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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安娜.林賽]真假公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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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23:4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真假公主 作者:喬安娜.林賽

迪凡在老國王父親的逼迫下, 不得不遠赴美國尋找自小與他訂有婚約, 卻因皇室浩劫而遠走他鄉的公主。
他們一行多人,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終於找到了一位膚色、髮色、眼眸、年紀與
失蹤的公主相符的女孩, 但, 她卻是個長相平凡、言語乏味、脾氣暴躁的舞孃丹雅。
想到要和這樣的「公主」結婚, 迪凡的心裏就很不是滋味, 但父命不可違, 她也只得
按捺下滿心的不快, 護送他的新娘回國。雖說丹雅的火爆脾氣他已見識過不下一兩回, 但與她同船共行又是另一回事, 這一路上, 他才真正領略到她的高招絕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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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24:2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一八三五年 卡底尼亞

  皇太子在走進國王寢宮的前廳後,身形一頓。

  前廳之內只有麥克米倫.譚尼伯爵。這讓皇太子的心掠過一陣陰影。譚尼伯爵目前官拜首相,但他在升到這個職位之前,是國王的心腹兼御前參事。皇太子在小的時候每次做錯事,國王便會遣開所有的內侍及侍衛,由譚尼伯爵選定某一宮——端視他在何處逮到皇太子——的廳堂監督並執行處罰。

  「你總算回來了,陛下。我還以為我們得發通告到各個吉普賽人的營地去找你。」譚尼伯爵毫不掩飾他語氣中的責備和不滿。

  譚尼伯爵一向如此,有時他對皇太子的要求比國王還要嚴苛。但和以前不一樣的是,這一次皇太子沒有生氣,也沒有流露出不快,他的臉色在瞬間雪白如紙。

  「我的天,我父王駕崩了?」

  「不——沒有!」譚尼伯爵驚叫。「可是——」意識到他幾乎說出什麼,他連忙改口。「你父王已經正式讓位,有土耳其的維季大君作見證人。」

  皇太子的臉色由慘白轉為絳紅。「這麼一個劃時代的大事,我怎麼沒受邀好恭迎其會?」

  「你一定會反對——」

  「當然會!為什麼,麥克?御醫們不是說他的健康已大有進步了嗎?莫非他們是欺騙我?」

  「他的確大有進步,但……如果他又回去處理政務,那便會持續不了多久。而就算他從此遠離政務,你應該知道他的心臟……他現在已經六十五,來日無多了。頂多……再幾個月……」

  皇太子閉了閉眼睛。「所以召我來,好告訴我國王雖然尚未崩逝,但我已可準備登基臨朝了?」

  「我知道你覺得這是不對的,但你的父王希望你現在就繼承他的位子。」

  「你可以代理。他出國訪問期間,不全都是你代攝朝政?他不需要如此急著把位子傳給我。」

  「你以為他會在知道國內有什麼事發生,卻不聞不問,繼續他的休養?不會的。除非已不在其位,否則他永遠都放不下。正因為他知道自己,所以他才要把位子禪讓給你。而這只是他召你來的原因之一。」

  「還有別的?」

  「你父王會告訴你。進去吧,他現在正在等你。不過你要記住一件事,那就是木已成舟。你同時也要記住他的禪位是出於他自己的意願,是出於他認為你擔當得了這個重任。至於其他的,……你儘管把你的不滿和怒氣留到出來後再發洩在我的身上,我有這個體力,也有這個經驗應付他們,陛下。」

  皇太子未再多看譚尼伯爵一眼,他大步朝裡走。

  「我的前任情婦對我說你僅僅是皺著眉就足以把她嚇得半死。」高臥在龍床上的國王咕噥。

  「對於有張小孩子見了就怕的人來說,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國王有些許的不自在,他迅速改變話題。「要是麥克說了不該說的話,我會要了他的腦袋。」

  「他只告訴我我現在已是一國之君了。」

  桑德國王假裝沒聽見他兒子語氣中的諷刺和尖銳,他拍拍他的身邊。「過來。」

  皇太子步上台階,在鋪著絲緞,垂著錦幔的龍床坐了下來。

  詳細打量過皇太子的臉後,桑德國王知道他的兒子縱使有千萬個不願意,也會繼承大統。他暗暗鬆了口氣。一旦這件事解決了,接下來的事亦可以同樣的模式獲得解決。

  「是的,你將在這個星期,在維季大君結束他的訪問前加冕。」

  「什麼,沒有燙金的請柬邀歐洲所有的元首前來觀禮?」

  桑德國王咧嘴一笑。「目前在我國作客的有八個元首、三個公主、一個大公爵夫人,數個伯爵,以及我們那位來自土耳其的貴客,我們當然不會讓他們白白錯過如此大的盛事。沒人能吹疵你的繼承大統——你不但是名正言順的王位繼承人,同時也受到全民的愛戴。差只差你的身旁沒有一位王后。」

  皇太子僵硬了起來。「過去的這十五年,你的身旁不也少了一位王后?你還不是把國王一職幹得很好,把政事處理得井井有條。」

  「我有皇儲。我既已有皇嗣,何需再繼弦?何況,也沒有政治上的必要。但你的情況便不一樣了。」

  「那就讓我自己挑選。」

  皇太子的聲音很輕,輕得幾相當於請求。這種情形很少有,以前只發生過一次。那是在他旅遊歐洲回來,說他已找到他心目中的太子妃希望國王的應允,當國王予以否決,他並沒有像現在這麼安靜。以他現在的體力,桑德國王不以為他能受得了另一次的爭執,於是他使出他的王牌。

  「這是我最後一個願望,我希望你能遵守在塔堤安娜公主誕生那天所立下的婚約。她的父親是我們的王,而他希望,同時也下詔通知全國你將來將以駙馬的身份登基臨朝。他原可選擇歐洲的任一個皇室作為聯姻對象,但他選你,我的兒子。這份恩典——」

  「將只維持到另一名買納西男嬰的出世。」

  「在史泰洛福誓言要滅絕他全家,並在數個月內辦到的情況下?他們沒有一個倖免,只除了那位被我偷偷送出國的小公主。我一直想不透怎麼沒有人說我的閒話,怎會沒有人認為王位由我繼承未免有些古怪?」

  「他們之間的怨恨是人盡皆知的事,而且你從未牽涉在其中。」

  「話雖如此……總之,最後一個史泰洛福家的人也終於自這個世上消失了。現在該是小公主回國正位的時候了。」

  「就算她回來,她也沒資格要回王位。」

  「是時勢使得她在襁褓之齡即亡命國外,如今也是時勢造就了你,讓你登基為王。論血統,論繼承,都是人家才是正主兒。」

  「我們的血統堂堂也是——」

  「是的,但不是嫡系。我的天,我這個王位是死了十一名買納西克家的人才得來的!十一個人,十一個人,十一條的人命啊!它不應該是我的,但受詛咒的它卻落到我的頭上,現在則是你。你跟那位小公主如今是皇室之中僅存的兩滴血脈。你有什麼理由推拖,有什麼理由不實踐當年的婚約?去美國把她找回來。如果上天垂憐,也說不定會讓我活著見到你們成婚。」

  如果沒有最後的那一句話,皇太子說不定會繼續他平靜的抗議,但有了那樣的一句話……「好吧。」

  ※ ※ ※

  在外面的譚尼首相一直提心吊膽的守候著。雖然他曉得皇太子這些年已相當能控制住他的脾氣,但他還是無法不擔心皇太子會像上一次一樣,跟國王吵得整座王宮幾乎為之崩塌。

  「有誰還會記得那個鬼公主!」皇太子一走出國王的寢室即冷哼。

  比皇太子矮了半個頭的譚尼首相連忙將皇太子拉離國王的聽力範圍。「每個出席你們訂婚典禮的人。」

  「你混帳!」皇太子舉步邁開。

  「我希望你跟你父王在一起時比較有節制。」

  「閉嘴!閉上你的狗嘴!」

  那些早先被遣開,現在陸續回到他們的崗位的內侍和侍衛,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們的皇太子和拚命在後面追的首相。

  如果譚尼首相不是早已練就厚臉皮功,他一定會羞得無地自容。但是伺候君王是無自尊可言的,也沒有生氣的自由。

  「你反對的是什麼?如果你告訴我——」

  「說了又有何用?他說了,那是一個垂死老人的心願。不是命令,而是臨死前的請求。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

  「當然。若是命令,你可以不甩它,但——」譚尼首相換了口氣。「但你現在無論如何都會完成他的這個心願。」

  「你走開,麥克,趁我還沒忘記你有如我的第二個父親。」

  譚尼首相立即站住,不過不是由於皇太子的言外之意,而是因為他已經追趕得喘不過氣來,也因為已氣昏頭的皇太子沒有轉彎——他是住在東廂,應該在這裡轉彎,但他卻仍往前走,而往那個方向的走廊走不了幾步便是牆壁。

  縱然如此,皇太子還是隔了好幾分鐘才走回來。他看也沒看譚尼首相的走過他的面前。

  「或許你擔心的是在國外成長的她會格格不入。」終於喘過氣來的首相又開始他的追趕。「沒有這個必要。有杜敏洛娃女男爵在她的身邊,她會教導她、教育她。杜敏洛娃女男爵是前王后的閨中至友。她會盡力栽培她——」

  「並把她寵壞,寵得從頭壞到腳。」

  「有這個可能,不過她的長相會是無懈可擊。你可能不記得前國王和王后的樣貌,他們是有史以來最漂亮的一對。當年王后的美不但磕冠他們整個奧地利帝國,歐洲各國的王子公孫莫不絡繹前往求親,甚或但求一睹芳容。她誰都看不上眼,單單看上我們的買納西克國王。光憑想像,你就可以想像得出他們的女兒會有多美。」

  但是他的話並沒有使皇太子轉怒為喜,事實上皇太子看起來更加怒不可遏了。

  「我憎惡她的美,因為我一定會,而她,每一次一看到我,也一定會別開臉。」

  痛苦掠進首相的眼睛。老天,他想著,他千算萬算,卻獨獨疏忽了這上點。

  ※ ※ ※

  門被大力推開,然後撞在牆壁的聲音,使得麗茜才站起的身子由於吃驚而跌回澡盆。只需一想,麗茜便已想出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用這種態度闖進太子的東宮。她輕歎了口氣,又擺了擺手。那兩名原本要幫也著衣的宮女如蒙大赦的迅速退下。

  麗茜不怪她們。她第一次見到發脾氣的他時也嚇得手腳打哆嗦。他那雙眼實在很嚇人,當他瞪著人看時,連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會怕得心臟衰弱。大家都在他的背後管那雙眼睛叫作惡魔的眼睛。不過真正教人忌憚的是他的權位,誰都知道若是被他在憤怒中殺死,不管是不是罪有應得,都只能怪自己倒楣。

  她第一次見到他那副似要殺人的樣子是在一年多前,那時她才成為他的情婦沒有多久,對他的瞭解不若現在這麼深。那一次惹他生那麼大的氣的人是他的朋友拉嘉﹒狄密崔,但是,她不曉得,她以為是她做錯了什麼,尤其是他一看到她,便把她拉到隔壁,然後往床上一扔。

  那實在不是次愉快的經歷——她嚇得只能僵躺在那兒——不過憑著她的經驗,她也沒讓自己受傷。她之所以會在事後哭得死去活來,是因為原來他想做的只是那回事。但是她不知道,他以為他把她弄傷得很厲害。而她讓他那麼以為,因為歉疚可以為她贏來許多報償。

  現在她已不再怕他,即使他看起來像要扼死他頭一個看到的人。事實上,她還特意站起身,並把胸部挺了挺。而果如她所預料,他走了過來,一把抱起她。她才不笨。上個月她求了他一整個月要他把那串藍寶石項鏈送給她,現在他一定會了,只要等一下她能擠出幾滴淚水。而那再容易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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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24: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密西西比 納次

  「我們他XX的為什麼要來這裡,迪凡?」拉嘉抱怨著,眼睛則盯著一名身穿鹿皮衣,袖子和胸前有穗子,手裡拿著空酒杯在敲著桌子,催促店家趕快開始表演的粗魯男子。「我們大可以在客棧等捨基。在客棧等比在這裡清靜多了。瞧瞧這裡的人,沒有一個不是滿臉橫肉。」

  迪凡莞爾。「你少誇張了。就算是,我跟瓦西裡都無聊得想要點娛樂。」

  拉嘉呻吟,「逃不掉了。」

  迪凡揚揚眉,「什麼?」

  「對你,娛樂就是挑起一場架好好發洩一下你心中的憂悶之氣。但請恕我直言,這實在不是一個好習慣。」

  迪凡冷哼。「我保證我不會做我結束不了的事。」

  「這種保證不要也罷。」

  「別在那兒杞人憂天,拉嘉。我們來,是作陪客。」

  拉嘉的眼睛移向那位在店裡走來走去和人講話,彷彿是這兒的熟客的男子。「那瓦西裡的藉口又是什麼?」

  「他是衝著這家店的店名和它的招牌節目而來。不過以他想家的程度,依我看就算那個舞孃祗能震動得了一點點的肚皮,他也會心滿意足了。」

  拉嘉不覺露齒一笑。他們實在離國太久了。

  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一趟跨海之行會變得如此冗長、棘手,而且令人沮喪。他們原以為他們一抵紐奧爾良,找一個名叫盧梭夫人的女人,頂多一個星期,便可以完成使命返國交差。可是偏偏那位盧梭夫人的女人早不死晚不死,卻在三年前死了,而她的丈夫則已遷徙至查理斯敦。

  他們在紐奧爾良整整打聽了一個星期,但始終未能有所獲。沒有人聽說過,也沒有人記得女男爵這個人,事情詭異得彷彿她從來沒有存在過。

  在無計可施之下,他們只好走訪查理斯敦。不料,盧梭夫人的丈夫在她去世之後即變成酒鬼,別說他無法記得二十年前是否有個帶著女嬰的女人到過他家,連他的妻子他也不大記得了。

  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後,始從他的口中獲得一個較具可行性的建議:去找他太太的妹妹,或許她能幫得上他們的忙,因為那段期間他姨妹好像來過他家作客。不過她已在十年前嫁到密西西比的納次。

  好像!

  好像!

  為了一句好像,他們便跋山涉水來到這個小鎮。但他們又怎能不來呢?畢竟卡底尼亞國的公主在盼著他們去接她呀。

  然而難題並未到此結束。今天早上,他們終於在南郊的一個牧場找到盧梭夫人的妹妹,而她告訴他們的故事,簡直教他們沮喪到極點。

  盧梭夫人的妹妹說女男爵和女男爵的寶寶——她以為名女嬰是女男爵生的——只在她姊姊的夫家住了兩天。她說女男爵由於在海上染上風寒,身體時好時壞,當她清醒的時候她告訴大家她一下碼頭便遇到搶匪。說搶匪把她身上帶的錢財及滿袋價值連城的珠寶洗劫一空。又,當她聽說黃熱病有可能在紐奧爾良流行起來,無論盧梭夫人如何勸阻,她孤意獨行的一定要走,而且還說她已經找到一位同伴。

  「我姊姊一聽到那女人的名字,以及她們要去的地方,更加不希望女男爵走。那女人不是好女人,她……總之,不是一個好女人就對了。可是女男爵說什麼都不肯留下來,連多停留一天也不要。我們懷疑她的熱病又復發了,因為她講話又顛三倒四起來。我們建議也不妨把孩子留下,暫時由我們代她照顧。她一聽我們那麼說,立刻變得有些歇斯底里。看到她那個樣子,我們也不好再堅持。一個星期後,她的屍體被送回來——她的皮包內空空如也,只剩一張我姊姊的名片。據把屍體送到我姊夫家的人說,她的屍體是在路邊發現,身上壓了許多石塊,從現場判斷顯然是那個嫁給姓杜比的女人將她草草葬在路邊。」

  嫁給姓杜比的女人。另一個名字,另一條線索,便也有可能到頭來只是白花力氣。沒有錯,當年姓杜比的女人是要來納次,但事隔二十年,只有天曉得她是不是仍在這一帶,是不是還活著。而盧梭夫人的妹妹沒有再聽說過她,盧梭夫人的妹妹已在此居住了十年。就算那個女人仍活著,也仍住在這一帶,她有可能會曉得當年那名女嬰的下落嗎?

  拉嘉建議事情到此結束,大家返國,向老國王稟告買納西家的最後血脈已在多年前不幸謝世。捨基建議另找一名年齡相若,而且是老國王會喜歡的那一型的女孩子頂替。捨基的意見固然好,只不過有個缺點,那就是當年桑德國王要把女嬰送出國之前,曾親自在她的身上做了一個記號。至於迪凡和瓦西裡這對表兄弟,則決定繼續找下去,直到找出一個確切的結果。那麼一來,只有天曉得他們會在這個鬼國家待多久了。

  一回到鎮上,捨基便被派去跟官署聊一聊,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線索。如果不能,那從明天開始,他們便展開地毯式的詢問。

  「我決定了,」瓦西裡回到他們的身邊。「那張桌子的風水最好。你們看我們是用錢買比較好呢,還是……就叫他們讓位子好?畢竟再怎麼說他們這些老百姓總應該懂得敬尊讓貴的道理吧。」

  「你準備怎麼亮身份?」迪凡嘲弄。

  瓦西裡歎口氣,「我討厭花不必要的錢。」

  「我的位置正好面對舞台。你坐吧。」拉嘉咬牙切齒的說。

  「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迪凡看了看他們兩人,不禁莞爾。他、瓦西裡、拉嘉,還有捨基,他們一起長大、在一起受教育,有同樣的喜好,但個性則南轅北轍。尤其是瓦西裡和拉嘉,這兩個簡直像兩隻刺蝟,相偎,吱叫,分開,卻又怕冷、怕寂寞。

  「據說這個舞孃,幾個錢便可以買到。」瓦西裡湊近迪凡的耳邊。「倘使她有我的蒂瑪十分之一好,我會要她替我做次個人的演出。」

  拉嘉聽了直皺眉。「你這一路上已經夠冒險,瓦西裡。紐奧爾良三個,氣船上一個,現在又想要這個肚皮舞孃。你若再這麼玩下去,你遲早會帶紀念品回家,到時候看你——」

  「從我們進這家『後宮』,拉嘉就一直嘮叨個沒停。」迪凡打斷拉嘉的話,免得他們打了起來。他們經常互相嘲諷,直到有一方終於失去理智而打了起來。「他無法相信我們來這個地方只是想嘗一嘗這家這種像馬尿的啤酒,及一睹這裡著名的肚皮舞。」

  「看到迪凡的表情沒,拉嘉?最好別再嘮叨了,否則迪凡一被惹煩是會六親不認的。」

  「住嘴吧,你。或者,你不想看你的肚皮舞了?」

  瓦西裡轉向舞台。

  在同時整個店響起如雷的掌聲和叫聲。

  ※ ※ ※

  那位舞孃有相當勻稱的骨架和線條。她使得在場的人,包括迪凡,無一能移開他們的眼睛。

  肚皮舞本該是種煽情的舞蹈,畢竟它是由中東的後宮流傳出來,而那些女子所以跳它,是想要突出自己,讓主人注意到他的後宮有她這麼一個人的存在。可是這個舞孃的舞步,在煽情之餘卻另有一種純潔的味道。也許她創出這種舞蹈,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它的確對大多數的男人在慾火焚心之際,亦產生憐惜的心情。只不過它對迪凡失效,現在的迪凡只感覺到強烈的慾念。

  早先他曾揣測過她的服裝。由於這裡是美國,婦女的衣著都包得密不透風,至少良家婦女是如此;但跳舞的人是個妓女,那起碼她會露出兩條胳膊,腿也會露出一截,不有一大片肚皮。但情形根本不是如此。

  她的打扮固然是中東式——寬鬆的燈籠褲、背心、裸足,但衣服的布料一點也不透明。此外背心是有袖的。寬寬的袖子在腕處收口,衣服的下擺還長得跟褲腰相銜接,使得只有在做某幾個動作時,才會露出些微的雪白肚皮。

  面紗和衣服同色,是紫色。頭紗相當長,長及腰部,但仍沒有她的頭髮長。她那長及腰臀的秀髮,隨著她的動作或劃弧、或跑到她的胸前。她所戴的面紗遮去她泰半的臉僅露出一雙鳥般的斜眼。由於他看得很仔細,所以他很快便發現那雙眼睛是利用東方的黑墨所勾勒出來的效果。

  一舞既畢,那名女郎很快消失在一扇門後。

  「你最近很貪得無厭,瓦西裡。這一個你得留給我了。」

  「我得?」瓦西裡大感驚奇,「你聽到沒,拉嘉?他要把這個女孩子從我的身下搶走呢。」

  「聽見了,但她還沒有在你的身下,而且他沒說錯,你最近的確未免吃得太飽了。何況,對你而言是只要女人便行。他可不一樣。我們的迪凡的品味可是非常講究的。」

  「這樣吧,我們一起分享。」

  「你願意我可不願意。」迪凡平平淡淡的說。

  「那就各憑本事了。」瓦西裡又好氣又好笑的說。「如果她選擇跟你,那我就沒話說了。」

  拉嘉猛然倒抽了口氣。

  聽見他的抽氣聲,瓦西裡英俊的臉孔倏地變得雪白。「我不是有意——」他驀然站起身,頭也不回的朝處走。

  奇異的沈默籠罩住他們這一桌。

  「他只是在開玩笑。」拉嘉遲疑著。「這樣的話,他在十年前經常掛在嘴上。」

  「我會不知道?」

  「老天,迪凡,如果不是你這麼——」

  「快去追他吧,免得他以死謝罪。告訴他我的皮很厚,他那句話沒傷著我。」

  迪凡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忘了女人,尤其是那些漂亮的女人,如果可以,無不躲他躲得遠遠的。

  和大多數的男人一樣,迪凡也喜歡女人的陪伴,不過只限於妓女之流,只限於那些看到錢便願意陪他的女人。縱使如此,他還是可以感覺出她們的勉強,所以他並不耽溺於她們。

  是舞蹈的本身使他忘記的,還是太久沒有女人,以致於慾望沖淡了他的自覺?無論答案是什麼,全不重要,因為他的慾念已褪。不過他還不能回客棧,若是回去,瓦西裡和拉嘉就會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而那只會使瓦西裡的自責更深。

  於是他一個人繼續坐在那裡,喝著酒,看看鄰桌的人。之後他注意到她。他不確定他怎會留意到那名新加入的女侍;她實在不顯眼極了。憔悴的面容,過大、破舊的衣裳,全往後梳的頭髮……但他的眼睛就是跟著她,看著她清理一張桌子。她的步伐輕快,動作迅速。對一個面容那麼憔悴的人來說,她的步伐和動作未免太輕快、太迅速了些。

  ※ ※ ※

  丹雅幾乎是立即的便注意到他。如果惡魔來到世上,他的眼睛一定就像那一雙。它們閃著黃色的地獄之火。她險些縮了回去,不過她告訴自己想像力別那麼強。

  或者,她是跳舞跳昏了,丹雅又想。畢竟她已很久沒有再跳過這種舞。有六年了。本來她還很擔心她會已經忘了怎麼跳,幸好沒有。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又怎可能忘得掉?畢竟有半年多的時間她每天晚上都跳。

  最先跳這支舞的人是莉亞,是她教會丹雅跳這支舞,也是她教會她如何化妝。莉亞本來是名跑碼頭的江湖藝人,當她來到納次,並決定暫時在這兒住下,獲益最大的人是伯特﹒杜比。

  他的酒館原本無啥出奇之處,自從有了莉亞的舞蹈後,生意便直線上升。他甚至把店名改成「後宮」,以營造聲譽。莉亞辭職不幹之時,杜比氣炸了。不過那時丹雅已學會這支舞,同時也學會如何改變她的容貌。這相當重要。因為杜比雖然要客人,但他不要他們知道跳舞的人是她。而丹雅也不希望。所以杜比一找到人後,丹雅便把這支舞教給那個女孩,由那個女孩傳承下去。

  丹雅雖然喜歡跳舞,但她不喜歡她跳舞時那些男人盯著她看的眼神,也不喜歡她跳舞的時候他們所說的那些話。可是今天四月的弟弟跑來告訴她,四月臨出門時扭到足踝,這一、兩天內無法跳舞。所以除非她再次上台表演,否則這家店非被砸了不可。

  她個人是很想多雇幾名女孩子,如此一來,即使臨時有狀況,也不用她親自出馬。問題出在目前這家店仍是杜比的,他死後,它才能名正言順成為她的。要到那時她才有權作任何的更改……

  丹雅打了一個寒顫。她直覺的知道那雙黃眼睛仍盯著她。而儘管她的每根神經都在吶喊:不要看他,她還是看了。因為她總得去他那張桌子,去收那幾個空杯子。

  她這輩子從沒走得那麼慢過,但在距離他只剩兩步遠的時候,她不禁忍俊,因為她終於發現他的眼睛之所以泛黃光,是由於燭火的反射。他的眼珠根本不是黃色,而且非常淺的棕色,淺得像金色的雪利酒。它們在那張黝黑的臉孔上,幾乎是美麗的。

  ※ ※ ※

  「你還要些什麼嗎,先生?」

  她的那一笑困惑了迪凡。不是由於那一笑在一張疲憊、憔悴的臉有多不協調,而是因為很少有女人對他笑。至少在第一次見到他時不會。當她們被逮到目瞪口呆的盯著他的臉瞧時,比較正常的反應是不自在、尷尬。事實上男人也一樣。

  或者,她是因為自己長得乏善可陳,覺得他們剛好是對絕配。迪凡的心情霎時好了許多。不過,縱使如此,他並沒有忽略一些細節。

  她的長相雖然不怎麼樣,但她卻有又白又整齊的牙齒,還有一雙充滿孩子氣笑的眼睛。由於他自己也有雙與眾不同的眼睛,以及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他覺得這兩項並不是困擾他的因素。他將目光移向她的衣著;男人的灰色襯衫、破舊的背心、黑色的長裙……她的儀表是邋遢的、教人不忍卒睹的。至於她腰臀上的那把刀——她有用到的時候嗎?她的手小小的、紅紅的、生繭的,另一邊則是白皙的,那種白皙跟她的臉恰成反比。

  他的腦際靈光一閃。「眼線描得那麼黑,很難洗得掉,是不?」

  她驚喘。

  迪凡縱聲大笑。看到她抬起手擦眼眶,他笑得更大聲。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在台上,她跳艷舞,但蒙住臉——沒有辦法,誰教她只有綠眼、牙齒和一身的身材有過人之處。到了台下,她則把她曼妙的曲線全藏起來,因為她的臉實在教人難以產生興趣。這個女人顯然扮演著兩個角色——台上是妖姬,台下是不想被騷擾的正經女侍。

  「有什麼好笑?」她瞪視他。

  依舊笑嘻嘻的,「要不要我幫你?」

  她先是一愣。「你是說……它還在?不敢有勞。」她迸出齒間,接著拉起襯衫的下擺拭眼眶。她一點也不曉得當她那麼做時,露出了一小部分的雪白肌膚。

  笑容很快自迪凡的臉上逝去,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種神情。

  當她覺得她已擦拭乾淨;在她用來擦拭的地方,上面果然有黑墨的痕跡。她拉整好衣裳。

  不過迪凡只是唬她,她的眼線其實並沒有殘留著。倒是她的那陣擦拭,把她眼下的黑眼窩擦白了許多。迪凡當即決定多給她一些錢。

  「如果你已沒別的事,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你要什麼東西?我還有別的客人,我沒空跟你窮蘑菇——」

  「你。」

  「什麼?」

  「我要你。」

  原來她第一次真的沒有聽錯,她想。但他一定是在開玩笑。她長得不漂亮,再加上她刻意的偽裝,像他這樣的男人才不會看上她。

  他長得很黝黑,很英俊,是那種粗獷、男性化的英俊,而且從其穿著和談吐,可看出他是個有錢的子弟。而這種人正是她避之猶恐不及的紈褲子弟之輩。

  第一眼,她以為他是西班牙人,再不便是墨西哥人,但她的英語講得相當好,而他的腔調不像是西班牙腔。或許他是北佬。北佬很少光顧「後宮」,他們認為「後宮」的格調太過低俗,不配他們造訪。

  不管他是哪裡人,他的長相長得相當的好。他的臉十分的性格,有稜有角,皮膚頗光滑——除了那幾個疤。它們分佈在他的左頰和他的下巴。那種疤好像是某種猛獸的利齒咬進他的臉,並準備整個撕扯下來,但及時被阻止。

  她的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同情。但同情歸同情,她可不打算讓自己淪為被玩弄的傻瓜。「你要的東西,我想安姬應該應付得了。你稍等一會兒,我這就去叫她過來。」她轉過身,腰帶卻被人從後面猛力一拉,使她失去平衡,向後跌坐在他的大腿上,「你一定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嗎?」

  「你先別忙著生氣。」對方嘻皮笑臉的說,接著丟了五枚二十元的金幣在她的裙子上。

  又一次,丹雅驚愕得說不出話。她知道安姬和四月的收費行情——一次一塊錢,而那尚且較杜比付她們一晚上的工作酬勞要高。一百元的金幣!老天,她這輩子還沒有見過這麼多錢。有了這筆錢,她可以做好多事,可以多雇幾名人手,可以買幾件新衣服。她從來沒有穿過新衣服過;一直以來她都是穿愛麗絲和杜比的舊衣裳。……這麼說,他不時在開玩笑了?

