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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茱迪•麥娜]慧妮吾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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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28: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慧妮吾愛 作者:茱迪•麥娜
 
在柯萊莫公爵藍克雷深邃的眸子注視下,
石慧妮從一個活潑、頑皮的淘氣姑娘,出落成令人銷魂的美女。
她挾著巴黎上流社交界的勝利,回到英國,一心想贏得童年時夢中情人保羅的愛……
誰知瀕臨破產的父親,卻把她許配給公爵。慧妮憤怒地反抗自己的主人……
然而,儘管她固執地不肯放棄往日情人夢,
公爵火樣的熱情卻終於感染了她,激起她同樣的情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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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28: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華貴的輕便馬車在轍痕纍纍的鄉村小路上顛簸著,吉安麗夫人頭枕著丈夫的肩,不耐地長歎了一口氣。「還要整整一個小時才會到,真不知道慧妮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

  不知不覺她又靜了下來,茫然地望著窗外疾馳而過的英國鄉村景色,到處都是粉色的指頂花和黃色的金鳳花,她努力地想像闊別十一年的外甥女會是什麼模樣。

  「她會像她母親一樣美麗,她會跟她一樣笑口常開,溫柔、甜美……」

  吉德華狐疑地看看妻子。「甜美?」他的聲音中有著打趣及不信。「她父親信上可不是這麼說的。」

  身為英國駐巴黎使館的外交官,吉德華爵士深諳各種明喻、暗示和影射之術,但是他的本性卻是一個直截了當的人。「我想提醒你一下,」他從口袋裡掏出慧妮父親的來信,架上眼鏡,不管妻子不以為然的樣子,就開始念了:「慧妮禮貌不周,行為失檢,是個任性的野丫頭,令週遭的人失望,也令我難堪。我請求你們帶她回巴黎,希望你們對這個頑固的孩子比我有辦法。」

  吉德華輕聲笑了出來。「你告訴我哪一行說她性情甜美來著?」

  他的妻子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石馬可根本就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就算慧妮非常善良溫柔,他也看不出來的!你想想看,他甚至在我姐姐的葬禮上大聲斥喝她回自己的房間。」

  德華見妻子氣得下巴發顫,趕忙摟著她的肩膀以示和解。「我跟你一樣不喜歡他,不過我們得承認當時他妻子剛死,女兒又罵他把母親鎖在箱子裡讓母親出不來,的確會令他張惶失措。」

  「慧妮當時還不滿五歲呢!」安麗激動地抗議道。

  「對,不過當時馬丁很悲傷。而且我記得,她並不是因為這樣才被關在房裡的。是後來大家都聚在起居室時,她跺腳威脅大家,如果不立刻把母親放出來,她要去向上帝報告,才被處罰的。」

  安麗笑了。「她好活潑,德華。我一直在想她鼻子上的小雀斑不知消失了沒。她很可愛,對不對?當時你也這麼認為呀!」

  「嗯,對,」德華柔順地同意了。「但願如此。」

  吉家馬車終於停在石家宅邸之前時,有幾個年輕人正在草地上,不耐煩地望著一百碼外的馬廝。有個金髮小女孩撫平粉紅的蓬裙,歎了一口氣,露出迷人的酒窩說:「你猜慧妮到底想做什麼?」她問身旁那位淺色頭髮的英俊男孩。

  施保羅望著易莉莎大大的藍眼睛笑著說道:「要有耐性,易莉莎。」

  「我保證,我們沒有人知道她在搞什麼鬼,莉莎。」麥瑪格尖酸刻薄地說。「不過反正不外是一些愚蠢又丟人的事。」

  「瑪格,我們今天是慧妮的客人呢。」保羅叱道。

  「你為什麼要護著她,保羅?慧妮倒追你的醜聞鬧得盡人皆知,這你也知道呀!」瑪格恨恨地辯道。

  「瑪格!」保羅打斷她的話。「別說了!」施保羅懊惱地深吸一口氣,眉頭深鎖盯住自己閃閃發亮的靴子。先前慧妮追他鬧得盡人皆知,氣的是方圓幾哩之內的人都在談論此事。

  起初,他見十五歲的慧妮用含情脈脈的眼神和仰慕的微笑望著他,覺得有趣;但是最近慧妮似乎抱著拿破侖式的決心和機智聰敏來追他了。

  只要他一離開家門,必定會在路上碰到她,她如影隨形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現在保羅不再覺得她對自己那種孩子氣的迷戀很有趣了。

  三個禮拜前,她跟蹤他到一家小客棧,當他正樂陶陶打算接受客棧老闆女兒的邀請,一會兒跟她在馬廝的乾草棚裡相會時,突然抬頭瞥見窗外有一雙熟悉的綠眼睛正窺伺著他。他砰一聲把裝了麥酒的大酒杯往桌上一放,大踏步走出去,抓住慧妮的手臂,很唐突地把她架上馬背,然後簡單扼要地提醒她,如果天黑之前她還沒到家,她父親會到處找她。

  他大踏步走回客棧,又點了一杯麥酒。客棧老闆的女兒幫他斟麥酒時,有意無意地用胸部碰他,當他正心猿意馬想像著自己和她裸裎相對的景象時,突然發現那雙綠色的眼睛又從另一扇窗子盯著他。於是他在桌上留下相當多的銅板平復驚異莫名的女孩受傷的情緒,然後離開客棧--只可惜仍在回家的路上碰上石小姐。

  他開始覺得自己像個被通緝的人,一舉一動都被監視,他快要忍無可忍了。然而,保羅懊惱地忖著,這會兒在四月的春日中,他又極力替她辯護,雖然她實在是罪有應得。

  有一個比其他人小好幾歲的漂亮女孩望著保羅說:「我想去看看慧妮在做什麼。」韋艾美說著便匆匆越過草地,沿著馬廝旁的白漆籬笆走。艾美推開大大的雙扇門,望著兩旁都是馬欄的幽暗走廊。「慧妮小姐在哪裡?」她詢問正在梳洗那匹栗色閹馬的馬僮。

  「在那裡面。」雖然燈光昏暗,艾美還是看得出他頭朝穀倉旁那扇門點時,滿面通紅。

  艾美滿腹狐疑看看馬僮才輕敲門板,然而才一進門她便呆住了:石慧妮那雙長腿正套進一條棕色粗布長褲裡,她正把長褲拉過纖瘦的臀部在細腰上繫帶子,上身則是一件薄薄的內衣。

  「你不會穿這樣出去吧?」艾美大為恐慌。

  慧妮回頭促狹地瞄了一眼這位愛饒舌的朋友。「我還要再穿一件襯衫呀!」

  「但……但是為什麼呢?」艾美鍥而不捨的追問。

  「因為我認為穿內衣出門不大妥當呀!」慧妮笑嘻嘻地答道,一邊拿起馬僮放在掛鉤上的襯衫。

  「妥當?妥--妥當?」艾美叫了起來。「你根本就不該穿男人的長褲子呀,這你也知道嘛。」

  「對,可是沒有馬鞍我騎不快,而且我也不能冒險讓裙子飛到臉上,對不對?」慧妮一面輕描淡寫地辯解,一面把她又長又亂的頭髮在頸後紮成一束。

  「不用馬鞍?你不會是要直接跨騎吧--你再這樣,你父親會跟你脫離父女關係的。」

  「雖然我不打算跨騎,」慧妮輕聲笑了起來。「但是我實在不懂為什麼男人可以跨坐在馬上,而我們女人--不是比較弱小嗎--卻得戰戰兢兢地側坐著。」

  艾美不讓她偏離話題。「那你打算怎麼樣?」

  「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韋小姐。」慧妮嘲弄她。「那麼我就告訴你,我打算站在馬背上。我在市集上看過人家這麼做,從此我就一直在練習。要是保羅看到我表演得那麼好,他會--」

  「他會認為你瘋了,石慧妮!他會認為你毫無理智或禮儀可言,那你只好再用別的方法引他注意。」艾美見她一臉倔強的樣子,遂改變策略。「慧妮,求求你--替你父親想想,他要是知道了會怎麼說?」

  慧妮猶豫了,彷彿覺得她父親冰冷的眼神此刻正在盯著她。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眼睛望著窗外在草地等著的那群人。她幽幽說道:「父親會和平常一樣,說我令他失望,說我會讓他和母親丟臉,他很慶幸母親沒有看到我變成這樣,然後再花半個小時告訴我莉莎是多麼完美的淑女,我應該學她。」

  「嗯,如果你真想讓保羅有好的印象,你可以試試……」

  慧妮氣急敗壞地緊握雙手。「我也努力過,我穿上那可惡的蓬蓬裙,我也練習讓自己好幾個小時都不發一語,我也試著眨眼睛直到我眼皮抽筋。」

  艾美咬著嘴唇,以防自己因慧妮活靈活現的描述笑出聲來,最後她歎了一口氣說:「我去跟他們說你馬上出來。」

  當慧妮牽著馬出現在草地上時,圍觀的人紛紛發出刻薄的笑謔聲。「她會掉下來的,」有個女孩未卜先知地說。「穿上那長褲早就該被雷打死。」

  慧妮極力忍住想對他們破口大罵的衝動,只是傲慢地把頭抬得高高的,並且偷偷看了保羅一眼,後者的目光自她裸露的雙足、褲子一直打量到她的臉蛋,英俊的臉龐繃得緊緊的,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慧妮因他不悅的表情而有點膽怯,不過她還是毅然決然地跨到馬背上。

  慧妮奮力站起來時,那匹閹馬遂訓練有素地快跑起來,慧妮先伸出雙臂維持平衡,接著便能慢慢穩住了。馬兒一圈又一圈地跑,慧妮雖然很怕自己掉下來出了大醜,但是她還是極力表現出一副勝任愉快、輕鬆優雅的樣子。

  跑完第四圈時,她的目光飄向左側的人群,搜索她一直惦記著的那張臉孔,不意卻看到圍觀人群面帶嘲弄和震驚的表情。施保羅站在樹陰下,易莉莎傍靠著他,當慧妮瞥見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絲笑意時,一股勝利的快感在她心湖蕩了開來。她再度繞到保羅面前時,保羅大大方方地對她扮個鬼臉,笑了笑;慧妮情緒激動,霎時覺得幾周來辛苦的練習、肌肉酸痛與淤血都值得了。

  石馬丁從二樓客廳的窗戶俯瞰南邊草坪,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女兒表演。管家在身後向他報告德華爵爺和夫人已經來了。馬丁因為被女兒氣得說不出話來,因此見到小姨子和她丈夫,也只是咬牙切齒地點點頭。

  「好久不見,馬丁,很高興再見面。」吉安麗臉不紅心不跳地睜眼說瞎話,見他冷冰冰地不言不語,她遂問道:「慧妮呢?我們好想見見她。」

  馬丁終於讓情緒穩定下來。「見她?」他粗率地打斷她的話。「夫人,您只要往窗外望就是了。」

  安麗不解地向外看,只見下頭草地上有一群年輕人正在觀賞一個纖瘦的男孩優雅地站在一匹快跑的馬上。「好伶俐的年輕人。」她笑著說。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馬丁已經凍結的怒氣又不禁冒了出來,他立即衝到門邊說:「如果你想看你外甥女,就跟我來;或者如果你不想丟臉,就留在這兒,我帶她來見你。」

  安麗望著馬丁怒氣沖沖的背影,遂與丈夫挽著手跟下樓去。

  他們一靠近那群年輕人,安麗便聽到有人竊笑和私語,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他們的口氣不懷好意;但是因為她忙著看那些小姐們的臉龐,想找出慧妮,遂無暇顧及這一閃而過的感覺。她先剔除了兩個棕髮和一位紅髮小姐,正專心盯著一位金髮藍眼的小妞,而後她無助地瞄了一眼小姐身旁的年輕人,問道:「對不起,我是吉夫人,慧妮的姨媽,請問她在哪裡呢?」

  施保羅對她扮個鬼臉,覺得既同情又有趣。「您的外甥女就在馬背上,吉夫人。」他說。

  「在--」吉夫人嗆住了。

  慧妮優雅地站在馬背上,眼睛卻隨著父親又大又急的腳步轉。「請別鬧事吶,父親。」見他一靠近,她就開口求道。

  「我鬧事?」他怒吼道,一手抓住馬韁,快跑的馬因為突然被停住,以至於慧妮從馬上摔了下來,跌了個四腳朝天。她一跳起來,父親就粗魯地把她從圍觀的人群中拖出來。「這--這個東西,」他把她拖到姨媽姨丈面前。「我很丟臉地告訴你們,就是你們的外甥女。」

  人群立刻散去,慧妮聽到有人咯咯地笑,她羞得滿面通紅。「你們好,姨媽、姨丈,」慧妮眼看著保羅厚實的胸膛漸漸遠去,一面不由自主地用手碰碰裙子,屈膝為禮,這才發現自己沒穿裙子,動作十分可笑。她見姨媽蹙著眉,遂自衛地將下巴抬得高高的。「我保證您在這兒的這個星期,我會努力不讓自己再出洋相,姨媽。」

  「我在這兒的這個星期?」姨媽氣急敗壞地說,不過慧妮因為專心看著保羅扶易莎莉進馬車,而沒有注意到姨媽訝異的口氣。

  「再見,保羅。」她邊叫邊用力揮手,他回頭無聲地揮手作別。

  安麗跟在慧妮身後進屋裡,她心中真是五味雜陳。她一方面替慧妮感到難堪,也不高興石馬丁當眾羞辱自己的女兒,同時見慧妮穿著男人的長褲在馬上表演特技實在是令她頭都昏了……此外她很意外地發現慧妮竟然是個大美人,她母親只能勉強算是好看而已。

  她現在太瘦了,不過雖然穿得很邋遢,肩膀還是挺得很直,步履也有一種自然流露出來的優雅和撩人的風韻。棕色的粗布褲裹著圓圓的臀部,使得柳腰更細了,又濃又密的長睫毛覆著那雙色澤可以從湖綠變為深綠色的眼睛。而頭髮呢,是又濃又厚的紅棕色!這頭秀髮需要好好修剪梳理才會柔亮,安麗手癢得很想現在就動手,她心裡已經想好了幾種款式。

  一進屋裡,慧妮低聲道了歉之後,便立刻飛奔回房,沮喪地跌進椅子裡,懊惱地回想今天讓保羅看到自己被父親拉下馬來,當眾出醜的景象;姨媽姨丈也一定又驚又窘,想到他們一定很瞧不起她,她不禁慚愧地兩頰發燙。

  「慧妮?」艾美躡腳走進房間。「你父親生氣了嗎?」

  「氣得七竅生煙,」慧妮低頭盯著自己穿著長褲的腿。「我搞砸了一切,對不對?大家都在嘲笑我,保羅也聽到了。莉莎今年已經十七歲了,保羅還沒來得及發現自己真正愛的是我之前就會向她求婚了。」

  「愛你?」艾美茫然地重複慧妮的話。「保羅對你是避之唯恐不及,這你應該很清楚才對呀!這也不能怪他,去年一整年你對他的惡作劇還不夠嗎?」

  「沒那麼嚴重。」慧妮抗議道。

  「不嚴重?神靈節那天你突然跳到他的馬車前尖聲怪叫,裝神弄鬼嚇到他的馬匹。」

  慧妮紅著臉說:「他沒有很生氣呀!而且馬車也沒有全壞,只斷了一根車槓。」

  「保羅的腿也斷了一隻。」

  「但是完全復原了呀!」慧妮一下子站起來在房裡慢慢踱步,一心只想著往後有什麼補救的方法。「除了誘拐他之外,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我--」她滿佈灰塵的臉上浮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艾美,有一件事是非常明顯的:保羅還不知道自己喜歡我,對不對?」

  「他喜歡你的程度和喜歡姜餅差不多。」艾美憂慮地答道。

  「那麼,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進一步的誘因,他是不會向我求婚的,對不對?」

  「你就是拿槍對著他,他也不會向你求婚的,而且你還不夠大到可以訂婚,即使--」

  「在什麼情況之下,」慧妮勝券在握地打斷她的話。「一位紳士應該向淑女求婚?」

  「我不知道。當然啦,除非他令她的名譽受損--絕對不行,慧妮,不管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我不幫你的。」

  慧妮歎了口氣又癱在椅子上了,想到自己最新的點子,不由得笑了出來。「我要是能把保羅馬車的輪子鬆動一下……讓車輪過一會兒會掉下來,然後我就請他隨便載我到哪裡都可以;等我們走回來、或者等到有人來幫忙時,已經是深夜了,那麼他就不得不向我求婚。」慧妮故意不看艾美一臉責備的表情,繼續說下去:「想想看這麼好的結局主題卻是老掉牙了:少女誘拐紳士,毀了紳士的令譽,以便她能逼他結婚把事情擺平!可以寫成好棒的小說□!」她對自己的天分實在是得意。

  「我走了。」艾美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說:「你姨媽和姨丈都看到了,你打算怎麼跟他們解釋長褲和馬的事?」

  慧妮的臉黯了下來。「什麼也不說--不過他們待在這裡的期間,我打算作一個全世界最端莊、有教養又優雅的女性。」她看艾美一臉懷疑的表情,又加了一句:「還有,我打算除了吃飯時間以外,我都不露面。我想一天當三小時的易莉莎我還做得到。」

  慧妮遵守諾言,那天晚餐時,姨丈說起他擔任英國駐貝魯特外交官生涯時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時,她只低聲說道:「真是見多識廣呀,姨丈。」雖然她實在有一大堆問題想問他。後來姨媽述說巴黎多采多姿的社交生活時,慧妮也只是低聲說道:「真是見多識廣呀,姨媽。」吃完飯她就欠身告退。

  三天過了,不論是力圖端莊或深居簡出這兩點,慧妮都做得非常成功,使得安麗不禁懷疑他們抵達當天看到的情形會不會只是偶然出現的電光石火,還是這個女孩討厭德華和自己。

  第四天,慧妮在其他人起床之前就吃過早飯不見了,安麗決心找出真相。她找遍房子,可是慧妮卻不在屋裡。她不在花園,也沒有去騎馬。安麗在陽光下瞇著眼睛四處搜尋,到底一個十五歲女孩一整天會到哪兒去?

