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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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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茱迪•麥娜]慧妮吾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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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3: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慧妮聽到凌克雷第二天晚上要來他們家共餐時,感覺彷彿被當眾羞辱一般。然而父親喜歡這個人,她也只有盡量忍耐了。

  他們八點進餐,晚餐正式而隆重,慧妮刻意維持一份冷淡而禮貌的沉默,奇怪的是另外三個人整個晚上似乎都愉快地交談著。

  甜點撤掉之後,慧妮隨即起身告退,她瞄見凌克雷的嘴唇抽動了一下,但是當她皺眉盯著他看時,卻又見他臉上只有禮貌性的關懷神色。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保羅每天都來看她。白天愉快的約會使她晚上可以忍受與凌克雷頻繁的相處。她冷淡、疏遠而禮貌的態度令父親很滿意(他誤以為這是她大家閨秀的表現);令藍克雷著惱(因為他對她瞭若指掌);令慧妮不解的是,這似乎令姨媽很憂慮。

  慧妮覺得姨媽最近有點怪,她拚命寫信到歐洲各國首都,因為這是姨丈可能會落腳的地方,她的情緒時而緊張時而嚴肅,變幻莫測。

  慧妮心想這可能是因為姨丈不在,她很寂寞的關係。有一天晚上她安慰姨媽說:「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念德華姨丈。」姨媽好像沒聽到似的。「我在法國的那段期間,一直非常想念保羅,所以我瞭解你的感受。」

  「那是孩子氣的愛戀,我們小時和心愛的東西分開,總以為那份情是真摯不變的,但是等我們長大了再回頭看時,往往發現我們的想像和回憶美化了現實。」

  「你不會認為我對保羅是『孩子氣的愛戀』吧?我們打算很快就要結婚了呢。」

  「保羅向你提起婚事了嗎?」

  「我確定他在等待適當的時機表白。」

  「你們認識好幾年了。或許他只是跟你玩玩,很多男人都是這樣,這你應該知道。」

  慧妮信心十足地親了一下姨媽的臉頰說:「你擔太多心了,姨媽。保羅快要向我求婚了,你等著瞧吧。」

  但是當馬車搖搖晃晃往凌家開時,車中的慧妮信心卻開始動搖了。保羅為什麼不求婚呢?就算沒有求婚,為什麼也沒有對她表白愛意呢?

  一個背脊挺直的管家來開門,他以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對他們三個人說:「晚安。」講話氣派十足。「主人正在等你們。」慧妮先是一震,接著對他那一本正經、神氣十足的樣子覺得十分好笑,好像他守的是什麼大人物、皇宮貴胄的宅邸似的。

  安麗姨媽和她父親脫外套時,克雷大步走過來,對慧妮說:「要我幫忙嗎?」

  「謝謝。」慧妮彬彬有禮地回答。脫帽時碰到凌克雷的手,令她不由得又回想起野餐那天的情景,竟然對她說以後會將她擁得更緊更久,好個自大的人。

  房間有點空洞,不過卻裝潢得十分堂皇,十足男性品味。有一面牆佔滿了橡木櫃子,櫃中擺著一套慧妮所見最重的純銀茶具,它一定重得連管家都抬不起來。慧妮想到管家跌跌撞撞地抬著茶具的景象,不禁笑了起來。

  「請問你的笑是對我有什麼意見嗎?」

  「我對你毫無意見。」她撒謊。

  「你對我有很多意見,小姐。」他笑著將她安置在一張有扶手的舒適皮椅,自己則坐在扶手上,右臂扶著椅背。

  「如果椅子不夠,那我很樂意站著。」慧妮冷冷地說著,打算站起來。

  克雷按著她的肩膀,自己則順從地站了起來,笑嘻嘻地盯著她那張氣呼呼仰望著的臉說:「石小姐,你的嘴真毒。」

  「謝謝,你的態度真像野蠻人。」

  出乎意料地,他竟然笑了起來,愛戀的眼神並順著她的髮頂一路緩緩而下。她父親和姨媽發現他倆靜靜地對峙,克雷的表情充滿了愛慕,而慧妮則是僵僵地沉默著。

  「嗯,我看兩位聊得很愉快嘛。」她父親高興地說道。克雷聽了忍不住嘴角抽動,而慧妮也差點笑出來。

  晚餐非常豐盛,完全具有皇家水準。克雷以自然輕鬆的態度扮演一個稱職的男主人,慧妮不得不佩服他優雅的風采。

  一整個晚上,克雷都在逗她說話,現在談到女性教育的問題,他終於忍不住插嘴了。「女人學幾何有什麼用,反正她們只是一輩子替丈夫繡繡手帕。」他挑釁道。

  慧妮說他思想跟老祖父一樣陳腐,他則反嘲她是書獃子。

  「一個女人的話要是超過那三句,就會被你們這種有老骨董思想的人稱為該死的書獃子。」

  「是哪三句話呢?」他笑著問。

  「這三句話是『是的,大人』、『不是,大人』、『全聽您意思,大人』。」她抬起下巴傲然說道:「遺憾的是我發現我的女性同胞從嬰兒時起就被訓練成為一個沒有大腦的女管家。」

  「我有同感,」克雷靜靜地說。慧妮訝異得還來不及反應,他又接著說:「但是事實勝於雄辯。女人確實終究要依從她丈夫的權威,不管她受的教育有多完整。」

  「我不以為然。」慧妮不理會她父親苦惱的表情。「而且我這輩子絕對不會稱呼我的丈夫『大人』。」

  「是嗎?」他嘲弄道。

  慧妮正要回答,她父親卻開始自言自語說起莊園的事,他的舉動令慧妮很吃驚,令克雷很不高興。

  用甜點時,克雷又對她說:「吃完飯後,你想玩些什麼遊戲?」他灰色的眼珠帶笑的盯著她看,又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除了我們已經玩過的那些『小遊戲』外。」

  「飛鏢。」慧妮大膽地瞪回去。

  一抹詭異的表情自他臉上一閃而過。「可惜我沒有,不然我會很樂意跟你較量,石小姐。」

  「就一位女性而言,我的準頭倒是很好的,凌先生。」

  「所以,」他回敬道。「我才願意奉陪。」克雷含笑的向她致意;慧妮刻意傲慢的頷首。

  克雷凝視著她,恨不得立刻趕走兩位客人,一把將慧妮攫入懷中,吻去她唇上促狹的笑意,直到她充滿慾望的癱倒在他懷中。他向後靠著椅背,心不在焉的摩挲著酒杯,想著,今晚他終於突破了她冷漠的心防。至於野餐那天,慧妮為何要對他採取防衛態度並保持疏遠至今,則是他日後要一探究竟的問題。

  餐後,一位僕人護送馬丁和吉安麗離開餐廳,但是當慧妮意欲跟隨時,克雷抓住她的手臂。

  「飛鏢!」他笑道。「你這個心狠手辣的小野貓!」

  慧妮忍俊不住,面紅耳赤。「你的造句能力必定使你的朋友都相形見絀。」她嗔道。「我們相識不久,你最初叫我小蕩婦,現在又叫我小野貓。你的想法如何我管不著,但是以後希望你不要再出口傷人!」由於感覺自己的確是名副其實而羞愧不已,慧妮試圖掙開手臂,但他反而抓得更緊。

  「你胡說什麼?你不可能認為我是在罵你吧?」他看見她試圖轉開的漲紅而受傷的臉。「我的天,你正是這樣想。」他柔聲道。他伸手捧起她的臉,迫使她注視他。「我乞求你的原諒,小東西。長久處在複雜的社交圈,我已經習慣口無遮攔,以及那些煙視媚行的女士了。」

  慧妮從未置身放蕩的場所,但多少知道那些女人是百無禁忌、公然與人調情,甚至追求情人的。她突然感到愚蠢而迂腐。「不只是稱呼,」她防衛的抗議。「還有野餐那天你的行為……」

  回想那場熱情如火的擁吻中,自己也曾自願參與,她的口氣開始遲疑。「我們來打個商量,」半晌後她提議。「你忘記我的所作所為,我也忘記你的,咱們重新開始。當然,條件是你得鄭重承諾不再對我輕舉妄動。」

  他困惑的蹙眉。「如果你是指鞭打的事,你不至於--」

  「不是那個,別的。」

  「什麼?你是指吻你的事?」

  當慧妮點頭時,他的表情如此瞠目結舌,她不禁失聲大笑。「得了吧!莫非我是第一個不希望你吻她的女人?」

  他略微聳肩。「我承認自己已被那些似乎喜愛我的……關照的女人寵壞了。而你,」他說,粉碎了她一時的得意。「則是被那些在你腳下搖尾乞憐的傻瓜圍繞太久了。」

  慧妮自信滿滿的微笑。「我告訴你,我絕不向任何男人稱臣。婚後我會是一位賢妻良母,但不是順從的奴隸。」

  在客廳的門口,他似笑非笑的以懷疑和絕對肯定的表情俯視她。「賢妻良母?不,小寶貝,恐怕不會。」

  一陣莫名的警覺使慧妮轉開眼光。他彷彿十分自信能夠操縱她。從她在河邊看到他,從他在那裡所說的話,她即有這種特殊的感覺。或許這就是她千方百計的迴避他、打擊他的原因吧!

  「我問你是否願意打橋牌,或是其他娛樂。除了飛鏢之外。」

  「打橋牌也不錯。」慧妮禮貌而非熱忱的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壁爐前的那副棋盤上,她上前審視它。「好美。」她輕呼。棋盤是以閃亮的黃金和白銀鑲嵌而成,每一個棋子幾乎都到達她手臂的高度。她拿起沉重的國王到燈下一看,不禁驚喘。她手中握的是亨利二世的雕像,他的面孔是如此的靈動、惟妙惟肖,她不得不歎服那巧奪天工的手藝。王后是亨利的妻子--亞奎丹的艾琳諾公主。慧妮微笑的放下王后,拿起主教。「我就知道是貝克主教。」她回首對凌克雷微笑。「可憐的亨利,即使在棋盤上,坎特伯裡大主教還是陰魂不散的糾纏他。」她輕柔而恭敬的放下棋子。

  「來一盤?」克雷訝異而懷疑的問。

  他那不可置信的口吻刺激了慧妮,她立即決定引他入彀。「恐怕棋術不精。」她回答,垂下目光掩飾淘氣的微笑。「你常下棋嗎?」慧妮天真的問。

  克雷已經著手將兩張暗紅色的皮沙發拉到棋桌兩邊。「很少。」

  「很好,」慧妮摩拳擦掌的眉開眼笑,一面坐下。「那麼,這場棋局就不會花太多時間。」

  「打算狠狠的教訓我一頓,大小姐?」他緩緩地道,倨傲的揚起一道眉毛。

  「正是!」慧妮說。

  她熟練的下子,自信能夠擊敗他、卻又不敢太掉以輕心。他起初堅定無畏而迅速,但四十五分鐘後,棋局顯著的緩慢下來。

  「你似乎言出必行。」他笑道,以明顯的欣賞眼光注視她拿下他的城堡。

  「比我預料的還困難一點,」慧妮道。「在你發覺我的實力之前三手,我就摸清你的底細了。單憑這點就足以叫你吃敗仗了。」

  「對不起,要你失望了。」他嘲弄道。

  「你根本恨不得令我失望呢!」慧妮大笑。她正要移動主教時,父親突然起身宣佈說,由於痛風作遂,他希望凌先生能在棋局結束後送慧妮回去。說著,他便抓住小姨子的手,以那顯然健步如飛的雙腿迅速步向門口。

  慧妮跟著起身。「我們可以下次再玩。」她匆忙道,掩飾意猶未盡的遺憾。

  「胡說!」父親固執的斷言,快步走過來,倉促的吻一下她的臉頰,同時將她推回椅子。「你們繼續下棋,絕對沒問題。」

  由於曾經身為這一帶的笑柄,慧妮不願為了一場棋局再惹出是非。「不,真的不行,父親。」父親壓在她肩上的手使她無法起身,她哀求的望向姨媽,姨媽無奈的聳肩,於是她凌厲的目光指向凌克雷。「我相信你不至於忘記紳士風度吧,凌先生。」

  「我將會以最深的尊重和愛護之心來對待慧妮。」克雷忍著笑意回答。

  第一局不分勝負,第二局開始。父親和姨媽離去之後許久,慧妮都還感到不自在,但她很快就放鬆了,兩人激烈的酣戰。

  慧妮手肘撐著棋桌,下巴擱在手掌中,注視凌克雷伸手移動他的騎士。「三思而後行。」她勸他。

  克雷對她露出邪惡的笑容。「救你自己吧,小姐。」

  「那麼就別怪我沒有警告你。」慧妮沉吟道,一面以修長的指甲輕敲著一個空格,一面思考他這步狡詐的棋。她傾身移動城堡,然後重新將下巴擱在手上。

  每當她傾身到棋盤上,無意間便讓克雷瞥見她那扇形上衣下豐滿的胸部,使他不得不拚命的克制自己、專心下棋。她老早就甩掉軟鞋,此刻正跪坐在椅子上。那頭豐盈的秀髮垂散在肩上,綠眸中閃著精靈古怪的光芒;她是如此的秀色可餐,使克雷既渴望推開棋盤,將她拉到腿上、讓雙手享受這份豐富的戰利品--又同樣渴望就這樣坐在椅子上大飽眼福。

  她一向就是銷魂蝕骨的美女,兼俏皮、天真無邪的女孩。在同一個晚上,她給予他冷酷的蔑視、激烈的反抗、炫目的怒火,而此刻則是俏皮的放肆和輕快的狂妄,他不禁意亂情迷了。尤有甚者,她下得一手該死的好棋。

  在針鋒相對和一股兩人都喜愛的輕鬆安詳氣氛下,慧妮抬起目光注視他,露出璀璨的微笑問道:「您是在思考下一步--還是後悔上一步,大人?」

  克雷笑道:「一個小時之前你不是才說不向任何男人稱臣的?」

  「那只是稱呼罷了,」她輕快的說。「以便使你分神。而且,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他移動國王,從一個出其不意的位置攻擊。「我是在想,我怎麼會糊塗的和一個女人下棋,因為人人皆知下棋需要男人高超的智能。」

  「你這個目中無人的傢伙!」慧妮大笑,聰明的閃避他對她主教的攻擊。「我無法想像自己竟然在一個如此不濟的對手身上浪費時間。」

  一個小時後,慧妮伏案籌劃成功的戰略。三、四手之後,勝利就是她的了。「好惡毒啊!竟然這樣害我。」她埋怨道,一面竊喜他正如自己所預料的下子。

  「你以為你困住我了,是嗎?」他敏捷的察言觀色。

  當慧妮謹慎的考慮下一步時,凌克雷轉頭,向那位從她姨媽和父親離開後就一直佇立在門口的僕人點頭。「」

  在公爵無言的授意下,那位僕人走到一張擺放者一些水晶玻璃瓶的桌子旁,將琥珀色的液體倒入一隻杯中。他停下來,望向公爵詢問石小姐的飲料。克雷舉起兩根手指,表示需要兩杯白蘭地。

  僕人將那兩個杯子擺在一個小銀盤上,送到棋盤旁的桌子上。在克雷的頷首示意下,他鞠躬、靜靜的退下,將門帶上。

  慧妮對這一切恍然不覺,但是當凌克雷遞酒杯給她時,她抬起目光。飲料的顏色顯然不是水果酒,她狐疑的看著杯中的琥珀色液體和凌克雷的面孔。

  他懷者寧靜的笑意解釋倒:「在餐桌上,你振振有詞的抗議社會對女人的限制,所以我猜想你希望和我喝同樣的酒。」

  他實在是世上最愛挑釁的人,她決心奉陪到底,嗅著杯中散發出來的嗆人的酒味。德華姨父最喜愛的酒。「白蘭地,」她露出文雅的微笑。「最好是配上一根上好的雪茄,不是嗎?」

  「再好不過了。」他直言不諱,伸手從身邊的桌上拿起一隻上釉的金屬盒,以拇指撥開蓋子,然後遞上來讓慧妮挑選裡面的雪茄。

  他如此的泰然自若使慧妮幾乎忍俊不住。她咬著下唇壓抑淘氣的顫抖,審視雪茄,彷彿正在挑選。如果她真的選了一隻,他會怎麼樣?點燃,無疑的!她竊笑的想。

  「容我推薦您左手邊較長的那隻?」他彬彬有禮的低語。

  慧妮樂不可支的倒回椅中。

  「來一點鼻煙?」他關切的垂問,使慧妮發出串串銀鈴般的笑聲。「我隨時備用,特別供你們這種客人需要。」

  「你真是不可思議。」她大笑,然後終於屏息的舉起手中的杯子移到嘴邊,她試著嘗一口白蘭地。它一路燒灼到她的胃。第二口和第三口較不可怕;數口之後,她便將白蘭地列為應該嘗試的事物之一。很快的,她意識到一種陌生、美好的暖意從體內泛起,於是她堅定的推開杯子;猜測著幾口白蘭地究竟會產生何種效力。

  「誰教你下棋?」克雷問。

  「姨丈。」慧妮答道。她拿起國王,就著燈光欣賞那令人讚歎的雕工。「如果不仔細看,真的會以為這些棋子是以金屬鑄造的。」

  「如果不仔細看,」克雷溫文有禮的說,一面將國王從她優雅的指間取走,不讓她再仔細看。「會以為你是企圖將它放在棋盤上的安全位置,以便脫離我的圈套。」

  慧妮立刻警覺。「脫離圈套?安全的位置?你在說什麼?我的國王安全德很。」

  他臉上緩緩的掠過一抹詭譎的笑容,伸手下他的主教。「將軍。」他說。

  「將軍?」慧妮不可置信的重複道,瞪著棋盤,試圖盤算她的生機。死棋了!無論她如何挽救,他都能攻擊。

  她緩緩的抬起目光面對他,而克雷正恣意的欣賞她美麗的臉龐。她以輕柔而充滿敬畏的聲音開口:「你這個心狠手辣、奸詐狡猾、無法無天的惡棍。」

  克雷仰頭,應和著她的話語和口氣大笑。「你的誇獎真是窩心。」他笑說。

  「你根本沒有心,」慧妮諷刺道,對著他眉開眼笑。「如果你有良心,就不會引誘一個女子來和你這個高手下棋。」

  「是你引誘我呢!」他笑著提醒她。「我們是要繼續下棋,還是你打算耍賴?」

  「不,」慧妮心平氣和的說。「我完全投降。」

  接下來的沉默使她這句話顯得意味深長。「正合我意。」他平靜的說。

  他解開藍色外套的鈕扣,靠著椅背,修長的雙腿伸長在桌子旁。他放鬆而舒適的略微轉頭,注視爐火。

  慧妮啜著白蘭地,偷偷打量他。這樣坐著的他,看起來像一幅名為「悠閒紳士」的畫作。然而,她有一種不可言喻的感覺;即在他放鬆的外表下蘊藏著一股力量,只是此刻壓抑下來。守株待兔。萬一她有任何差池,他就會釋放那股力量,施加在她身上。她在心中猛搖頭。她太傻,想像力太豐富了。「我不知道時間,」良久之後,她輕聲道。「但是必定老早就超過我該離開的時間了。」

  他的目光轉向她。「等我再聽到你大笑一次。」

  慧妮搖頭。「自從十二歲那年的春季音樂會之後,我就沒有像今天這樣開懷大笑過了。」

  克雷發現她並不是故意提起的,便說:「既然你顯然不願和我分享那件事,我要求你說出那個故事作為我勝利的獎品。」

  「首先你勾引我和你下棋,」慧妮裝凶道。「然後詭計得逞,現在又向我索取獎品。你難道沒有一點良心?」

  「沒有。說吧!」

  「好吧!」她歎道。「因為我不願意再向你求饒了。」她的聲音由於回憶而輕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就像昨天一樣。戴渥西先生,本地的音樂老師,決定在村裡開一場春季音樂會。他所教授的所有女孩都要演奏或唱一首歌以展示成果。我們一夥大約有十五人,以易莉莎天賦最好,因此戴渥西先生將主辦音樂會的榮耀給了她的父母。我根本不想去,但是……」

  「但是戴先生堅持要你去,否則會有遺珠之憾?」克雷猜測道。

  「老天,不!戴先生恨不得我不要去。因為每當他到家裡來聽我彈琴就淚眼汪汪的,逢人就抱怨說我的演奏太冒犯他的耳朵。」

  克雷對於那位音樂老師感到一陣莫名的憤怒。「這人必定是個笨蛋。」

  「不錯,」慧妮輕快的微笑。「否則他早該知道每次他來上課,我就在他的鼻煙壺裡灑胡椒粉。總之,音樂會那天早晨,我向父親懇求、力爭讓我不去,但他堅持我非去不可!回想起來,如果不是我心血來潮要女傭為我送一張紙條,父親可能會心軟的。」

  克雷隔著酒杯對她微笑。「紙條上寫什麼?」

  「我說,」慧妮閃著明眸承認。「我得了霍亂臥病在床,他得獨自到音樂會去,要求大家為我祈禱早日康復。」

  克雷開始捧腹,慧妮正色道:「我還沒說到好笑的部分呢,凌先生。」他壓抑笑容,慧妮接下去說:「父親對莉絲大發雷霆,因為她幫著我撒謊。接下來我只知道,莉絲將我塞進一件太短的衣服裡,因為我告訴她,我不去音樂會,不需要修改衣服。然後父親將我押上馬車。當然,我根本沒有練習,於是我請求父親讓我回屋子拿樂譜,但他氣得不聽。

  「方圓之內的鄰居都聚集到莉莎家中,莉莎一如往常像個天使似的表演,麥瑪格的曲子也受到好評。我是壓軸。」慧妮黯然的沉默下來。剎那間她彷彿又坐在擁擠音樂廳的第三排,就在保羅背後,而他則盯著易莉莎演奏時那甜美、清純的側影。保羅和大家一起跳起來為莉莎喝彩,而慧妮則站在他背後,猛拉那件短而不合宜的粉紅洋裝,痛恨著自己那副到處是手臂、腿、膝蓋和手肘的身軀。

  「你是壓軸,」克雷開口道,嘲弄的聲音將慧妮從不快的回憶中喚醒。「即使沒有樂譜,你的表演還是贏得滿堂彩,並被要求演奏安可曲?」

  「應該說,」慧妮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矯正他。「他們的反應是目瞪口呆、鴉雀無聲。」

  儘管慧妮隨口的訴說,克雷發現這個故事是沉痛而非好笑。他恨不得在當時痛快的修理那些曾經羞辱她、心胸狹窄的鄉巴佬,從那個音樂老師起,到她愚蠢的父親。在內心深處,他對她懷著一份脈脈的柔情與痛惜;這令他驚訝和困擾,於是他舉起杯子喝酒,掩飾自己紊亂的情緒。

  慧妮怕他會為她難過,笑著釋然的揮手。「我告訴你這些只是提供故事背景。我樂壞的原因是後來發生的,當時大家都在外面的草地上用餐。餐後要頒獎給最佳表演者,而宜莉莎要領獎。不幸的是獎品不見了,據說它被藏到草坪上最大的那棵樹上。」

  克雷審視她,灰眸閃著欣然的猜測光芒。「是你藏的嗎?」

  慧妮臉紅。「不,但是我造謠說它在樹上。總之,大家才剛開始用餐時,莉莎突然從樹上滾下來,像石頭般的掉在桌子上。我覺得她是一個漂亮的餐桌裝飾品--穿著粉紅和白色的篷群,躺臥在三明治和布丁之間,於是我開始大笑。」慧妮笑著回想那副情景,接著她想起保羅奔去救莉莎,以他的手帕為她拭淚,並對慧妮怒目而視的模樣。

  「我猜想,當眾人看到你笑時,就責備你把獎品藏在樹上?」

  「哦,不,眾人都忙著將莉莎從他們的午餐上移開,沒空注意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黎彼得倒是注意到了,並且猜想是我在搞鬼,尤其是他知道我爬樹爬得比他快。他嚇唬說要當場修理我,但麥瑪格告訴他,應該讓父親抽我一頓鞭子。」

  「你的命運是哪一種?」克雷問。

  「以上皆非,」慧妮的笑聲使克雷聯想起風鈴。「彼得氣得不聽瑪格的話,而我是太肯定他不會打我,根本想過要逃走。結果他揍了瑪格一拳,」慧妮高興的說。「哦,天啊!我永遠忘不了當瑪格在草地上滾一圈又坐起來時,彼得臉上的表情。她那個黑眼圈是世上最漂亮的。」

  他們隔著棋桌相視而笑,愉快的沉默中只有木柴燃燒的喜悅爆裂聲。克雷放下杯子起身時,慧妮的微笑褪去。她看看先前僕人站立的門口,才發現他早已不在。「實在太晚了,」克雷走向她時,她匆忙起立說。「我得馬上回去。」

  他在距她一寸處停住,以低沉且無比輕柔的聲音說:「謝謝你賜予我生平最愉快的夜晚。」

  看見他的眼神,她開始情不自禁的心跳,同時腦中發出尖銳的警訊。「請你不要靠近,」她狂亂的低語。「這樣使我感覺像一頭快被捕捉的兔子。」

  克雷眼中露出笑意,聲音則平靜而誘人。「如果我站在房間的另一頭就吻不到你了,小東西。」

  「不要這樣叫我,更不要吻我!上次在河邊的事我才剛原諒你呢!」

  「恐怕你得再原諒我一次了。」

  「我警告你,不會的,」慧妮低語,同時他將她拉進懷中。「這次我絕不。」

  「太可怕了,但我仍要冒險。」他沙啞的低語,張開雙唇飢渴的覆在她唇上。兩人碰觸的震撼有如電擊一般。他的雙手在她背上游移,使她緊密的貼著他堅硬的身軀。他徹底、堅持而綿長的吻她,當她張開顫抖的唇迎接他探索的舌頭時,他的舌頭撤退、再深入,以某種未知而激烈的節奏,在慧妮體內深處引起一團激情之火。

  他煽情的愛撫,嘴與她貼合的感覺、雙腿親密的壓在她身上的力量,使慧妮的身體在他懷中悸動不已。她無助的屈服在他那貪得無厭的雙手和嘴唇之下,同時她的心靈卻逐漸麻木、死亡。接吻持續越久,她就分裂得越厲害。她彷彿變成兩個人,一個溫暖而馴服,另一個卻驚惶而癱瘓。

  當他終於退開時,慧妮無力的讓額頭垂靠在他胸口,手掌貼著他漿硬的白襯衫。她佇立著。心亂如麻,惱怒著自己和他。

  「現在我可以請求你的原諒了嗎,小東西?」他輕快的嘲弄,一面抬起她的下巴。「還是等一下?」慧妮向他抬起煩亂的綠眸。「我想最好等一等。」他自嘲地笑道。他在她額頭吻一下,轉身離開房間,半晌後拿著她的緞質斗篷回來。他為她披上,當他的手碰觸她的肌膚時,她打顫、哆嗦。「冷嗎?」他喃喃地道,一面從她背後伸手環住她,使她的背靠在他胸前。

  慧妮緊縮的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她心慌意亂、羞愧、惶惑、憤怒又厭惡自己。

  「我不至於使你說不出話來吧!」他嘲弄的低語,氣息觸動她的秀髮。

  她開口,但聲音是壓抑的低語。「請你放開我。」

  他一直沒有再嘗試和她談話,直到他們回到她家的馬車入口處。「慧妮,」他煩躁的說,一面在她開門、正要走進去時拉住她的手臂。「我要和你談談,我們之間必須溝通一下。」

  「現在不行,」慧妮木然的說。「改天吧!今晚不行。」

  慧妮徹夜未眠,一直試圖理解凌克雷在她身上所挑起的迷亂與銷魂的情緒;他如何成功的擁她入懷、掃蕩她的計劃、她對保羅的夢想、她的矜持與尊嚴。

  她翻身將臉埋在枕頭中。從今以後,她將避免再和他獨處。今後與他的任何接觸必須是短暫、非私人而公開的。她的錯誤--而她將絕對、絕對不再犯--是她今晚太過喜愛他的陪伴、對他的魅力太大意了,以至於竟然開始將他視為朋友。

  朋友!她痛心疾首的想,同時翻身仰躺,瞪著床頂罩篷。一條蟒蛇都比那人可靠!這個浪蕩的好色之徒連教堂裡的聖徒都敢勾引。他會不知節制的去追求,越辛苦,越艱難,他似乎就越起勁。現在慧妮知道了。毫無疑問的,自己就是他的獵物。他打算誘拐她、羞辱她,無論如何都不放手。

  為了她和保羅著想,他倆的婚約越快宣佈越好,因為即使是凌克雷,也不敢追求名花有主的女人,尤其對方已是一位出色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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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慧妮順一順頭髮,再細查一眼身上這件在脖子和手腕處綴有荷葉邊的綠色羊毛洋裝。失眠使她有黑眼圈,然而她看起來仍是漂亮、清新而嬌俏的。絕不是心懷不軌、設計圈套,想要迫使男人表明心跡的類型。

  她一面在心中預演她的策略,一面下樓走向保羅正在等候的客廳。她要讓他誤以為德華姨父是來接「她」和安麗姨媽返回巴黎。如果這點都不能刺激保羅向她求婚,其他也別無良策了。

  由客廳門口看去,保羅顯得如此英俊瀟灑,她恨不得拋開禮俗顧忌,向他求婚。但她只是開朗的說:「好個可愛的下午,我們到花園散步好嗎?」

  他們一置身那圍繞玫瑰花叢、修剪整齊飽高聳籬笆之內,保羅便將她擁入懷中,親吻她。「我要彌補忽略你多年的缺憾。」

  這正是她需要的開場白。她退開,愉快的微笑說:「那麼你得趕快,因為你有許多年要彌補,而只剩下幾個星期可用。」

  「什麼意思?只剩下幾個星期?」

  「在我和姨父、姨母回法國之前。」慧妮解釋道,幾乎是鬆了一口氣的看到他臉上掠過的一絲陰霾。

  「在你回法國之前?我以為你要留在家鄉。」

  「我在那裡也有家,保羅。而且在某些方面比這裡更親切。」他顯得如此煩亂,使慧妮感到罪惡,然而他能阻止她回法國的唯一方法是向她求婚,而且他知道。

  「但是令尊在這裡,」他爭辯道。「我在這裡。難道這不能代表什麼嗎?」

  「當然能夠。」慧妮低語,一面轉開目光避免讓他看到這些所代表的意義。他為何不能、簡單的說:「請你嫁給我」?她感到納悶。她轉身背對他,假裝欣賞一朵紅玫瑰。

  「你不能走,」他以壓抑的聲音說。「我想我愛上你了。」

  慧妮的心臟停止跳動,接著開始狂跳不已。她想要投入他懷中,但這樣操之過急;他的表白是不慍不火,並不具體。她步下小徑,回眸嫵媚的微笑。「我希望當你確定你的感覺後,你會寫信告訴我。」

  「哦,不,你不能!」保羅笑著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了回來。「石小姐,你到底愛不愛我?」

  慧妮克制住許下永恆承諾的熱情。「我『想』我愛你。」她閃著明眸說。

  保羅並未如她所預期的追問下去,而是突兀的放開她,表情疏遠而封閉。「我今天下午還有事。」他冷靜的說。

  他要走了,她震驚、絕望的發現。她有一股最恐怖、恥辱的感覺:他看穿了她的計謀,知道她企圖操縱他、逼迫他。

  他們走到屋子前面,他那輛簇新的馬車在下面的環形車道上等候。保羅迅速而客套的吻一下她的指尖,然後轉身要離去。他跨出一步,又轉過身來。「我到底有幾個對手?除了凌克雷之外。」

  慧妮的精神瘋狂的高昂了起來。「你喜歡有幾個?」她笑道。

  他瞇起眼睛,張開嘴巴預言又止,然後改變主意轉身離開。

  慧妮的笑容褪去,心如刀割的目送他跳下台階,她的心隨著他的步伐奏著輓歌。她逼迫他表明心跡,現在她知道他的心意了:他只是打算無傷的和她調情一番。他以前不要她,現在還是一樣。

  到了馬車邊,保羅停下來從車伕手中接過韁繩,然後又停下來。他佇立在原地,背對著她。慧妮注視著他,一面開始熱切、哀求而不知所云的喃喃祈禱。

  在緊張的沉默中,她不敢卻又不自禁的盼望,看到保羅緩緩轉身,仰首注視她……然後開始邁開步伐。慧妮還看不清楚他的臉孔時,雙膝已顫抖得幾乎站不住。「石小姐,」他以含著笑意的聲音說。「我突然想到,關於你的事情我只有兩種選擇。我只能避免將來和你的一切接觸,因而結束我的痛苦--或者我可以和你結婚並延長我的痛苦。」