  慢慢地,她抬起頭,「你一定是惡魔。」只魔鬼才會引誘人做壞事。

  「很多人都這麼說。」

  她的眼睛一瞇。「你至少該否認一下。」

  他大笑。「為什麼?」

  「因為——因為——哦,算了。」她想要起身,但圈著她的腰的那條手臂一點也不肯放鬆。而且他仍是那副嘻皮笑臉的色鬼相。「聽著,你找錯對象——」

  「迪凡,我拒絕為一時的失言覺得內疚,我——」

  「現在不要,瓦西裡。」迪凡不耐的低吼。「用用你的眼睛。我現在沒有空,你沒看見嗎?」

  丹雅轉過頭,卻發現自己看到一個只能用純金打造,但是是活生生的亞德尼斯形容的男人。他有著金黃色的頭髮、金黃色的皮膚、金黃色的眼珠。她這一生還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男人,而若不是親眼看見,她說什麼都不會相信世上有這麼漂亮的男人。

  那個美男子也不相信地瞪著她。而後他倏地呻吟出聲,「你連試都沒有,對不對?但你也不必退而求其『次』到這種地步呀。」他的頭朝她擺了一擺。「別說你已開了口,即使你沒有,我也會把那個舞孃雙手奉送給你呀。」

  丹雅發愣了好片刻才領悟他是在侮辱她。不錯,她是長得不漂亮,但任何稍有禮貌的男人絕不會當面說出來,更不會用這種彷彿連作他們的鞋墊都不配的口吻說她。他們算哪根蔥、哪根蒜,竟然一個認為她是出個價便可以買的妓女,另一個卻認為任何有腦子的人都不會多看她一眼,更遑論嫖她。

  丹雅緩緩站起——箍住她的腰的手臂已鬆——很仔細的把那幾枚金幣放在桌上,然後走了一步,接著猛然轉過身摑了那個美男子一巴掌。

  瓦西裡立刻抬起手,明顯地想要回敬她。迪凡跳了起來,扣住他的手。在同一時間,丹雅抽出她佩在腰臀的匕首。他們瞪著她手裡的匕首,她則瞪著他們。好一會兒,她開始倒退,退了三、四步後,她轉身快步走向酒館的後面。

  她在他們的視界消失後,迪凡轉向瓦西裡。「你快跟豬一樣聰明了!」

  在同一時間,瓦西裡叫道,「她居然拔刀相向!」

  「要不然你希望她如何自衛?你已經掄起拳頭就要棒下去了!」

  「是她先動手的。」

  「你挨打活該。」

  瓦西裡聳肩,然後一笑。「算了,只要你已經原諒我的失言就夠了。現在,要不要我去幫你找那個舞孃來?」

  「蠢瓜,她就是那個舞孃。」

  瓦西裡呆了呆,而後,「幸好我及時趕了回來,要不然你豈不虧大了?」

  ※ ※ ※

  在聽到捨基打聽得來的消息後,瓦西裡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後宮」酒館,但為迪凡所勸阻。迪凡也很想能馬上知曉謎底,不過他不想再跟那名女侍兼舞孃的女人打照面。他寧可多等片刻,等到天亮後再去找「後宮」的老闆,畢竟那個叫伯特﹒杜比的男人已在此地住了二十多年,不會一夜之間就不見。

  迪凡原以為酒館最早也要下午才會開門作生意,所以他早上去一定可以避開那名女侍。他不想再見到她,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有愧於她。沒有錯,他當時是被瓦西裡那番毫無理性的話弄得一愣,但那不能成為好理由。是他主動選中她,而他當時就在她的身邊,他有責任保護她,或者,至少在瓦西裡開口說那番話之前,就說點別的,如此她便不致於受到那樣的屈辱。

  當然,事情也不可以怪瓦西裡。瓦西裡完全以為他之所以選她,是因為他先前的那句話,他只不過想補救而已。

  然而,當捨基敲門時,來應門的人偏偏是迪凡不想見,也認為不可能會應門的人。而當她一看到是誰站在門外,她立即關上門。

  這是他們四人平生第一次遭到閉門羹。四人的反應各自不同。

  「要我把它撞破嗎?」捨基沈聲問。

  「這女人太不像話了。」瓦西裡氣呼呼的說。「你還堅持她不用好好教訓一頓,迪凡?」

  迪凡的反應是自我厭惡,因為門一關上的那一剎,他的感覺是鬆了一口氣,而這種反應不啻是懦弱者才會有的反應。也因此,他的語氣是尖銳的。「她不是卡底尼亞的農婦。」

  「卡底尼亞的農婦,美國的鄉下婦女,有什麼不一樣?」瓦西裡道。

  拉嘉大笑。「何不問她本人。她一定能夠回答得了這個問題。」

  「那得先拆了這扇門。」捨基提醒。

  「我沒聽見落栓的聲音。」瓦西裡道,「用開——」

  非常清晰的,落栓聲響起。

  捨基於是又說了一遍,「要我把它拆了嗎?」

  迪凡大歎了口氣,向前跨了一步,親自敲門。「這位女士,我們是來找伯特﹒杜比,不是來找你的。請你——」

  「杜比現在臥病在床,這家酒館由我全權負責。所以有什麼事,找我就行了,但它的另一個意思,你們可以把它翻譯為:你們可以打道回府了。」

  她的回答是迅速的,這表示她一直站在門的另一邊,他們的談話她聽得一字不漏。而如果不是迪凡的怒氣已被她刁蠻激起,他會覺得不好意思。「除非你希望這扇門得敞開到找人來修理,否則我建議你最好趕快打開。」

  顯然他用對了術語,因為門當即打開。不過她卻擋在門口,雙手叉腰。她的腰臂上仍佩著那把匕首。她身上的衣服跟昨晚差不多;她好像只是換了襯衫而已。日光對她不很仁慈;如果昨晚的她看起來像二十七、八,現在的她看起來有三十七、八那麼老。

  「你的英語說得字正腔圓,相當不錯,但你對字句的理解力似乎有障礙。我說杜比臥病在床,它的意思是:他不能被你們這樣的人騷擾。」

  迪凡向前跨了一步。他比丹雅整整高了一個頭,無論表情、體格看起來都十分嚇人,但丹雅文風不動的站著,瞪著——儘管她的手心已汗濕。

  「如果你聽得懂英文,那你應該聽懂我們要見伯特﹒杜比,而我們非見不可。假使你都聽得很明白,我相信你會聰明的讓開。」

  在遲疑了一下後,「去吧,去打攪一個垂死的人吧。反正會遭到天打雷劈的人是你們,又不會是我。「一轉身,她快步朝屋後走。

  「你至少可以問問她那個傢伙在什麼地方。」瓦西裡咕噥。

  拉嘉輕笑著。「還是我們自己找比較好,瓦西裡。畢竟這間屋子又不是王宮,它頂多只有兩、三間房間。」

  「那我們就動手吧。這個墳在白天真叫人反胃。」

  事實上整個酒館不是瀰漫著臭酒味,而是瀰漫著肥皂水的味道。室內的桌子全整整齊齊的排放在一邊,椅子則倒扣在桌子上。整間酒館乾淨得有如新開張。但瓦西裡看也沒看一眼,捏著鼻子率先步上狹窄的樓梯。

  一到了樓上,他們便聽見一個粗糙的男性聲音在喋喋不休的念著、嘮叨著他的早餐怎他的早餐怎還沒送上來,是不是要把他活活餓死……等等的話。那聲音聽起來不像個垂死的病人,倒像脾氣暴燥的暴君在呼喝僕人的伺候。

  拉嘉還是覺得事情很好玩——也許是因為瓦西裡不覺得。「他口中的懶賤人會是指樓下那頭綠眼噴火獸嗎?」他笑嘻嘻的說。

  「賤人,也許,但懶?」捨基道。「她看起來勤勉得就像只差兩步就要躺進棺材。」

  在說話方面,捨基比瓦西裡還要直率。而他的話,不啻是根針,深深刺入迪凡的良心。是的,她看起來的確一副操勞過度的樣子;也許她是因為如此,脾氣才會那麼惡劣。他實在不該對她發火,還用那樣的口吻對她說話。

  「他XXXX的,丹雅,你——」伯特﹒杜比在房門打開的那一剎劈頭便罵,但他很快發覺開門而入的人不是丹雅,而是四個長得很體面,穿著也很體面的男人。他們一進來後,他的房間立即顯得擁擠無比。「你們是什麼人?」伯特坐起身;那很不容易,因為他滿身肥肉。他的聲音如雷,但他的口氣已好了許多。「丹雅知道我不見客。」

  「如果你是指樓下那位姑娘,那你可以不用怪她。」拉嘉道。「她已盡可能的想把我們打發走。」

  「顯然不夠盡力。」伯特冷哼。「好吧,說吧,諸位有何貴幹?」

  「事關你的亡妻。」拉嘉答。

  「愛麗絲?怎麼,是她的那個老相好的想起舊情,遺留了什麼東西要給她嗎?」伯特大笑。愛麗絲之所以會嫁他,是因為她那個有錢、有勢的情人不肯認她肚子裡面的種,而他是看上她多多少少算得上是好人家的女兒,娶了她可以提升他的酒館的品級。可是孩子流產了,而那之後的她變得十分邋遢,他們兩人誰也沒得著好處。

  「我們想知道的是二十年前跟你的妻子一起離開紐奧爾良的那個女人,杜比先生。」

  原來不是有什麼遺產可以拿。伯特頓時沒有興趣。「那個瘋女人?」

  「你的妻子曾對你提起過她?」

  「我還見到她,就在找逮到愛麗絲的時候。」他不喜歡記起好段他太太遠離他的日子。愛麗絲在失去孩子後跑回紐奧爾良,想乞求她的家人的諒解,她是在回納次的路上,而且還帶了一個拖了沒多久便死去的女人,及那女人的女嬰。他是個聰明人,立刻想到只需養那女孩幾年,不久便可有個免費的奴隸可以使喚。一想到這裡,伯特立刻警覺起來。「那個女人沒什麼可說的。她一毛錢也沒有,卻說動愛麗絲使愛麗絲與她一起離開紐奧爾良。那一趟行程可不容易,又是翻山又是越嶺,但愛麗絲就是心腸太軟,聽不得別人的幾句央求。」

  「紐奧爾良到納次之間有方便的水路,你的妻子為什麼沒走水路反而走難走的陸路,而且是在沒有伴護的情況下?」

  「她走什麼路回納次幹你們什麼事,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伯特瞪著拉嘉。到目前為止,一直只有拉嘉在問話。「她走陸路是因為她沒有船資,也因為她是駕著我的拉貨馬車去到紐奧爾良,自然也就得走陸路回來。算她聰明,沒把車跟馬都賣——」意識到他透露了什麼,他皺皺眉。繼而一想,反正已說了這麼多,就乾脆主了吧。「說了不怕你們笑話,當時我老婆跟我嘔氣,離家出走,我找到她時她正在回來的路上,還帶了一個生病的女人。那個女人的腦子已經燒壞了,反覆的嚷著什麼暗殺啦、國王啦,又是什麼她有負使命啦,而絕大部分的時間,她的囈語簡直像外國話,聽都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總之,她當晚就一命嗚呼了。這就是全部的故事。」

  「不是吧,杜比先生。」那個有雙惡魔的眼睛,長相十分嚇人的男子開口道。「你忘了提那個孩子。」

  這個人是四個人之中,最令他心驚肉跳的一個。他們一個個的神情都十分嚴肅,但這一個特別嚴肅、特別冷峻,而且那雙眼睛彷彿能看穿一切。

  為什麼?為什麼在這麼多年後,突然冒出這樣的人來?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伯特的腦子千回百轉,但他的聲音是平靜得幾近漫不經心。「我沒忘記那個孩子。只是事情實在太悲涼了。那個孩子也感染了熱病,雖然我們竭力的挽救,但一切終歸枉然。」

  「你是說那個孩子死了?」同樣的話從不同的方向朝伯特射了過來。

  伯特不確定他的激動到底是由於他把故事說得太好,抑或是在責問他,要他給他們一個確切的答覆。但他的手心又開始濕涔涔。清清喉嚨,他偷偷把汗水擦在毯子上。「你們對這個孩子為什麼如此感興趣?以你們的年齡作那孩子的父親未免太年少了些,不是嗎?」

  「在路邊只有一個坑,是那個女人的。只用石頭胡亂堆了事。」

  聽到聲音,伯特才注意到那個他們之中長得最英俊的男人。可能是因為他的長相使他看起來不像其他幾個那麼具危險性,他才會忘了那人的存在。伯特心想。他實在不該忽略那人,他該記得「會咬人的狗不會叫」,這句諺語。

  「要不然還能如何?扔進河裡,讓她作水流死?」

  「坑只有一個,杜比先生。」那個藍眼睛的說。

  「那孩子不是在同一天死的。我們埋了那女人後便繼續趕路了。」

  接下來的問題,他們輪流擲出,而且又快又凌厲,連讓他思索的時間都沒有。

  「是在幾天後?」

  「數天。」

  「數天是多少天?」

  「媽的,兩天!」

  「什麼時辰?」

  「我他XX的怎還會記得?」

  「他是什麼時辰去世的,杜比先生?」

  「他?什麼他?是個女的。」

  「你說她She』s a girl是is還是was?」

  「Was!Was!Was!你們這些人是怎麼回事?窮問什麼勁?孩子是男是女,什麼時候死的與你們到底有什麼相干?橫豎那孩子都已經死了!」

  「我們要證據,杜比先生。」

  「既然你說你埋葬了那個孩子,你得告訴我們你們把她葬在什麼地方。」

  伯特像遇到瘋子的眼神瞪著他們。好一會兒才說,「這個我恐怕無能為力,因為我已臥床年餘——」

  「我們自然會僱車給你坐,還會付錢給你,以酬謝你的辛苦。」

  「沒有用的。那麼一個小不點,我挖的墓穴又不深,推在她身上的石塊很容易鬆動。再加上沒有墓碑,沒有標誌,而且時隔二十年,我——」

  「你不用再解釋下去。」一直未再出過聲的惡魔眼開口道。「謝謝你,不叨擾了。」他們魚貫走出伯特的房間。

  伯特向後一倒,癱瘓在床上。他還是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那幾個人又是何方神聖,但他知道他絕不要再經歷同樣的事。

  在廊外,已走到樓梯口的迪凡停下腳步。「他在撒謊。」

  「不錯。」拉嘉說。「但為什麼?」

  「只有一個理由。」捨基道。

  他們的思維是走同一路線,所以獲得的結論也一樣。

  「想都別想!」瓦西裡大叫。「老天,那是不可能的事!她是個妓女,而且長得那麼醜——」

  「她的眼珠顏色符合。」已經笑不出來的拉嘉道。

  「單是這個小鎮,眼珠是綠色的女人就不知凡幾。」瓦西裡堅持。「此外,樓下的那只噴火獸,不可能只有二十幾。她起碼已經坐三望四。」

  「操勞的人,外表比較容易蒼老。」捨基道。「此外,連她的名字丹雅——」

  「夠了!」迪凡把手一舉。「我們都知道要如何證明。與其在這裡說個沒停,不如下樓求證去。」

  「要去你去,我不會幫你。我拒絕跟那只噴火獸打交道。」

  「不需要你幫。」迪凡僵硬的說。「讓一名妓女撩起她的裙子的錢,我尚且有。」

  瓦西裡立刻滿面紅霞。

  「何不由我去問她的身上是否有任何特殊的胎記?」拉嘉連忙道。「要是她能說出那個該死的暗記,那無論是她或是我們都可以免除尷尬。」

  「要她回答那樣一個私人的問題,她一定會問我們為何如此問,而一旦我們告訴了她,」捨基道,「為了躍上枝頭,她一定會替自己刻上那個半月暗記。」

  「捨基,我們可以不告訴她,而要她告訴我們——」

  「你們還在嗎?」他們在談論的那個人出現在樓梯的下端,她的手裡端著放了食物的托盤。「喏,門在那兒,請你們自便。杜比在等著他的早餐。」

  「那就請拿上去吧。」迪凡走下樓梯。

  丹雅一直等到他們全都下了樓,而後頭也不回的走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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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25: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當她問起,他告訴她我們的事與她無關,還叫她離我們遠點,如果我們再來的話。」拉嘉從樓上躡手躡腳的回到樓下。

  「還有呢?」

  「沒有再與我們有關的了。他一直在抱怨,抱怨早餐為何這麼遲才送去,是不是想餓死他好早點得到他的遺產……看樣子這個地方真的是她在打理。」

  「這足以解釋他為何不肯吐露。」捨基道。

  「只是也許。你忘了他並不清楚我們來的目的究竟是打探大人還是小孩,又,如果找到的話,是作什麼打算。她會在上面耽擱很久嗎,拉嘉?」迪凡問道。

  「恐怕不會。換作我是她,我連一秒鐘也不會多待。」就在他說話的時候,他們聽見房門被帶上,以及衣裙拂地板的聲音。

  不片刻,她已進入他們的視界,但她卻是一直到走完樓梯抬起了頭才驀然發現他們仍在屋內。她馬上拔出匕首。

  迪凡笑了一聲,讓她明白那麼一隻小刀對付不了四個受過良好訓練的男人。他無意奪走她覺得能保障她的安全的東西,不過看到一個女人用那樣的態度對他們,是件挺新鮮的事。

  「找不到門?」丹雅盯著迪凡。

  「我們有事要和你談。」

  「你這個人的記性未免太差。你一進門時,說的是你們要找的人是杜比,而你們已經跟他談過了。」

  「但我們從他那兒獲得的未盡滿意。」

  丹雅揚揚眉。「希望你沒有認為我一定會在意你們的滿不滿意。」

  拉嘉縱聲大笑。瓦西裡發出一個厭惡的聲音,嘴巴抿成一直線。捨基面無表情。

  迪凡皺眉。「我們有幾個問題——」

  「我沒有時間——」

  「我問你。」

  「我說我沒有時——」

  「夠了!我們為昨晚的事道歉,我們也為稍早的對你大聲說話道歉,但現在請你跟我們合作。」

  丹雅瞪著那個有惡魔眼的男人。這算哪門子的道歉?這個人的道歉話是用吼的,簡直像在罵人,而另外的那幾個人則走來走去,彷彿他們跟他並不是一夥的。接著她發現她想錯了。他們走來走去只是障眼法,他們看似漫不經心的踱步,事實上一個個擋住了廳內的各個出口,至於她面前的這個人,則似有意若無意的半擋在樓梯口,像在防止她往樓上跑。

  顯然除非她「合作」,否則她哪兒也別想去。

  「如果你擔心的是時間問題,喏,這是鐘點費。」迪凡丟了一枚錢幣給她。

  丹雅俐落的接住,又俐落的拋回去。「留著你的臭錢,要買我的『合作』,很簡單,只需他向我道歉。」丹雅只是想挫挫那個美男子的驕氣,如果那人不肯,那她便可以走人。

  他們一致望向瓦西裡。瓦西裡的臉由紅色變成紫色,眼睛瞪個似要爆出來。丹雅聳聳肩,轉身欲朝通往廚房的門走,但棕髮、藍眼,個子相當高瘦的那人擋住她。丹雅立刻把刀舉到胸前。那人嚇了一跳,她自己也是。她並沒打算用到刀來維護她的尊嚴,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個性太烈、太倔,否則也不會挨了那麼多打,但她似乎就是改不掉這身脾氣。

  「瓦西裡!」

  丹雅不知道是誰在吼,那聲音大得像悶雷一樣。但那一吼顯然十分管用,因為下一秒她便聽見瓦西裡開口了。

  「好吧,無論我昨晚的哪一句話,或是什麼舉動,冒犯了人脆弱、易感的自尊心,姑且算是我不對吧。」

  丹雅勉強克制住差點又要失控的脾氣。她把匕首插回刀鞘,當她抬起頭,那雙藍眸的眼底掠過鬆了一口氣的神情。轉過身,她對瓦西裡甜甜一笑。

  「謝謝你。知道我沒有看錯人,真是一大樂事。」

  瓦西裡皺眉。但由於他無法確定她的話是明捧暗諷,他閉口不答。

  迪凡咳嗽了一聲,把丹雅的目光引回他的身上。「你滿意了吧?」

  「哦,當然,像我們這種既卑微又無知的酒吧女郎,是不太曉得他那番伶牙俐齒包的是什麼,所以我怎會不覺得滿意呢?」她收起笑容,也收起嘲諷,代之而出現的是冰冷。「問你的問題吧。問完就滾。」

  瓦西裡的臉又紅了起來,連頭髮都好像在冒煙,但其他三人所拋給他的眼色,使得他不得不竭力按捺住他的怒火。

  「你的口才也相當不差,是誰教會你學得如此人模人樣?」迪凡走向最靠近的桌子,從桌子拿下椅子。

  「人模人樣?」丹雅瞇起眼睛。「你這話——」

  「讓我換句話。你的談吐在你願意時似有相當大的進展。你的家教是襲自你父親?」

  「我父親?如果你是指杜比,他並不相信學校的教育,或是任何需要剝奪走工作的時間的事物。但愛麗絲受過良好的教育。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她教給我的。」

  迪凡把椅子轉向她。「坐?」

  「不,謝謝。」

  「如果我坐下,你不介意吧?」

  她抿抿嘴。「請便。反正我很習慣低下頭看男人。」

  聽見拉嘉的輕笑聲,迪凡本已要拿下來的另一張椅子幾乎放了回去。她的話當然是指她經常得服侍坐著的客人,但……

  迪凡還是坐了下去,只不過他又很快站起來,並開始來回踱步。「這麼說,伯特﹒杜比並不是你的父親了?」

  「謝謝天,幸好不是。」

  迪凡本想問她為何慶幸,但那似乎扯離了話題。「這麼說,你只是受雇於他,在這裡工作而已?」

  「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就住在這裡了。」

  「啊,那你一定是杜比老先生的繼女了。」

  「你的問題為何老是在杜比這家人打轉?愛麗絲已經去世,而杜比也快差不多了。」

  「我們再問幾個問題就差不多了。愛麗絲﹒杜比是你的母親?」

  「不是。愛麗絲說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媽就死了。」

  「她是怎麼死的?」

  「生黃熱病死的。」

  「你曉得她的姓名嗎?」

  「我媽媽的姓名?」丹雅皺眉。「這算什麼?身家調查嗎?你現在問的問題根本已經與杜比家不相干。」

  「我問的每一件事都有相關聯,」迪凡道。「如果我問的問題愈來愈私人,那是因為你這些年一直跟他們住在一起。現在,你母親的姓名?」

  「我不知道。」丹雅僵硬的說。她不滿意他的解釋,也不在乎他的皺眉和繃著的臉。

  「你的名字呢?叫丹雅?這個名字是你的母親取的,還是你跟了愛麗絲﹒杜比之後,她替你取的?」

  「一半一半。我媽媽有告訴愛麗絲我的名字,但那個名字愛麗絲念不來,她便截取一部分,並取了一個聲音類似又容易叫的名字。」丹雅聳肩。「有名字總比沒有名字好。」

  迪凡走到丹雅的面前,盯著她的眼睛看了許久,而後,「想不想知道它的完整發音?」

  「迪凡。」警告的聲音來自丹雅的身後。「一切仍只是猜測。」

  「現在已不是猜測了,拉嘉。你還要聽到什麼?」沉默是迪凡所獲得的回答。他把視線移向面有疑惑的丹雅。「你母親死的時候,杜比夫婦是不是在她身邊?」

  「嗯。」

  「他們怎麼替她送終?」

  「當時我媽媽是跟他們一起旅行。」

  「從什麼地方?」

  「紐奧爾良。」

  「搭渡船?」

  「不是,車子。」丹雅注意到叫迪凡的人眼睛又望向那個叫拉嘉的人,而且眼中有著得意。再也按捺不住,她猜別出他心中的疑團。「你——曉得我的父母是誰?」

  「有這個可能,如果你有個胎記——一個祖傳的胎記的話。」

  丹雅沒有注意到迪凡說那幾個字時的停頓,她忙著控制她心中的激動。她已經忘了她是在什麼時候得知她不是伯特﹒杜比和愛麗絲﹒杜比的女兒,但自她曉得後她就一直很想知道她的生身父母是誰,他們住在哪裡,長什麼樣子,她是否還有別的親人。可是愛麗絲非但記不起她的真實姓名,連她媽媽的名字也記不得,什麼都無法她。

  不過她能諒解,畢竟愛麗絲當時有她自己的難題和煩惱,而在那樣的情況下,依然能對她媽媽伸出援手,已是人性之最可貴的表現,丹雅只有感激,沒有怨懟。她只是遺憾自己恐怕終生都只能做個不知一身從何而來的糊塗人。可是現在,這個人,這些人暗示他們曉得她的身世,從今以後她將是一個真真實實的人,有確切的來處及——生日?只要她有個符合的胎記。

  丹雅瞪著她面前的那副胸膛,她的思維千回百轉。她一逕的瞪著,茫然的瞪著,但多年的自我保護所養成的本能,依然在迪凡想托起她的下巴,喚回她的注意力時發揮。他的手剛要碰到她的下巴,她已迅速倒退了一步。她是為了保護臉上所化的妝,但迪凡並不曉得這一點。

  丹雅的動作使迪凡記起人們,尤其是女人和小孩有多怕他的靠近用碰觸。他轉身踱開,和拉嘉交換位置。「你來問吧。」

  對拉嘉,事情已無需再問。而從其他人的樣子,他看得出他們亦有同感。瓦西裡靠在牆壁,雙目緊閉,後腦勺一下又一下的輕撞著牆。捨基在樓梯的第一級坐下,頭埋在手裡,雙肩低垂。迪凡則在生氣。他自己的心情也沈重無比。

  是啊,人是找到了。雖然長相和所預期的差了十萬八千里,但並非不能接受。在一個龍蛇雜處的貧民窟成長,這也不是很大的問題——可以用速成教育矯正過來——但酒館女侍、肚皮舞孃,及至妓女,老天,這事一旦傳入桑德的耳中,非馬上一命嗚呼不可。

  拉嘉向丹雅行了一個宮廷禮。他本還會親吻她的手,但她的雙手抱胸,而她的表情彷彿在說:你以為你在做什麼?拉嘉可以聽見瓦西裡嘲弄的笑聲。

  「能請你告訴我們有沒有任何獨特的胎記?」

  「胎記,有,但我不會稱呼它獨特。」

  「能請你形容一下好嗎?」

  「是粉紅色的,像顆痣一樣,很平滑。」

  「在什麼地方?」看到她臉上紅了起來,拉嘉於是又道,「位置的對與不對非常重要。」

  「它在——在我的——我的——」

  看到她的臉變得更紅,講話也結巴了起來,拉嘉主動的說,「你可以用手指。」

  丹雅怒瞪。「我的手臂現在正蓋在它的上面。」

  「蓋?」拉嘉瞪著她的胸部。「可是——不對,你還有一個。」

  「沒有了。」

  「有。」

  「沒有!」丹雅真的生氣了。她就知道事情一定會是這樣:空歡喜一場,所以她一直不允許自己抱太大的希望。

  「不對,你有——」

  「老天爺,當事人都說了沒有,你還在問個什麼勁兒?事情就到此為止吧。」瓦西裡道。

  「不應該會這樣。每一件事都符合——」

  「是巧合,我老早就說這是巧合。」

  「會巧到有兩個女人同一時間染上熱病死去,並讓樓上那個老頭兒葬在路邊?」

  「離奇,但不是不可能。」

  「你們有沒有想過她有可能根本不曉得它的存在?」迪凡打斷拉嘉和瓦西裡的爭執。

  「對呀!」拉嘉笑了出來。

  瓦西裡則笑不出來。「媽的,你為什麼不能讓事情就此為止?」

  「因為我們是來發掘真相的。無論它有多令人噁心,我們都只能把它挖出來,而不能自欺欺人的把土掩回去。」迪凡繞回丹雅的面前。看到那雙冒火的綠眸,迪凡並不在意,事實上他還覺得高興。「我們已經能肯定你就是我們要找的人,證據就在你在坐時曾用到的部位。在左邊。你恐怕要用鏡子才看得到。去吧,看了以後,回來告訴我們它的形狀。」

  「如果我不呢?」

  「那你很可能會不大喜歡由我們來看。」

  「卑鄙、下流、無恥——」丹雅罵著,但對方只是揚了揚眉。「如果符合呢?」

  「那你將隨我們一起回卡底尼亞。」

  「那又是什麼鬼地方?」

  「不是什麼鬼地方,只是東歐的一個小國家而已。你是在那兒出生,塔堤安娜﹒買納西克。」

  那是她的全名?上帝,它又變成真的了。希望像肥皂泡充滿了丹雅的胸腔。「這就是你們來此的目的?來帶我回去?」

  「是。」

  「那我在那兒有親人了?是他們派你們來尋我的?」

  「不,」迪凡的聲音柔和了下來。「很遺憾,你是你們家碩果僅存的一個。」

  泡泡一下子破滅了好幾個。「如果我一個親人都沒有,那你們是吃飽飯沒事幹,狗拿耗子,才會不遠千里,巴巴的跑來我們這個窮鄉僻壤來找我?」

  「你問的這此問題全是毫無意義的,除非你有那個胎記。」

  「我才不管你認為我的問題有多無意義,除非我曉得你們來此的真正目的,否則我一步也不會動。」

  迪凡向前跨了一步。但丹雅只是把下巴抬得更高,顯示她有多堅決。

  「我們是來接你回去——」

  「幹什麼?」

  「好讓你跟人結婚!」

  「什麼?」

  「嫁給卡底尼亞的新王。」

  丹雅退了一步,非常大的一步,然後她一個一個望過去,從他們的臉到他們的腳。他們的衣著都相當考究、高級,而從他們的步履、站姿,可以看出他若不是曾在西點軍校待過,就是別的軍事學校。雖然他們都已不是很年輕,他們的年齡應該都在近三十的邊緣,但她太瞭解他們這一型的人:有錢、有勢,而由於太過有錢、生活太過閒適,他們便覺得日子無聊。為瞭解悶,他們於是拿別人作為消遣的對象。

  她實在該從一開始即看出他們是在惡作劇。明顯的,他們認為捉弄一個長相平凡的鄉下姑娘,使她相信她是童話裡的女主角是一件新鮮又有趣的事。

  是啊,他們才跟杜比談過話,他們所需要的資料,只需花點錢便可以買到。至於他們所說的那個胎記——如果真有的話——說不定是昨晚他們從窗外偷看到的,因為昨晚她急著換回衣服,忘了拉上窗簾……

  但願他們沒有花那麼大的心神,也但願她沒有那麼一塊胎記。等等,她知道了。她知道他們在搞什麼鬼了!哄得她相信這麼一個天方夜譚,絕不是他們的方旨,他們一定是想看它的曲折性,也就是說,看她興匆匆、喜孜孜的去檢視自己的臀部,然後一臉失望的回來,告訴他們她終究不是那個幸運的灰姑娘。

  「嫁給一個國王?」丹雅強迫自己作出驚奇的樣子,「我的天,這會是真的嗎?」發現自己實在很難裝出興奮的樣子,她改成懷疑;她準備看一看他們打算戲弄她到幾時。「是誰呢?是你嗎?」她問迪凡。「不,不可能,你不夠狂妄。那,一定是他羅。」她把視線移向瓦西裡。

  除了她之外,沒有人看瓦西裡,他們的眼睛全集中在迪凡。

  「說的極是,卡底尼亞的瓦西裡國王。」迪凡硬邦邦的說。「你一定很開心吧。」

  「我會嗎?」丹雅的眼睛依舊放在瓦西裡的身上。「這麼說你是個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一國之君羅?」