  在一個可以俯瞰這幢宅邸的小山坡上,安麗看到一叢亮黃色的東西。「原來在那兒!」她鬆了一口氣,撐開陽傘,邁開步伐穿過草地。

  慧妮一直到姨媽靠近才發現,但是已經來不及躲開了。她很想找一個不痛不癢的話題和姨媽聊。服裝嗎?她個人實在是完全不懂也不關心時裝;因為不管她穿什麼都一塌糊塗。畢竟,一個眼睛像貓,土色頭髮、鼻樑上又長了雀斑的女孩又怎麼能期望衣服能改善狀況呢?而且她太高大瘦,如果上帝真打算給她胸部,也未免來得太遲了吧。

  安麗雙腿發軟、氣喘吁吁,終於到達了山頂,一到立刻癱在慧妮身旁的毯子上。「我以為我可以好好逛逛呢。」安麗撒了個謊。待她呼吸順暢之後,才注意到毯子上有一本書面朝下放著,於是她逮到書本作為話題。「是言情小說嗎?」

  「不是。」慧妮端肅地說,小心翼翼用手蓋住書名不讓姨媽看到。

  「聽說少女對言情小說都很著迷。」安麗再試探一遍。

  「對。」慧妮禮貌地贊同。

  「我看過一本,不過我不喜歡,」安麗邊說,邊思索可以吸引慧妮的話題。「女主角太完美或者總是弱不禁風,我都不喜歡。」

  慧妮很吃驚地發現原來全英國不是只有她一個人不喜歡那些要死不活的東西,結果她立刻忘了自己只要說「是」或「不是」的誓言。「女主角要不就是弱不禁風,要不就是為那些沒膽量向她們求婚或者已經跟別的女人求婚的紳士們鬱鬱寡歡,或形容憔悴。」慧妮容光煥發地滔滔不絕。「我要是知道我喜歡的男人愛上別的女人,我絕不會呆呆的束手無策。」慧妮偷看了姨媽一眼,意外的是姨媽卻雙眼含笑望著她。「安麗姨媽,要是有位男士跪下來跟你說:『噢,安麗寶貝,你的雙唇猶如玫瑰花瓣,你的眼睛像暗夜的星星!』這種人你會喜歡嗎?」慧妮一臉不屑的樣子。「要是我,我會嚇醒!」

  「我也是,」安麗笑著說。「那你看什麼書呢?」她看到慧妮手掌下燙金的書名。「『伊利亞德』!」她難以置信。微風吹起書頁,安麗訝異的眼神由那些印刷字體移到慧妮緊張的臉上。

  「但那是希臘文□!你看不懂希臘文吧!」

  慧妮面紅耳赤地點點頭,現在姨媽一定會認為她是個老學究,又多了一個缺點。「我還會拉丁文、義大利文、法文,甚至還會一點德文。」她承認了。

  「天哪!」安麗驚訝得喘不過氣來。「你哪裡學來的?」

  「不管父親怎麼說,姨媽,我只是傻氣,可是並不笨。我苦苦哀求他,他終於同意請家庭教師教我語文和歷史。」慧妮陷入沉思,她想起自己一度以為只要自己非常用功,只要自己能夠像兒子一樣,父親就會比較愛她。

  「你應該以這些成就為傲,怎麼你一副引以為恥的樣子?」

  慧妮凝望著山腳下的家。「我想你一定很瞭解,大家都認為女孩子學這些東西是浪費。可是女孩子該會的我完全不行呀!我做的針線像瞎子做的;我一唱歌,馬廝裡的狗就開始叫;還有鎮上那位音樂老師戴先生,他跟父親說,我一彈琴他就全身發癢。女孩子該會的我都不會,更糟的是,我根本就討厭那些事。」

  慧妮知道姨媽聽了這些話可能會不喜歡她,但是她也慶幸自己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不必再東躲西藏,惺惺作態。「我想父親一定跟你說過我令他很失望,他希望我像莉莎一樣優雅、端莊、乖巧;我也很想那樣,可是我做不到呀!」

  望著這個活潑可愛又迷惘的孩子,安麗的心都融了。她用手摸摸慧妮的面頰,溫柔地說:「你父親希望他女兒像瑪瑙一樣,細緻、蒼白又好塑造;然而他女兒卻是一顆鑽石,充滿了光彩和活力,他不知道該如何對她。他不但不懂得欣賞這顆珠寶的價值和稀罕--不懂得將她稍加琢磨,讓她放出光彩--他反而執意要將她塑造成一塊普普通通的瑪瑙。」

  慧妮倒認為自己是一塊碳,但是為了不想破壞姨媽的幻象,她只好緘默不語。

  那天晚上她進飯廳時,飯廳的氣氛非常奇怪,以至於她晃到餐桌旁,都還沒有人注意到她。

  「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才要告訴她,她要跟我們一起到法國?馬丁!」姨丈厲聲問道。「難道你要等到要走的當天才要把孩子丟進我們的馬車裡嗎?」

  慧妮覺得天旋地轉,幾乎要昏倒了。「我要去哪裡呢,父親?」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而冷淡。

  大家都回過頭來瞪著她,她父親的臉因不耐煩和懊惱而繃得緊緊的。「去法國,跟你姨媽姨丈住,他們會想辦法讓你變成淑女。」

  慧妮小心地不去接觸其他人的目光,以防自己因而崩潰,只是默默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你是否已經告訴姨媽和姨丈他們要冒的險有多大呢?」她努力不讓父親看出他有多傷她的心,只是冷淡地望著姨媽姨丈內疚又尷尬的臉。「父親可能忘了提醒你們,我很可能會讓你們丟臉。就像他說的,我脾氣壞、態度差,甚至連講話的禮貌都不懂。」

  姨媽滿懷同情地望著她,可是父親依然硬著心腸。

  「噢,父親!」她終於崩潰了。「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嗎?你真的恨不得不要看到我嗎?」她淚珠滾滾而下,站了起來。「我……告退了……今晚我不大餓。」

  「你怎麼能這樣對待她!」她一走,安麗立刻站了起來,怒氣沖沖地對他吼。「你是世界上最沒良心、最無情的人--這孩子能脫離你的魔掌真令人高興。只要想想她吃了這麼多苦頭就知道她多麼堅強,我真高興我做得對極了。」

  「你把她說的話美化了,夫人。」馬丁冷酷地說。「我保證她那麼難過並不是因為她要離開我,我只不過是讓她以後沒有機會在施保羅面前丟人現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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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29: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石馬丁的女兒要被送到法國去的消息立刻像野火燎原一般傳遍了附近,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話題材。他們對慧妮歷年來的醜聞都瞭若指掌,從她八歲第一次在教堂撒野到去年夏天她看到施保羅和一位女子坐在一起,立刻從樹上跳下來,都鉅細糜費這一一道出。結論是她那可憐的父親實在是快被逼瘋了,才把她送到法國去。大家都一致同意,她這一走,施保羅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往後三天,石馬丁的鄰居陸續結伴前來拜望吉安麗夫人,並向慧妮道別。他們要離開的前一晚,吉安麗坐在客廳忍受三位女士和她們的女兒應酬性的拜訪。這些人假惺惺一番後,便暗示安麗,慧妮可能會讓她在巴黎丟人現眼,甚至毀了吉德華的外交官生涯。

  她們回去後,安麗因為憤怒而兩眼冒火。石馬丁因為經常當眾批評女兒,使得慧妮成為村人的笑柄。安麗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慧妮脫離這個閉塞的小地方,好讓她在巴黎茁壯綻放,那裡的風氣比較開放。

  管家在客廳門口通報:「施保羅先生來訪,夫人。」

  「請他進來。」安麗既訝異又高興慧妮仰慕的對象竟然會來道別。但是他進客廳時,安麗的喜悅隨即遁逝,因為保羅身旁還有一位非常可愛的金髮小美人兒。她認為他帶著女友來跟仰慕他的慧妮道別,實在是很無情。

  她望著他走過來,很想從他身上挑出一點毛玻施保羅高大英俊,一副家教良好的鄉紳子弟模樣。「晚安,施先生,」安麗冷淡而禮貌地招呼。「慧妮在花園裡。」

  保羅滿含笑意的藍眼珠彷彿猜透了安麗的心思,他說道:「這我知道,不過我希望我去跟慧妮道別時,能讓莉莎留下來跟您聊聊。」

  安麗很欣慰地說:「我很樂意。」

  慧妮悶悶不樂地凝視著玫瑰花叢,姨媽在客廳一定又聽到許多醜聞,並且預見了自己悲慘的未來。艾美和父母去倫敦,而保羅……保羅甚至沒有來跟自己道別。其實她也並不真的指望他來,說不定他正跟朋友喝酒慶祝她的離去呢。

  彷彿她召喚了他似的,他低沉的男聲在她身後的暗處響起。「嗨,漂亮的女孩兒。」

  慧妮差點站不穩。保羅閒閒地靠在一棵樹下,離她只有幾步遠。月光下,他雪白的襯衫和領巾映著幾乎看不見的暗色外套而閃閃發亮。「我知道你要走了。」他靜靜地說。

  慧妮默默地點點頭,她希望永遠記住此刻月光下他金髮的暗影和英俊的臉部輪廓。「你會想念我嗎?」她脫口而出。

  「當然會呀。」他笑了。「沒有你,這裡的生活會很乏味。」

  「對,我想也是。」她兩眼低垂。「我走了,還有誰會從樹上跳下來破壞你的野餐,或讓你摔斷腿,或……」

  保羅打斷她這一連串的自貶之辭。「的確。」

  慧妮抬起眼睛熱切望著他。「你會等我嗎?」

  「你回來時,我還會在這兒,不知道你是不是這個意思。」他避重就輕地回答。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娶別人,直到我--」慧妮尷尬地收口了。她不懂為什麼自己跟他交往總是用這種方式,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像其他大一點的女孩一樣跟他打情罵俏?

  「慧妮,」保羅堅定地說。「你走後就會忘了我。有一天你甚至會奇怪自己怎麼會開口要我等你呢。」

  「我現在就奇怪了。」她十分難過地說。

  保羅懊惱又同情地歎了口氣,他用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我會在這兒,」他扮個鬼臉。「不耐煩地等著你長大。」

  慧妮彷彿被催眠了一般,抬頭癡望著他極其英俊的笑臉--接著她又犯下她最後一個錯誤:她一時衝動踮起腳尖,雙臂環住保羅的頸背,在他唇上急急忙忙親了一下。保羅低聲詛咒了一下,拉下她的手臂,強迫她退後。慧妮眼眶含滿了淚水,對自己又氣又恨。「我很抱歉,保羅。我--我真不該這樣。」

  「對,」他同意。「是不應該。」他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盒子放在她手上。「一份臨別禮物。」

  慧妮情緒激動。「真的?」她顫著手指打開蓋子,狂喜地凝視著那條細細的金鏈子上頭懸著一塊小小的瑪瑙墜子。「噢,保羅,」她兩眼發亮。「真美!真漂亮--我會永遠珍惜它。」

  「沒什麼,只不過是個紀念品罷了。」他小心翼翼地說。

  慧妮似乎聽而不聞,她虔敬地摸摸墜子。「是你替我挑選的嗎?」

  保羅有點猶豫地蹙著眉。今天早上他到鎮上替莉莎選購了一件很雅致昂貴的小飾品,結果該店的老闆笑著打趣他說,石小姐要去法國,他應該慶祝一下自己重獲自由。保羅的確有這種感覺,於是他一時衝動,請老闆替他物色一份給十五歲女孩的禮物。因此在慧妮打開蓋子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裡面是什麼。但是要怎麼跟慧妮說呢?但願她姨媽姨丈會替她物色一位可靠的法國人嫁了--最好個性溫馴的人,就算慧妮騎到他頭上也不會抱怨。左思右想之後,保羅開口了:「我親自挑選的禮物,是送給朋友的。」

  「可是我不想只當你朋友,」慧妮又開始了,但接著她就克制住自己。「當朋友就好了……目前如此。」她歎了口氣。

  「那麼,」他的表情幽默十足。「朋友應該交換一個臨別之吻。」

  慧妮高興得頭都暈了,她閉眼嘟嘴往前一靠,結果他的嘴只輕輕掃過她的臉頰。等她睜開眼睛,他已經大踏步離開花園了。

  「施保羅,」她喃喃低語。「我將在法國脫胎換骨,等我回來時,你會娶我的。」

◆    ◆    ◆

  他們在樸資茅斯港登上郵輪,一路顛簸搖晃地穿越英吉利海峽,慧妮倚欄眺望漸行漸遠的英國海岸線。等她回來時,報上會寫著:「巴黎淑女石慧妮小姐本周將自法國返回故鄉英國」。慧妮的唇角漾著淡淡的笑意。「巴黎淑女……」

  當她穿越甲板凝望著法國的方位時,英吉利海峽的潮水似乎和慧妮的未來一樣平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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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0: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八一六~一八二○法國

  坐落在鐵鑄大門後的吉家宅邸十分恢宏壯麗。巨大的拱形窗戶使得寬敞的房間采光良好,淺色的陳設則令走廊和二樓各個房間都染上一層高雅的金黃色。「親愛的,這些都是你的房間。」

  安麗說著打開一扇鋪著淺藍色地毯的套房門。

  慧妮彷彿被催眠了似的站在門口,目光戀戀地流連過雪白的緞質床罩,上面繡滿了粉紅和藍色的蘭花,有一張很雅致的躺椅上面接著同樣色系質料的面,精緻的瓷瓶也插滿了同樣色系的蘭花。慧妮愁容滿面地轉身對姨媽說:「安麗姨媽,如果你能給我另外的房間,我會覺得舒服一點,換一間不要這麼好、這麼精緻易碎的,普通人家的房間就可以。」看到安麗一臉驚訝的樣子,慧妮繼續解釋:「我走路的時候可能會撞碎某些東西。」

  安麗轉身對身旁的傭人說:「放在這兒。」這位傭人正要卸下慧妮沉重的皮箱。

  「可別說我沒有警告過你喲。」慧妮歎口氣說。然後她脫掉帽子,將自己安置在綴滿了花的躺椅上。巴黎,她已深深覺得,將會是個天堂。

  第四天,十一點半開始訪客陸續到來。安麗的私人裁縫師帶了三個笑瞇瞇的女工來,她們不斷地討論款式和布料,然後替慧妮量了又量。

  她們走後半小時,慧妮便在一個一絲不苟的女人注視下,頭上頂著書來回踱步,她是安麗姨媽認為最適合教導慧妮「儀態」這門課程的人。

  「我實在是笨手笨腳的,傅夫人。」書本第三次掉到地上時,慧妮紅著臉尷尬地解釋。

  「胡說!」傅夫人搖搖她梳得很精緻的銀髮不似為然地說。「石小姐天生優雅,而且颱風很好,只是要學一下走路不要像賽跑一樣。」

  傅夫人後腳一離開,舞蹈教師前腳就踏進來。慧妮在房裡轉得天旋地轉學華爾茲,結論是:「只要練習就還有希望。」

  下午茶時間,法文老師來了,她宣稱:「她可以當我老師了,吉夫人。」

  連續幾個月傅夫人一周來五次,一次兩個小時教慧妮「社交禮儀」。在她一絲不苟的指導監督下,慧妮孜孜學習以期能獲得保羅的青睞。

  「你到底跟傅夫人學些什麼呀?」有一天吃晚飯時德華姨丈問道。

  慧妮臉上露出綿羊般溫馴的表情。「她教我要用走的,不要用跑的。」她停了一下,以為姨丈會說這根本是浪費時間的無聊事情,沒想到他卻笑著欣然同意。慧妮對他報以一笑,覺得無比的快樂。「您知道嗎?」她開玩笑地說。「我本來還以為雙腿健全的人就會走路呢!」

  從此以後每天吃晚飯時,就可以聽到慧妮敘述白天課程的點點滴滴。「你有沒有注意到,姨丈,」有一天晚上她興高采烈地問。「穿著有拖紗的禮服轉身可是一門大學問呢。」

  「我本人倒沒有這方面的困擾。」他打趣說。

  「要是轉得不對,」她也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拖紗可能就會變成襯裙了。」

  又過了一個月,有一天她坐上餐椅時,手中不斷地揮動一把絲扇,並以探詢的眼光望著對面的姨丈。「親愛的,你是不是太熱了?」德華問她,忍不住要笑出來了。

  「扇子主要的目的不是驅暑,」慧妮糾正他,眨著長長的睫毛,誇張地作出搔首弄姿的樣子,惹得安麗噗時一聲笑了出來。「它的目的是要招蜂引蝶,也為了讓持扇的人雙手能優雅地擺放著;同時還可以打掉一些過分猴急的男士的手。」

  德華的笑容消失了。「是哪一位男士太猴急?」他單刀直入地問。

  「怎麼啦?沒有呀,我根本一位男士都不認得。」慧妮答道。

  安麗心滿意足地望著他們,慧妮現在已盤踞了她和德華的心,她成了他們的女兒。

  五月某一天晚上,也就是慧妮要正式進入社交界的前一個月,德華姨丈拿了三張歌劇的票回來。他拿著票裝出一副沒什麼的表情在慧妮面前晃一晃,對她說如果時間許可,或許她願意跟他們兩人坐在外交官的私人包廂欣賞歌劇。

  如果是一年前,慧妮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轉圈子,但是現在她變了,她只是笑吟吟地對姨丈說:「我非常樂意,德華姨丈。」

  她靜靜地坐著讓葛莉絲幫她梳頭,葛莉絲是慧妮母親小姐時代的女僕,現在則是慧妮的同伴兼女僕。新的禮服在高腰線上綴著水藍色的天鵝絨蝴蝶結,領口打褶,領子就在髮際柔軟地垂下,再配上一件水藍色的緞質斗篷。慧妮站在鏡子前,炯炯有神地望著自己,然後深深一鞠躬,頭部低垂的角度完美無瑕。「我可以介紹一下『巴黎姑娘』石慧妮小姐嗎?」她一本正經地喃喃自語。

  凜冽的霧降臨了,巴黎街頭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慧妮裹著緞質斗篷,望見窗外雨水沖刷過的林蔭大道上熙來攘往的人群。

  劇院外的人群無視於濕答答的天氣,依然興高采烈地聚在一起。穿著緞質外套和緊身褲的瀟灑紳士對珠光寶氣的淑女鞠躬點頭。慧妮很驚訝地發現一些美得不得了的女士正儀態優雅、充滿自信地跟她們的男伴說話,當下她就發現這些女子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她立刻放棄成為道地「巴黎淑女」的指望;雖然有一絲絲遺憾,不過能夠跟她們在一起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他們三人步入劇院時,只有安麗注意到有幾位年輕男子的目光先是隨意地略過慧妮的臉龐,但是立刻又回過頭來行深深的注目禮。慧妮的美像即將綻放的花朵,她的個性包含多樣的特性,極具發展潛力。她充滿了活潑的生命力和一種沉穩的高貴氣質,這是源於過去多年來她在逆境中所遭受的強烈衝擊。

  慧妮泰然自若地坐在包廂中,依照傅夫人的指示,輕輕搖著象牙扇。她應該笑自己從前太傻,把時間浪費在語言和數學上,她早該知道要取悅保羅和父親實在太簡單,她手中的扇子比希臘文有用多了!

  歌劇開始了,慧妮全神貫注聆聽迷人的音樂,那實在是一場狂野的夢境,當幕落準備換景時,慧妮才又回到現實。許多姨媽姨丈的朋友都來到包廂,整個劇院笑話盈耳都是他們的聲音。

  「慧妮,」姨媽碰碰她的肩膀。「請轉過來,我幫你介紹我們的好朋友。」

  慧妮溫順地轉身站起來與杜氏夫婦見面,他們親切開朗地同她打招呼;但是他們的女兒杜泰琳,是個年紀跟她差不多的金髮小美人兒,卻一臉好奇地盯著她看。她這一看,慧妮的自信心全沒了,她不知道如何和同年齡的人交談。自她離開英國以來,她首次覺得十分不自在,覺得自己好笨拙。「你--喜歡歌劇嗎?」她終於擠出一句話。

  「不喜歡,」泰琳露出酒窩笑著說。「因為我一句也聽不懂。」

  「慧妮聽得懂。」吉德華爵爺很得意地說。「她會義大利文、希臘文、拉丁文,甚至還會一點德文呢!」

  慧妮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因為姨丈的吹噓,可能會使杜家的人以為她是個老學究。

  「你會彈琴和唱歌吧?」小金髮美人兒兩眼睜得老大急急地問。

  「噢!不會,」慧妮立刻向她保證。「這兩樣我都不會。」

  「太棒了!」泰琳開心地笑了,坐到慧妮身旁。「因為我只會這兩樣。你是不是迫不及待等著你的第一次社交舞會?」她吱吱喳喳地講,帶著仰慕的眼神看著慧妮。

  「不是很有興趣。」慧妮坦白承認。

  「我簡直迫不及待,其實對我而言,那只是形式罷了。我三年前就訂了婚,對方很出色,現在呢,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幫你物色一位理想夫婿。我可以告訴你哪些男士是適當人選,而哪些只是英俊瀟灑卻沒錢又沒前途;那麼你就可以找到一位如意郎君,等我去參加你的婚禮時,我就可以對大家宣佈這都是我的功勞!」她說完笑得樂不可支。

  慧妮也對她笑了笑,泰琳的友誼令她有點招架不了,但是她這一笑等於是鼓勵泰琳繼續說下去:「我姐姐都嫁很得好,現在只剩下我。當然,還有我哥哥尼克。」

  慧妮克制自己沒有問她尼克是屬於「適當人壓呢,或只是「瀟灑人壓。不過不用她問,泰琳自己立刻就將謎底揭曉。「尼克絕不是適當人選。他嘛--很有錢,也很瀟灑,問題是他不想結婚,我們家的人覺得非常可惜,因為尼克是家族的繼承人,也是我們五個兄妹的老大。」

  慧妮禮貌性地搭訕著說,她希望不會是杜先生有什麼難言之痛吧。

  「不是,」泰琳說。「除非十分無聊和極端自大也算痛苦。當然啦,尼克有自大的理由,因為女人總是跟著他轉。母親說如果求婚的是女方,那尼克一定結好幾次婚了!」

  慧妮端莊的假貌此時因好奇心而瓦解了。「我不懂,」她笑了。「可是依我聽起來他很討厭呀。」

  「魅力,」泰琳認真地說。「尼克很有魅力。」想了一會兒她又說:「可惜也很難搞,否則要是他能參加我們的社交舞會,而且對你獨加青睞,那麼你就會一炮而紅!」她歎了口氣。「當然啦,沒有人能說得動他去參加社交舞會,他認為那種事無聊透頂。不過我還是會跟他談談你,或許他會幫忙。」

  礙於禮貌,慧妮才克制自己沒有說她希望永遠不要見到泰琳那位自負的哥哥。

◆    ◆    ◆

  慧妮要參加第一次社交舞會的前一天,收到韋艾美的一封信,信中說保羅在巴哈馬群島購置了一些產業,並且打算在那兒停留一年。慧妮聽到這個消息鬆了一口氣,至少整整一年她不用擔心保羅會娶別人。

  為了穩定明晚舞會的緊張情緒,慧妮縮在客廳玫瑰色緞面躺椅上高高興興地把艾美的信夾在一本禮儀書裡面再看一遍,因為專注,沒注意到有人在看她。

  杜尼克站在門口,手中拿著妹妹泰琳要他親自交給慧妮的便條。上個月泰琳就千方百計要他見見慧妮,顯然今天的任務也是這兩個傻女孩的計謀之一。他妹妹想把她那一幫黃毛丫頭介紹給他,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依他的經驗,他最好盡早斷了她們這些念頭。