  慧妮注視他那嘲弄的藍眸,發現他早已做好決定。她試著對他微笑,但過於釋然而哽咽的說:「你知道你絕對不會原諒自己臨陣退縮的。」

  保羅開懷大笑並張開雙臂,慧妮撲向他,又哭又笑的。她將臉頰抵著他那沉穩而有節奏的心跳,狂喜的感受他那強壯的手臂佔有的緊擁著她。

  她感覺自己彷彿被罩在一團安全的金色光圈中,因為保羅剛剛以他的愛作為一份無價之寶送給她,他如此的感激他,禁不住要跪下來哭泣:保羅愛她,他要娶她--而這是「證明」,確切而不容爭辯的證明她的確在法國脫胎換骨了。她不只是一位打扮入時的仕女,她是有血有肉。而且有人喜歡的。她不再是一個不可就藥的怪胎,村民不會再譏笑她以前為施保羅所做的傻事;他們選現在會笑談說,施先生一直喜歡她的,只是耐心的等她長大。她可以在這些她在意的人們之中揚眉吐氣了;她在他們以及父親眼前扳回面子了。她鬆了一大口氣,幾乎喜極而泣。

  「我們去找令尊。」保羅說。

  慧妮抬起頭來,愉快而不解地注視他。「為什麼?」

  「因為我想正式向他提親;向你姨媽提親於禮不合。雖然,」他為難的說。「我寧可那樣做。」

◆    ◆    ◆

  「文生,我父親呢?」他們一走進屋子,慧妮便急急問道。

  「到倫敦去了,小姐,」管家回答。「他一個小時前出發的。」

  「倫敦?但是我以為他打算明天才走的。為什麼改為今天?他會提早回來嗎?」

  一向無所不知的文生竟宣稱他一無所知。慧妮看著他揚長而去,感覺她的喜悅彷彿已日暮途窮。

  保羅看起來像是一位嚴陣以待卻發現衝突暫緩的人,感到啼笑皆非。「他什麼時候回來?」

  「至少五天以後,」慧妮纖細的肩膀塌下來。「正好趕上他的生日宴會。」她沮喪的呻吟。「邀請卡已經寄給親戚。但除非他在下午提早回來,否則我們當天無法和他談話。星期日,上過教堂後?」她試問,略微開朗一點。

  保羅緩緩搖頭,沉吟道:「我想要取得兩匹配對的純種馬作為聘禮--你一定會喜愛它們的。如果我想要趕上在漢普敦公園的拍賣會,就必須星期六出發,就是令尊回來那天。」

  慧妮盡量使口氣不要顯得那樣失望。「你要離開多久?」

  「不超過兩個星期--九天或十天,頂多。」

  「那好像是永遠。」

  保羅擁住她。「為了證明我有多麼慎重,我星期六那天會整天守候,以便若令尊提早回來可以見他。而且,」他又說,對著她哭喪的臉輕笑。「我還要延後出發時間,以便在他的生日宴會上停留幾小時--如果你打算邀請我?」

  慧妮微笑點頭。

  「然後,如果在宴會上沒有機會和他談話;我猜想恐怕沒有,你可以在宴會之後告訴他,我一回來就要正式登門拜訪他。好了,」他咧嘴微笑。「這樣聽起來我像不像一個逃避婚約的負心漢?」

  保羅離開後,慧妮考慮告訴安麗姨媽這個消息,但又決定暫時保留。她想要獨享這份喜悅,而且她的迷信使她不敢在保羅親自來提親之前向人說起。此外,父親必定會在星期六那天提早回來,以便保羅和他談話。然後他們可以在當晚的生日宴會上宣佈他們的婚事。

  這個想法使慧妮喜不自勝,她走進屋子和姨媽共進午餐。

◆    ◆    ◆

  依照慣例,藍克雷一面吃午餐一面翻閱信件。除了平常的業務信件和邀請函,還有母親和弟弟的信。藍克雷笑著想到母親得知他終於要結婚、給予她盼望多時的孫兒時,她的驚喜。他要給她大約六個孫子女,他笑著決定,而且他希望他們個個都有慧妮的綠眸。

  他保持微笑的處理慧妮洗塵宴會上所戴珠寶首飾的賬單。

  接著,他開始閱讀秘書詢問如何處理複雜產業的來函。在每一個詢問之下寫上明確而詳細的指示。

  管家在門口清喉嚨。「石先生來看您,爵爺,」克雷抬起頭時,他解釋。「我當然告訴他,您在用餐,但他堅持說事情十萬火急,不能等。」

  「很好,帶他進來。」克雷不悅的歎道。對於慧妮,克雷具有無限的耐心;至於未來的岳父大人,則一點都沒有。其實,他已經盡全力在忍受此人了。

  「在我動身到倫敦去之前必須先過來,」馬丁一面解釋,一面疾步走過來,坐在公爵對面。

  「大事不好了,而且可能會更糟,如果您--我們--不立刻採取行動。」

  克雷對那位伺候他用餐的僕人略微頷首遣開他,然後等他關上門,才將冷漠的目光轉向那位不速之客。「您說什麼,馬丁?」

  「我說出事了。一件棘手的事。是施保羅;我離開時他和慧妮在一起。」

  「我說過施保羅沒問題。」克雷不耐煩的說。

  「那麼您最好開始提防他,」馬丁氣急敗壞的警告。「慧妮十五歲時曾經鬼迷心竅的想要將施保羅從易莉莎手中搶走,目前她還不死心。如今那個可憐的傢伙也想要和她結婚,而且只差一步就要向她求婚了,天曉得怎麼回事,因為她逼得他走投無路。也逼得『我』走投無路。」

  克雷的聲音沉重的含著譏諷。「對於一個已經向她求婚、被稱作『可憐的傢伙』的人,我只能稱讚施保羅的眼光。但是,我已經告訴你許多次了,我能夠對付慧妮而且--」

  馬丁急得跳腳。「你『不能』對付她,你『以為』可以,其實不然。該死!她是一個固執、任性的鬼靈精。一旦她心血來潮,她就不達目的絕不終止。」

  馬丁取出手帕擦拭滿頭大汗。「一旦她挑起施保羅想要娶她的慾望,她有可能會自認為已經達成目標,然後將他完全拋到腦後。另一方面,」他以世界末日般的口吻強調。「如果這個丫頭真正想要『嫁』他,她就會非嫁不可。你瞭解我這番話嗎?」

  一雙冰冷的灰眸無情的注視他。「瞭解。」

  「好,很好。那麼我們必須阻止施保羅向她提親,辦法就是立刻告訴慧妮,她在七月就和你訂婚了。告訴施保羅、告訴大家。立刻宣佈你們的婚約。」

  「不行。」

  「不行?」馬丁大惑不解的重複道。「那麼你要如何處理施保羅?」

  「你有何建議?」

  「我說過了!」馬丁狂亂的說。「命令慧妮放棄對施保羅的念頭、命令她準備馬上和你結婚!」

  克雷幾乎失笑。「馬丁,你曾經真正的『命令』過令嬡做她不願做的事嗎?」

  「當然!」

  克雷的嘴角帶著笑意。「而當你『命令』慧妮時,她可曾服從你的權威、聽從命令?」

  馬丁癱在椅子上,懊喪的面紅耳赤。「我最後一次『命令』女兒是在她十四歲時,」他承認道。「我命令她要多學學易莉莎,於是後來的兩個月內,慧妮不斷的向我屈膝行禮。進出每個房間都行禮,向管家、廚子、馬匹行禮。每次我一看到這鬼丫頭,她就丟下手中的工作跑來向我行禮,不然就是一直扇動睫毛做出可笑的動作……她說這是服從我的命令,學習易莉莎。」

  「慧妮將會聽從我的命令,」克雷以斬釘截鐵的口吻說。「但是在我準備好告訴她婚約之前,任何人都不准提起。我認為時機恰當時,自會告訴她。聽清楚了嗎,馬丁?」

  馬丁順從的點頭。

  「很好。」克雷說,一面從桌上那堆信件中拿起一隻信封拆閱。

  馬丁緊張的以手指拉扯領結。「還有一件小事。」

  「好,說吧!」克雷頭也不抬的說。

  「是吉安麗夫人。她有一種荒唐的想法,認為慧妮不喜歡你。我希望你能夠說服她說這不成問題。」

  「為什麼?」

  「因為僕人告訴我,她寫信到歐洲的各個領事館找她的丈夫。我猜她想要找到他,請他立刻趕來。」

  公爵的面孔罩上一層寒霜,馬丁不禁瑟縮。「你是說她反對這門婚事?」

  「我的天,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馬丁歇斯底里的辯解。「吉安麗是一個明理的人,但她對慧妮太心軟。在你告訴她我們的作為--並且她的震驚消退之後,她也認同這是天作之合。她說你是全歐洲最出色的對象,而且在英國再也沒有比柯萊莫家族更高貴、更有權勢的了。」

  「我很欣慰吉夫人如此明理。」藍克雷略微緩和下來。

  「才怪!」馬丁反駁道。「她抗議我們背著慧妮進行協議。」他憤恨的說。「她指責我是一個無情無義、沒有人性的父親!」公爵臉上頗有同感的表情刺激馬丁自我防衛。「她也指責『你』專制霸道,她說她不喜歡你玩弄女人的惡名。總之,吉夫人認為我們兩人都配不上慧妮。」

  「想不到我送你的十萬鎊小禮物絲毫不能使她軟化。」藍克雷譏刺的說。

  「她說那是賄賂。」馬丁宣稱,接著又因為公爵凌厲的眼神而退縮。「吉--吉夫人要求你保證,不會強迫慧妮嫁給你,而且會先給她充分的時間培養對你的『感情』。如果她不能獲得你的親口承諾,我想她會促使丈夫阻擾這門婚事。他和最高階層有接觸,他的話是舉足輕重的。」

  出乎意料的,公爵陰鷙的表情因真誠的喜悅而開朗。「如果吉爵士想要維持他在最高階層的影響力,就不會和我作對。不怕你笑話,馬丁,我也是舉足輕重的人。」

  馬丁離開之後,克雷起身走到窗前。靠著窗台,注視工人在草地的另一頭築起一座亭台。

  如果馬丁昨天就來找他,並唆使他強迫慧妮嫁給他,他或許願意考慮。在昨夜之前,慧妮一直是他想攫取的一件物品--一件珍貴的物品,甚至是一件寶貝,但也僅是一件物品。在艾家的舞會上,他曾想過將慧妮納為情婦,但冒瀆一位出身良好的處女還是違背他對女人的榮譽原則。此外,提供子嗣是他責無旁貸的。於是,當他在艾家花園俯身注視她燦爛如花的笑容時,他想到了一個既能完成責任又能滿足慾望的良策:他要明媒正娶石慧妮。

  在昨夜之前,慧妮一向只是他意淫的可愛對象,兼他的繼承人的母親。但是經過昨夜,情勢改變了。昨夜,她碰觸到他內在一條未知的溫柔而想呵護他人的心弦。

  他聆聽她笑談一個對他而言是悲傷而非滑稽的故事:一位沒有母親的少女被迫在一屋子無知的草包之間生存。他生平第一次體會到她少女時代所感受的那種痛苦、挫折和憤怨。

  他不喜歡她的鄰居:在他眼中,他們心胸狹窄、饒舌多嘴的鄉巴佬。而且從他們一得知慧妮返鄉的消息那一刻起,就不斷的彼此--並向他--大肆談論她少女時期的奇端異行,與她倒追施保羅的趣聞。

  如果向他們顯示她能迷倒施保羅,是慧妮扳回尊嚴的唯一方式,克雷願意讓她去做。讓她向村民多顯示幾天。藍克雷有此雅量……只要施保羅不要真的向她父親提親。藍克雷的雅量不至於大到容許她真的和別人訂婚。這點他無法容忍。

  心意已定,克雷回到桌前。馬丁要離開五天,他等不及要再見慧妮一面。需要一個見她的借口、一點使她願意見面的手段。他思考可行性,然後面露滿意的笑容,想起她曾經親自向他挑戰賽馬,她要騎「飆駿」和他對抗。

  他拿起一張信箋,開始細心斟酌措詞:必須以挑戰的口吻,而不是只供她拒絕的邀請函。

  「親愛的石小姐,」他迅速下筆。「敝人相信你提過,希望以該匹種馬展示你的精湛騎術。敝人星期三上午可以在任何你所選的賽馬場奉陪。然則,如果小姐後悔自己的失言,敝人自當諒解你之所以改變主意並非懦弱,乃因該駒確實野性難馴,情有可原。謹此。」他灑上細沙掠乾墨漬並封緘。他志得意滿的命人將信送給石小姐,並等待回復。

  十五分鐘後僕役帶著慧妮的答覆返回:她寫得一手學者風範的漂亮行書,而不是許多出身良好卻無知的女性所寫的鬼畫符。上面沒有稱謂,她寫道:「星期三上午十時在樹林附近、施家土地的西北角與您會面。」如此而已。但足以使藍克雷含笑的起身伸懶腰。他吹著口哨,漫步穿過寧靜的宅子,下樓去換馬褲。

◆    ◆    ◆

  星期三上午,藍克雷策馬爬上俯瞰施家樹林的山坡時,迎接他的景象使他緊急勒馬。下面到處是帳篷,篷中是撐著花花綠綠陽傘的女人以及穿著禮服的男人,那些沒有帳篷、較不鋪張的觀眾或騎馬、或站在馬車上,也有徒步站立的。

  只要再添幾個耍把戲、跳火圈的,這裡就成了場面十足的鄉間嘉年華會了。沒想到他還在思量,就有人吹起號角,眾人一起轉身注視他下山坡。「」

  從小心低垂的眼皮下,慧妮斜眼打量凌克雷的馬。她看到一匹狩獵種馬的四條矯健美腿、肌肉賁起的胸部和臀部。由於視野所限,她所能搜集的其他訊息只有:騎師穿著閃亮的棕皮馬靴和極為合身的鹿皮馬褲。

  「你以為我們要做生死決鬥嗎,石小姐?」藍克雷將馬騎到她身邊的起跑線上,一面嘲弄地道。

  慧妮抬起頭,打算以冷漠的客套對待他,但他那孩子氣的笑容如此令人難以招架,她竟差點對他回笑。兩位鄰人上前向他致意,引開他的注意力。

  慧妮看著他和他們談笑。他坐在那匹雄壯高大的駿馬之上,顯得如此平易近人、談笑風生,她幾乎不相信他和那位伺機撲向她,貪婪擁吻她的無情掠奪者是同一個人,一面是她可以非常喜歡的,另一面則是她害怕而且有充分理由不信任的。

  易莉莎的父親再度吹起號角,而她胯下的「飆駿」狂亂的抽搐一下。「準備好了嗎?」保羅向慧妮與狂亂喊道。

  當他舉槍對空時,慧妮傾身對著克雷以外的灰眸親切的微笑,溫和的說:「如果你不介意跟在我背後,先生,我將樂意為你帶路。」

  克雷縱身長笑,槍聲響起,他的馬箭步衝出。由於適才的事出意外,他不得不倉促俯拾剛才放下的韁繩,而當他穩住陣腳時,慧妮早已領先了一段距離。

  他的馬「戰神」奮力追趕,揚蹄蹬著堅硬的草皮,但克雷輕輕勒住它,保持實力等待良機,同時他們轉向西方,沿著溪流奔馳。「慢慢來,」克雷安撫他那匹衝刺的坐騎。「看看她在我們採取行動之前有什麼本領。」

  前方的「飆駿」以完美的姿勢跨越一道矮石牆,克雷讚賞的微笑。慧妮在馬上顯得輕盈而可愛,以專家的技術駕馭那匹初出茅廬的種馬。在他們轉彎進入最後一段賽程時,克雷看出「飆駿」漸露疲態。在樹林邊的下一個急轉彎時,克雷已決定追過慧妮,於是在馬上好整以暇的放鬆韁繩。剎那間,「戰神」大步以吞噬般的姿態向前疾衝。

  他們在下一個彎道兜得很大圈--然後藍克雷的呼吸在胸中凍結了。「飆駿」正在前方轉向……馬背上是空的。克雷硬生生的勒住「戰神」,心驚肉跳的回頭四顧。

  然後他看到她了。她躺在樹林外圍一棵大橡樹下。她的上方有一根突出的大樹枝,必定是在她轉彎太急時將她絆下馬了。

  他翻身下馬,奔向她,生平從未如此驚駭過。他狂亂的尋找脈搏,發現在她纖細的脖子上有穩定的跳動,接著他開始察看她的頭是否有傷口。當他想起有人頭上撞傷而從此昏迷不醒時,不禁冷汗直冒。

  他發現她頭上並沒有傷口或腫起,便以雙手在她四肢摸索,尋找斷裂的骨頭,也沒有。於是他扯下外套枕在她頭下。他跪坐下來,開始搓她的手腕。

  她的眼皮眨動,克雷幾乎因如釋重負而呻吟出聲。他溫柔的拂開她額上的秀髮,俯身向她。

  「沒事了,小東西。你哪裡受傷?可以說話嗎?」

  湛綠的眸子張開,冷靜的端詳他。當她露出顫抖而肯定的微笑時,他想道:她的眼睛真美。

  但她的第一句話卻使他胸中的溫柔一掃而空。「你應該記得,」她低語。「發生意外時,『我』

  是領先的。」

  克雷難以置信。他以戰慄的腿站起來,靠在樹幹上,驚訝的瞪視她。

  「扶我起來好嗎?」半晌後她問。

  「不,」他恨恨的說,同時雙臂在胸前交叉。「我不要。」

  「很好,」她歎道,略微僵硬的起身。「但是你太沒有風度了。」

  「最沒有風度的是像你這樣,發現自己不能保持領先,就假裝落馬。」

  她古怪地看他一眼,伸手拾起他的外套,拂拭乾淨遞給他。她懺悔的搖頭,但克雷看到她唇上有一抹輕笑。「這是我最可惡的缺點之一,」她誇張的歎息承認。「而且我常常感到後悔,真的。」

  「後悔什麼?」克雷問,對她那張無辜的可愛小臉感到忍俊不注「作弊,」她嚴肅的回答。「我贏不了就作弊。」她以手指梳理秀髮,對著髮絲上的落葉皺眉,克雷則逕自微笑。她只要聳聳肩或搖搖頭,就能夠顛倒是非黑白。

  當慧妮在落葉中尋找馬鞭時,克雷步向他的馬,翻身上馬。他騎向「飆駿」,抓住韁繩,將它領向慧妮。但當她伸手時,克雷故意將馬拉向前一點,使她構不著。「你誠實的告白非常動人,小姐,」當她垂下手,對他蹙眉時,他解釋:「所以我也要向你坦承一件事。我是那種嫉惡如仇的人,會不擇手段的阻止作弊者獲勝。」

  他牽著她的馬,走開幾步,然後轉頭注視她,慧妮正憤恨不平的瞪著他。「回去的路並不長,」克雷笑著提醒她。「也隨時會有人過來瞧瞧我們為何耽擱了。無論如何,你休想再上馬完成比賽。」

  慧妮瞇起眼睛盯著他牽著她的馬碎步離開。在挫敗、驚愕之下,她以鞭子抽自己的腿,然後痛得哀叫。她垂頭喪氣的跌坐在地上等待救援,但她坐得越久,一切就顯得越可笑。她根本不是故意落馬的。如果她犯了什麼錯,就是愚蠢的回頭看看凌克雷是否快追上了。當她回頭時,一根突出的低垂樹枝擊中她的胸口。

  慧妮很想繼續氣克雷如此羞辱的丟下她,但她氣不下去。她不斷回想當他伏身看她時,顯得多麼驚惶。當他低聲說:「沒事了,小東西」時,由於關切而聲音沙啞,由於擔憂而臉色死灰。

  慧妮拔起一把草,歎息的投向前。她多麼希望凌克雷能甘於做她的普通朋友。他會成為很棒的朋友,她想。他可以那樣迷人、風趣,並且逗她發笑。或許當她結婚之後,凌克雷就不會再將她視為追求對象,然後他們能做朋友。或許--當保羅從彎道策馬而來,在她身邊勒馬時,她便忘了凌克雷。當他看到她坐在那裡,表情由擔心轉為惱怒。「你還有辦法解釋為什麼每次和凌克雷在一起,你們兩人就一起消失無蹤嗎?」

  他慍怒的問。

◆    ◆    ◆

  藍克雷牽著「飆駿」到達樹林那一刻,觀眾發出一聲驚叫。吉安麗夫人帶頭上前。「出了什麼事?」慧妮的姨媽嚷道。「慧妮人呢?」

  「她隨後就來。」克雷對她喊道。他轉頭看見慧妮已側坐在施保羅前面,策馬出了樹林。他注視著她,突然推翻了先前對她如何落馬的想法。無論她是如何落馬,都不是故意的,他判定。

  慧妮不是半途而廢的人。

  到了終點線,慧妮從保羅的馬上滑下來,猶疑的瞧著凌克雷,不知道他向大家說了什麼。觀眾向她集中而來,同時那些曾為比賽結果下注的人嚷著要求她宣佈成績。

  克雷抓住她的腋下,舉她上他的馬,讓她側坐在他身前。「他們在等你告訴大家,誰贏了。」他開口道,不理會她由於他親暱的動作而不滿的表情。

  「我的馬落後一哩,」慧妮喊道。「凌先生獲勝。」她轉向克雷,低聲說:「其實應該是不分勝負。」

  他嘲弄的揚起眉毛。「你的馬已經累了,你住定要輸的。」他說。「但是你的馬術還不錯,在落馬之前就有自知之明。」

  「非常感謝你至少願意施捨的接受我的墜馬。」她一本正經的回敬道。

  克雷笑道:「如果你稍微知道我『真正』對你施捨了多少,你會嚇壞。」

  慧妮來不及思考他那句語焉不詳的話,他便輕易的將她放下。她站在保羅身邊,目送他掉轉馬頭,爬上山坡絕塵而去。

◆    ◆    ◆

  星期四慧妮悠閒的度過。保羅忙著準備出門,因此她幫忙家人準備父親的生日宴會,並處理與巴黎朋友的通信。

  星期五上午,她寫了一封長信給回到倫敦的艾美。她幾乎再也無法忍受對保羅的事情守口如瓶,所以暗示說很快就會有非常興奮的消息與朋友分享。最後她承諾要去倫敦拜訪艾美;慧妮知道這個承諾很快就會實現,因為她得去那裡採買結婚禮服和首飾。

  她拿著信下樓準備交寄,發現凌克雷剛剛駕臨。他和安麗在玫瑰廳中閒話家常,並禮貌的起立向走過來的慧妮致意。

  「我過來看看你是否已經完全從前天的意外恢復了。」他說,口氣中絲毫不帶慣常的嘲諷。

  慧妮知道他這是在為那天誤會她假裝落馬而道歉。「完全恢復了。」她說。

  「好極了,」他說。「那麼如果我又在棋盤上修理你一頓,你就不能說是頭腦遲鈍或精神欠佳所致。今天下午如何?」

  慧妮飛蛾撲火般的一口吞下他的餌--這天她愉快的和他在棋盤上廝殺、抬槓,而姨媽則坐在沙發上,一面做女紅,一面微笑的擔任伴護。

  當天晚上,慧妮躺在床上想睡覺,卻無法入睡。她舉起左手,在黑暗中注視那修長的手指。

  明天這裡是否會有訂婚戒指?可能,只要父親提早回來,讓保羅向他提親。那麼明天晚上,他們就能在宴會上宣佈喜訊。

  慧妮並不是唯一失眠的人,克雷雙手枕在腦後注視臥室的天花板,一面想像他們的初夜。他熱血沸騰的想像慧妮那滑膩、修長的身軀躺在他身下。她是一個處女;他將小心的挑逗她,直到她狂喜的在他懷中呻吟。

  懷著這個愉快的幻想,他翻身安然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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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3: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安麗夫人被大廳傳來的喧嘩聲所驚醒。她對著白花花的陽光眨眼,發覺腦中隱隱作痛,同時一陣不祥的預感泛過全身。

  馬丁的驚喜生日宴會是慧妮的主意,當時安麗馬上支持,希望能藉此拉近馬丁與女兒的感情。但那時她並不知道慧妮與柯萊莫公爵的婚事。現在,她則擔心三十位賓客之中可能會有人認出公爵,屆時天曉得馬丁和公爵處心積慮所安排的計畫會有何變故。

  她伸手到背後拉鈴繩召喚侍女,揮不去那股不祥之感,不情願的起床。

  當文生終於來敲慧妮的房門,告訴她父親回來時,已經是暮靄四合了。

  「謝謝你,文生。」慧妮沮喪的喊道。今晚本來是宣佈她婚事的絕佳時機;易家、麥家和有關人士都會在宴會上。她多麼希望看看他們知道保羅和她的喜訊時的反應。

  然而,她一面塗上康乃馨香味的肥皂,一面還是懷著希望:保羅仍可能在宴會上逮住機會,到時他們仍然能夠在今晚宣佈喜訊。

  四十五分鐘後,侍女葛莉絲站在背後審視慧妮的儀容,同時慧妮順從的來回轉身讓她檢查。

  「你看起來像一位公主。」莉絲帶著驕傲的微笑宣稱。從樓下和走廊上,慧妮聽到客人偷偷走動的聲音。

  她興奮的想像當父親發現客人是遠從巴斯、布萊頓、倫敦和罕普夏來慶賀他的生日時的驚喜模樣。「」

  站在陽台上,傾身俯視門廳的那人是父親,他的領結垂掛在漿硬的白襯衫上。以這副尊容面對「驚喜」,惠妮苦惱的想,一面走過去站在他身邊。下面,本地的客人不斷湧到,以喧嚷的「低語」相互問候,兒焦頭爛額的文生則引導他們魚貫進入客廳,一面告誡道:「先生女士們--夫人、老爺--我請求你們降低音量。」

  父親困惑的蹙眉,惠妮上前親吻他扎人的臉頰。「他們是來慶賀你的生日,父親。」

  儘管他的表情冷峻、陰鬱,惠妮仍然知道他感動了。「我猜想這是一項驚喜,我應該不要去注意屋子裡的吵鬧,是嗎?」

  「是的。」惠妮微笑。

  「我會盡量,親愛的。」他笨拙的拍拍她的手臂。

  突然傳來一聲杯子摔碎在地上的刺耳聲音。「哎呀,我的老天爺!」一個激動的女聲叫道。

  「包瑞蘭,」馬丁微側著頭辨認道。「這是她最喜歡也是唯一的驚訝表示。」他怪異的停頓一下。

  半小時後,馬丁一手挽著惠妮,一手挽著吉安麗走向客廳。在惠妮點頭示意下,文生推開門,馬丁受到熱情的「驚喜」與「生日快樂」的呼聲所歡迎。

  安麗正要上前扮演女主人的角色,但一位僕役阻止她。「對不起,夫人,但是這封信剛剛由一位信差專程送來,管家要我立刻送交給您。」

  安麗一看,信上是德華熟悉而親愛的筆跡。她歡喜的鬆一口氣,收過信急忙拆閱。

  惠妮尋找保羅,一時看不到,便走向餐廳確定一切正如安麗姨媽和她設計的:大把大把的紅、白、粉紅玫瑰插在巨大的銀缽和落地花架上。燭光中銀光閃閃,母親最好的麻紗布料、柔嫩的粉紅色調,鋪在所有的桌子上。「」

  她穿過大廳,瞥視舞廳。和其他兩個房間一樣,舞廳也以玫瑰花束裝飾得花團錦簇,為原來冰冷、樸素的房間增添色彩和浪漫氣氛。

  她聽見背後傳來保羅的聲音,微笑的轉身。

  「今天好想你,」他說。他的目光讚賞的在她優雅的象牙白裙裝上游移,然後移至她容光煥發的臉龐。「誰想得到,」他低語,一面將她拉入懷中,給她溫柔的深吻。「你竟會變成這樣的一位大美人。」

  安麗一面走進餐廳,一面仍貪婪的閱讀德華的來信。一瞥見惠妮象牙白的倩影在房間的另一頭,安麗立刻以愉快的聲音道:「親愛的,我終於從你那位遲鈍的姨父那裡收到回音了!他放假了……」她抬起目光,恰好目睹兩人匆忙分開,她震驚的張大眼睛。

  「沒什麼,安麗姨媽,」惠妮解釋道,緋紅的俏臉艷光照人。「幾天來我一直恨不得告訴你,現在再也等不及了。保羅和我一得到父親的同意就要馬上結婚。他將設法在今晚向他提親,以便我們--安麗姨媽?」惠妮說著,姨媽突兀的轉身走開。她似乎對惠妮的話充耳不聞。「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為自己倒一大杯酒。」姨媽宣佈說。

  惠妮呆若木雞的看著安麗從桌上抓起一隻高腳杯,攫起一瓶勃艮地葡萄酒,倒了滿滿一杯。

  「喝完這杯,」姨媽說道,將酒杯換到左手上,以右手提起她的淡紫絲裙。「我還要再來一杯。」說完,她抬頭挺胸的離開房間。「晚安,施先生,很高興再度見到您。」

  「如果她繼續這樣喝下去,明天早上她的頭就要遭殃了。」保羅蹙眉道。

  惠妮抬頭看他,臉上充滿困惑與關切。「頭?」

  「是的,頭。而你,我的甜心,今晚你的玉手要遭殃。」他托著她那裹在絲綢衣袖中的手肘,不情願的將惠妮領向客廳。「今晚你姨媽不能幫你招待客人了。」

  保羅果然說中了,一小時後,惠妮站在門口迎接遲到的客人,無聲的喟歎道。在法國時,一向由安麗姨媽在必要的場合擔任女主人;現在惠妮親自擔負這份重責大任,覺得自己需要三頭六臂。

  她向一位僕人示意需要更多的飲料托盤在客人之間傳遞,然後轉身迎接尤夫人。惠妮恐怖的注視這位寡婦身上駭人的打扮:紫色頭巾搭配紅色裙裝。「晚安,尤夫人。」她力圖鎮定。

  尤夫人完全不理會她的招呼,抬起單柄眼鏡,瞧著屋中。「我看今晚一點也不『安』,小姐。」尤夫人搶白道。「我看見施先生站在那裡,一手易莉莎,一手麥瑪格的左擁右抱,而凌先生連個鬼影子都不見。」她放下單柄眼鏡,對著惠妮愁眉苦臉。「我對你寄予厚望,丫頭,而你卻讓我失望。我以為你會當著我們這些無聊的街坊面前,生擒那位條件最好的單身漢。我還真冀望能聽到宣佈喜訊,結果卻看到你孤零零的站在那裡--」

  惠妮忍不住想告訴尤夫人保羅向她求婚了,但理智告訴她還不是時候。於是她答道:「喜訊會在保羅旅行回來之後立即宣佈。」

  「保羅?」尤夫人木然的重複道,然後打從惠妮認識她起,尤夫人第一次顯得啞口無言。「施保羅?」她又說。突然一簇恣意的欣喜在她眼中閃動,同時她再度掃視眾人。「凌先生今晚會來嗎?」她問。

  「會的。」

  「好,很好,」尤夫人說,接著輕笑道:「今晚應該是最有趣的夜晚。有趣極了!」她笑著走開。

  到了九點半,人潮轉為稀落。惠妮站在入口處,聽見有人在門廊上向文生說話,半晌後,凌克雷出現在門口。

  惠妮看著他走過來。他看起來英氣逼人:剪裁合身的黑色禮服裹著那寬闊的肩膀和長腿,完美的襯托出滾荷葉邊的白襯衫和領結。

  基於兩天前他們下棋時所交流的輕鬆友誼,惠妮微笑,並以誠摯的歡迎姿態,對他伸出雙手。「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她說。

  克雷握住她的雙手,滿意的露齒微笑。「你似乎望穿秋水在等我。」

  「如果是這樣,我也絕不會承認的,你知道。」惠妮大笑。她注視著他,似乎無法置信他是一位企圖誘拐她的花花公子,接著她發覺他還握著她的手,而且他們站得如此靠近,他襯衫上的荷葉邊竟輕觸她的上衣。她刻意的收回雙手,退後一小步。

  他以目光嘲弄她謹慎的撤退,但不予置評。「如果星期四輸兩盤棋,終於能夠博得你的善意,」他調笑道。「那麼我保證以後下棋都甘拜下風。」

  「你下棋不是故意讓我的。」惠妮嗔怒的橫他一眼。她以目光逮住一位僕人,示意他上前。她有板有眼的以女主人的姿態,要求他為凌先生拿一杯白蘭地。當她轉回向凌克雷時,瞥見他驚喜的發現她還記得他對飲料的偏好。

  他帶著驚喜的眼神說:「我們似乎棋逢對手。我贏了賽馬,而你贏了棋局。我們到底要如何才能一決雌雄呢?」

  「你真是不可思議!」惠妮笑著叱道。「我只是認為女性應該和男人受同等教育,並不表示我希望成為男人。」

  「差不多,」他說,目光若有所思的游移在她那細緻的面孔和誘人的身軀上。他那狎暱的讚賞目光使惠妮興奮與驚惶交加的心跳加快。「無論如何,」他繼續道。「我懷疑我們可以在任何一種技藝上公平競爭。身為男性,我的雄心、精力自然較為旺盛,而你則為文靜、淑女。」

  惠妮得意洋洋的笑道:「你的彈弓打得如何?」

  他停住要取飲料的手。「『你』會打彈弓?」他露出誇張的訝異神情,她不禁捧腹大笑。

  「這點我可不隨便告訴別人的,」她略微靠近一點,同時密切注意客人的喜怒。「但是我以前能夠在七十五步之外打下雛菊的花瓣。」隔著房間,她看到保羅走向父親,一時之間他似乎能夠和他單獨相處了,但是兩位親戚又從另一邊靠向他。惠妮發出無聲的歎息。

  他發覺自己似乎不能再獨佔她的時間,但她看起來如此美艷,他委實不願離開她身邊。此外,她簡直是和他打情罵俏,他很享受這一刻。「我非常敬佩。」他喃喃道。

  惠妮絲毫沒有注意到他情不自禁的沙啞嗓音,她正看著一位表親走近一群歡笑的客人。「你們有人瞭解史前的岩石嗎?」龐修貝大聲問道。「一個有趣得要命的話題,讓我來告訴你們。咱們從中生代說起……」惠妮逐漸驚恐的看著那群人歡樂的氣氛惡化為禮貌的靜聽,接著是壓抑的抵制。而她多麼希望父親的宴會歡樂而活潑!