  瓦西裡挺身離開壁。當他把目光從迪凡移至丹雅,他的神情也由專注變為嫌惡。「似乎是如此。「

  「堂堂一國之君為什麼會想娶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孩子?「

  「我不想。「

  「你一出世這門親事便定下了。」迪凡很快道。「所以無論國王願不願意跟你結婚,他都必須娶你——如果你有那塊胎記的話。現在,該是去驗明正身的時——」

  「我看,是你們結束這個玩笑滾出去的時候了。出去吧,你們已經浪費了我夠多的時間——」

  「你不相信我們是來迎娶你的隊伍?」瓦西裡打斷她,他的唇角首次露出真正的笑意。

  「我真不曉得你們怎麼會以為我是愚蠢的。」丹雅冷笑。「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我的腦筋十分聰明。」

  「是與不是,頗值商權。」瓦西裡轉向迪凡。「你為什麼不乾脆拉起她的裙子,那不時省事了很多?」

  丹雅的手立即握住刀柄。「誰敢碰我,誰的手指頭就落地!現在,全部給我滾!」

  迪凡歎了口氣。明明是一件極簡單的事,怎會演變成如此困難?「我們得有個確切的解答才能走。如果你能瞭解——」

  「哦,我非常瞭解,只是不相信而已!」

  「若非實情,我們為何會站在這裡?」

  「我能舉出許多解釋,而每一種『假設』都不是十分光彩。例如,你們有可能是演員,在按著某個蹩腳的劇本找實人練習。你們的演技真該多多加強,但狂妄和傲慢則可以不用了,因為你們在這兩項已經做到爐火純青了。」

  「可是——」

  丹雅學著迪凡,也歎了口氣。「你們還是不肯放棄?好吧,那就讓我再說得明白一點,就算你們給我錢,我也不會跟你們的國王結婚。」

  「胎記——」

  「我連你們的王都不想嫁了,有沒有胎記便不是很重要,不是嗎?」

  「如果你有,變得無關緊要的是你的意願,因為這門婚事是你父親替你定下的。」

  「你不是說他已不在人世了嗎?既然他已不在人世,而得跟人過一輩子人的是我,我的意願才是最應被尊重的。」

  「你是卡底尼亞人!」

  「我是美國人!」

  「你在卡底尼亞出生,那意味你是卡底尼亞的子民,你得服從卡底尼亞的君主的命令。」

  「我不理你們這些無聊人。」丹雅轉身。

  「我實在很不想一再重複,但我現在再說一遍,我們一定得知道你有沒有那塊胎記,如果你不想形容給我們聽,我們只好自己動手!」

  丹雅的耳朵聽著那一聲聲的悶雷,眼睛則瞪著像先前一樣擋在她的去路的拉嘉。老天,他們一定是排練了無數次,才能到現在仍一本正經的演著。

  「好,」她咬牙切齒的轉身再次面對迪凡。「我們就照著你們的公式玩,但是等我下來告訴你們我沒有那個鬼胎記時,你們就得給我滾出去,而且不許再來!」

  望著她氣呼呼的衝上樓的背影,以及她那微微搖擺的臀部,迪凡不由想到事情本可極輕易便獲得圓滿的解決,只要昨晚他們有在一起過夜。他真希望他XX的有。回過頭,他捕捉到瓦西裡的表情。

  「你最好別開口。」迪凡警告。「我原以為她若……媽的,她不正常。」

  「我完全同意。」瓦西裡終究還是說了話。

  拉嘉輕笑。「你不高興只不過是因為人家沒有如你所預期,歡天喜地的匍匐在你的腳前。還有,人家一點也不相信我們告訴她的事。」

  「一等她看到那個記號,她就會改變態度了。」捨基道。

  「嗯嗯,不,這是個未知數。你們說,在此之前你們有沒有碰過敢跟君王頂嘴,對罵的女人?還有,人家還很清楚的表示即使用錢拜託她,她也不嫁他呢。」

  「所以說羅,她不正常。」瓦西裡道。

  「是啊。」拉嘉又是一笑。「所以我敢打賭她回來時會說她沒有那個胎記。那時,大家怎麼辦?」

  「你非常清楚她『是』塔堤安娜﹒買納西克。」迪凡僵硬的說。

  「還有一個可能也許會發生,迪凡,她非常地氣我們。你說她會不會只為了跟我們作對就把自己割傷,好教我們再也無法確定她是否有我們所說的那塊胎記?」

  ※ ※ ※

  丹雅打算給他們五分鐘的時間,她相信五分鐘後他們必然已走得不見人影。如果沒有,也如果她的臀部上真的有一個胎記,那並不表示他們說的是實話,只證明他們的確從窗外的樹上偷看她更衣。但這麼一來,故事將以何作終?

  她想到了一個。她的臉蒼白了起來。她曾聽說過有人專門誘拐良家閨女,然後把她們帶到城市的妓院去賣。但可能嗎,像她這麼醜的女孩子他們也要?

  那個惡魔眼不就要,說不定他認為別的男人也會不覺得她醜。不對,其他的那三個人一點也不認為她有何魅力可言——但他們不曉得昨晚那支舞的人是你,而那個惡魔眼知道。他一定是想到有這樣的特殊才藝,必然可以成為妓院的一大賣點,一如「後宮」之利用它以廣招來。

  門突然被打開,原本坐在床沿的丹雅嚇得跳了起來,當她看到填滿整個門的迪凡,她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

  「你一點都不好奇你到底有沒有那個胎記?」

  什麼?哦,胎記。原來他們還是要繼續玩這一招。看來她一定是有了,而他們指望她會高高興興的跟隨他們走。「你以為看個東西需要多少時間?我看了。沒有。我坐在這裡,是要讓你們有足夠的時間退場。顯然我的好心是白白浪費了。」

  「顯然你是比你的外表還要笨,要不然你不會聽不懂我們的話。」

  丹雅歎了口氣。「我已經告訴你我不是你們所要找的人。」

  「你的話很難相信。」

  「那就太遺憾了——」

  「對,對你。現在變成得我們親自驗明正身。」

  「你,你敢!」她立刻拔出刀子。

  迪凡歎了口氣。「你那把小刀傷不了人,只會傷了你自己。收起來,我會盡可能的周延,以減少你的尷尬。」

  「哈。廢話少說。你只要再向前一步,我們就來看看誰會受傷。」

  「你的勇氣可嘉,不過,你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

  她的眼睛瞇了起來,「是什麼?」

  「我們可以做愛。」

  老天,是他說這句話的方式,還是他凝視她的表情,使她的全身竄過一股暖暖的感覺?她知道它是什麼,並全身為之僵硬。上帝,他絕對是個惡魔。絕對是。

  「啊,看來你此刻好像不怎麼願意選擇它。」

  「其他任何時候亦然。」她尖銳的說。

  怒焰重新在那雙眸中燃起。「正好相反。在我們的旅程結束之前,我一定會擁有你。」

  瞧吧,破綻露出來了吧。丹雅冷笑。「你們的朋友守則中沒有:『朋友妻,不可戲』這一條?」

  「啊,瓦西裡不會介意的。何況你尚未嫁給他,而且你也不是處女。至於你,你已經有過不少男人,再多一個亦無所謂,不是嗎?」

  如果他是說來刺激她,那他成功了。丹雅連人帶刀撲了過去,刀尖對準了迪凡的心臟。正因為她氣得眼睛都花了,她連手腕是怎麼被扣住都不曉得。她只知道下一秒她手裡的匕首已掉在地板上,而她要摑他的另一手也被制住。

  「你這個下流鬼!放開我!你不能——」

  「我當然能。」他將她摔在床上。而在她能翻身躍離之前,他已坐在她的身上,使她動彈不得的趴在床上。

  「我會殺了你!」她感覺到她的雙腿一涼。裙子被掀起來了!但它又迅速被拉下,在同時,她聽見他倒抽了一口氣。

  「拉嘉?」他喚,但他的聲音似乎卡在喉嚨,不是很順暢。

  老天,他難道要叫他們全部上來觀賞這一幕嗎?丹雅轉過頭,看見拉嘉站在門口。

  「找到了?」拉嘉的眼睛只看著迪凡。

  「還沒有。你退下吧。」

  「你不是要一個目擊證人?」

  本來是,但他是以為拉嘉會看到的頂多只是一小片的肌膚。「那樣是比較好,但這個女人的裙子下面什麼都沒有穿。所以你恐怕得以我的話為憑信了?」

  「那是無庸置疑的事。」拉嘉笑嘻嘻的帶上房門。

  房內陷入寂靜。

  丹雅知道掙扎也沒有用,因為對方無論如何在身材或是氣力都比她高出許多。現在她只能拼盡最後的氣力忍住屈辱的淚水。她甚至忘了現在房內只剩下他們二人,而他方纔還暗示他想跟她做愛。

  但迪凡則強烈意識到這兩件事。他甚至必須花上意志力始勉強將它排出他的腦海。「你做事還真講求節省時間呀,你的那些恩客一定很喜歡他們可以如此方便又迅速的得到你的服務。」

  丹雅罵了一句非常難聽的三字經。「如果我有錢買,我當然就會有穿。但這事與你毫不相干,不是嗎?」

  「會不會有相干,很快便知分曉了,不是嗎?」

  他的移動重心告訴她他又要掀起她的裙子了,而她無法阻止他,「請你不要……」她哽咽著。

  他猶豫了一下。但也只有一下而已。不過這一次他掀的動作慢了許多。

  為什麼?丹雅又氣憤又難堪。她已經明明白白的表示她不受他們的欺騙,他們為什麼還是要這麼做?難道他們以為只要告訴她她有那麼一個胎記,她會忘了所受到的屈辱,會高高興興跟他們走?

  在裙子掀起後,迪凡忘了他為什麼要掀她的裙子,剛才是一瞬即逝,但現在,他所看到的景象,是只有在要跟女人做愛之時才能看得到的景象,所以他一點也不訝異他的血液急速的沸騰起來。而那只是一小截的藕白小腿便造成如此的效果。

  更多的藕白露了出來。現在她的裙子已掀至腰部,光潔的兩侖丘壑已完全展露在他的眼前。非常的光潔、細嫩……

  丹雅的惱怒咿唔聲喚回了迪凡偏離的心神,但他的動作依然是不慌不忙的。他摸起那兩個可愛的渾圓。

  丹雅低吼。

  迪凡這才歎了口氣,著手稍稍掰開她的左臀,以便檢視它的下方。正如他所預料,那兒有個新月形的記號。

  他改變姿勢,然後抓住她的左手,將它按在她的頭的旁邊,人湊近她的耳邊,「你有——」

  她偏轉過頭來,「王八——」她其餘的話悉數被他的嘴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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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25: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從震驚狀態恢復過來,丹雅立刻掙扎,但由於她的頭髮被他扣住,無法動彈,始終無法掙脫,最後她用力咬他的嘴,卻發現自己的臉倏地被他的兩隻大手挾捧住。

  他的眼睛非常的駭人,但她的害怕不是由它們而起,她擔心的是一旦他放開她,她臉上的妝恐怕已破壞無遺。

  「妓女通常都無特別之處,為什麼你有?」

  她真厭倦了被稱為妓女,可是辯白似乎無助益之處。像他們這麼狡猾的人,說不定在聽了她的話後,會又來一次驗證,那她多不值。強鼓起餘勇,她用譏諷的口吻道,「那些我想除了而後快的人,是不會有機會成為我的入幕之賓的。」

  出乎她的意外,他的反應居然是大笑,而且笑聲中不含半絲嘲諷。他笑得好像他是真的覺得她的回答很有趣。他的那一笑,面容完全柔和下來,看起來出奇的英俊、性格。

  大笑終於變成輕笑,最後成了淺笑,「光是衝著這句話,你便足以擔當得起卡底尼亞的王后,塔堤安娜。」

  丹雅冷笑。「把你的童話故事拿到別的地方去賣吧,我剛好不是一個童話的愛好者。」

  「但事實已經證明你就是塔堤安娜﹒買納西克。」

  「它只證明你們之中有人曉得爬上那棵樹作偷窺狂。」丹雅的手朝窗外一指。

  迪凡的笑容擴大。「很有意思的想法,不過它並不是事實。對了,我們剛剛進行到哪裡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你這個惡徒!你敢再吻我看看!」

  「女人,你得學會別對男人發出這種似是而非的挑釁。」

  這一次無論她如何咬,都沒法咬到他的嘴唇。他避開了她的牙齒,卻又吻了她整整一分鐘。當她終於結束那個吻,他臉上的笑容更顯得意。

  「你應該知道你不能怪我,是你的不穿內衣激發了我男性的本能。不過你可別以為我是在責怪你。事實上等我們替你添新衣服時,我會特別關照這一類的衣服可以疏漏。」

  感覺告訴她他只是在捉弄她,而不是要她覺得羞愧、難堪,但她的臉還是燒了起來。「幹嘛還要繼續演下去?根本沒有什麼塔堤安娜這個人的存在,你也不會為我買新衣服,更不會讓我跟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男人結婚。就算你真的會買,我也不會穿。別以為我——」

  「夠了!」迪凡在怒瞪她一眼後,猛然放開她,並快步走向門口。到了門口,他轉了過來,「要帶什麼東西,現在就收拾。你不會再回到這裡了。」語畢。他大力甩上門離去。

  丹雅沒有收拾行李,她飛撲到柳條箱前,打開箱蓋從裡面取出化妝用品和那面紋裂的鏡子。那口箱子這些年來一直是她的化妝台和化妝桌,而那面鏡子是她從鄰居的垃圾中撿來的。

  把那面長鏡倚著牆架好後,她忘了她是要修飾臉上的妝。轉過身,她拉起裙子,頭努力的設法看鏡子。

  她原本是想看她的臀部上有沒有胎記,但一看到鏡裡的倒影,她的臉立刻熱了起來。老天,那就是他看到的?

  略略定了心神後,她開始找胎記。當她終於看到,她又是羞又是怒。非常明顯,無論是哪一個躲在窗外窺視,他所看到的一定不只看到她更衣而已。但是是哪一個呢?迪凡嗎?她的羞怒殘退了一些。然後極迅速的,它們又席捲了回來。她瘋了?你不可能會喜歡被他看——

  門又一次被撞開。丹雅立刻放下裙子。

  「這是什麼鬼?」

  丹雅閉了閉眼睛。老天,一連被看到三次!很緩很緩的,她轉身面對那個惡魔眼。但他並沒有在看她,而是在看他平伸的手。他盯著它們看的神情,有如它們臨時冒出來多根手指頭。

  雖然他還沒有琢磨出那是什麼東西。丹雅背轉過身,她很想彎下腰檢視她臉上的妝,如果壞得不怎麼厲害,可迅速修飾。但如果她真那麼做,只會加速洩漏她所不希望他發現的。

  「如果沒人教你在進入別人的房間先敲門,我很樂意教你。」

  「我忘了問你一個問題,女人。」

  「你今天已問了千百個問題,還沒有問夠?你沒有,我可答累——」她梳在腦後的髮髻被一把揪住。她甚至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但舉至她面前的大手則要不看見也難。

  「為什麼我碰了你之後,我的手變成這個顏色?」

  「大概是灰吧。我今天早上清理爐窀。」

  「用你的臉清理?」

  「當然不是!但是——」

  「有這個可能。」他捏了捏手指,他的聲音是沈思的。就在她放鬆了下來之際,她的頭被揪轉向他。「但我不認為是。我為什麼會覺得不是呢,女人?」他一面質問,一根手指沿著她的臉頰斜刮而下。

  丹雅閉上眼睛。他知道,而且在生氣。她不明白他生什麼氣,該生氣,有資格生氣的人是她,不是他。「放開——」

  但那只揪著她的髮髻的手卻向後一扯,使她痛得叫出聲,淚水也頓時模糊了她的視線。有片刻,她以為他會再扯一次,而且是更用力的。但他沒有,他放鬆了。她立刻擺頭抽身拉開兩人的距離。可是他只是鬆了力道,而不是鬆開他的手,所以她雖然掙脫了身,卻也差點失去她的整塊頭皮。她的髮髻不堪巨大的拉扯,它散了開來,她的頭髮頓時像瀑布披散在她的肩上、腦後。

  「你這個王八蛋!我跟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大叫著,手揉著頭皮。

  迪凡一個箭步,手捏住她下巴。「說,你化妝是為了想遮醜,還是——遮美?」

  丹雅打開他的手。但它並沒有因此就遠離她,當它落在她的肩上,它像老虎鉗般的攫著她。「現在你連我最後一點的自尊也要剝奪?你明知道我沒有我少美可以遮,不是嗎?你這個沒心沒肺沒有感情的王八蛋!」

  「而你,你這個撤頭撤尾的騙子,我給你五分鐘讓你恢復本來面目。五分鐘後你若是沒有照做,我會把你的屁股打得開花!」語畢,他再次甩上門離去。

  丹雅瞪著關上的門,再看了看洗臉盆。既然他已發現了她的秘密,她沒有理由不把臉洗乾淨,只除了一個——她不想讓他稱心如意。他以為他是誰,又以為她是誰?三歲孩童嗎?叫她洗臉,她就得洗臉,否則屁股就要挨揍!、

  她是被打大的,不是被嚇大的,她不會因為他的一句話威脅就嚇得聽令於他。不過,她也不會傻得繼續待在這裡,等著他回來實踐他的恐嚇。她決定『好女子不吃眼前虧』,暫時先避開,畢竟他們人多勢眾,而杜比臥病在床。事實上杜比一定在睡他的回籠覺,每次他一吃過早餐一定會再睡一覺,而一旦他睡著,就算打鼓敲鑼也吵不醒他。

  她不能跳窗子;距地面太高了。也沒法借助那棵樹;她勾不到它的樹枝。現在她只希望他沒有在門外等。只要能讓她溜到前面的房間,她就可以從它的窗戶經由門廊的斜屋頂抵達屋外。那個屋頂她已相當熟稔,因為屋瓦壞時都是她上去換的。一旦出去後,她便可以等到那幾個人等膩了,去找別的傻女孩騙時再回來。

  離家出走在她小時候是家常便飯。每當她知道杜比又拿著棍子要打她出氣時,她就跑出去,好幾天不回來。最長的一次是七天。每次回來,杜比只打得更凶、更狠,無論愛麗絲如何護著她、攔著他都沒有用。可是她每次逃了家依然回來,倒不是因為無法在野外活下去,而是她耐不住寂寞和孤單的煎熬。但這一次她當然不用出去那麼久,而且她現在長大了,寂寞和孤單不會再是問題。

  拾回刀子,她躡足來到門邊傾聽了片刻。廊外沒有聲音。沒有聲音並不表示一定沒有人在外面。悄悄的,她打開房門,惡魔眼沒有守在門外,但她的幸運並沒有好到廊上沒有人。那前面的房間,於是她只好用上她的刀子。要是她有把槍多好,槍比刀子更具威嚇力得多。

  「動一下,你的血恐怕就會從這裡流出來。」丹雅在拉嘉能轉身前將刀子抵著他的腰背。「我很不喜歡,因為地板若是弄髒了,我還得拖一次地。」

  「我一切都聽你的吩咐,公主殿下。」

  丹雅瑟縮了一下,她是用耳語的聲量來說話,他卻用吹喇叭的聲量回答。「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她加重持刀子那一手的力道。

  「你想」拉嘉滿不在乎的說。

  「離開這裡。」

  「帶著我一起走?」

  「不會太遠。現在慢慢跟著我一起倒退的走。」

  「我們國王不會高興——」

  「他可以去死。我最不想再看到的人就是你們的那個叫迪凡的傢伙。」

  拉嘉聞言大笑。「我相信他此刻的心情與你一樣。」

  「謝謝你告訴我。聽了真教我心花怒放,走!」

  丹雅押著他往樓梯的方向退。她知道她的時間急迫;她必須在迪凡再上來前逃掉,否則一切將前功盡棄。

  她一面押著拉嘉倒退一面頻頻往後瞄,就在她再兩步便抵達她所要的那個房間的房門,並決定她一進去便把門鎖上,然後趁著他們撞門的那寶貴數秒越窗而逃之時,她的背突然碰到一堵肉牆,而她手中的刀亦被輕易奪去。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拉嘉?」

  丹雅愣了愣。奪走她的刀,箍住她的腰,破壞了她的計劃的人竟然問出這樣的話,彷彿他認為拉嘉是在協助她逃跑。不過真正令她一時之間沒有恢復過來的原因是那人不是迪凡,而是那個五短身材,名字叫捨基的人。

  「在陪她玩呀,還會是什麼?畢竟她不久便是我們的王后。」

  「沒錯,所以她更不應該拿刀,萬一她傷了自己怎麼辦?我還以為迪凡已把她繳械了。」

  「他是呀,不過我猜他惹火了忘了要把它帶走。」

  丹雅咬牙切齒。「雖然我很希望我不在這裡,但如果你們能注意到我仍在這裡,我會很感激。」

  「抱歉,公主殿下。」拉嘉對她露齒一笑,而當他看到她的臉,他縱聲大笑。「她沒照迪凡的吩咐做。」

  她後面的人捏住她的下巴,扳過她的臉。她打開他的手。

  「我們都聽得很清楚如果你沒有照做他會做什麼事。」拉嘉笑嘻嘻的。「你要不要在我們帶你下樓前回房去洗一洗臉?」

  當一個人像三明治似的被夾在兩個大漢之間時,退讓才是明智之舉。她知道,問題是她的倔脾氣又一次犯了。「我通常是一個月才洗一次臉。」她甜甜一笑,「而目前距一個月尚有三個星期的時間。」

  「你真的要跟迪凡作對?」

  「不錯。」

  捨基呻吟。拉嘉呵呵笑。

  趁著他們分心之際,丹雅稍稍挪移。但那條手臂很快又將她箍了回去。

  「這一點都不好笑,拉嘉。她這樣會使迪凡更生氣,而他現在已氣得不得了了。」

  「他知道,要不然你以為他為何要走開?」拉嘉托起丹雅的下巴,對著她脫妝的臉左看右瞧。「我有個感覺,他的心情恐怕橫豎都好不起來了。我們原先就認為我們會找到一位美女,看來我們的預期終將不致落空。」

  「可是他似乎比較喜歡我們原先以為的她。」

  「我的看法也是這樣。但我不會太擔心,畢竟,」拉嘉又開始笑了起來。「我們不會是他的出氣筒了。」

  如果他們的對話,目的是要她重新考慮一下她的執拗,那他們可就要失望了,因為那並沒有用。丹雅伸出食指戳著拉嘉的胸膛。「如果我要嫁的是你們的王,那個惡魔眼憑哪一點如此囂張,而且對我如此不敬。」

  拉嘉又笑了。而那顯然是只有他們之間才曉得她的話有什麼地方可笑,因為拉嘉先望了捨基一眼才回答她的問話。

  「因為在你成婚之前,你將由迪凡監護,這是國王堅持的話。所以,為了你自己好,最好是順著他,不要違抗他,公主殿下。」

  「你所說的受監權,不會表示他可以欺負我,佔我的便宜吧?」丹雅冷冷看著他,等著他如何自圓其說。如果他們說的話全是真的,那這個拉嘉的人在聽到她這句話後,應該會生氣迪凡居然敢欺負、輕薄他們未來的王后。但拉嘉的笑容未變。

  「迪凡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公主殿下,他只位居一人之下。」

  「而你們的瓦西裡王管束不了他。」

  「應該說他對迪凡言聽計從。畢竟他們是表兄弟,而迪凡比瓦西裡年長。」

  「但瓦西裡是國王。」

  拉嘉聳肩,「你比較喜歡迪凡是國王」

  「我比較喜歡他去死!」

  「那就真不好意思了,公主殿下,我還活得好好的。」迪凡冰冷的聲音自樓梯口傳了過來。

  丹雅不想跟迪凡面對面,尤其不想讓他看見她的臉。如果她的那句話沒有惹他惱怒,那,看到她的臉後也一定會。可是事情完全不能由她作主;捨基聽見他的聲音便轉過身,而由於捨基的手臂並沒有放開她,使得她想不被他看到成為不可能。

  「你們兩個不會是在勸咱們的公主殿下務必做她被吩咐做的吧?」迪凡緩步朝他們走過去。

  「當然不是,我們是在跟公主殿下談責任之類的事。」

  「還有防止她一個人離開。」捨基補充。

  丹雅用力踩捨基的腳,以答謝他的長舌。

  捨基低呼,但他並沒有放開她。他一直等到迪凡走抵她的面前始鬆開他的手臂,並且似有意若無意的加上一個輕推,把她推進迪凡的胸膛,而迪凡的兩手順勢將她圈在他的懷中。

  「放開我——」

  「不。」然後在她的耳邊,迪凡加了一句,「你將會祝禱上蒼祈求你沒有招惹我,塔堤安娜。」

  丹雅的臉有整整十秒鐘沒有恢復血色。她知道人口販子對於他們認為值錢的貨,絕不會傷著她們,無論他們有多生氣,他們絕不會毆打她們。惡魔眼雖然曾說過她若不聽話他會打她的屁股,但她根本沒把它放在心上。打屁股這種話只能唬三歲小孩。然而,現在聽他的口氣,他似乎已不在乎他的貨品是否能賣得一個好價錢了。

  待她稍稍回過神,她聽見他們在說馬車已在門外等著,沙夏已經帶著他們的行李到碼頭等,而他們得立刻出發,因為「羅蕾萊』號河船將在一小時之內啟航。之後他們三人陷入沈默,一個個都瞧著她。顯然他們在思索要如何把她弄上船。她果然沒有猜錯。

  「裝在箱子裡面。」迪凡道。

  丹雅僵硬了起來。她正要開口,沒想到拉嘉卻搶先一步。

  「她是公主。」

  「等她有公主樣時,別人自會以公主的禮節對待她。」迪凡又道。

  「你們準備讓他公報私仇嗎?」丹雅轉身質問拉嘉和捨基。那很不容易,因為迪凡把她箍得相當緊。

  捨基避開丹雅的眼光,拉嘉則露出驚恐的樣子。

  「現在你總應該明白這裡誰最大了吧,公主殿下。」拉嘉道。「五花大綁或是用護送的全在迪凡一念之間。如果你好好求他……」

  求他?!門兒都沒有!丹雅轉了回去,她抬起頭瞪視迪凡。但若是被五花大綁的裝箱運上船,她還能逃得了嗎?她記得儲藏室便有一口柳條箱,而它不是很大,被封在裡面,再放出來時恐怕已成一雙蝦子。

  迪凡的眼睛逡視她有黑、有灰、有褐的臉。「你真出人意表,公主。我還以為你會盡可能的不讓我再有理由掀你的裙子。」

  掀裙子?哦,老天,她沒有想到他有可能會掀起裙子的打屁股。突然之間,丹雅再也勇敢不起來。「我現在洗。」她好痛恨她的懦弱,可是她除了低頭認輸外,已別無其他的路可走了。

  「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

  她瞪著他,「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你叫我洗我就洗,你說沒有時間了,我就得——」身後的腳步聲擠過她跟迪凡的身邊的人體,提醒了她他們非單獨在一起。雖然她恨透了眼前的人,但羞窘使她把她的臉埋進他的胸膛。

  「你呀,」迪凡歎口氣。「就是太剛愎自用了。」

  「我剛愎自用?難道我得高高興興的讓自己被誘拐,才算不剛愎自用?」

  「你應該恪守你父親替你定下的婚約,而且別反抗你改變不了的事。」

  她抬起頭怒瞪他。「叫我別反抗一群騙子?你真以為你們編出的那篇天方夜譚——」

  「我們所說的事句句真話。」

  「這裡最真的實話是:我不會跟你們走。」

  「你寧可過服侍眾人、娛樂眾人的日子,也不稀罕作王后?」他的表情是懷疑的。

  丹雅氣得踢他的腳脛。但除了手臂微微一緊外,他既沒有痛呼,臉上也沒有扭曲,彷彿她踢的那一腳不過有如蚊叮一樣。

  「我已經想過了。也許我要你洗去你臉上的妝有些過分,畢竟你的妝的確化得很巧妙。像現在,只有你的下巴有一點點髒污而已。而如果你喜歡你看起來像這個樣子,那是你的自由,不是嗎?」

  有狐疑的表情換成丹雅。「你在打什麼主意?」

  「你這一次的抗命,我們姑且不予計算。我們現在來談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如果你答應絕不製造禍亂,那你就可以不受拘束的上『羅蕾萊』號。」

  她的眼睛瞇了起來。「否則就要把我裝在箱子裡扛上船?」

  「而且是五花大綁,外帶塞住嘴巴。」

  「這樣好不好?」她僵硬的說,「我答應不告訴任何人有關於你們的事,只要你們馬上離開,並不再在我的面前出現?」

  「別搞錯了,塔堤安娜。你是一定得跟我們走的。你的選擇權只在於要怎麼走。」

  「你為什麼要這麼壞?」丹雅大叫。「我已經告訴你我不要跟你們走!」他的手臂收緊,提醒她誰才是形勢較強的人。「好吧,我跟你們走。」她心不甘情不願的說。

  「不製造麻煩?」

  「如果你是指向別人說你們的事,是的,我不會說。」

  「非常好。現在,你必須牢牢記住,我們這是協議,所以若是你毀約,你就得承擔它的後果。我相信你知道它是什麼。」

  丹雅拚命告訴自己別臉紅,但她的臉還是紅了起來。「現在你可以放開我了吧?」

  「還不急。我想這個協議得以吻為誓。」

  「不——」可是他的嘴已蓋了下來。

  丹雅在掙扎了一下後,便沒有再掙扎。掙扎也沒有用固然是原因之一,她真正想到的是:何不趁此機會混淆他的判斷力,讓他以為他的魅力無邊,藉以使他放鬆對她的看管。如此一來,逃脫的機率便可以加大。

  問題是她根本毋需假裝喜歡他的吻。當他鬆開她時,她花了好一會兒的工夫才從疾醉中恢復過來。而一恢復過來,她幾乎又把她拉回來,要他繼續親吻她。幸好她及時醒悟,並克制住自己。當她抬起眼睛注視他,她發現他似乎也不很高興。