  顯然石小姐精心安排了他們初次見面的這個迷人的畫面。陽光自窗戶流瀉進來,灑在她的身旁,照得她瀑布般的紅棕色秀髮光彩奪目;她一面假裝全神貫注在書本上,一隻食指則漫不經心地繞著一綹頭髮;她嫩黃色的洋裝安置得非常優美,兩隻腳則縮進去。她的側面安詳,長長的睫毛低垂,豐潤的嘴唇有一絲笑意。尼克懶得跟她打啞謎,於是一腳跨進客廳說:「小姐,畫面很美,我很欣賞。」他魯莽地說。

  慧妮立刻抬起頭來,一邊合上夾著信的禮儀書把它放旁邊,一邊站起來。她迷惘地看著眼前這位年近三十的男子,他那高貴的鼻樑睥睨的看著她。他真的非常英俊,有一頭黑髮和銳利而帶著金色光彩的棕色眼珠。

  「你總是用這種批判的眼光看人嗎,小姐?」他直率地說。

  慧妮意識到自己一直盯著他,這才收回目光,朝他手中的便條點點頭問:「你是來找我姨媽嗎?」

  令慧妮大為意外的是這位男子竟然大踏步走進來,將便條交給她說:「我是杜尼克,管家已經跟我說你在等我。所以我們就不用再浪費時間裝出很意外的樣子,好嗎?」

  慧妮震驚得呆呆站著,而這位男子卻從頭到腳打量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胸前流連了一會兒。看完正面,他又繞著她從各個角度上下打量,彷彿她是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見慧妮要拆開便條,他又說了:「甭拆了,上頭是說泰琳的手鐲掉在你們這兒,不過你我都知道這只不過是要我們見面的藉口罷了。」

  慧妮一時覺得困惑、尷尬、有趣又屈辱,五味雜陳。泰琳說她哥哥很自負,但是沒想到這麼討人嫌。

  「其實呀!」他站到她面前。「你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他似乎有點不情願地說。

  「尼克!」安麗姨媽親切地招呼,省去慧妮的回答。「看到你真高興。我一直在等你--有個傭人在沙發墊下找到泰琳的手鐲,扣鏈已經斷了,我去拿來。」她說著又急急忙忙走出去。

  尼克驚訝的目光轉向慧妮,她抬起細緻的蛾眉,嘴角隱含笑意,顯然很高興看他出洋相。尼克發現自己失禮之後,覺得自己現在應該要禮貌一點。他彎腰拿起夾著艾美信件的禮儀書籍,看了看書名,對慧妮說:「小姐,你在學習禮儀呀?」

  「對,」石小姐強忍住笑意回答說。「這本書要不要借你看呀?」

  她機智的反應立刻令他刮目相看。「我想我應該為剛才的失禮道歉,小姐。」他含笑認真說:「明晚你願意跟我跳舞嗎?」

  慧妮猶豫了,因他迷人的笑容和公然的愛慕之意而有點退縮。

  尼克誤把她的沉默當作是以退為進,於是聳聳肩,親切的笑容消失了,代之以嘲諷的口氣:「你這麼猶豫,想必已經有一大堆人等著請你跳舞嘍,那麼,就下次吧。」

  慧妮見他撤回邀請,立刻證實了自己對他的第一印象,自負又乖張。她立刻坦白地脫口而出:「你知道嗎?你是我在巴黎所認識的第一位紳士;目前還沒有人請我跳舞。」

  尼克聽出她特別強調「紳士」兩個字,立即仰頭笑了。

  「手鐲在這兒,」吉夫人急急忙忙進來。「還有尼克,請務必提醒泰琳扣鏈斷了。」

  尼克拿著手鐲走了。馬車行經蜿蜒的公園小徑,途中春花似錦,有兩位他認識的美麗女子伸出戴著粉色手套的玉手向他揮手致意,但是他對這幅宛如根滋博羅彩筆下優美的景色卻視而不見,心裡還念念不忘他剛才看到的那位英國少女。

  石慧妮和他妹妹那個話匣子是完全不同的型,泰琳是甜膩的檸檬汁,而慧妮則是香醇馥郁、耐人尋味的上好法國酒。兩個人怎麼會湊在一塊兒?就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而言,她剛才的應對算是沉穩的了。假以時日,她一定會非常迷人。可惜這麼稀有的珍寶明晚卻要擺在社交舞會上供人評頭論足。

◆    ◆    ◆

  慧妮緊張兮兮地在鏡子前檢視自己,白色的絲質舞衣下擺作貝殼紋捲起,衣服上的粉紅色緞質玫瑰花和她頭冠上卷卷的花紋正好搭配。她看了看,終於安心一點了。慧妮很想不把這次舞會當一回事,但是她心裡知道她自己非常在意。

  在樂隊演奏第一支舞曲之前幾秒鐘,泰琳和她母親來了。「我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你,」泰琳低聲說,穿著白色蕾絲禮服的她兩頰紅紅的,閃閃發光的金髮盤在頭上。「聽說尼克今晚要來,而且還要帶三個朋友一道來。因為他們跟他擲骰子打賭五百法郎賭輸了,所以他們要來跟你跳舞……」她話還沒說完,已經被人家請去跳舞了。

  樂師奏起第一支舞曲,初入社交界的少女都和她們的男伴步入舞池,慧妮依然為剛才聽到的消息而覺得尷尬。並非所有的少女都有人邀舞--慧妮無助地望著姨媽,她覺得自己臉色黯然。

  她早已料到今晚她不會是第一個被邀舞的對象,但是也沒想到現在竟然落到跟姨媽和杜夫人並排站的下場。她彷彿又回到了英國家鄉,周圍的女孩都被約走了,只有她被嘲笑、被忽略。

  泰琳已經跳了第二支舞,而慧妮卻還無人問津。第四支舞曲開始時,慧妮再也受不了這種屈辱了,她要求姨媽讓她找個地方透透氣,此時門口卻突然一陣騷動。

  杜尼克帶著他的三個朋友站在入口的拱門下,四人都穿著黑色的正式禮服,旁若無人地在人群中搜尋。杜尼克的目光掃過一堆堆咯咯笑的少女和時髦的年輕男子,終於看到慧妮了。他微微點頭招呼,然後四人一行向她走來。

  慧妮孩子氣地想躲在姨媽身後,她可不想再冒險面對杜尼克。昨天她已經覺得很有壓迫感了,今晚自信和驕傲早已喪失的她,可不希望再增加不快的感覺。

  她看著那幾人直直朝地走過來,她可以感覺得到這票人和屋裡其他男子有顯著的不同:他們比那些向少女們獻慇勤的男子要年長一些,同時還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書卷氣。

  杜夫人看到兒子來了很高興。「尼克,看到你進來比看到魔鬼還令人吃驚!」

  「多謝您的誇獎,母親。」他面無表情的低聲說。然後突然轉向慧妮,握著她冰冷的手放在唇上作吻手禮,並且忍不住地笑著說:「小姐,不要一臉吃驚的樣子,你應該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慧妮睜大眼睛看著他,對他坦白的忠告,不知道該覺得羞辱,還是該感激。他揚起嘲諷的眉毛,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然後替她介紹他的三個朋友。

  音樂又開始了,尼克自顧自地挽住她的手走進舞池。慧妮全神貫注演練舞蹈教師的指示。

  「小姐,如果你抬頭看著我,你就會發現我正用一種愛慕又親切的眼神凝視著你,用以符合那些一頭霧水的觀眾的想法。」尼克用一種低沉的聲音幽默地說。「不過,你要是繼續盯著我的領巾,那我就要露出懊惱無聊的樣子,這麼一來,今晚你非但不能被帶進社交界,反而會繼續當你的壁花。現在,抬頭看我,笑一個吧。」

  「壁花!」慧妮叫了出來,但是一見他眼中幽默的眼神,她的不滿立刻消失了。「我覺得大家好像都在看我們……」

  「他們是在看我,不是在看『我們』。」他笑著溫和地反駁道。「他們想知道你是何方神聖,竟然能把我吸引到這種無聊的舞會來--」

  「那麼你是素行不良嘍?」慧妮嘲弄地說。

  「完全正確。」尼克扮個鬼臉同意她的話。

  「那麼,跟你跳第一支舞會不會毀了我的名聲?」她沉思了一下,以帶笑的嗓音問。

  「不會,倒會毀了我的一世英名。」尼克見她震驚的模樣,遂輕輕地說:「通常我是不參加社交舞會的,像今天這樣跟你這種毛頭小姑娘跳舞的事,更是聞所未聞。」

  慧妮看看尼克線條優美的輪廓,再望望周圍那些穿著亮麗緞質禮服的時髦小伙子,他們全都一臉懊惱地盯著尼克。這實在不足為奇!尼克剪裁合身的黑色燕尾服,再加上文質彬彬的態度,相形之下,他們就顯得過度盛裝,而且乳臭未乾。

  「他們還在看嗎?」尼克嘲弄地問。

  慧妮咬著嘴唇忍住笑。「對,不過,這不能怪他們。因為你實在是鶴立雞群。」

  他臉上浮起愛慕、深沉的笑意。「的確如此。」他柔聲說道。「你的微笑很迷人,寶貝。」

  慧妮正在想他的微笑才迷人呢,沒想到他接著卻蹙起眉毛。「有什麼不對嗎?」她問道。

  「嗯,不要讓你的未婚夫以外的男子叫你『寶貝』。」

  「他們要是膽敢如此,我一定讓他們好看!」

  「很好,」他讚賞地說,接著又大膽地說:「……寶貝。」

  跳完華爾茲,他將她帶回姨媽身邊。她和他另外三個朋友輪流跳舞時,他的目光也始終跟著她。

  慧妮有點暈陶陶了,現在已經有一大堆男士排隊等著認識她了。

  跟尼克同來的一個叫戴肯德的瀟灑男子,立刻發現慧妮也愛馬。兩人對於哪一種血統的馬比較好有很愉快的爭執,他甚至還邀慧妮哪一天跟他出去騎馬,慧妮覺得有點飄飄然。

  然而尼克卻不開心,也不笑了。下一支舞他立刻邀慧妮,並對她說:「戴肯德是獵艷高手,雖然家世良好,賭品一流,也是好朋友,卻不是你的理想人選。他最擅長捉摸女人的心意,同時也很快就厭倦……」

  「他會令女人心碎?」慧妮裝出一本正經地問。

  「一點也不錯。」尼克認真地回答。

  慧妮的心早就交給保羅了,所以她很安全。她柔柔地笑著說:「我一定小心保護我的心。」

  「如果你再大一點,」尼克的目光在她柔軟、誘人的嘴唇上徘徊。「或許我該警告的是戴肯德。」

  尼克領她回姨媽身邊時,已經有十位以上的男士等著邀舞了。尼克用手指向隊伍末端的一個年輕人對慧妮說:「陸安斯是理想的丈夫人選。」

  慧妮笑著說:「你實在不該再講這種話了。」

  「我知道,」他扮個鬼臉。「你已經原諒我昨天魯莽的行為了嗎?」

  慧妮快樂地點點頭。「我覺得我現在像一艘英國郵輪,已經風光地揚帆出海了。」

  尼克拿起她的手輕貼自己的唇。「祝你一帆風順,寶貝。」

◆    ◆    ◆

  第二天早上慧妮下樓時,回想起昨晚的情形,臉上漾著柔柔的笑意,她想去騎姨丈那匹活潑的牝馬。經過起居室走廊時,安麗姨媽眉開眼笑地出現在門口。「我正要上樓去叫你,你有訪客。」

  「那我該怎麼辦呢?」慧妮非常意外,無助地望著姨媽。

  「怎麼辦?」姨媽拍拍她的背。「有什麼好擔心的,隨你高興呀,親愛的。」

  慧妮猶豫了一下,走進客廳。「我正想到公園騎馬。」三位男子是昨晚跟她跳過舞的男子,三個人一看到她立刻站起來獻上一束花。「顯然你們已經比我先去公園了。」

  三人被控偷花卻好脾氣地眨眨眼,並且笑嘻嘻地爭議誰有榮幸陪慧妮去騎馬。慧妮心情好極了,欣然同意全體同行。

  那一年,石小姐所展露的是一種「史無前例的典型」。當時的小姐流行細緻嬌弱,含羞帶怯,而慧妮卻是任性開朗;她那個年紀的小姐多半端莊柔順,而慧妮卻是聰穎坦率。

  第二年,在歲月的栽培與灌溉之下,慧妮出落得益發明艷動人。彎彎的眉毛下有一雙深綠色的眼眸,柔亮的紅棕色秀髮襯托出娟秀姣好的臉龐;皮膚像奶油般細緻,身材依然修長,不過卻發育得凹凸有致。這一年她被封為「艷冠群芳」。

  在她「進入」社交界的第三年開始,慧妮也開始成為另一批較成熟世故男子追逐的對象。大家都知道她遲早會結婚,畢竟,她也十九歲了。甚至吉德華爵士也開始關心起來,他對妻子說,慧妮似乎太挑剔了點,安麗只是微笑不語。

  因為她覺得慧妮最近似乎開始對杜尼克另眼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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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0: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十分鐘之內,慧妮已經是第三次接不上人家的話了,她有些內疚地望望一早來找她的這些女孩們。所幸她們都全神聆聽泰琳美妙的新婚生活,沒有人注意到她心神不寧。

  慧妮剛收到艾美的信,她很想知道信裡有沒有提到保羅娶妻這類致命的消息。終於她再也忍不住懸疑的煎熬,把信拆了:

  親愛的慧妮:我想你現在應該稱呼我為「包麥可男爵夫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下兩頁就在描寫新夫婿的種種優點和婚姻的生活細節。「就像你所說的,英國的情形也和法國一樣:一個男子不管他有多怪異,只要他有爵位,立刻身價百倍。不過我向你保證,我丈夫即使不是男爵,也一樣是個很傑出的男人。」

  慧妮笑了,她知道艾美一定是真心愛這位男爵,才會嫁給他。「上封信我忘了告訴你,我們家鄉六個女孩一起去倫敦參加宴會,女主人為我們介紹了一位萬人迷的男人,高大英竣家世顯赫,他就是杜尼克先生。我記得你在信中提到過他,所以我問杜先生是否認識你。他一說認識,麥瑪格和其他女孩立刻圍在他身邊,對他深表『同情』。

  「結果杜先生粉碎了她們的中傷,告訴她們你在巴黎有多少追求者和約會,你要是看到她們當時的表情,一定會笑死了。他甚至還暗示他自己也很想加入追求者的行列呢,那些女孩都嫉妒死了。他說的都是真的嗎?你怎麼沒告訴我『巴黎是你的地盤』呢?」

  慧妮笑了,她很高興尼克為她辯護,或許尼克真的想與她有更深入的關係。這三年來,他都是突然出現,問都沒問就突然來請她跳舞,要不就是對她嘲弄那些追求者,然後又挽著一個美艷絕倫的女人一溜煙不見了。

  但是幾個月前,情況開始有了變化。他們有一次在劇院巧遇,尼克出乎意料的,約她去看歌劇。現在是她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她認識的男子當中,她最喜歡和杜尼克在一起,但是她卻無法想像他對她認真的情形。

  慧妮茫然瞪著信紙,眼神陰鬱而哀傷。如果尼克真的向她求婚,她會拒絕。果真如此,那對她和泰琳的友誼,姨媽姨丈與杜氏夫婦的友誼以及她自己和尼克的友誼都會有所傷害,這是她所深切關心的。

  信的末尾說:「莉莎去倫敦參加社交季,很快就回來了。大家都等著保羅向她求婚,因為現在她父母認為她已經過了適婚年齡了。」

  聽到艾美的好消息,慧妮現在心花怒放了。到底,她的演練籌劃沒有白費,她終於準備好贏得保羅的愛情了。只是父親卻把她留在法國,漠視她想回家的心願。

  等朋友一回去,慧妮立刻回房寫信給他,這回她一定要寫一封他無法拒絕的信,這回要針對他受到創傷的傲氣和自尊,告訴他她渴望回家,向他證明他現在可以以她為榮了。末了,她還說她非常非常想念他。然後她再寫一封信給艾美。

  她下樓想把兩封信寄掉時,門房通知說杜尼克先生來了,想立刻見她。慧妮猜著杜尼克為何不請自來,於是到姨丈的書房見他。「你好,尼克,天氣很好,對不對?」

  「你怎麼會去參加賽馬呢?」他也不寒暄了,突然說道。

  「並不是公開賽馬。」慧妮回答,很奇怪他為什麼不高興。

  「不是?那今天報上怎麼會這樣寫?」

  「那我就不知道了。」慧妮歎了口氣。「我想是某人告訴某人再告訴某人,常有這種事呀。」說完,她優雅地晃晃腦袋。「不過,反正我贏了。你知道嗎?我真的贏了馮亞特男爵呢。」

  尼克的聲音充滿了權威。「我不准你再做那種事!」見她既生氣又不解的表情,他立刻深吸一口氣。「我為我說話的口氣道歉,寶貝。今晚我們會在艾家的化裝舞會上見面吧,還是你想改變心意讓我陪你去?」

  慧妮笑著接受他的道歉,但是婉拒了他護送的邀約。「我想我還是和姨媽姨丈去比較好,最近很多小姐都抱怨我獨佔你太多時間了。」

  有那麼一瞬間,尼克暗罵自己怎麼會讓她闖進自己的心扉,因為三年來,他根據自己智慧的判斷,警告自己要避開她。但是四個月前,他和一位以前很喜歡、現在卻黏得令他心煩的女子鬧翻了之後,有一天在劇院巧遇慧妮,一時衝動邀她去看歌劇。

  那天晚上,他就完全被她俘獲了。她既美麗又風趣,不但聰慧、常識豐富,而且和魔鬼一樣難以捉摸!