  她轉向凌克雷,打算告退去引開表舅。「抱歉,我--」她轉頭,同時一位手足無措的僕人上前說香檳快沒了;緊接著又一位僕人來詢問晚餐的事宜。處理完兩件狀況之後,惠妮歉然的轉向凌克雷,見他對著屋內的情況皺眉。

  「你姨媽呢?她為何沒有幫你處理這些細節?」

  「她有點不舒服。」惠妮訥訥的解釋,一面看他盯著手持酒杯、魂不守舍望向窗外的安麗。

  「請恕我告退,」惠妮朝著表舅翹首道。「我得從修貝表舅手中解救那些人。他會長篇大論那套史前岩石構造,使大家無聊得要命。」

  「為我介紹你表舅,」克雷說。她顯得如此驚訝,於是他又說:「我來引開他,好讓你去照顧其他客人。」

  惠妮感激的帶他過去,為兩人介紹,然後佩服不已的看著凌克雷向老人鞠躬,口若懸河的引他說話。

  他以如此精湛的技巧施展他那套惡名昭彰的騙術,使得惠妮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將修貝表舅領到偏僻的角落,然後彷彿立刻全神貫注的傾聽表舅的每一句話。

  慧妮一整天焦慮的引頸等待父親,現在嘗到苦果了。到了十點半,她一面溫和的催促大家進入餐廳,一面恨不得找個安靜的角落歇息一下。客人沿著餐桌前進,挾取豐盛的食物,這時易莉莎的父親突然嚷嚷,使行列住腳,人們中止談話。「你說柯萊莫公爵失蹤了?」他不可置信的問一位來自倫敦的親戚。「你是指柯萊莫的藍克雷?」

  「是的,我以為大家都知道,」那位親戚答道,一面提高聲音使轉頭看他的人都能聽見。「昨天報上登出來了,倫敦正議論紛紛的猜測他的行蹤。」

  屋內人聲鼎沸的談論起來。慧妮的鄰居們端起盤子,簇擁在來自外地的消息靈通人士的餐桌旁。

  「這時候藍克雷人在法國,我猜想。」有人說。

  「哦,是嗎?」安麗夫人說,她興致盎然的臉孔泛紅,慧妮認為是酒精作遂。一提到柯萊莫公爵,姨媽心不在焉和懶散的神情便一掃而空。但是當姨媽顯然暢快的談論此人的是非時,慧妮的父親卻坐立不安且猛灌威士忌。

  慧妮個人則覺得這個話題窮極無聊,她忍住呵欠。

  「累了,小東西?」克雷在她身邊低語。

  「是的。」慧妮承認,同時克雷拉起她的手穿過他的臂彎,以強壯的手指覆蓋著她的,彷彿正設法將他的精力輸送給她。他不應該叫她「小東西」,她想,而且他不應該以如此親暱的方式拉她的手,但她太過感激他今晚的協助,而無法苛責這種瑣事。

  「我聽說上個月他的情婦在巴黎落單了,」麥瑪格說,轉身向驚駭的觀眾發言。「顯然藍克雷將她甩了,他取消歐洲之旅,隱居起來,並且--」

  「--並且,」尤夫人無情的接口。「現在正花一大筆錢整修剛買的一處鄉下莊園。你以為我們會相信她被甩了嗎?笨蛋!」

  在尤夫人伶牙俐齒的攻擊下,麥瑪格慍怒的面紅耳赤,轉身乞求的望著凌克雷。「凌先生最近到過巴黎和倫敦。您一定聽說過她自殺的消息吧?」

  「不,」克雷簡短的回答。「我沒有聽說過這種事。」

  瑪格的父親則轉變念頭。他撫著山羊鬍子,若有所思的說:「看樣子藍克雷給她一筆退休金--外加表現良好的獎金!」他還緩緩看了凌克雷一眼。

  慧妮感覺凌克雷臂膀的肌肉在她的指尖下堅硬起來。她仰首看他的臉,卻見他注視著麥先生和其他人,帶著幾乎使她退縮的極端憎惡與冷酷厭煩的表情。但當他的目光轉向她,表情軟化為淡淡的微笑。

  然而,藍克雷的內心卻不在微笑。他惱怒他的秘書,竟然不能隨便編個藉口制止這些流言!

  他正在心中草擬一份嚴厲的申誡函時,卻厭惡至極的發現,客人們竟開始為他下一任情婦的身份下賭注。

  「我賭杜拉娜伯爵夫人五鎊,」易先生下注。「有人接受嗎?」

  「當然有,先生,」麥先生狡猾的笑著宣佈。「伯爵夫人是舊聞了!五年來她一直追逐著藍克雷,甚至不顧那個垂死的可憐老伯爵,跟隨藍克雷到了法國。結果怎麼著?我告訴你:藍克雷當著一半巴黎人的面斷然拒絕她。施維妮小姐將是他下一個選擇,但是公爵將會正是娶她。公爵閣下的注意力下次會轉向施小姐,並且會娶她。有人有興趣和我賭一把嗎?」

  整段對話當著女士們的面進行極為失禮的,接著惠妮鬆了一口氣的看見姨媽終於開口干涉了。「麥先生,」安麗說,等到他全心全意注意她時有說:「您願意將賭注改為十英鎊嗎?」

  在姨媽有失身份的舉措之後是一段震驚的沉默,接著惠妮發現凌克雷發出強忍的笑聲,使整件事情顯得完全是一場玩笑。然後安麗轉向凌克雷。「您呢,凌先生?」她開朗的問。「您肯賭施小姐是未來的柯萊莫公爵夫人嗎?」

  克雷欣喜的牽動嘴角。「當然不,我有一個絕對正確的消息來源,藍克雷決定娶他在巴黎遇見的一位迷人的紅棕髮小姐。」

  惠妮發現尤夫人狡猾而犀利目光看著克雷。「你們的名字有顯著的相似之處,凌先生。你是否恰好和公爵有什麼關聯?」

  「我們比兄弟還親。」克雷馬上回答,咧嘴微笑顯得像是誇張的戲謔之詞。自此開始,談話轉向公爵豪華宅第的臆測,他那著名馬廝中的良馬,然後又一成不變的繞回到他的風流韻事上。

  克雷注視著未來的妻子,看她是否專心傾聽(並借此觀察她對他的評價),卻見到她以修長的手指掩飾哈欠。趁著群眾嘩然的嬉鬧,克雷傾向她,低聲嘲弄:「你不關心未來的柯萊莫公爵夫人嗎,我的小姐?」

  惠妮將目光轉向他,她露出慵懶、不自覺的煽情微笑,使克雷血脈中升起一道熊熊慾火;同時她一面撫平裙子,準備離開。「我當然關心她,」她嚴肅的低語。「我深深同情任何嫁給這種下流、無恥、可惡色狼的女人!」說著,她轉身走向舞廳指示樂隊開始演奏。

◆    ◆    ◆

  保羅毫無機會和惠妮的父親談話,惠妮心情沉重的看著時鐘的指針爬晌午夜十二點。保羅和她刻意選在他要離開前共舞以便抽出幾分鐘道別。惠妮欠身提起裙子,小心的跟在保羅背後離開房間。「」

  克雷肩靠著一根哥德式柱子舉杯就唇,並懷著佔有的驕傲與慍怒,注視惠妮偷偷的東張西望,跟隨施保羅離開。一位客人攔住她,在克雷的冷眼旁觀下,施保羅回到舞廳,拋開所有虛偽的矯飾,抓住她的手將她拉走。

  就是施保羅這個獨佔性的動作將銳利的怒火戳進克雷體內。他納悶的想,為什麼自己要像個該死的傻瓜般站在這裡,忍受瑪格賣弄風情,同時自己的未婚妻卻跟別的男人跑了?他帶著自嘲的微笑,想像自己快步走過去,告訴施保羅他不喜歡別的男人碰他的未婚妻,那會有多麼痛快。然後,只要幾句話,他就能讓惠妮明白,他那「下流、無恥」的愛好將永遠釘在她身上,她得準備在一個星期之內嫁給他!

  他鄭重的考慮就要這樣做時,尤蜜拉找上他。「瑪格,」尤蜜拉無情的咆哮。「不要再纏凌先生了,去整理你的頭髮。」

  她毫不留情的看著那位小姐憤怒的漲紅臉,轉身離去。「討厭的小鬼,」尤蜜拉轉向克雷。

  「那個女孩從裡到外就是個壞胚。她的父母省吃儉用想送她去倫敦,進入社交圈。他們負擔不起。而她也不屬於那裡。她自己知道,於是變得嫉妒而小心眼。」

  尤蜜拉發現他心不在焉,於是轉動那包著頭巾的頭,企圖找出他堅定不移的興趣所在。

  石惠妮,她微笑的發現,剛回到舞廳,她正是他視線的焦點。「我說,凌克雷,」她說。「如果你所中意的那個『迷人的紅棕髮小姐』就是我所想的,那麼你浪費太多時間了。她和施保羅的婚事在施保羅一回來時就馬上要宣佈了。」

  公爵的目光轉為冰冷與嘲諷。「對不起。」他以危險的輕柔聲音說,放下杯子走開,任由尤蜜拉以欣喜的滿意眼神目送他。

  惠妮感受凌克雷輕觸她的手肘而轉身,她那溫暖的笑容充滿感激。從他一開始引開修貝表舅那一刻起,他就細心的出現在任何需要一個練達、親切紳士的場所。他體貼而默契十足的主動在她需要時伸出援手。「你一定累壞了,」他在她耳邊低語。「現在你可以溜開去休息了嗎?」

  「我想可以了,」惠妮歎道。差不多所有客人都告辭或退到樓上準備過夜,而對於剩下的客人,安麗姨媽似乎非常樂意也能夠勝任女主人之職。「謝謝你今晚所有的幫助,」她說著轉身離開。「我非常感激。」

  克雷看著她消失在走廊上,然後刻意走向石馬叮「今晚客人走了之後,我要和你以及吉夫人談一下。」他簡短的說。

  單爬樓梯對惠妮疲憊的雙腿已是折磨。一旦來到房間,她花了十分鐘與背後那一長排細小的緞質紐扣奮鬥,才脫下裙裝。她傾身跨出衣服,一件閃亮的東西從內衣的領口滾出來。

  惠妮無限溫柔的從地毯上揀起那隻貓眼般閃亮的戒指,保羅給她的那一幕又浮現眼前。「這是提醒你,你是我的。」他低語,一面將戒指塞進她手中。

  此刻她緩緩的將戒指套在自己的手指上,一陣激烈的狂喜穿透她的全身。才半晌前她所感受的疲憊似乎在狂喜中消融了。

  她輕輕哼唱著裹上一件紅色絲綢晨褸,坐在梳妝台前卸下頭髮、梳頭。隨著那把象牙柄的梳子在她發間的每次起落,那顆閃亮的貓眼石彷彿著火似的在鏡中迸出火花。放下梳子後,惠妮伸手到面前,仔細欣賞她的訂婚戒指。她的訂婚戒指!「施太太,」她輕聲說,對著這些美妙的字音微笑。「施惠妮。」某種相關的事務觸動她的記憶……

  惠妮發出喜悅的笑聲地想了起來,匆忙走向她的書架。她從架上取出皮面聖經,迅速的翻頁,最後她提起書皮,使勁搖晃。一張髒污、折疊數次的小紙片落在地板上。惠妮拾起來,笑著閱讀:

  「本人石惠妮,年十五,心智正常、才識兼備(不管父親說什麼)在此宣誓、賭咒和承諾,有朝一日將令施保羅娶我為妻。並將使麥瑪格和其他所有人收回他們對我說過的惡言。未來的施保羅太太宣誓、簽署。」

  下面的簽名是「施惠妮」,而且顯然是執迷不悟的練習寫這個渴望的名字不下數十次。

  多年之後閱讀這張字紙,想起當時迫使自己寫下誓言的絕望心情,使惠妮對手上好端端戴著保羅戒指的事實更加欣喜不已,到後來她感覺若是不讓別人瞧瞧她的戒指、分享她的喜悅,她就要爆炸了。

  此時此刻上床睡覺是不可能的:她的心情較適合手舞足蹈一番!她必須找個人說說、非說不可……惠妮猶豫幾分鐘,然後高興的決定告訴父親:保羅快要向她求婚了。他一定記得當年她如何追求保羅,所以必定會很欣慰的發現鄰居再也沒有嘲弄她的小丑行徑了。現在,是施保羅在追求「她」,是他想要和她結婚!

  惠妮對鏡檢查衣著,繫好纖腰上的緞帶,將絲緞般的秀髮甩到背後,走向房門。

  她忐忑不安的走過走廊,袍子在她背後窸窣作響。經過一夜的尋歡作樂之後,此刻的寂靜幾乎透著一絲哀愁,但惠妮不顧一切的伸手扣父親的房門。

  「令尊在書房,小姐。」僕人的聲音在下面黑暗的門廳中空洞的迴響。

  「哦,」惠妮輕聲說。或許今晚她應該將戒指給姨媽看,明天再告訴父親一切。「我姨媽休息了嗎?」

  「還沒,吉夫人和令尊在一起。」

  「謝謝,晚安。」

  惠妮匆匆下樓,敲書房的門,在父親應門後,即轉身進房,將門帶上。她張開手掌抵著門上的嵌板,靠在門上。她以含笑的目光看到面前坐在書桌後的父親,以及左手邊的安麗姨媽--她正從壁爐右邊的一張高背沙發椅上警覺的注視她。由於房中只有跳躍的火光,惠妮完全沒有注意姨媽對面那張沙發椅上的黑暗身影,那高聳的椅背遮掩了坐者。

  「什麼事,女兒?」

  惠妮深吸一口氣,衝口而出:「我要告訴您一件美好的事,父親、安麗姨媽,而且我很高興你們一起在場,這樣我可以同時和你們兩人分享這件事。」

  惠妮踱向父親,移開白蘭地酒杯,側坐在他的書桌上。半晌,她歡喜的注視他那無神的眼和上仰的臉,然後傾身在他額上印下一吻。「我,石惠妮,非常愛你,父親,」她輕聲說。「並且非常抱歉在成長時期帶給您的麻煩。」

  「謝謝你。」他臉紅的低語說。

  「還有,」惠妮起身繞過桌子,面對姨媽。「我也愛你,安麗姨媽,但這點你『一向』知道的。」

  她再度戰慄的深吸一口氣,然後話語便突然蓄滿激動的衝力出了口。「而且我也愛施保羅。保羅也愛我,要和我結婚!而且父親,等他回來時,就要向您提親。我知道您是多麼--怎麼了,姨媽?」

  惠妮困惑的瞪著已經起身的姨媽;她以如此驚怖的表情直勾勾的瞪著前方,惠妮不禁傾身看向那些黑影。她倒抽一口氣的看見凌克雷坐在那裡。「我--我求你原諒!抱歉打斷你們三人。如你可能猜想的,凌先生,我完全不知道你坐在那裡。但既然你在,」惠妮堅持道,決定貫徹到底。「我希望能請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的婚事。你知道……」父親起立時椅腳在木質地板上發出嘎吱聲,扼止了惠妮的話。他震怒的口吻使她霍地轉身面對他。

  「你好大膽!」他吼道。「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惠妮迷惑的說。父親手掌平壓在桌面上,手臂在顫抖。「施保羅向我求婚,如此而已。」對他勃然大怒故意叛逆,是她兒時記憶深刻的事,她習慣性的說:「而且我會答應他。」

  父親像對白癡說話般一字一句地說:「施保羅一文不名!懂不懂?他的土地抵押了,債主快要將他生吞活剝了!」

  儘管震驚,惠妮仍力圖鎮靜、理智。「我不知道保羅有財務困難,但我不瞭解這有什麼大不了。我自己擁有外婆的遺產,而且還有嫁妝。我的東西將會是保羅的。」

  「你一無所有!」父親嗤之以鼻。「我的情況比施保羅還慘。債主在逼我,我動用你的遺產和嫁妝還債了。」

  儘管父親惡毒的話語令她卻步,惠妮仍轉向姨媽,期望她的支持。「那麼我和保羅就過得簡樸一點,沒有嫁妝和遺產所供應的奢華罷了。」

  姨媽只是坐在那裡,一味的抓著椅子扶手。

  在無助的困惑下,惠妮轉身向父親。「父親,您早該讓我知道您的困境的!我--我從法國回來之前,還花大錢買衣服、首飾、皮草。如果我--」

  在一波波罪惡感和驚慌之中,有一點蹊蹺呼之欲出、一件毫無道理的事情。然後惠妮靈光閃動。她謹慎的問:「馬廝裡滿是新馬,家中僕人過多。如果你窮途潦倒,我們怎能過這種奢侈的生活?」

  父親的臉脹成驚懼的紫紅色,他張嘴,又緊閉上。

  「我有權知道原因,」惠妮小心的逼問。「您剛才說我必須以貧民身份嫁給保羅,沒有嫁妝,也沒有遺產,如果這是真的,那現在的情況怎樣解釋呢?」

  「我的情況改善了。」他不甘心的說。

  「什麼時候?」

  「七月。」

  惠妮掩不住責難的口吻。「您的情況七月就改善了,而您還不肯將我的遺產和嫁妝贖回來?」

  他一拳打在桌面上,咆哮聲響徹整個房間。「我受不了這種把戲了。你已經和柯萊莫公爵藍克雷訂婚。事情都安排好了,不容改變!」

  惠妮在方寸大亂之下,一時忽略了凌克雷姓名的些微之差「但是您怎麼--為何--何時進行的?」

  「七月!」他悻悻然道。「已經決定了,你懂嗎?定了!」

  惠妮張大充滿恐懼和懷疑的眼睛瞪著他。「您是說您竟然瞞著我和那人訂了婚約?您把女兒的嫁妝和遺產抵押給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完全不管我的感覺?」

  「該死!」馬丁咬牙切齒的怒道。「是『他』向我訂下婚約的!」

  「您七月時必定是非常高興,」惠妮語不成聲的低語。「您終於能夠永遠擺脫我了。而那位『紳士』還付了一筆錢給您,而且--哦,天啊!」她叫道。一時之間,令人心痛的事實澄清了,所有的碎片都歸位,構成整幅令人髮指的拼圖,鉅細靡遺、無懈可擊。

  她閉上眼睛壓抑幾乎奪眶而出的熱淚,雙手支著桌子以免倒下。她張開眼睛,透過淚霧看父親。「都是他出錢的,對不對?馬匹、僕人、新傢俱、裝潢……」接下來她哽咽了。「我八月在法國買的東西。現在身上穿戴的,這也是他出錢的,對不對?」

  「是的,該死!我破產了,變賣了所有家當。」

  一塊岩石取代了慧妮原本心臟所在的位置;冰冷的憤怒取代了愛心。「於是再也沒有東西可以脫手時,你就把我賣了!你將我的終身賣給陌生人!」慧妮停下來,劇痛的深吸一口氣。「父親,你確定把我賣了最好的價錢嗎?我希望你不是在他第一次開價時就接受了,你必然先吊他胃口--」

  「大膽!」他咆哮道,如此猛力的刮她耳光,使她差點跪倒在地。

  他伸手要再打她,但是藍克雷充滿震怒的口吻制止了他。「如果你再碰她,馬丁,我就讓你遺憾終身。」

  父親的面孔凍結,然後垂頭喪氣的坐回椅子上。慧妮霍地轉身面對她的「解救者」,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你這個卑鄙、無恥的毒蛇!你是什麼樣的男人,得花錢買老婆?你是什麼禽獸,沒有見過她就非買不可?你花了多少錢買下我?」她問。

  儘管她的姿態高傲,克雷仍看見她那雙正在對他射出鄙視寒芒的美眸,同時也閃動著淚光。

  「我不會回答。」他溫柔的說。

  慧妮的念頭轉動,企圖在他那無懈可擊的冷靜盔甲上,找出一個裂縫、一個她能插入憤怒之劍的弱點。「你應該花得不多,」她譏諷道。「你所住的房子只是中等設備。你是否變賣了所有少得可憐的家當來獲得我?家父是否做了筆好買賣或者--」

  「他能夠給你一切……一切,」父親在她背後呱噪的說。「他是一位公爵,慧妮。他會給你所有……」

  「公爵!」慧妮嗤之以鼻,嗔視著藍克雷。「你是怎麼哄騙他的,你這個滿口謊言、詭計多端……」她的聲音中斷,克雷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那叛逆的目光面對他。

  「我的確是公爵,小東西。一個月前我就告訴過你了,在巴黎。」

  「你……你這個敗類!即便你是英國國王我也不嫁。」她扭開頭,悻然說。「而且我在法國也沒有那麼倒楣會認識你。」

  「我在巴黎的一場化裝舞會上告訴你我是公爵,」他平靜的堅持道。「在艾家的舞會上。」

  「你胡說八道!我沒有在那裡認識你,我回家之後才碰見你的!」

  「親愛的,」安麗姨媽溫柔、謹慎的說。「回想一下舞會那天。我們正要離開時,你要我辨認一位客人的身份--一位高大、灰眼的男人、穿著一件黑色斗蓬和……」

  「姨媽,拜託!」慧妮無可奈何而不耐煩的呼氣。「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一連串繽紛的影像掠過慧妮腦中,她立刻噤聲。一雙現在已熟悉的灰眸曾在艾家花園中對著她閃亮。一道帶著笑意的深沉聲音說:「假如我跟你說我是公爵……」

  在十秒鐘之內,所有這些記憶與眼前的事實正面衝突,使她暴跳如雷的轉身面對藍克雷。「原來是你!是你,躲在那個面具後面!」

  「卻沒帶單柄眼鏡。」克雷冷笑的確認。

  「在所有陰險、狡猾、見不得人的……」慧妮滔滔不絕的表示她激烈的憎惡,幾乎同時另一個使人目不暇給的領悟迸現,跟著引出另一串熱淚。「柯萊莫公爵大人--」她使出所有的輕蔑口吻啐出他的頭銜。「我樂於告訴您,我覺得今晚我所聽說關於您的一切閒話--您的莊園、馬匹、財富、女人--不只無聊,而且是十足的噁心!」

  「我也有同感。」克雷諷刺的同意道。

  慧妮認為他顯然語帶嘲弄,這無異是火上加油。她揪住晨褸的一角,直扭得指節泛白,同時她努力吸氣穿透那鬱結的胸臆,以便開口說話。她所能說出來的卻只是一句痛苦的梗塞低語。「我會恨你一輩子!」

  克雷不理會她的威脅,溫柔的說:「我要你現在回房上床,試著睡覺休息。」他伸手到她的臂彎下,並在她試圖掙脫時用力抓牢。「我下午會回來。事情需要好好的解釋一番,我會向你解釋--等你心情好一點時。」

  慧妮再也不會被他那偽裝的親切關懷所欺騙。克雷一說完,她便掙開手臂大步走向房門。

  當她伸手握住銅質門把時,他以直率、權威的口吻說:「慧妮,我希望當我回來時你在這裡。」慧妮的手凍結在門把上,她心中尖叫著對他的頤指氣使、對他整個人的痛恨!她頭也不回的扭開門,勉強壓抑將門轟然甩上的瘋狂衝動。

  在他們能聽到她足音的範圍內,慧妮緩慢的跨步,不願讓他們稱心的聽到她夾著尾巴逃走。

  她在走廊盡頭轉彎,一步步加快腳步,直到她絆到一級台階而差點仆倒,然後開始奔跑向那安全、聖潔的臥房。一旦進門,她即冰冷而顫抖的癱靠在門上……瞪著那不過半小時前她才如此興奮離開的舒適房間,她的心無法接受剛才降臨的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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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樓下的書房中,那可怕、不祥的沉默蔓延著,直到空氣彷彿快爆出火花。克雷雙手抵著壁爐,那矯勁有力的身軀上下全都冒著怒火似的瞪著火焰。

  馬丁的雙手冷不防從臉上垂下,一拳打在桌上,使安麗嚇了一跳。「是酒精的關係,我發誓,」馬丁低語,面如死灰。「我從來沒有打過她,我該怎麼辦才能……」

  藍克雷猛的轉頭。「你該怎麼辦?」他凶狠的搶白。「你幫的忙已經太多了!她會嫁給我,但是她會要你為今晚付出代價,而因此,也會同樣要我付出!」他的音調轉變,他的話緩緩出口,像是揮開的鞭子。「從今以後,不管她說什麼,你都得閉上尊口!清楚嗎,馬丁?」

  馬丁艱難的吞嚥,點點頭。「是的,清楚。」

  「如果她說她在你的茶中下毒,你也得喝下去,並且……給我……閉上……你那張……烏鴉嘴!」

  「是的,閉嘴。」

  克雷還要再開口,又停住,彷彿他認為多說無益。他簡短的向安麗鞠躬,迅速的走向門口,開門。他停頓,冰冷的目光轉回馬丁身上。「下次你禱告時,要向全能的上帝道謝,你對我有二十年的恩惠,因為我發誓,要不是你--」藍克雷以非常人的意志力壓下他的威脅,跨步離開房間,那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上發出尖銳的迴響。

  在房子的正面,公爵馬車上的油燈在風中搖曳,召來鬼魅般的黑影,向前爬行,然後旋身消失在車道兩旁那搖晃、蕭颯作響的榆樹從中。

  克雷的車伕麥傑姆在他的座位上耐心的移動。所有的客人都已離去,只剩下公爵,但麥傑姆不在乎等待。實際上,他反而更高興主人留下來陪石小姐,因為他已經和公爵的僕人安卓賭了一大筆錢:賭石小姐注定是下一位柯萊莫公爵夫人。

  正門打開,柯萊莫公爵跳下台階。傑姆從眼角觀察公爵那長而猛的步伐,這可能表示震怒或興奮。傑姆不確定,也認為無關緊要:只要石小姐繼續挑起公爵這種空前的情緒反應,傑姆就穩操勝券。

◆    ◆    ◆

  惠妮緩緩張開眼睛,對著從窗簾透進來的晨光迷惑的眨眼。她頭昏腦脹,並且感覺不知所以然的憂鬱。她那閉塞的心靈不肯活動,寧願麻木的注視一堆烏雲掠過太陽時,陰影爬過金色地毯的樣子。她皺眉,試圖解析隱然壓在心頭的那股椎心的淒苦,然後剎那間,昨夜書房中的景象穿透她睡意朦朧的腦海。

  惠妮驚跳的閉上眼睛,試圖排除這出活生生的悲劇,連同那恐怖的情節和猙獰的枝節,但它太過兇惡與悲慘,令人無法置之不理。

  她坐起來,扭身將枕頭放在背後,仰靠著。她知道自己非想、非計劃不可,因此咬牙忍痛的開始逐步回想。首先,那個住在賀家房子的人是藍克雷--「失蹤」的柯萊莫公爵。

  他也是她在艾家化裝舞會上碰上的那個化裝成魔鬼的惡棍。惠妮搖搖頭,使自己重新面對手中的現實。在化裝舞會之後,藍克雷必定直接找上她父親,要買她當妻子。父親昨夜說一切都「安排好了」,這無疑表示,初步婚約已經簽訂了。

  然後這個不堪啟齒的小人顯然就將自己和僕人部署在離她家門口不到兩里的巢穴中。

  「不可思議!」惠妮驚歎道,而且簡直是荒唐、怪誕。但是,不管是否如此,這也是真實的事。她被人技巧的……淫穢的……蒙昧的許配給柯萊莫公爵了。許配給一個惡名昭彰的浪子,一個荒淫無度的花花公子。

  他和父親一樣可恨!父親……想起父親無情的出賣行為,那份椎心刺骨之痛是惠妮無法承受的。她像蠶繭似的將雙膝抱在胸前。「噢,父親,」她心碎的說。「你怎能對我做這種事?」她喉中梗塞不斷擴大,直到快要窒息;盈眶的淚水燒灼她的眼睛,使她喉痛不已。但她沒有鬆懈,也不願崩潰。

  她必須堅強。她的對手有兩個--三個。如果安麗姨媽也是這宗醜惡陰謀的參與者。想到親愛的姨媽也可能出賣她,她的自制力差點決堤。惠妮拚命咬緊牙關望向窗外。此刻或許是敵眾我寡,但當保羅回來時,他會與她並肩作戰。

  同時,她嚴格的提醒自己,她必須依靠自己的勇氣和毅力,這兩者她是非常充沛的,藍克雷只是初嘗她固執的本性!是的,在保羅回來之前,她能夠游刃有餘的和他們周旋。

  惠妮幾乎是興高采烈的計劃如何破壞阻撓並惹火公爵。在她盡興之前,他閣下就會瞭解如果他想要在有生之年求得安寧,就不會娶她為妻!如果她夠機智,或許甚至能拐得他自打退堂鼓,然後在保羅回來之前,這件可恥的婚約就只不過是一個不悅的回憶罷了。

  門上響起輕敲,安麗姨媽走進來,她擺出同情、鼓勵的微笑。是敵是友?惠妮機警的注視著她。惠妮強迫自己以冷靜、淡漠的口吻說:「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姨媽?」

  姨媽坐在床上。「就是你看到我發信到四個不同的國家去找你姨丈,並且取消到倫敦的旅行那天。」

  「哦。」惠妮沙啞的低語。姨媽試圖尋找德華姨丈前來援助;她並沒有出賣她。一道窩心的甜蜜湧入惠妮心中沖走她的防衛,使她的下顎抖動著。她的肩膀開始釋然而傷痛的顫抖起來,而當姨媽的手臂環住她時,惠妮棄甲的放聲痛哭--她從醒來時就一直壓抑到現在。

  「一切都會沒事的。」姨媽撫慰道,一面拂去惠妮秀髮上的糾結。

  最後一滴淚水收盡時,惠妮覺得暢快許多。她擦乾眼淚,苦笑道:「這不是最悲傷的圈套嗎,姨媽?」

  姨媽熱烈的同意這點,然後走到毗鄰的浴室,取來一條擰過冷水的軟布。「來,親愛的,把這壓在眼睛上,才不會腫起來。」

  「我要嫁給保羅,」惠妮悶聲的說,聽話的將布湊在臉上。「那是我從小的計劃!即使不能,我也不要嫁給那個……那個墮落的色狼!」惠妮將布拿開,正好看見姨媽迅速的壓抑愁容。「你是支持保羅的吧,姨媽?」她焦慮的問,一面審視姨媽不置可否的面孔。

  「我支持『你』,親愛的。只有你。惡希望你得到最好的。」安麗走向房門。「我會派莉絲來幫你換衣服。公爵閣下會在一點鐘到。」

  「公爵閣下!」惠妮被藍克雷這個高不可攀的頭銜所激怒。其他的貴族只不過被稱為「爵爺」或「大人」;而公爵例外。因為公爵的地位高於其他貴族,必須更加恭敬的稱之為--「閣下」。