  「我原先還在想我認為你一定很容易上手是否太過主觀。我真是很容易受騙,是不?」

  丹雅又羞又慍怒。她羞愧她的如此容易被看穿,她想若非她回吻,他不會有此機會侮辱她。「恐怕你永遠都不會有機會確定。」她尖聲道。

  迪凡只是微微一笑。

  他的那一笑,使丹雅憶起他曾誇口在旅程結束前他一定會得到她。為什麼他們都那麼根深蒂固的認為她是個妓女?丹雅幾乎脫口而出,但她不以為此刻的她還能經得起更多的侮辱。

  「走吧。」他拉著她開始朝樓梯走。

  「等等!我的東西?」

  他沒有停。「下一次吩咐你做什麼時也許人就會知道得照著做了。」

  換句話說,她已失去收拾行李的機會。丹雅幾乎當場站定不走,不過她很快想到與其在逃脫時把衣物留給他們,不如仍放在這裡安全。

  「你得讓我向杜比道別。」

  「為什麼?他對你又不好。」

  「話雖如此,他終究是這世上唯一僅剩可以稱為我的親人的人。」

  「不再是了。」

  他說得那麼自然,那麼肯定,使得丹雅有片刻又幾乎相信了他。「讓我猜猜,你的言外之意不會是說『你』是我的親戚吧?」她冷笑。

  「不錯,不過,是非常遠,非常遠的表兄妹。你我的高祖父是同一人。」

  「它的可信度和你們說的其他事是一樣的。我敢說你不讓我向杜比辭行,是怕他知道你們要把我拐跑。」

  「而我們則敢斷言他一定會『阻止』你,不讓你離開。畢竟你對他很管用,不是嗎?一個不需付費的奴隸。」

  當她大到曉得伯特﹒杜比無權恣意使喚她之時她亦是如此是想。如今對他個人而言,她是他的管家、女庸、廚子、洗衣婦、護士,對酒館,她是掌櫃、跑堂、夥計、小廝、採買、酒保,有時還得兼作舞孃。如果再有多餘的空暇,她會兼作賣淫的工作,只為了能多攢幾個錢嗎?她不知道,因為她從來沒有餘暇過。不過如果這幾個人沒有冒出來搗蛋的話,再過不久,酒館便將是她的。

  在杜比生病之後,他一直說他一死後店將遺留給她。但是她知道他只是說說而已,因為前年她決定離開『後宮』時杜比也是用這個說詞哄她。他非常清楚酒館不少了她,而憑她的全才,很可以另立門戶與他一較長短。年初的時候,她終於逼著他立下字據。她把那張聲明藏在她房間裡的一塊暗板的後面。

  在走到樓梯的一半,迪凡倏地停步。「如果你有幾個你想向他們道別的朋友,而他們也住得不遠的話,我想我們可以勻得出一、兩分鐘讓你去向他們辭行。」

  朋友?她唯一有過的朋友,是在酒館工作的女侍。但她不以為他是在指泛泛之交的那種朋友。能真正稱得上朋友的人,只有莉亞,但她早已杳如黃鶴。

  「沒有。」

  「連個特別喜歡的情人也沒有?」

  憤怒迅速取代了情感。「喔,太多了。我們有一整天的時間嗎?」

  她立刻被拉著走下樓,步出酒館。

  酒館外停著一輛馬車。

  「老天,叫她把頭髮弄一弄,迪凡。她那個樣子簡直像瘋婆子。」他們一在車內坐定,瓦西裡即抱怨道。

  「整齊、乾淨的瘋婆子,吾友?那是我們在找的嗎?」迪凡的語氣乾澀得有如若潑水下去會發出滋滋聲似的。

  丹雅瞪著坐在她的對面的瓦西裡,然後大力搖甩頭,把一頭頭髮搖甩得每個人都被掃到。

  坐在她兩邊的迪凡和拉嘉立即失笑。捨基抿緊嘴瞪著馬車的頂篷。瓦西裡滿臉通紅的轉向車窗,不再理睬她。

  迪凡一面輕笑一面幫丹雅把頭髮收攏在一手,另一手取下殘存在她頭髮上的髮夾。「既然是我把它弄散的,我想我有責任把它們復原。」

  丹雅把她的頭髮和髮夾——從他的手中搶回。

  拉嘉見狀,才稍弱的笑聲又大了起來。丹雅怒瞪他一眼,但他毫不以為意。

  「真是想不到。那麼一個小小的髮髻,打開來會有這麼多的頭髮。」拉嘉笑嘻嘻的說,「聽說你媽媽的頭髮是金色的。我沒有見過她,但迪凡見過。在你的訂婚典禮上,我想。如果你問他,他說不定能把她的形貌講給你聽。」

  「我沒興趣聽那個童話故事,所以他大可不用麻煩了。」

  「怎麼?」瓦西裡的臉轉了回來。「她仍是不信?」

  「我當然不相信。我又不是低能兒。而如果你們以為區區一個故事就能騙得倒我,那你們未免太天真了。」

  「是嗎?那你如何解釋你身上的那枚胎記?」瓦西裡冷哼。

  丹雅懶得再理他。「問迪凡。」

  三雙眼睛一致望向唇角含笑的迪凡。

  「她認為我們之中有人爬到樹上從窗口窺視她的房間。」

  「沒有人那麼有閒工夫。」

  「在說你自己,瓦西裡?」拉嘉露齒一笑。「像我就挺喜歡爬樹——如果景觀夠吸引人的話。」

  「是常常自窗裡往窗外爬吧。」

  丹雅有些愕然。她沒有想到瓦西裡對待他們自己的人,也是用那麼刻薄的語氣。她轉過臉看迪凡,卻看見他含笑的聽著瓦西裡和拉嘉的舌劍唇槍,好像覺得很有趣似的。

  在札好頭髮後,她轉過頭望向窗外,估量自己還剩下多少時間。不多,他們現在已來到碼頭了。她不能等上了船再行動;船上有那麼多的乘客,為了防止她向別人求救,惡魔眼一定會把她關起來。想想真是不可思議,他竟然會肯讓她用走的上船,難道他真的以為用這種欲擒故縱的招術,可以混淆她的判斷,乖乖隨他們上船?真是異想天開。

  馬車停了下來,車門被一位皮膚黝黑的矮小男人打開。他們幾個似乎認識他。是那個叫沙夏的僕人?他嘰哩咕嚕的說著,說得又急又快,丹雅一個字也聽不懂那人在說些什麼,但從他豐富的表情、繁多的手勢似在抱怨什麼,又好像在催促車內的人趕快下馬車登船,而後他一轉身朝船的甲板走去。可能是要去告訴船長,他們的人都到齊了。

  那麼,船是就要開了?她希望是,那對她的計劃有利無弊。她已經想好了計劃,而它的關鍵在於時間的配合是否得宜,及在於她是否能出奇不意擺脫拉嘉和惡魔眼。

  她不擔心瓦西裡。他是他們之中最不要她跟隨他們一起走的人,所以他絕對不會出手阻止她的逃跑。捨基會追,但他的人略胖,腿又短,再加上碼頭上的人群,他絕對追不上她。但拉嘉和迪凡就不一樣,他們的個子高、腿長,而且行動敏捷,即使在人群中,他們亦可輕易追上她、捉到她。

  顯然上帝終於聽見她的祈禱;先下車的人是瓦西裡和捨基。在她的計劃裡,上船時他們必須在她的前面,而不是後面。

  下了馬車她第一件注意到的事是他們的行李顯然全已搬上船。這又是另一個有利點。有了行李、僕人全已上了船,再加上船就要啟航,即使他們恨不得逮到她痛打一頓,他們也不能不顧忌船馬上就要開的事實。他們會氣得暴跳如雷,但他們將不得不放棄她,不得不承認他們這一次誘拐行動失敗。而她,她可以回家,可以把今天的這一樁不愉快置之腦後,並開始佩槍。

  上船的那條板子有一步那麼寬,但由於它的兩邊沒有護欄,若是兩人並肩而行並不怎麼安全。又一個有利點。更好的是捨基和瓦西裡果如她所默禱,走在最前面,然後是拉嘉。惡魔眼走在她的後面。如果她不是那麼緊張,她一定會暗暗欣喜,可是她萬萬沒有料到惡魔眼會近得扶住她的手肘。

  「小心點走,塔堤安娜。」

  她本想假裝失去平衡,但現在她有了另一個主意。「我的名字叫丹雅,丹——雅。如果你再用那個外國名字叫我,我會放聲尖叫,會不再甩那個協議。還有,不用你扶,我自己能走。」她把她的手肘向前拉,但他料到她會有這個動作,所以他扣得相當緊,並沒有鬆手,而她也料到他不會放開她,所以她便假裝氣得要轉身罵他。

  她知道她的這一招相當冒險,因為他有可能帶著她一起下水。可是,她轉身轉到一半之時,他鬆開了她,自己在失去平衡之後,撲通一聲落入水中。

  在迪凡失去平衡,往水裡掉時,丹雅又將轉了一半的身體轉了回去,並用手肘撞向要靠過來扶她的拉嘉,將拉嘉也頂入河裡。她沒有停下來看她的成果。一成功後,她立刻跑下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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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25: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可是她的腳才踏上碼頭不到五秒鐘便離開了地面。她挫折得大叫。而傳入她耳中的聲音,卻是來她認為最不可能干涉她的逃跑的人。

  「閉嘴,女人,否則我捏斷你的喉嚨。」

  這個該死的混帳會,事實上他已經在用他的鐵條似的手臂在做結束她生命的工作;他把她勒得快氣絕了。她知道若是他的話,他絕對追得上她,因為他跟拉嘉、迪凡一樣,同屬於手長腳也長的男人。但他不該會追她的呀!

  「你大可以告訴他們你找不到——」她的話在她的胃重重撞在他的肩膀時為之中斷,但她以掙扎和尖叫為繼。不過他以另一個彈撞使她的尖叫和掙扎又為之停止,即使那只有幾秒鐘。

  在那段短短的時間,她聽見他說話,顯然是對目瞪口呆的路人。

  「我僕人的老婆。她討厭船,但他一定要帶她一起走。」

  「換作是我,我寧可不要她了。」有人道。

  「我也是。但是那傢伙愛慘了她,我能怎麼辦?」

  「他撒謊的!」丹雅大叫。她本還會說得更多,但瓦西裡的硬肩的另一撞擊,再次使她說不出話來。等她的呼吸活絡過來,他已扛著她上了甲板。而她的頭髮經過這一番的折騰已又散開,並在甲板上垂掃著。

  丹雅抓起頭髮,並試著挺撐起身子。當她看到人們沒有站在船邊看岸上的風景,反而一個個睜大眼睛看著瓦西裡及她,她真希望她沒有挺抬起頭。他們大多像在看笑話似的,有些男人甚至大笑出聲,而女人們則個個皺眉、瞪眼。在不遠處,捨基正在跟一個看起來頗權威的人——是船長?——說話,很可能跟瓦西裡一樣,正在編些謊言誑騙那人瓦西裡為何是用扛的扛一個尖叫的女人上船。

  船上的乘客顯然相信瓦西裡和捨基的話,否則他們應該一至於沒人出面。

  在目光所及的範圍,看不見迪凡,也看不見拉嘉。可能他們已經淹沒死了,至少她希望如此!

  丹雅再次企圖告訴那些圍觀的人,他們是綁匪,是人口販子,而她是受害者,可是每一次她總是說不到兩、三個字,就必須喊一聲:「哎唷!」或是:「哦!」相當的不能夠連貫。最後她氣得大叫,但即使是尖叫,也無法暢叫無阻。

  未幾,她聽見一聲門砰然關上的聲音,接著是瓦西裡惱怒的沈喝,「麻煩你去找個什麼東西來塞住她的嘴巴,好嗎?沙夏?」之後她被放了下來。

  不待站穩,丹雅立即揮過去一記鉤拳。但瓦西裡的身手和迪凡一樣的敏捷。丹雅那一拳沒有打中他,自己倒是失去平衡,險些跌倒。

  站穩後,她一眼看見那個矮小的男子站在門邊,他的眼睛瞪得像銅鈴,手裡拿了一條毛巾。「別那麼吃驚,你看到的遠不夠驚世駭俗!」

  那人的神情連變都沒有變一下,他只把眼睛轉向瓦西裡。於是丹雅也把那視線移往瓦西裡。

  「沒關係,沙夏。」倏地,瓦西裡似乎想起什麼好笑的事,他笑了出來。「讓迪凡和他的壞脾氣來料理她。我們已經有很久沒再看過好戲了。」

  如果那是那是他故意說來嚇她的話,那他成功了。丹雅在設定這個計劃的時候,她算準她的成功率很大,所以她一點也不用擔心失敗的風險。不過恐懼並沒有使她失去勇氣;畢竟又不是此刻就必須面對迪凡的怒氣及報復。

  「這是未婚夫所應會有的態度?」她撇撇嘴。「現在你『明白』我為何會不相信你們的話了吧。」

  「我自己也很難相信。但我可以向你擔保,你絕對不會分享我的床。你知道皇室間的婚姻是跟平民老百姓有很大的出入的。一旦婚禮過後,我將不會像現在得時常見到你,而你,你想跟哪個小白臉睡覺都可以。」

  「而你衷心祝福?」

  「當然,我甚至還可以幫你推薦。」

  「等等,讓我猜。你親愛的表哥?」

  瓦西裡聳肩。「我始終想不透他對你的反應為何不像他應有的。不過,是的,如果你能把他鉤上手,而不是老惹他生氣的話,你將會獲得不少好處。畢竟他在宮廷非常有影響力。」

  一聲像是喉嚨被卡住的聲音自門邊響起。是那個沙夏。別說是他,連她都想像不到會聽到這樣的話。

  「夠了!」丹雅一點都不知道她的這聲喝斥有多像迪凡的。但瓦西裡顯然有注意到,他揚了揚眉。「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認為有必要繼續這局鬧劇,但是你我都知道你不要我跟你們走。既是如此,你為何要攔阻我的離開?」

  「公是公私是私,公主。你會學會這一點的。」

  「我不會!」

  瓦西裡聳聳肩,並示意沙夏和他一起出去。但他在走到門邊時,卻又回過頭來拋下一句:「迪凡的情婦很喜歡到處宣揚迪凡每一次生氣,總不分青紅皂白的拿她出氣。聽她的口氣,他似乎每一次都把她整個半死不活。祝你好運呀。」

  ※ ※ ※

  「羅蕾萊」號是密西西比河較大的河輪之一。它有雙層,有一個寬敞的餐廳,一間賭博室,一間圖書室,以及設備完善的頭等艙房。丹雅即置身其中一間。而它雖然不是很大,但已比住了大半輩子的那間臥室整整大了一倍多,也豪華許多。

  床罩是印花棉布,床邊的小桌子則是蕾絲的。桌上有盞已經點上的花玻璃燈;由於室內沒有窗子,無法讓陽光穿射進來。地板鋪了塊厚厚的東方地毯,一邊的牆角放了一個白色畫花彩金葉的洗臉架,架上放了一個相當高級的瓷盆,還掛了數條繪有「羅蕾萊」號縮寫的毛巾。在同一面的牆壁,有一嵌入式的木架,顯然是讓客人放東西用的。此外,在另一側的牆邊放了兩口相疊的箱子。也是讓客人放東西用的?抑或是他們之中的人的行李?

  在桌邊放有一張雕工相當精巧的扶手椅。很適合讓客人坐在那兒看看書、寫寫信。她已經有很久沒有再有過看書的時間了。現在她看的東西不是帳冊就是帳單。

  門是實木的門,而且是自外面鎖上。她想過敲它、踢它、捶它,但那有可能只會把惡魔眼更早引來,她不得不作罷,不得不停止踱步,在扶手椅坐了下來,強迫自己定下心來。

  她還是想不透他們為何選中她。除非……除非妓院的老闆雇他們要他們要他們找一名會跳艷舞的女人。如此便可以解釋為何她當面挑破他們的謊言,甚至增加他們的困難度,他們卻依然不改其志。

  但花了這麼大的工夫,只為了要一名女孩子?不大可能,不是嗎?或者,在這艘船上的其他的艙房,另有一些姿色比較好,但頭腦不怎麼好,被他們騙了來的女孩子。

  等船靠岸之時,答案自然會水落石出,不是嗎?但她不能等到那個時候才展開逃脫的行動。離家愈遠,她將會愈難安抵家門。

  整得半死不活?老天,為什麼她會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而後,她項背的汗毛豎了起來。

  「不要現在,沙夏!」門在開啟並輕輕關上之間響起這麼一句話。、

  她真希望門是以大力甩上的方式關上,那至少可以消耗去一些怒氣。它的沒有,不啻是種預警。丹雅強迫自己抬起眼睛。

  他的臉是鐵青的,眼睛燃著火焰,下巴緊繃,疤痕泛白,拳頭緊握,全身像含著爆發力一般。靴子、領巾、外套全已脫下。肩上掛了條毛巾。他的臉和頭髮明顯地已用毛巾擦過,但身體沒有。他的衣服在滴著水,濕貼的襯衫和長褲,把他的每一寸緊繃的肌肉都顯露了出來。

  丹雅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移向那雙拳頭。整得半死不活!

  恐慌攫住了她。她跳了起來,轉到椅子的後面。但她的動作刺激了他,使得他的自制力崩斷。

  丹雅甚至來不及尖叫,人已被他整個舉起。下一秒,她摔在軟軟的床上。她尚來不及鬆口氣——她原以為他是往牆壁擲——他已像一塊巨大的大石板重重壓住她。而那使得她的胸腔內的空氣更加稀薄。緊接著他攫住她的嘴。

  那不是懲罰的吻,但丹雅驚駭得分不出,也不明白他怎麼吻起她。他不是要把她打得半死不活嗎?

  好片刻她終於意會過來。瓦西裡不是說那是迪凡的情婦說的嗎?還強調迪凡的那個情婦喜歡到處宣揚嗎?丹雅的身體鬆弛了下來。而如果不是迪凡仍狂野的封著她的嘴,她的笑聲會充滿整個室內。哦,他不是要用拳頭整她,而是要用他的身體。

  他的吻一點都不輕柔。他的動作也沒有半絲憐惜。他是非常認真的要做這件事——要用他的身體蹂躪她!

  丹雅開始掙扎。她推、她捶、她扭動,但那些捶打像打在石頭上一樣,連拉扯他的頭髮、咬他,他都像毫無感覺似的。

  「羅蕾萊」號的大輪推動了船體,使它離開了碼頭。似乎是船身的震動震醒了他,因為他突然停了下來。突然之間,丹雅的嘴得到自由了,她可以尖叫了,可以咒罵了。可是她一個聲音也沒有發出,因為他的身體仍重重壓著,而他那雙眼睛亦瞪著她。他的表情是那麼的緊繃,使她連呼吸都不敢呼吸,惟恐氣若呼大了,會促使他好不容易才又拉回到邊緣的自制力再次裂斷。

  不過,他在奮力控制的是什麼?是想要佔有她的慾望,還是想要把她打提半死的慾望?丹雅屏息的望著他,看著他微微偏過頭看他的手。他的那隻手揪著她的頭髮。然後是另一手,那一手緊扣著她一手的手腕。立即的,他像是突然發現自己抓得是塊燒熱的烙鐵一般的放開她的手。另一手也鬆開她的頭髮,改撐在床鋪上。

  「離開!趁我還能……」

  她不需要他再多催促。但由於他的身體仍半壓著她,而且沒做任何移開的動作,丹雅只得靠自己用扭的扭離他的身下。一獲得自由,她往床的另一邊滾離他,可是她的動作仍然略慢了些。

  「不!」她聽見他咆吼,他的手同時抓住她的裙子。「你至少得得到你應得的。」

  完了,她想,他不想強暴她,但他要把她打得半死了,好吧,打就打吧,但他別想她會向他求饒。她向杜比求饒時,杜比從沒有饒過她。但她也不會乖乖挨打。

  丹雅全力的反抗,掙扎,但她的反抗和掙扎皆歸徒然。當她的手在腰間撲空,她才記起她已被子繳械。不過她的靴子裡還有一把。雖然它小得像把玩具刀,但仍是刀,仍可以用來自衛。只不過她要拿刀時,第一次他將她翻轉身,第二次她又試圖拿時,她看見他的手抬了起來,她連忙伸手去擋他就要落下來的拳頭。他抓住她的手臂,人移到床邊,把她擱在他的大腿上,然後——

  丹雅張大眼睛。老天,他不會是真的要打她的屁股吧?她擔心了老半天,而他只是要打她的屁股而已?

  ※ ※ ※

  他的手熱呼呼的、麻麻的。他真不敢想像她的感覺又會是如何。

  她連一聲哭叫都沒有。他真希望她有;他最受不了女人哭。如果她有哭叫出來,他一定老早就止手了……

  他費力地克制自己,不讓自己將她翻轉過來,不讓自己擁住她、安慰她。畢竟錯在她,而他早就警告過她。她愈早領悟她有『責任』回卡尼底亞,愈早領悟她必須服從她的命運對她只有好處。

  可是他有必要用這麼高壓、這麼激烈的方法嗎?瞧瞧她白嫩嫩、柔細細的臀部!現在已紅得像熟肉了!你為什麼總是讓你的怒氣凌駕了你的理智?為什麼老是做出這種事後會懊悔,卻又不能讓人知道你後悔得要死,否則只會前功盡棄……哈,媽的,不管了!

  迪凡將她翻轉過來,小心地納入懷中,把她的頭安置在他的頸窩。

  她還是沒有哭出聲。但她也沒有拒絕他。她靜靜地偎在他的懷中,頭垂得好低好低,兩手軟軟放在好的大腿上。

  迪凡暗歎。這個女孩子不但弄亂了他的生活,也弄了他的心智。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她便激起他重重的情感,而每一次都是同樣的公式:慾望、歉疚、憤怒、挫折,現在還加上迷惑、後悔和簡直要把他撕裂的疼惜。

  他從未故意打過女人,到底是什麼使他破了例?哦,他是很想像待個公主般的對待她,但她根本不讓他辦到。他敢打賭她的本來面目一定跟她母親一樣美。他不曉得她為何要遮掩她的美貌,但他害怕死她恢復本來面目的時刻。他要平凡無奇的她。美麗的人通常都非常自我,她們不懂得愛人,也不會愛人,而當他看到她時,他的直覺告訴他她是個臉不美但心很美的女人。

  可是她不是平凡無奇的。她的美麗將會成為他的負擔和夢魘,因為美麗的女人不再覺得他有魅力,並不等於美麗的女人也吸引不了他。

  或許他該放開她,讓她去過她想過的生活。想到這裡,迪凡的手臂不覺收緊。他的收緊使得偎在他懷中的人蠕動了一下。他立刻放鬆他的圈抱,並開始輕撫她的背、她的頭髮,最後是她的臉頰。她的臉頰是乾的。

  迪凡皺起眉,托起她的下巴。「你的淚呢?」

  「什麼淚?」

  「那個該讓你的臉弄得髒兮兮,形成一條條的那個東西。」

  「哦,那個淚。」她聳聳肩。「我擦掉了。」

  「說謊。」

  「彼此彼此。別對我皺眉,如果你要淚水,得拿根棍子。不,那恐怕也辦不到。我的淚水早在多年前,在我瞭解杜比喜歡它們時就乾竭了。」

  「那跟我現在在問你的事有何相干——」

  她大笑。「你忘了你是在什麼地方『尋訪』到我的了嗎?跟杜比住的這些年雖不至有如生活在地獄,但也好不到哪裡去。何況有太多的時候是我的臭脾氣自找的。而長年累月積攢下來,不但成了我的靈魂的鍛煉,連我的肉體也獲得到附加的利益。」

  迪凡雖然聽見了她的話,但沒有完全吸收。他的心思仍是集中在她的沒有哭的這件事上。他不明白她怎會沒哭,所以他很直率的問,「你不疼嗎?」

  「當然疼。」她瞇起眼睛。「不過沒什麼了不得。」

  迪凡站起。他站得如此快,使得丹雅跌坐在地板上。「你這個……而我卻一直在……原來你的皮比牆壁還要厚,是不?」

  「你現在要使用棍子了?」

  「不!」

  「那你在吼什麼勁?你不會以為我還想要再『愛我』一次吧?」

  「有何不可?你反正又『感覺』不到。」

  「我又不是死人。只有死人才會沒有感覺。」丹雅爬起身。她的手本能地開始揉屁股,揉了兩下後,她把手放下。「它只是沒有以前那麼難忍。」

  迪凡僵硬了起來;她先前的話終於進入他的腦中。「老天,他打你?」她眨了眨眼,彷彿不明白他在問什麼。「那個姓杜比的混帳以前常打你?」

  「我想我已經說過。」

  「他怎麼打?」

  「怎麼打有何差別?棍子、手、拳頭、不都是一樣,都是為了要打疼我。」

  迪凡聽得出她的語氣帶著苦澀。他太瞭解苦澀這東西,因為它是最常來拜訪他的朋友。「我很抱歉令你的生命中又多了一項不快。不過我不是有意的——」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她冷哼。

  「我只是要你牢記不要再嘗試離開。」

  「姑且算我記下了。」

  「你不應該是過苦日子。杜敏洛娃女男爵是帶著一筆足夠你們過得十分富裕的財富來到美國的。她會照顧你、教導你,好讓你長大後可以順順當當的擔起一國之後的權責——」

  「如果你不希望我們再吵一架的話,那幫個忙,請不要再演下去了。今天所聽到的故事已夠我消化的了。」

  「行——如果你告訴我你為什麼不信。」

  「因為這故事只能騙三歲小孩。流落到民間的公主,而且由東歐『流落』到美國?算了吧。編故事至少得編合乎常情一點的,一國的公主何等的尊貴,任何稍具腦筋的人只要動動腦子便可以想出堂堂一國的公主,怎麼有可能會被弄丟。」

  「由於小心,也由於太小心的緣故。他們擔心事情若是不密,會害你喪生,所以吩咐女男爵除非有緊急狀況發生,否則不要發信聯絡。這些年大家都以為你一定被照顧得很好,也一定過得很平安,因為倘若有事故發生,也倘使女男爵若有不測,你一定會跟我們聯絡。我們怎麼也沒想到女男爵會在你襁褓之時即猝死。」

  「你們對每件事都有『合理』的說法,是不?」丹雅氣惱的說。

  迪凡微笑。「事實是如此。」

  「夠了!」

  迪凡大笑,「非常好,公主。至少你在喝令上已學到語氣的要領了。」

  她將手臂往胸前交叉。她的態度非常明顯,你最好適可而止,別欺人太甚。

  於是迪凡閉上了嘴巴。不過不是因為她的表情,而是因為她的那件襯衫。她的那件襯衫被子他的濕衣服濡濕得令它貼在她的胸部上,而她的那個動作不異強調她的曲線。迪凡可以感覺到他的血液又沸騰了起來。

  「我——呃——我想我得洗個澡去除你們的河流的污穢。」他走到門口召喚沙夏。

  「我們的河?現在你承認我是美國人了?」

  他回頭一笑。「是你認為你是,我可是非常清楚你是哪裡人。對了,你要不要也洗個澡?」

  「不。」

  「那換件衣服。」

  「你說你願意游泳回去替我拿衣服來?」

  「想法不錯,但太不切實際了些。你可以穿我的衣服。從你的穿著的男性化,我想你應該沒有挑衣服的困難。不過,等我們抵達紐奧爾良時,我們就得設法替你買些較妥當的衣服了。」

  「比如跳舞的服裝?」丹雅冷笑。

  「我不知道你怎會突出此言,不過我若是早點知道你有意為我表演一曲,我說什麼都會挪出時間讓你拿你的跳舞服裝。但是說句老實話,那種艷舞不穿衣服跳效果會更好。」

  丹雅氣得衝了過去,但迪凡迅速閃至門外並關上門。她一面氣呼呼的聽著他的笑聲,一面等著看他會不會忘了鎖門。他沒有。丹雅氣得踢了門一腳。外面的笑聲只笑得更大聲。

  該死的惡魔眼,他的幽默感跟他的脾氣一樣教人發狂,跳舞給他看?到坑裡去等著吧。轉過身,丹雅開始踱步,她的眼睛狂野地掃視四周。如果他們一直到紐奧爾良才讓她出這間艙房呢?那她不就沒有機會逃了?見鬼,她絕不會如此輕易就放棄她的自由和她的夢想。一定有辦法……一定會有辦法,即使……不,不,不,她絕不會那麼做。而且就算她陪惡魔眼睡覺,那也不見得他就會放她走。唔,不過她可以誘惑他,讓他們以為他為馬首是瞻。

  她必須讓他相信他是可以讓她離開這間艙房的。但要怎麼做呢?丹雅的眼睛落在那兩口箱子。唔,她可以從接受他的建議,自他的衣服中挑一件穿開始。她也可以假裝已經相信了他們的故事。並盡量不要再跟他吵架。還有,她可以告訴他她不會游泳,讓他以為他只需提防她會向其他乘客求救。

  她勉強打開箱蓋,並取出她所找到的第一件襯衫。若不是他弄濕了她的襯衫,她根本無需換衣服,更無需穿他的衣服。

  她摸摸臀部。他並沒有打傷她。她的臀部痛是痛,但頂多過幾天便沒事了。以他生氣的樣子,她原以為他會用他的拳頭,或是用他的皮帶打她。她只是不明白他在打完後為何會擁摟她。如果她沒有弄錯的話,他似乎很後悔他的訴之暴力,而且他似乎想向她道歉,藉由安慰的方式,直到他發現她根本不需要安慰。

  那件襯衫是白色,而且質料十分薄,除了太大之外,由於她沒有穿內衣,使得她的胸部變得非常的明顯。她不想脫下,然後又重新翻;雖然這是出自他的允許,但她還是有種不自在的感覺。

  她的眼睛在箱子裡搜視了片刻,然後拿起一件背心。她從來沒見過這麼華麗的衣服;它是黑色絞銀絲的織錦緞。或許她還是放回去的好,這麼好的衣服她不適合穿。可是是他自己說她可以從中挑的,而如果他覺得這麼好的衣服讓她穿上身上是種糟踢……那他活該。誰教他臨走前還要說那句侮辱她的話。

  未幾,惡魔回來。當他看到她,他的那雙眼睛浮起笑紋。算他幸運,丹雅咬牙切齒的暗忖。在他的後面除了沙夏外,還跟了三、四個拿澡盆、提水桶的水手。她本想等其他人都走開後,再跟他算賬,但一看到那個錫盆,她的心念立刻一轉。

  在其他人忙著把水注入澡盆,惡魔眼走近她,替她扣上背心的扣子。她的原始反應本要打開他的手,自己扣,但她很快記起她必須及早展開她的『軟功』。

  「那個箱子裡面有好多衣服,那不可能全是你一個人的。我現在是只需向你一個人道謝,還是也需向誰道謝?」

  「只需謝我一個人即可。」

  她驚奇地看著他。「你一個人擁有這麼衣服?不可能。」

  「當然可能,只不過上面的那一箱在這個國度用不著。那一箱本來應該留在停泊在紐奧爾良的船上,但是沙夏的頭腦比較硬,他認為只要是帶來的東西,就一定得跟著人走。」

  「為什麼下面那箱衣服會用不著?」

  「太引人注目了。」

  「太引人注目?」

  「那些衣服只能在歐洲穿。那裡的人對於看到貴族有如家常便飯。」

  「原來如此。你的言外之意不會是說你是有頭銜的貴族吧?」

  「在卡底尼亞,國王的貼身待衛通常是自貴族中遴選。而有幸被選中的人,通常都是跟他一起長大的人。」

  「換句話說,你們都是貴族,是不?你是什麼爵?」

  「若我說我是一們伯爵,你會相信嗎?」

  丹雅微微一笑。「你引起我的好奇心了。我現在倒想看一看另一口箱子了。」

  「啊,好奇心,原來是好奇心讓你留下來跟我們在一起。」

  「你們沒給我多少選擇。不過若是走陸路,我起碼會好受一點。」

  「我不懂——」

  「我討厭船。不是人人都會游泳。」

  「你不用怕水,丹雅。你盡可放心,我會以我的生命保護你的。」

  換句話說,如果她落了水,他會立刻跟著跳下去,免得她被淹死。但是當她要落水時,她絕對會先確定他不在附近的。「謝謝你,我想……畢竟有個依賴總比沒有好。」

  「你是真的很害怕?」

  「誰都知道密西比比河的河船老是失火,而且大半是人為因素,因為有些船長老是想多賺一點錢,就拚命的加快行駛速度。」

  「如果我們這艘船的船長有這種傾向,我會勸他最好不要。你現在安心一點了沒?」

  她攢著眉,用狐疑的目光看著他。

  迪凡一笑。「看來我得想辦法使你不要學杞人。你知不知道你頭髮亂得像鳥巢、衣服寬鬆得像布袋、臉髒得像小頑童的樣子有多可愛?為什麼皺眉?你難道不喜歡你看起來可可愛愛的?」

  她抓起她的皮帶,將它系回腰間。至於頭髮,她摸遍整頭頭髮,只找到兩根髮夾。

  「沙夏,」迪凡悶笑著,眼睛瞅著她的怒眼,「我們的丹雅好像需要一把梳子。」而後他踱離,並開始拉他的襯衫。

  洗澡水已經準備好了。現在房內只剩下他們三人。

  當那件襯衫從他的頭髮脫下,丹雅的眼睛完全被那副古銅色的男性裸背吸引,連沙夏已拿了梳子要給她她都毫無感覺,得他咳嗽一聲,她才心不在焉的接過梳子。

  一直到他連皮帶也已經解下來,扔在丟在地板上的襯衫上,丹雅始完全領悟過來他是在脫衣服!「你不覺得你應該等到我離開再——」

  「不。」

  就那樣?不?她開始朝門走。

  「要去哪裡,丹雅?」

  她沒有回過頭。「我到外面等你洗完。」

  「不好。」

  「聽著,這條船在河中,我哪兒也去不了。若是再不放心,大可以叫其他人看住我呀,但別想要待在這裡……在你……在你……這是不合宜的!」

  「也許。但你又不是沒看過男人的裸體。所以合不合宜何不等我們抵達歐洲,踏上視此為一大大禁忌的地方時,再來擔心這個問題。」

  他的話不只在侮辱她,也侮辱了美國,同時也表明不許她走出艙房一步。不過她大可以不理睬他,而門說不定沒有鎖上,只要讓她出了那扇門,她就走……她想騙誰?她若現在就輕舉妄動、孤注一擲,不成功是其次,以後他們只會看更緊,那時恐怕就真的插翅難飛了。何況現在是白天,若是等到晚上,逃成的機率不是更大嗎?