  現在他望著她,她性感的嘴唇彎彎地對著他笑,這笑容像是對兄弟,而不像對未來的夫婿,這惹得尼克想要採取行動。

  慧妮還沒猜出他的意圖就已經被他拉到胸前,他的唇往下降。「尼克!不行!我--」他的唇立刻封住她驚異的抗議,他的唇性感地移動、品嚐著她的芳香。過去,只有幾個笨拙又過分猴急的追求者意圖親吻她,慧妮輕易地就擺脫了他們。但是尼克撩人的吻卻喚醒了她內在的慾望,令自己又驚又怕。她極力表現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他的手一鬆開,她立刻後退。「我想,」

  她裝出一副鎮靜的樣子。「我應該摑你一個耳光。」

  尼克接觸到她的嘴唇,又壓著她的胸脯,正被搞得神魂顛倒,見她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不禁氣了起來。「打我耳光?」他諷刺地說。「為什麼?我不相信我是第一個吻你的人,可能有上百個男人偷吻過你吧。」

  「是嗎?嗯,很榮幸你剛好是我獻上初吻的對象!」話一出口,慧妮就發現自己錯了。「尼克--」她低聲叫他,小心翼翼向後退,不讓他抓到自己。尼克向前進一步,她退到姨丈的書桌後面,兩手撐在桌面上。兩人就隔著桌子對峙,等著對方先動。過了一會兒,慧妮對這種孩子氣的舉動忍不住笑了出來。「尼克,你要是捉到我,你打算怎麼辦?」

  尼克老早就想好要怎麼辦,但是他更喜歡這種傻氣的行為。他站直身子,佯怒的面具揭下了。「出來吧,」他笑出來。「我保證我一定舉止像紳士。」

  慧妮看看他的表情,相信他是說真的,就順從地走出來。他們手挽著手,她送他到門口。「今晚我們化裝舞會上見。」她向他保證道。

◆    ◆    ◆

  吉德華爵士站在鏡子前凝視著妻子為他挑選的鱷魚裝,感到既震驚又厭惡。全身佈滿鱗狀的東西,醜惡的頭,兇猛的爪,還有一條又長又笨重的尾巴拖在後面。爵士轉身背對鏡子,低哼一聲:「噁心!」

  此時安麗夫人和慧妮正走進房間,爵士把頭套摘下,很憤怒地在房裡搖搖擺擺地走,轉身對妻子說:「老天爺!請問我穿這樣怎麼抽煙?」

  安麗夫人邊幫他檢查服裝,邊笑著說:「我找不到你喜歡的亨利八世服裝,而且我想你一定不會喜歡大象裝--」

  「大象?」爵士眼中冒火。「我正奇怪你為什麼不乾脆買大象裝給我算了,你難道要我滿地爬,晃著身子把人踩成肉餅!夫人,我還要我的名譽和尊嚴呢--」

  慧妮興高采烈笑嘻嘻地說:「你的服裝很有創意,姨丈。」她顯然擅長外交辭令,然後又提起他的死對頭讓他分散注意力。「我聽說葛南偉今晚要打扮成馬。」

  「真的?不可能吧!」吉德華立刻開心了。「你從哪兒聽來的?」

  她眨眨眼睛。「我忘了問。」

  他也笑了。「讓我猜猜看你是打扮成什麼。」慧妮轉了一圈讓他看。她希臘式的純白袍子在左肩用胸針別起來,右邊奶油色的香肩則裸露著。薄紗的皺褶裹著她豐滿的胸脯和纖細的腰,然後一直垂到地上,豐美的秀髮則綴著金鳳花和紫羅蘭。「維納斯。」他終於一語道破。

  「不是,」她親親他的臉頰。「我應該是帕拉絲帕莉娜。」

  「她是誰?」

  「她是春神。記住喔,姨丈,她頭上常常戴著金鳳花和紫羅蘭,還披一件這種披肩。」她見姨丈還是不懂,又接著說:「普魯特把她帶到地獄當妻子。」

  「真惡劣。」吉德華心不在焉地回答她。「反正,我很喜歡你的服裝就是了。大家都會忙著猜這是誰,那是誰,就不會有人注意這只噁心的鱷魚是誰了。」說完,他一手挽著慧妮,一手挽著安麗。安麗打扮成中世紀的皇后,頭上戴著高聳的髮飾和面紗。

  艾家的大客廳人潮洶湧,笑聲一波又一波,淹沒了樂師努力的成果。舞池上,打扮得千奇百怪的客人正和著幾乎聽不到的音樂,努力想找塊地方跳舞。

  慧妮站在邊緣安詳地微笑著,四周圍繞著愛慕者。她看到尼克來了,簡單地向母親點了個頭就直接朝她走來,雖然她戴了半個面具,還是一眼被他認了出來。他從另一個宴會趕場過來,所以穿的是普通服裝。

  他一走近,泰然自若地看看她四周的男子,他們立刻讓出一個位置給他。他望著她的服裝,慧黠地笑了笑,牽起她的手親了一下說:「你今晚真迷人,維納斯。」

  「阿們!」有一根大香蕉正努力要擠進慧妮這一群人。

  「勾魂懾魄的人!」有一名穿盔甲的武士,摘下面罩對慧妮大獻慇勤。

  尼克冷冷地看著這兩人,慧妮端莊地揮著扇子竊笑。在法國,不論她說出什麼不尋常的話,都不會有人訕笑或生氣;甚至還會說她「機智」、「活潑」,或引用她的話。她想她再回英國時也必然如此,她從前做錯過一些事,現在她進步了,不會再讓自己丟臉。

  尼克上下打量著她的紗袍,但是她懶得告訴他其實自己不是維納斯。整個客廳的人都好像除了維納斯以外不知希臘神話還有其他的人,她老早就放棄解釋了。

  她正決定不下要讓誰擁有那份榮幸為她取飲料。這時候她最忠心耿耿的一位愛慕者陸安斯說話了:「小姐,怎麼可以讓你的杯子空了呢,我去幫你取好嗎?」

  慧妮把杯子遞給他,他很得意地看看其他人,朝那座源源不絕的巨型水晶噴泉走去。

  突然間慧妮注意到房間的另一頭有一個全身漆黑打扮的男子正盯著她。他半個面具下的嘴角帶著一絲笑容,對著她略略頷首一鞠躬。

  慧妮被瞧得全身燥熱,猛一轉身卻差一點撞翻陸安斯拿給她的玻璃杯。「你的雞尾酒,小姐」。他像捧著鑽石一樣把雞尾酒獻給她,這才低頭檢視自己斑漬點點的緞質外套,一邊回覆慧妮詢問的眼神。「小姐,要從人群中擠過來實在很難。剛才我一離開這裡就被一隻醉獅踩到,後來又被剛才你看到的那根香蕉擠來擠去,接著又踩到鱷魚尾巴而挨罵,還差點跌倒。」

  「我--我很抱歉,安斯,」提到鱷魚,慧妮忍不住低聲笑出來。「真是難為你了。」

  「沒什麼!」陸安斯嘴巴這樣吧,但是那副樣子卻像立了什麼豐功偉業似的。「為你,我願意做任何事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甚至願意再幫我跑一趟去拿雞尾酒?」慧妮打趣道。

  安斯一本正經地表示他願意。

  尼克望著這個年輕人,覺得既同情又有趣,卻也討厭。「寶貝,」他握著慧妮的手朝通往院子的落地窗走。「你要嘛就嫁給陸安斯,要嘛跟他一刀兩斷,否則他可會為你做出一些危險的事。」

  「我想或許我是應該嫁給他,你自己也說過他是理想的丈夫人選。」

  尼克一直走到院子才開口:「你要是嫁給他,就大錯特錯了。因為陸家和我們家是世交,如果我宰了他們的獨生子讓你成為寡婦,那我們兩家的關係勢必很緊張。」

  聽到這麼聳人聽聞的話,慧妮立刻抬起頭來,卻見尼克眼中滿含笑意。「你太壞了,尼克,我喜歡陸安斯,也喜歡你,我們都是朋友。」

  「朋友?我認為我們兩個不只是朋友。」

  「嗯!那麼就算是好朋友吧。」慧妮不情不願地說。

  他們就待在院子裡和經過身邊的熟人打招乎。慧妮正想著如何使他們恢復到幾個月前那種純友誼的關係時,尼克突然提出一個令她詫異得不知如何作答的話題。「英國女人幾歲之前就該把自己嫁掉?」

  「三十五歲以前。」慧妮漫天撒謊。

  「別鬧了,我是說真的。」

  「好,」慧妮笑了,不得不實話實說。「二十五歲以前。」

  「那麼你應該考慮一下婚姻大事了。」

  「我寧可多想想跳舞這件事。」

  尼克本想跟她爭論一番,繼而一想又把手臂伸給她。「那麼我們就跳舞吧。」

  就在他想將計就計時,背後卻突然冒出一個低沉的聲音說:「很不幸,先生,石小姐曾答應跟我跳這支華爾茲。」

  慧妮訝異地轉身看這個「撒旦」打扮的男子,他顯然就是剛才盯著自己看的那個人。見她猶豫,撒旦說話了:「你答應跟我跳這支舞的。」

  慧妮並不認得這個人,但是她也不想再跟尼克談婚姻這個話題。「我不記得我今晚答應過什麼人要跟他跳舞。」她有點猶豫不決。

  「你幾個月前答應過的。」撒旦說,拉著她的手肘便朝舞池走。

  慧妮對這個男子的厚顏無恥勉強扮了個笑臉,然後回頭對尼克道聲歉跟著他走了,但是她卻可以感覺得到尼克的目光在背後冷冷盯著她。

  然而,當她被撒旦擁在懷裡隨樂起舞時,尼克便被拋到九霄雲外了。他們配合得如此和諧與優美,彷彿已共舞過千百回似的。慧妮終於壓不住心中的疑惑了。「我真的答應過今晚跟你跳舞嗎?」

  「沒有。」

  他坦白的回答令她笑了起來。「你是誰?」

  他黝黑的皮膚浮現懶散的笑容。「朋友?」他的聲音渾厚低沉。

  慧妮對他的聲音毫無印象。「不對,我認識你,但我們絕不是朋友。」

  「這點我可要修正一下。」他滿懷自信地說。

  慧妮真想搗碎他那自負自信的樣子。「恐怕不大可能,我的朋友已經多得應付不了了,而且他們都發誓對我摯愛、此生不渝。」

  「既然如此,那麼他們要是有人出了意外,對我就有點幫助了。」

  現在慧妮笑不出來了;她知道他這句話並無惡意,只是跟她耍嘴皮子罷了。「你這句話實在很刻保」慧妮裝作很遺憾的樣子歎了口氣說。

  他笑眼望著她,眼睛大膽地上下打量著,看得她侷促不安。她把眼光別開,費勁地想他到底是誰。在院子裡的時候,他講的法語毫無瑕疵;現在在舞池裡,他的英語也聽不出特別口音。他半個面具下的臉龐曬成健康的金褐色,這絕不是在初春的巴黎居住的成果;當然,也不是在英國。當華爾茲演奏完畢時,她依然毫無頭緒。

  一舞既了,慧妮後退一步,朝舞池另一頭尼克所在的方向走去。然而這位舞伴的手卻緊緊握著她,拉著她朝相反的方向往院子走。

  快走出門口時,慧妮不禁猶豫起來,不知自己是否應和一位不知名的男子單獨待在花園裡。

  她正想拒絕再前進時,卻見腳燈通明的花園裡有二、三十個客人散落其間。

  一走進花園,慧妮便摘下面具拿在手上把玩,深深地吸一口這春夜散發出來的花香。他們走到一張雕花的鐵桌和鐵椅旁,她的男伴拉出一張椅子。「不,我寧願站著。」慧妮說著,全然沉溺在祥和的月光中。

  「那麼帕拉絲帕莉娜,如果你的朋友不可能出意外助我一臂之力,那麼我們的友誼要怎樣才會有進展呢?」

  慧妮笑了,很高興終於有人不把她錯認作維納斯。「你怎麼會知道我是誰?」

  她的意思是他認出她是帕拉絲帕莉娜,然而撒旦顯然會錯意了。他聳聳肩膀說:「杜尼克沒有戴面具,既然大家都說你倆是如影隨形,那麼他身旁當然就是你了。」

  慧妮光滑的眉宇皺了一下,她不喜歡聽到人家把她和杜尼克聯在一起。

  「這個答案顯然令你不大高興,」他面無表情地說。「或許我應該坦白告訴你,有幾個因素……使我在杜尼克出現之前就認出你了。」

  天哪!難怪她一直覺得有人盯著她!當他閒閒地向後一靠,頂著雕花鐵桌時,慧妮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安。「你是誰?」她堅定的問。

  「朋友。」

  「絕對不是!我想不出我認識的人有高度、眼珠和你一樣的人,也絕對沒有像你這麼大膽的人,特別是英國人。」她停了一下,仔細研究了一番,不大有把握地問:「你是英國人?」

  他低頭望著她的綠眼珠,忍不住笑了。「我太疏忽了。」他的口氣有點嘲諷。「我應該說『懲罰』、『真的』和『是吧』,(譯註:此三句皆是英國人用語,外國人比較不會用。)那麼你就會知道我是英國人。」

  他的幽默感頗有傳染性,慧妮也報以微笑。「很好,現在你承認你是英國人了,那麼你告訴我你是誰。」

  「你希望我是怎麼樣的人呢,小東西?女人都喜歡高貴的頭銜--如果我跟你說我是公爵,你高不高興呢?」

  慧妮噗哧一聲笑出來。「你可能是強盜或土匪,」她對他眨眨眼。「但是你和我一樣絕不可能是公爵。」

  他不再覺得有趣,而開始感到奇怪。「可否請問,為何這麼確定我不是公爵?」

  慧妮一面回想她唯一見過的那位公爵,一面從頭到腳打量他,算是報復他剛才在自己身上逡巡的目光。「最明顯的是,如果你是公爵,你應該有一副單柄眼鏡。」

  「但是我戴面具怎麼用單柄眼鏡呢?」他滿腹疑問。

  「公爵的單柄眼鏡不是用來看的--它只是配件而已。他會拿起眼鏡將屋裡的女士一個不漏地瀏覽一遍。不過基於其他幾個原因,你也不可能會是公爵。」她滔滔不絕地講下去。「你走路沒有用枴杖,沒有氣喘咻咻;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一點令人敬重的痛風跡象都沒有。」

  「痛風?」他笑得岔了氣。

  慧妮點點頭。「沒有枴杖,沒有痛風,也沒有氣喘,你還敢說自己是公爵!你怎麼不另外挑個合適一點的頭銜?你要是痛腿和斜視,那麼你說自己是伯爵,人家或許還比較相信呢。」

  他仰頭大笑,然後搖搖頭,接著若有所思,幾乎可以說是用一種很溫柔的表情對她說:「難道沒有人教你要尊敬這些頭銜,而不是嘲笑它們嗎?」

  「當然有人教過我。」慧妮笑嘻嘻地承認。

  「哦?」

  「不過誠如你所見,他們顯然失敗了。」

  他的目光盯著她光彩煥發的臉龐良久,牢牢凝注她那對迷人的綠眼睛。「不過我之所以不是公爵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我沒有單柄眼鏡嘍?」他有點心不在焉了。

  慧妮把玩著手上面具點點頭。「你應該會隨時隨地帶著。」

  「即使騎馬去打獵也帶著?」他追根究底。

  她聳了一下肩。「如果你是公爵,那麼你騎馬就嫌太胖了。」

  他輕輕一拉,將她拉到自己身前,柔聲問道:「那麼上床呢?」

  慧妮被他這出其不意的舉動嚇得動彈不得,她撥開他的手,在自己口出惡言之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就在她要開口時,他站了起來,迫近她面前問道:「要不要我給你拿一杯香檳來?」語帶安撫之意。

  「你儘管去--」懾於他驚人的高度和強壯的肩膀,她把怒氣嚥下去,轉口說:「好。」

  他站了一會兒,灰眼珠打量著慧妮充滿怒意的綠眼睛,轉身大步朝屋裡走去。

  他一走,慧妮才鬆了一口氣,急急穿過草坪,進入舞池的另一端。

  慧妮和姨媽姨丈等著向主人告辭時,發現前頭排隊等著告辭的人群中有那個鶴立雞群的身影。他正低頭傾聽身旁的金髮美女說話,她正納悶這個女人是誰?情婦吧。突然間他回頭一望,正好逮到慧妮盯著他看。慧妮下巴一抬,本想回瞪他,沒想到他嘴角卻浮起淡淡的笑容,並且對她頷首致意。慧妮氣得立刻別開眼光。好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她簡直想不出要用什麼話來罵他。

  「怎麼啦,甜心?」姨媽在旁邊低聲問道。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姨媽?」

  姨媽仔細看著前面那對搖頭,接著金髮女子仰起頭來摘下面具。「那是殷美玲,著名的歌唱家,我想是沒錯。如果她是殷美玲,那麼他應該就是……老天!就是他!」

  安麗的目光突然轉向慧妮,慧妮卻盯著前面的撒旦扶著金髮女子的背部往前門走。

  「你問這做什麼?」

  「我--我以為是我認識的人,不過現在發現不是了。」慧妮回答之後,發現安麗姨媽似乎沒有要談下去的意思才鬆了一口氣。

  安麗的確不想談下去。她一直希望慧妮不會成為藍克雷公爵的另一個戰利品。殷美玲當他情婦快一年了,據說兩個月前他還陪她去西班牙,在國王面前獻唱呢。

  幾年來,他和歐洲的名媛淑女始終緋聞不斷,只是從來沒有傳出婚約。在這位英俊瀟灑的貴胄身後,有一長串破碎的女人心,想起來令人不寒而慄!

  全歐洲,安麗最不希望慧妮感興趣的男人就是他。

  應該說是全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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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0: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化裝舞會之後四個星期,馬修離開辦公室,踏進一輛飾有藍家族徽的豪華馬車中,他將裝有石慧妮小姐資料的鹿皮手提箱放在座位旁,舒服的坐下。

  近一世紀以來,班馬修的祖先一直擔任柯萊莫公爵藍氏家族的私人律師。不過自從柯家的主要成員都住在英國後,駐倫敦公司馬修的父親才認識公爵。馬修本人與公爵始終只有書信往來,因此馬修今天想給公爵留下一個好印象。

  馬車穩穩地蜿蜒而上,綠色的斜坡上開滿野花,終於看到公爵在法國的鄉居了。那是兩層樓的玻璃與石材的建築,四面都是陽台,可以俯瞰山下的景致。

  馬修提著手提箱拾級而上。他將名片出示給管家看,對方領著他到一問四周都是書牆的圖書室等著。

  桌上擺著價值連城的藝品,牆上懸有林布蘭特的蝕刻畫作,還有一面牆鑲著巨型明鏡,並且開了一扇通往陽台的落地窗,外圍的鄉村景色令人心曠神怡。

  圖書室的門開了,馬修立刻站起來,迅速打量眼前這位決定他未來前途的棕髮俊美男子。柯萊莫公爵藍克雷三十出頭,很高,也很英俊。他利落的大步伐流露出一種精力充沛的篤定神采,和一種像運動員一樣活潑的生命力;毫無一般富家子弟那種縱情聲色的懶怠模樣。他還散發出一種努力克制的威嚴氣質。

  那雙銳利的灰眼珠看著他時,馬修不禁緊張地嚥著口水。公爵坐下了,並朝書桌對面的椅子示意,請他坐下,然後用一種冷靜而威嚴的口氣說:「我們可以開始了嗎,班先生?」

  「當然可以。」馬修清清喉嚨。「我依您的指示,對石小姐的身家背景作了一番調查。石小姐是石馬丁和石蘇珊的獨生女。生於一八○○年六月三十日,她五歲時,母親去世,家鄉是距倫敦約七個鐘頭旅程的湄沙村。

  「石家莊園雖小,但物產豐富,石馬丁過的就是一般鄉紳的生活。不過四年前,他的財務發生劇烈的變化。不知您還記不記得,就是英國洪水氾濫數周的那段時間。石家莊園排水設備不良,因此損失慘重,於是石馬丁將大筆資產轉而投資一些風險很大的事業,結果又失敗了。他現在負債纍纍,不但欠了高利貸的款,連附近商家的錢也還不出來。莊園已經維護不起,只剩幾個傭人撐場面罷了。」馬修將報告書和文件交給公爵,等待公爵的反應。

  「情況有多糟?」看完文件後,公爵神色自若。

  「他總共負了十萬英鎊的債。」

  公爵顯然對這筆令人咋舌的數目無動於衷。他將文件交還馬修後,突然轉變話題問道:「你對這個女孩的瞭解如何?」

  馬丁心想,你不是應該比我更瞭解嗎?雖然沒有明言,但是他早已猜出公爵意圖拿出一筆錢給石馬丁,然後將石小姐納為情婦。按照石馬丁目前的財務狀況,恐怕他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如果調查無誤,我們發現石小姐是個相當難纏的孩子,個性有點……呃……難以預料。由於家庭教師長期的指導,她顯然知識十分淵博。她的法語和希臘語一樣流利--流利到可以替她姨丈充當翻譯。她也能閱讀義大利文、拉丁文和德文,或許也會講,我們不大確定。」

  馬修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報告接下來那些公爵應該已經知道的事。「繼續!」看到馬修面有難色,公爵微微笑著說。

  馬修不自在地點點頭。「我所問過的人多半都說這位小姐和父親合不來。少數人責怪父親,不過多數人都同情馬丁,認為他運氣不好,有個叛逆又不聽話的孩子。石小姐十四歲那年……愛上一個名叫施保羅的鄉紳,保羅比她大十歲,對她的印象顯然和她父親一樣不好。由於父親實在拿她沒辦法,於是她十五歲那年,父親要她姨媽姨丈將她帶到法國。根據我們的消息來源,從此她在這裡大受歡迎。當然,如果有人知道她父親的財務狀況,以及她沒有嫁妝,情況可能就會改觀。」馬修揣測地說,接著有點抱歉地瞄了公爵一眼,再繼續下去:「向石小姐求婚的人很多,不過石小姐一發現他們有這個意思便立刻疏遠;不死心的人轉而向她姨丈吉德華爵士下功夫,爵士也都代石馬丁回絕了。她的態度雖然有點與眾不同,不過卻完全能被社交界所接納。我說錯話了嗎?」見公爵笑了出來,馬修不禁問道。

  「不,沒錯,你的資料非常正確。還有別的嗎?」

  「還有幾句話,爵爺。她姨丈吉德華爵士是英國外交官,聲望卓越,石小姐和姨丈姨媽的關係都很好。目前,小道消息謠傳杜尼克正要向她求婚,這件婚事吉德華爵爺一定樂觀其成。杜家是法國顯赫的家族,杜尼克是他們的獨生子,也是繼承人。」

  馬修合上卷宗說:「這就是我們所能搜集到的全部資料了,爵爺。」

  藍克雷兀自站起來走到窗口,雙手抱胸倚著窗框遐想。每次他來法國,看到慧妮時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其實他倆曾被介紹過兩次;第一次他覺得她太小了,根本不予考慮;第二次她老早被一群男子團團圍住,忙得沒空注意到他。

  那以後他也避免與她有所接觸,同時也意識到想要誘她入轂恐怕要花很大的心思和很多時間。說到時間,藍克雷幾乎騰不出來;說到追求呢,自他成年以來還沒有真正需要追求女人。

  然而四星期前在艾家花園中與她在一起時,他突然興起一股瘋狂的念頭,想低頭親吻她那誘人的雙唇,並將她帶到暗處同她做愛。

  她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誘人氣質,天使般迷人的笑容,女神般修長性感的身材,還有一種璞玉般的迷人風采,只要一想到她就不禁令他笑起來。此外,她的幽默感以及對荒謬事物的鄙視都很對他的胃口。