  「惠妮,是否讓我燙你的印花毛料新衣服?」安麗堅持道。

  惠妮陰沉的望向窗外,天空的一邊是明亮、晴朗的,另一邊則是陰霾的。她不認為這是精心打扮的時候,因為她不要藍克雷的欣賞,她得打扮得最醜!要穿不是「他」買的衣服。「不,不要那件,我想穿別的。」

  莉絲進來之前,惠妮已經決定穿什麼衣服了,而這個主意使她乖張的心十分歡喜。「莉絲,你記得荷雪刷樓梯時所穿的那件黑色衣服嗎?去幫我找找看。」

  莉絲和善的臉上充滿惶惑的同情。「吉夫人告訴我昨夜的事了,孩子,」她說。「如果你打算對抗這個人,你可能會大錯特錯。」

  惠妮在這位忠僕的胖臉上所看到的憐憫之情幾乎又使她掉淚。「莉絲,拜託你不要和我爭論,」惠妮哀求道。「只要答應幫助我。如果夠難看,並且非常堅持而聰明,說不定能夠使他決定放棄並走開。」

  莉絲點頭,她的聲音由於忍淚而粗啞。「我一向都支持你的,我頭上的白髮可資證明。我不會在現在背棄你。」

  「謝謝你,莉絲,」她愧然的低語。「現在我知道至少有兩位朋友支持我,加上保羅是三位。」

  一小時十五分鐘後,淋浴過的惠妮坐在梳妝台前,帶著滿意微笑的瞥視鏡中的自己。那森嚴的髮髻強調出古典的五官和高聳的顴骨,那雙綠色大眼睛在蒼白的臉蛋上顯得巨大無比,更增添了弱不禁風、不食人間煙火的整體美感。然而,惠妮卻認為自己宛如鬼混。「還極了!」她說。「你不需要著急--公爵閣下可以納涼等我。這是我的計劃之一。我要教訓他:第一步就是讓他知道,我一點也不將他顯赫的聲名地位放在眼裡,也絲毫不想乖乖就範。」

  一點三十分,惠妮下樓走向那間小客廳,這是她特別指示管家帶藍先生過來的。她將手放在門把上,抬高下巴,靜靜的側身而入。

  藍克雷略微背對著她,不耐煩的以他的皮手套拍打著結實的腿,同時注視窗外正門前的草坪。那寬闊的肩膀挺直,下顎充滿剛毅的決心,而即使是沉鬱的姿態,他也似乎散發著壓抑的力量和不屈不撓的權威,這是她一直感受到--和害怕的。

  一滴又一滴的,惠妮感覺她珍貴的信心逐漸流失。她怎能自欺欺人的相信自己能夠令他放棄目標?他不是那種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紈褲子弟。自兩人相遇,每次過招她從來沒有贏過。惠妮振作的提醒自己,她必須在保羅回來之前單獨對付他。

  她將門帶上,發出卡嚓一聲。「你找我?」她以木然而平淡的聲音說。

  二十分鐘以來,被安置在這樣窒悶的小房間內,像乞丐等待施捨似的克雷,一直在和不斷升高的怒火掙扎。他告訴自己幾十次,惠妮昨夜傷心受辱,今天她必會用各種手段來藐視他、激怒他。

  她楚楚可憐的樣子,使他充滿耐心和諒解。但是當他看著她時,他克制脾氣的能力已經達到極限。她傲慢的高抬下巴,做僕人裝扮的穿著一件磨得發亮的黑衣服,纖腰上繫著一條白圍裙,豐盈的秀髮藏在發網之下。「你已經表明立場了,惠妮,」他簡潔的說。「現在我要表明。我不許你再穿這樣。」

  惠妮被他的口吻激怒。「這棟房子裡的人都是你的僕役,而『我』更是其中最卑下的,因為我是你從人口販子那裡買回來的賣身奴。」

  「不要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他警告道。「我不是令尊。」

  「你當然不是,」她嘲諷道。「你是我的『主人』。」

  克雷三、兩步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他氣惱她把怒火由她那位愚蠢的父親轉移到他身上,抓住她的手臂,恨不得將她猛搖一番。在掌握下,他能感覺她的身體繃緊,準備抵抗暴力。

  她抬起頭,他的怒氣逐漸褪去。雖然她那燦爛的綠眸正怒視著他,但同時也閃著淚光--由於他所造成的痛苦。雙眼下透明的肌膚泛著暗影,而她那通常神采奕奕的面孔也失去了顏色。他俯視著那張寫滿叛逆的可愛臉蛋,平靜的問:「單單做我的妻子這個想法就足以使你這樣痛苦嗎,小東西?」

  惠妮被他意外的溫柔所驚嚇,更糟的是,她完全無言以對。她希望顯得高傲、冷漠--絕不是「痛苦」,因為那等同於「軟弱、無助」。另一方面,她又不能說:「不,這個想法並不使我痛苦。」

  走廊上傳來一陣刺耳的笑聲,接著是三位客人經過客廳走向餐廳的腳步聲和談話聲。「我要你和我到外面去。」克雷說。

  他不是請求,而是命令。他們穿過車道,越過草坪走向中央的池塘。在池塘邊緣旁的一棵老榆樹下,克雷停下來。「至少在這裡我們可以有點隱私。」他說。

  惠妮差點衝口而出的回嘴說,她最不願意的就是和他有隱私,但她太過心亂而不敢開口。

  他脫下外套,放在樹下的草地上。「我想如果我們坐下來討論會比較容易進行。」他說,俯身向外套。

  「我想站著。」惠妮高傲的說。

  「坐下!」

  惠妮憤恨的坐下--但不在他的外套上。她坐在草地上,雙腿彎曲在身下,筆直的瞪視著池塘。

  「你做對了,」克雷無趣的說。「寧可損傷你身上的破布,也別弄髒我心愛的外套。」說著,他拾起外套,圍在她僵硬的肩膀,然後坐在她身邊。

  「我不冷。」惠妮試圖掙開外套。

  「好極了,那麼我們脫下你頭上這頂荒唐的帽子。」他伸手抓下發網,惠妮著惱了,臉頰開始泛紅。

  「你這個野蠻、欺人太甚的……」看見他灰眸中的笑意,她怒極的閉緊嘴巴。

  「說下去啊!」克雷刺激道。「你說到『欺人太甚』。」

  惠妮手癢的想摑他那張嬉皮笑臉。她戰慄地深吸一口氣。「我希望能找到適當的字眼告訴你,我有多麼討厭你以及你的一切。」

  「我想你一定會提到不肯甘心。」

  「你知道嗎?」惠妮直盯著池塘。「我從化裝舞會上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刻起,就討厭你。這種感覺隨著每次碰面而加深。」

  克雷冷靜的端詳她。「聽到這些,我很難過,」他輕柔的說。「因為我認為你是上帝最可愛、最迷人的作品。」

  他那溫柔愛撫的口吻令惠妮如此驚訝,不禁扭頭搜尋他臉上諷刺的意味。

  一伸手以食指情拂她臉頰上的曲線。「而且有許多次你在我懷裡時,一點也沒有你所強調的那種討厭跡象。實際上,你似乎挺『喜歡』的。」

  「我從來不喜歡你的青睞!其實我一直覺得……」惠妮絞盡腦汁尋找正確的字眼,同時也因為他們兩人搜明白她那背叛的身體的確回應了他的愛撫,而感到為難。「我一直覺得--極為困擾。」

  他緩緩的以指節輕刷她的下巴,到她的耳垂,使她的背脊發麻。「我也同樣感到『困擾』呢,小東西。」他平靜的喃喃道。

  「但是你還要不斷的那麼做,儘管我叫你住手!」她光火的說。「即使此刻,我敢斷定你還在伺機--對我下手。」

  「對了,」他帶著沙啞的笑聲承認。「我像飛蛾撲火一樣的被你吸引,而你也一樣。」

  惠妮氣炸了。「你這個自命風流的雜--」

  他的食指壓在她唇上制止她。他笑著搖頭。「抱歉剝奪了你的辱罵之詞,但是我絕對是正統嫡出的。」

  她的生命支離破碎,而他在捧腹大笑!慧妮揮開他的手,翻身而起,木然的說:「如果你不介意,我累了。我要進屋,不要分享你的幽默。我被自己的親身父親賣給一個陌生人,一個自大、無情、自私的惡人。他絲毫不顧我的感覺--」

  克雷矯捷的起身,他的手像奴隸手銬似的鎖住她的雙臂,拉她轉身面對他。「請容我為你陳述我的罪狀,慧妮,」他冷靜的說。「我如此無情的為令尊還債,使他免於牢獄之災。我如此自私的眼睜睜看你和施保羅調情,如此自大的讓你在那場野餐上和他同座,並且暗算我,而同時我嘴上還留著你芳唇的餘溫。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以我冷酷、邪惡的想法,我想要讓你在我的庇護之下,擁有至高無上的身份地位,以及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他平視著她。「就此而言,你真的認為我應該受你這樣的痛恨和仇視嗎?」

  慧妮的肩膀垮了下來。她吞嚥一下,轉開目光。她的意志動搖了,心裡感到困惑而難受,不再那樣理直氣壯--但也不是完全屈服。「我--我不知道你應該受到何種對待。」

  他抬起她的下巴。「那麼我告訴你,」他平靜的說。「我不期望什麼--只要不再為令尊昨夜酒後的胡言而受到牽怒,目前我只要求這樣。」

  令慧妮遺憾的是,淚水湧上她的眼眶。她以指尖拂去淚水,搖頭拒絕他遞上來的手帕。「我只是累了,昨夜沒睡好。」

  「我也是。」他有感而發,護送她回屋子。文生打開前門,客廳傳來一串串笑聲和喧嘩,顯然正在進行牌局。「我們明天早上去騎馬。但是為了避免客人的閒話,我想我們明天最好在馬廝碰面。十點。」

  在房間內,慧妮解下白圍裙和那件醜陋的黑衣。雖然還不到兩點,但她已感到筋疲力荊她知道自己應該戴上假面具下樓,但她不願強顏歡笑;而且萬一有人提到柯萊莫公爵,她必定會發狂!

  金色的床單被掀起,床褥在向她招手。小睡片刻或許能使她恢復精神、清醒頭腦。她滑入冰涼的床單之間,長歎一聲閉上眼睛。

  當她醒來時,新月已高掛在夜空上。她翻身俯臥,眷戀睡眠的安寧,因為她知道清醒時便得面對無盡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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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隔天早晨惠妮到達馬廝時,克雷正靠在柵欄上和湯姆談笑。她並未回應藍克雷的「早安」,他無可奈何的歎息並振作精神。

  他們並肩在起伏的原野上奔馳。很快的,那風馳電掣的速度和清爽的秋風提振了惠妮頹喪的精神,使她感到兩天來前所未有的活力。

  來到草原滑向溪流的樹林邊緣,克雷勒馬、下馬,然後走過來協助惠妮。「騎馬對你有好處。」注意到她臉頰上的紅潤,他說。

  惠妮知道他正試圖打破僵局,與她進行正常的對話。生悶氣並非她的本性,而且一再保持沉默使她覺得自己太無禮了,然而嘗試和他談話卻是難乳登天。終於她說:「我確實覺得好一點,我喜愛騎馬。」

  「我喜歡看著你,」他們一面走向溪旁,他說。「你是我見過最優美的女騎師。」

  「謝謝你。」惠妮說,但她那警覺的目光卻盯在溪邊那棵古老的無花果樹,那年邁的盤結樹枝遮蔽了野餐會那天她躺在他懷中的地點。此刻,這裡是她最不願和他相處的地方。克雷脫下外套,正要將它鋪在草地上,不折不扣正是上次他們躺臥的地方。她匆忙說:「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要站著。」為了具體表明她的意願,她退一步側靠在樹枝上,好像那是世上最舒服的地方。

  克雷不置可否的拔身走前兩步,在草地上坐了下來,一隻手支撐在膝蓋上,冷靜的端詳她,一言不發。

  第一次,這個念頭刺穿惠妮那茫然的心田:這個男人是她的未婚夫!但只是暫時的,她告訴自己--只要保羅回來,他們就可以照計劃進行。目前,她只能步步為營,耐心等候。

  樹皮頂著她的肩膀,而且克雷那目不轉睛的注視開始令她膽怯。由於無話可說以及急於打破緊張的沉默,惠妮朝著他拴那匹栗色種馬的地方點頭。「比賽那天你為什麼不騎這匹馬?它比上次那匹紅褐馬快多了。」

  她所選的話題似乎令他愉悅,他注視著馬匹道:「上次我騎『飆駿』時,就發現它體力不佳。我選那匹紅褐馬是因為它的體力和速度上和你的馬相當,我希望我們公平競爭。如果我騎這頭猛獸和你對抗,你連禱告的機會都沒有。另一方面,如果我騎實力太差的馬,你也不會有勝利的快感。」

  儘管惠妮處境淒慘,她仍牽動嘴角笑起來。「哦,不,我會有的。我會很高興擊敗你,即使你騎的是一頭老山羊!」

  他笑著搖頭。「認識你三年了,你總是能逗我開心。」

  惠妮懷疑的瞇起眼睛。「三年?怎麼可能?三年前我才初入社交界呢。」

  「第一次看到你時,你和姨媽在一家女帽店裡。店員正企圖誆騙你買一頂綴滿葡萄和櫻桃的可怖帽子,說是如果你戴上帽子,紳士們會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我不記得這個,」惠妮狐疑的說。「我買了那頂帽子嗎?」

  「不,你說如果紳士們拜倒下來,只是因為他們忙著躲避那頂水果盤所招來的蜜蜂。」

  「這倒很像我的口氣,」慧妮承認道,一面無心的把玩著手套。她能夠感覺到克雷敘述時的溫柔心態,這點令她手足無措。「你就是當時決定……呃……要進一步認識我嗎?」

  「當然不是,」他嘲弄道。「我只為是那個店員而不是我得忍受那雙閃亮的綠眼而鬆了口氣。」

  「你在女帽店裡做什麼?」話還未出口,慧妮已經後悔不迭了!他在那裡除了等待女朋友之外。還會有什麼事?

  「從你的表情,我知道你已經猜到了。」他溫和的說。

  慧妮壓抑莫名的醋意,問道:「之後我們還見過面嗎--我是指化裝舞會之前。」

  「那年春天我不時看到你,通常是在公園裡散步。接著一年後我又見到你,長大不少,在杜家的舞會上。」

  「你獨自一人嗎?」話一出口。慧妮即惱恨得握拳。

  「不是,」他坦然承認。「但你也不是。實際上,你是被仰慕者所包圍--嗷嗷待哺的一群,我記得。」他對著慧妮憤慨的瞠目發笑。「不必瞪我,我的小姐,你自己也是這樣想的。當晚稍後,我旁聽到你說,某人因為聞到你手套上的香味,太高興了,而差點自殺,說如果香皂的味道會對他造成這種作用,那麼他不是神經痛就是太髒了。」

  「我才不會那麼粗野,」慧妮抗議道,同時不安的發現他稱她為「我的小姐」,彷彿她已經是他的夫人似的。「他只是有點愚蠢,還不至於應該受到這種譏刺,而且……」慧妮努力回憶。「他是不是走起路來裝模作樣,很可笑的樣子?」

  「因為我對你的臉比對他的腳有興趣多了,我不知道,」克雷索然無味的反問道:「怎麼了?」

  「因為我想起確實說過這句話了,」她輕呼。「我記得我看著他走開,心想真是討厭極了。然後我轉身看到一位高大、棕色頭髮的人站在門口,好像看戲似的在那裡微笑。原來是你!」她喘息道。「你在門口那裡窺伺!」

  「不是窺伺,」克雷矯正道。「只是準備萬一你那支利舌刺傷那個可憐的傢伙時,助他一臂之力。」

  「你不需擔心的,因為他根本不值得我浪費唇舌。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但我記得先前他企圖吻我,而且毛手毛腳的。」

  「可惜,」克雷冰冷的說。「你想不起他的名字。」

  慧妮從小心壓低的睫毛下,偷瞄他那不悅的表情,滿意的發覺現在是他,而不是她,在嫉妒。她靈機一動的想,如果自己表現得善變一點,或許他會重新考慮娶她是否明智。「我想必須告訴你,他不是巴黎唯一為了追求我而……操之過急的人。我在巴黎有幾十個熱烈追求者,多得都想不起他們的名字了。」

  「那麼我來幫你想,」克雷冷靜的提議。在慧妮震驚得瞠目結舌時,他如數家珍的道出每一位向她求過婚的人名。「我漏了杜尼克,」他結論道。「因為他還在蘑菇。但我應該將施保羅列入,因為他正試圖提親。就我看來,小姐,」他絮絮的說,再度以此種稱謂喚她。「以一位明智的女人而言,你容許這樣的男人追求你,真是太愚蠢了。」

  為了避免談論保羅,慧妮抓住尼克。「如果你是指杜尼克,他們家族恰好是法國最古老、最受尊敬的!」

  「你明知道我是指施保羅,」他以一種慧妮特別厭惡的權威口氣說。「在所有提過的男人中,施保羅是條件最差的一位,但如果由你自己決定,你會選擇他。他配不上你的聰明才智、精神或性情。也不夠,」他意味深長的說。「男性化,不足以使你成為真正的女人。」

  「這是什麼意思?」慧妮問。

  他別有所指的將目光轉向她的腳邊,即上次他鞭打她柔軟的臀部、又擁抱她、撫慰她的地方。「我想你確切知道我的意思了。」他看到她雙頰泛紅。

  慧妮不大確定,但她倒是知道這不是她想探究的話題。她轉到一個先前較不敏感的話題。「如果你在法國就對我那麼傾倒,為什麼不光明正大的來姨媽家提親?」

  「好讓他們以你還太年輕、令尊還捨不得你之類的鬼話為借口,將我推掉嗎?」他諷刺而詼諧的說。「休想。」

  「你是暗示,」慧妮反駁道。「你太高貴了而不屑經人介紹,然後--」

  「我們『經人』介紹過的,」克雷打斷她。「就在那天晚上,狄夫人介紹的。你絲毫沒有將我的名字放在心上,給我點個頭、聳個肩,就回到那群搖尾乞憐的仰慕人堆裡去了。」

  那麼那日的應對必定大挫他的銳氣,慧妮竊喜的想。「你會向我邀舞嗎?」她嬌蠻的刺激他。

  「沒有,」他淡然回答。「我的舞約已經滿了。」

  在其他情況下,慧妮會對這個玩笑大笑,但她知道他在不甘示弱的表示:他在異性之中也是大受歡迎的!她嘲笑的看他一眼。「如果男人也有舞約,你必定是應接不暇的!既然談到這裡,如果一個男人想和別人跳舞,該如何處理他的情婦呢?」

  「我記得那天我和你跳舞時,並沒有遭遇什麼無法克服的障礙。」

  慧妮手中握的手套掉落地上。「你膽敢這麼放肆的--」

  「談起這種事?」他流利的回敬。「不是有句俗話說『以牙還牙』嗎?」

  「真不可置信!」慧妮嗤之以鼻。「你簡直是如假包換的『惡魔語錄』。」

  「說得妙。」他咧嘴微笑。

  他的欣然使慧妮怒不可遏。「你或許能厚顏無恥的一笑置之,但我不能。在我還不記得認識你之前,你在艾家舞會上曾經勾引我,在尤夫人家侮辱我,在此地攻擊我。」慧妮彎腰抓起手套。「天曉得你還有什麼花樣。」

  她最後一句話使他眼睛一亮,她機警的決定離開。她經過他身邊走向坐騎,但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除了艾家的舞會,其他都是你罪有應得,而且這將會一直是我們之間的情況。我不打算對你低聲下氣。如果我這樣做,你很快就會爬到我頭上,就像你對施保羅那樣--假設你不幸嫁給他。」

  他那歹毒的胸襟使慧妮如遭雷擊,並且對他將她與保羅的婚約視如兒戲的可惡論斷十分驚駭。最糟糕的是,此刻他的手臂正環著她。「你不在乎我根本不愛你嗎?」她絕望的問。

  「你當然是不愛的,」克雷嘲弄道。「你恨我,你至少說過幾十次了。其實,你在此地就曾說過,而且說過不久你就熱情的擁抱我。」

  「不要再提那件事!我要忘掉它。」

  他將她抵壓在他壯碩的身軀上,含笑溫柔的俯視她。「小東西,我會盡力給你一切,但絕不會讓你忘記那天的情景。絕不。除此之外,隨便你要求什麼,我都答應。」

  「要求什麼,你都答應?」她輕蔑的說,一面以手抵著他的胸膛,拉開一點距離。「很好。

  我不要嫁你,你願意解除和父親的約定嗎?」

  「不,恐怕不行。」

  慧妮無法壓抑她的恨意。「那麼就不要假惺惺的用什麼都答應我來侮辱我的智慧!我不要嫁給你,你卻一心要拉我進禮堂。我--」

  他冷不防的放手,使她踉蹌的後退。「如果我曾有任何拉你進禮堂的企圖,」他簡潔的說。

  「你早就被押回英國準備結婚了。但事實很簡單,我不要床上有一個冰冷、不甘願的妻子。」

  慧妮如此喜不自勝而完全原諒他提起床笫的事。她舉起雙手。「老天,你為什麼不早一點說?既然你是這麼想,就沒有必要再和我浪費時間了。」

  「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就是要成為你最冰冷、最不甘願的妻子。」

  他打量的揚起一道眉毛。「你在威脅我?」

  慧妮笑著連忙搖頭。「不,當然不是。我只是在解釋,我對你的感覺不會改變。」

  「你確定?」

  「絕對肯定。」慧妮開朗的說。

  「既然如此,再拖延婚禮就毫無意義了?」

  「什麼?」慧妮倒抽一口氣。「但是你說如果我冰冷而不甘願,你就不會娶我。」

  「我是說我不要那樣,但必要時也無可奈何。」說完他朝馬匹一點頭,便轉身,使慧妮震驚的以為他打算立刻回去召來牧師。無疑的,他已經具有特殊的管道!她狂亂的轉念解救自己。如果她逃走,他會逮住她;如果她威脅他,他置之不理。

  她選擇唯一的途徑,儘管低聲下氣的哀求是屈辱的。她伸手拉他的衣袖。「你不是說過你會在能力範圍內答應我的要求--」

  「能力範圍之內,」他冷酷的說。「以及理性範圍之內。」

  「那麼你願意給我時間嗎?我需要時間來沖淡那種被當作籌碼玩弄的可怕感覺,我需要時間適應婚姻這件事。」

  「我會給你時間,」他持平的同意道。「如果你慎重的使用。」

  「我會的。」慧妮現在撒起謊來順口多了。「噢,還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的身份和我們的婚約保密一陣子。」

  他沉吟的審視地。「為什麼?」

  因為當她下星期和保羅私奔時,克雷會勃然大怒。但如果村民知道他們的婚約,而她又如此公然藐視他,天曉得他會採取何種報復手段。

  「因為,」她小心的說。「如果有人知道我們的事,他們會議論紛紛,我就會感受到更大的壓力。」

  「很好,我們就暫時保密。」他陪她走向馬匹,輕易的舉她上馬。慧妮拉起「可汗」的韁繩,認為話題已經結束,急著脫身。但他還沒說完。而那隱藏在他溫文有禮口吻之下的威脅使慧妮全身戒備。「我同意給你時間,是因為你要適應我們的婚姻。如果我竟然發現你有其他企圖,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說完了嗎?」慧妮以傲慢掩飾驚懼。

  「現在說完了,」他歎道。「明天再談。」

  之後慧妮和親戚一起度過這天。想到前途緊於一線之間,她是使盡渾身解數才能對眾人強顏歡笑。晚餐一結束,她便逃回房間。

  夜深後,安麗上來看她。一整天都渴望向她傾訴的慧妮,從沙發上跳起來,苦悶的扭著雙手。「姨媽,那個自大的暴君真的打算強迫我跟他結婚,他今天早上表明了。」

  安麗坐在沙發上,將慧妮拉下坐在她身邊。「親愛的,他不能強迫你。我確信英國有相關法律可以制止他。據我看來,你的問題不在於他能否強迫你,而是在於如果你不肯,你父親會出什麼事。」

  「父親當初絲毫不為我設想,現在我也不需為他設想。他從不愛我,我也不愛他了。」

  「我懂了,」安麗仔細的注視她。「那麼或許你這樣想是最好的。」

  「因為你父親已經花掉了克雷給他的錢。如果你不肯兌現約定,公爵閣下自然會要求他還錢。既然你父親還不了,很有可能就要在鼠輩橫行的監牢裡度過餘生了。如果你對他還有顧念,可能你和保羅在一起時就不會快樂。但只要你確定不會有罪惡感,我們就不需要顧慮年父親了,不是嗎?」

  姨媽將門帶上,任由慧妮胡思亂想父親在地牢中憔悴、形容枯槁的模樣。

  必定有辦法償還公爵的債務。如果她和保羅省吃儉用,或許能慢慢為父親還債。或者更好的是,想辦法使公爵知難而退,那麼就不用還錢了。可能嗎?初步的婚約上是如何註明的?

  「德華姨丈!」她突然輕呼。姨丈絕不會袖手旁觀的。或許他能借錢讓父親還債--以莊園為抵押。

  但是德華姨丈有足夠的錢還債嗎?而且金額究竟多少?必定是一筆巨款,因為它支付了家中的一切開銷、二十匹新馬、十幾位僕人,以及父親的債務。兩萬五千鎊?三萬鎊?慧妮的心下沉,姨丈不會有這麼多錢的。

  隔天早上莉絲進來時,發現她坐在書桌前,若有所思的咬著筆桿。

  沉思一分鐘後,慧妮開始動筆。她眼中閃著勝利的光芒,有禮的向克雷解釋自己扭傷膝蓋,必須臥床休息。最後她甜言蜜語的表示,希望隔天能見到他--如果痛苦減輕。她簡單的署名:「慧妮」,然後沾沾自喜的靠向椅背。

  膝蓋受傷這個主意是絕妙的震撼,因為這種傷不僅很痛,而且復原長得難以預測。明天她可以再給他另一張致歉函,並加油添醋的描述她受傷的原委。如果幸運,她或許能在保羅回來之前都不必再見到他。

  「你今天見公爵時要穿什麼?」莉絲問。

  慧妮展顏道:「我今天不見他,莉絲。或許明天、後天都不用。你聽這個。」慧妮迅速的向她朗讀便函。

  「你覺得如何?」她將它折疊、封緘。

  莉絲的聲音驚慌的緊張起來。「我想他會猜出你的詭計,然後把全家弄得雞犬不寧,我不要參與這個,你應該先問安麗夫人。」

  「我等不及姨媽起床,而你非參與不可。」慧妮耐心的解釋。「你得送這封信給他。」

  莉絲臉色蒼白。「我?為什麼要我?」

  「因為我必須確切知道他的反應,而其他人都靠不住。」

  「只要一想到會出什麼岔,我的心就猛跳。」莉絲抱怨道,但她接過信。「如果他問起怎麼受傷的事呢?」

  「編個答案,」慧妮愉快的建議。「只是記得你向他說過的話,免得我穿幫。」

  莉絲走後,慧妮感覺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她哼著歌走向衣櫥挑選衣服。

  莉絲在二十分鐘後回來,慧妮從穿衣間衝出來。「他說什麼?表情如何?一字不漏的告訴我。」

  「我到達時,公爵閣下正在用早餐,」莉絲緊張的摸索著她的衣領。「但是我一表明身份。他就請我進去。」

  「他沒有生氣吧?」慧妮急問道。

  「看不出來,但也不是高興。」

  「莉絲,求求你!他到底說什麼?」

  「他謝謝我送信給他,然後指示僕人送我出來。」

  慧妮感到啼笑皆非,聽著時光消逝,她發現自己的緩兵之計並不如預期那樣美妙。

  到中午,她坐立不安的以為克雷隨時會來訪。這個人很有可能會堅持要姨媽陪同到她的臥室來瞧瞧,即使這是極為失禮的。

  晚餐被送到臥室來,慧妮窮極無聊的吃了。一整天下來,她第一次想到保羅。可憐的保羅,她內疚的想,她一直忙著和克雷勾心鬥角,竟然沒有餘裕去想心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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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4: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隔天早上,慧妮火速發出第二封信,更加仔細的描述她的傷痛,並且著實甜美的請求他饒恕今天不能奉陪。雖然為了怕被突然造訪的克雷逮著,而必須整天獨自待在房中,慧妮仍甘之如飴--不只因為她能逃避克雷,更因為她比他計高一籌而得意洋洋。

  「你真的覺得這樣做聰明嗎,親愛的?」安麗蹙眉的閱讀慧妮自以為聰明的信函。「如果你觸怒他,我可不知道他會使出什麼手段。」

  「他無可奈何,姨媽,」慧妮封緘,將信交給莉絲去送。「您已經寫信給德華姨丈請他趕來了。等他到達,他會為我設法的。同時,我會盡量拖延,然後再想出別的對策。或許我能使他無聊的走開。」慧妮大笑。

  莉絲回來,惶惶然的報告說公爵看了信,並以非常古怪的神情注視她。

  「莉絲,請你說明確一點好嗎?」慧妮耐心的哀求。「怎樣古怪法?」

  「呃,他看了信,」莉絲回想道。「好像要笑出來,但又沒有笑,然後就要一個傲慢的僕人送我出來。」

  慧妮咬著唇思索克雷謎樣的反應,然後笑著聳聳肩,將事情拋到腦後。「我們不應該再這樣大驚小怪了。畢竟,」她翩然坐在沙發上輕快的說。「他還是無可奈何。」

  問題的答案在午餐後很快就揭曉了:一輛由四匹黑色駿馬拉著、光鮮黑漆的公爵府馬車來到門口。一位衣著暗沉的肥碩紳士下車,直走向屋子。他左手提著一隻黑色大皮包,右手遞給文生一張名片。「我是霍醫生,」他向文生說。「我奉派從倫敦來此,求見吉夫人。」

  當安麗在客廳迎接霍醫生時,他有禮的對著她困惑的眼神微笑,解釋道:「柯萊莫公爵閣下,派我來檢查石小姐的膝蓋。」

  吉夫人臉色煞白,使霍醫生擔心莫非她也病了,但她請他稍候,即轉身離開房間,提起裙子,以驚人的可觀速度奔向樓上。

  「他做了什麼?」慧妮跳起來尖叫道,同時使膝上的「傲慢與偏見」落到地上。「那個下流、卑鄙的……」

  「以後還有時間說這些,如果我們過得了這一關。」安麗喘息道,一面開始以顫抖的手指解開慧妮的衣服,接著不顧一切將衣服從她頭上拉起。同時莉絲拉起床單,然後飛奔向衣櫥,取出一件睡衣。

  「你不能告訴他,我睡了什麼的,然後打發他回倫敦嗎?」慧妮躺入床上,拉起被子。

  「霍醫生,」安麗上氣不接下氣。「不是傻瓜,他奉命來治療你的膝蓋,並且非做不可。」她迅速的審視慧妮一番,說道:「莉絲,拿兩個枕頭放在慧妮的膝蓋下面。」她走向房門。「我會盡量拖住霍醫生,但不要指望太久。」

  莉絲杵在原地,兩眼呆滯,雙手抓著椅背。「莉絲!」安麗夫人厲聲說。「不准昏倒!」

  「謝謝你,吉夫人,但是不用了,」霍醫生第三度拒絕吉夫人以顯然過於慇勤的態度呈上來的點心。他已經向她回答了倫敦的天氣、外面的天氣,以及一路上的愉快旅途。當她試圖邀他討論今年冬天的下雪量時,霍醫生直截了當的說:「我想現在見見石小姐。」

  吉夫人領他上樓,來到房門口。在一陣出奇漫長的等候之後,一位衣帽凌亂的肥胖、年老侍女將門打開,熟悉富家千金小姐脾氣的霍醫生,一眼就認定石小姐是被寵壞了,才會將這位可憐的侍女整得不成人形。

  病人本身的外表更加肯定這個推論:一位驚為天人、精力充沛的小姐,縮在大床上,充滿憎惡的覷著他上前。一雙翠綠的眼眸很快的掃視他的面孔,漠然的打量他全身上下,然後警戒的盯著他攜帶的黑色提包。

  霍醫生試圖以憐憫去除她執迷的恐懼,將提包放在她床邊,安撫的說:「柯萊莫公爵閣下非常關心你。」

  她雙頰泛起紅光,以壓抑的聲音低語道:「他是仁慈和關懷的象徵。」

  「的確,」霍醫生贊同道,無法相信她話中的諷刺意味。「據我所知,石小姐,」他開門見山的說。「你從樓上摔下來,」他對著床單伸出手。「我們來看看膝蓋,好嗎?」

  「不!」她嗥叫道,同時將床單抓到可愛的下巴上,狂亂的注視他。

  他驚訝的瞪視她半晌,但不久便瞭解而釋然。他拉一張椅子過來坐下。「親愛的孩子,」他和藹的說。「現在已經不是男女授受不親的古板時代了。我讚揚你的矜持--這在今天已經是很難得了--但此刻不一樣。來吧……」他伸出手試圖拉開床單,但病人也以同樣的力量往回拉。