  她開始大力梳頭。

  她的動作在聽見水的潑灑聲為之一頓,臉也燒熱起來。那是羞,也是氣惱。沒有穿衣服的人是他,他幹嘛覺得不好意思?

  「公主殿下?」

  沙夏的手出現在她的身側。在他的手中拿著一條皮繩,顯然是要給她束髮用。她接過帶子,抿緊嘴,努力忍住想要糾正他的話。他們實在不簡單,把僕人也囊括進他們的騙人計劃。

  她為什麼要背朝惡魔眼的梳頭?她為什麼要讓他稱心如意,她大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是嗎?丹雅走向那張扶手椅。坐下後,她一面慢條斯理的梳頭一面盯著迪凡。

  他果真坐在澡盆裡,全身赤裸著。他說對了一件事,這的確不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裸體。前不久,『後宮』隔壁的妓院發生火警,時間是在晚上。可想而知奔跑出來的人除了服裝整齊者、衣衫不整者,當然不乏衣不蔽體者。這件事在納次轟動了許久。

  不過坐在那個澡盆的人的裸體,看起來一點都不可笑……唔,也許有一點點-——那個澡盆似乎小了一點,因為他必須曲起膝蓋,而沙夏正拿著一桶水,從他剛洗好的頭髮淋下。

  丹雅仔細看著他的臉,看著他臉上的疤。從這個距離,他臉上的疤痕幾乎看不出來。她搜索了一下感覺,卻找不到她初次見到它們時所激發的同情感。她一點也不訝異,畢竟她現在已經知道這個男人絕對不需要他人的同情。

  沙夏將一條毛巾遞給他。他擦了臉和眼睛,當毛巾自他的眼部移開,丹雅看到他望向她剛才站的位置。他沒有花多久便找到她。他揚揚眉,她回敬。他大笑,她可沒有。他站起,她相信她會暈倒。她沒那個運氣。當她閉上眼睛,室內立刻充滿他的大笑聲。老天,而她還以為她可以跟他玩一玩這個誰會令誰臉紅的遊戲。真是該死!

  「輪到你時,我保證我絕對不會這麼害羞,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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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26: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丹雅不知道她接下來的那半個小時是怎麼熬過的。大多數的時候她什麼地方都看,就是不看迪凡。而隨著她對那個僕人的觀察,她發覺那個比她矮了一、兩寸的沙夏,在幫他的主子穿衣時竟然變得十足的權威。

  最先他說的是外國話,在迪凡要他說英語後,他改用英語說,而聽著聽著,丹雅的驚奇茁長了起來。他一直咕噥著、嘮叨著。對於他的喋喋不休,迪凡或聳肩,或充耳不聞,或揶揄。一個脾氣那麼壞,居心那麼惡毒的人,怎可能有幽默感?又怎可能容忍得了僕人的數落?

  可是今天她不就有數次懷疑他是否是在逗弄她、揶揄她,只是由於她認為不可能就很快推開這個想法,不是嗎?

  她不喜歡看到這一面的他,不喜歡知道他能夠喜愛僕人,也不喜歡他笑。每次他一笑,她的心跳就會不規律起來。他或許沒有瓦西裡英俊,可是不知怎地,她愈是看他,愈是受到他的牽引。

  她一點也不喜歡這些情形。她寧可她跟他的關係保持在敵人與被擄者之間。

  當她的眼角捕捉到他終於穿好衣服,丹雅著實鬆了一口氣。白色的襯衫、淺黃色的長褲、墨綠色的外套、黃色絲背心、打得似很隨意的紅色領巾,最後的那頂帽子,沙夏整整戴了二十秒始滿意的退開。

  現在她終於穿好衣服了,丹雅恨不得他趕快出去,但他卻慢條斯理,彷彿一點也不急著走。當他轉過身,走向她,他的手裡拿著一面鏡子。丹雅只需一想即猜出他的意思。而她果然沒有猜錯。

  「要把臉洗淨還是修飾你的臉隨你的便。」他把鏡子扔在她的腿上。「不管你決定做哪一樣,必須在去吃午餐前弄好。」

  這算什麼選擇?這根本是命令,而她平生最痛恨別人命令她做這個做那個。就在她要把鏡子扔還給迪凡的時候,無意間她看到鏡子中的自己。她失聲低呼。他說她像個骯髒的小頑童。但這種說法未免太保守了些。她的樣子簡直像把臉伸進灰爐中輾了一回似的。在沒有化妝用品的情況下,教她如何修復?

  她只能盡可能。在醜得這麼一塌糊塗的情況下,他都能對她產生慾念,若讓他看到她的本來面目豈不更糟?

  「這樣可以了吧?」在這邊抹抹,那邊勻勻,又自眼下較黑的部分借來了一些粉塗在最需要補妝的地方後,她問。

  「又是憔悴的老太婆?我還是比較喜歡髒污的小頑童。」

  「你不是說要去吃午餐?」丹雅迸出齒間。

  「或者你想在房裡吃?」

  「不,不。」這麼快就可以出這間艙房?丹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道。「但是……你不怕我會向人求助,例如向船長?」她試探。

  「如果你真那麼做,只會令你自己還有他難堪。」

  丹雅瞇起眼睛。「你編造了什麼謊言?」

  「沒什麼出奇之處。只不過是告訴他你是我離家出走的妻子,說你不但拋下我這個丈夫,還拋下兩個稚子。所以你要是向別人說出不同版本的故事,恐怕……」他一笑。

  「你一定得把我抹得那麼黑嗎?沒人會怪我不要你,但孩子!」

  他笑嘻嘻的拉起她,帶她走出房間。「你對孩子有什麼看法?你至少得替國王生下一名王嗣。」

  「他可沒指望。」丹雅冷哼。「他沒打算碰我。謝天謝地。」

  「大多數的女人都喜歡瓦西裡。我還以為僅是想到要嫁給他你會興奮的飛上天。」

  「你以為錯了。」

  「那如果你有別的選擇呢?」

  「這是第二次有人這麼問我。我有別的選擇嗎?」

  他沒有回答。這時他們已來到餐廳的門口,丹雅可以看見捨基和瓦西裡已在座,拉嘉則不見人影——可能還在洗澡。他們的那張桌子只有他們,沒有別的女孩子。她早料到他們不會讓她們碰在一起,一旦碰在一起,大家一番交談之後,他們的西洋鏡不就拆穿了嗎?

  「我們在談孩子。」迪凡在門口站定。他的手握著她的手肘。

  「是你在談,我可沒有。」

  「你沒有說你個人對他們的想法。」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主題,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結婚。」

  「那現在呢?」

  「我不是已經告訴你瓦西裡說他不預備跟我同床共枕嗎?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直問……等等,你不會是在暗示我婚後不但可以紅杏出牆,還大可生個兒子讓國王有個雜種王儲吧?」

  「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算了。」

  他幾乎是拖著她走進餐廳。他不僅僅是在生氣而已,而是非常的惱怒。但是是針對什麼?是她說的話中有某一句刺著他的隱痛?算了,與她不相干。丹雅暗忖。目前她所需要的是步步為營,只要她不犯錯,那晚餐的那一頓也一定會讓她出來吃。到時她一定可以找到逃跑的機會。

  那一餐飯她吃的十分辛苦。她不但得努力充耳不聞瓦西裡在席間的明嘲暗諷,還得裝作毫無所覺人們的目光。她不確定人們盯著她瞧的原因是基於他們所聽到的不實故事,抑或是她的半男半女打扮。總之她努力忽略它們,並設法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注意到餐廳內的女人,無論已婚、未婚,都在朝向瓦西裡拋媚眼、賣弄風情。顯然迪凡沒有誇大,女人的確被瓦西裡的那張臉、那副身材、那身打扮所吸引。但她敢打賭一旦她們就近認識他後,一定會打退堂鼓。

  那天晚上的情形跟中午差不多。有好幾個女人甚至跟船長拉關係、套交情,只為了要他作介紹人,介紹她們跟瓦西裡認識。

  也許是因為她一直很『安分守己』,連那些女人像蒼蠅盯著花蜜般的圍繞瓦西裡,她也沒有由於她是他的未婚妻便發作,所以迪凡才會在她表示她想趁菜尚未上桌之前去趟洗手間,無異議的點了點頭。不過她在起身時捕捉到他向捨基看了一眼;那無疑是在告訴捨基跟蹤她,但保持一段距離。

  丹雅一走出餐廳的門,拉嘉似漫不經心的問道,「那樣好嗎?迪凡,讓她一個人去?」

  迪凡面無表情。「捨基會看著她。」

  「光是『看』恐怕還不夠,最好是用個鏈子鎖住她。」瓦西裡懶洋洋的說。

  「跳船隻需一眨眼的功夫。」拉嘉覺得他有必要明說出來。

  「放心,她不會游泳。」

  「誰告訴你的?」

  拉嘉的話點醒了迪凡。他低咒一聲,快步走出餐廳。拉嘉和瓦西裡相視一眼,也連忙起身跟在他的後面。

  走出餐廳,他們一眼看見捨基正在點雪茄。

  「她人呢?」迪凡問捨基。

  捨基朝陰暗的廊道的另一端點了點下巴。他們望了過去,看見一扇門打開,丹雅走了出來,她的裙擺在腰間打了一個結,露出了一大截雪白的腿。

  迪凡還來不及鬆口氣,卻見她筆直奔向船欄,然後縱身躍過。只一瞬,她的身體已隱沒在巨大的回輪下。

  捨基、拉嘉、瓦西裡,但覺眼前一花,心中暗叫一聲不妙,但他們的阻止已經遲了一步。待他們衝至欄邊,他們一個個只能屏息、祈禱,眼睛搜視著河面。看到迪凡在回輪的後方出現後,他們幾乎癱瘓在甲板。

  「我們大概不能逕赴紐奧爾良在那兒等迪凡吧?」瓦西裡道。

  捨基緩緩搖了一下頭。

  拉嘉輕笑。

  瓦西裡呻吟。

  不一會兒之後,又是三條人影自渡輪躍入密西西比河。

  ***

  丹雅掙扎著爬出水面。

  幸運似乎跟著她。回過頭的一瞥告訴她那艘船已駛過河彎,如她所料。而烏雲的遮去星空,更是對她有利。如果她的運氣好得恰巧捨基沒看到她跳船,那自然很好,假使被他看到,他也不太可能會立即跳船以便「救」。較有可能的是奔回餐廳告訴迪凡。而等他們趕回欄邊,脫下外套和靴子,她早已經「淹死」了。

  至少他們會那麼認為。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依然做了額外的措施。這是她從上一次逃脫未果所學得的教訓。

  她側耳傾聽。好半天她只聽見自己的喘息聲,河水的嗚咽聲,而後,毫無預兆的,她聽見一聲男人的喊叫聲。

  會不會是她不相信自己會逃成,而產生的幻覺?畢竟那有可能只是風聲。不過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丹雅的每一根神經都在催促她快跑,她的理智告訴她若是他們真的追來,奔跑只會暴露自己。

  她一面快步的走,一面豎直了耳朵。會嗎?她推敲著。他們有可能會只為了抓她去賣,而不辭辛勞的如此窮追不捨嗎?絕不可能。他們大可以另外再找一個,那省時,也省事得多,不是嗎?但如果她真的是一位流落民間的公主呢?那他們——不!她不能讓自己開始相信有那個可能。何況,就算他們所說的故事是真的,光是要她嫁給那個瓦西裡,她就更應該逃。

  丹雅不確定她在茂密的林間走了多久,但不一會兒她已開始後悔。她應該至少等到吃過晚餐再跳船,現在她最快也要等到天亮才能找東西吃。除非她能在那之前碰上住家。

  腹中的飢餓,提醒了她靴子內的小刀,還有水。她停了下來,脫了靴子,倒出裡面的水。穿回靴子後,她把原先藏在腳底下的小刀移至腿側。

  她很仔細的聆聽週遭的聲音。如果她早先聽到的聲音真的是男人的叫聲,也真的是他們之中某一人所發出,那只可能是從對岸傳過來。因為他們一定以為她朝那一邊游,他們決不會料到她會是在路易斯安娜這一邊。

  當然她的這個預防措施有可能是多餘,而且有可能徒然增加回家的困難度。畢竟她身無分文,無錢付渡河費。不過她可以用游的游過河,也可以拿她身上這件華麗的背心作為議價的籌碼。當然她得先把它洗乾淨,還有她一身的泥濘。

  丹雅暗暗估量了一下,她相信她起碼已經走了一、兩哩路,回到河畔幾分鐘應該沒有關係。洗好衣服後,她得找個地方睡一會兒。經過這一整天的折騰,她身心俱疲。而她絕對負擔不起頭昏昏腦沌沌的後果。她必須保持頭腦的清晰。

  她找到一個絕佳的地點。它的一邊有棵倒下的樹,另一邊則是一棵樹葉倒垂的樹,在它們的掩蔽下,無論是從上游或是從下游都看不見她。

  即使如此,她依然看了遍對岸和她的背後才脫下衣服。她前後只花了五分鐘的時間洗身和洗衣。她沒有脫下靴子,因為她預備一擰乾衣服就要反它們穿上。她不想赤裸太久,那讓她很不安全感。

  就在她擰乾裙子的最後幾滴水,她的身後突響起聲音。那是枯葉被踩的細碎聲。她默禱那是只動物,是隻狗,即使是野狗也好。如果那是人,而且是男人,她真不敢想像以她現在這種樣子會引發什麼樣的事出來。如果一定得是男人,千萬不要是陌生人。讓他是迪凡……老天,她瘋了嗎?讓她是捨基……不,也不能是他。若是瓦西裡,他絕不會多看第二眼,那麼一來,她就不會有失去貞操的危險,不行,那她還是太虧了!

  「先是那件白色的襯衫,現在又是你雪白的身體,若不是我非常清楚,公主,我會以為你希望被找到。」

  一聽到那個熟悉、冰冷的聲音,丹雅像只受了驚的兔子,立刻抱頭逃竄。她首先把那條濕裙子甩向迪凡的臉,好多爭取一些寶貴的時間。原見迪凡的怒咆聲,她只跑得更快。

  一直到有根樹枝掃過她的肋骨,她才意識到她除了靴子外,身上是未著寸縷的,在這種情況下,她能逃到何處?但她現在沒有餘力擔心這個,她的當務之急是擺脫惡魔眼的窮追不捨。

  他現在距她有多遠?近嗎?她不知道,而她必須知道——她必須知道她有沒有已經擺脫他。

  她快速的一轉,再往相反的方向一滑,滑至一棵茂密的羊齒的後面,並用手蓋住嘴巴,努力屏住喘息。下一秒,她已聽見迪凡奔近的腳步聲。再下一秒,他猛然在她的面前蹲下。丹雅嚇得大聲尖叫。而她還來不及再起身逃竄,他整個人已將她撲倒在地上。她嚇得更是大叫不已。不過,只片刻,整個林子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掙扎聲和咿唔聲,因為她的嘴被他的堵住了。

  老天,這個男人除了這一招外,再沒別的宣洩怒氣的方法了嗎?丹雅踢著、扭著,可是她的一切反抗似乎只使得他們的身體更加緊密的貼在一起,而且姿勢愈來愈曖昧。

  稍後,她模糊的意識到她已沒有在反抗,而是在全力的反應他的吻。又過了片刻,她感覺到他的手在她的胸部游移。它並沒有一直停留在那裡,她可以感覺到它在往下移……她想叫他停止,但他的嘴不肯鬆開她的。再然後,她不希望叫他停止了,因為她所感受到的只能用快感形容。而如果這就是每一次她惹怒了他他所會做的,她會——

  他們都聽到那聲叫喚。那聲音似乎很遠,她聽不出是誰在叫她,但迪凡顯然聽得出。他的頭抬了起來。

  現在她能大聲叫了,但她沒有。她無法看見他的臉,也無法捉摸他此刻在想什麼,更無法確定他是已經控制住的怒氣,或是他的怒氣已消褪泰半。經驗告訴她他大怒時會做愛,只有一半生氣時則打人屁股。接下來會是什麼?

  「如果你再拿你的生命開玩笑,我會找根棍子打到你記取教訓。」他說這一句時非常沈靜,但接下來的話,他愈說愈大聲,「你曉不曉得我在躍入河中,以及看見你跳入河中時的感受?有整整的十分鐘,我一遍又一遍的搜尋,而無論是河面或是河裡都是那麼黑,我以為你被那個巨輪絞得已成了肉醬了!當我終於看到東西,卻是你那雙完好並且很順利的劃著水的白袖子!」

  丹雅張大了眼睛,他的怒氣是由於為她擔憂而積聚的?如果他不是說得那麼激動,那麼語無倫次,她一定會認為這不過是另一項想誑騙她的伎倆,但非常明顯,她真的嚇著他了。而不可思議的,她竟然覺得內疚,這實在太可笑,也太諷刺了,不是嗎?畢竟他是她的綁架者而她只不過在盡她被綁架者的責任,不是嗎?

  但僅僅片刻之前,她並未作如是想。僅僅在片刻之前,她什麼都沒有記起,只知道他使她感覺到好多的新事物,有些現在仍存著。

  她不以為他有意識到他的手指仍停留在什麼地方,但她無法不感覺到、意識到。而那使得她很難回答他的問話,乃至提醒他她有每一分的權利企圖逃跑。

  「怎麼,你無話可說嗎?」

  想必他是要她道歉。他不會得到。「你知道嗎,如果我得跟著你們橫渡萬水千山,去到那個你們捏造出來的的卡底導線亞王國,光是想到每次我惹怒你的後果,我一定會擔心得發狂。告訴我,萬一你身邊剛好一個女人都沒有時,你怎麼辦?」

  「我會等到找到一個。」他的語氣裡有一絲笑意。不過他的下一句則沒有,「我傷到你了,丹雅?」

  「這時候才問。」她冷哼。「罵夠了沒有?」

  「也許不沒。」

  「親吻呢?吻夠了嗎?」

  「這倒絕對沒有。」

  她的話顯然使他終於記起他的手指是在什麼地方。因為它們動了起來。

  丹雅驚喘,「你不可以兩樣都來。」

  「我當然能。」

  他在逗她,他的語氣十分明顯,而雖然她看不見,她敢肯定他的嘴一定笑得咧到耳後。她不在乎他的取笑。她可以感覺到她的意志力在渙散。而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聚回一些。

  「你現在已經不再氣我了,迪凡。可以放開我了吧。」

  「你一定誤解得很厲害,才會以為我只有在生氣時才會想跟你做愛。」他的唇沿著她的面頰一路吻向她的嘴。「我昨晚要你,今天更是想了一百次,現在就更別說了。告訴我你要我,丹雅。命令我愛你!」

  命令?她的確很喜歡這一句。但命令他對她做愛?她……

  就在丹雅即將降服在他所製造出來的奇幻之中時,一聲很大的咳嗽倏地響起。迪凡歎了口氣,吻了吻她的面頰,然後臉轉向聲音的出處。

  「雖然你們的忠心很令我感佩,但我現在一點也不歡迎你們的打擾。把臉轉過去,公主需要片刻的隱私。」

  丹雅的臉一片火燙。她居然忘了她身無寸縷,而沒有忽略這件事的人變成是迪凡。

  他坐起身,脫下他的外套丟給也已坐起的她。她迅速穿上。它長得蓋到她的膝蓋,不過若就前襟,並沒有拉攏,它根本遮掩不了多少。

  又有雜沓聲傳了過來。此外還有呼喊聲。

  「在這兒。」一直到聲音響起,丹雅才知道找到他們的人是拉嘉。

  「你找到迪凡了?」

  「找到了,而他也找到我們的那條小魚。」

  那條「小魚」扮了一個鬼臉。她正想著:如果她趁他們呼來喊去的當兒悄悄溜走,他們會不會發現。心念未畢,拉她站起來的那隻手,並就此一直停留在她的手肘的手告訴她她是在異想天開。

  ***

  已多年不曾再睡過戶外的丹雅,當她在水味和草味中醒來,她並沒有嚇了一跳。她一向一醒來便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是杜比訓練她的;只要她有賴床的跡象,或是需要他下第二次的命令,她一定會挨上一、兩個重重的耳光。

  不知道杜比現在怎樣了。丹雅想著。他昨天下午醒來發現離奇失蹤不知作何想法。是誰替他開店營業?傑瑞米?但傑瑞米只懂如何倒酒、如何採買、添購,其他則一竅不通。

  想到這裡,她的腦海裡已浮現一長串得添購的東西,以及一些在開店之前就必須準備好的事,但那些事卻不是傑瑞米或是安姬可以處理得了的事。還有,沒有了艷舞的表演,即使只有一、兩天也會影響生意。該死的迪凡,說不定等她回去,『後宮』的生產已回天乏術。更說不定杜比在一怒之下,已把店賣掉。那時她的夢想豈不成為泡影?

  丹雅保持原來的姿勢繼續趴著。她希望他們已經穿上衣服。昨晚他們回到她的衣服的所在,好讓她穿回衣服。迪凡決定在這兒過夜。丹雅原打算趁他們睡著時溜走,但狡猾的迪凡將他們四人分成四梯次輪流守夜。他們不有毯子保暖,也沒有起火,他們彷彿不怕冷似的,全脫得只剩下最基本的蔽體衣物,然後將其餘的衣物掛在樹枝上讓風吹乾。

  從低低的說話聲,可以知道他們已經醒了。雖然她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她猜得出他們一定是在談他們要往哪一個方向走。她不知道他們對這一帶熟不熟,她個人對這一帶不熟。不過熟不熟,那是他們家的事,她的事是找機會擺脫掉他們。

  她轉身坐起,發現他們全在水邊。瓦西裡和捨基坐在地上的樹幹上;瓦西裡在用手帕擦著他靴子上的泥。拉嘉盤坐在地上在數錢;看來他們之中有人在決定下水前帶了些票子在身上。迪凡面向河流而立;很可能是在想攔一艘河船坐。

  首先注意到她已經醒來的人是捨基,然後是拉嘉。他們一直盯著她看,看得她連忙低頭看背心有沒有掩住她的胸部,它有。當她再抬起頭,這一次連瓦西裡也一臉不相信的瞪著她。丹雅的火氣不覺冒了上來。

  「看什麼看,我的頭多長了兩隻角了嗎?」

  聽見她的說話聲,迪凡轉過頭來,而後他說了一句非常刺耳的詛咒。拉嘉開始吃吃的笑,捨基也笑了,但他們仍是盯著她瞧。倏地,丹雅也詛咒了,無聲的,因為她明白他們在瞧什麼了。

  「現在的她看起來才像歐洲第一美女和第一美男的結晶品。」拉嘉笑道。「這才是我們所預料的。」

  「我預料的可是更醜。」瓦西裡咕噥。

  「一旦消息傳開,卡底尼亞將會人滿為患。」捨基道。「我原本還在感歎——」

  兩聲咳嗽聲阻止了捨基。

  始終一言不發的迪凡這時走近她,僵硬地扶她站起,「為什麼一個操賤業的女人不把她的面貌展露出來,反而將她那張能為她帶來滾滾財源的臉藏了起來?」他的聲音冰冷得像十二月的寒風。

  那張能賺進滾滾財源的臉先是一白,然後再一紅。而後她擠出一抹十分甜的笑容。「因為我只是一個女人,迪凡。就算我再有本事,也無法消受被我這張臉吸引來的所有顧客。」

  很不可思議的,他的臉先是血色盡失,之後則整個通紅。再然後是鐵青。

  「上帝,三思而後行,迪凡。」拉嘉急急道。

  為什麼?他們為什麼一致料定她的話會使迪凡生氣?她只不過是說出他們的想法而已,不是嗎?況且,就算她說出實話,迪凡也一定還是會生氣,不是嗎?

  他會當著其他人的面打她的屁股嗎?顯然不。他伸出一根手指托起她的下巴,眼睛像要把她鏤穿似的逡視她的臉。

  她已經有許多年不曾仔細看過自己,而從他的表情,她看得出他憎惡他所看到的每一寸。她不明白。這個人昨天要她,前天也要她——至少他如此宣稱——而那時的她平凡且無吸引人之處。現在他不了?老天,早知如此,她老早就洗臉了!

  「你說的不錯,丹雅。」他冷淡的說,「他們想必得排隊,是不?或者,你一次不止接一個客人?」

  丹雅再也忍耐不住。她用盡全力摑他一掌,那一掌打得她的手心發麻,嘴唇顫抖。迪凡的臉頰先是變成白色,然後浮起鮮紅的手印。

  丹雅不在乎他是不是曾轉身去找一根樹皮,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會回她一巴掌。她筆直站著,眼睛瞪著。

  但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抬起手觸摸他的臉,並挑起一邊的眉毛。

  「這是說你沒有羅?」

  丹雅幾乎又賞他一巴掌。他顯然也看得出,因為他搖了搖頭。

  「最好不要,丹雅。一次或許活該,但兩次我可不會接受。」

  「那就滾開,因為我已經倒盡胃口了!」她背轉過身。

  過了片刻,她聽見他走開的聲音。她費盡全力才沒有拔腿飛奔。他們有四個人,她絕對跑不過他們,她何必白費力氣?