  藍克雷不再思索自己為什麼要她了。他想要她,這理由夠充分了。她親切、機智,而且像蝴蝶一樣滑溜。根據他多年來對女人的經驗,他知道她一定不會像其他女人那樣容忍他。

  他心意已定,於是走到書桌前。「把文件準備好,如果石馬丁接受我的求婚,還必須備妥一大筆錢給她。」

  身為法律顧問,班馬修老早練就一副處變不驚、三緘其口的本事。不過當公爵指示按條件開給石馬丁的那一大筆款項時,還是讓他不禁瞠目結舌。

  他已經等不及要把所有的事情辦妥,他想要慧妮,而且立刻就要,但是要他在法國像那些年輕人那樣排隊等著追她,那會要他的命。他不會為任何女人那樣做,即使是慧妮也不行。而且,為了經營他的事業,他也不能離開英國太久。

  既然石家莊園離倫敦只有幾小時的車程,他可以在離她家不遠的地方物色一個居處,可以同時處理公務和追求她。既然如此,一旦他準備好錢,同時文件也簽了字,他就要她父親召她回英國。

  藍克雷倒不擔心馬丁會拒絕他的條件,也不擔心自己追不到慧妮。唯一令他掛慮的是父女不和--所以萬一慧妮太早知道他們私下談妥的條件,那麼她可能會不顧一切為反抗而反抗。直覺告訴他,慧妮一旦拗起來就不可收拾;他並不想同她打仗,他是想跟她談戀愛。

  如果旁人知道他的身份和他在女人圈中的狼藉聲名,事情就會變得比較複雜。他嚮往鄉紳求愛的浪漫情懷,但是在那兒人人對他打躬作揖只會加大他們彼此的距離;而且萬一報紙披露他躲在某個偏遠的鄉下,勢必會造成轟動,村人會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特別是他對慧妮另眼相待的時候。

  由於慧妮的身份很低--特別是貴為公爵的他而言--因此他認為不但有必要封鎖他與她父親的交換條件,同時對自己的身份也要保密,直到他贏得她的芳心再說。

◆    ◆    ◆

  七天後馬修回到公爵在法國的鄉居。藍克雷正在陽台的雕花鐵桌上背對鄉間景致批閱公文。

  「要不要跟我喝一杯白蘭地,馬修?」他低著頭問。

  「好的,謝謝您。」馬修很高興公爵對他直呼其名,並且友善地邀他一起喝酒。

  過了一會兒,公爵挪開公文,馬修默默地把手提箱中的文件遞給他。「我遵照您的指示,把送給石小姐的一切費用也附進去了。這筆費用有沒有上限呢?」

  「沒有,我應該全部負擔。」他有點心不在焉地看著文件。過了一會兒,他把文件放一旁,抬頭笑著問馬修說:「嗯,你有什麼意見嗎?」

  「石小姐會怎麼想呢?」馬修也笑著回問公爵。

  「石小姐暫時不會知道這些事,也不會知道有我這個人。」

  馬修喝了口白蘭地把自己的震驚強壓下去。「既然如此,我祝您、那位父親和小姐幸運。」

  「這個星期我要去英國與石馬丁討論這件事,假若他接受我的求婚,那麼我要在他的莊園附近找個地方住下來。請你通知令尊幫我找個舒適的居處,好嗎?一個普通的住所即可。」他強調這點令馬修更加詫異。「如果可能,最好距她家騎馬不必超過半小時,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交通上。」

  「普通住宅,馬程不超過半小時。」馬修呆呆地重述一遍。

  「完全正確,租約的名字用凌克雷,不要用藍克雷。待我和隨行人員安頓下來,他們會盡可能不與外界接觸,但是我會用凌克雷的名字以鄰居身份出現。」

  「一定要對石小姐保密?」馬修問道。

  「特別是要對石小姐保密。」藍克雷輕聲笑著說。

◆    ◆    ◆

  一個月後,吉德華爵士收到管家韋森交給他的一封信,郵戳是英國的。五分鐘後,爵士氣急敗壞地衝出書房,搖鈴喚來管家。「快!快請吉夫人過來。」

  「怎麼啦,德華?」吉安麗立刻趕來。

  「你看!」德華把石馬丁的信丟給她。

  安麗看傳看信紙末頁的簽名說:「他要慧妮回去?」她猜測,音調十分辛酸。

  「他說要我把她這四年的費用列出來,他會悉數償還,」吉德華氣憤地說。「他還附上一筆錢供她治裝和旅費。這渾蛋!這些年來他一毛錢都沒寄來,真是畜生!我一個子兒也不必跟他要,照樣讓她風風光光回去!」

  「慧妮要回去了,」安麗傷心地沉坐在椅子上,低聲說道。「我--我還在奇怪他是不是忘了她。」她突然又開朗起來。「有了,馬上寫信給馬了,暗示她即將和杜尼克訂婚,這樣或許能夠拖一陣子。」

  「你看看信,他直截了當地說從發信起一個月內,她必須離開這裡,不得有任何藉口或延誤。」

  他邊說安麗也跟著展讀信件:「他說這一個月讓她去跟朋友道別和採購。」她盡量讓自己不顯得那麼沮喪。「這四年來他一定變了,德華,以前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她在巴黎買衣服,你想會不會是以前慧妮仰慕的那個年輕人向他提出婚約?」

  「不可能!」德華打斷她的話。「要不然他在信裡老早說了。你最好現在就去告訴她,事情解決了,我也會好過一點。」

  慧妮呆呆地聽著這個她盼望已久的消息。「我--我很高興要回去了,姨媽,只是……」她終於說不下去了。

  高興回家?還是害怕回家?高興的是有機會回去了,但是害怕回去後可能遭遇失敗。

  姨媽將臉別向窗子,但是慧妮還是看見淚珠從她頰上滾了下來。她咬著嘴唇,姨媽若是捨不得她,她就不該這麼快回去。她還沒有心理準備去面對那些人。她轉身面對鏡子,希望能從鏡中找到信心。巴黎的男子都說她美,保羅也會這麼想嗎?快別這樣想了!她再也不會回到從前那種讓別人評頭論足、挑三撿四,毫無尊嚴的日子了。

  她內心不再翻滾,漸漸亮起一線希望,嘴角柔柔地浮現笑容,心想,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到保羅身邊了--讓大家瞧瞧我的改變有多大!我真的要回家了!

  然而回家同時也意味著要離開她心愛的姨媽和姨丈。

  她回轉身來,見姨媽靜靜地啜泣。「我覺得自己好像要裂成兩半了。」安麗泣不成聲。

  「我愛你,姨媽,我好愛你。」慧妮低語,熱淚滾滾而下。慧妮張開雙臂摟著姨媽,極力想安慰對方,也期望得到一些安慰。

  站在門口的吉德華見狀,立刻收起肅穆的臉色,裝出一副篤定燦爛的笑臉。他背著雙手踱了進去。「女士們,很愉快吧?」看看這兩個垂淚的女人,他強顏歡笑道。

  兩個淚眼汪汪、一臉悲痛的女人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很愉快?」安麗看看慧妮,慧妮望望安麗,兩人開始笑了起來。

  「好……好,總算讓我寬心了。」德華自言自語,對於這兩位女士情緒異常的舉止大惑不解。然後他清清喉嚨說:「我們會想念你的,孩子,你帶給我們許多快樂。」

  慧妮的快樂又溜走了,淚水再度湧出。「哦,姨丈,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就是你。」

  吉德華的雙眼也濕潤了,他張開雙臂緊緊地擁著外甥女。最後,三個人的情緒終於都穩定下來後,吉德華首先開口說話。「英國也不是人間地獄呀,對不對?」

  「也差不多了。」慧妮說。

  「你在那兒有朋友,」吉德華提醒她。「還有以前你仰慕的那個金髮小伙子也在,對不對?

  那傢伙對珠寶視而不見。他叫什麼來著?」

  「保羅。」慧妮破涕為笑。

  「那傢伙是個傻瓜,他早該把你追到手的,希望他現在懂得了。」姨丈目不轉睛盯著她。

  「但願如此。」慧妮熱切地回答。

  「我一直在想,」他用一副「我早就跟你說了嘛」的表情望著吉安麗。「你一直不接受別人求婚,是因為你想回英國將他俘獲,對不對?」

  「我是有這個意思。」

  「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希望冬雪紛飛之前你能訂婚。」

  「我也希望呀!」慧妮說著笑得更開心了。

  吉德華兩手插在褲袋裡,心裡在盤算著。「我在想……少不更事的女孩需要有個女人在旁邊替她打點一些事。你願不願意你姨媽陪你回去呢?」

  「願意!」她笑著尖叫。「願意!願意!願意!」

  德華擁著慧妮和妻子說:「我打算把西班牙之行延後,你們倆啟程之後,我會去那兒辦點公事,路上大約停個一、兩站,然後到英國去向跟你訂婚的小伙子道賀,走的時候再把你姨媽接回來。」

  在吉安麗和慧妮臨行的前一晚,杜尼克的雙親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替慧妮餞行。整個晚上慧妮都不敢跟尼克說再見,然而尼克對這一刻似乎應付得很輕鬆。

  兩人抽空在側廳單獨相處了幾分鐘。尼克站在壁爐邊,肩膀靠著爐台,茫伙地盯著手上的飲料。「我會想念你的,尼克。」慧妮受不傳空氣中的靜默,柔聲說道。

  他抬起頭來,一臉促狹的樣子。「真的嗎,寶貝?」在她回答之前,他又加了一句:「我不會想念你很久的。」

  慧妮雙唇微顫,意外地笑著說:「臨行之前講這種話真殘忍呀!」

  「我不會想念你很久,是因為我打算過幾個月就去英國。」

  慧妮搖搖頭,恐慌極了。「尼克,我在家鄉已經另有心上人了。他叫保羅……」她住了口,對尼克的笑大惑不解。

  「他有沒有來法國看過你?」他小心地問。

  「沒有,他想都不會想的。你知道嗎,我當時和現在很不一樣--很孩子氣的,他記憶中的我是個大膽、魯莽又粗野的小女孩……你為什麼這樣笑?」

  「因為我很高興。這幾個星期我一直在想我的對手到底是誰,原來是個你四年未見的英國傻蛋。回去吧!寶貝,」他放下杯子,將她拉過來緊緊地靠著自己。「你很快就會發現想像和記憶比現實要美得多。再過幾個月我會去英國,到時候你就願意聆聽我的話了。」

  慧妮知道他的意思是要求婚,她也深知現在跟他爭論這些於事無補。她的記憶絕對不會比現實美好,因為她的記憶沒有一件是美好的。不過她並不想跟尼克解釋,她也不想告訴他何以保羅想像不出她今日會變成一個這麼出色的女子。

  何況,尼克根本不想聽,他早已低下頭來給她一個又長又熱的甜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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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1: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一八二○年英國

  九月秋天的薄暮,慧妮坐在馬車裡望著窗外熟悉的景色,她離家只有幾哩了。

  德華姨丈堅持她們出遊排場要大,也就是說除了她們坐的馬車外,還有兩車裝滿了皮箱和雜物的馬車,外加一輛載著安麗姨媽的女僕和慧妮自己的女僕葛莉絲的馬車,除了四個車伕,四個御馬伕外,還有六個隨從,三個作前哨,三個墊後。慧妮真希望施保羅看到她這麼壯觀的返鄉隊伍。

  「緊張嗎?」安麗微笑望著她。

  「對,我的外表怎麼樣?」

  安麗夫人從頭到腳對她那一身最時髦的旅行裝打量一番後說道:「完美無瑕!」

  安麗拉上手套,覺得自己幾乎跟慧妮一樣緊張。為了怕石馬丁反對她與慧妮同行,德華決定來個不告而到,讓馬丁別無選擇的餘地。安麗雖然覺得丈夫聰慧過人,但是想到她與馬丁照面的時刻逼近了,還是覺得渾身不舒服。

  馬車停在門前,慧妮拉起裙子步出馬車。安麗在馬車裡面看著石馬丁與這個闊別四年的女兒面對面了。一身炫麗優雅的慧妮正笑盈盈地望著父親。馬丁僵硬又難為情地說:「孩子,你又長高了。」

  「或許是您縮小了,父親。」慧妮一本正經地回答。

  安麗夫人強抑不住的笑聲洩漏了她的到來,於是她只好跨出馬車與主人照面。安麗雖然不指望他會熱烈歡迎她,但是也沒想到馬丁一臉震驚又懊惱地對她說:「你陪慧妮回來真好,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呢?」

  「安麗姨媽要待兩、三個月,等我安頓好了,一切就緒再說。她真好對不對?」

  「對,」馬丁一臉厭煩地說。「你們何不去休息一下再用晚餐……或者先去打開行李,我去寫寫東西,待會兒見。」說完他就逕自往屋裡走。

  慧妮一方面對父親待姨媽的態度覺得十分羞愧,一方面又很高興回到久違的家。上樓時,慧妮瀏覽著樓梯牆上懸著的英國風景畫和家族肖像,她最喜歡的一幅是在清冷的晨霧中狩獵的景色。一切如昔,但是似乎又略有差異。僕人好像比從前多了三倍,整幢屋子似乎洗刷得光可鑒人,每一片地板,每一塊牆板似乎都重新打過蠟。廊間的燭台閃閃發光,腳下的地毯也是新的。

  慧妮站在自己的房門口屏住呼吸,她的房間重新整修過了。床頂和床罩是織有金綠和淺橘色的象牙色緞面,窗簾也是一套的。

  晚餐時,父親在飯廳等她們。慧妮注意到餐椅更新為玫瑰色的絲絨,窗簾也是同色系的。兩個穿制服的僕人在碗櫥邊站著,還有一個正從廚房推出一輛盛滿銀器的餐車。

  「好像添了幾個新僕人。」慧妮說。

  「我們一直都需要人手,」他粗率地說。「這幢莊園開始破敗了。」

  已經足足有四年沒有人對她這樣說話,慧妮迷惘地盯著父親。在明亮的燭光下,她發現她不在的這幾年,他的頭髮已經由黑轉灰,額頭、嘴角和眼角的皺紋也加深了。這四年他好像老了十歲,她不禁一陣痛心。

  「你為什麼盯著我看?」他突然問道。

  他以前一向對她這麼嚴苛,她可不想再度落入以前的模式中。她柔聲說道:「剛才我注意到你的頭髮都變白了。」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嗎?」他口氣沒有那麼粗糲了。

  慧妮謹慎地報以微笑。「我以前都沒有讓你這樣白過頭髮,怎麼才幾年工夫就白成這樣。」

  父親對她笑嘻嘻的回答很訝異,態度總算比較輕鬆了。「我想你大概知道你的朋友艾美找到丈夫了吧?」慧妮點點頭,他又接著說:「他父親跟我說她只去參加了三年的社交季就找到如意郎君,現在她這件良緣是我們村裡最熱門的話題。」說著目光落到安麗夫人身上,一副責備她沒有替慧妮挑到如意郎君的樣子。

  安麗頓覺坐立難安,慧妮立刻開玩笑地打趣說:「我沒有挑到金龜婿你一定很失望嘍?」

  「對,」他坦白地回答。「的確如此。」

  慧妮很想驕傲地告訴父親,有十幾名男子正式向吉德華姨丈求過婚;但是她的理智又警告她,父親必定會責怪何以姨丈沒有徵得他同意就回絕了這些婚約。父親為何這麼冷酷又難以接近呢?慧妮悶悶地想著這個問題。她可能在兩人之間築起一道溝通的橋樑嗎?她放下杯子,給父親一個甜甜的笑,說道:「如果你覺得你女兒四年都還沒嫁出去很丟臉,那麼如果我跟你說我曾經回絕了兩名男爵、一名伯爵、一名公爵和一位王子的求婚,你是不是覺得放心一點了?」

  「真的嗎,夫人?」他立刻轉向安麗。「我怎麼不知道這些事?」

  「當然不是真的!」慧妮臉上盡量保持笑容。「我只見過一個真正的公爵和一個冒牌貨--不過兩個我都一樣討厭。我碰到過一個俄國王子,不過他跟某公主已經有婚約,我很懷疑我能把他搶過來,好讓我的夫婿比艾美的丈夫還體面。」

  他瞪著她好一會兒,最後才說:「明天晚上我替你辦了一個小小的宴會。」

  慧妮頓覺滿心溫暖,雖然他又補充說明了一句:「其實那實在不算是小宴會,根本是馬戲班嘛,湯姆、狄克和哈利都會老遠趕來參加--還有樂隊、跳舞那些事情!」

  「聽起來……很好呀。」慧妮努力使自己含著笑意的眼睛沉下來。

  「艾美和她丈夫也會從倫敦過來,大家都會來。」

  他的情緒實在變幻莫測,慧妮不想跟他談下去了。大家默默地吃著甜點,他又突然不自然地提高聲音說道:「我們多了一位新鄰居。」他清清喉嚨,音調才比較自然。「明晚他也會來參加你的宴會,我要你跟他見個面,是個瀟灑的傢伙--單身漢。很會騎馬,我看他騎過。」

  瞭解他的意思後,慧妮忍不住笑了出來。「哦,父親,你還不用替我做媒,我還不至於淪為老姑婆。」見父親的表情顯然是無法領會她的幽默,於是她只好乖乖請問這位新鄰居的大名。

  「藍………凌克雷。」

  安麗夫人的湯匙掉到碟子上,她皺起眉頭望著石馬丁,石馬丁很奇怪地漲紅臉也回瞪著她。

  慧妮見父親的表情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決心要救姨媽脫困。她站起來說:「父親,我和姨媽坐了一天馬車想早點去休息。」

  出乎她意料之外,安麗姨媽搖搖頭說:「我想和你父親說些話,你去吧。」

  「對,」馬丁立刻附和。「你去休息,我和你姨媽要好好聊一聊。」

  慧妮走後,馬丁斥退傭人,接著以一種既謹慎又懊惱的口氣對安麗說:「你聽到我們這位新鄰居的名字時,反應很奇怪,夫人。」

  安麗夫人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說:「我的反應是否『奇怪』,要看他是凌克雷還是藍克雷而定。如果他是藍克雷,我一眼就可以認出,雖然我們從未正式見過面。」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坦白告訴你是藍克雷沒錯。他來這裡是因為舊疾復發,想休養一陣子。」

  「這真是天方夜譚!如果他真想休養,多的是地方可以去,來這裡過冬是最不可思議的了。」

  「事實如此,據他自己說,他想紆解生活的壓力,所以挑上這個地方。因為只有我--現在你也知道了--他是誰,我想我們都不應該剝奪人家保密身份的隱私權。」

  安麗一個人待在房裡想理出心中的疑團。她想起艾家化裝舞會時,慧妮曾問起那位與殷美玲在一起的灰眼高大男子是誰,但是慧妮和他應該沒有機會單獨相處的,慧妮也應該不知道他是誰;而藍克雷也不可能是跟蹤慧妮來這裡--他比她早到的。那麼這一切就純屬巧合嘍。

  這樣一想,安麗便安心多了,明晚藍克雷和慧妮會正式見面,萬一他要追求她怎麼辦?安麗不由得一陣戰慄,接著她下定決心地站了起來。她當然無意與柯萊莫公爵為敵去拆穿他的身份,但是如果藍克雷想拿慧妮作為他濫愛的犧牲品,那麼她不但要拆穿他的身份,更要揭發他在女人圈中的惡行劣跡。

  安麗當然也曾私心冀望藍克雷罔顧慧妮無財也無權的家世,對她一見鍾情,娶她為妻。但那是絕不可能的!數以百計尷尬的母親和破碎的女兒心就是這樣造成的。

  藍克雷的出現令安麗輾轉不成眠,慧妮想到明晚的宴會也興奮得睡不著覺。

◆    ◆    ◆

  而三哩外的藍克雷正待在他的臨時住所,與施保羅促膝夜談。保羅啜了一口杯中的琥珀色飲料後說:「明晚你要去參加石家的宴會嗎?」

  「是的。」藍克雷慎重回答。

  「我也要去,」保羅笑著說。「除非慧妮已經改頭換面,否則明晚將會是個有趣的夜晚。」

  「慧妮--名字很特別。」藍克雷略帶好奇的口吻剛好足以鼓勵客人繼續說下去。

  「就我所知,她父親本來希望生個男孩,結果雖然是個女孩還是取了這個名字。不過她也跟男孩子差不多,她善泳,身手矯健得像猴子,騎術比所有女孩都好。有一天她還穿了一件長褲乘木筏說她要去美洲冒險。」