  霍醫生退後,苦惱的蹙眉,「我是一個合格的醫生,有幾十位女性病患,包括女王陛下。這樣你放心嗎,石小姐?」

  「我一點也不放心!」病人轟回來的聲量,顯示她身受劇痛。

  「小姐,」他警告道。「我奉公爵閣下之命專程來檢查你的膝蓋並且予以治療,而且,」他不客氣的說。「他指示我,必要時得限制你的行動。」

  「限制我!」慧妮衝口而出。「這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惡霸!他膽敢做這種……」她嚥回她的怒火,彷彿看到克雷正肆無忌憚地步入她的臥房,強制的將她釘在床上,好讓霍醫生檢查膝蓋。

  她狂亂的動腦筋設法擺脫霍醫生。格外的謙卑是她唯一的希望。她閉上眼,然後又無限嬌羞的張開眼注視醫生。「我知道自己必定顯得非常可笑,霍醫生,但這實在羞死人了,這樣……暴露……在一位素昧平生的男人面前,即使您是一位好醫生。」

  「親愛的孩子,只不過是『暴露』你的膝蓋而已呀!」

  「但是我受不了,」慧妮貞潔的抗議道。「您不瞭解,但是深明大義的公爵閣下必定會諒解此刻我最柔弱的感覺。我很震驚,他竟然毫不考慮我……」

  「少女的羞怯?」醫生自動的接口,自認為柯萊莫是想要在初夜上獨當一面,而幸虧公爵對於女人絕不是生手。

  「對了!我就知道您瞭解的。」

  霍醫生不情願的投降。「好吧!石小姐,我不檢查你的膝蓋,但條件是:你必須准許一位本地的醫生來檢查。」

  「遵命!」慧妮對他眉開眼笑。

  他俯身蓋上手提包,提起來。「你知道有哪一位值得信賴的跌打損傷大夫嗎?」

  「跌打損傷的大夫?」慧妮絞盡腦汁找個人名搪塞他。「有,有啊!」她得意的宣稱。

  「哪一位?」霍醫生站起來追問道。「姓名是什麼?」

  「湯姆醫生,」慧妮迅速回答,笑得合不攏嘴。「我非常信任他,這一帶大家都一樣--只要筋骨扭傷,都是找他治療。」她帶著親切的微笑說,「再見,霍醫生。非常感謝您過來,很抱歉給您造成困擾,莉絲會送您出去。」

  「不必急著道別,」霍醫生說。「我和湯姆醫生談過之後再來看你。」

  「哦,天啊!」莉絲倒抽一口氣,盲目的抓住床頭支撐。

  霍醫生不理她,伸手到外套口袋中取出一隻金錶,看看時間,然後蓋上。「公爵閣下的馬車在等我,是否有人能帶我去見湯姆醫生,讓我當面驗明他的技術,再帶他過來。」

  慧妮以兩隻手肘撐起來。「為什麼?我是說他不會有問題的。」

  「不,對不起,我不能做主。公爵不會准許的。其實,我們還曾討論是否要從德國和瑞典請專家來--」

  「他敢!」慧妮駁斥道。

  「其實,」霍醫生苦笑的承認。「是我建議要請專家的,公爵認為最好由我先見見你。對於你的病情,他有某種--呃--懷疑。吉夫人,」他說。「可否請你給我一點湯姆醫生的資料?」他走向門口,但又停下來,因為這時床上傳來一長串的咒罵聲,夾雜著「惡棍、無賴、偽君子」之類的形容詞。

  霍醫生驚訝的轉身。片刻前癱在病床上的那位羞怯、文靜的小姐不見了。他含笑的欣賞那位挺身坐在床上、怒氣沖沖的潑辣美人。

  「霍醫生,」美人對他嬌叱道。「我再也受不了了。看在老天的分上,在那人把全歐洲的色狼都召到我床邊之前你來看看我的膝蓋吧!」

  「我個人是不寬容好色之徒的。」霍醫生走回來,放下醫療袋。這次他順利的拉開床單,將她的睡衣拉至腿上,露出一雙修長的美腿,其中一隻下面墊著枕頭。

  「怪了。」他忍笑的說。

  慧妮對他蹙眉。「我看不出來枕頭墊著受傷的腳有什麼奇怪的。」

  「沒錯,」霍醫生目光閃閃。「但是除非我看錯了你寫給公爵的信,否則受傷的應該是你的「左」膝,而你用枕頭墊的卻是右腳。」

  他以手指指著弄錯的腳,慧妮面紅耳赤。「哦,這個,」她連忙說。「我們撐起右腳以免它壓到左腳。」

  「轉得很快,小姐!」霍醫生笑著說。

  慧妮懊惱的閉上眼,她並沒有騙過他。

  「沒有任何紅腫。」他先以手指輕柔的撫摸她的右腳、左腳,然後又是右腳。「這裡會痛嗎?」

  「霍醫生,」慧妮勉強壓抑笑容。「如果我說痛您會相信嗎?」

  「不,恐怕不信,」他同樣坦率直言。「但我的確敬佩你及時承認的本事。」他拉好床單,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凝視她。

  他不得不崇拜她的精神。她捏造一個計謀,並且正在盡全力的貫徹它。而這時,事跡敗露,她又能若無其事的帶過。他不喜歡她才怪!半晌後,他挺身迅速的說:「我希望能討論一下接下來的工作。」

  慧妮搖搖頭。「您不需要解釋,我知道您的職責。」

  霍醫生笑著看她一眼。「首先,我開的藥方是二十四小時在床上靜養,不是你--」他對著慧妮欣喜的表情大笑。「而是我背後這位飽受折磨的可憐侍女,她一直在左右為難,不知是否該拿個東西把我打昏。」他從床邊拿起鼻煙壺遞給莉絲。「聽從我這位昂貴醫生的免費忠告吧,」他嚴肅的告誡她。「不要再執行這位淘氣姑娘的任何詭計,你不是這種料子。而且,你的表情使你家小姐洩了底。」

  當莉絲帶上門後,霍醫生的目光轉向吉夫人。她繞到床邊,站在慧妮身後,宛如待宰的羔羊。「你,吉夫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坐下來吧。」

  「我好得很。」吉夫人喃喃道,但她跌坐在床上。

  「好得不得了,」霍醫生笑道。「你一點都沒有洩底。」醫生如電的目光下一個目標是慧妮。「好了,你想尊未婚夫對這項欺騙行為會有什麼感想?」

  慧妮閉上眼抵抗克雷懾人的影像,他的灰眸冰冷而聲音低沉。「他會生氣,」她低語。「但我得冒這個險。」

  「那麼去承認欺騙是無益的嘍?」

  慧妮猛地張開眼。「我去承認?我以為是你要去告訴他的。」

  「我必須告訴他的是:任何關節受的傷是很難判斷的。即使沒有腫脹,我也無法下斷言。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供詞都得由你開口。我是醫生,不是奸細。」

  慧妮精神大振。她抓起一隻枕頭抱在胸前,釋然而感激的笑著。她再三向他道謝後說:「我猜想您不會告訴他,我應該臥病休養吧?」

  「不會。」霍醫生直言道,他伸手握住慧妮的手,微笑說:「親愛的,我和公爵府是世交。你很快就要進藍家的門,我想我們也是朋友,不是嗎?」

  慧妮「不要」進藍家門,但她點頭接受他的友誼。

  「很好。那麼以朋友的身份,我要告訴你,拒絕你的未婚夫而去爭取任何東西不只是愚蠢而且是危險的。在我看來,公爵顯然非常愛你,我相信只要你對他露出可愛的笑容,就能使他答應你一切的要求。」

  他又強調說:「欺騙和陰謀對你是無益的,何況公爵根本不吃這一套。他太瞭解女人了,而那些曾在他身邊停留的女人只是過客。但是你,我一眼就看出來,你已經得到他的心了。」

  慧妮如五雷轟頂。為什麼大家都一致認為她是飛上枝頭的鳳凰?這是侮辱!輕視!她終於試著點頭說:「我知道您的好意,霍醫生。我--我會考慮的。」

  他站起來對她微笑。「你會考慮,但不打算接受?」慧妮默然不語,他伸手輕拍她的肩。「或許還是你最懂得如何和他相處。他對你非常傾心。其實,我從來沒想到他竟然會無計可施。但是你,親愛的,差不多已使他這樣了。今天早上我從倫敦過來時,發現他哭笑不得。他一會兒想要掐斷你的小脖子,一會兒又笑著告訴我你的故事。這個人是既快樂又痛苦。」

  「所以他乾脆派你過來教訓我。」慧妮陰鬱的下結論。

  「是的,」霍醫生笑道。「我想這是他的用意。我承認大老遠叫我來治療一個顯然是裝病的小姐,使我頗感氣憤。但既然來了,我可要負責到底!」

  尋勸作樂,並不能慰藉傷痛。當天晚上慧妮和客人用餐時煩躁的想,反而會使其惡化。但是也無可奈何。為了鼓舞精神,她格外用心打扮自己,甚至穿上了新衣服。

  但我是一個被人養著的女人,她無心的以叉子戳著一隻牡蠣。「他」支付了一切開銷。更令她厭煩的是,她的表兄凱斯不斷的以垂涎的目光橫瞥著她的胸前。

  而父親則是矯情的向客人表示他是多麼高興他們前來,多麼難過他們明天要離開?或許他「的確為」他們要離開而難過,畢竟,他一直拿他們當作擋箭牌,逃避她的怒火。也罷,慧妮想,她不想和他衝突,現在她對他是……視若無物了。

  餐後客人來到會客室準備玩牌。凱斯一見到她便走向她的桌子。他臃腫而禿頭,慧妮只覺得噁心到家。她連忙向安麗欠身告退。

  她來到後面的圖書室,但對書架上所陳列的書都不惑興趣。只能選擇回臥房面對無盡的痛苦,或是到父親的書房。

  她選擇後者。文生為她送來一疊紙牌,並在壁爐中添柴。之後,慧妮坐在火邊的安樂椅上。我變成隱士了,她想,一面緩緩的將牌一張一張的排在前面的茶几上。她聽到背後的門打開。「什麼事,文生?」她頭也不回的問。

  「是我,慧妮表妹,」一個歡喜的聲音吟唱道。「是我,凱斯。」他巴巴的踱過來,站在她旁邊,以便飽覽她胸前的美景。「你在做什麼?」

  「這叫做軍人紙牌,」慧妮冷冷的說。「只能一個人玩。」

  「我沒聽說過,但你非教我不可。」

  慧妮咬著牙兀自打牌。每當她俯身放牌,凱斯也跟著傾身,乘機窺探她的前襟。慧妮忍無可忍的丟下牌,憎恨的跳起來。「你非盯著我不可嗎?」

  「是的。」凱斯粗嘎的說,同時抓住她的手臂,試圖拉她近身。

  「凱斯,」慧妮狠狠的警告。「我給你三秒鐘放開手,否則我就要尖叫了。」

  出乎意料的,凱斯聽從命令,但他一放手,身體也跟著下落。他單腳跪著,一隻手放在胸口,準備求婚。「慧妮表妹,」他沙啞的喃喃道,一面自娛的從頭到腳來回注視她。「我一定要告訴你我全心全意--」

  「我知道你的心意,」慧妮冷酷的打斷他。「你已經向我拋了幾小時的媚眼,現在滾吧!」

  「我非說不可,」他揚聲道。他以粗短的手指摸索她的裙裾,慧妮連忙扯開,深恐他企圖伸手進去。他的手又伸回胸口。「我全身每一個細胞都仰慕你,我對你具有最深的--」他吞嚥的中止下來,張大眼瞪著她背後一點。

  「我誠心希望,」門口傳來慢條斯理的戲謔聲音。「我沒有打斷一位虔誠男子的禱告。」克雷走到慧妮身邊,俯視著憤怒的凱斯,直到他終於蹣跚的起身。

  「我的表妹正在教我玩一種紙牌遊戲,只有一個人能玩。」他說。

  克雷眼中的戲謔消失,對著房門略一點頭道:「既然你學會了,就自己去練習!」

  凱斯握拳,猶豫的再看看對手那冷毅的下巴,然後離開。慧妮看著他將門帶上,感激的仰視克雷。「謝謝你,我--」

  「我得扭斷你的脖子!」藍克雷打斷她。

  太遲了,慧妮這時才發現自己不該以「受傷」的膝蓋站著。

  「容我恭喜你一天的作為,小姐,」他冷峻的說。「不到二十個小時,你就擺平了霍醫生和凱斯。」

  慧妮瞪著他。他雖然聲調嚴肅,但臉上卻似笑非笑。他竟以為她會懾於他的聲勢!「你這個惡魔!」她啼笑皆非的低語。

  「你也不是什麼天使。」他嘲弄道。

  一整天,慧妮的心一直五味雜陳、驚懼交集。而此刻,仰視著這位逗趣而非如她所預期的震怒的英俊男人時,她最後一絲克制力溜走了。虛脫的淚水湧上綠眸。「這是最可怕的一天。」她低語。

  「或許是因為你想我心切?」他諷刺的笑語使慧妮忍俊不住。

  「想你?」她不可置信的嬌笑道。「我恨不得殺了你。」

  「我的陰魂會回來糾纏你的。」他笑著威脅。

  「所以我才尚未動手。」冷不防的,嬌笑轉為哽咽,淚水滑下面頰。

  克雷溫柔的伸手環住她。慧妮接受了他的安慰。她將臉埋在他的外套上,在這位肇事的男人懷中,盡情發洩她的委屈。當淚水終於止住,慧妮仍留在原處,臉頰貼在他堅實的胸膛上。

  「好一點了嗎?」他喃喃地道。

  慧妮溫馴的點頭,接受他遞上來的手帕,輕拭淚水。「我十二歲之後就很少掉眼淚,但回來之後幾個星期之內,好像一直是哭哭啼啼的。」慧妮仰望,驚訝的看到他眼中的後悔神色。「可以請問一下嗎?」她輕聲道。

  「任何問題。」克雷回答。

  「你為什麼要出此下策?」她不含恨意、平靜的問。「究竟為什麼你要在事先幾乎根本不認識我時找上家父?」慧妮感覺他的肌肉繃緊,連忙解釋。「我只是想瞭解你的想法。我們在艾家舞會上並沒有相處得很好,而你仍萬中選一的挑上我,為什麼?」

  「你認為呢?」

  「我不知道。沒有男人只為了要破壞一個女人的生活而向她求婚,所以你必定有某種理由的。」

  儘管她無意的話中帶刺,克雷仍微笑著。她偎在他懷中,他感到無限的寬容。「你不能怪我喜歡你吧!而由父母安排婚姻或許是下策,但這是幾百年來的貴族習俗。」

  慧妮歎道:「但是在這種婚姻之下,夫妻是不可能發展出絲毫感情的。」

  「坦白說,你對我沒有一點點喜歡嗎?」他輕柔的追問。「即使是不情願的?」

  他坦誠的話語無可挑剔,慧妮善良的本性使她不至於故意傷害他人。她不安的聳肩,轉開目光。「偶爾。」

  「但總是違反你的意志?」克雷嘲弄道。

  慧妮忍不住微笑。「也違背我的判斷力。」他的眼神溫暖,慧妮謹慎的轉變話題。「你答應要告訴我為何想要娶我。」

  「我怎麼會知道我一來到這裡,你就無端的藐視我?」他反問道。

  「克雷!」慧妮衝口而出,然後呆愣的發現自己直呼其名。她連忙糾正:「公爵閣下--」

  「我喜歡另一個稱呼。」

  「公爵閣下,」在兩人的親密感趨於增進下,她固執的堅稱。「你總是以問題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要鬼迷心竅的來向我求婚?」終於慧妮發現他摟著她,於是掙開。「不必費心的告訴我那是因為你愛上了我。」

  「我沒有愛上你,」克雷同意道。「如你所說的,當時我幾乎不認識你。」

  慧妮轉過身去,不懂他的答案為何會刺傷她。「好極了!」她恨恨的說。「這不就結了。你只見過我一、兩次,對我一點感情也沒有--就來到英國,以金錢買下我!」她轉過身來,蓄勢以待,但克雷只是無動於衷的站著。

  慧妮悲憤的跌坐回椅子,拿起紙牌。「這是單人紙牌,」她逕自重拾未完的牌局。「在法國很流行,但只能獨自一人打牌。」

  克雷注視著她。「看來,得兩個人來玩。」他俯身敏捷的收起慧妮疏忽的四張牌。

  「謝謝,但我寧可自己玩。」

  他轉身走向房門,慧妮以為他終於要走了,其實他只低聲對僕人說話,半晌後回到桌前,將父親的一個精緻花梨木盒放在她面前。他打開蓋子,露出其中一疊疊的籌碼。慧妮認出那是男士們打牌賭博時的用具。

  慧妮興奮的發現克雷顯然打算教她使用。她在心中咒罵他,但是這個主意太有趣了,她沒有抗議。她看著他脫下外套,坐在她對面,解開背心扣子,背靠在椅子上說:「發牌。」

  慧妮對於自己逾禮的行為太過緊張,知道絕不可能順利洗牌。她將牌收好遞給克雷。她著迷的看著他乾淨利落的洗牌,聲音裡含著不情願的仰慕。「我打賭你對倫敦每一家賭場都很熟。」

  「瞭如指掌,」他將牌覆蓋在桌上,對她挑釁的揚眉。「切牌。」

  慧妮遲疑著,不再徒勞的對他維持冷漠、輕蔑的態度。她怎能?他看起來是如此英氣勃發、風流倜儻--而且正要教她玩牌。此外,她心中知道他是想要藉此鼓舞她的精神。「我希望你知道,」她傾身,伸手遲疑的在牌上徘徊。「萬一有人看見,我的名譽就毀了。」

  藍克雷若有所思的注視她。「公爵夫人可以隨心所欲。」

  「我不是公爵夫人。」

  「快了。」他斬釘截鐵的說。

  慧妮張嘴要爭辯,但他朝著牌點頭。「切牌。」

  兩個小時後,慧妮一面下注一面想著,賭博使人感到痛快的邪惡和墮落。儘管她是新手,卻打得一手好牌,只輸了一點錢。克雷以她的機智為傲,但是其他男友,即使是尼克,必會對她賭博的天分大表驚駭。她看著克雷穿上外套,心不在焉的想,為何他對她情有獨鍾?當她和保羅在一起時,必須小心的維持淑女風範,而克雷卻似乎最喜歡她狂野不羈的本性。如果保羅知道她賭牌,必會震怒,但克雷卻毫不掩飾對她賭技的欣賞。

  克雷俯身親吻她上仰的額頭。「如果天氣許可,我們明天十一點坐車出去兜風。」他說完便離開。

  克雷回來時,霍醫生正坐在壁爐前享用主人上好的白蘭地。「那位病人小姐怎麼樣了?」他假裝不經意的問。

  克雷坐下來,將腳伸到兩人之間的矮桌上,冷靜的注視醫生。「我的發現和你一樣--好端端的站著。」

  「你似乎不高興。」霍醫生避重就輕的說。

  「我發現她,」克雷苦笑的澄清。「正在接受她一位表哥的求婚。」

  霍醫生誇張的被白蘭地嗆住,一面正容道:「難怪你會驚訝。」

  「我早就不會對慧妮的所作所為驚訝了。」他惱怒的口吻完全否定了他自己的話。

  霍醫生遲疑半晌。「我是一位不相干的旁觀者,對女人也一竅不通。但你是否願意聽聽我這位世交的看法?!」在克雷的默許下,霍醫生繼續道:「我已經看出石小姐想要某種你不願意給她的東西,那是什麼?」

  「她想要和我解除婚約。」他諷刺道。

  霍醫生爆笑出來。「我的天!難怪當我暗示她要好好把握你時,她會瞪我。」他心中掠過各種矛盾的想法訝異這位小姐竟然還不滿意全英國最有價值的單身漢,佩服藍克雷對她的耐心,卻又納悶為何這件最令人期待的喜訊還隱而不宣。「這位可愛的姑娘對你的婚約有何不滿?」他終於說。

  克雷將頭靠在椅背上,閉眼歎息。「我沒有事先徵求她的意見。」

  「我不懂這點有何值得苛求。但既然事先知道她獨立的個性,為什麼不先徵求她的同意?」

  克雷張開眼。「因為當時她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感覺向她求婚可能太冒失。」

  「她不知道你的……你該不是說全歐洲有一半的女人要對你投懷送抱,而你卻去向一位不相識的女人求婚!」

  「我認識她,她不認識我。」

  「而你自動的推想一旦她知道你的家世,就不會計較。」霍醫生眼含笑意的猜想。公爵沉重的蹙眉使他一時默然。「誰是施保羅?」他突然想起來。

  藍克雷愀然道:「你為何問這個?」

  「因為今天下午看過石小姐後,我在村裡停下來和藥劑師談話。他是一個包打聽兼萬事通。他一聽到我這位病患的名字,就說了一些話。」

  「什麼話?」

  「說施保羅正認真的追求石小姐,而全村似乎在引頸等待他們的喜訊。他們似乎認為他倆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我可不以為然。」

  「對於那些閒話?」霍醫生小心的追問。「還是施保羅?石小姐?」克雷不答腔,醫生傾身大膽的問:「你到底愛不愛石小姐?」

  「我都已經要娶她了,」克雷僵硬的說。「還有什麼好說的嗎?」說著,他向客人道晚安,大步離開房間,任由霍休茲驚異的瞪著爐火。

  半晌後,霍醫生豁然開朗。他開始大笑。「老天保佑他。」他笑道。「他不知道自己愛她。即使知道,也不願承認。」

  克雷在臥房裡脫下外套,丟在椅子上,接著是背心。他解開襯衫上面的鈕扣,雙手插在口袋中,踱向窗前。

  他惱怒村民認定快要傳出喜訊了。的確,他想讓慧妮虛榮一下,但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過火。慧妮只和他一人訂過婚,他不許別人有其他想法。無論她自己怎樣想,她並「不愛」施保羅,她只是癡迷,想要從易莉莎手中搶走他。

  她也不愛克雷,但他不在乎這個。「愛」是一種荒謬的情緒。霍休茲今晚向他提過這個。他的友輩中沒有人曾表示對配偶有過比「關心」或長久相處更強烈的感情。愛是一種在他生命中沒有份量的可笑而且浪漫的想法。

  他想到與慧妮今晚的相處,大半的怒氣遍消失了。他能感覺她已經逐漸向他屈服了。目前真正在他們之間作梗的只有她對施保羅的迷戀,以及她那愚蠢的父親所造成的大錯。一想到那一夜,克雷便火冒三丈。由於石馬丁的魯莽,克雷失去了追求並贏取慧妮芳心的樂趣。儘管波折不斷,他卻一直在享受這段多采多姿的追求過程,包括慧妮傲慢的拒絕。每一步進展都是得來不易,而他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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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5: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清爽的微風中夾雜著令人振奮的樹葉燃燒氣味,飄進慧妮房間,她一面走出浴室,一面激賞的嗅著。她裹在浴袍中,走向窗口,側坐在窗前。最燦爛的季節--秋天正以一個金色早晨迎接她。她眺望金碧輝煌的景色,內心充滿每年此時她一向會有的高昂情緒。

  她不捨的離開窗口,思索如何打扮,最後決定穿一件暗粉紅色的高腰羊毛裙裝,方領、窄長袖、荷葉裙擺。莉絲在她綰起的秀髮間纏繞著同色的天鵝絨絲帶。

  保羅以及克雷的事仍不安的籠罩在心底,但慧妮拒絕耽溺其中。晚上再傷腦筋,此刻她急於步入陽光下,什麼都不能破壞這樣艷麗的一天。

  十一點過五分,僕人來扣門,宣佈藍克雷先生在樓下等候。慧妮抓起一條搭配的花披肩,匆忙下樓。「早安,」她雀躍的說。「真是美好的一天,不是嗎?」

  藍克雷握住她的手,俯視她亮麗的容顏。他平靜、不誇張的說:「你的微笑照亮了整座屋子。」

  這是他首次稱讚她的外貌,雖然比不上法國人那些錦上添花的阿諛之詞,卻使她莫名的害羞。「你遲到了,」她無話可說而嬌嗔道。「這五分鐘內,我都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等你。」

  他不語,片刻之間慧妮感覺被他那炯然的灰眸所蠱惑。他將她拉近。她緊張的屏息,知道他要吻她。

  「我早就到了。」他直言道。

  慧妮忍著笑,他又說:「既然我知道你急著見我,以後會更堅持提早來。」當他們離開時,大廳的鍾開始敲響十一點,克雷對她投以「你瞧」的眼神。

  她進入他的馬車,靠在苔綠色的天鵝絨軟墊上,仰視蔚藍天空中的朵朵白雲。她感覺他落座在身邊,欣賞的以眼角瞥視他閃亮的褐靴、修長、結實的雙腿、紅褐色外套和乳白絲質襯衫。

  「如果你不滿意我的穿著,咱們可以回寒舍換掉。」他緩緩地道。

  慧妮別開頭。她的衝動是想回嘴道,他的穿著和她毫不相干。但她卻令兩人意外的羞赧承認事實。「我認為你很好。」

  她捕捉到他驚喜的眼神,然後他策馬前進。夾道的樹林向前延伸,枝葉在頭頂形成一道拱門。慧妮不經意的伸手想抓住一片樹葉。

  然而,當克雷在叉路上策馬朝南時,她挺身坐起,驚惶的轉向他。「我們要去哪裡?」

  「去村子裡,先過去那裡。」

  「我--我不需要去。」慧妮堅稱道。

  「但是我需要。」他漠然道。

  慧妮跌回座位,絕望的閉上眼睛。他們會被人看見出雙入對,而這樣閉塞的小村莊是很會小題大做的。她知道所有人,除了身邊的男人之外,都在期望她和保羅的喜訊。她不敢想像保羅在回家的路上會聽到怎樣加油添醋的閒話。

  馬車通過石橋,來到村子的鋪石街道,兩旁那些古怪、蓋著窗板的房子是小商店和客棧。當克雷利落的在藥店前勒馬時,慧妮幾乎失聲尖叫。藥劑師正是最會搬弄是非的人!

  克雷過來要扶她下車。她故做鎮靜地道:「我希望在這裡等候。」

  克雷半脅迫、半命令的說:「我非常希望你陪我進去。」

  他這種口氣每次都會激怒慧妮,霎時他們出遊的友善氣氛一掃而空。「可惜我不想進去。」令她失措而憤怒的,克雷伸手進入馬車中,抓住她的手腕拉她出來。她害怕與他拉拉扯扯,更加引人注目。「你想要讓人家看笑話嗎?」她一落地便喘息道。

  「沒錯,」他令人語塞的說。「正是。」

  慧妮看見歐先生那張紅潤、肥碩的臉從店舖的窗戶好奇的覷視他們,所有想要避入耳目的希望都破滅了。燈光黯淡的店舖裡陳列著令人眼花繚亂的成藥、草藥,並且瀰漫著刺鼻的嗅鹽味。藥劑師慇勤的寒暄,但慧妮看到他雙眼直盯著克雷那只仍托住她手肘的手。

  「保羅先生好嗎?」他狡猾的問。

  「我相信他五天後就會回來。」慧妮不知道六天後當她和保羅私奔時,這位小人會說出什麼閒話。

  克雷要一瓶鼻煙,藥劑師遞給慧妮。慧妮厭惡的蹙眉,將它揮開。「是凌先生要的,歐先生。」她嚴肅的說。「他有嚴重的憂鬱症和頭痛。」

  克雷含笑的接受她對他男性精力的譏刺。「的確,」他笑道,手由慧妮的手肘移到肩膀,親密的使兩人貼擠一下。「而且我打算繼續下去。」這時慧妮以鞋跟踩他的腳背,使他皺眉,然後對藥劑師眨眨眼:「我的病痛使我從這位迷人的鄰居獲得不少疼惜。」

  「哦!胡說!」慧妮衝口而出。

  克雷對藥劑師神秘的微笑,並欣賞的說:「她脾氣不小,不是嗎,歐先生?」歐先生神氣的同意了。

  慧妮看著克雷付賬。既然已經知道他的目的無非是要誇示他對她的佔有,慧妮轉身就走。當她正走出戶外時,克雷趕上她。「你會後悔。」慧妮憤恨的發誓。

  「我不會。」他帶她過馬路。

  易莉莎和麥瑪格從一家商店裡出來,瑪格懷抱著一些紙紮的包裹,彼此行禮如儀。瑪格破天荒的沒有對慧妮口出惡言。其實,她根本沒有向慧妮打招呼。她轉身對著克雷微笑,克雷也主動的接近她的包裹。當他們走向瑪格的馬車時,瑪格伸手勾住他的,大聲說:「我一直想問您,不知我的陽傘是否放在您的馬車上。」

  他的背叛令慧妮窒息。她自己雖未尊重他們的婚約,但克雷卻是自願與她正式訂婚的。這個人比花花公子還不如,他簡直是……飢不擇食!而所有能與他私會的女人之中,他偏偏挑中她的仇敵。慧妮感到怒不可遏。

  「瑪格恨你入骨,」莉莎對慧妮低語道,同時她們看著克雷將瑪格的物品放入她的馬車,然後走向他的馬車,顯然要找瑪格的陽傘。他倆在那裡逗留、談笑。「我想她為了凌先生而恨你比為了那位杜先生要多。」

  這是莉莎第一次向慧妮坦誠,但慧妮過於悲憤而無法適當回應。她僵硬的說:「如果瑪格能奪走凌克雷先生,我感激不盡。」

  「差不多,」莉莎困惑的說。「她似乎正有此意。」

  扶莉莎和瑪格進她們的馬車後,克雷重新抓起慧妮的手,若無其事似的塞入臂彎中。慧妮滿臉寒霜。街尾是一家酒館。老闆的女兒彷彿認識克雷似的和他打招呼,然後匆忙帶他們到庭院裡的一張桌子。

  慧妮怒火升高的看著美莉對他大拋媚眼、搔首弄姿,再扭著屁股去為他們拿食物。「如果美莉對所有男人一向這樣,她的父母一定傷透腦筋了。」

  克雷好整以暇的旁觀慧妮義憤填膺的表情,以及她終於忍無可忍的發作。「當然,你必定和她有過一手。」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問。

  「意思是你對女人的惡名是罪有應得。」

  「我並沒有和女侍打情罵俏。」

  「去向美莉說吧!」慧妮嚴厲的反駁。當美莉送食物來時,慧妮對食物百般挑剔。一吃完,她便馬上推椅起身。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打破凝重的沉默,然後克雷驅車轉向往他家而非她家的路,停在家門前。當他過來要扶她下車時,慧妮緊坐在座位上。「如果你妄想我會和你進這棟房子,你就錯了。」

  他臉上掠過一絲勉強克制的表情,然後再度伸手抓她下來。「上帝保佑我不要扭傷了背。」他嘲諷道。

  「上帝保佑你還能轉身,」她悻然的道,「因為某處總有位傷心的父親或帶綠帽的丈夫拿刀等著你--如果我沒有先殺了你。」

  「我不想和你抬槓。」克雷怒道。「如果你肯轉頭看看,你會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

  慧妮照做,起初慍怒,繼而驚訝。賀家的莊園一向灰撲撲的,但現在已經完全改觀。樹枝、草地修剪整齊。房屋經過細心修葺、煥然一新。但是最大的改變是一樓多了兩扇拱形巨窗。「你為什麼要這樣破費?」慧妮如他所預期的發問。

  「因為我買下了這座莊園。」克雷說,示意要她一起走向草地另一頭新建立的涼亭。

  「你買下來?」慧妮倒抽一口氣。想到他們這三人行--她和保羅,以及鄰居克雷--她便五內如焚。難道在她的幸福之路上,永遠都有無限的障礙嗎?