  又過了半晌,拉嘉踱到她身旁。「對不起,公主殿下,請問這些是可以食用的嗎?」

  丹雅偏轉過頭,看見拉嘉的手中拿了一束東西。野草莓。如果她不是飢腸轆轆,她會告訴他那些草莓有毒,然後坐在一旁看著他把那束草莓扔掉。如果她能肯定他們也一直沒有吃過東西,她說什麼都會忍下來,要他們陪她一起挨餓,可是他們說不定已經吃過,而那束草莓是他們吃剩下的。

  拿過那束草莓,她摘下數粒,一古腦往口中塞。她用行動回答;她不想用言語回答,她跟他們已無話可說。可是那些該死的草莓不肯好好的滑過她的喉嚨。在她的喉嚨似有一塊和她的拳頭一樣大的腫瘤突然滋生在那兒,教她無法嚥下那些草莓。這種事自她長大後一直沒發生過,看來她的淚水終究沒有乾竭到無法再湧出的地步。

  丹雅半聲哭聲都沒有發出。但拉嘉不需要哭聲才能注意到她哭了。一看到她無聲的淚水滑下她的臉,拉嘉的臉色立刻慘白。

  丹雅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也沒有注意到他已走開。依稀中,她聽見有人在吵架,但她沒有心神聆聽。她只希望他們最好是互相殘殺,然後死得一乾二淨……

  一雙手臂自後面圈住她,將她摟靠在一個靠起來十分舒服的胸膛上。她猜想是拉嘉,不過並沒有抬起頭確定,反正那並不是什麼緊要的事。

  她哭得肝腸欲斷,但她不明白她怎會哭成這樣,她只知道絕不會是由於惡魔眼的顯然不再喜歡她。

  好一會兒之後她才聽清楚那些無意義的安慰話。她僵硬了起來,並掙扭身軀,想要掙脫惡魔眼的懷抱。但她的掙扎只使得那兩條鐵臂圈得更緊。

  「對不起,丹雅。有時候我的確如人們所說,是個魔鬼。而當我遇到意料之外的事——」

  「是令你失望的事吧?」她苦澀的打斷他。

  「意料之外的事。我不擅於處理意外之喜。」

  「你似乎在很多方面都有異於常人的反應,不是嗎?」

  許久,「而你似乎很能應付我不尋常的反應,不是嗎?」

  丹雅的臉一熱。「這個休戰可真是短。」她疲憊的說。

  他把她的頭攬靠在他頷下。

  這算什麼?侮辱不忘安慰?這個男人的確不正常。

  「我那句話不是在侮辱你。」他很輕的說,「即使經驗豐富的女人,在我……她們還是會害怕,純真的女孩子更會嚇得不知所措。而你沒有不知所措。」

  「『有些』純真的女孩子的反應也會跟我一樣。但我再也不用再擔心會有類似的事再發生,對不對?」

  他歎息。「我又使你生氣了。」

  丹雅只注意到他迴避了她的嘲諷。「你可以放開我了。雨已經停了。」

  聽見她的話,他笑了起來,並托起她的下巴。她可以感覺到他倏地一僵,之後很快鬆開她。她別開臉;她果然沒有看錯,他對她真的再也沒有興趣了。

  「決定好我們要往哪個方向走了沒有?」她淡淡說。

  「往南。」

  當然。他們當然會挑她所想要的相反路線走。

  「我有沒有罵過你是惡魔的門徒,迪凡?」

  「有。」

  「那混帳呢?」

  「也有。」

  「我討厭你。」

  「那是必然。」

  在接下來的一整天,丹雅很少再跟他們說話。但他的最後那一名話一直在她的腦海徘徊不去。必然?他為什麼會那麼想?

  三個小時,走在最前面做路先鋒的捨基發現一座農莊。他們在那兒得到了一切他們所想要的——食物、可帶著走的食物,以及四匹駿馬。那個農莊的馬不止四匹,他的綁架者還有很多餘錢,但指望他們會多買一匹不啻就跟指望他們會再給她片刻獨處的時間是癡人說夢。當她說她需要解手時,是迪凡親自陪她到毛廁,他還先檢查過裡面才讓她進去。

  他們沒有在農莊待多久。依她猜想,他們一定是怕她向農莊的人求助。如果男主人不是又老又瘦弱,女主人則始終不見其現身,而除了他們之外,農莊上的人全是黑奴,丹雅說不定會冒險一試。

  他們一直到快要天黑才離開主要道路,尋了一個地方紮營準備過夜。並不是他們這一路上只遇上那戶人家,事實上在迪凡決定他們要紮營的前不久,他們才經過另一座農莊。不用說,他們之所以沒有向農完成借宿的原因是在於她。這一點在她問他們是否可以到草叢後即獲得印證。

  在他們買的諸多東西之中,她原先一直不懂他們為何買了一條長繩。直到她要求解手。她敢說想出那個主意的人一定是迪凡,因為是他拿出繩子將一端繫住她的腕部;並要她說話、唱歌或哼曲子,他不在乎她做哪一樣,他只要她確實讓他知道她仍然在。

  哦,她遵從了,不過她既沒有說話,也不是哼唱歌曲,她是數數字,而且是慢慢的數,從一一直數到五十。她沒動過割斷繩子的腦筋,但那並不是說她已心灰意懶,不再企圖逃跑。她仍然要,時間則是在晚上。不過她沒有計劃細節;光是想到她得殺傷他們之中的某一人,她的胃便已受不了。捨基和拉嘉,她是絕對不能傷他們的,因為他們明顯地只是受令於那兩表兄弟。而瓦西裡固然可惡,但罪仍不至受傷。迪凡,他也是很可惡,可是……想到動手傷人,她就是無法繼續想下去。

  當她從草叢回來,毯子已經鋪好,捨基正在生火,拉嘉正在把食物——一條火腿、幾粒馬鈴薯,以及多個香噴噴的麵包——拿了出來。除了吃的、用的,他們還買了烹飪的用具及數把來福槍。不過從他們白天的談話,他們似乎沒有一個人知道如何烹飪。如果他們指望她會做飯給他們吃,她擔保他們會有得等。

  吃過東西後,迪凡狀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使她愣住,良久說不出話。他一整天都拿她當隱形人,為什麼這會兒突然要求她跳舞給他們看?莫非是要進一步的侮辱她——如果她答應,他接著會要她脫下衣服?

  非常冷淡的,她道,「為你們全體,免談。為你們的王——如果他堅持的話。」她之所以會這麼說,只是為了還擊,也因為她非常肯定瓦西裡不會開口要求她跳,即使是為瞭解悶。

  「我們的王已疲憊得無餘力欣賞,對不對?陛下?」迪凡的聲音平板中帶著乾澀。

  瓦西裡看了迪凡一眼。「如果我本來沒有,現在也有了。」他轉身躺下。

  丹雅聽見另一邊的拉嘉悶笑著,然後也由坐而躺,並轉過身。在她的左邊的捨基也是,他們三人的準備入睡,表示第一輪的守夜工作是由迪凡來做。

  然而當她望向他,卻見他半躺在他的毯子上,眼睛瞧著她。

  「再考慮一下如何?」

  丹雅懊惱極了,因為她的心居然悸動不已。該死的他,他或許不再覺得她令人熱血沸騰,她卻無法跟他一樣。即使是現在,僅僅是看著他——他只穿著襯衫、長褲、靴子,一綹頭髮垂在額前,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瞅著她,便已令她心慌意亂。

  有那麼一刻,她幾乎要說好。如果她跳了,能使他再度想要她嗎?但更重要的問題應該是:她『要』他要她嗎?

  過了今晚,他們此生很可能不會再相見。而且他有可能是今生今世唯一能令她心動的男人。可是他是個騙子,是個專門誘拐少女的人口販子,何況她的夢想裡沒有男人插入的餘地。

  緩緩的,她搖了搖頭。

  他聳聳肩,然後坐起,「過來。」

  她的眼睛瞇了起來。「為什麼?」她已經夠靠近他;她的舖位就放在他的旁邊。

  「既然有了這個,沒必要再讓任何人減損他們的睡眠時間。」他指指放在他身旁的繩子。

  她幾乎放聲大笑。緩緩地,她爬近他。「有這個必要嗎?」

  「絕對有。除非你想睡在我的身下。」

  他這句話當然是出自諷刺,而不是挑逗,可是她沒志氣的心臟還是不由自主的失去了規律。「我倒是無所謂。我已經習慣了作別人的枕頭兼墊子,但你可能會不舒服唷。」

  她顯然擊中了他的某個痛處。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下巴繃得似隨時會碎掉,眼睛燃著怒焰。奇怪了,為什麼一提到這類的事,他會仍是這麼惱怒?他的態度一點道理也沒有。即使在他要她的時候,他也不喜歡想到她是個妓女——除了頭一晚。那一晚他不但不覺苦惱,反而似乎很高興她是妓女。

  她實在該讓他好好的後悔,好好的自責一下。光是能一睹他領悟到他們誤解她誤解得有多厲害的表情,便值得她——

  老天,她今晚是怎麼回事,怎麼老是回到這個念頭上?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帶著知道跟他在一起會是什麼滋味離開。光是知道他的吻有多美妙便已夠糟的了。

  她氣呼呼的把一手伸給他。他沒有動。於是她只好再加上另一隻手。

  他在她的手腕上纏了數圈後開始打結。他打了一個又一個,多得足以讓他在明天早上得花上好一會兒的工夫才能完全解完。之後,他把繩子的另一端纏在他的腰上;纏了起碼有六圈。

  丹雅沒有料到他會把繩子縮短到使她的手跟他的身體的距離剩下不到一尺的長度。他把繩子纏在腰間,使她必須面對他的側躺,他也一樣。而如果他翻身轉向另一側,那她的手必然會被他『帶』了過去。唔,那她只得把它們『拉』回來。或是在事情發生之前便走人。

  一躺下來後,她立刻發現如果她有想要睡覺,它會成為不可能。她絕對沒法在兩人如此靠近,而且是他盯著她瞧的情況下睡著。

  他的眼睛已沒有風暴,也沒有火花。他的臉什麼表情都沒有。她無法看出他在想什麼,也無法捉摸他此刻的心情,但她感覺得出他想說些什麼,或者,在等著她說些什麼。

  「你什麼時候才要爽爽快快的承認你們挾持我的真正原因?」她試探的問。

  「你什麼時候才要接受你是皇室公主的事實?」

  「晚安,迪凡。」

  「想不想聽聽你的家人的事?」他輕問。

  她閉上眼睛。「別麻煩了。」她沒有注意到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苦味。「我很小的時候愛麗絲常講床邊故事哄我睡覺。杜比發現後便阻止她,不許她再編那些不切實際的故事給我聽。他不希望我長成一個成日好幻想的軟弱鬼。」

  「於是你長成一個頑固的——」

  「特立獨行者。」

  「我是要說懷疑主義者。」

  「實際總比容易受騙好。」

  「不信任人?」

  「那也沒有什麼壞處。你呢?」

  「傲慢。」他說得毫未遲疑。

  她一笑。「你承認?」

  「我自己有什麼缺點我自己清楚,小丹雅。」

  「這麼說你有很多了?」

  「你不認為如此嗎?」

  「哦,大概吧……但我已經開始習慣。例如,你的脾氣。」該死,她幹嘛如此說?她的這句話只會讓他倆都想到他們只差一點就做了愛。

  「晚安,丹雅。」

  他簡潔的語氣告訴她他有多不喜歡她的提醒。丹雅再次閉上眼睛,並暗歎了口氣。

  再會,迪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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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26: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丹雅不能直接回納次,她的騎術會使任何意欲追上她的人,輕易抓到她。在頭兩天,她便被馬摔下十多次。所以她只好繞遠路,並且迂迴的走。

  等她回到納次,那已是五天後的事。而如果不是她擔心『後宮』,以及杜比會如何處理它,她不會冒險入鎮。可是她已經離開七天,天曉得『後宮』變成什麼樣子了。

  她的沒有易容固然是她不敢在白天入鎮回『後宮』的原因,但真正令她忐忑不安的是,她無法不害怕迪凡他們有可能正等著她身投羅網。當然,就邏輯上來說,他們不可能會光為抓她就勞師動眾的回納次來等她。可是她不是也認為他們不可能跳船追她嗎?所以這一次她必須十二萬分的謹慎加小心。

  她一直等到天黑,而且時辰相當晚,才悄悄的、偷偷的潛近酒館。她是利用馬跟船夫交易,而不是迪凡的那件背心。那個船夫愛死這筆交易,畢竟馬是好馬,而且馬的價格並不便宜,便馬對她再也沒有什麼用處,相反的,背心則不可或缺——至少在回到家之前。

  酒館的門是關著,裡面沒有半盞燈光,一點也看不出它今天到底有沒有開門作生意。相反的,隔壁的妓院及斜對面的賭館仍在營業,只不過吵雜聲沒有大到能遮蓋住撞破門的地步。

  丹雅又累又餓。她現在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爬屋頂,並希望樓上的窗戶至少有一扇是沒有拴上的。另一個則是:再等,等到明天,等到酒館開門作生意。她選擇前者。

  她花了十分鐘,以及一個險些跌倒。不過她總算成功地爬上門廊的屋頂,而且十分幸運的,杜比的窗戶是開的。

  進入房內,她發現她撞到床。無月無星的黑夜,剛才幫助了她,現在卻成了她的障礙。「杜比,醒醒。杜比!」她急切的低語,並搖著床。真是奇怪,他今晚怎麼這麼安靜,連鼾都沒有打?「杜比?」

  「他不在這裡,公主。」一根火柴點亮了黑暗。

  丹雅轉過頭,看到迪凡坐在門邊的椅子上。

  「你怎麼還在這裡?」

  「還在?啊。對呀。我們在這裡已經等了三天。你以為我們不會繼續等下去?」

  「我祈盼著!」她大叫,人飛撲向窗外。

  她的膝蓋撞到窗台,肩膀撞到屋頂,她的一腳被某種東西阻礙住。她還在跟疼痛奮戰的時候,那個『東西』已開始把她往裡推。她用另一腳踢,但連那一隻腳也被迪凡抓住了。

  「把你的手給我,否則我就這樣用拖的把你拖進來。以我現在的心情,我不會在乎若是那麼做,你會有多少刮傷。」

  她不懷疑,但她很不甘心,所以她又試了一次。她沒有能掙脫,倒是迪凡已開始使勁的拉。「等一下!」她設法推坐起身,然後把手遞向他。有片刻,她以為他準備不履踐前言,不過他沒有。而下一秒,她的眼睛還來不及眨,人已被他拉回房內。

  他放開她後,第一件事是劃亮另一根火柴。

  她真希望他沒有,因為他的神情彷彿恨不得掐死她。當她別開臉,他走到床邊點亮油燈。

  丹雅瞪著床。空蕩蕩的床。「老天,杜比死了?」

  「據我所知,他還活得好好的。」他的口吻是平淡的。

  丹雅轉向他。「他人在哪裡?你把他怎麼了?」

  「什麼都沒有。」

  「迪凡!」

  「先把你的刀子給我,那把讓你那麼輕易便割斷那條粗繩的刀子。」

  丹雅一動也沒有動的瞪著他。

  迪凡開始朝她走過去。「你可以自己交出來,也可以選擇讓我搜身。」

  「你敢碰我一下試試看!」她彎下腰,從靴子裡抽出那把小刀。

  「聰明人絕不會騙自己,公主。你是無法再自我的指間溜走的。」

  她會。她必須。

  「想想上一次的後果。」

  她沒有答腔。她一眨也不眨的瞪著他。

  「你真的想惹我生氣?」

  「意思是我又有可能會被扔到床上了?」她譏諷。

  「意思是你可能會挨屁股。」

  丹雅詛咒著,並氣呼呼的把刀子甩放在他平伸的手掌上。

  「這是最後的一把?」

  「沒錯。」

  但他只是瞪進她的眼中。

  「是最後一把了!」丹雅大叫。

  他依舊只是瞪著她,於是她知道他是在考慮是否要搜她的身以確定一下。她不怪他的不信任她,但當他終於點了點頭,她幾乎無法控制住她胸中的怒氣。他的點頭並不是終於相信她的話,而是他寧可不碰她!僅僅在上個星期,這個惡魔眼會用上任何芝麻的藉口好碰她,如今他已厭惡她厭惡到寧可冒險相信她的身上已再無刀械,也不願碰她的身子!

  誰稀罕他碰!她才高興他的不碰呢!丹雅轉身朝房門走過去。

  迪凡歎息。「別逼我,丹雅。」

  她停了下來。他的語氣居然是忍耐的。難道她再也無法激怒他了?「我只是要回房洗個澡,換件衣服,然後下樓去弄些吃的——或是你準備連夜離開?」

  「你可以到我們下塌的客棧梳洗、吃飯。那兒有房間——」

  「謝謝,我比較習慣使用自己的房間。便你沒必要在敝店受委屈,你可以明天再來接我。」

  「夠了!」

  「哇,我不會是終於把你惹火了吧?喔,當然沒有,是不?我還站著呢?是不?」她可以看出他一點也不喜歡她的提醒,但他的自制力十分驚人。他甚至沒有朝她跨近一步。

  「這一切全是為了桑德,」他的聲音冷硬得鋼鐵。「他希望他能在死前看著你返國正位,而你的拖延很可能會使他含憾而終。果若發生這樣的事,塔堤安娜,你將會見識到我真正生氣的樣子。」

  「桑德是何許人物?」

  「我們這二十年來的國王。」

  「但你不是說瓦西裡——」

  「由於他臥病在床,而且已病入膏肓,他便把王位傳給他的獨生子,並命我們前來找尋你。」

  丹雅翻翻眼珠。「我看你們還是把這整個故事留給頭腦比較簡單一點的人吧。我現在要去洗澡了。如果你要等,請便。」她再次轉身欲行。

  「你再也無法在這裡自由來去了,丹雅。」

  「見鬼的我不能!這是我家,而且再過不久這家店的所有權也將是我的。」

  「恐怕不會。」

  「你給我聽著,我一直很容忍你們。即使發現你在這裡,我也沒有大叫大哭,或是昏倒、發瘋。還有,那天晚上我本可把你們一個個都抹了脖子再走,但我沒有。為什麼,你知道嗎?因為我希望你們會懂得既然獵物已失就認栽算了。我真是太傻了,是不?好吧,既然你們不肯認栽,一定要帶著我跟你們一起走,那我也沒話說。不過無論你們想把我帶到多遠的地方,我還是會回來的。」

  「柏莎夫人——那是你的鄰居的名字,沒錯吧?——也許會張開雙臂歡迎你,但我不預備給她這個機會。」

  丹雅皺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永遠都不會再來到這個國家。意思是這家酒館我已用一筆足夠伯物﹒杜比餘生享用不盡的數字,從他手中買下。我本來要放一把火將它燒掉,不過顧慮到火勢可能會危及它周圍的店家,我就把它轉賣給鄰壁的妓院的老闆——以幾乎是半贈送的價格。」

  「你騙我!你不可能有那麼多錢可以亂花!」

  「只要是能完成桑德的心願,便不算亂花。我們所帶來的銀票雖然泡過水,但仍然可以使用。如果你不信,我們可以到隔壁,你可以問柏莎夫人看她現在是不是這家酒館的主人。」

  丹雅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胸口像要窒息般的難受。如果她剛才沒有發瘋,她想她現在要了。

  好一會兒後,手的疼痛才告訴她她正在捶打著迪凡,而他任她打著,任她對他叫罵。又過了片刻,他才摟住她。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壞,丹雅。」

  「你不曉得你做了什麼!」

  「我這麼做,可以使你了無牽掛的走!」

  她推開他。她滿是淚痕的臉上,寫著不信。「你毀了我為自己所計劃的人生,而你居然說——居然說……自我有記憶以來,我一直像牛像馬的工作著,而我得到的不過是一張床、三頓飯,以及動作稍微慢些就會挨的耳光。即使是從小到大的衣服,也都是撿愛麗絲跟杜比不要的衣服穿。好不容易終於有個像樣的補償,而那還是因為老頭子已無法再照顧他自己,我才能夠得到這家酒館,及完全的自主。我的夢、我的理想,就這麼被你毀了。為的是什麼?不過是你的一時興趣!」

  「不是一時興趣。你的老是要回來使得我們只有兩條路走。一是產除你回來的因素,一是讓你馬上結婚,把這件事立刻解除掉。」

  「啊,原來是那只混帳孔雀不肯『提早』娶我。」丹雅連連冷笑。她的冷笑是在告訴他她一個字也不信。「就算他願意配合你,你的法子也不會成功。別忘了你們對『羅蕾萊』號的船長是怎麼說,我會把它照本宣科一字不改的告訴你們所找來的任一位牧師。」

  「我明白了。」

  「你根本不明白。我這輩子最想要的莫過於控制我自己的生活,作自己的主子,而這種事只有富有的孀婦才能辦得到。可是我不願為了成為孀婦而跟人結婚。好不容易我終於能夠——你!全是你!」她又開始捶打他。

  「夠了!」他抓住她的手。

  「永遠不夠!一等我有槍,我會殺掉你,你這個混帳!」

  迪凡笑了。「要辦到這一點,你就得跟我們在一起,靜待機會,不是嗎?」

  丹雅的第二趟水上行,不僅房間沒有前次大,而且她一直被限制在房間內。此外,還得跟迪凡共用這個房間——她睡床,他打地鋪。

  她拿他是隱形人,是房間內的傢俱。她不跟他說話,不回答他的任何問題,甚至連看他一眼都不看。而奇怪的是,他任她如此待他。

  現在她不得不重新假設他們硬要她跟他們走的原因。她不能再認定他們是人口販子;人口販子不可能有那麼多錢,不可能隨隨便便的買下酒館,又把它賣掉,只為了斷絕她的後路,不可能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對她窮追不捨。但他們的公主、國王的故事也不能採信;太超乎實際了。

  那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一定要劫持她?除非——會不會是她的親人要他們一定要把她帶回去,可是為了某種原因,卻叮囑他們不得告訴她實情?或許——或許她該停止自尋煩惱,免得把自己逼瘋。

  「如果你肯換上我們替你買的衣服,你今晚可以到餐廳跟我們一起吃飯。」

  丹雅一直在來回的踱步、沈思,她一點也沒注意到迪凡回到室內。她停下腳步,但沒有轉向他。她甚至沒有看向那兩面三刀件衣服。他拿給她的那天晚上,她便已經表明她不收受男人的東西,而她是非常認真的。她一直只穿那一身衣服,而且一天只洗一件——如此她不會有完全未著寸縷的時候。

  「你再不出聲,我就當你不想出去,只想一個人在房裡用餐。」

  她才不喜歡。自從上了這條船後,她一直沒再看到其他人。「好吧。」她平板的說,仍然沒有看他。

  「那你會換衣服?」

  她朝那口放著那兩件長裙,以及他在納次買的一些衣物的箱子看了一眼。「為什麼要?」

  「因為我們不想再因為你的男人打扮而受窘。」

  丹雅便硬了起來。他是在侮辱她,還是只是在說明她穿他的襯衫、背心的樣子有多可笑?「怎麼?你有看過穿裙子的男人嗎?如果有,你再來說我的穿著是男人化。算了。我穿。我有多少時間?」

  「三十分鐘。」

  「我需要一些卷髮器卷頭髮。」

  「沒有那玩意兒。」

  「你沒聽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嗎?」

  「你毋需做飯,你只需讓自己看起來像樣一點便成了。「

  他的聲音裡似有笑意。但丹雅還是沒有轉身看他。「你可以走了。」

  「不需要有人幫你穿衣服、扣扣子什麼的?」

  「不需要你幫。不過你可以叫瓦西裡來護送我去餐廳。我若有需要人幫忙,由身為未婚夫的他幫才不致有失禮儀,不是嗎?」

  迪凡的回答是甩門離去。

  丹雅露出笑容。這是數天來她第一次笑。她居然忘了惹迪凡生氣有多容易。她不會再忘記。

  那兩件衣服,一件是棕色的格子花呢,一件是船形領、長燈籠袖的淺檸檬色緞質禮服。它們各有相搭配的鞋子。

  基本上,兩件衣服都相當合身,只除了胸圍有一點緊。丹雅選擇檸檬色的衣服。她並不習慣暴露出那麼多的肌膚,而如果有內衣,那蕾絲多多少少能再掩去一部分的胸脯,不會讓她總覺得少了什麼東西。可是迪凡曾說過他要替她買衣服時會刻意『忘記』買內衣。無論他是否是故意忘了買,它們並不在那口衣箱之內。

  以她平時的個性,她會乾脆拒絕穿,可是當她看到自己穿好後的樣子,並想到迪凡有多討厭她變漂亮,她決定好好運用一下這次機會。

  由於她既無卷髮器,亦無髮夾,她只好把頭髮梳好後在腦後綁成一束,然後剪下衣服後面的大蝴蝶結,用它作髮飾。其實她最先想到的主意,是把那個大蝴蝶結移縫在胸口,但為了氣迪凡,她打消了那個主意。

  不過,當瓦西裡來接她,而他頻頻盯著她的胸口瞧時,她相當後悔。至少有片刻相當後悔。

  「你看起來很好看,公主。」

  丹雅挑高眉毛。「你在讚美我?你沒發燒嗎?」

  瓦西裡大笑。「你這個人實在有趣——喂,別翻臉,我可是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替你弄來這些東西。」他攤開手掌。在他的掌心有一、二十支式樣不盡相同的髮夾。「為了這個,現在已有兩個女人以為我對她們有意思。你想都想不到我今晚有多難脫身。」

  「真奇怪,我怎麼一點都不覺得你值得同情。」

  瓦西裡一笑。這一次丹雅終於明白為什麼女人會覺得他難以抗拒;他的笑容充滿純真的稚氣。

  「難怪我這幾天總有悵然若失之感,原來是想念你的伶牙利齒和別樹一格的幽默感。迪凡真不該獨自享用。」

  「是他要你弄這些東西給我的?」

  「他暗示我們,如果我們不想讓你看起來像個風塵女子,就得有人想想法子。我就這樣被選中了。」

  丹雅強忍下怒氣。「如果你願意多等片刻——」

  「不用了。你這樣就很好看了。」

  「但你花了那麼大的工夫偷來這些髮夾,不用不是可惜?」

  他聳肩。「你可以明天用。我們明天抵達紐奧爾良。」

  明天?原來如此。原來他們以為反正只剩這最後的一夜,她不可能能製造出多大的亂子!風塵女子?她現在看起來或許不像,但是要使她看起來像風塵女子,可不需要多大的工夫。「我們走吧?」

  他們這一次所搭乘的船較『羅蕾萊』號小,不過它還是具有雙層甲板的規模。餐廳在下層甲板,它的隔壁是間空間比餐廳還要寬敞的賭廳。在經過那間賭廳時,丹雅驀然領悟這是艘水上賭宮。職業賭徒以這類的船隻為家。還有不名譽的女人。或者,這才是迪凡把她關在房裡,不讓她出來的主要原因?丹雅很快抹除這個想法,因為它太不可能了。

  拉嘉和捨基已經在座。看到她跟瓦西裡走近,他們均站起,並在丹雅入座之時,微微行禮致意。他們的禮貌使得丹雅很是不自在,而後她記起他們之所以那麼禮貌十足,不過是因為他們編了一個那樣的童話故事。

  「迪凡還在那裡?」瓦西裡問。

  「還用問?從上了船,他不是一直都泡在那兒?」拉嘉道。

  「你何不去提醒提醒他食物的重要?」捨基道。「他不肯聽我們的。」

  「好吧。」

  瓦西裡離去後拉嘉轉向丹雅,「迪凡在賭廳那邊。」

  她早已猜到。「在贏?」

  「在輸,而且已經輸了一大筆了。」

  「通常一個人要試他的運氣之前,都會斟酌他會不會玩牌。」

  「他會,而且很精。」

  拉嘉盯著她看的眼神,無異是在說:是你害的。「而你似乎很精於推委過錯。」

  「你的垂頭喪氣困擾他。我承認我也不懂你為什麼會哀悼一間破酒館,甚至留戀那種生活。」

  「我不是垂頭喪氣,我是氣昏了。若是有人突然冒了出來,執意要改變你的生活,你也會氣昏。」

  「如果是要把它變得更好就不會。你在卡底尼亞會過得很快活的,丹雅。你將會很有錢,很有勢——」

  「以及一個丈夫?」

  「每一個女人都想結婚,都想有個丈夫疼。」

  「每個?每一個?好傢伙,而我還以為我是女人。」

  她誇張的嘲諷使拉嘉一愣。「你真的不想結婚?」

  「對。」

  「即使對象是瓦西裡?」

  「尤其對象是他時。」

  一雙大手放在丹雅的裸肩上。熱呼呼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耳邊。

  「小心,塔堤安娜,否則我會開始相信你是真心的,並受到傷害。那麼一來,我無論如何都得設法改變你的心意,以便挽救我的尊嚴和名譽。」

  不是迪凡。只是瓦西裡。丹雅的心跳緩和了下來。

  「你也沒法把他拉出來?」拉嘉問。

  「他說他稍後會來——也許。」

  丹雅的肩膀垂了下來。他不會來。他命令她妝扮自己,但他卻不準備看。他憑什麼剝奪她的樂趣?憑什麼?非常冰冷的,「如果他不來,那我們只好去就他了。」

  沈默。非常靜的沈默。

  而後,拉嘉開口,「不可以的,公主。」

  「我堅持。」

  「迪凡會不高興——」

  「你聽見她的話了,拉嘉。她說她堅持,而她比你大。」

  丹雅難以置信的轉向瓦西裡。「我比他大?」

  「當然。你是公主,而他只不過是個伯爵而已。」

  拉嘉的牙根咬得格格作響。「陛下,現在不是教公主辦別爵位高低的時候。」

  「放輕鬆,這件事讓迪凡自己處理。你不是希望他能離開牌桌嗎?」

  丹雅的興趣現在只集中在一件事。「那我也比迪凡大羅?」

  瓦西裡咧嘴笑道,「我知道你有多希望是,但真抱歉,你得失望了。在抵達卡底尼亞之前,你是他的包袱,也是他的責任,你的一切全聽憑他一人作主。如果你選擇惹他發火……不過你一直應付得很好,不是嗎?他似乎才是那個覺得你是棘手人物的人。」

  「是嗎?」丹雅努力掩飾她的失望。她其實應該料想得到他們不會把他們的遊戲提升到那麼好玩的層次。

  迪凡是背門而坐,而他們是悄悄走至他的背後,所以他並不曉得他們的來到。那正合丹雅的心意。她一點也不急著眼他正式交戰,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的反應會是一件美事。

  拉嘉和捨基十分肯定迪凡一定會大發雷霆,所以他們一致表示不陪她入內,也所以只有瓦西裡一人陪她進去。

  她必須報復。刺激迪凡並不足以消她心頭之怒,但除了刺激他外,她想不出她還有什麼辦法可以算得上是報復他。當她注意到坐在迪凡對面的人,兩隻眼睛看她的時間與次數遠多過於他手中的牌,一個主意浮上她的心頭。

  那人長得十分魁梧,光是那個胸膛,就寬得像門一樣,而且長得不難看。他的年齡大約略長於迪凡一、兩歲。和在座的其他人一樣,他的外套脫放在一旁,袖子捲到手肘處;可能是為了免得別人指控他作弊。在座的四人,似乎四家烤肉一家香;那人的面前的現金已有小山那麼高,其他二人只剩一小撮,至於迪凡則只剩下兩、三張鈔票而已。

  「你是要繼續還是要蓋牌,巴倫尼先生?」

  丹雅先是一愣,而後才意會迪凡左邊的那人是在問迪凡。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的姓。再仔細一想,他們四人只有拉嘉有介紹過他的全名,其他的人她只知道他們的名字。

  但見迪凡探手入口袋。還要賭?這個人一點都不知道何時該罷手?但她已經知道他有這個毛病,不是嗎?然而。那是錢呀,難道他一點都不在乎?丹雅悄悄瞥了瓦西裡一眼。瓦西裡的表情沒有半點擔憂。他們真有那麼多錢可以供迪凡揮霍?果若如此,拉嘉他們為何想拉迪凡離開牌桌?對了,或者瓦西裡沒有擔憂的表情,不是因為他不擔憂,而是因為他不知道要怎麼擔憂。畢竟他較擅長的表情是無聊和輕蔑。

  迪凡左邊的人蓋牌。現在那個大塊頭攤牌了。三張五。在同時那個大塊頭的眼睛再次望向丹雅。

  那需要很大的勇氣,但丹雅終於朝他嫣然一笑。那一笑非常的單純,既沒有羞答答的,也沒有惺惺作態的嬌媚。不過在酒館長大的她,已經見多了女人如何運用她們的身體放出訊息。她不確定她是否做對了,但顯然是,否則那個男人不會回她一笑。那一笑充滿瀟灑和愉快。

  她不想做得太過火,於是她垂下眼瞼,卻看見迪凡手裡的牌有三張國王。可是他卻蓋牌,無言的告訴大家他手裡的牌比三張五小。丹雅迷糊了。她對撲克一竅不通,但她知道三張國王比三張五大。難道迪凡不曉得?