  「結果呢?」

  「結果她沉到池塘裡。」保羅笑著說。「憑良心說,這丫頭的眼睛非常美,綠得不得了。」

  保羅的眼睛凝視著爐火,回想起昔日的情形。「四年前她去法國前曾要求我等她,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求婚。」

  「你答應了嗎?」

  「很難答應呀!她當時只是個想跟易莉莎一較長短的小女孩罷了。莉莎如果得腮腺炎,她一定要比她病得更重,她從來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他喝了一大口白蘭地,笑容漸漸褪去。「為了她父親著想,我希望她真的變了。」

  藍克雷開心地望著保羅,不發一語。

  客人走後,克雷輕鬆地靠在椅子上啜飲白蘭地。他知道他接觸的人愈多,他被拆穿身份的機會就愈大。昨天他聽到韋艾美嫁的人竟然是他的舊識,使他為之一驚。不過和包麥可密談五分鐘後,事情就解決了。藍克雷知道男爵根本不相信他那一套「要靜心休養」的鬼話,不過包麥可頗有君子風度,絕對不會洩漏他的身份。

  至於安麗夫人呢,根據石馬丁的說法,目前為止她還接受他那套說辭。

  萬一身份暴露,他也就失去了以鄉紳身份追求慧妮的樂趣。不過,既然合約已簽,馬丁不但收了錢,而且恐怕也已花了不少,那麼藍克雷的終極目標也就有如囊中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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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2: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慧妮打開窗子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莉絲幫她換上騎馬裝時,慧妮那顆不聽話的心好想去拜訪保羅。最後,她終於下定決心先去看艾美。

  慧妮來到馬廝,很驚喜地發現每間馬房都有馬,門口還一一掛上寫了馬名的銅牌。她走到最後一間馬房,瞄一眼名牌說:「你一定是『幻象之美』了,」她撫摸紅棕色牝馬緞般的項背說。

  「名字真美呀!」

  「還是老樣子,跟馬兒說話呀。」她背後響起一串笑聲。

  慧妮轉身笑嘻嘻望著腰桿挺得直直的湯姆,她父親的馬伕總管。她小時候常向湯姆吐露心事,湯姆曾目睹她許多不堪的傷心往事。「我們要這麼多馬做什麼呀?」

  「多半都只是讓馬動一動而已。過來,我帶你去看樣東西。」廊道的盡頭,有兩個人正想辦法安撫一匹雄偉的黑色種馬,還有一個人在替它修蹄。這匹種馬十分驚慌的樣子,頭不斷左搖右晃,向後揚起。「這就是『飆駿』,的確性如其名。」湯姆很得意地對她說。

  慧妮撫摸它極有彈性的肌肉說:「它很容易受傷嗎?」

  「有時會。不過多半是它把騎的人摔傷,它是世界上最情緒化的動物,前一秒鐘你以為它已經馴服了,下一秒鐘它又突然衝破圍籬。」湯姆揚起馬鞭指著另一間馬房,卻讓這匹發了瘋的馬更加奮力想掙脫他們。

  「嗚哦!別緊張!別緊張!」有個使勁安無的馬僮氣喘吁吁地說:「湯姆大爺,可否請您把馬鞭藏在背後?」

  湯姆帶著歉意望望揮汗如雨的馬僮,立刻將馬鞭藏到背後,並對慧妮解釋說:「它最恨看到馬鞭,上個星期喬治想用馬鞭將它趕離欄柵,差點送了命。來,我再帶你去看別的東西。」湯姆領著慧妮來到另一邊的入口處,馬僮正牽著一匹蹄子雪白的栗色閹馬。

  「可汗?」在湯姆回答之前,它早已用鼻子嗅嗅慧妮的臀部口袋,在它還是小馬的時候,慧妮常將糖藏在這個口袋。慧妮笑著轉頭問湯姆:「它現在怎麼樣?我走的時候它還太小,不能轡馬鞍。」

  「你可以自己騎騎看呀!」

  慧妮咬著馬鞭將「可汗」牽出去,「飆駿」看到馬鞭又是一陣驚慌。牽到外頭,湯姆將她送上馬背。她說:「我有一陣子沒有騎馬,要是它自己回來,那麼我一定是被摔在前往韋家的路上。」

  「可汗」一跑到艾美家的小路上,就看到有一扇拱窗的簾子一掀,一會兒功夫大門一開,艾美飛奔出來。「慧妮!」她高興地大叫,兩人緊緊擁在一起。「噢,慧妮!讓我瞧瞧你。」艾美笑著向後退幾步。「你真是美極了!」

  「你才棒透了。」慧妮羨慕地望著艾美那頭淺棕色的時髦短髮,上面別了一個蝴蝶結。

  「那是因為我幸福,不是因為我漂亮。」艾美不以為然地說。

  兩人挽著手走進客廳。有一位近三十歲、紅黃色頭髮、身材碩長的男子站了起來,在艾美介紹之前,他就先說:「我是包麥可。」他不想讓妻手端出他的頭銜。慧妮很欣賞他這種坦率的友善態度和體貼的心思。

  過了一會兒他就欠身告退,讓她們談心,這一談足足談了兩個小時。

  「保羅今天早上來過,」慧妮不得不起身告辭時,艾美對她說。「他來跟我父親談點事情,我無意中跟他談到杜尼克說你在法國很受歡迎。不過呀,」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雖然杜尼克在麥瑪格面前這樣說你是一番好意,但是瑪格現在簡直是恨你入骨了。」

  「為什麼?」

  「為什麼,她一直都恨你!我想那是因為你是我們這幾個人當中最富有的。不過,現在她已經迷上你們家的新鄰居,或許她會有所改變。據莉莎說,她已將你的新鄰居視為私人財產。」

  「莉莎現在怎麼樣?」

  「和以前一樣甜美,保羅對她是亦步亦趨。」

  回家的路上,慧妮想著易莉莎一向都是她羨慕的典型--淑女、端莊、金髮、嬌小又甜美。

  過了一會兒,慧妮來到小山坡上,她將「可汗」牽到那一大片覆滿牧草的斜坡上,旁邊有一條小溪,這是她父親的私人土地。

  慧妮下馬,將「可汗」拴在橡樹下,朝小溪走去,她用歡欣的目光瀏覽四周的野花和首蓿,觸鼻是夏末的芳香。然而,她沒有抬頭,也沒有回頭看,所以沒有注意到有個騎著一匹高大的淺棕色種馬的男子正靜靜地坐在馬背上望著她。

  藍克雷笑著看慧妮脫掉藍外套甩到右肩。遠離了巴黎社交界一切束縛的慧妮,正踩著輕鬆的步伐搖曳生姿地前進,她的步伐既活潑又撩人,馬尾辮左右搖晃地向小溪走過去。她踏上一塊斜向水邊的小石墩,然後坐在石墩上一棵古老的無花果樹旁,脫下馬靴,剝掉襪子丟在靴子旁。

  藍克雷內心掙扎著考慮要不要靠近他的獵物,馬兒在他胯下不安地動著。當她掀起裙子涉入水中時,他低聲笑了起來,並暗自下了決定。將馬騎回樹叢後,他走下來穿越林子朝水邊的草地走。

  慧妮一涉入水中,立刻發現這並不像記憶中那麼有趣。第一,水凍得不得了,而且腳下的石頭又尖又滑。於是她又慢慢涉回來躺在草地上。頭髮打濕了,於是她兩手將頭髮甩到兩邊讓微風吹乾,悠閒自在地遊目四望,想像今晚保羅第一眼看到她會有什麼反應。突然她注意到左邊的樹旁有輕微的聲響。

  慧妮眼角一掃,瞄到一雙擦得雪亮的棕色馬靴,她呆住了,立刻坐起來,將兩腳縮進裙子裡。

  那個男子雙手抱胸悠閒地靠著無花果樹。「釣魚嗎?」他問道,眼睛在她身上起伏的曲線流連,他的目光使慧妮覺得自己像被剝光了衣服似的。

  「刺探嗎?」她冷冷地回答。

  他沒有回答的意思,只是用十分有趣的眼光盯著她看,慧妮抬起下巴桀驁不馴地回瞪他。他很高,大概有六尺三寸,結實勻稱,下顎堅毅,線條優美,鼻樑挺直。微風輕拂著他濃密的棕色頭髮。黑黑的眉毛下,一雙灰色的眼珠正興味十足地觀察她。刮得乾乾淨淨的臉非常英俊,但是大膽的眼神中有一種咄咄逼人的男子氣概,堅毅的下顎流露出一種非常威嚴、自負的神采,這都是慧妮不喜歡的。

  他張嘴微笑。「你剛才是不是想游泳?」

  「不是,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你是……」

  「凌克雷。」說著,他眼光佇留在她單薄的白襯衫下隆起的胸部。

  慧妮防衛性地雙手交叉,他的笑意更濃了。「凌克雷先生!你的方向感一定和你的禮貌一樣差!」

  她尖嘴利舌的譴責只有讓他更想笑。「真的嗎?怎麼說呢,小姐?」

  「因為你已經侵入私人領地了。」慧妮說罷,見他絲毫沒有要離去或道歉的意思,於是她決定自己走。她恨恨地咬牙看著自己的長襪和馬靴。

  他站起來向她走來,伸出手問:「要不要我幫忙?」

  「你真要幫忙,」慧妮刻意笑得冷淡又勉強。「就上馬離開。」

  某種訊息自他眼中一閃而逝,但是他仍然笑著伸出手。「來,拉一下。」慧妮不理他,自己站了起來。現在問題是要穿長襪就勢必當著他的面掀裙露腿,最後她只好把靴子一套,襪子塞進外套口袋。

  她快步走向「可汗」,拿起馬鞭上馬快步穿越樹林。

  「很高興認識你,石小姐,小潑婦。」他笑著高聲喊道。

  一離開他的視線,慧妮便讓「可汗」慢下來,她簡直不敢相信這位凌克雷先生就是她父親那麼看重的鄰居。想起今晚他將應邀參加晚宴她就咬牙切齒,這個人粗魯、厚顏無恥而且自負得不得了!她父親怎麼會喜歡他呢?

  當她走進縫紉室坐在姨媽身旁時,她還在想這個問題。「你一定猜不到我剛剛碰到誰,」她正要跟姨媽說的時候,老管家文生卻湊巧過來報告說:「尤蜜拉夫人想見您。」

  慧妮大為駭異。「我!天哪!為什麼呢?」

  「文生,帶尤夫人到玫瑰室去。」安麗夫人一邊吩咐,一邊奇怪地看著慧妮,她正急忙四下張望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你為什麼這麼害怕呢,親愛的?」

  「你不瞭解她啦,姨媽。小時候我一啃指甲,她就對我大吼大叫的。」

  「嗯,那至少表示她關心你,想糾正你。」

  「可是那時候是在教室呀!」慧妮絕望地大叫。

  安麗夫人的笑容帶著些許同情,然而堅定依然。「我承認她有點重聽,同時直言無諱。不過四年前,你的左鄰右舍來看我時,她是唯一說過你好話的人。她說你有膽識,將來一定比其他人有出息。」

  「那是因為別人都怕她怕得要死。」慧妮歎了口氣。

  她們走進玫瑰室時,老巫婆尤蜜拉正在檢視爐台上一隻瓷製的雉雞,從表情可以看出她的嫌惡。「這一定是你父親的品味,你母親一定不會把這種東西擺在屋裡。」

  慧妮想開口,卻不知道說什麼。尤夫人拾起大胸脯上的單柄眼鏡,把慧妮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嗯,小姐,你對自己有什麼意見嗎?」

  慧妮努力忍住絞手的孩子氣動作,很客氣地說:「很高興又見到您,夫人。」

  「狗屎!」老巫婆說。「你還咬指甲嗎?」

  慧妮眼珠稍稍滾了一下。「沒有,完全沒有。」

  「好,你身材很好,臉也漂亮。我開門見山,告訴你我來找你的原因。你對施保羅還有意思嗎?」

  「我--什麼?」

  「小姐,重聽的應該是我呀!你現在到底還想不想要施保羅?」

  慧妮心中慌得閃過許多不同的反應,她看看姨媽,姨媽也只能無助地對她笑笑。最後她終於挺起胸膛,把心一橫回答說:「如果可以我就要。」

  「哈!我就知道!」老巫婆開心地說。「你不會臉紅或假笑吧?因為如果你是這副德行,那麼你還是回法國去吧;易莉莎小姐已經用了好多年,還是沒有逮到施保羅。你應該聽從我的勸告,給這個年輕人幾個競爭對手!這些年來女人給他太多自信了。」然後她轉向安麗夫人。「十五年來我聽煩了左鄰右舍對慧妮的悲慘未來所作的預測,不過我始終對她充滿信心。現在我打算目睹她將施保羅手到擒來。」她拿起單柄眼鏡對慧妮作最後的審視,然後突然點點頭說:「不要令我失望哦,小姐。」

  老巫婆一走,慧妮呆呆地盯著門口,吃驚得難以置信。「我看她八成是瘋了。」

  「我看她狡猾得像狐狸,」安麗笑了一笑。「而且我認為你最好將她的勸告銘記在心。」

  慧妮坐在梳妝台前讓莉絲用一串鑽石繞在她的髻發上。晚風吹動簾子,拂在慧妮的手臂上。

  今晚必定很涼,那麼慧妮穿上天鵝絨禮服是最恰當不過了。

  當禮服穿妥時,慧妮已經從窗口聽到馬車蒞臨聲和賓客的笑語聲。他們是否還會竊笑她以往那些丟臉的行徑?慧妮渾身冰冷,既害怕又膽怯。今晚便是她多年來在巴黎演練一切的目的和期待的結果。

  安麗踏進慧妮房間,才走兩步便又停住,笑意在她臉上慢慢擴散開來。慧妮的側面輪廓美得不像真的,她曲線玲瓏的身材裡在線條簡單的翡翠綠高腰禮服中,方領的上衣將豐滿的胸部完全烘托出來。

  「你美得令人屏息呀!」安麗夫人低語道,她拿出一個翡翠墜子。「你父親今天早上問我你的禮服要穿什麼顏色,剛剛他要我把這個給你,這是你母親的。」

  那個墜子是個一寸見方的方形翡翠,四周鑲了一圈閃閃發光的鑽石。那不是她母親的。小時候她常常把玩母親珠寶盒裡的珠寶,卻不曾見過這件。

  「真是恰到好處!」安麗愉快地望著翡翠倚偎在慧妮的胸口。她上前挽住慧妮的手肘說:「來吧!親愛的,這是你的第二次介紹舞會。」此刻慧妮衷心希望杜尼克能在場協助她度過今晚的介紹舞會。

  她父親在樓梯口不耐煩地踱步,等著挽她進入宴會廳。見她下來,步伐跨了一半便停住了,他瞠目結舌的表情令慧妮重拾信心。

  他停在宴會廳入口的拱門下,對樂隊點點頭,樂聲戛然而止,她發現所有客人昀眼光突然轉向她這邊,叨叨絮絮的低語逐漸變弱而成一片死寂。她深吸一口氣,環目四望一圈,然後蓮步輕移,讓父親帶她到大廳中央。

  大家都靜靜地盯著她看,她要是有力氣,老早就提起裙子飛快溜了。

  人群中有一個紅髮的年輕男子奮力擠了出來--黎彼得,小時候常常捉弄她,但是也是她僅有的幾個朋友之一。才二十五歲,黎彼得的頭髮卻有點禿了,但還是一臉孩子氣。「天哪!」他驚呼道,毫不掩飾他的仰慕之色。「是你呀!小無賴!你的雀斑哪兒去啦?」

  慧妮極力忍住不讓自己爆笑出來,然後將手放在他伸出的掌心上說:「那你的頭髮跑哪兒去呢,彼得?」

  彼得噗哧一聲笑出來,這才解除了死寂的魔咒,大家立刻開始交談,趨前問候她。

  慧妮一一答禮如儀,並極力克制自己不去找尋保羅。過了約莫一刻鐘,彼得依然守在她旁邊。接著她聽到左手邊一大堆女孩子圍著的地方傳來麥瑪格的聲音:「聽說她在巴黎的上流社會也一樣讓自己丟人現眼。」

  彼得也聽到了,他笑著對慧妮說:「可以去面對瑪格了吧?你總不能一輩子躲著她。而且,她旁邊還有一位你沒見過面的人。」

  在彼得的催促之下,慧妮不得已只好去面對她兒時的死對頭。

  麥瑪格的手搭在凌克雷紫紅色的外套袖子上。今天下午,慧妮已經發現她實在無法喜歡凌克雷先生,現在見他站在這兒聆聽瑪格惡毒的中傷,內心的不悅就轉為真正的嫌惡了。

  「你在巴黎找不到丈夫,我們都很失望哪,慧妮。」瑪格惡毒地說。

  慧妮冷淡而輕蔑地望著她說:「瑪格,你真會說話。」說完,她便轉身打算跟艾美說話。

  然而彼得卻抓住她的手肘說:「慧妮,我幫你介紹凌克雷先生,他剛從法國回來,在農莊租房子。」

  受到瑪格剛才那些毒話的影響,慧妮立刻判定剛從法國回來的凌克雷一定就是幫麥瑪格散播謠言的人。

  「凌先生。你覺得這裡怎麼樣?」慧妮冷淡而不耐煩地招呼。

  「大家都很友善呀!」他意味深長地說。

  「我想也是。說不定有人還會『友善』地告訴你我人清早在哪裡,以免你尷尬地穿越我們家的土地。」

  大家都嚇得噤口不語,笑容自克雷的臉上消失了。「石小姐,」他盡量耐著性子說。「我們從見面就似乎不太愉快。」她低下頭來說:「不知我有沒有榮幸請你跳舞……」

  慧妮已經不知道他下面說什麼了,因為這時她只聽到一個極其熟悉及低沉的聲音說:「對不起,聽說石慧妮小姐今晚在這裡,可是我卻不知是哪一位。」他的手一碰到慧妮的肘,她立刻心跳加速,轉過身來面對他。

  「你好,保羅。」她望著他湛藍的眼珠,伸出手來讓他緊緊地握著。四年來,這個場面她演練過無數次。

  他臉上緩緩浮起欣賞的表情,然後挽住她的手,簡單地說:「跟我跳舞吧。」

  慧妮戰慄地滑入他的臂彎,她知道此刻正是展現她巴黎淑女優雅自在的神采的時候,然而她卻狂跳著,彷彿十五歲時的情景又再現了,她默默地對他說:「我愛你,我一直都愛著你。你要我嗎?我變了這麼多,你要我嗎?」

  「你想念我嗎?」保羅問。

  「我想死你了!」她特別強調最後那個字,讓整句話聽起來很誇張。

  「怎麼個『想死』法呢?」保羅繼續問下去,笑意非常濃。

  「我非常孤單,」其實慧妮知道艾美早就告訴保羅,她在巴黎的活躍情況。「我一直都是孤零零地等著你。」她揶揄地說。

  「一派胡言。」他笑了,扶在腰上的手按得更緊了。「今天早上我聽見的可不是這樣。如果你還記得,聽說有個法國貴族向你求婚。」

  「沒錯。」慧妮笑著緩緩地點點頭。「馬莉莎現在怎麼樣?」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只見保羅的笑容更加自信。

  「一會兒我把她找來,你可以自己看看。」保羅眼中含著一切瞭然於胸的笑意。

  慧妮正想極力扳回剛才因一時大意所招致的屈辱感,卻發現保羅已經將她帶到凌克雷所處的這一群人邊;她才想起來,剛才他邀她跳舞時,她卻轉身跟保羅走了。

  「克雷,剛才你要邀石小姐跳舞時被我偷走了。」保羅說道。

  慧妮想到自己先前的無禮。等著凌克雷再邀她跳舞,但是對方好像絲毫沒有這個意思。大家都看她一副很懊惱的樣子,凌克雷還是讓她站在那兒,一直到她憤怒又尷尬,他才伸出手臂,用一種不甚熱衷且厭倦的口氣說:「石小姐?」

  「不,謝謝。」慧妮冷冷地說。「我不想跳舞,凌先生。」說完轉身走到房間的另一頭,加入安麗姨媽那一群人。

  大約五分鐘後,父親過來把她帶走。「我要你見見一個人。」他不由分說地下了指令。

  雖然他語氣不佳,但是慧妮還是看得出他今晚很以她為榮,於是便提起裙子高高興興地跟著他走……直到她發現他要帶她到哪兒。凌克雷正和艾美夫婦及麥瑪格談笑風生,麥瑪格的手還勾在他的手臂上呢。

  「父親,拜託,」慧妮急急地低聲說,向後縮著。「我不喜歡他。」

  「別無理取鬧了!」他生氣地打斷她的話,強行將她拉過去。「她來了。」他用愉悅的語調對凌克雷說,然後轉向慧妮說:「跟我們的鄰居凌克雷先生問聲好。」好像她才九歲似的。

  「我們見過面了。」凌克雷面無表情地說。

  「對。」慧妮低聲附和,看到凌克雷嘲弄的眼神,不禁兩頰發燙,心想,如果他膽敢在父親面前令她難堪,她就宰了他,因為有生以來她第一次讓父親看到她這麼受人歡迎。

  「很好,很好。」父親說著,看著慧妮又看看凌克雷。「你們兩位怎麼不跳舞呢?這首曲子是給--」

  慧妮見凌克雷那副冷淡的嘴臉彷彿就算有人拿槍抵著他的頭,他也不願意再請她跳舞似的。

  於是慧妮故意哀求地望望他,再望望舞池,顯然是對他邀舞。

  他嘲諷地揚眉笑笑,慧妮幾乎以為他不理她了,結果他只是聳聳肩,隨意地伸伸手臂,就大踏步走向舞池,留她一個人在那兒,不知跟上去還是留在原地。

  慧妮跟上去了,但是恨得咬牙切齒。她用尖刀一樣的目光盯著他酒色的外套,直到他轉過身來面對她,她才發現他在笑--笑她剛才所受的屈辱!