  「這個主意不錯,將來兩座莊園可合併。」

  「反正都是你的!」她刻薄的糾正他。

  她正盲目的要走向那座木造涼亭,但他倏地伸手將她抓回來。他端詳她那漲紅的怒容半晌,然後冷靜的說:「麥瑪格的馬車車輪壞了,我讓她搭便車、送她回家。她父親熱情的向我道謝,邀我一起吃晚餐,我拒絕了。如此而已。」

  「我不在乎你和瑪格做了什麼!」她撒謊道。

  「才怪!你一直記恨著。」

  慧妮轉開目光,試圖釐清頭緒,不懂自己為何如此在意這件事。

  「你太低估我的品味了。」他說。「可以原諒我嗎,小東西?」

  「大概可以,」慧妮感到出奇釋然及可笑。「但下次你看到瑪格時……」

  「我會裝作沒看到!」他笑道。

  慧妮笑了。克雷拉起她另一隻手,將她拉近。「我喜歡你吃醋的樣子。」

  慧妮不禁臉紅。「我才沒有吃醋,也沒有理由這樣,你又不屬於我。」

  「只不過我們之間有正式的婚約。」

  「那不具意義,因為我並不同意。」

  「但你還是得尊重它。」克雷指出。

  慧妮無可奈何的注視他。「我討厭這種無盡的拌嘴。為什麼你總是不相信我愛保羅?」

  「你不喜歡保羅,你自己說的。」

  「我哪有說過這種話!我--」

  「你說,」他堅稱。「每次你在我懷裡,就忘了施保羅。」

  慧妮情急之下,不擇手段的想殺他的銳氣。「身為大情聖,你顯然太抬舉我們那幾次接吻了。我還以為你會比任何人都瞭解那根本不算什麼。」

  「我當然瞭解,你回應我的吻,並且自己都嚇壞了。如果施保羅也能使你這樣,你就不需要怕我。但他不能,你清楚得很。」

  「首先,」慧妮深吸一口氣。「施保羅是個正人君子,而你不是!身為正人君子的他絕沒有想過要像你這樣吻我,他--」

  克雷嘴角嘲弄的上揚。「他真的不會?那我顯然太高估他了。」

  慧妮恨不得揮手摑去他臉上那洋洋自得的笑容。何必再和他爭辯,橫豎他總是拿她的話來自圓其說!她當然會回應他的吻,因為他是個調情聖手,哪位端莊的女性不會被他迷惑?

  端莊的女性!歐洲有一半的閨女都栽在他手裡!和她們比起來,她只是初出茅廬呢!

  「怎麼?」克雷可惡的笑道。「無話可說了?」

  如果她手中有刀早就插進他胸口了。但她選擇唯一的報復方式。她以同樣嘲弄的姿態注視他說:「如果我對你有反應,那只有一個理由,只是恐怕不中聽。事實是,我覺得你的撫觸不只下流而且無聊!我只好假裝你是保羅並且--不!」他懲罰的箝緊她的手臂,使她痛苦的驚呼。

  他兇猛的一帶,使她撞進他懷裡。慧妮仰起頭,看見他的目光宛如冰霜。她哽咽的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的嘴無情的俯下來,懲罰的在她唇上來回搓磨,迫使她張開唇。她試圖掙開,他箝緊她的後腦,使她動彈不得;淚水湧上她的眼眶,但那痛苦、無盡的吻仍持續下去。

  「隨便你向誰撒謊,」他殘暴的對著她的嘴咆哮。「但絕不可再對我撒謊!明白嗎?」他的手臂縮緊,強調他的警告,並使她窒息。

  慧妮狂亂的掙扎,一面試圖吸氣以便回答他「是的」!她的肋骨彷彿要裂開,他掐緊她,對她不由自主的沉默更加憤怒。她伸出手,徒然的想撐開一點距離,然後手指終於碰觸到他壓在她上面的唇。

  她不知道是這個不經意的輕柔動作使他突然鬆手,她只知道終於能夠大口喘氣了。

  「我向你的判斷致敬,」他輕蔑的說。「這的確是下流而無聊。其實,恐怕很難決定誰覺得更厭惡。」

  慧妮莫名的心痛。她挺起背脊,極力傲慢的面對他冰冷的目光。「你不至於厭惡到不願放了我吧?」

  克雷不是感到厭惡,而是憤怒。她剛才那番話是如此氣人,克雷差點將她抓到亭子內,當場佔有她,讓她嘗嘗欺人太甚的滋味。不幸的是,她也會因此而痛恨他數年。

  克雷故作蠻橫的打量她那窈窕的身軀、古典的側面、潔白如玉的肌膚。她穿著那件暗粉紅裙裝,襯著背後翠綠的草地,顯得嬌美無比,正如綠園中的一朵初開玫瑰。但是這次她的美麗卻惹惱了他,因為她正旁若無人、漫不經心的在檢視她的指甲。

  石小姐,克雷冷酷的決定,迫切需要一場教訓。他會放她回去,但在此之前,他要教導她:他的熱情是一種禮物--他可隨心所欲的收放。首先他要使她吻「他」,然後當她慾望升高時,他就馬上脫身離開。

  克雷回答她剛才的問題。「你錯了。只要有適當的條件,我會放你走。」

  慧妮猛然轉頭,興奮的心跳起來,儘管她的理智發出警告:他太跋扈、太自滿而不可能放棄娶她的念頭。「什麼條件?」她小心的問。

  「我要你吻我,臨別一吻。如果你吻得好,我就放了你。就這樣。」

  「我不敢相信。為什麼你突然願意放我走?」

  「大概是剛才那……枉然的……幾分鐘使我清醒了吧!另一方面,」他漠然的聳肩。「我的慷慨是有代價的。」

  代價?慧妮雀躍的想。沒問題!只要能夠解除婚約,一切都好說。「只要我和你吻別,就行了?」她一面審慎的注視他,一面覆誦條件。「你就答應放我走?」

  他爽快的點頭。「是的。其實,我甚至不陪你回去,讓車伕送你回家。」他不耐煩的說。「同意嗎?」

  「同意!」慧妮忙說,以免他改變主意。

  他們之間的距離約一臂之長,但他並不如慧妮所預期的上前,反而肩靠著涼亭,雙臂交叉起來。「你瞧,我完全任由你擺佈。下一步該你走。」

  「我?」她倒抽一口氣。老天!由她主動?他那高傲的表情和嘲弄的眼神已經徹底表明。現在他可樂了!他好整以暇的仰望天空,而慧妮恨不得踹他一腳,去他的交換條件!

  他冷不防的挺直身軀,彷彿不耐煩,要取消交易。

  「等一下,」慧妮衝口而出。「我--我實在--」她又急又怒的說。

  「不知道如何開始?」他諷刺的接口。「可否建議你先上前一步?」

  慧妮羞憤交集的聽從。

  「很好,」他戲謔道。「再來只要把你的唇放在我的唇上面。」

  慧妮白他一眼,抓住他外套翻領,挺身輕觸一下他的唇,然後退後,準備飛向自由。

  「如果你吻施保羅也是這樣,難怪他會拖那麼久才向你求婚。」他譏刺道。「如果這種蜻蜓點水式的吻就算應付了事,恐怕交易要取消了。」

  「但是你杵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我有什麼辦法?」她雙手插腰,瞠目道。

  「或許你應該設法引誘我。」

  「閉嘴!」她悻然道。「我們應該各盡本分!」

  「我只聽從你的引導,」他冰冷的警告。「可沒時間指導一個黃毛丫頭。」

  慧妮感覺彷彿當面挨了一記耳光。她忍氣吞聲的設法還以顏色,試圖想像自己是一個技巧高超、熱情如火的風塵豪放女。她極為緩慢的抬起含情脈脈的綠眸,然後目睹克雷產生一絲動搖。

  慧妮伸手滑入他的夾克中,感覺他的胸肌自動的繃緊。他竟然想抗拒她!她含笑的伸手環住他的頸項,一面緊盯著他,手指伸入他後腦的頭髮中,不容抗拒的將他的臉拉向她。她溫柔的以唇輕拂他的嘴……他那含笑的嘴!該死,他在微笑!而且他的雙臂仍無動於衷的垂在身側。

  「有進步,但是還--」他評論道。

  尊嚴促使慧妮啟唇堵住他的抗辯。他順從她的引導,但是始終如泥雕般冰冷。終於她自己因害怕繼續下去,而放開他、退後,這時才發現克雷的雙手一直擺在原處。他根本毫不動心。「我恨你。」她低語,屈辱得無法面對他那必定是嘲笑的眼神。

  克雷並不幸災樂禍。這是他成人以來第一次差點無法自持。當他還在努力克制自己時,她竟說她恨他。

  他咬牙抬起她的下巴。「這次好多了,」他溫言道。「再來就是吻別了。」

  吻別,慧妮立刻忘記自己恨他。他們要道別了,他們再也不會見面。

  慧妮戀戀不捨、幾乎是憂傷的仰首注視他那張俊臉。這是一張既剛毅又瀟灑、甚至孩子氣得令人銷魂的臉孔,她崇拜他那永遠自在、沉穩的氣質。她不禁暗歎的想,他是一位理想的男人。

  他俯首靠近她。「我們可否繼續剛才中斷的事情?」他輕聲道。

  慧妮戰慄的吸氣,抬起顫抖的唇緩緩靠近他。他俯下唇,堅定而索求的封住慧妮的猶疑,使她震顫的貼住他,雙臂緊環住他的頸項。

  「我使你無聊嗎?」他更猛力、更恣意的吻她。他的舌頭挑逗的伸入她口中。「這是可恨的嗎?」

  怒火湧上慧妮的胸臆;他竟以慧妮自己的話來羞辱她。她以指甲掐他的手腕,徒勞的想將他的手掰開。他的吻更深入的吞噬她,使她的背脊透過一波波戰慄的慾望。

  「你正在假裝我是施保羅嗎?」他嘲弄道。

  慧妮震懾的垂下手。她的話確實「傷害」他了,她從來沒有想過無懈可擊的克雷也會受傷。

  「告訴我你有多討厭我的碰觸,」他移開唇,狠狠的盯著她。「說啊!」

  慧妮的胸口梗塞得發疼。她痛苦的吞嚥,淚水湧上。「我--我不能。」

  「你不能?為什麼不能?」他恐嚇的說。

  「因為,」她低語,試圖微笑。「你警告過我,不可以對你撒謊。」慧妮看著他的面孔凍結成懷疑的面具,然後在他出口傷人之前,仰身以唇封住他。

  他詛咒的要將她環在他頸項上的手臂拉開。「克雷,不要,求求你!」她流淚的不顧一切親吻這位一直寬容她的堅強男人……直到此刻,她傷害了他。

  她怯怯的以舌頭輕觸他的唇,但他仍然堅定的抗拒她。她的舌頭滑進他微啟的唇之間鼓勵他--接著他強烈的回應使她的世界爆炸了。他擁住她,輾轉的吻她。他的舌大膽的伸入她口中探索著,彷彿尋求歡迎。

  在他迫切而飢渴的唇下,慧妮興奮的充滿激情與渴望。她回吻他,同時他的雙手佔有的捧起她的臀部,使兩人緊貼在一起。「你這個美麗、惱人的小傻瓜。」他沙啞的低語,然後加深他的吻,直到慧妮血脈賁張,努力的貼近他。

  毫無預警的,接吻結束了。他移開唇,輕吻她的眼皮和額頭,然後將下巴擱在她頭頂上。慧妮掙扎,但他的雙臂緊擁著她。「別動,小東西,讓我們再親近一會兒。」他低語。樹葉在風中沙沙擺動,小鳥在頭頂上拍翅。慧妮渴望再度貼緊他的唇,以驅逐那逐漸蔓延的落寞感。她仰首注視他那緊閉的唇。

  克雷自動的俯首下來,但正當要觸及她的唇時,他克制自己。「不。」他沙啞的笑道。慧妮迷惑的凝視他。

  「如果你再這樣看著我,我恐怕就無法遵守諾言了。」他嘲弄道。

  「為什麼?」慧妮仍不知羞恥的渴求他的吻。

  「我很樂意向你說明……」他貪婪的低語道。

  理智終於回來,使她冷靜的清醒了。她淡笑的撤退開一步。「再見,公爵閣下。」她端莊的向他伸出手。當他抓住她的手掌翻過來時,她心跳一下。

  「這麼正式?」他笑著以拇指搓揉她的手掌,然後湊到唇上,以舌頭輕觸她的手心。

  慧妮猛地抽手回來,藏在背後。良久,她只是注視著他的面孔,然後說:「很抱歉給你添麻煩。」

  克雷邪邪的說:「這種麻煩無所謂。」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想對他說點臨別的好話,但他的態度卻如此輕佻,或許還是最好的道別方式。她顫抖的說:「我會想念你的。」在她心軟的改變主意之前,她提起裙子退後一步。「至於家父--」

  她感到莫名的內疚,但仍說:「我希望你不要太苛求,他會慢慢還錢的。」

  克雷輕攏眉峰。「只要他把女兒嫁給我就沒事了。」

  彷彿晴天霹靂。「但是你已經答應放我走了。」

  克雷縮短兩人的距離,抓住她的肩膀轉過來。「你在說什麼鬼話?」

  「你答應放我走的,而且--」

  「我是答應放你回去。」他強調的說。

  慧妮胸口一窒。她早該知道他絕不會放棄的。她絕望的瞪著他……同時某種奇怪的釋然感覺掠過心湖。但是她無暇細查這份感覺,因為他伸手攬住她。

  「我從來沒有想過放棄你,即使有過,」他直率的說。「經歷了剛才的事之後,我還會想放棄嗎?」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叛逆的目光面對他。「我答應給你時間,所以請你好好的面對事實。如果你一定要認為我欺騙你,就請便,但我不會實現自己沒有答應的承諾。」

  「那麼就實現你確實答應過的承諾,放我回去。」她掙脫,心亂如麻的轉身走開。

  克雷趕上來,匆忙吩咐車伕,並扶她上車。慧妮冰冷的俯視他。「你是否想過你不可能強迫我嫁給你?」

  他揚起眉毛。「你一直是這樣想的嗎?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拖延婚禮了。」他轉身筆直的走向屋子。

  「你要去哪裡?」慧妮驚慌的問。

  「我要命令僕人為我整理行李。我們兩人,」他轉過來面對她,冰冷的說:「要私奔到蘇格蘭去。」

  「私奔?」慧妮尖叫道。「你不敢!人們會說閒話--」

  克雷漠然聳肩。「我不在乎閒話。但是你在乎,所以請你做個決定:要私奔到蘇格蘭,製造醜聞,還是名正言順的做個公爵夫人?」

  哪有選擇的餘地?慧妮苦澀的想。「做公爵夫人!」她悻然道,同時提醒自己,還有一個選擇:和保羅私奔。這樣一來,她又會受到村民的排斥和詆毀,但至少能和保羅廝守終身。

  「慧妮,」克雷苦口婆心的說。「請你姑且試一次,忘記對施保羅的癡迷,試著面對你心裡真正的感覺。」

  回家的路上,克雷的話一直在她耳邊縈繞。她瞪著車伕的背脊,試圖整理紊亂的思緒,並不是因為克雷的話有何作用,而是她真正不瞭解自己了。

  當天晚上,慧妮躺在床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憂傷。她內疚的想到保羅向她求婚後兩天所提起的結婚計畫。他已經想好如何改建他家的房子以迎接他們的孩子。

  而現在她竟背叛了他。她接受他的愛,卻在克雷懷中褻瀆了它。老天!她也配不上克雷,因為她既回吻了他,卻又計劃嫁給別人。

  曙光乍現時,她終於下定決心。既然克雷不可能放棄,她要在保羅回來當天和他私奔。保羅「愛」她、信任她,她不能辜負他。私奔的恥辱即是懲罰她背著保羅所做的邪惡行為,她將要做最忠實的妻子來彌補保羅。

  心意既定,她應該覺得好過一點,但她早上起來時,感覺卻糟透了。

  她蒼白而恍惚的坐在早餐桌前,試圖對安麗微笑,並完全不理她父親。不幸父親拒絕再被忽視。「好了,大小姐,」他以權威的口吻斷然道。「你們訂好日子了沒?」

  慧妮放下叉子,故意的茫然瞠目以對。「什麼日子?」

  「不要把我當傻瓜!我是指婚期!」

  「婚期?我忘了告訴你嗎?沒有什麼婚期。」她歉然看看安麗起身離開。

  到了十一點,慧妮的頭痛褪去,但她的心情仍低落。她在縫紉室中與安麗相對而坐,心不在焉的做著刺繡。「我討厭女紅。」她漠然的說。

  「我知道,」姨媽歎道。「但它使人不至於無所事事。」一名僕人走進來,遞給慧妮一封信。「是尼克寫來的。」慧妮展顏道。她急切的拆封,閱讀尼克那堅定有力的筆跡。

  微笑從她臉上褪去,頭痛開始發作。「尼克明天要抵達倫敦。」

  安麗的針停在半空中。「公爵閣下恐怕會不高興。」

  慧妮則擔心尼克會目睹她和保羅私奔的醜聞。「防患未然就好了。」她堅定的說,然後離開房間,片刻後帶著紙筆回來。

  「你要怎麼說?」

  慧妮將筆蘸上墨,開始動筆,一面宣稱:「我要叫尼克留在倫敦,不要來這裡。你喜歡哪一種傳染病?瘧疾?瘟疫?」慧妮發現姨媽並不欣賞她的幽默,即較冷靜的說:「我只要告訴尼克我有事不能待在這裡,這次不能見他。」

  事情處理完之後,慧妮感覺好一點。她百無聊賴的玩弄刺繡,完全不顧她繡出來的可怕圖樣,只是一味的以針猛刺。在報復似的情緒下,慧妮疏忽的扎到左手食指而發出哀叫。

  一聲低沉的笑聲傳來,熟悉的聲音說:「你是在刺繡還是在攻擊?」

  慧妮驚訝的起立。她不知道克雷站在門口觀看多久了,只知道他那昂然的身軀彷彿充塞了整個房間,而她感到興奮不已。她窘迫的察看自己的手指,上面冒出一顆血珠。

  「須不須要找霍醫生?」他笑道。「如果你不要霍醫生,我還可以再找那位「湯姆醫生」……」

  慧妮拚命忍住笑。「其實湯姆醫生正忙著看另一名患者一匹母馬,而霍醫生大概還在生氣上次白跑一趟的事。」

  「他白跑了一趟嗎?」他平靜的問。

  「你明知道的。」她心虛的轉開目光。

  克雷蹙眉的端詳她。儘管她乍然開朗起來,但他能感覺她正如繃緊的弦。石馬丁已經氣急敗壞的來向他報告過早餐的事。克雷不以為意,只是惱怒石馬丁的愚蠢。因此,他決定帶慧妮去散散心。

  他走向她。「我想請你幫個忙;陪我去倫敦參加一場舞會。你可以帶那位獨一無二的女僕--那位老是對我虎視眈眈的白髮胖女人一起去。」

  「莉絲。」慧妮自動的接口,一面已經在動腦筋找藉口推辭。

  克雷點頭。「她可以扮演伴護人的職務。」其實,安麗夫人更適合,但他希望獨享慧妮一陣子。「如果我們後天上午出發,下午就可到達倫敦。你可以在舞會之前去看你的朋友艾美,我確信包家必定樂意留你過夜,然後我們隔天再回來。」克雷及時開口阻止她的拒絕。「你姨媽已經在寫信給包艾美夫人了。」

  慧妮起初納悶姨媽是否發癲了,怎麼會答應這種事,但後來瞭解姨媽也和她自己一樣為難。

  「您不須要請我幫忙,」慧妮慍怒的糾正他。「只要命令就好了。」

  「我是希望你會喜歡這個主意。」克雷渾然不以為意。

  他溫和的回答使慧妮感到羞愧。她歎息的認命。「誰家的舞會?」

  「盧馬克爵士。」克雷坦然道,豈知慧妮竟中邪般的瞪大兩隻綠眼。

  「誰家?」她嗆然的問,接著尖聲狂笑,樂不可支的倒在他懷中。

  她笑得眼淚都流出來,終於挺起身子說:「你面前的女人是悲極生樂。」她忍著笑急切的問:「姨媽知道我們要參加誰家的舞會嗎?」

  「不知道。為什麼問這個?」

  慧妮將尼克的信遞給他。「我才寫信給尼克,請他不要來--他也是盧家的客人。」

  克雷瞄一下信,還給她。「很好。」他氣惱她跟杜尼克的交情,但是想到當社尼克見到她時,她是陪他一起的,立即感到釋然。他輕吻她的額頭說:「後天上午九點,我會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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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5: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兩天後,鐘響九點時,慧妮看到兩輛閃亮的馬車駛到前門上。她戴上與旅行裝搭配的手套,與背後的莉絲一起步下台階。安麗姨媽和父親來向她道別。慧妮不理父親,而與姨媽擁抱,同時克雷親自扶莉絲上車。

  「莉絲呢?」克雷送慧妮上一輛空馬車後幾分,慧妮才問道。

  克雷已經胡亂的將那位不斷嘮叨的女僕與他的僕人一起塞進另一輛馬車。」她舒服的坐在後面的那輛馬車裡,八成正在埋頭看我抽空買給她的書。」

  「莉絲喜歡看羅曼史。」

  「我給她『如何經營大型產業』以及柏拉圖的『對話錄』,」克雷頑固的承認。「但是她還來不及看書名,我就把門甩上了。」

  慧妮搖頭大笑。

  當馬車來到鄉間道路時,慧妮才發現馬車內部極為寬敞,而且設備豪華。克雷的肩膀幾乎觸及她的,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飄進她的鼻中,令她心跳加速,連忙轉頭專心看外面美麗的秋景。

  「你家在哪裡?」良久之後她問。

  「就是你所到之處。」

  他的柔情令她屏息。「我--我是指你真正的家--柯萊莫在哪裡?」

  「離倫敦一個半小時的車程。」

  「它非常古老嗎?」

  「非常古老。」

  「那麼必定很陰森,」慧妮沉吟道。他狐疑的看她一眼,她忙說:「我是指大多數貴族的房子都有點陰暗、可怕。」

  「柯萊莫增添了現代化的設備,我相信你不會認為它寒酸。」他語含嘲弄。

  慧妮立刻相信他的公爵府邸必定豪華美觀,但接著想到自己不可能看到,而感到莫名的黯然。克雷似乎意識到她心情的轉變,於是開始訴說他的童年與弟弟棣夫的趣事,逗她開心。這是兩人相識以來,他第一次對她如此坦誠,而她的心情也逐漸輕鬆、開朗。

  夕陽西下,慧妮看著倫敦的街道又緊張起來。「怎麼了?」克雷問她。

  「我感到很招搖,和你一起去艾美的家。」慧妮憂心的承認。「她和包爵士必定覺得很奇怪。」

  「假裝我們快要結婚了吧!」克雷笑著摟住她,深深的吻她,使她幾乎信以為真。

  包家的市區宅邸裝飾著鐵製花窗,艾美笑容滿面的在前方迎接他們。儘管慧妮知道她和克雷連袂前來倫敦必定使艾美震驚,但她慶幸艾美不露聲色。艾美溫暖的擁抱慧妮,迅速的送她到一間客房,然後下樓去陪丈夫和藍克雷。

  十五分鐘後,艾美回來時,不再故作鎮靜,且興奮得漲紅著臉。正幫忙莉絲打開行李的慧妮,瞄一眼艾美閃亮的眼睛,強自鎮定。「原來是他!」艾美靠著門,衝口而出。「他剛才告訴我他的真實身份了。麥可也知道,只是一直為他保密。整個倫敦一直在談論他,我卻從未見過他本人。慧妮!」她嚷道。「你將要和全歐洲最有身價的單身漢一起出現在盧家的舞會上!不得了了!」

  慧妮猶疑的咬著唇,既渴望向艾美傾訴又不願給朋友負擔。

  「你知道他是柯萊莫公爵多久了?」

  「不到一個星期。」慧妮小心的說。

  「然後呢?」艾美迫不及待的追問。「全部告訴我吧!你們在談戀愛嗎?你是否對他的身份感到驚訝?」

  「嚇壞了。」慧妮苦笑道。

  「說下去!」艾美催促道。

  她的雀躍感染了慧妮,但慧妮仍搖頭、堅定的回答,使朋友一時啞然。「我們都不愛對方。我要嫁給保羅,已經決定了。」

  克雷看著寬大臥室裡壁爐上的時鐘,同時僕人為他穿上雪白襯衫。快十點了,他幾乎急躁的想去包家。

  隨著馬車輪子軋過倫敦的鋪石街道,克雷心中飄飄然的預期心理不斷升高。與慧妮連袂出現在倫敦的期望使他興奮不已。盧家舞會原本是要慧妮散心的,此刻卻成為他快樂的源頭。他早就想帶慧妮出來炫耀的,而好朋友的家正是最好不過的社交場合了。他要讓全世界都知道慧妮是他的未婚妻!

  當慧妮步下台階時,克雷不由自主的抬起頭來,而他所看到的麗人使他屏息,心中漲滿驕傲。一襲金色的緞質希臘式長袍使她的一邊香肩裸露、包裹著她那豐滿的曲線,然後如金色波浪般的拖曳到地。一串黃玉和鑽石的髮帶穿梭在她如雲的秀髮中,一朵燦爛的笑容映著她的明眸皓齒。慧妮看起來正如出水的維納斯。克雷認為她從未顯得如此妖嬈多姿、丰容盛顏。

  同色的及肘長手套裹著她的玉手。當她到達樓下時,克雷握住她的雙手。他的灰眸炯然,聲音幾乎嘶啞。「我的天,你真美。」他低語道。

  克雷為她披上緞質金色披風,簇擁著她離開屋子,直到門關上了,才想起忘了向包家的人道別。

  艾美注視著關上的門,發出一聲若有所思的長歎。

  「如果你在期望什麼,」麥可輕聲警告她,一面伸手環著她的肩。「最好祈望慧妮腦袋清醒,而不是藍克雷鬼迷心竅。倫敦的滿天謠言應該使你足夠瞭解他的為人。即使他真的鬼迷心竅、不計較她的貧寒,他也不可能娶一介平民為妻。」

  外面的夜色朦朧,一道寒風使慧妮的披風在她背後翩然飄揚。她在台階中途拉起兜帽保護髮型,這時她的目光落在街燈下的馬車上。「老天,這是你的嗎?」她對著那車門上嵌有金色族徽的壯麗暗紅馬車瞠目結舌。「當然是你的,」她迅速自答,恢復鎮定的與克雷並肩步下台階。「我又忘了你是公爵,還以為你是在家鄉的模樣。」她感到自己十足土氣,一面再度佇足,瞪視那四匹鬃毛和尾巴都雪白的神駿灰馬。

  「喜歡它們嗎?」藍克雷扶她上車,坐在她身邊。

  「喜歡?」慧妮拉下兜帽,轉頭羞怯的對他微笑。「我從未見過這樣俊美的動物。」

  他伸手環住她的肩。「送給你。」

  「不,我不能接受,真的不能。」

  「你是故意要剝奪我送你禮物的快樂嗎?」他柔聲道。「為你一擲千金是莫大的快樂。」

  慧妮鼓起勇氣問一個問題。「為了我,你總共給家父多少錢?」

  氣氛有點變動。「拜託,不要再堅持把你自己視為一項商品好嗎?」

  「多少?」既然已經開口,慧妮便堅持-底。

  克雷遲疑一下,然後冰冷的說:「十萬鎊。」

  慧妮感到暈眩。她做夢也想不到是這樣的一大筆錢;一名僕人一年只不過掙個三、四十鎊。她和保羅省吃儉用一輩子也賺不到這麼多錢。她恨不得自己沒有問,她不願破壞今夜的氣氛。為了重拾原先的歡愉,慧妮輕快的說:「你是個傻瓜,公爵閣下。」

  「是嗎?」他慢條斯理的說。「為什麼?」

  「因為,」慧妮俏皮的說。「我認為超過九萬九千鎊就吃虧了。」

  克雷仰頭大笑,那低沉的聲音溫暖了慧妮的心。「當一個男人決心要獲得一項寶貝時,」他將她拉近,笑道。「是不會計較幾鎊小錢的。」

  「我要你。」他又輕聲說道,然後俯首炙熱的熱吻慧妮,使她臉紅心跳不已。

  盧家宅邸燈火通明,冠蓋雲集。僕人持著火把迎接每一輛馬車,然後護送客人上台階來到正門。在門廳,一位僕人接過慧妮和藍克雷的外套,然後他們步上鋪著地毯的台階,每一道台階的銀架上插著大把的白蘭花。

  他們繞過轉角,來到一處陽台。慧妮佇足俯視下面的舞廳情景。她的第一場倫敦舞會,她想道,也是最後一場。底下衣香鬢影,銀光流轉。

  「準備好了嗎?」克雷道,佔有的拉起她的手放在臂彎上,試圖將她拉嚮往下的環狀階梯。

  慧妮一直不經意的在尋找尼克,突然發覺下面舞廳裡的人正眾目睽睽的看著他們,她驚惶的後退。大聲的喧嘩開始轉弱,直到變成竊竊私語,最後是鴉雀無聲。一位抬頭看藍克雷的女人匆忙與身邊一位盛裝的男人交頭接耳,那人隨即刻意的走近陽台。「大家都在看我們。」慧妮憂心的說。

  藍克雷若無其事的看看眾人,然後目光轉向慧妮那上仰的俏臉。「我知道。」他說,同時那位盛裝的男人--慧妮猜想必定是主人跳上陽台。

  「藍克雷!」盧馬克大笑。「你到哪裡去了?我還以為你真的失蹤了。」

  慧妮靜聽兩位好友寒暄。盧爵士英俊瀟灑,大約三十七歲,擁有犀利的藍眸。那一雙藍眸倏地轉向她,公然以欣賞的眼神端詳她。「而你身邊這位絕代佳人又是誰?」他問。「我是否該向她自我介紹?」

  慧妮猶疑的望向藍克雷,驚訝的發現他正無比驕傲的注視她。「慧妮,」他說。「這是我的朋友盧馬克爵士.」藍克雷有意的看看慧妮那還緊握在爵士手中的纖手。「馬克,請放開我的未婚妻石慧妮小姐的手。」

  「慧妮?」盧馬克重複道。「多麼特別的……」然後他臉上綻放不可置信的微笑,盯著藍克雷。「我沒有聽錯吧?」

  藍克雷頷首,盧爵士欣喜的目光轉向慧妮。「跟我來,小姐,」他急切的拉過慧妮的手。「你應該知道,底下有六百個人都望穿秋水的想認識你。」

  藍克雷似乎完全同意讓她隨盧馬克去,她連忙自己出面。「盧爵士,」她祈求的目光轉向藍克雷。「我們--希望將婚約保密一陣子。」

  她顯得如此苦惱,克雷不得不讓步。「先保密一陣子,馬克。」他說。

  「你八成瘋了,」盧爵士放開慧妮的手。「你一天都藏不住這個寶貝的。其實--」他瞄向下面已公然觀望他們的群眾。「連一個小時都不可能。至少讓我向夫人透露行不行?她已經在逼問我你身邊的美人是誰了。」

  慧妮來不及反對,藍克雷已經點頭。她有如大禍臨頭般的以絕望的目光轉向他。「你等著瞧吧!」克雷只說。盧爵士大步走向一位紅髮女人,將她拉開、附耳幾句,然後那位夫人對藍克雷和慧妮投以歡迎而神秘的眼神。正如慧妮所預期的,盧爵士一走開,盧夫人隨即向另一位女人耳語,那個女人馬上又告訴她身旁的女人。

  冷酷的恐懼掐住慧妮的喉嚨。「這就是秘密。」她勉強出口,然後找人告訴她化妝室在哪裡。她顧不得藍克雷,轉身奔向那間有標示牌的房間,關上門。

  她驚惶而茫然地瞪視著鏡中的自己。這是一場浩劫!原來這場舞會的客人都是藍克雷的朋友。十五分鐘之內,大家都會知道他們的婚約,然後一個星期之內,整個倫敦也會傳遍。當她和保羅私奔時,後果必定不可收拾。她不寒而慄的想到克雷必定會有的暴怒,以及他用來對付她全家人的手段。

  慧妮剛毅的克制心中奔騰的恐慌,她不能一直躲在這裡。她抱著雙臂,開始緩緩步下紅色地毯,一面壓抑恐懼,強迫自己冷靜思考。首先,她提醒自己,克雷逃避婚姻多年,如果他最後沒有娶她,人們必會猜想是她失去他的歡心吧?理所當然,尤其當人們發現她無錢無勢時。

  她胃中的糾結散開。思考了幾分鐘後,她瞭解,目前為止藍克雷並未正式公開他們的婚約,而倫敦總是飛長流短,謠言很快就會被人忘記的。她感覺好多了。

  她心跳的想起克雷是多麼驕傲的向盧爵士介紹她是他的未婚妻。克雷雖然絕口不提愛情,但今晚他對她的愛慕之意全溢於言表。她不願以羞辱來回報他。至少今晚,她應該假裝回應他的情意。心意既定,慧妮即對鏡整裝。她望著鏡中那位完美的小姐,挺起胸膛。