  她幾乎脫口而出。幸好她及時忍住。幫助他贏錢可不在她的計劃之內。

  那個大塊頭笑咪咪的一面站起一面收起他贏的錢,他的眼睛依然停留在丹雅的身上。「對不起,諸位,我想歇一會兒。」

  「你的手風正順。柯貝。你這時候歇手,聰明嗎?」

  「我自己會不清楚?」柯貝大笑。「不過我只是要把我的好運暫時移向另一個通道罷了。」

  抱怨的人隨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迪凡似乎直到此時才意識到他的身後有人。

  丹雅的全身緊繃,等著他的轉過頭來。

  但是他沒有。他站起身,擋住柯貝。柯貝比迪凡高了半尺,也比迪凡壯了一半。

  「你弄錯對象了,柯貝。她不是你可以碰的女人。」

  丹雅倒抽了一口氣。原來他老早就知道她站在他的身後。但那個大塊頭並沒有退卻,他怎會呢?畢竟他的塊頭比迪凡大了那麼多。

  「她可沒有說過,老兄。閃到一邊去。」

  「瓦西裡,」迪凡頭也不回的說,「把她帶回我的房間,我得說服我們這位柯貝先生他犯了一個怎樣的錯誤。」

  「你——」

  柯貝只說了那麼多,下面便被拳頭擊在下巴的聲音取代。而丹雅也只看到那麼多,再接下來,她的人已被瓦西里拉到賭廳的外面塞給捨基,由捨基護送她回房,瓦西裡則和拉嘉回到賭廳。

  一回到房間,丹雅本想直接上床。但接著又想到即使她睡著,迪凡仍是會把她叫起來,跟她算帳。此外,如果他受傷了呢?那個柯貝長得那麼魁梧,迪凡一定不會是他的對手。她根本沒有要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只是要為難他一下,只是想扯平……

  門被打開。丹雅立即轉身。

  沒有甩門,迪凡和以往的每一晚一樣,只是輕輕關上,然後鎖上。他的臉上甚至沒有惱怒的神色。不過那是她稍後才注意到的事;她最先搜尋的是他是否有受傷。

  「開心嗎?」他的語氣是平淡的。

  「你受傷了?」

  他聳肩,「只有幾個淤青。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要搞清楚,我不是在關心你,我只是在納悶你怎不告訴他我是你的太太。那麼一來不是省事很多。」

  「我不想那麼做。」

  「你不想那麼做?那你前次怎麼逢人就說我是你的逃妻?啊,我知道了,你這一次只想找人打架,對不?」

  「我不是那個得被人用抬的抬回房的人。」

  「你是說,」丹雅努力掩藏她的驚奇。「你打贏他?」

  「當然。」

  「哦,當然。我怎會沒想到?他只不過是座會走路的山而已。」

  「他或許高大,但他的動作遲鈍。高大的人動作一向遲鈍。」

  「你明明贏他,為什麼要讓他贏?」

  迪凡攢眉。

  「我看到你的牌有三張國王。」

  他一笑。「我只是覺得讓國王替我贏有些欠公平。」

  丹雅聽不懂,也想不明白,更不明白他怎會沒有生她的氣。而他的沒有生氣令她生氣。「很高興你玩得這麼開心。不過這實在是想當然耳的事,不是嗎?賭博和打架向來是你們男人最愛的消遣。」她氣得甚至沒有注意到迪凡在悄悄走近她,而且已經近到伸手可及的範圍。她一直等到他摟住了她才發覺自己已困在他的懷中。

  「你漏掉了一項,小奧麗。」他露齒一笑。「它不是你所想的那個意思。它的意思是美麗的少女。」

  丹雅更加迷糊了。可能嗎?他又想要她了?

  「如果你要男人,你只需說一聲即可,無需找陌生人。」他輕柔的說。

  「我沒有!」

  她的否認沒有惹惱他;他置若罔聞。「我可以清楚指出你是在哪一刻鼓勵他,丹雅,那完全寫在他的臉上。但我可以諒解你的行為,畢竟你已很久沒有……唔,很久沒有……所以你才會故意找碴。我希望你需要男人需要得很急切,急切到即使是我也可以。」

  有好半晌丹雅一句話也說不出,她不知道她是該大叫還是該大笑。

  「你很意外?」他小心翼翼的問。

  「我看起來很意外?看來一定是。怎麼回事?是我的臉沾到什麼髒東西了嗎?所以我今晚又變得可以接受?」

  他放開了她。「你明知道你今晚非常的美。」

  但他並沒有真正看她一跟。瓦西裡看了。今晚所有看到她的男人,都不止看一眼,可是這個男人連好好看她一眼都不肯。他的讚美平板得簡直像在談論天氣。

  「你不要我,迪凡。」

  他沒有糾正她。「一個晚上。……沒有情感,只有……快樂。」

  那句沒有情感深深刺傷了丹雅。「如果一個晚上不夠呢?那我是不是可以去找拉嘉,再然後是捨基?」

  她尖銳的話語終於刺穿他的甲冑,他不再是面無表情。「你忘了瓦西裡。」

  「我沒忘。無論我有多寂寞難耐,我還是不會要那只皇家孔雀。但你一定注意到我已不再受慾火的煎熬。嶼這方藥石十分的受用,迪凡。」

  「同情?」

  「別假裝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總之,你可以放心。如果我又發現我需要男人,我知道到哪兒找。」她轉身走向床鋪。

  從她的背後,甩門聲響起。

  非常好,他生氣了——但還不夠生氣,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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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27: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丹雅走到甲板一眼便看見碼頭上的沙夏,在他的身邊有一部相當大的馬車。如果不是他很有找人的本事,就是他們之中有人——很可能是瓦西裡,因為放眼所及皆不見他的人影——找到他。

  而不管是何者,沙夏似乎不怎麼氣憤他們讓他獨自一人抵達紐奧爾良,再不然就是沙夏準備在私底下才向迪凡抱怨。

  迪凡很可能仍在氣她,因為護送她下船的人是拉嘉和捨基。她才不在乎他是不是仍在生她的氣。她早已算好,如果他沒有,那她的恢復原來的裝束也一定會使他氣憤。

  但是她現在後悔了。她想到到了客棧,她這身打扮以及蓬頭散髮,只會為自己招來輕視、厭惡的目光。她當下決定至少把頭髮紮起來。

  然而她還沒有動手,馬車已停了下來。丹雅往車窗外一看,看見他們停在一條大船旁邊,而瓦西裡站在跳板的另一端。

  她才走上船,瓦西裡便拉起她的一綹頭髮,嘴裡嘖嘖有聲。

  「歡迎你乘坐『卡帕西亞』號,公主。」

  「什麼時候啟航?」

  「一等剩餘的水手找齊。」

  他說的口吻,彷彿那些水手根本不該離開船,應該守在船上隨時待命似的。丹雅厭惡的撇撇嘴。「什麼?我才第一次來紐奧爾良,而我連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瓦西裡聳聳眉毛。「迪凡知道你想觀光一下這裡的市景嗎?」

  說得好像那會有所不同似的。丹雅冷哼。「他不知道。」

  「如果你告訴他......不過,話又說回來,時間寶貴,光是為了找尋你我們已浪費了不少時間。」

  丹雅大感驚奇。這傢伙今天是怎麼了?沒有批評她的披頭散髮,沒有批評她的衣著,現在連提都沒有提一下她的幾次逃跑——那才是害他們損失時間的主要原因,不是嗎?

  「這一次我至少有間我自己的房間吧?」

  瓦西裡不答反問,「你還是沒有奉行我的忠告,是不?」

  「什麼忠告?」

  「追求迪凡的寵愛。」

  「寵愛?啊,我記起來了——你要我多多設法讓他對我感到興趣,而不要老是惹他生我的氣。」

  「你已經擁有他的感興趣,公主。若是你能得到他的寵愛會更好。」

  「請原諒我,那實在是不可能的事。」

  「原諒你?不,我不會,因為你連試都沒有試。」

  「我為什麼要?」

  「為了你自己好。為了大家好。為了你自己的幸福。」

  丹雅張大眼睛。「真的是你在說你希望我幸福?」

  「我要迪凡幸福。」瓦西裡咬牙切齒。「至於你,你下地獄吧。」

  「我還以為我已經在那兒了。」丹雅還擊,而後她歎息。她突然發覺跟瓦西裡吵架十分沒意思,一點也沒有跟迪凡吵時的刺激和滿足感。「我是被你們強綁來的,瓦西裡。我或許被你們綁架到手,但我沒有陪你聊天的意思,所以你何不閃一邊涼快去?」

  「收起你的爪子,丹雅。他不應接受這些。」迪凡的聲音自她的背後響起。

  丹雅一僵。他在她的背後站多久了?轉過身,「但你便罪有應得了,對不?」

  「今天,也許。你是想先去見見船長,還是想先去看看你的艙房?」

  「我想下船回納次。」

  「為什麼?」

  「怎麼,你忘了?你把我用扛的扛出『後宮』時,柏莎夫人不是恰巧看見嗎?她不是大叫的說歡迎我隨時到她的旗下,她包管我大紅大紫?」

  他的嘴巴抿成一直線,眼睛亮起金芒。這在告訴丹雅她擊中了靶的。下一秒,他握住她的手臂,拉著她疾步走過一條樓梯,走進一間艙房。

  丹雅一點也不緊張。她不認為她會一進去就被摔在床上;他沒有氣到那種地步。她也不認為他準備打她的屁股,她認為較有可能的是他準備把她關鎖起來,好讓她沒法再刺激他。

  可是他連門都沒有關,便一把抱住她,並攫住她的嘴。

  現在,丹雅已經較有經驗了。她分辨得出他的吻不是慍怒的吻,也不是懲罰性的吻。她感覺得出他是處於完全的自製中。那麼,他為什麼吻她?是想把她變成一個溫馴、聽他的話的俘虜嗎?

  丹雅用力推開他。「你為什麼老是這樣?」

  「我知道就好了!」

  他的攢眉告訴她那是脫口而出,而他一點也不喜歡他的脫口而出。丹雅倒希望他能多透露一些,光是揣測他這個人的思想,就已夠她精疲力竭仍毫無所獲。

  「你知道嗎,迪凡,我這個人這一生沒什麼奢求,唯一僅有的幾個夢想卻被你破壞得無一倖存。該是告訴我真相的時候了,迪凡。你至少欠我這麼多。」

  「我們說的全是事實——大部分都是。」

  「你明知道我不是在指你們編的那個童話故事。我想要知道的是你,迪凡。你仍然要我嗎?」

  「對!」

  丹雅不禁一縮。他說得是如此的憤怒。「看來你並不樂意這樣?」

  「不錯。」

  「因為你認為我是個人盡可夫的妓女?」

  「不是。」

  她不信。但她繼續問下去。「那,是我這張臉了。你受不了看到我這張臉。」

  「你明知道你那張臉美得筆墨難以形容。」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我知道你的話和你的行為自相矛盾。不過我不應該驚訝,因為你從來都是如此。」

  「我並沒有邀請你進入我的思想領域,但你自己要闖進來。如果你不喜歡你發現的——」

  「真謝謝你,我想知道的只有一點,你為什麼前一秒吻我下一秒卻厭惡我。」

  「我沒有厭惡你。」

  「你厭惡我的長相。你敢否認?」

  「我當然否認。我和所有的男人一樣,也喜歡美麗的東西。只不過我同時也是一個實際廣義者。」他幾乎是疲憊的說,「你我不適合。」

  當然不適合,她是個出身寒微的酒女,而他是名門之後。不過他願意給她一夜,他昨晚那麼表示過。只是很不幸,她沒有,也不會自賤到那種地步。「你何不幫彼此一個忙,離我遠一點?」

  「我希望我能,但是即使是現在,我還是要你。開個價吧,丹雅。」

  如果她到此刻仍沒有恨他,光憑這句話她也會恨他。「好,代價是我的自由——在啟航前還我自由。」她抬高下巴。

  「要我為私慾而罔顧我的責任?」怒焰回到他的眼中。「我想不,小奧麗。我想該是你知道全部的真相的時候了。瓦西裡不是卡底尼亞的國王。」

  「說些我不知道的事吧。」丹雅冷笑。

  「我才是。」

  「哇,真是想不到,從一個跳到另一個?」丹雅誇張的說。「但現在才想到要換角,不會太遲了些了嗎?而且至少瓦西裡無論是長相或是舉止都符合國王的形象。」

  「原來你認為國王不可以有疤。」現在他眼中的怒焰真正燃炙起來。

  「疤?」丹雅愕然。「你是指你的......?」她突然大笑。「喔,算了吧,迪凡。有那樣一雙眼睛,誰還會注意到那區區幾個小疤?又,我得說幾遍我不是笨瓜,你才會記住?你以為你說你是國王,我就會依你,任你為所欲為了嗎?真是的。」

  火焰自他的眼中消失,他的表情由錯愕轉為迷惑。老天,他顯然真的以為她是個愚蠢的鄉下女子,丹雅暗暗搖搖頭。

  「我真的是卡底尼亞新登基的國王,丹雅。」

  她歎息。「隨你怎麼說,迪凡,反正我是不會作你的一天妓女的。」

  「是的,那是個妄想。這趟航程,我會如你所要求的盡量離你遠點。」

  「這麼說,我將有個只屬我一個人使用的艙房了?」

  「這一間。」

  「但我會被關在它的裡面,對不?」

  「出了海後就沒必要了。在那之前......」他迅速改變話題。「你的衣服很快就會送到。是沙夏主動替你訂做的,他還付了一筆可觀的小費給那名裁縫師,以酬謝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他的訂單。沙夏一向最愛花我的錢,不過他這一次的擅作主張倒可以使我們補回我們所浪費掉的時間。」

  「這個說法如果在我們去到那個什麼卡底尼亞之前,那個叫桑德的人已經一命嗚呼的話——」

  「桑德是我的父親,丹雅。你盡可以對我不敬,但在提到他時,請你尊重一點。」

  「很高興每件事都合你的意。」丹雅咬牙切齒。「現在,如果你不介意——」

  「其實,沙夏真多事,我本想替你選購......」

  丹雅只能瞪著他。他為什麼要說得那麼,那麼氣呼呼,彷彿很不甘心沙夏搶了他衷心想做的事。她好不容易才把她的心約束好,即使在他提到他仍然要她之時,也僅有一點點的波動而已。現在......

  現在他皺著眉——可能是由於她的不答腔,也可能是由於他自己的那句話——而後,他一笑,那一笑充滿了自我解嘲的意味。但當他開口,他的語氣是尖銳的。很明顯,他恨不得趕快離開。

  「東西一送到,你就檢查一下,看有沒有少了什麼。如果有,就趕快叫他們補送。我想你應該不會失望,沙夏對衣服相當有品味,對於尺寸的拿捏也十分精確,不像我,而他向我保證你一定會滿意。」微微含首,他轉身走出艙房。

  送來的一箱箱衣服,每一件都美得像夢,像公主才穿得起的衣服。而雖然丹雅對它們一點也不感興趣,卻也找不到它們的缺點,只除了一項。由於那些衣服是在迪凡不知道的情況下買的,所以她現在擁有了女人一切的貼身衣物。而她從來不曉得女人的外裳下,得穿那麼多東西。

  船行到一半時,丹雅開始相信童話故事有可能不是童話故事。

  使她開始相信的人,不是瓦西裡,不是拉嘉,不是捨基,也不是船上的任何人,而是連試圖要她相信都沒有的沙夏。

  上船後不久,丹雅便發現船上的人,包括船長,在提到迪凡時都說皇上如何如何,陛下如何如何。連瓦西裡都用暗示兼嘲諷的語氣說扮演國王這個角色是件很無聊、很乏味的事。此外,有一天當她用嘲諷的語氣透露出她的不信迪凡的身份時,在三名員級的水手拿出一份看起來很正式的文件給她看。那份文件載明迪凡﹒巴倫尼是卡底尼亞的新國王,任何國家的政府官員在看到這份國書,都必須鋪紅毯接駕。丹雅一看完,立即說那若不是偷來的,就是偽造的,氣得那三人有整整一星期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在其他人不滿他,責備他使迪凡壞心情——她沒有親眼看到迪凡是處於怎樣的壞心情,因為他信守他那天的承諾,始終未再跟她有任何的下面接觸——沙夏必恭必敬的對待她。沙夏這個人相當有意思,他常常批評瓦西裡,批評拉嘉,連沈默寡言的捨基也被品評得一文不值,但他從未說過迪凡半句壞話。有一天,她終於問沙夏他為何對她這麼好。

  「因為你應該受到更好的對待,公主殿下。你的日子過得那麼苦,比我在成為迪凡的侍官前的日子還苦。」

  「你怎麼曉得我以前的生活苦?」

  「迪凡把你告訴他的全告訴我了。他沒有全部相信,卻又相信那些他不該相信的事——我想你在告訴他那些事時一定是用嘲弄或是譏諷的口氣,他不相信時你就又說些氣話,以報復他的懷疑。」沙夏搖著頭。「他也把他所看到的告訴了我。那個撫養你的人,真該被槍斃。」

  丹雅一笑。「我自己也常這麼想。」

  「但你還是跟他住在一起。你已經長大,你大可以一走了之。」

  「但他需要我,終於真正的需要我,我必須......」丹雅無法再說下去,她不喜歡她的話的意味,那聽起來好像她對杜比有孺慕之情似的。她沒有。她不可能有。那樣一個自私自利、且動不動就飽以拳頭的人,教人何從愛起?至於在她不曉得他不是她的生身之父,卻愛他如父的那幾年,已是太久遠,不能算在內。「那家酒館原本就快是我的。有了它,我的生活便有著落,同時也能讓我不用再受男人的控制。」

  「這件事迪凡曉得他做錯了。他其實大可放一把火把它燒掉,既乾淨又俐落還不用浪費半分錢,而只要他不說,你就不會知道這件事是他幹的,自然也就不會怪他。但那麼一來,那個該死的杜比先生就無法安享餘年,而迪凡不要你由於擔心那個人,而不能了無牽掛的走。你當然有可能不會,但他寧可花錢打發走那個姓杜比的傢伙。」

  「你很瞭解迪凡,是不,沙夏?」

  「再沒有人比我瞭解他。」沙夏驕傲的說。

  「那他......他是不是常常那樣陰陽怪氣的?」

  沙夏大笑。「你這個形容詞用得真好,公主殿下。不,他不常陰陽怪氣。他通常都是非常一致的;他不喜歡懷疑,也不喜歡衝動,他喜歡凡事都在他的控制之內。對於那些能擾亂他的事物,他一向敬而遠之。」

  「跟我一樣。」丹雅大聲的說。「現在我明白他為什麼避著我了。」

  「他避著你是因為你叫他離你遠一點,也因為你們兩個一見面就吵架。你有沒有想過你們為什麼在一起就吵架?」

  「你問我?你怎不問問他為什麼老是動不動就生氣?」

  「是的,他的脾氣固然暴躁,但他已經學會如何控制。」

  「沙夏,你知道他是『如何』控制的嗎?你曉不曉得他一氣昏頭時都做些什麼,想做什麼?」丹雅氣呼呼的說。

  沙夏又笑了。「知道呀,而那還是他父親教他的。迪凡少年的時候每次氣到他按捺不住時,他就會動手跟惹怒他的人打架,跟他打架的人往往只有挨打的份,畢竟他是他們的王子,而且不是普通的王子,是他們的皇太子,所以他們不能還手。當他發覺這種情形,只好另找能紓解他的怒氣的對象和方法。自他父親教了他那個法子後,往後每當他氣到快要失去控制時,他就會就近找他的......唔......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早已猜到。但我不是他的情婦。」

  「是的,你不是,但你是御賜的,在他的眼中,你已是他的妻子。就只差少個婚禮而已。」

  這不是沙夏第一次提到迪凡的身份。在經過幾番思索後,丹雅發現說迪凡是王的可信度比說瓦西裡是王的可信度強得多。畢竟他們都唯迪凡的命令是從。而事實上當初他們若不是以年長為由解釋凡事賴迪凡裁決,她也不會對他們如此懷疑。

  但如果她全盤接受他們所告訴她的事,亦即迪凡真的是一個叫卡底尼亞的小國的國王,而她也真的是一個流落異邦的公主,此次他們是來尋訪她回去跟迪凡完成大婚,那她準備怎麼辦?嫁給迪凡不比嫁給瓦西裡。嫁給瓦西裡,連考慮都可以不用考慮——免談。但嫁給迪凡,所要考慮的事就多了,而且多得不勝枚舉。

  除了有個相同的祖先,以及強烈的吸引力外,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共通點。而且婚姻這件事,一點也不好玩。一旦嫁了人,女人就得聽命於男人,完全不能有自我,他不高興時還可以打太太,就算打死了,隨便胡詢一、兩句,法官也奈何不了他。愛麗絲不就是這樣死在杜比的拳頭下?倘若杜比沒有在愛麗絲已經臥病在床,卻認為愛麗絲是在偷懶,而對愛麗絲拳打腳踢,事後又不請醫生醫治,愛麗絲絕不致那麼早就死。

  迪凡除了脾氣壞外,他對她的態度也頗值檢討。他要死,但他寧可不要有那種心情。他認為她長得不錯,卻又希望她是個醜八怪。而且他只要她一次。他會娶她,但他表示得很清楚那只不過是基於政治、基於責任。她要這種婚姻嗎?如果她明明知道等在紅毯的另一端的是地獄,卻仍走過去,她豈不是太愚蠢了?

  所以如果這一切果真是真的,那她會拒絕跟迪凡結婚。但如果他們所說的話全是真的,包括迪凡曾說的那一句:凡是卡底尼亞的子民,就得服膺卡底尼亞的君主的命令,那她的抗命,是不是意味她將得在地牢或是某個可怕的地方被囚禁上一輩子?

  替她解答這個疑問的人仍是沙夏。不過她不是直接的問,他們最先聊起的話題是迪凡的那幾個疤。她問沙夏那些疤是怎麼來的。

  「這件事得由他自己告訴你,公主殿下。」

  「到目前為止,這趟航尾一直很平靜。你真的希望它有所改變?」丹雅嘲弄的問。

  沙夏大笑。「你們已經有五個星期沒見面,或許你們可以見上一面了。那麼久沒見,你們應該不會幾分鐘就會要了對方的命。想念他吧?」

  「一點也不。」丹雅說得斬釘截鐵。其實她有。她想念跟他在一起時的刺激。但她可不想念他的侮辱性言詞和態度。「他有沒有說過,唔,任何你覺得他,唔,呃,想念我的話?」

  這一次沙夏不敢大笑。他只敢抿嘴偷笑。「我不敢你,殿下,自從他不再見你之後,他就回到老樣子。」

  丹雅大感興趣。「成天罵大罵小?」

  「不是,他是不再說任何涉及他個人的事。」

  「......你是說他問都沒問起我。」丹雅大聲的問。

  「他何必問?每件他有可能想知道的事,他還沒有問出口,就已有人主動報告給他了。」

  丹雅瞪大眼睛。「你?」

  「當然。」

  「你是說你把我們每天說過的話都一五一十的轉述給他聽?」丹雅叫道。

  「你沒必要生氣,公主。」沙夏好脾氣的說道。「我沒告訴他任何你會不高興的事。」

  「我怎麼知道你告訴他的事,是我不會介意的事?對了,你要是敢告訴他我問過你他想不想念我,我——我會剝你的皮!」

  「我早已經忘了你問過我什麼話。但如果他覺得你已經願意跟他見面——」

  「我不願意。我若再『想』要跟他說話,我就是小狗!你知道他上次問我什麼嗎,他要我開個價!開個價,沙夏!」

  沙夏漲紅了臉。「一般的妓女會很高興聽到她的......恩客這麼問她。而他們全以為你是......風塵女子。一句在說的人不是要說來侮辱人的話,並不能將它視為侮辱,是不是,公主殿下?你何不告訴他們事情不是他們所以為的那樣?」

  「我幹嘛要?那能改變得了他們對我的計劃嗎?」

  「不能。你是一定得跟迪凡國王結婚的。這是老國王的意思,也是先王,亦即你的亡父的意思。這件事誰也無法更改它。」

  「我可以說不。」

  「就算你說不,婚禮還是得舉行,公主。你生長的那個國家的法律是由許多聲音促成的,但我們卡底尼亞的法律只有一個聲音。迪凡只需下道聖旨,而他會下的,因為那是他父王的心願。」

  「但不是他的。」

  「在他去找你之時他確實沒有那個心,但現在則很難說了。」

  丹雅卻很肯定,迪凡會娶她,無論他心裡甘不甘願。而她只怕也沒有別的選擇。到時候無論她願不願意,她都會被押著上教堂。

  她的沈默使沙夏緊張。「我看我告訴你他臉上的疤是怎麼來的好了。畢竟這可以讓你多瞭解他一些。」

  「不用麻煩,我沒興趣了。」


  在當時丹雅或許失去了興趣,但翌日她的興趣回來了。第二天早上拉嘉和捨基到她的房間陪她吃早餐時,她問拉嘉。

  「迪凡臉上的疤?那是個敏感的話題,公主。」拉嘉道。

  「一個迪凡不會喜歡我們談它的話題。」捨基警告的瞥了拉嘉一眼。

  「那你們千萬別做他不喜歡的事。」丹雅在她的語氣裡加入適量的譏諷。

  拉嘉露齒一笑。「你這招是沒有用的。如果你知道談這件事會令迪凡有多不開心——」

  「她知道。她跟大多數的女人沒有兩樣,都是只想得到她們所想要的,一點也不管她們的手段是否光明磊落。」

  「你少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捨基。不說就拉倒,有什麼了不起。我不會去問他本人嗎?」

  他們一致皺眉。

  「你愈來愈——」

  「女人從來都是打這種爛仗——」

  「這是個可以推翻國本、動搖國基的秘密嗎?還是一樁迪凡引以為恥的事,所以才不准談?」

  「引以為恥?」拉嘉站起身,把臉湊到她的眼前,好讓她不會看不見他有多生氣。「迪凡冒生命危險去救另一個人。這樣的事是可恥的嗎,殿下?」

  「那你們為什麼避而不談?是英勇的事,為何不大大方方的講,反而成為一項禁忌?」

  「你告訴她,捨基。」拉嘉坐回椅子。「或許她會變得聰明一點,不再提起此事,至少在他面前不會提。」

  「他當時只有二十一歲,正是黃金年華。那時候的他尚未被委以重大的責任,他所需要用心的事只有功課,而那些功課對我們有如登天,對他卻有如探囊取物。那時候的他,最大的心願是——」

  「別扯離話題,捨基。她不需要知道在她過得最苦的時候,他的日子過得有多逍遙。」

  捨基頓時漲紅臉。

  丹雅錯愕不已。而後她突然記起迪凡那一次曾說她不應該過苦日子,說什麼女男爵帶了一大筆錢財而來,她應該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那時她以為迪凡是在氣她,現在她終於明白他是在替她抱不平。難道這兩人認為她會為自己的沒有享到福而妒恨嗎?