  慧妮向前一步,然後經過他身旁,正想把他留在舞池中央。誰知他突然伸出手捉住她的肘說:「你敢!」他咆哮道,邊笑嘻嘻地將她拉轉身跟他跳華爾茲。

  「你邀我跳舞真是好心。」慧妮不情願地被他擁著,一面語帶譏諷地說。

  「這不是你要的嗎?」他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在她回答之前,他又說了:「我要是早知道你喜歡主動邀請,就不必浪費剛才那兩次邀約了。」

  「你這個自負、無禮--」慧妮接觸到父親熱切的眼光,立刻展顏以對,裝出一副很愉快的樣子。他眼光一轉開,她立刻惡狠狠地繼續說下去:「--不可理喻、令人受不了--」凌克雷笑得雙肩顫動,慧妮氣得說不出話來。

  「繼續說呀!」他笑著催促她。「我從小到大還沒被人這麼罵過呢。剛才你罵到哪兒啦?我『不可理喻、令人受不了』--」

  「厚顏無恥,」慧妮忿怒說道,終於想到最好的了。「--而且完全不像個紳士!」

  「現在你這麼說就令我為難,我不得不為自己辯護了,因為你今晚對我的態度可一點都不像淑女呀。」

  「請笑一笑,我父親正在看我們。」慧妮警告他,自己也勉強咧嘴笑。

  凌克雷立即配合,他悠閒地露齒而笑,眼睛卻盯著她柔軟的唇。他的目光並沒有逃過慧妮銳利的眼神,她立刻挺直背脊說:「凌先生,我想我們已經處得太久了!」

  她向後退,然而他卻緊緊抓住不讓她離開。「我還不想讓人家看笑話。」慧妮別無選擇,只好聳聳肩,別開臉。「今晚很美好,對不對?」他低聲說著:「你父親又在看我們了。」

  「今晚的確很美好。」慧妮附和著,回過頭來看他,只見他正目不轉睛、毫不掩飾地盯著自己。突然間慧妮想起自己的愚蠢和暴躁的脾氣。不錯,今天下午他是大膽無禮,但是今晚自己對他的態度也不好。懊悔的笑意使得她的眼睛像發光的玉石。「我想現在是輪到你對我無禮了。」

  她心平氣和地說。

  對她突然改變的態度,他笑著表示贊同。「我想我們現在應該平手了。」

  他低沉的嗓音,灰色的眼珠和跳華爾茲時那種輕鬆自在的樣子勾起了慧妮某種模糊的記憶。

  「凌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如果見過,那我實在很不高興你竟然會忘了。」

  「我想如果我們見過,我一定會記得。」慧妮禮貌地說,立刻拋開這個念頭。

  保羅果然遵守諾言,當慧妮和凌克雷離開舞池時,他把易莉莎帶了過來。易莉莎像個美麗而易碎的瓷娃娃。她用溫柔又極其仰慕的聲音說:「我真不敢相信是你,慧妮。」

  既然易莉莎和凌克雷跳舞去了,慧妮便等著保羅再請他跳舞。沒想到他卻皺著眉頭突然說:「剛認識的人一跳舞就四眼交纏,這是巴黎的習俗嗎?」

  慧妮訝異極了。「我--我沒有盯著凌先生的眼睛看呀!我只是覺得他很面熟,可是我卻完全不認識他,你沒碰到過這種事嗎?」

  「我今晚碰到了。我本來以為我認識你,現在我卻沒有把握了。」他說完便走了,留下慧妮盯著他看。以往慧妮一定會追上去向他保證她要的人是他,而不是凌克雷,不過現在她學聰明了,她只是笑笑,朝反方向走。尤夫人說得沒錯,保羅需要的是競爭對手。

◆    ◆    ◆

  慧妮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她確定保羅今天會來訪。然而保羅卻沒有來,第二天也沒有來。

  一直到第三天慧妮和艾美從村子裡騎馬回來才偶然碰見他。他迎面而來,向慧妮禮貌地打聲招呼,然後一直跟艾美講話。慧妮在一邊極力穩住「可汗」。「你明天要去參加尤夫人的宴會嗎?」慧妮聽見他問,隔了好久都沒有人答,慧妮抬起頭來才知道是對她說。

  慧妮點點頭,心跳加速。

  「那好,我們在那兒見。」於是他揚起馬鞭上路了。

  艾美盯著遠去的馬車。「這大概是我所碰到過最特殊的見面情況了。」艾美臉上浮起一絲笑容,望著慧妮說:「保羅剛才極力克制自己不看你哪!慧妮。」她興奮地說。「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一點也不,」慧妮心不在焉地歎了口氣。「如果你沒忘記,保羅一向都不大看我的。」

  「我知道。但是他剛才跟我講話的時候,卻一直想看你。而且前天晚上的宴會裡,你沒有看他的時候,他也一直在注視你。」

  「真的?你確定?」

  「我當然確定,傻瓜,因為我一直在看他,也一直在看你。」

  「哦,艾美,我真希望你不要回倫敦,你一走,還有誰會對我講我想聽的這些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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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2: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尤夫人宴會的那天晚上,慧妮刻意打扮了一番。她早早準備好了,著深藍色的雪紡禮服,上面有銀色的星點。鑽石和藍寶石在身上和頸間熠熠生輝。

  「安麗姨媽,你認為保羅真的愛上易莉莎了嗎?」慧妮在馬車裡問道。

  「如果他真的愛她,那他早就跟她求婚了。而且你的朋友艾美說得對--那天晚上當他以為沒有人注意到他的時後,他一直都盯著你看。」

  「那他為什麼遲遲都不採取行動呢?」

  「親愛的,你想想他現在的處境有多尷尬。四年前,大家都知道他受不了你的熱情,而現在局勢卻改觀了,他得公開追求你。如果你希望他的攻勢快一點,你最好聽從尤夫人的忠告,給他一些競爭壓力。」

  三個小時後,慧妮逐漸相信姨媽的看法了。她非常受歡迎,在場所有條件相當的男子都來向她獻慇勤……只除了那位關鍵人物。

  在慧妮的對面,藍克雷被幾個女孩圍住,他正對麥瑪格微笑,以掩飾他的不耐。

  前些天他去倫敦緊急處理一些公事,及時趕上尤夫人的晚宴。那個老巫婆在門口向他打招呼,並且聲稱如果他今晚能招呼石小姐,她會很感激,同時還能給施保羅一些競爭壓力。結果,藍克雷的情緒很不好。

◆    ◆    ◆

  尤夫人拿起她的單柄眼鏡掃視客人一圈,目光落在藍克雷身上。她發現他只是勉強在應付身旁的那些女孩子,其實注意力還是在慧妮身上--她像磁鐵一樣地吸引他。

  尤夫人逝世的丈夫和藍克雷是遠親。幾周前藍克雷來她家,說他想在距她家五哩遠的地方以「凌克雷」的身份住下,「以便真正的休息」。她立即保證不洩他的底。

  然而現在,當她發現公爵對慧妮目不轉睛時,她突然有了一個有趣的念頭。她好好想了一下後,便打發傭人立刻將石小姐請來,再去請凌先生。

  傭人前來時,慧妮正和艾美的先生跳舞。慧妮立即會意,對麥可欠欠身隨傭人去。但是她一聽到老巫婆懊惱地對她說:「我說要給保羅一些競爭壓力,但是你好朋友的丈夫可不是你的競爭人選。所以我要你借助於凌克雷先生,施展一下你的魅力吧。」慧妮大為驚恐。

  「不行,我不行,真的,夫人。我寧可--」

  「小姐,我希望你瞭解,我辦這次宴會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幫你俘獲施保羅,但你卻笨得不知如何著手。凌克雷是施保羅唯一看在眼裡的人,所以我請傭人去請他了。」慧妮臉色慘白,尤夫人瞪著她說:「好,凌先生來了,你可以用現在這種表情看著他,那他可能會帶你去看醫生--你也可以對他笑一笑,那麼他可能會帶你去陽台。」

  「我不要去陽台!」慧妮絕望地低喊。

  「你要是回頭看施保罹正摟著嬌媚的易莉莎朝那個方向走,你就會去了。」

  慧妮回頭看到施保羅和易莉莎確實朝陽台的方向走,覺得十分氣餒,但是她又不願意聽命於人。儘管她猶豫不決,尤夫人早已拉著她的手對凌克雷微微笑道:「石小姐說她跳舞跳得很熱,她想去陽台走走。」

  克雷朝陽台瞄了一眼,瀟灑的笑容立刻轉為冰冷的嘲諷。「我確信她是想去。」

  他輕輕挽著她的肘說:「走吧,石小姐。」慧妮隨他穿過聊天的賓客。她心裡正想著保羅,因此沒有注意到她正朝保羅剛才走的那扇落地窗右邊的門走去。

  「我們要去哪兒?」慧妮看到方向,開始想要後退。

  「看得出來呀,我們要去陽台。」護花使者冷然地說,並且在手上加把勁,將她拉到落地窗外。然後一語不發地甩掉她的手臂,大踏步走到石頭欄杆旁,默默地審視著她。

  慧妮站在原地,覺得很難過,因為尤蜜拉的計劃失敗了;也覺得很尷尬,因為她不但參與此事,而且還有付諸行動的打算。「或許我們可以到那邊散散步?」她提議。

  「我們可以去,不過我們不會去。」藍克雷立刻打斷她的話;他盯著她,知道她想用他當餌,想到這裡就益發對她惱怒和不耐。晚風輕撫她的禮服,沐浴在銀色月光下的她恍若一個狂野的誘人少女。而她還是他的呢!該死!連她身上穿的都是他付的錢。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想到一個點子。他往後一靠,環顧陽台四周,確定施保羅和易莉莎就站在石欄邊後,於是回過頭來專心一意地對著那位可愛的小姐說:「嗯,石小姐?」他讓聲音剛好大到可以讓角落的人聽見。

  慧妮一聽到自己的名字,立刻跳了起來。「什麼事?」她邊問邊向前走。想窺伺一下保羅和莉莎在做什麼。但克雷立刻走向她,擋住了她的視線。

  「我帶你出來了,下一步你要我做什麼?」

  「下一步?」慧妮謹慎地開口。

  「是的,我想確定在這個遊戲中我要扮演什麼角色。我想我應該吻你,好讓保羅吃醋,對不對?」

  「你休想碰我一根汗毛!」慧妮恨自己被羞辱。

  他根本不理她,繼續意味深長地說:「我倒不在意自己扮演的角色,只是我忍不住好奇,自己能否繼任愉快,接吻方面你是生手呢?還是經驗豐富?」

  「人家當你是紳士,真是可恨的錯誤!」她打斷他的話,以掩飾自己逐漸加深的恐懼。他只手鎖住她的臂膀拉向他。她掙扎無效後,用充滿恨意的眼光盯著他眼中露出的笑意。「放開!」

  「你被吻的次數是多得數不清?還是無聊得你都記不起來了?」

  慧妮氣炸了。「我接吻的經驗已經豐富到不需要你來教我,如果你問的是這個!」

  他笑著摟住她僵直的身體。「那麼你是常常被吻嘍?是不是,小東西?」

  慧妮盯著他的胸膛,不看他的臉。尖叫是絕對不能的,那會使她的名聲毀於一旦。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會碰到這種事。她簡直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打他。於是她盡可能平靜地說:「如果你嚇唬我差不多了,羞辱也羞辱夠了,就放我走吧。」

  「要等我知道你『經驗』有多豐富才能走。他低聲說。」

  慧妮抬起頭來,正想長篇大論一番,沒想到她的話卻被他的嘴封住了。她立時被這初步的接觸震呆了。雖然接吻的經驗不多,不過她至少還知道如何避免它。如果她不掙扎也沒有反應,那麼終究可以迫使那些猴急的男性產生帶有歉意的懊惱。

  克雷終於抬起頭了,但是他似乎既無歉意也不懊惱。相反的,他笑嘻嘻地看著她。「小姐,可能是你的老師太差,否則,就是你還要多上幾堂課。」

  他手一鬆,她跌了個踉蹌。站穩之後,她恨恨地回過頭來說:「至少我不用等到訂婚以後才學。」

  他又立刻抽出手將她拉回暗處,緊緊擁她入懷。「顯然是你的老師太差了。」

  他的嘴用力壓上去,強行分開她的雙唇,舌頭伸進去使勁吸吮她柔嫩的舌。

  慧妮在他鐵鉗似的懷抱裡動彈不得,眼淚因無助的憤怒簌簌流下。她愈掙扎,他就吻得愈凶,最後她終於不動了。等她不再掙扎,他遂抬起頭來,雙手托住她的臉蛋,望著她淚光閃閃、怒意沖天的眼睛說:「這是第一課,小東西,千萬不要跟我玩遊戲,我玩多了,你贏不了的。現在是第二課。」他低聲說著,唇又俯了下來。

  慧妮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始尖叫,然而他的嘴卻將尖叫聲壓成歇斯底里的喘息聲,而且這回他非常溫柔,以至於她驚得寂靜無聲。他一隻手托著她的後頸,邊揉邊撫,另一隻手在背部緩慢地游移,將她緊緊貼著自己的身體,同時他的唇始終狂亂而溫柔地貼著她的。

  他用舌頭輕輕佻開她的雙唇伸了進去,這令她戰慄不已。她伸出雙臂繞住他的頸子,而他的手臂也擁得更緊了,舌頭長驅直入,四處探索,直到她全身暈眩震顫。

  他吻得更深,一隻手滑到前面大膽地撫弄她柔軟誘人的胸部。

  這麼親密的愛撫令慧妮陡然湧起盲目的怒意,她不知哪來的一股力氣使勁掙脫他的懷抱。「你好大膽!」她一聲怒喝,同時揚起手臂使勁打了他一個耳光。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臉上竟然緩緩浮現一抹滿足的笑容。她氣得幾乎要閉氣,恨恨說道:「你敢再碰我一下,我就宰了你!」

  她的威脅顯然只令他覺得有趣,他默默地笑著說:「不必了,小姐,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答案!我若是男人,就一槍斃了你。」

  「你若是男人,根本就沒有必要。」

  慧妮氣得渾身發抖,很想說出什麼話能夠擊潰他沉靜的外表。憤怒的淚水充滿她的眼眶,他看了有點後悔。「擦乾眼淚,小東西,我送你進去。」說著,他遞給她一條白手帕。慧妮搶過手帕扔在地上,一扭頭要往屋裡走。

  「借過一下。」保羅微微欠身,帶著莉莎經過他們身旁往屋裡走。

  「保羅在那裡待多久了?」慧妮雙拳緊握,怒氣沖沖地問。「你這個奸詐、陰險的人……你是故意這麼做的,對不對?你讓他看到!」

  「我的確是故意的,不過是為我自己。」說著,他扶著她的肘走進舞池。

  他們走進燈火通明的屋子,慧妮立刻抽回手,恨恨地低聲說道:「你一定是撒旦的兒子!」

  「我父親聽到這句話會很失望。」克雷忍不住笑起來。

  「你父親?你要是以為你母親知道你父親的名字,那你真是自欺欺人!」

  靜默了幾秒鐘,克雷才發現她剛才是拐彎抹角罵他是私生子,他不禁大笑起來。

  因為氣昏了,慧妮無意中誤闖入一群中年婦女的圈子,她姨媽也在裡面。她並沒有真心聽她們說話,只是不斷地詛咒凌克雷。

  至少又過了一個小時,保羅低沉的聲音才又輕輕響起。「我們來跳舞吧。」慧妮真怕看到他眼中的輕蔑,因此一直不敢正眼直視他。「是不是一定要帶你到外面陽台才能引起你的注意呢,石小姐?」

  慧妮立刻抬頭看他,她總算鬆了一口氣,顯然陽台那一場戲令他十分惱怒,但是他眼中卻沒有嫌惡之意。

  「你想不想到外面散散步?」

  「別取笑我了,」她半懇求,半歎氣。「今天晚上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這我一點都不驚訝。」他很明顯地在嘲諷,慧妮尷尬得滿臉通紅,他又繼續說道:「請問你明天早上能不能恢復『體力』和一夥人去野餐?」

  尤夫人和安麗姨媽說得沒錯□!慧妮豁然開朗。「我很樂意去。」她高興得甜甜地笑了。

  「要不要我邀請克雷呢?」

  慧妮第一個直覺反應是大聲尖叫不要!但是一看到保羅那副自信的笑容,她改變了主意。她聳聳肩,裝出一臉笑意。「隨你。」

  「你不反對?」

  慧妮一臉天真地瞪著他。「我為什麼要反對?他,很好呀,很瀟灑……很迷人,而且……」

  「石小姐,你該不是故意讓我吃醋吧?」

  「你會吃醋嗎?」她故意問了個問題。

  他沒有回答,不過慧妮幾乎可以確定他會。她昔日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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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2:5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野餐那天早上碧空如洗,清新的微風帶來秋的氣息。

  慧妮梳洗一番,但是決定不下要穿什麼衣服。保羅一定會駕車來接她,但是她很想像從前一樣跟他一起騎馬。她心意一定,便從衣櫃裡挑出一件鵝黃色的騎馬裝。

  保羅在樓梯口望著她,英俊的臉上藏不住讚賞的表情。「你怎麼大清早就這麼可愛?」

  慧妮忍住衝過去擁抱他的衝動,只是閒閒地說:「早,我們可以騎馬而不要坐車嗎?」

  「你只能自己騎了,我還得去接一些怕從馬上摔下來的女孩子。凌克雷會跟你一起去,他知道地點。」

  慧妮既失望又驚恐,她不敢相信保羅會這樣做。他既然邀請她,便理當護送她;而且,她知道附近唯一怕馬的女孩就是莉莎;她深恐保羅指定凌保羅護送她,是向她表明他不想做醋罈子的角色。

  內心一番掙扎,慧妮強迫自己聳聳肩無所謂地笑笑說:「你會錯過美好的旅程,大好天氣窩在馬車裡實在可惜。」

  「凌克雷會帶你去目的地。我想你們兩位已經熟得可以直呼名字了吧?」

  這時凌克雷剛好走了進來。她微微而笑以掩飾自己的嫌惡。

  「如果凌克雷騎你們家的馬,令尊應該不至於反對吧。」說著,他已準備離去。

  走了幾步,到外面又回過頭來對凌克雷說:「好好照顧我的女孩哦。」留下一臉迷惘的慧妮,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稱作「我的女孩」。

  好半天,她的沉思才被凌克雷那一聲低沉的「早安」所打斷,她懶得搭理他。抬頭見他一身雪白的襯衫,灰色馬褲和閃閃發亮的黑靴,她冷冷地問道:「你會騎馬嗎?」

  「早安。」他笑著又說一遍。

  慧妮閉嘴往前走,走到一半他擋在她前面,依然笑嘻嘻地看著她。「你對偷吻你的紳士都是這種態度嗎?還是單單對我另眼相看?」

  她滿臉鄙視地看著他。「第一,你根本不是『紳士』,第二:請讓路。」

  「如果你願意,請容我道歉,我已經太久沒向人道歉了,所以態度或許有點笨拙。」

  好個大膽自負的人,他以為他可以任意擺佈她,然後順便說兩句話就把事情擺平了?「不管你態度笨拙與否,我絕不接受你任何道歉。現在讓路。」

  他的臉色懊惱地沉了下來,慧妮甚至可以感覺得到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氣。湯姆正在馬廝裡想制服那匹發怒的黑色種馬「飆駿」。

  慧妮突然靈機一動。她笑嘻嘻地回頭對那位發怒的男子說:「我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如果你真心想道歉,我就接受。還是你又改變心意了?」