  克雷就站在原地,但身邊圍繞著二十幾位男女。即使如此,但由於他特別高大,所以慧妮仍一眼就看到他。她無法決定是否要留在原地或走過去,這時他抬頭看見她。他只是向周圍的人點個頭,就向她走過來。

  當他們來到舞廳時,樂隊奏起華爾茲舞曲,但克雷卻帶領慧妮走向一處被窗簾略微遮掩的凹室。「你不跳舞嗎?」慧妮好奇的問。

  他笑著搖頭。「上次我們跳華爾茲時,你企圖把我甩在舞池中。」

  「你罪有應得。」慧妮調侃道,並小心的不理會客人的目光。

  他們走進四室,藍克雷從她身邊的桌子上拿起兩杯香檳。他遞一杯給她,對那些已經向凹室蜂擁而來的人頷首。「鼓起勇氣,甜心,」他咧嘴微笑。「他們來了。」慧妮喝乾香檳,然後再拿一杯;為了鼓起勇氣。

  人們川流不息的集中到凹室來,善意的詢問克雷的行蹤,並邀請他的拜訪。他們對待慧妮的態度則是融合了小心掩飾的打量和高度的友善,但有幾次慧妮仍感覺到某些女人的敵意。這也難怪,她想道,一面由酒杯上方欣賞克雷的風采。那套優雅的黑色晚禮服使他顯得玉樹臨風。難怪許多女人渴望與他共處,以沉浸在他勃發的男性氣概之中,嘗試那雙灰眸勾魂懾魄的魔力。

  這時,他抬頭注視她,一道愉悅的暖流湧入慧妮全身。看著他與倫敦的名流貴胄談笑風生、風度翩翩的模樣,慧妮幾乎難以相信他也同時是那位騎著「飄駿」追她、並和表舅談論史前岩石的人。

  良久之後終於有片刻的隱私,慧妮對他投以坦然的微笑。「他們必定一致認為我或許是你的情婦。」

  「這次你猜錯了。」克雷的目光轉向她手上幾乎全空的酒杯。「你今晚有沒有吃東西?」

  「有。」慧妮說。音樂再度揚起,盧爵士和五位男士都顯然想邀舞的走向她。

  克雷任由她離開凹室,不經意的靠著一根柱子,一面舉杯就唇,一面注視她翩然的步入舞池。慧妮以為人們相信她是情婦,但克雷卻肯定人們明白她是未婚妻。他們都明白他從不興味盎然的盯著與他們共舞的女人,或是靠著柱子看人家跳舞。這時他這樣做的用意,就是在昭告世人,他們已經訂婚。

  至於為何宣稱慧妮已經屬於他會如此重要,是他所不解的。他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不希望別人來纏她,但不只這樣。她已存在他體內,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她身上有一份性感、一種渾然天成的細緻和清新嬌嫩,吸引男人靠近,而他要讓他們都知道,此時此刻,她是他的。

  他看著她,心思飛到即將來臨的初夜,屆時,那頭豐盈的秀髮將會披散在他赤裸的胸膛,那細膩的嬌軀將會在他身下扭曲。以前,他較希望他的女人是一位懂得做愛技巧、熱情如火的性感尤物,但此刻他喜不自勝的高興慧妮是處女。其實,想到新婚之夜,他將溫柔的引導她由女孩變成女人、在他懷中狂喜的呻吟,已帶給他莫大的欣喜。

  三個小時後,慧妮已經和數不清的男人跳舞,喝了空前大量的香檳。她感到放肆的快樂和飄然,因此即使當她再度與尹爵士共舞時,克雷對她的瞠目也不能掃她的興。她以為今夜沒有任何事物能破壞她的興致,直到從尹爵士肩頭望去,看到克雷開始和別的女人跳舞。在他懷中,對他巧笑倩兮的小姐是一位嫵媚動人、穠纖合度的金髮美女。一道眩目的妒人穿過慧妮全身。

  「她的名字是施維妮。」尹爵士幸災樂禍的說。

  「他們是一對璧人。」慧妮勉強說。

  「維妮當然認為如此。」尹爵士說。

  慧妮淚眼模糊的想起那些謠言:施維妮一直在期待藍克雷的求婚。當然藍克雷必定給她足夠的理由相信他喜歡她,慧妮看著他對那位美人微笑,心痛如絞的想。但她提醒自己,藍克雷最後是向「她」而非施維妮求婚,剎那間她的心情又轉好。「施小姐很漂亮。」

  尹爵士嘲弄的揚眉。「幾分鐘前,維妮談到你時卻不怎麼可愛,石小姐。但她確信你必定是逼迫藍克雷向你求婚的,有嗎?」

  他那荒謬的想法使慧妮震驚得忘了生氣。實際上,她是眉飛色舞的。「我想不出來有誰能「逼迫」他什麼,不是嗎?」

  「哦,得了吧!」尹爵士不耐煩的說。「我不會笨得以為你真的聽不懂。」

  「而我,」慧妮輕聲道。「也不會笨得以為我真的非回答不可。」

  除了尹爵士之外,其他舞伴都對她十分慇勤、奉承有加,但跳舞和言不及義的談話終於使她感到無聊。她發現自己渴望回到克雷身邊。她回絕舞伴的下一支舞,請他帶她回公爵身邊。

  克雷依舊被人群所簇擁,但他伸出手,堅定的抓住她的手臂,讓她停留在他身邊。這個不經意的佔有性動作更加使慧妮飄飄欲仙……如同那兩杯香檳。

  「親愛的--」尼克低沉的笑聲使她驚喜的霍然轉身。「你現在又打算像征服巴黎那樣,征服倫敦嗎?」

  「尼克!」她輕呼,對著那張親愛的俊臉微笑。「看到你真是太好了。」他以熟稔的方式抓住她的雙手,她說:「我問盧爵士你會不會來,他說你在巴黎耽擱了,可能明天才來。」

  「我一個小時前剛到。」

  慧妮正打算要向克雷介紹,但他們顯然見過彼此。「柯萊莫公爵,是嗎?」尼克說道,一面凌厲的打量藍克雷。

  藍克雷的反應是同樣冷靜的頷首,接著是一道嘲弄的微笑慧妮感覺這是他要修理尼克的跡象。她從未見過兩位男士的這一面,於是衝動的想出麵粉飾,但由於香檳的作用,也衝動得想對自己所引起的這場男性對峙的場面傻笑。

  「和我跳舞。」尼克傲慢的不顧禮節說。

  由於尼克已經開始將她拉向舞池,慧妮無助的轉頭對克雷說:「我可以告退嗎?」

  「當然。」克雷簡潔的說。

  尼克一擁她入懷,即不悅的說:「你和藍克雷在一起幹什麼?」他隨即又說:「親愛的,這個人是個……」

  「你是想說他是個可怕的採花賊嗎?」

  尼克點頭,慧妮又嘲弄道:「而且他目中無人,然後又瀟灑迷人?」

  尼克瞇起眼睛,慧妮笑得花枝亂顫。「哦,尼克,他和你很像呢!」

  「有一點是大不相同,」尼克反駁道。「那就是「我」要娶你!」

  慧妮幾乎想掩住他的嘴。「別這麼說,尼克。我已經焦頭爛額了。」

  「這不是一件好笑的事。」尼克厲聲道。

  慧妮嚥下傻笑。「這個只有我最清楚。」

  尼克蹙眉審視她緋紅的臉。「我要留在倫敦,處理公務、拜訪朋友。你信上說你有事走不開。兩個星期後,我要和你討論結婚的事。那時你的腦袋會比較清楚。」

  啼笑皆非的慧妮沒有抗議,讓他送她回克雷身邊。她又灌下更多的香檳。

  克雷傳話要他的馬車過來,然後他拉起她的手跳最後一支舞。「為什麼這麼樂,小東西?」他笑著將她拉近。

  「哦,太多理由了!」慧妮大笑。「例如,當我是小女孩時,以為自己是絕對嫁不出去了。而現在保羅、尼克和你,都說要娶我。」半晌,她又誇張的宣佈:「我希望能嫁給你們三個人,因為你們三個都很好!」她從長睫毛下睨視他,心懷希望地問:「我想你不會吃醋吧?」

  克雷專注的看著她。「我應該吃醋嗎?」

  「應該的,」慧妮笑嘻嘻的說。「就算是滿足我的虛榮心吧!因為你和施小姐跳舞時我吃醋了。」她略微清醒,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我小時候臉上有雀斑。」

  「不可能吧!」克雷大驚小怪的說。

  「有呢!成千上百個,就在這裡--」她以細長的指甲在鼻子一帶亂戳,差點戳到眼睛。

  克雷笑著迅速地拉住她的手。

  「而且,」慧妮以承認重大惡行般的口吻說。「我以前會倒掛在樹上。所有的女孩都假裝她們是公主,而我卻假裝自己是猴子……」她仰起頭,以為克雷的表情必是責難的。然而,他卻對她微笑,彷彿她是極為珍貴、稀有的寶貝。「我今晚很快樂。」她輕聲說,被他眼中的溫柔所催眠。

  一個小時後,慧妮心滿意足的蜷縮在克雷馬車內的天鵝絨坐墊中,傾聽那達達的馬蹄聲。她試驗的閉上眼,但暈眩使她猛然張開。她盯著馬車內昏黃的油燈。「香檳真好。」她喃喃道。

  「你明天就知道了。」克雷笑著攪住她。

  慧妮緊抓著他的手臂保持平衡,爬上包家前門的台階。到了黑暗的門廳,慧妮突兀的轉身要向克雷道別,但錯估了他們的距離而撞上他的胸膛。他強壯的手臂環住她。她可以退開,但卻站在那裡,當他的灰眸轉向她的雙唇,久久的徘徊時,慧妮心跳如雷鳴。然後他刻意的低下頭。

  他恣意的張嘴覆在她唇上,雙手滑下她的背脊,使她緊密的貼著他。他那堅挺的身軀使慧妮驚惶的僵硬起來,但又突然伸手環住他的頸項,熱情的回吻他,讓他的舌伸入她口中,又緩緩撤退,以狂野而挑逗的節奏一再反覆。

  她終於暈眩的撤退,然後又失望他也跟著放開她。她戰慄的深吸一口氣,張開眼睛,看到兩位克雷在她眼前晃動。「你好大膽,先生。」她嚴厲的叱責,然後又噗哧一聲的傻笑。

  克雷厚顏的微笑。「情有可原,因為今晚你似乎比較不討厭我的關懷。」

  慧妮恍惚、若有所思的微笑。「應該是,」她直言道。「你知道嗎?我相信你和保羅一樣會接吻!」說完這句模稜兩可的恭維話,她轉身步上樓梯。到了第二級梯階,她停下來考慮。「其實,我只是猜想你和保羅一樣會接吻,但得等他回來才能完全確定。等他回來,我叫他像你這樣吻我,好讓我分出高下。」她靈光乍現的說:「我要做個科學實驗!」

  「實驗個頭!」克雷笑著吼道。

  慧妮挑釁的揚起柳眉。「我說到做到。」

  一個熟悉的巴掌落在她臀部。慧妮扭身,揚手要摑他那微笑的臉。不幸的,她失手了,她的手反而摑到牆壁,掀下一幅畫,落在光亮的地板上。「瞧瞧你做的好事!」她悻然說。「你要吵醒一屋子的人嗎?」她轉身跳上梯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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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6: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隔天早上,當馬車駛離艾美家時,慧妮還是感到頭痛欲裂。「你知道嗎?」她苦惱的低語。「我一向不喜歡香檳。」

  藍克雷笑著攬住她,將她的頭拉到他肩上。「真是令人意外。」他調侃道。慧妮歎息的合上眼,一直睡到快到家。

  她醒來時感到精神完全恢復,並且非常乖巧。「我不是好同伴,」她歉然道。「不知你是否願意一起用晚餐,我--」

  「我今晚得趕回倫敦。」他打斷她。

  「今晚?」慧妮挺身道。「你要去多久?」

  「一個星期。」

  欣喜湧入慧妮的體內,她隨即別開臉。如果克雷在倫敦,保羅和她就可以私奔到蘇格蘭去,不必怕他趕回來追他們。他此刻去倫敦真是喜從天降、天外飛來的福氣!

  不,是飛來橫禍。

  她的釋然轉為驚恐,頭痛又開始發作。老天!克雷要回倫敦。他必定會去一些休閒場所排遣夜晚,他的朋友會逼問他訂婚的事,慧妮幾乎可以想像他笑著向他們證實的樣子。這樣一來,當她和保羅私奔時,他豈不成了現成的笑柄?

  慧妮懊惱的閉起眼睛。她不能忍受這個驕傲的男人成為眾人訕笑、憐憫的,他是無辜的。昨夜她看到他是如何受人尊重,現在,由於她,他將在他們面前抬不起頭。

  慧妮雙手緊緊互握。或許她能避免一樁公開的醜聞。保羅明天要回來。如果他們明晚私奔,她可以立刻通知在倫敦的克雷,好讓他盡量減少知道的人,並且出面闢謠。大家就會相信他和一文不名的石慧妮訂婚,根本只是一個荒唐的謠言。

  保羅。她心情沉重的想到要告訴他私奔的事,他不會喜歡這個主意的;他會擔憂私奔對她的名譽所造成的傷害。

  克雷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慧妮驚跳一下。「當施保羅回來時,」他不容爭辯的說。「我要你立刻告訴他,你不嫁他了。我不能容忍旁人以為我的未婚妻和別人訂婚了。立刻斷然的拒絕施保羅,明白嗎?」

  「明白。」慧妮低語。

  克雷良久而犀利的注視她。「我要你親口答應。」

  「我--卜慧妮被他鄭重其事的態度所感動。她的目光轉向他,為自己辜負他的信任而感到無限的卑鄙。「我答應。」

  他的表情軟化了,以令人不堪忍受的溫柔眼神注視她。「我知道你很難說出口,小東西。我保證以後會彌補你。」當他溫柔的輕拂她臉頰的優雅線條時,她感到茫然與哽咽。「原諒我好嗎?」

  原諒他?慧妮內心交戰得如此激烈,她恨不得撲進他懷裡痛哭。但她點頭注視他,試圖銘記他那張俊臉此刻的模樣--因為將來再見面時,恐怕他會是仇恨的。

  「你為什麼要這樣急著回倫敦?」道別的時刻逐漸靠近,她問道。

  「因為我今天早上見了我的業務經理,我必須做一些決定,處理產業和投資的事。」他笑著說。「恰好和那些閒話相反的,我並不是過著游手好閒的生活。我有許多產業,現在都疏於照顧--由於你的緣故,小東西。」

  馬車停在她家門口,車伕來開門,放下台階。慧妮正要下車,克雷又說:「其實我不需要留在倫敦那麼久,但我想你在見過施保羅後可能需要獨處一陣子。除非你傳話給我,否則我會在倫敦到星期日。」

  慧妮意識到他希望她傳話給他,於是伸出顫抖的手放在他的袖子上,渴求他的諒解。「克雷,我」她的碰觸使他欣喜,慧妮說不下去。「一路順風。」她勉強說,然後退開,茫然的步下馬車。

  她一回到房間,便送一封信函到保羅家,表示施先生一回來,就交給他。在信中,她請他一回來就通知她,並立刻前往獵場看守人的木屋與她會面。在那裡,至少她可以擁有一點隱私,得以向他解釋她的苦難。解釋她的苦難!有什麼話能夠說明?她沮喪的懷疑。

  到了晚上,都還沒有保羅的消息。

  保羅的訊息在隔天早上十一點到達。慧妮穿上暖和的衣物抵禦陰天的寒意,騎上「可汗」繞過山坡,直奔那幢雜草叢生的廢棄木屋。她將「可汗」拴在保羅的馬旁邊,然後推開那扇嘎吱作響的門。保羅已在壁爐中生火,但太過微弱而不足以怯除寒意。背後的一點動靜使慧妮霍然轉身。「保羅!」

  「我想你應該是在等我!」他嘲弄道。他在牆邊挺起身,張開雙臂說:「過來。」

  慧妮走向他,不由自主的仰起臉期待他的吻,同時心中想像了無數種接吻的方式。

  「我想你,丫頭,」他在她發間喃喃道。「你想不想我?」

  「想。」她心神不寧的說,」面從他懷中退開。她必須慢慢地來,不可將那千頭萬緒的難題一股腦的說出來。她走向屋子中間,轉過來面對他。「保羅,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你將會感到--」她絞盡腦汁。「--驚訝。」

  「說啊,」保羅笑道。「我喜歡驚訝。」

  「這次你不會喜歡的!」她無助的衝口而出。「你知道凌克雷先生?」

  保羅點頭。

  「你還記得家父的生日宴會上,大家在談論柯萊莫公爵藍克雷的事吧?」她說。

  「記得。」保羅說。

  「凌克雷就是藍克雷。」

  「失蹤的那個公爵?」保羅的表情摻雜著興趣、好奇和不可置信。「那個擁有五十座莊園、四百匹馬,而且快要和五十位美女結婚的公爵?」

  慧妮一時分心的說:「其實他只有七座莊園,而且快要和他結婚的女人只有一個。保羅,」她以顫抖的聲音安慰的說。「我知道這的確令人驚慌失措,但「我」就是那個快要和他結婚的女人。」

  保羅失笑的將她拉進懷中。「如果他繼續追你,我就告訴他你偷喝了烹飪用的雪莉酒。」他嘲弄道。

  「你是說我在騙你?」慧妮倒抽一口氣。

  「醉得不省人事。」他玩笑道,接著又正色說:「不要再企圖使我吃醋了。如果你生氣我離開那麼久,就乾脆說嘛!」

  慧妮氣極敗壞的退後、頓足道:「我不是在企圖使你吃醋!我企圖使你明白我已經在今年六月和藍克雷訂婚了。」就這樣說出口了!

  「你說什麼?」保羅瞪著她。

  「其實,我想是在七月,」慧妮語無倫次。「這個重要嗎?」

  保羅這時才嚴肅起來。「你接受了凌克雷的求婚?」

  「不是凌克雷,是藍克雷,」慧妮強調。「而且不是我接受的,是我父親接受了。」

  「那就叫你父親嫁給他,」保羅截然道。「你愛的是我,就這樣。」他苛刻的瞇著藍眸。「你在玩把戲,我不喜歡。這沒有意義。」

  「我也沒辦法,」慧妮受傷的退後。「這是事實。」

  「那麼可否請你告訴我,你怎麼會在七月就和一位你九月才認識的男人訂婚?」

  現在他可認真了,慧妮倒希望他不要這樣。她戰慄的深吸一口氣。「在法國時有人為我們介紹過,但我毫不在意,也不記得他的長相。後來是在五月的化裝舞會上,我也沒見到他的臉。當時他決定要娶我,就來到了這裡,付了十萬鎊給我父親。接著命我父親叫我回來,他則搬進賀家的房子。」

  「你真的以為我會相信這些鬼話嗎?」

  「我也不敢相信,」慧妮苦惱的說。「但這是事實。我自己也是在你離開那天晚上才突然知道的,從那時起情況就越來越精。」

  「我看不出來怎麼會糟糕。」保羅諷刺道。

  「但正是這樣。三天前藍克雷帶我去倫敦,告訴他的一位朋友說我們要結婚了。」

  「那麼你是答應嫁給他了?」保羅冰冷的說。

  「不,當然沒有。」

  保羅轉身走向壁爐,俯視著爐火,任由慧妮無助的看著他的背脊。他突然如遭雷極,臉色蒼白的轉過來。「你為什麼說他付錢給你父親?」他問。「應該是父親給女兒嫁妝,怎麼恰好相反?」

  慧妮立刻明白他的念頭,她心疼保羅和自己。「我沒有嫁妝了,保羅。父親失去了那些以及我繼承的遺產。」

  保羅倒退、背靠著石牆,閉上眼,垂頭喪氣。

  慧妮該挺身告訴他自己的選擇了,她步履沉重的走向他。她的理智告訴她,沒有必要這樣,但她的心不願背棄他,何況此刻他如此痛苦無助。「保羅,父親告訴過我你的情況,但我不在乎那個,請相信我。我還是要嫁給你,但我們得趕快行動。藍克雷要去倫敦六天,我們可以乘機私奔到蘇格蘭去--」

  「私奔!」保羅吼道,手指無情的掐入她的手臂。「你瘋了?我母親和妹妹會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不,恥辱將會是我的。」慧妮沙啞的低語。

  「去你的恥辱!」他劈頭就說。「你還不知道你做的好事嗎?我已經花了一筆錢買四匹馬和一部馬車。」

  這怎麼會是她的錯?慧妮在他的怒目下退縮。然後她明白了,苦澀的恨意像鐵箍般的勒住她的心,從她體內壓搾出一聲乾笑。「你花這筆錢是為了換得我的嫁妝,不是嗎?」

  保羅不須回答,她已經從他那雙閃爍的眼中看到事實。她憤怒的甩開他的手,退後。「我才接受你的求婚五分鐘,你就開始算計我的錢了,是不是?連我父親的同意也不用等了!你滿腦子只在乎錢,卻又不懂得如何花錢。你已經傾家蕩產了……保羅,」她的綠眸中淚光瑩然。「你算什麼男人?這麼沒骨氣、沒擔當,娶我只為了要買你並不需要的馬?」

  「別傻了!」保羅斷然道,但他羞窘的漲紅臉。「我愛你,這是我娶你唯一的原因。」

  「愛!」慧妮嗤之以鼻。「你們沒有人懂得這個字!我父親「愛」我,卻將我賣掉。你們都只在乎我值多少錢。藍克雷至少不會說這種話來侮辱我。他花錢買我,但從不假裝愛我。」

  保羅喟歎道:「我會設法,但私奔是免談的。凌克雷……藍克雷……肯放棄嗎?」

  慧妮注視他,固執的抬起下巴。「不,」她驕傲的說,此刻她不會給他別的答案。她轉身大步走向門口,然後停下來轉頭說:「易莉莎還在。我確定她的嫁妝足夠彌補你這一趟的花費,你最好開始設法重新取得她的歡心。」

  「閉嘴,」保羅斷然道。「否則我真的會那樣做。」

  慧妮當著他的面將門甩上,但直到回到自己房間才讓淚水流下。她撲倒在床上,讓一切心痛的幻滅流到枕頭上。她為自己而哭,為她的癡想、為她這些年浪費在保羅身上的鍾情而哭。她哭自己竟然情願為保羅身敗名裂,而他只在乎他的家人。最重要的是,她痛哭自己的癡傻。

  隔天中午,慧妮不再氣保羅了。其實,她感到奇異的罪惡感。她一向將他視為她勇敢、浪漫的騎士,而她的幻想破滅並不是他的錯。她甚至感到自己也必須為他惡化的財務狀況負責。

  午後,她一面在玫瑰園中漫步,一面用心琢磨。一個計畫的初胚很快成形。莉莎愛著保羅,她必然能夠湊合他們兩人。雖然慧妮此刻已經自身難保了,但她責無旁貸。她精力充沛的決定親自進行。回到房間後,她發了一封信邀請易莉莎來家裡。

  由於她們之間曾經有過那麼多不快,慧妮極為肯定莉莎必定會拒絕她。因此當莉莎的輕聲細語從臥房門口傳來時,慧妮不禁跳起來。「你--找我嗎?」她的藍眸緊張的掃視房間。

  慧妮露出肯定的笑容,親切的說:「是的,很高興你來了。」

  接下來的半小時,慧妮上茶,並單方面的談天說地,試圖使莉莎放鬆。但莉莎只是哼哈的回應,且一直怯怯的坐在椅子邊緣。

  終於,慧妮談到重點。「莉莎,」她發現自己很難向一位一直被她視為對手的女人坦誠以對。「我必須為自己對你做過的惡行道歉;至於保羅--」她衝口而出。「我知道你必定恨我,我不怪你,而且我還想幫你。」

  「幫我?」莉莎茫然道。

  「幫忙你嫁給保羅。」慧妮澄清道。

  莉莎張大藍眼。「不!真的不要。我不能。」她訥訥地道,雙頰艷紅。

  「當然能!」慧妮宣稱。「你是個美麗的女孩,而且保羅一向……」

  「不,」莉莎搖頭否認。「你才美麗,我頂多只是好看而已。」

  經過這樣初步的交誼,慧妮更不能罷手。「你的儀態很美,莉莎。你總是端莊有禮。」

  「那是呆滯,」莉莎可愛的反駁。「不像你會說生動有趣的話。」

  「莉莎,」慧妮情不自禁的說。「我一向是個野丫頭,你才是淑女。」

  莉莎嬌笑。「你瞧!我就只會說「謝謝」,而你的話就是與眾不同。」

  「別再誇我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就沒完沒了的在這裡讚美對方好了。」

  莉莎道:「我為你和保羅的事感到高興。」看到慧妮震驚的表情,她解釋道:「大家都知道你們的婚約了,所以你不會介意我提起吧?」

  「你說大家都知道,是誰呢?」慧妮沙啞的說。

  「藥劑師歐先生告訴瑪格和我。他是聽尤夫人的侍女說的,尤夫人是聽保羅的母親說的,我想村子裡人人都知道了。」

  「但這不是事實!」慧妮焦急的嚷道。

  「不要在此時,彼得就快要求婚了。」

  「彼得要向誰求婚?」慧妮問。

  「向我。但保羅不定下來,他也不會來求婚。你知道,彼得很害羞,而且一直相信我暗戀著保羅,而這根本是子虛烏有。即使是真的,父親也絕不會同意我嫁給保羅,因為他是一個揮霍大王,他的土地都抵押了。」

  慧妮瞠目結舌。她想像彼得那張滿是雀斑的臉和那頭稀疏的紅髮,不知他是如何贏得這位美人的芳心。「你是想告訴我,」慧妮開口。「這些年來你一直和彼得相愛?」

  「是的,」莉莎承認。「但如果你讓他知道你和保羅不結婚了,他就會退縮,把我讓給保羅。那麼我--我就--」莉莎掏出手帕拭淚。

  「你不知道我的難處,」慧妮急道。「如果某人聽到這個謠言,我就慘了。」莉莎含淚的注視著慧妮,慧妮不情願的讓步。「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之後我就要出面闢謠了。」

  莉莎離去之後許久,慧妮坐在房間裡苦思。克雷相信慧妮的承諾,她也不想辜負他。唯一能為她澄清的人是保羅,但他不可能幫她。她咬著唇,現在擔心的不是名譽的門題了,而是克雷的暴怒。反覆思量後,她決定前往倫敦,親自向他解釋。

  慧妮起身到姨媽的房間。她將一切告訴姨媽。安麗臉色蒼白,但靜等慧妮說完。「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她問道。

  「我想去倫敦,住在艾美的家,然後通知公爵等他來看我時,我就將情況告訴他,我想他不會怪我。」

  「我陪你去倫敦。」姨媽說。

  慧妮搖頭。「不,萬一他突然回到村子,而在倫敦和我錯過時,我需要你留在這裡向他解釋。」

  「好,我留下來。那麼你到倫敦時,要怎麼向他開口?」安麗微笑道。

  慧妮蹙眉。「我只能告訴他實情--我害怕他聽到閒話而誤會我,雖然我實在很怕去倫敦見他。這個人在幾個月前走進我的生命,我就一直像傀儡似的任他操縱。我想我也得告訴他這個。」慧妮賭氣道。

  「既然你打算對他坦誠,」安麗會心的一笑。「何不順便告訴他,你已經對他產生感情,現在願意實踐這樁婚約了?」

  慧妮像燙著般的跳起來。「我才不要!」她激烈的宣稱。「他從來不徵詢我的意見,我又何必自己送上門去滿足他的虛榮?何況,我還沒決定是否要嫁給他。」

  「我想你已經決定了,親愛的。」

  姨媽平靜的聲音使已經走向房間的慧妮停下來。「或許我應該告訴你,就我看來,那個男人是不自覺的深愛著你--這點應該已足以滿足你的虛榮心。」

  「你錯了,姨媽。」慧妮平直的說。「他從來不說他在乎我。我只不過是他所擁有的一件物品,我不會向他卑躬屈膝的。」

  易莉莎每天下午來報告她的進展,但到了第三天,還是毫無起色。莉莎和慧妮正在收拾去倫敦的行李時,莉莎垂頭喪氣的走進來。「彼得的態度和十年前差不多。」她跌坐在椅子上,鬱悶的說。

  「這個白癡!」慧妮氣憤的衝口而出。她開始緩緩的來回踱步。「或許你打算放棄了,但我不!這個傻瓜從小就仰慕你,他現在只是需要一點刺激罷了。」慧妮對著滿房間的行李苦思。「有了!」她嚷道,轉身雙眼炯炯的面對莉莎。「你和我一起去倫敦。」

  「但是我不要去倫敦,」莉莎急道。「我要彼得。」

  「很好,你今天晚上去見他。現在跟著我說:是的,我要和你去倫敦。」

  「是的,我要和你去倫敦,」莉莎模仿道。「但是我不要啊!」

  「好極了,因為你並不去。但是我邀請你,而且你接受了。這樣一來,當你告訴彼得說你同意和我去時,就不算是說謊。」慧妮上前抓住困惑的莉莎,將她拉到寫字治邊。「寫信給彼得,叫他今晚過來用餐。就說……」慧妮以食指壓著唇,然後得意的失笑。「就說我和你正一起在計畫一件最特別的事,這樣應該能逗他出來。」

  莉莎不情願的照做,派人將信送給彼得。

  三個小時後,莉莎抗議的穿上慧妮最大膽的衣服,然後被領到鏡前。

  「來,」慧妮催促道。「瞧瞧你有多可愛--」莉莎膽怯的目光沿著貼身的裙子上移,掠過那玲瓏的腰臀,然後震驚的盯著那暴露的領口。

  她伸手遮掩胸口。「不行。」她漲紅臉。

  慧妮轉動眼珠。「行,莉莎。在法國這根本不算什麼。」

  莉莎緊張的傻笑。「彼得會喜歡嗎?」

  「不會,」慧妮快樂的預言。「我還要告訴他,這件衣服太保守了;我要帶你去倫敦見見世面。」

  八點,彼得走進客廳。他朝慧妮略一點頭,即轉頭注視背對著他望向窗外的莉莎。「你們在計畫什麼特別的事?」他問。

  莉莎緩緩轉身,一個可笑的難以置信的表情凍結在彼得臉上。他張口結舌、目瞪口呆。

  顯然正在等他下跪求婚的莉莎,沉默的期待著。但他一動也不動,於是她固執的抬起下巴,接著二十一年來,她第一次開始不自覺的動用她天生的女性手腕。「慧妮要帶我去倫敦,」她來回踱步,對著呆愣的彼得展示她的魅力。「慧妮認為我重新打扮之後,必定會在倫敦大出風頭。她還要教我如何和男士調情,」莉莎自由發揮的張大純真的眼睛。「當然,」她以一下刺激為結語。「我希望等我回來時,不至於變得你都認不得了……」

  慧妮忍住激賞的大笑,同時彼得怒目轉向她。「你在搞什麼鬼?」

  慧妮試圖表現得和莉莎一樣純真。「我只是想要帶莉莎去見見世面。」

  「莉莎在一把斧頭底下還比較安全!」他爆發。「我不准--」

  「彼得,」慧妮安撫道。「講理一點。我只是想帶莉莎去倫敦,為她介紹幾個男朋友罷了。你知道的,她該結婚了,她比我大一歲呢。」

  「我知道莉莎幾歲!」彼得沮喪的伸手扒過頭髮。

  「那麼你應該知道你沒有權利過問她的事。你既不是她父親,又不是她丈夫。我得去看看晚餐。」她匆忙掩飾笑容的走開。

  十分鐘後當她回到客廳時,他們兩人手牽著手。「很抱歉破壞你的計畫,」彼得嘲弄道。「但莉莎不能陪你去倫敦了。她答應嫁給我。」彼得挑釁的說。「怎麼樣?你有什麼看法?」

  「看法?」慧妮垂下眼皮掩飾笑意。「呃……你好可惡啊,彼得。我很想帶莉莎去開開眼界的!」

  本性溫和的彼得,寬容的微笑著注視未婚妻,以較友善的聲音說:「既然你這麼希望莉莎去倫敦,你可以和她一起採買她的嫁妝。如果她父親今晚接受我的提親,我想她明天也要動身,而且她已經告訴我,要請你當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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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6: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一到達包家的市區宅邸,歡迎慧妮的是灰頭土臉的艾美。「你看起來像打掃煙囪的。」