  「我沒有改變心意。昨晚嚇著你,我實在很抱歉,希望我們還是朋友。」

  「如果我們是朋友,就應該有一些共通點嘍?我非常喜歡騎馬,你行嗎?」

  「行。」他肯定地說,用冷靜的表情打量她。

  慧妮急著想避開他的審視,立刻往馬廝的路上走。「我選一匹馬給你。」要給凌克雷騎那匹黑色種馬,如果他不敢騎,就等於承認自己害怕。騎或不騎他的自尊心都會大受打擊,這也是他活該。

  看到湯姆時,她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回頭見凌克雷距她只有五步之遠,立刻低聲催促道:「快替『飆駿』備好馬鞍,凌先生堅持要騎它。」

  「什麼?你確定嗎?」

  「確定!」湯姆走進馬廝,慧妮默默笑著,非常高興。她背著雙手跺到白色的畜欄旁對克雷說:「我替你挑了一匹最好的馬。」

  克雷審視著她燦爛的笑容,耳朵卻聽著馬廝裡傳來的馬嘶聲。只聽到馬童厲聲詛咒,接著又痛苦哀叫了一聲。「飆駿」將一個馬童摔到欄柵邊,同時猛烈地踢另一個馬童。

  「它是不是很出色?」慧妮橫看了她的受害者一眼,此時馬匹換了方向,朝他們站的欄柵衝過來,慧妮立刻避開,差點被它的後腿踢到,慧妮驚恐地說:「它……很有精神。」

  「我也看到了。」克雷的目光由馬移到慧妮身上。

  「如果你不敢騎,就請直說。」慧妮大力地建議。「我一定能替你找一匹合適的馬……像『甜梅』啦。」克雷冷冷地看著她。慧妮心想,如果凌克雷騎那匹老態龍鍾的牝馬去野餐一定更有趣,她喊道:「湯姆,凌先生想騎『甜梅』,所以--」

  「種馬就可以。」克雷打斷她的話,望著她的眼神像冰一樣。

  「我不想讓你自己去,也不想讓你看我躺在種馬的蹄下,得逞你的心願。」見「可汗」已牽出來,他說:「上馬吧,不要擋我的路,我要全神對付它,沒有多餘的心思照顧你。」

  他那副自負的嘴臉立刻將慧妮僅有的一點罪惡感一掃而空。

  馬童、清理員和三個園丁急急忙忙趕到馬場內佔住最好的位置等著看戲,湯姆和馬童牽著馬,克雷則不斷地以手順著馬脖子,輕聲細語對它說話。

  克雷跨上馬鐙,盡可能輕緩地坐上馬鞍,以免又嚇到它。雖然他很小心,但是上一次騎它的人比較矮,克雷將馬鐙放長時,「飆駿」瘋狂地又叫又踢,彷彿要把他抖下來似的。慧妮看了非常開心,她真希望凌克雷就此放棄,然而他卻收攏韁繩。等馬童一放手,種馬立刻衝了出去。

  「別怕……別怕。」克雷輕聲細語地安撫種馬,一邊將韁繩稍稍放鬆,漸漸地,馬似乎被安撫下來了。

  慧妮睜大眼睛看著馬愉快地在馬場裡小跑起來,但是突然間它頭又仰起,後腿也踢起來。

  「是馬鞭,先生。」湯姆關心地叫道。「丟下它,馬鞭令它擔心。」

  此時,慧妮衷心佩服,由於她自己善騎,因此剛才看到凌克雷馴「飆駿」的高超本領,她實在忍不住要讚賞他。她笑嘻嘻地伸出手看著凌克雷從對面騎過來,誰知凌克雷鞭子一揮打在她伸出的手上,丟下一句:「抱歉令你失望了,下回找別人跟你玩這種小孩遊戲吧。」

  「你這個怪物!」慧妮嘶喉一聲,馬鞭朝空中一揮,沒有打到凌克雷的肩膀,卻打中種馬的側腹。種馬怒得躍到空中,衝破圍欄,完全失控了。

  「哦,天哪!」慧妮羞愧地看著馬兒在原野飛馳,叫了起來。

  湯姆氣得臉色發青。「這就是你在法國學到的嗎?傷害陌生人!是不是?再也不准任何人騎那匹馬了,你這個小笨蛋!」他轉身跑步去找一匹馬追「飆駿」。

  慧妮很想上前跟湯姆解釋她並沒有要打馬的意思。她掉轉「可汗」跑離馬場,但是一出來才發現不知要上哪兒。

  她猶豫起來,或許她該留在馬廝,萬一凌克雷受傷被抬回來,她可以幫忙。或許凌克雷會安全歸來,她但願如此。但是一想到果真如此,她將面對他的盛怒,不禁令她嚇得雙手發抖。「膽小鬼!」她暗自罵自己,決定去施家問問看,施家應該知道野餐的地點。

  一路上,慧妮自怨自責。突然她這不愉快的反省被身後達達的馬蹄聲打斷了。慧妮回頭一看,見凌克雷好端端地坐在「飆駿」背上,正快步向她馳來。

  慧妮真正鬆了一口氣,揚起馬鞭催「可汗」快跑,沒幾步她又慢下來。她要留下來面對他,向他認錯,這總比逃跑好吧!

  等凌克雷靠近了,慧妮見到的是一張陰沉而殺氣騰騰的臉,令她不寒而慄。他抓贅可汗」的韁繩,讓它停下來。「你可以放開韁繩,我不會逃走。」慧妮柔聲說。

  「住嘴!」他大叫。為了讓他穩住種馬,慧妮別無選擇,只有默默地讓他牽著韁繩並排走。

  就在離他倆首次會面的小溪旁幾步遠,有一道石牆。克雷下馬將種馬確確實實拴在牆上,再走向慧妮將「可汗」拴在另一頭。

  慧妮怕得都縮成一團。「我還是留在這兒比較好。」她囁嚅地說。

  「叫你下來就下來!」他理也不理她。

  慧妮不得已只好下馬,卻站在馬旁躑躅不前。她看得出他正極力控制自己的怒氣,慧妮衷心祈禱他控制得住。他的目光由她臉上落到她的右手,慧妮這才知道自己手上還握著馬鞭,這一瞥覺,不由得手一鬆,鞭子落到地上。

  「我相信你除了騎馬以外,還喜歡很多其他的事。」他冷嘲熱諷。

  慧妮神經質地扭絞雙手。

  「得了吧,別害羞了。你這位小姐喜歡我低聲下氣向你道歉,是嗎?」

  慧妮點點頭,她的回答卻又點燃了他眼中的怒氣,她立刻又搖搖頭,企圖挽救剛才的錯誤。

  「不用否認了,我想你除了騎馬和道歉外,還喜歡用馬鞭,對不對?」

  她該怎麼答呢?慧妮驚恐極了,她迅速看了看「可汗」,真想開溜。

  他厲聲警告:「你休想!」

  慧妮知道自己反正也溜不掉,便死心站在那兒等他發落。

  「你剛才說如果我們要做朋友,你希望我們有共通點,對不對?」

  慧妮點頭。

  「拾起馬鞭!」

  慧妮背脊發涼,有生以來她還沒碰到過這麼大的怒氣。她順從地用顫抖的手彎身拾起馬鞭。

  「給我。」慧妮呆住了,隱約知道他想做什麼了。接著他用愉快的聲調說:「隨你選,你要我動手,還是讓令尊動手?」

  慧妮驚恐地考慮自己的抉擇:是要讓她鄙視的這個男子體罰呢,還是讓自己和父親的關係再度惡化?

  慧妮不願讓施暴於她的人得逞,她於是毅然決然地挺直背脊,抬起下巴,將馬鞭交給他。她綠色的眼珠和他灰色的眼睛接觸時,充滿了鄙視。

  「現在我們總算有共同的樂趣了:騎馬、用馬鞭和道歉。你『騎』在我膝上,我用馬鞭,然後你道歉。我們的遊戲規則,你聽懂了嗎?」

  慧妮不願誠惶誠恐地回答。

  「慧妮,趴在我腿上。」他禮貌地伸出手要幫她,慧妮因為嚇壞了,想都沒想地就接受了。

  她屈辱地趴著,肚子頂著他堅硬的大腿,甲蟲在離她只有幾寸的草地上急行。

  上頭的他說話了。「等你道歉我就停。」慧妮不知道自己的騎馬裝有多少保護作用;但是一等馬鞭穿過空氣,透過衣服,鞭在她的嫩肉上,她就知道答案了。克雷停了一下,等著,等她道歉。

  慧妮恨得咬牙切齒:就算鞭得她不省人事,她也不會跟他道歉,遂了他的心願。死也不要!

  他再度揚起手臂,鞭子無情地落在她的臀部。又停了一下……慧妮痛苦地數著--三、四、五。現在,她眼淚汪汪。第六下的時候,她的身體抖了一下,悶聲哭出來。他再度揚起手臂,她尖叫起來:「停!」接著她就恨死自己,因為他已經扔掉馬鞭了。

  他摟著她的肩膀,將她扶坐在腿上;慧妮想掙脫,他卻摟得更緊,將她的臉靠在自己的胸膛。她雙肩聳動,泣不成聲,淚水沾濕了他的襯衫。他就像安撫小孩一樣,不斷揉著她的頭髮,慧妮氣得撥開他的手,他不理她,照揉不誤。

  等她情緒穩定了,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讓她跟自己眼對眼。她淚眼婆娑,恨恨地盯著他說:「我恨你!」

  「我知道。」他靜靜地說,臉上既沒有得意,也沒有滿足的表情,這令她無從恨起。她別開臉,眼睛盯著遠遠的左方,不時用手拭去臉上的淚痕。

  「看著我。」他輕柔地命令。

  「不!」她回答道。「我要是看著你,我會把你眼睛給挖出來!」

  「你是氣你自己,不是氣我。」

  他說得沒錯,雖然她氣的是自己對馬的舉動,而不是對人的態度。最後她終於發現凌克雷在等著她道歉,因為她急著想離開他,於是便面無表情地說:「剛才我不是要打馬,我是要打你。

  不過無論如何,我這種任性、危險又孩子氣的舉動的確應該受到懲罰。」

  「謝謝你這麼說。」他溫柔地說。

  內疚、被處罰、後悔,然後被原諒,這一連串的事件是她童年不曾有過的經驗。小時候,每次她跟父親道歉,父親聽完便又翻出一堆舊帳罵她。而她原以為凌克雷也會這樣對她。她望著他,他灰色的眼珠充滿了溫暖,他的笑包含著溫柔與諒解。

  突然間,她覺得他們像是最好最貼心的朋友--現在兩人之間彷彿有一層特殊的關係。這種感覺令她吃驚,她不由得脫口而出:「我覺得非常抱歉……」

  「不要再說了,」他輕柔地打斷她的話。「一切都過去了。」

  當他的頭緩緩低下來時,慧妮知道他要吻自己。然而她非但沒有躲開,反而害羞地抬頭迎上去,彷彿尋求自己被原諒的證明。

  當他吻得更深,而她也完全融入其中時,慧妮知道此時她若想抽身,他必然會放她走。然而她雙手卻由他的胸膛滑到他的頸項,圈了起來,結果一切為之改觀。

  他鬆開她頭上的絲巾,揉成一團;輕輕將她的臉捧在手中,凝視著她令人銷魂的綠眼睛。「天哪,你真甜。」他低聲說道。慧妮的心怦怦跳,當他愈吻愈深時,她的心也跳得越厲害。他用舌頭挑開她的唇,滑進去游移、探索,一邊將她拉向自己。

  他低吟著讓她緊緊壓著自己,他的嘴慢慢滑向耳際,溫熱的手由頸部滑向她的胸部,開始解開她單薄的襯衫,向裡面探索那又柔又軟的胸部。

  當他強勁有力的手指接觸到她裸露的肌膚時,慧妮立刻驚嚇得回到現實來。待他拉下她的內衣,手撫著她裸露的胸部時,她驚恐地搖頭。

  「不要。」他吻得更深,一邊低語,一邊用手撫弄她的乳房,直到它在掌中挺立。

  接著,他卻毫無預警地停了下來。「我們再不停止,小東西,恐怕就停不下來了。」他低下頭來,戀戀不捨地吻著兩個乳峰,這才勉強拉上她的內衣。

  他接下來的話更將她拉回現實。「該走了,等會兒得向大家解釋一下。」看到她可愛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的表情,他笑著在她的胸前重重吻了一下說:「厚臉皮的小蕩婦!」

  慧妮立刻坐了起來,紅著臉,順順頭髮說:「我們該走了。」

  她自顧自地站起來就走,上馬時,凌克雷從背後摟住她的腰,緊擁著她,低聲說:「小東西,」他摩擦著她的頸子。「來日方長,我會將你抱得更久更緊,我保證。」

  慧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剛才叫她小蕩婦,這會兒又慷慨地答應將來會親密地滿足她的慾念!他實在是既不道德又自負極了!她掙開他,雖然困惑和羞辱,卻仍盡可能輕視地說:「是嗎?」

  克雷笑得咧開嘴。「正是。」

  「你少妄想了。」她說著拉攏「可汗」的韁繩。他扶她上馬,手大膽地擱在她的腿上。「在哪裡野餐?」慧妮問話的聲音都顫抖了。

  「在施家和我家中間那塊空地。」說著他便跨上「飆駿」的背。

  慧妮現在只想騎快一點,好拉大她和凌克雷之間的距離,同時掩飾自己深受傷害的感覺,於是她裝出一副愉快的樣子說:「那兒見了。」

  想到他叫她「小蕩婦」她就羞得快哭了,她真恨自己竟然讓他那樣吻她、摸她。

  遠遠的就看到野餐的人群了,他們色彩鮮艷的衣服點綴著身後綿延的山坡。即使距離這麼遠,慧妮還是一眼就看到保羅了。噢,保羅,他要是知道剛才溪邊發生的事,一定會瞧不起她。在保羅眼中,在所有人的眼中,她就毀了。

  慧妮回頭一望,見凌克雷距她約有十步之遠,便一時興起,問他:「要不要比賽?」

  「樂意奉陪,我可以讓你十步。」克雷笑著說。

  慧妮本想拒絕他的優惠,但是繼而一想,管他呢,只要能贏他就好。

  快靠近野餐人群時,慧妮心想自己贏定了,回頭一看,種馬竟然和她只有一步之隔,只剩幾秒,她還是會贏。誰知抵達終點時,「飆駿」竟以些微之差領先。「我贏了。」克雷笑著說。

  有一位馬童前來協助慧妮下馬,他彎身檢查「可汗」的右前蹄後,抬起頭來說:「先生,小姐的馬蹄裡有一塊石子。」

  慧妮正想借題發揮,卻因保羅來了而沒提。「你們兩個到底跑哪兒去了?」

  「這匹種馬出了點問題。」克雷邊下馬邊冷靜地回答。

  保羅狐疑地看看黑色種馬,再看看慧妮那張通紅又氣憤的臉說:「我擔心你。」

  「是嗎?沒必要呀。」慧妮喃喃低語,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保羅在地上鋪了一張淺藍色的毯子,讓慧妮和艾美、包麥可坐一起,自己則坐在她旁邊;易莉莎和黎彼得在他們對面。

  克雷拿了一瓶酒後,逛到他們對面坐下。瑪格拚命對他送秋波,但是眼珠轉向慧妮時,卻充滿了惡毒的恨意。「如果是比賽,你輸了呢,慧妮。」她說。

  「我們的確是在比賽,她是輸了。」他笑嘻嘻的眼神使得慧妮不敢抵賴。

  「首先,我的馬蹄裡有石子;其次,我騎的不是種馬,如果種馬讓我騎,我恐怕還贏得更多呢。」

  「凌先生,這匹馬我可以駕馭得比你好。」

  「那麼你挑個時間我們再比賽一次,我騎我的馬,你騎那匹種馬。」

  慧妮被他眼中的嘲弄激怒了,她說:「不比跳欄,那匹種馬還不會跳欄。」

  「但是它今天跳了好幾次呢。不過就依你的意思,場地你挑。」

  「你真的應付得了嗎?」保羅皺著眉頭問。

  「絕對沒關題,我會贏得很輕鬆。」

  傍晚時分,等最後一位野餐的人離去後,保羅遣了一位馬僮將「可汗」騎回去,他則用那輛亮晶晶的馬車送慧妮回家。馬兒在灰塵滾滾的路上昂首闊步,保羅則握著韁繩沉默不語。

  「保羅,你生我的氣嗎?」慧妮小心翼翼地問。

  「對,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

  慧妮是知道,她是既憂心又高興,一整天保羅像情人一樣的吃醋是無庸置疑的。

  到了她家門前的路上,保羅將馬車停住,回過身用手扶著慧妮的椅背說:「我不知有沒有告訴你,你今天好美。」

  「謝謝,」慧妮亦驚且喜。

  他突然笑著說:「明天早上十一點我來接你午餐,到時候再談。」

◆    ◆    ◆

  安麗姨媽陪她和保羅的母親一起吃午餐,慧妮原先很害怕,幸好用餐時氣氛愉快。

  接著兩人在林子裡散步。慧妮聽保羅的建議,坐在一棵粗壯的橡樹分枝上。

  「昨天你和凌克雷為什麼那麼晚才到?」保羅開門見山地問。

  慧妮先是一驚,接著便聳聳肩,裝出一副不解的樣子。「那匹種馬惹了不少麻煩。」

  「慧妮,我不大相信。我和凌克雷一起騎過馬,他駕馭馬匹根本毫無問題,而且昨天它好像很溫順。」

  「保羅!拜託!」慧妮央求道。「馬兒是很難預料的,這你也知道嘛,即使是會騎馬的人也可能碰到應付不了的情況呀。」

  「既然那匹馬那麼難騎,你為什麼要騎那匹馬跟凌克雷比賽?」

  「哦,他取笑我,我不得不接受挑戰。」慧妮偷偷瞄了保羅一眼,他臉色陰沉而狐疑。她心想,或許此時該表現一下自己的憤慨才對,於是她說:「保羅,我不能忍受男人這樣,你這樣逼問我不公平,也不適當。」

  他竟然笑了。「沒想到你還會想到適當這兩個字。」說著一把將她拉進懷裡。「天哪,你真美。」他喃喃低語。

  慧妮屏住呼吸,緊張得想笑。但是一待他溫暖柔和的唇印在她唇上時,所有的笑意都消失了。難怪他這麼受歡迎,難怪他是附近女孩追逐和夢寐以求的對象。

  他盯著她,表情既高興又自信。「你做得很好。」她讚許他,希望表現出一副很老到的樣子。

  「謝謝。」保羅有點惱怒。「這是你在法國多年經驗所累積的結論嗎?」保羅再度伸出強而有力的雙手,摟住她的腰,低聲笑著說:「你這個惱人的黃毛丫頭,我要不注意一下,真會被你搞得七葷八素的。」

  兩個小時後,慧妮像做夢似地飄進屋裡,管家告訴她安麗姨媽,她父親及凌克雷先生在她父親的書房裡。她小心瞄了一眼,確定沒有人看到她後,便急急溜回自己房裡。現在若看到凌克雷會破壞她愉快的心情。關上門後,她如釋重負地趴在床上緊擁著下午美好的回憶。

◆    ◆    ◆

  安麗姨媽在馬丁書房裡淚光閃閃地對藍克雷公爵屈膝為禮,公爵則毅然決然地大踏步離開房間,她依然站在那兒,心中一陣絞痛。

  馬丁站起來從書桌後出來。「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但是公爵認為應該要讓你知道。不需要我提醒你這些事要保持緘默吧?」

  安麗瞪著他,一陣哽咽,無助地舉起手,又垂了下去。

  見她沉默不語,馬丁把聲調放柔說:「我承認最初看到你陪慧妮來,我是不大高興;不過現在既然你在這兒,我想你可以幫個大忙,我要你對慧妮表示你對公爵十分讚許,她尊重你的意見,她愈早喜歡他,我們也就愈放心。」

  安麗終於開口了:「喜歡他?她恨死他了!我聽她親口說她討厭他。」

  「胡說,她根本還不大認識他呢!那麼我要仰仗你去改變她的看法。」

  「馬丁,你瞎了嗎?慧妮愛的是施保羅呀。」

  「施保羅都快自身難保了,嫁給他只有一輩子吃苦。」

  「但是那畢竟是她自己做的決定呀!」

  「胡說!做決定的人是我。」

  安麗張嘴欲辯,馬丁決然打斷她說:「夫人,我老實告訴你,我和公爵的律師簽訂一紙合同,這筆交易我收了人家十萬鎊,我已經把一大半的錢還給債主了。如果慧妮拒絕履行合約,我也還不出錢給人家,屆時公爵會告我詐欺、拐騙等等,事情果真發展到那種地步,你想如果我鋃鐺入獄,慧妮還能快快樂樂地嫁給施保羅嗎?」

  說完之後,馬丁走到門口。「我希望這件事你盡量合作,如果不為我著想,也要為慧妮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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