  「你看起來卻像是仙女下凡!」艾美擁抱她。「一位爵士能夠在晚餐桌上坐在議員旁邊嗎?」她急切的衝口而出。

  慧妮訝異的眨眼。

  「是這場討厭的宴會,」來到客廳後,艾美解釋道。「麥可的母親說我應該為麥可主辦像樣的宴會。你知道晚餐桌上的座位到底該如何安排嗎?來,幫我瞧瞧。」

  慧妮掃視艾美遞過來的那張座位表,立刻坐在書桌旁。她靈巧的以鵝毛筆重新安排座位,然後靠在椅背上,對著震驚的朋友嫣然一笑。「這是姨媽的訓練,我知道來自五個不同國家的貴族該如何安排。」

  艾美跌坐在沙發上,憂心的說:「這是我們的第一場正式宴會,我的壓力好大。」

  慧妮一直在設法找藉口和克雷見面,這時欣喜的展顏。她回到書桌,將他的名字填入座位表中。「這一位可以使你面子十足,」她將座位表交給艾美。「也會使你婆婆對你刮目相看。」

  「藍克雷公爵!」艾美驚道。「但他是一位最受歡迎的人,而我們的客人和他地位不符。」

  「他會來的。」慧妮確定道。她立刻寫邀請函給克雷,說她到倫敦探訪艾美,希望他參加宴會。她派人將邀請函送給上河街的胡先生--公爵的秘書;這是克雷告訴她的連絡方式。

  稍後,僕人回來報告,公爵去他弟弟的鄉間宅邸,要隔天早上才回來。

  艾美顯得既輕鬆又失望。「明天晚上的宴會,他就會累得不能參加了。」

  「他會來的。」慧妮笑著肯定道。

  直到星期六下午,慧妮才讓自己考慮今晚與克雷的接觸。早上她和莉莎為艾美辦事,回程的路上,慧妮要求包家的車伕轉入公園停下來。她將莉絲留在馬車上,自己在花圃的小徑上漫步。

  克雷渴望她,並且以她為傲--在盧家的舞會上她已經看出來了。他在乎她的程度足以容忍她對他的傷害。她溫柔的回想那天他如何憤怒的拒絕她的吻,然後終於失控的擁吻她。她還記得當時她以為他們將永遠分別時,有多麼失魂落魄。

  慧妮冷峻的提醒自己他那霸道的求婚方式,但她將這個念頭拋開。即使如此,她還是在意他,沒有理由為了保持恨意而否定這個。

  她喜歡他,如果她不是鬼迷心竅的想嫁給保羅,老早就明白這點了。她羞怯的避免深入思考她對克雷的感情;似乎連想到她愛他的可能性,都是猥褻的,因為三天前,她還以為自己愛的是保羅。此外,經歷了保羅的事件,她也沒有信心判斷自己的感情了。但她的確喜歡藍克雷,這是不容否認的。她總是熱情的回應他的愛撫,而且即使他激怒她,他也使她開懷大笑。

  他們會結婚的。克雷去年春天就決定了,而他那鋼鐵般的意志和日出日落一樣堅定。這是必然的;她準備要接受了。那位英俊、強勢而練達的貴族將要成為她的丈夫。

  既然如此,再假裝她討厭嫁給他,不僅可笑也是錯誤的。慧妮設想數種向他表達心意的方式。今晚,在她告訴他村裡的謠言之後,她可以只是對他那雙深邃的灰眸淺笑道:「我想制止謠言最好的方法就是宣佈我倆的婚事。」她的微笑會告訴他,她屈服了,無條件的在這場意志之戰中投降。

  去他的驕傲!慧妮想。她下定決心就這麼辦。她滿懷欣喜與期望的走回馬車。

  當她回到艾美的家時,僕人說艾美與客人在客廳中。慧妮即上樓到她暫住的那間客房。當她正脫下帽子時,艾美走進來。「莉莎、彼得、瑪格,和他們的母親剛剛離開。莉莎請我參加她的婚禮。」艾美沉吟的說:「我--邀請他們參加今晚的宴會。我無法避免,因為我們全家上下顯然正忙著準備一場宴會。」

  慧妮困惑的微笑,審視艾美擔憂的表情。「別煩心,我們稍微調整一下晚餐座位就好了。」

  「不,不是這個,」艾美陰鬱的說。「他們在逛街時,遇見你的朋友杜先生。他向瑪格詢問你,莉莎告訴他說你在我這裡,於是他自然就一起過來了……」

  這時慧妮已經有不祥的預感。

  「我不得不順便邀請他。我知道這樣可能對你造成尷尬,但我確信杜先生應該會拒絕。」

  慧妮跌坐在床上。「但他接受了?」

  艾美點頭道:「我真恨不得掐死瑪格。杜先生顯然只對你有興趣,但她像花癡般的纏著人家,真是丟臉死了。」

  慧妮不願任何人掃自己的興,對艾美露出肯定的微笑。「別擔心瑪格或尼克,一切都會順利的。」

  克雷將弟弟要求他看的報告丟在馬車對面的座位上,頭向後靠,對自己提早一天回到村子感到煩躁。

  靠近村子的街道時,馬車放慢,克雷望向窗外。沉重的烏雲壓迫著星期六午後的陽光,通往村子的道路一時被一輛超重的載貨馬車所阻礙。

  克雷看看手錶,厭惡的撇撇嘴。他像個傻瓜似的提早一天回來,荒唐的急著要見慧妮。七個小時以來他一直像性命懸於慧妮手中般的拚命趕路。實在不該給她一個星期的,他告訴自己千百次。不該讓她獨處,他應該給予她堅定的道德支持。此刻她恐怕早就又在設法反抗他了。多麼固執的小傻瓜,一廂情願的認定她愛施保羅那個懦夫。一個美麗、精力充沛、令人讚歎的小傻瓜。

  克雷胯間緊繃的回想她在盧家舞會後回吻他的模樣,香檳酒瓦解了她少女的矜持。她想要他,如果她不是那樣該死的固執,又那麼年輕,她老早就明白了。而他則甚於一切的渴望她。他要她的白天充滿歡笑,夜晚充滿愉快,直到她愛他如同他愛她一樣。

  愛她?克雷不禁蹙眉,然後長歎的承認這個事實。他愛著慧妮。三十四歲的他,在情場上翻滾了無數次後,竟然栽在這位狂妄的小女人手裡;她嘲笑他的地位,拒絕向他的權威屈服。她的笑容溫暖他的心,她的碰觸令他熱血沸騰;從來沒有任何女人能像她這樣令他魂牽夢縈。他不能想像未來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

  認清了這一點,藍克雷更加迫切的想見她。

  麥傑姆將馬車停在藥店門前,下車幫忙那輛手忙腳亂的載貨馬車。克雷忍不住跟著出來,和眾人一起看熱鬧。

  「這個場面挺可笑的,不是嗎?」歐先生出來站在克雷和其他人旁邊。「但是你錯過了真正的刺激。」他神秘兮兮的說。

  「真的。」克雷漠然道,他注視那輛馬車終於離開街道。

  歐先生說:「你絕對想不到,兩個女孩同時訂婚了;現在兩人都在倫敦。」他壓低聲音。「我個人以為石家那個女孩會選擇你的,但她從小就喜歡施保羅,現在如願以償了。他們訂婚了,就在我聽到易小姐和黎先生的喜訊同時。奇怪的是事先根本沒有任何預兆就--」

  克雷猛的扭過頭來,那雙灰眸中的殺機使歐先生噤聲。克雷以低沉可怕的聲音說:「你說什麼?」

  「我--我說石小姐和易小姐不約而同在你離開時訂婚了。」

  「你在說謊,否則就是搞錯了。」

  歐先生驚恐的退後,急忙搖頭。「不,我沒有。村子裡人人都知道的。石小姐和易小姐昨天早上到倫敦去採買嫁妝--易太太親口告訴我的。」歐先生有點焦急的確定道:「石小姐住在包夫人家,而易小姐住在祖父母家。」他表明他的消息有多充分。

  克雷一言不發的轉身走向馬車。「石家莊園。」他對麥傑姆斷然道,然後跳上馬車。

  當他們停在慧妮家門口時,一位僕人跑出來。「石小姐呢?」克雷冰冷的聲音制止僕人要放下台階的手。

  「在倫敦。」僕人答道,並後退。

  來到臨時宅邸門口,馬車尚未停穩,克雷即推開車門,衝出來。「換上新馬,」他對驚訝的車伕吩咐。「準備在十分鐘之內趕回倫敦。」怒火在藍克雷體內翻騰,摧毀了他對她的柔情。是可忍孰不可忍?正當他興沖沖的為她趕回來時,她竟然在倫敦買嫁妝--他怒不可遏的提醒自己--而且是花他的錢!

  「她那該死的惡毒婦人!」他一面換衣服,一面怒吼道。等他一弄到結婚許可證,就馬上拖她上教堂,即使是必須抓著她的頭髮。

  哦,老天,何必去弄什麼許可證!他只要今晚將她拖到蘇格蘭去,在那裡和她結婚。當他們回來時,她得忍受私奔的醜聞,做為欺騙他的懲罰。

  他狠毒的詛咒自己,竟然壓抑自己對她的渴望,了心等她自願和他結婚。去她的願望!從今以後,他將一意孤行。因此,慧妮只有對他屈服,或者他將迫使她屈服--而他毫不在乎她的選擇。

  不折不扣十分鐘後,他跳上馬車。克雷忍受著漫長的旅途,心情是冷酷和暴怒更迭。午夜過後,馬車停在燈火輝煌、顯然正在舉行宴會的包家門口。

  「在這裡等著,我馬上出來。」他對車伕直截了當地道。當他正迅速步上前門的台階時,怒火化為冷酷、剛強的決心。他被一個惡毒、狂妄的野丫頭耍弄了!野丫頭?她比這個更惡劣。她是一個包藏禍心的賤人!他凶狠的想,同時掠過驚訝的管家,走向笙歌和笑語。

  夜晚的寒氣冰涼慧妮炙熱的面孔,同時她對著那些隨她來到陽台上的男士露出矯情的微笑。雖然她巧笑倩兮,但那雙綠眸仍冷靜的掃視室內的眾人,絕望的尋找克雷,儘管此刻已經太晚了。或許他沒有收到她的邀請函;或許他直接轉往她家了。慧妮不寒而慄的後悔自己不該自作聰明的寫信建議安麗姨媽,不妨出去拜訪朋友。她應該先等到克雷的回音。

  不,克雷的秘書十分肯定主人的行蹤。沒有必要再欺騙自己了,克雷是故意不理她。

  她讓頭髮垂在肩頭,因為克雷說他喜歡這樣。她甚至刻意為他穿上一件綴滿珍珠的象牙白緞質裙裝。她一切都為了取悅他,而他卻連個回音都沒有。

  克雷對著他認識的少數客人頷首,一面像頭豹子般找尋他的獵物。他看見杜尼克端著兩杯香檳走向陽台。克雷的目光追蹤他越過屋子,然後咬牙切齒的看見慧妮站在外面陽台上,身邊至少圍了六、七個男人。

  克雷故作悠閒的踱向他們。他鄙夷的發現,原來他們正假裝在演奏樂器,而慧妮則是指揮。這個角色倒是挺適合她的--玩弄男人。他正要走過去時,一隻手搭在他手臂上。

  「在這裡看到你多麼驚喜。」麥瑪格說。

  克雷一心都在慧妮身上。他想要掙脫,但瑪格抓得更緊。「她真是不像話,不是嗎?」她順著他的目光說道。

  克雷不得不轉過身來,但由於氣憤,他一時沒有認出對方而茫然地瞪著她,直到她的表情由仰慕轉為屈辱的怨恨。陽台那邊傳來笑聲,克雷扭過頭去。

  瑪格抓緊他,一面望向石慧妮,受傷的自尊使她聲音嘶啞。「如果你急著找她,就去吧!你不必擔心杜尼克或施保羅,他們兩人都不可能娶她的。」

  「為什麼?」克雷掙開手,問道。

  「因為保羅剛剛發現了杜尼克幾年前就知道的事--他們兩人誰都不是她的第一次。」克雷臉色煞白,下顎的肌肉在抽動。她轉身悻然道:「如果你想知道,一名馬僮是她的第一次!這就是她被送去法國的原因。」

  克雷動搖了,他的情緒已脫離理智的控制。在別的時候,他根本不會理睬瑪格的話。但此刻非比尋常。今天,他發現慧妮一直在玩弄他。

  他停下來,等候杜尼克離開,然後扭開門,直走到慧妮背後,而一位酒醉的仰慕者正對她屈膝。「石小姐,」那人口齒不清的開玩笑。「我突然覺得像我們兩位這麼天才的『音樂家』應該……來組個二重奏!我是否有這份榮幸……」他驀地停下來,吞嚥一下,驚恐的目光盯著慧妮背後。

  慧妮失笑的轉過頭,接著半轉身過去,但克雷的注意力在凍結的那位男士身上。

  「起來!」藍克雷吼道,接著又諷刺:「如果你想向她求婚,總得等她甩掉前一個。」說著狠狠箝住她的手腕,轉身將她拖走。

  慧妮跌跌撞撞的跟著他繞過寬敞的陽台,來到他的馬車前。

  「住手,你弄痛我了!」她喘息道,絆到裙裾而失足。克雷猛力的將她拉起來,使她痛入骨髓,然後對車伕喝令,將她丟入馬車中。

  「你好大膽!」慧妮羞憤交集的怒道。「你以為你是誰?」馬車猛然向前衝,使慧妮向後摔倒。

  「你以為我是誰?」克雷譏刺道。「我是你的主人,花錢買你的主人。」

  慧妮驚駭的瞪視他,不知他為何突然這樣大發雷霆。她還以為今晚是他們盡釋前嫌的恩愛之夜,現在卻完全走樣了。

  即使如此,她仍然不可思議的高興他還是來了,而看到有人向她求婚而吃醋則是難免的。「查理只是開玩笑,他--」

  「住口!」藍克雷叱道。他轉過頭來,慧妮第一次看到身邊這個男人眼中所迸射出來的仇恨。他的下顎繃緊,嘴巴抿成一道冷酷的線條,表情充滿憎惡。他以鄙夷的目光打量她……然後轉開,彷彿受不了她的存在似的。

  慧妮從未見過這樣兇惡的怒火,也從來沒有人這樣鄙視過她,即使是父親。她的震驚轉為傷心,接著一絲恐懼從心底升起。她默然的注視窗外,看著街燈逐漸稀少,而漫長的黑暗不斷延伸。「你要帶我去哪裡?」她不安的問。他殘忍的保持沉默。「克雷?」她幾乎是哀求的問。「我們要去那裡?」

  藍克雷轉過來,瞪視她那受驚的美麗臉龐。他想要伸手掐她美麗的頸項,因為她竟辜負他的愛與信任,而且可惡的隨便和豬玀上床。他拋開她與別的男人燕好的想法,沒有回答她,故意轉開目光。

  慧妮勉強壓抑驚恐,專心看出他們前往的方向。北方!當他們轉離大道時,她發現。現在她慌了。她倒抽一口氣,拋開最後一絲驕傲。「我正要告訴你,我願意嫁給你。沒有必要將我帶到蘇格蘭去結婚,我--」

  「沒有必要和你結婚?」藍克雷冷笑的打斷她。「然而,我可不想和你私奔。我的馬今天為了追你,已經跑遍半個英國了。」

  馬車突然掉轉向西方,進入一條平坦而較偏僻的路,同時他的話使她猛然醒悟。他已經回去過村子裡,並聽到她和保羅訂婚的謠言。慧妮祈求的伸手放在他手臂上。「關於保羅的事,我可以解釋。是這樣的--」

  他厭惡的拉開她的手。「我很高興你急著碰我,但我們還沒到達之前,你最好克制一下。」

  「克制一下?」慧妮驚道,然後帶著一絲希望說:「你在開玩笑吧?」

  他諷刺的撤嘴。「我沒有喝醉,所以不用擔心,我會好好表現的……」

  他的一言一行刺傷著慧妮,她扭開目光。在黑暗的車廂中,他那些粗鄙的話語終於刺穿她紊亂的意識,然後她恐懼的張大眼睛。現在她瞭解他的企圖了!

  慧妮望向窗外,尋找逃避的途徑。路上還有一些燈火和一間房子,她打算跳車。

  她咬住顫抖的唇,小心翼翼的伸手挪向門把。她偷瞥身邊那人冷酷的側影最後一眼,感覺體內彷彿有某種東西死去了。她的手指抓住門把……然後藍克雷扭住她的手使她尖叫。

  「不要這麼急,甜心。路邊的一家客棧不能充當我們初夜的地點吧!」

  慧妮心跳的看著那間房子遠去,她的希望也跟著消失。「基本上,」克雷又幾近客套的說。

  「我還是偏好寒舍,比起那些地方,至少清潔沒有問題。」

  她終於失控。「你--你這個禽獸!」

  「如果你這麼說,」他漠然的同意。「那麼我和你這個賤人今晚恰好是一對!」

  慧妮猛然閉上眼,仰頭靠著座位,試圖克制情緒。藍克雷是在氣保羅的事,她得設法解釋。「你聽到的謠言是施太太傳出來的。不管你怎麼想,保羅一回來,我就告訴他我不能嫁給他。我阻止不了謠言,所以就來倫敦--」

  「那些謠言跟著你來了,甜心。」他膩聲道。「不要煩我了,免得我改變主意直接在這裡佔有你。」他警告道。

  新的恐懼籠罩著慧妮。

  他們走了大約兩小時後,馬車放慢,穿過一座大門之類的。慧妮僵硬的瞪著遠處一座大房子。他們還沒到達門口,慧妮已經驚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克雷下車,然後伸手將她拖出來。

  「我不要進去。」她掙扎的喊道。

  「現在才想保護你的貞潔恐怕太遲了。」他調侃道,同時將她攔腰抱起,走進那燈光黯淡的房子,步上無盡的環形階梯。

  一名紅髮侍女衝出來,慧妮張嘴要叫,但藍克雷的手指掐入她的肌肉中。

  「回房去!」他對那位瞠目結舌的女人叱道。

  「求求你,住手!」當他踢開一扇房門,跨進去時,慧妮狂亂的哀求。她模糊的注意到房間的設備豪華,還有一座巨大的壁爐,但最引她注目的是克雷正抱著她走近一張四柱大床。

  他將她丟在床中央,然後轉身走向房門,將門砰然甩上。她癱瘓的看著他走向壁爐,坐在壁爐右斜邊的沙發上,一聲不吭的看著她,彷彿她是某種奇異的獵物,一種可憎、令人不忍卒睹的怪物。

  然後他以冰冷、陌生的聲音道:「過來,慧妮。」慧妮整個人驚跳一下。她搖著頭縮向枕頭,目光溜向窗戶和房間。她能逃走嗎?「你不妨試試看,」他說。「但我保證你逃不掉的。」

  慧妮嚥下哽咽,挺身壓抑喉中的梗塞。「關於保羅--」

  「再說一次他的名字,」克雷劈頭說。「我就殺了你!」然後他變得有禮得可怕。「如果施保羅還要你,你可以跟他。但我們稍後再來討論這個。現在,甜心,你要自己過來,還是要我幫你?」

  他對她揚眉,讓她考慮半晌。「怎麼樣?」他準備起身的威脅道。

  慧妮不願求他,從床上下來。她試圖表現得趾高氣揚,但她的雙腿癱軟如棉,走了兩步,就停在原地,淚眼汪汪的瞪著他。

  他站起來。「轉身!」他斥道。慧妮來不及出聲抗議,他已經抓住她的肩膀,將她轉過去。他猛力一扯,將她的衣服直撕開到背後,鈕扣散落一地。他再將她轉回來,邪惡的微笑。「衣服也是我的,」他提醒她。他回到椅子上,叉開雙腿,好整以暇的注視慧妮笨拙的抓住衣服碎片遮掩胸部。「放掉!」他喝令道。

  錦緞從她手指滑落,順著她的臀部、修長的腿,落在地毯上。

  「其他呢?」他溫雅的說。

  慧妮羞辱的猶豫,然後木然的脫下襯裙,只穿內衣的站在他面前。他在等她脫下內衣,慧妮知道因為他要以全裸來羞辱她。然而,她已經驚懼到極點。她默然抗拒的退後。

  克雷冷不防的跳起來,閃電般的出手抓住她的內衣領口。她的胸口迅速的起伏著,俯視那只曾經溫柔愛撫過她的手。他的手突然抓緊,然後猛力一扯,將她的內衣撕成兩半、丟開。「上床。」他冷酷的命令。

  慧妮急於遮掩裸露的逃到那張大床上,迅速的將床單直拉到脖子上。她恍然如夢的看著克雷脫下外套、解開襯衫。她茫然的瞪視他臂膀上糾結的肌肉。當他的雙手伸到褲頭上時,她連忙扭頭,緊緊閉上眼睛。他的腳步聲逼近大床,她張開眼看見他迫臨在她上面。

  「休想遮蓋!」他將床單從她的掌握中扯開。「我要瞧瞧我花大錢買來的東西。」他以痛楚的目光掠過她的裸體,下顎繃緊。

  慧妮戰慄的瞪視那張無情的臉孔,往日種種甜蜜同時從腦中掠過。安麗姨媽說對了,克雷真的愛她。愛與佔有慾促使他對她做出這樣可怕的事是她逼他的,她否定了他的感情、盲目的想嫁給保羅。他愛她,而她給他的回報卻是讓他成為笑柄。

  他躺下來時,體重使床搖動。盈眶的淚水刺痛她的眼睛,她轉過臉面對他,遲疑的伸出顫抖的手指碰觸他冷峻的下顎。「我--對不起,」她哽咽的低語。「對不起。」

  他瞇起眼睛,然後俯向她,撐起一隻手肘,另一隻手滑過她的手臂,恣意的托著她的胸部。

  「向我表現你的歉意。」他以手指玩弄她的乳尖。

  慧妮壓抑羞恥,讓他的手指在她身上造成觸電般的快感。她沒有掙扎,準備向他表示她的歉意。

  他的嘴巴俯下來壓在她的上面,慵懶的分開她的唇,慧妮試圖心疼的回吻他。「你很可愛,甜心,」他喃喃道,同時雙手大膽的在她身上游移,「但我猜想你早就聽太多人說過了。」他開始炙熱的吻她的頸項、胸脯。突然他的手伸到她雙腿間,她本能的驚跳一下。他不理會她,以手指親密的探索她,使她全身漲滿刺痛的快感。

  慧妮無助的屈服在他熟練的挑逗下,同時一種莫名的驚惶開始箝住她。他吻她、撫摸她的方式不對,就一位情不自禁的男人而言,他的吻缺乏一向的熱情,他的愛撫沒有溫柔的迫切感……

  他的手指在她體內移動,她發出呻吟。

  「你喜歡,不是嗎?」他嘲弄的低語,然後住手。「我可不想讓你太享受,親愛的。」他突兀的解釋,然後壓在她身上,以膝蓋頂開她的腿。他抬起她的臀部,同時他那譏刺的口吻穿透她身上酣然的渾沌。她霍然張開眼睛,正好看到他帶著冷酷的嘴臉,退後、接著長軀直入的埋入她狹窄的處女之身。撕裂的痛苦刺穿她,她尖叫的伸手蒙住臉。上面的克雷發出一聲野蠻的咒罵。他退開,而她痙攣的僵硬著,準備努力忍受下一波痛苦……

  但痛苦並未降臨;他一動也不動。

  慧妮的手從臉上落下。她透過淚眼,看見他在上方。克雷的頭向後仰,雙眼緊閉,表情是痛不欲生的模樣。她一面注視他,終於哽咽出聲。她希望被安慰、呵護,而且出奇的是,想向她的折磨者尋求這些。她發出一聲可憐的啜泣,伸手環住克雷的臂膀。

  克雷以心疼的溫柔將她攬進懷中,然後在她身邊躺下。她一言不發的將頭埋在他懷中,摧肝裂腑的哀號痛哭。他只是撫著她的柔絲,讓她的哭泣鞭笞他的心。「別哭,親愛的。」

  「我--我已經告訴保羅--不嫁給他了,」慧妮泣不成聲。「那些謠言不是我的錯。」

  「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小東西,」克雷低語。「我不會為這個而這樣對待你。」

  「那麼是為什麼?」她嗚咽道。

  克雷歎息。「我以為你和他,還有別人亂來。」

  慧妮倏然停止哭泣。她拉起床單遮掩身體,支起一隻手肘,鄙夷的瞪視他。「哦,你這個小人!」她怒道,掙脫他的懷抱,滾向另一側。她羞憤交集的瞭解他這樣做是為了要輕踐她;他那狼心狗肺的驕傲促使他以子虛烏有的罪名報復她。接著她苦澀的省悟,自己也沒有掙扎便向他屈服了。他沒有欺騙她,是她騙了自己。他沒有奪走她的貞操,是她自己雙手奉上的!她不堪羞慚與罪愆的拉起被子遮蓋自己。

  他發現自己剛剛在她的傷害上增加了羞辱,他伸手放在她肩上,溫柔的試圖將她扳過來。「我希望能夠解釋。」他懇求道。

  她憤怒的掙開他的手。「你可以試試看!但是恐怕必須用書信,因為如果你敢再靠近我或是我的家人一步,我會殺了你,我發誓!」接著是連聲的啜泣,直到她倦極的睡著。

  柯萊莫公爵閣下藍克雷,五百年貴族的嫡子,許多產業與采邑的擁有者,躺在他唯一愛過的女人身邊,竟無能安慰她或再度擁有她。

  他瞪著天花板,彷彿看到幾個小時前的她,嬉笑的指揮一群假想的音樂家。

  他怎能這樣對待她?他一向是想要呵護和疼惜她的,反而冷酷且蓄意的奪走她的純潔。這樣一來,他的傷害比她還大,因為他竟自己設法弄丟了他真正想要的東西--身邊這位執拗的美麗女孩。他讓她厭惡他。

  他想起自己對她所說的每一句粗鄙的話,每一個傷害、羞辱她的行為,他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藉此懲罰自己。

  天快亮時,她翻身仰躺。克雷傾身溫柔的拂開她臉頰上的一綹髮絲,然後躺下來注視她沉睡。因為他知道從今以後慧妮再也不會躺在他身邊了。

  隔天早上慧妮醒來。她張開眼睛,意識朦朧的看著週遭。她躺的這張巨床位於一座平台上;這間寬闊的臥房是她自己房間的十倍大,而且設備鋪張、奢侈。慧妮疲憊的閉上眼,想要再退入夢鄉。奇怪的是自己怎麼睡在這間頗為男性化的房間。

  她猛然張開眼,觸電般的挺起身子。他的床!他的房間!房門被人打開,她蜷縮的抓起絲被遮蓋胸部。慧妮昨夜見到的那位矮小的紅髮女僕帶著縫補好的慧妮的衣服進來,小心的掛在梳妝室門下。當她要轉身離去時,看到慧妮警戒的縮在床上,即拾起一件晨褸,走向床說道:「早安,小姐。」慧妮苦澀的注意到這位女僕對主人床上有位裸女絲毫不驚訝--顯然這是家常便飯。

  「我叫瑪麗,」女僕操著輕柔的愛爾蘭腔說,同時將那件晨褸伸過來。「我可以伺候你起床嗎?」

  慧妮無地自容的接過晨樓,顫巍巍的下床。「我的天!」瑪麗驚道,雙眼盯著血跡斑斑的床單。「他對你做了什麼?」

  慧妮壓抑狂笑的哽咽道:「他毀了我!」

  瑪麗怔怔的瞪著血跡。「他會受到審判的。上帝不會輕饒這個--主人經驗老到了,而你卻是個處女!」她移開目光,帶領慧妮到一間毗鄰的盥洗室。

  「我希望上帝不要饒過他!」慧妮跨入溫暖的洗澡水中,一面恨恨地道。「我希望他烈火焚身!希望親手挖出他的心肝!」慧妮開始洗刷藍克雷碰過的每一寸肌膚,驀地停下動作。她早該穿好衣服、設法逃脫的,幹麼在這裡洗澡?她抓住女僕的手腕,綠眸中充滿祈求。「我必須逃走,瑪麗,求你幫忙。你不知道他的惡行,我非逃走不可。」

  女僕以迷惑、哀傷的藍眸俯視慧妮,輕柔的搖頭。「公爵閣下無意束縛你。他親自叫我服侍你,馬車已經在下面等候了,等你穿好衣服,我得帶你下去。」

  在房子入口上方的兩層樓處,克雷站在窗前,等著看她最後一眼。當她走出來時,樹木在風中彎腰、歎息,天空和他的靈魂一樣淒涼、陰霾。她衣衫飄飄的步下台階,走向馬車,風揚起她的秀髮,在她背後翻飛。

  到了台階底下,慧妮停頓,在這痛徹心肺的一刻,克雷以為她要轉身抬頭看他。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輕觸她那如凝脂般的玉頰,但他碰到的只是一片冰涼的玻璃。她彷彿意識到他正在看她似的,以她慣有的模樣,高傲的抬起頭,不屑的一甩,頭也不回的跨入馬車。

  慧妮蜷縮在馬車的一角,她的思緒在羞恥、哀傷和憤怒之間翻攪。昨夜只是這場夢魘的開端而已,包麥可必定會堅持要艾美送她回去,因為他絕不願一位貞潔可疑的女人和妻子往來。

  慧妮壓抑噁心之感,仰頭向後靠。無論如何,她得編個藉口向包麥可交代她一整夜的行蹤。否則,她將會被禁絕於最好的朋友、以及上流社會之外。她將會只有父親陪伴的在羞恥中度過一生。

  大約一個小時後,慧妮終於勉強想了一個藉口。現在她比較不害怕了,卻感到無盡的孤獨與無助,無人可聽她傾訴或諒解她了。

  她可以寫信給目前住在蘭開夏一位表親家裡的安麗姨媽,請她到倫敦來。但姨媽除了會要求克雷立刻娶她之外,又能如何?這對他而言將是多麼嚴重的懲罰啊!慧妮諷刺的想。

  唯一的辦法是請德華姨父訴諸法庭,但一場審判等於是公開的醜聞,同樣會毀了慧妮的一輩子。

  包家上下的僕人似乎都在前廳,在慧妮進入屋子時,暗暗指責的注視她。她抬頭挺胸勇敢的向前走。但當她將房門關上時,同時癱在門上,全身顫抖著。莉絲半晌後過來,劍拔弩張的發脾氣,同時喋喋不休的叨念著「無恥的淫婦」和「丟人現眼」的字眼。

  慧妮板著臉,脫下那件可憎的象牙白緞裝,赧然的披上一件晨褸,同時莉絲的目光灼灼的審視她裸露的身軀。

  「你可憐的母親必定在墳墓裡輾轉不安。」莉絲插腰說。

  「別說這種嚇人的話,」慧妮心亂的說。「母親在安息,因為她知道我不會對不起她。」

  「可惜的是這屋子裡的下人們不懂,」莉絲光火的說。「他們既尊貴又小心眼,都在你背後竊竊私語!」

  當天下午慧妮與艾美的晤談則更加屈辱。艾美只是坐著不動,靜聽慧妮瞎騙的故事:公爵送她去參加另一場宴會,後來太晚了回不來,就在那位不知名的女主人家過夜。說完,艾美諒解的點頭,但她那坦白的俏臉卻露出震驚與遺憾的表情。

  艾美直接走向丈夫的書房,向他覆述這個故事。「你瞧!」她一面焦慮的注視麥可的臉,一面堅定的說。「完全一清二楚,沒有見不得人的事。你相信吧,麥可?」

  麥可靠在椅子上,端詳妻子。「不,我不相信。」他將艾美拉到他膝上。良久,他審視她那煩亂的臉孔,然後輕柔道:「但我相信你。如果你說她是清白的,我就相信。」

  「我愛你,麥可,」艾美如釋重負地道。「慧妮絕不會做出丟臉的事,我知道的!」

  慧妮害怕晚餐,但艾美和她丈夫表現得完全若無其事。實際上,麥可甚至留她住到莉莎的婚禮,日期已經不到一個月了。他顯得如此真誠,而艾美則如此熱切的留她,慧妮便感激而欣然的接受邀請。她實在無法回家去面對父親以及關於保羅的謠言。

  但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寂寞和絕望如潮水般的淹沒她。從今以後,她將徹底的孤立無援了。她不可能結婚生子了,因為不會有高尚的男人肯娶她。她被玷污過了。她一向希望有孩子,現在不能了。痛苦的淒涼感在她喉中膨脹。

  她也不想嫁人了,她苦澀的想。她再也不能愛其他男人或忍受他們的碰觸。她一生中,曾經想嫁給兩個男人:保羅膚淺而軟弱,而克雷則肆意摧毀她,然後連道歉都沒有地甩了她。

  淚水滾落慧妮臉頰,她憤然的拂去。這是她最後一次為藍克雷流淚!下次他們相見時,她會是堅強、平靜的。她不會再想他!絕不再想起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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