  她連想都沒有想過這件事。她從來沒有想到她會是個公主,對於沒有想到過的事,她要如何產生妒恨?如果她有憎恨的話,那也只有對他們認定她自小生長在酒館,必已早是殘花敗柳之身的想法感到憤恨。因為在過去的整整八年,她的每一天無一不是花在如何不讓男人把她拖上他們的床。

  「對不起,公主殿下。」捨基誠摯的說著。

  丹雅翻翻眼球。「別荒謬了。我幹嘛要妒恨迪凡?他現在的日子好過嗎?我倒不覺得。他連婚姻大事都沒有自主權。」

  「他沒有想要娶的人。」捨基保證的說,卻又補了一句:「不再有了。「

  「捨基!「拉嘉難以置信的大叫。

  丹雅再次翻翻眼球。「怎麼,我應該為他曾經有過心上人感到驚訝嗎?他現在是三十歲左右吧?如果他這些年間一次也沒有想過要結婚,那才令人驚奇呢。」

  「我的年齡跟他差不多,我就一次也沒想過要結婚。」拉嘉道。

  「我也是。」

  「但他有。哇,當他表示他要娶他的心上人,卻被告以不行,並被提醒他已有個未婚妻,那一天的皇宮想必差一點傾圮吧?我有沒有猜錯?」

  拉嘉不情願的搖頭。「但事情的結果是她根本不值得他把她放在心間。她是個......」

  由他突然漲紅的臉色,丹雅不用問,立即猜到他原本要講什麼。「是另一個人盡可夫的婊子。」她很平靜的說。站起身,「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殿下,我不是把你們比——」

  「見鬼的沒有,要不然你不會停頓下來,不會滿臉通紅!而我還以為你們兩人至少能控制得住你們的輕蔑。」

  「公主殿下,如果你真對那兩個字那麼深惡痛絕,你就應該保護你的貞操。」瓦西裡出現在門口,他的表情是慵懶的。

  丹雅足足瞪了他半分鐘,「這裡不會歡迎你。」她坐回椅子。

  「我們奉令陪你聊天,陪你說話,也許讓你覺得無聊。依我說我們做事可圈可點,但我不以為迪凡會誇獎你們剛才談的話題選得好。」

  「她問起他的疤,你難道希望她跑去問他本人?」拉嘉道。

  「不健全的好奇心是不值得鼓勵的。」瓦西裡的眼睛突然亮得幾乎快跟迪凡生氣時一樣。「指望你能漠視那幾個小小的癱瘓,真有那麼奢求嗎?女人就是女人,從來只看外表。你們就不能有一次深入的看男人嗎?」

  丹雅簡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對於你,瓦西裡,我看到的正是你的骨子。」她撇撇嘴,好讓他明白她的意思。

  瓦西裡怒笑。「想跟我交戰?你只怕會轉眼便死得骨無存,公主殿下。」

  「我不懷疑,畢竟那是你的專長,不是嗎?凡是你看不順眼的東西,你一律毀之而後快,不是嗎?而你打從第一眼便看我不順眼,你覺得一個女人做了妓女還不夠,她得有人天天提醒她她是個妓女,才能免得她忘記她是幹什麼出身。現在請你告訴我,瓦西裡,我不健全的好奇心實在很好奇。如果你發現你錯待了我,發現我由於幼即發覺男人有多可鄙,所以一直對他們敬若鬼怪,即使我只要讓他們嘗點甜頭便可以多賺好幾文錢,卻寧可堅守原則也不願同流合污、糟蹋自己,你說你會如何?」

  「那只是一個假設,還是你在說明你是受困於現實,不得不過那樣的生活?」拉嘉問。

  「我那把刀不是佩好看用的,拉嘉。任何對我毛手毛腳的人,到後來都會發現他們非傷即破相。」只除了迪凡,不過既然他從來沒有完成他所開始的,自然他便不算在內。「現在,瓦西裡,你怎麼說?用用你的想像力。」

  瓦西裡拒絕合作。「我要想像力恐怕不是——」

  「算了,我知道你會怎麼做。你會雞蛋挑骨頭的編排我。」

  瓦西裡似有些訝異。「你對我的評價似乎不怎麼高,公主。」

  「那是因為你本來就乏善可陳。」

  「好吧,我們就來玩你的假裝遊戲吧。如果你被證實你是處女,迪凡會很生氣,氣你一次也沒有對他說你是清白的。而我會向你道歉,很可能是雙膝跪下的。但迪凡一定不會就此作罷,他會要我作更大的犧牲。」

  他的口吻一點都不認真,所以她也是。「你的項上人頭?」

  「我的舌頭。」

  「而當然你會遵辦?」

  「那當然。」

  「那你就開始祈禱他不會那麼要求吧,瓦西裡。因為僅是為了看到你受罰,我一定樂於犧牲我的貞操。」

  「而你最好祈禱你沒有東西可以犧牲。如果你在洞房花燭夜奇跡般的變成處女,你最好確定迪凡不會被它嚇了一跳,因為他氣的對象會是你。」

  這一次瓦西裡說得非常正經。他的表情使她的脊椎襲過一陣寒顫。「你的想像力十分豐富,瓦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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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27: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直到旅程將近結束,丹雅才又記起詢問迪凡臉上的疤。這一次是在甲板上,瓦西裡和捨基在告訴她卡底尼亞的地理位置。他們說至卡底尼亞可經由亞德裡亞海,亦可經由黑海,或是經由波羅的海。而他們之所以走北線,是為了避開地中海猖獗的海盜和反覆無常的鄂圖曼土耳其的領域。

  走哪一條路線,對對歐洲毫無所知的丹雅並無差別。她只知道船一抵普魯士的但澤港,他們還要再走上兩、三星期的時間才會抵達卡底尼亞。

  當她再次提起這個話題,瓦西裡沒有再教訓她。他只是定定的看著她,用無言的表情告訴她他不會喜歡他所聽到的。連捨基也沒有再顧左右而言他。

  「皇室每年的春天都會上北面的森林去獰獵,那一年桑德、迪凡、迪凡的弟弟彼德,以及十五名隨從人員在冰雪初融的時候去到他們的皇家獰獵區。他們有接獲報告說村民在冬天的時候曾遭到狼群的攻擊,由於彼德的年紀最小,大家遂告誡他不可以一個人擅自離營。但和所有十幾大的男孩子一樣,愈是告誡他不可以做的事,他們偏偏愈是會做。首先聽到他慘叫並第一個趕去救援的是迪凡。」

  「不要說了。」丹雅低語。但她的話被海風吹散,捨基沒有聽見。

  「當時我在場。瓦西裡也在場,還有其他數名宮廷侍衛,但我們都離迪凡太遠,沒能及時拉住他。我們看到他奔過去又掰又踢又捶的驅趕狼群,等我們趕到能幫得上忙的距離,迪凡已殺死四匹狼。狼群並沒有因為他的英勇或是我們的趕到而完全跑走,他們有一隻撲向他的臉,另一隻則咬住他的腿。他在地上滾著,滾著,滾著——」

  「夠了,捨基!」瓦西裡瞪著丹雅。「你不是在講給一群喝醉酒,尋求刺激的醉鬼聽。你講一遍就夠了,不需要一直強調。」

  看見丹雅慘白的面色,捨基的臉色轉為紅色。「對不起,公主。我是彷彿又回到那一天......」

  「不用道歉。況且是我自己想聽的。」

  「現在你知道那幾個疤是怎麼來的了,它幫助了你,可以讓你不注意它們的存在了嗎?」瓦西裡嘲弄的說。

  丹雅歎息。「如果有誰見不得他臉上的疤,那只有你,瓦西裡。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只顧著注意到他有雙奇特的眼睛,心裡也直在想:天啊,我不會是見到邪物了吧?我是好一會兒之後,才注意到邪物的臉上有疤。當我注意到,我感覺到——」

  「噁心?」

  丹雅先是一愣,然後才意會到瓦西裡必然是注意到她先前在聽到捨基的話後的第一個反應。一明白後,她生不起氣來。

  「我是要說我感到同情,因為我瞭解痛的感覺,而他在受傷之時以及治療的期間必然承受了無比的痛楚。」

  瓦西裡的表情是懷疑的。「我們全看到你的避開他的碰觸。」

  「你少亂說話。什麼時候?」

  「在酒館,在他問你胎記的時候。他伸手碰你的臉,只不過是想要你的注意力,但你卻像避開毒蛇猛獸般的避開他。如果那不是噁心,是什麼?」

  「是自我保護,白癡!」要不對這個該死的瓦西裡生氣實在太難了。「如果我讓他碰著我的臉,那我臉上的粉一定會被他的手弄脫落。沒人可以碰我的臉。還有,如果你真的想知道迪凡有沒有令我噁心、欲吐,我可以告訴你,有,在他的行為像你的時候。」

  她說的某句話或是某件事大大出乎瓦西裡的意料,使得他即使有聽見她的嘲諷也無法立即反應。

  捨基覺得他有必要為他的主子辨護。「當年的悲劇固然在迪凡的臉上留下疤痕,但那些疤痕還沒有烙在他心上的創痕深。直到現在他依然為當年的事所苦,因為儘管他做了那番努力,卻沒能救下弟弟。而那股苦澀影響了他的心境,有時甚至影響到他的思想和行為。」

  捨基的這番話使得瓦西裡和丹雅都轉頭瞪視他;瓦西裡難以置信的瞪著他,丹雅則忘了生氣。而後瓦西裡搖了搖頭,轉過頭看著丹雅。

  「保護?你是在保護你那個可怕的醜妝?你是真的不想被男人騷擾?」

  一陣陣笑聲自丹雅的背後響起。「小心呀,瓦西裡,你很可能得在看到喜床的床單之前就向她道歉。」

  丹雅轉過身對拉嘉揚眉,但她的話才到舌尖已忘了一大半。在船的另一端,迪凡正走向船長。她看見他微低下頭聽船長的報告,他的一手掠開被風吹亂的頭髮。他穿了一件衣邊滾毛皮的奇特衣服;它沒有扣子,而是利用腰帶札裹在身上。她最近才慢慢習慣這種樣子的衣服,但穿在迪凡身上,它看起來不再怪異,反而顯得很適合。

  「你聽見她說的話了?」瓦西裡問拉嘉。

  「當然。她暗示她是用她那個連我們都沒有識破的可怕醜妝保護她的貞操。」

  「他們說她幾個錢就可以買到,拉嘉。」

  瓦西裡的那句話把丹雅的注意力拉了回來。「是誰那麼告訴你的?」她轉向瓦西裡。

  「貴酒館的顧客。光是我親耳聽見的,就有兩個人那麼說。」

  「他們說了丹雅%杜比是幾個錢就可以買到的?」

  「對——他們說那個舞孃幾個錢就可以買到,而迪凡告訴我們你就是那個舞孃。」

  丹雅好想縱聲大笑,但在另一方面,她卻一點也笑不出來。「沒錯,那個舞孃是賣身的,而且人人都知道,只除了杜比。」倏地,她一笑。「他不許他的店內在齷齪的事進行,他立了一條規矩,誰要是破壞了它就得立刻走路,縱使她的節目是酒館的招牌也不例外。」

  「你不否認?」

  「我怎麼能?我自己甚至親眼看到過一次。」

  「親眼看到?」

  「四月!」她的怒氣爬升了上來。「那個他們口中的舞孃。她在那天扭到腳,害得我如果沒代替她出場,酒館就會被那些客人咂爛。我已經有許多年沒有登台表演了,從我十三——十四......媽的,我今年到底多大了?」

  「哦,天。」瓦西裡呻吟。

  「二十,公主。」捨基回答。「六月初一是你的生日。」

  「六月初一。」她低喃。「原來我最後一次表演跳舞是十四歲的時候。當一些常客開始猜出在台上表演的人是我而不是原先的舞者——那個女孩子做到一半不做了,但她把一身的舞藝和化妝術傳給了我——非但是我不願被拆穿,杜比也不希望他們知道是我在跳那支舞。於是他另外找人,由我負責教舞。但由於他一向苛刻工錢,六年來女孩子的流動性十分大,因為她們必須兼差才能賺足她們所需要的錢。」然後,她忍不住的加了一句:「不過你們別相信我的話。婊子是最擅於說謊、編故事,不是嗎?」

  這一次瓦西裡的臉紅得像夕陽。「丹雅——」

  「少來!」

  「丹雅,請你——」

  「我不要聽!」

  「我愛他呀!」瓦西裡激動地說。「我不能忍受他被迫娶一個玩弄他善良的本性的女人!」

  「好,我可以接受這個說法,甚至諒解。但你別想再要求其他的。」

  「這件事必須告訴迪凡。」拉嘉靜靜道。

  丹雅轉向他,不過她眼睛是望向後甲板。但那兒已沒有迪凡的人影。他一定是回他的房間了。

  突然之間,丹雅覺得無比疲累。老天,驕傲這玩意兒實在很能嗆死人。可是她丟不開它,它依然穩穩盤據住她的靈魂,儘管它已相當疲乏。

  她把眼睛移向拉嘉。「如果你告訴他,我會否認我說過那些話。」

  拉嘉的表情是不相信的。「你不是在說真的。」

  「我是。」

  「但——為什麼?」

  「因為他必須是真心想要我,必須是即使那麼以為卻仍要我。」

  「他已經是那樣了。」拉嘉輕聲道。

  她搖搖頭。「那他就不會離真相太遠了,不是嗎?」

  「別對他做這種事,丹雅。」瓦西裡道。「他一向不擅於應付內疚感。」

  她轉向瓦西裡,對他綻顏一笑。「他不會內疚,他會生氣。這話是你說的。而我恰巧不怎麼介意他生氣。現在,我將是你們的王后了吧?」

  「是的。」三人異口同聲。

  「那你們就得奉行我的旨意。」

  「但他是我們的國王。而且,也是我們的朋友。」拉嘉道。

  「那又如何?我說過,如果你們告訴他,我曾予以否認。到時他只會怪你們誤導他。」語畢,她轉身離開他們,免得他們說服她她是個不可理喻、剛愎自用的蠢蛋。


  翌日,船駛入但澤港。

  丹雅沒有料到迪凡會親自來接她;她希望,也特地打扮了一番,但她沒有想到他真的會來。

  這是她第一次嘗挑衣之苦。要從那麼多漂亮的衣服中挑出一件會使他印象深刻的衣服,著實令她傷透腦筋。最後她挑了一件翠綠長裙和一件扣子扣到喉嚨的長袖上衣。至於外套,由於十時近十月底,已是暮秋初冬之際,沙夏給了她兩個選擇:一是珍珠灰色滾著灰色毛皮的披風,一是一件式樣十分男性化,只不過在男人它們是及膝,她則及足踝的黑天鵝絨外套。它的袖口、領子、衣邊都滾了一圈黑貂毛。幸好她沒有挑後者,否則現在她跟迪凡一定都會尷尬萬分,而沙夏則一定躲在旁邊竊笑。因為迪凡正是穿了一件式樣相同、顏色和料子也一樣的外套。

  他的動作顯得有些僵硬,這可以從他的鞠躬禮看出。他的臉上毫無表情,但眼睛呈琥珀色而不是棕色。她不可能做了招致他生氣的事,所以他眼中的眸光一定是別種情緒,只不過她無法分辨出那是什麼。

  「這趟航程希望沒有令你覺得太乏味。」

  不是有些,而是絕對的僵硬。那是什麼原因?如果他不想來,不想看見她,他大可以叫別人來護送她下船,不是嗎?會不會是瓦西裡那幾個傢伙把他們昨天的談論告訴他了?不,不可能。如果是,他老早就跑來質問她了,而且是憤怒的。他現在是——該死,她無法看出他現在的情緒是什麼,腦中在想什麼。非常明顯,他比她所預料的還要複雜的多。

  她決定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一些些的漫不經心,一些些的友善,一些些的潑辣,再加上一些些的挑釁,總之她今天非剝開他不可。她必須弄清楚他準備拿她怎麼辦。如果他可以整趟航行都可以辦到絕不跟她打照面,一旦結了婚,一旦到了他的國土,他可是有整個國家的空間可以躲開她。當然他也可以根本不跟她結婚。他大可以取消婚約。畢竟他是一國之君,他想怎麼做,誰能奈何得了他?

  她原先所預備給他的粲然笑容,在想到這裡,熱力立刻減了許多度。「這趟航程相當愉快。不過這是當然之事,畢竟有那麼多人的同伴一心一意的要我開心。」

  他顯然無法判斷出她到底是說真的,抑或是在嘲諷,因為他猶豫了片刻始開口。「我的手下有不少優點。但迷人?」

  「當他們願意時,是的。我甚至還發現我居然能夠喜歡拉嘉和捨基。至於沙夏,我則是一點也用不著費力。」

  「你漏了瓦西裡。」

  「至於他,我們姑且說我終於學會容忍他吧。不,那也不是精確的用語。我最近發現我的脾氣居然不很好。可能因為如此,以至我沒法完全理解你們兩人之音質深厚懷誼,更無法理解他可以為了你而影響到對待我的態度。」

  她再度笑了,這一次滿意的,因為他那既困惑又惱怒還外帶三分不知所措的表情,簡直太妙了。

  「你在驚訝我是怎麼知道的?大可不必。這是瓦西裡昨天自己告訴我的。所以我想往後我只好盡量容忍他了,陛下。」

  他的眉毛挑高起來。「是國書?」

  「不是什麼,是人。是沙夏。他那個人實在很有意思,他甚至沒有遊說我的企圖。他只是一直說著,說你,說我,說卡底尼亞——以及婚禮。」她筆直的注視他的眼睛,並讓她的眸子綻出適度的怒芒。「你他XX的為什麼告訴我瓦西裡是國王?」

  他本已轉身,手也已經握在門把,要替她打開門,但她的這一問顯然令他非常不安,因為他移開他的視線。

  「你那時很難纏。我想如果告訴你他是你未來的新郎,你可能會較不那麼排斥。」

  她才不會讓他那麼容易就逃掉。「為什麼?」

  「因為女人一碰到他都變得溫馴得像只小綿羊,而那還是他連誘惑都還沒有施展的情況下。如果他有對你下功夫,你會已經臣服在他的魅力下。」

  「如果你真的信這種事,那你的智力一定很有限。」

  他終於看她,而他的表情告訴她他認為她才是那個智力有限的人。

  「你說你知道瓦西裡對我的忠誠影響到他對待你的態度,那你有沒有想過他有可能是故意那麼做,好使你厭惡他?我當初之所以會那麼說,僅是為了想讓你開開心心的跟我們走,但瓦西裡則已預見了後果,而他不要你愛上他,末了卻得以嫁給我作終結。」

  「他想的可真周到。」丹雅冷哼。「但你們未免太看重他的容貌了。不錯,他是長得很英俊。也不錯,有些膚淺的女人,被愛情蒙蔽了眼睛,使她們只看到金玉的外表,卻看不見裡面的敗絮。瓦西裡恐怕是有史以來所創造出來的人中,集所有之大最的人。他的確英俊得不像是真實的,但他同時也最狂妄自大、最傲慢無知的人。你不會昧著良心說他那些態度是為了我而作的特別演出吧。」

  他的表情顯示出他並不喜歡他所聽到的。很可能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他自己也是狂妄自大、傲慢無禮。她當然沒有受愛情蒙蔽,可是她非常清楚自己有多屈服於他的肉體吸引力。上帝助她,她是如此的受制於它,受制到連憤怒得恨不得殺了他之時仍要他,也要得願意忽略他所有的缺點,要得願意嫁給他。

  不過他的要她也必須強烈到這個地步,而且他必須愛她。無論她有沒有愛他,他必須愛她。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她才會放棄她的自由,接受這個男人支配她的生活。

  「當你發現你的美男計沒有效時,你為什麼不把真相說出來?為什麼不告訴我他不是你們卡底尼亞的國王?」

  「因為你那時根本什麼都聽不進去,無論我們說什麼,你在先天上已判斷我們是在欺騙你。如果我那個時候更正過來,你只會更加認定我們是在騙你。」

  她思索了片刻。「這倒是實情。」而後她氣了起來。「我能設身處地的為你著想,你為什麼就不能站到我的立場替我想?在當時,誰作我的未婚夫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那時根本不想結婚。」

  迪凡沒有注意到她用的是過去式。他只是強硬的說:「這件事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

  「是啊,你以前是怎麼說的?你說無論國王喜不喜歡我,願不願意娶我,他都得跟我結婚?但你知道嗎,迪凡?這陣子我想了許多,也聽到許多。他們告訴我你多有權勢,想怎麼樣就可以怎樣,就算我說我不願意,你只需下道旨,我還是得嫁給你。這讓我不得不懷疑如果你真的那麼有權勢,你怎有可能會被逼做你不喜歡的事。你大可以解除婚約——」

  「我恰好非常敬重我的父王。」他的眼睛再次浮起怒焰。「桑德想要你重登皇門,你就得入皇門,如果你再施展詭計,想誘我做出不孝不義的事......我『會』娶你,丹雅。什麼事都阻止不了,也改變不了,明白嗎?」

  丹雅聽得心花怒放——雖然他是用吼的。他不會解除婚約,不會以任何理由退了她這個未婚妻。

  她一點也不介意他幾乎用拖的將她拖出她的艙房,拖下船,坐進等候的馬車。她已經下定決心今天非剝下他的外彀,敞露他的想法不可,所以她非常慶幸沒有人介入他倆之間。拉嘉和捨基在負責監督搬運行李的事宜,稍後他們會乘另一部馬車。瓦西裡在處理那艘船;那艘船是為了接她而買,而既然卡底尼亞是內陸國,它再也用不看。

  「你知道嗎,迪凡,這些日子以來,我知道了你好多事。多得讓我覺得我們像是老朋友。」

  他的臉繃得更緊了。她知道他是在氣他不曉得她又要耍什麼花樣。丹雅暗笑。

  「對了,拉嘉無法告訴我多少有關我父親的事。他只說他是個賢明的君主,很受人民愛戴等等的空洞話,又說如何我想知道他私底下的一面,可以問現今的宰相麥克米倫.譚尼,他說他知我父親甚詳。至於我們家在短短數個月遭到殺害的事,則恐怕得問你。」

  她的最後一句使他的臉上露出驚訝。

  「你還不曉得你當年為何被悄悄送出卡底尼亞?瓦西裡可以告訴你——」

  「我不想問他。但你,既然你是我未來的丈夫,我什麼都可以問你,不是嗎?」

  他的驚訝更甚了。「你接受了?」

  丹雅聳肩,「那得看情形了。」

  「看什麼情形?」

  「你。」

  「我?」他的眼睛突然變得十分專注。「怎麼說?」

  專注得令丹雅別開了她的臉。「哦,我不知道。你可以設法讓我相信你是真心想娶我,你發現你不能沒有我,發現你已瘋狂愛上我。」

  他的眉糾結得似乎打成一個死結。

  丹雅垂下也的眼睛。他一定以為她在戲耍他。她實在該用認真的口吻,也實在該在『真心想娶我』便打住,不該再多說那兩句話。

  她偷偷瞥了他一眼,那上眼使她倒抽了一口氣。他的眼睛已不像眼睛,倒像兩丸火紅紅的燒炭。她既已使他氣成那樣?他怎還沒抱住她吻她?

  「你要一個回答嗎,公主?」

  他的聲音十分的低沈,低沈得令她畏顫。他的控制力已到剃刀邊緣,如果她說錯一個字,一定會導致他的控制力崩斷。她要他跟她做愛嗎,在這輛馬車上,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固執地抬高下巴。「要。」

  「嫁給我,你會成為一國之後。那便足夠你優雅地接受事實。」

  那不是她想聽的回答。不過,非常明顯的,他決定控制住他的怒氣。歎了口氣,她望著窗外。「我不認為作王后有多稀罕。到目前為止,我仍在適應『公主』這個頭銜之中。而它的附帶的好處似乎只不過是一箱箱華麗的衣裳而已。算了,不談這個了。你該說那場血仇了。」

  「是嗎?」

  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是的。如果不為別的,也該為你『覺得』我應該知道。」

  好半天,他只是用他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而後他眼中的熱力消褪了上些。她知道他是認為她至少對這件事是抱著認真的態度。

  「一切肇始終尤理.史泰洛福的處決。他是一位很有權勢男爵的長子,或許由於家世的關係,他認為法律也奈何不了他。他殺了他的情婦,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僅是懷疑她對他不忠實。他不是在盛怒之中失手殺了她,也不是事出意料的令她喪命,他是在完全冷靜的情況下,非常冷血地殺死她,而且是當著五個人的面。由於他是貴族,所以他被帶到你父王,亦即裡歐國王的面前,由裡歐國王審判。殺人者死,這是法律,誰也救不了他,但尤理的父親嘉洛士不相信他的兒子犯下這樣的重罪。你睢,那個死者在成為尤理的情婦之前,是你皇兄的情婦。」

  「我有個大到能納情婦的哥哥?」丹雅大大驚奇。「我那個時候不是才出世不久?」

  「你那個時候尚未出世,尚在你母后的肚子裡。你有三個兄長,最大的兄長那時十六歲。」

  「十六歲就學人養情婦,丟臉!」丹雅駭然。

  「世上有一種女人,她們為了利益可以誘惑兒童。在宮廷,她們不會管你是誰,今年多大年紀,她們只問她們是否能從這個人的身上搾出好處。」

  「你一定一一接觸過,才能說得出這番話。」

  那天的第一次他笑了。「當然。」

  丹雅簡直無法相信她在那瞬間會氣得久久無法說話。她幾乎可以想像得出那些女人用她們的美色、妖媚迷惑迪凡,然後再藉著那層關係,向他哄騙她們所想要的東西。而從他笑嘻嘻的神情,他分明正在回味她們所提供給他的點點滴滴!

  「就算那個女人曾是我大哥的情婦,那又如何?」丹雅強忍住怒氣。「那個嘉洛士為何認為他兒子是無辜的?」

  「因為他不相信他兒子會當著別人的面殺死她。他認為是別人嫁的禍,而他心目中的人選即是你大皇兄。他認為你大皇兄懷恨尤理的奪愛,當你大皇兄找那女人攤牌,那女人卻不肯回到他身邊,他在一怒之下遂殺死了她,並把罪名抹在尤理的頭上。嘉洛士甚至認為他兒子的沒有判放逐,卻判了個死刑,完全是因為你父王的私心,想包庇自己人的兒子。」

  「那個尤理有可能是清白的嗎?」

  「他是罪證確鑒。目擊證人中,有一人是主教,另一人則是尤理自己的僕人。至於你大皇兄,他那一天的行蹤一清二楚,根本沒有到過慘案的現場。」

  「後來呢?」

  「嘉洛士把你大皇兄殺死了。」

  「他是怎麼死的。」

  「他怎麼殺死你大皇兄並不重要。讓我們就說——」

  「我大哥是怎麼死的?」

  他瞪著她瞪了許久,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她幾乎收回她的問題。但她已經知道事情的結局,細節並不能使它更糟,不是嗎?她的家人全死光了,但這個悲劇對她而言,只是一個悲劇。她難過,但不悲傷。畢竟她對他們一無所知,和他們也沒有感情,沒有記憶。

  「如果你的不肯講是為了不想讓我傷心、難過,那請你不用顧忌。在血統上,他們或許是我的親友,但二十年來,我既沒有看過他們,也沒有跟他們相處過,就感情而言,疏遠得很。而就你截至目前告訴我的,我覺得兩家都值得同情,尤理.史泰洛福除外。」

  「那姑且讓我試試看能否改正過來,公主,你一點罪過都沒有的大皇兄一天夜裡被人綁架,帶至整個史泰洛福家的面前受審。他們一致判他死刑。他們把他綁在他們的院子,然後每個人各給他一槍,連嘉洛士八歲大的孫子也不例外。他們把被射成蜂窩狀的屍體扔在王宮的門前,並在屍身上留下血淋淋的『血債血還』幾個字。這件事本來死無對證,但是無巧不巧,嘉洛士的一個兒媳婦在一個宴會上喝多了酒,說溜了嘴。」

  「我希望嘉洛士有遭到報應!」

  迪凡揚了揚眉,眼睛望著終於恢復一些血色的臉。「不同情那家子了?」

  「不了。」

  「他遭到報應了——經過審判後,他被處以絞刑。行刑後的翌日,裡歐唯一的弟弟,弟妹,以及他們的兩個孩子被發現死在家中,全部被割斷了喉嚨。這一次留書寫的是:所有的買納西克都得償命。」

  「他們如何得知那是史泰洛福家的人下的手?」

  「現場有兩名史泰洛福的人的屍體。總之他們已將它擴展成一個針對國王的血仇,而史泰洛福家人丁並不單薄。除了嘉洛士的兩個弟弟、三個侄子外,他本身還有一個兒子、五個孫子。嘉洛士在被絞死之前,曾大聲呼籲他的後人一定得替他報仇。至此,它演變成一樁叛國的案子,因為史泰洛福家明擺著連國王的命也要。國王下旨緝拿,年長的五人在拒捕中喪命,至於嘉洛士的的那幾個孫子,以及另一名侄子,由於都在十八歲以下,皆被處以放逐。」

  「女眷呢?」

  「嘉洛士兩個媳婦,一個女兒。她們也被驅逐出境。因為她們三人之中有一人涉嫌趁你姊姊在洗澡之際淹死她。」

  「我有姊姊?」

  「排行老二,行年十四。史泰洛福雖被驅逐,但慘事並沒有因此而結束。伊恩.史泰洛福,嘉洛士的長孫,企圖殺害你堂叔——他是你叔公的獨生子,你叔公那時已不在人世——被當場擒住。」

  「為什麼要殺他?」

  「他姓買納西克。」

  「他死裡逃生了?」

  「沒有。一個月後他們又試了一次,這一次是嘉洛士的女兒,她成功了,但她同時也被子逮到了。幾星期後,你的二皇兄和三皇兄雙雙被槍殺。這個打擊使你的母后抵擋不住,因而早產。你生出來的時候非常瘦小,但十分健康,可是你母后則再也沒有恢復過來。你生下來的當天,你父王便立即替你訂下親事。一般的說法是你父王相信你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三個月後,你母后死於一場普通的人可輕易痊癒的疾病。」

  「那我父王呢?」

  「他在用膳時被刺殺身亡。那名刺客很在耐心的循次漸進,一直到他上了御桌伺候才從你父王的背後下手。他根本沒有希望逃走,他本人也知道這點。一就捕後他便招出他患上一種絕症,也不諱言的表示他之所以行刺是為了錢,因為那是他唯一可以安家的方法。」

  「他有沒有招出是史泰洛福家的何人收買他行刺我父王?」

  「有,是嘉洛士的兩個兒媳婦及最小的孫子伊旺。他們每個人都提供給那名刺客相當的錢財。行刺的得逞,在他們而言,是一大勝利,因為僅剩的那名買納西克如果在卡底尼亞待下去,不到一年准也會沒命。於是買納西克王朝結束,執政的人換由巴倫尼家。」

  「我就在那個時候被送走?」

  「不是立即,是在你生命遭到威脅之後,我父王才命杜敏洛娃女男爵悄悄把你帶往美國。並且懸賞緝拿史泰洛福家的餘孽。」

  「連小孩子在內?」

  「那幫餘孽可沒有對小孩子便產生慈悲心。你的三皇兄死時只有六歲,你的保姆替你挨槍時,你只有五個月大。那已成了家族血仇,除非被斬了草除了根,否則這種謀殺絕不會停歇。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一直不敢去尋訪你的原因,也是我父王為何會吩咐若非緊急大事,否則絕不能和他聯絡的原因——他們會循線追殺你,直到殺死你他們才會罷休。我們必得將餘孽一一除去,徹徹底底的清除,才能接你回國,然而緝捕的過程是艱辛的,僅是捉拿一人便花了好幾年的工夫,因為他們個個都非常狡猾,你一失了蹤,他們也是一個個像自地表消失一樣。他們只有一人沒有拒捕,被帶回國內正法,其餘的幾個都頑抗到底,他們的最後還是差一點就讓他溜掉。據報,他們是在一港口圍劫他。伊旺一發覺苗頭不對,立刻逃回船上,並把船駛出海。他的船由於水手的人數不夠,在遇到暴風雨後,在黑暗沈沒。桑德的人一直咬在他的後面,船沈時,他們有救援,不過生還者中,不包括伊旺。」

  「你確定他已是最後一個?」

  「當史泰洛福家把他們復仇的劍指向你父王之時,他們已不再只是一般的謀殺,而是成了卡底尼亞的公敵。你父王駕崩後,我父王登基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成立二十人的緝拿小組專司緝拿這班叛孽。這些人全是精英,他們或許耗費了二十年才完成所交付給他們的工作,但他們絕不會犯錯。」

  「可是事隔那麼多年,當年的小孩子已長大成人。誰能確定他就是史泰洛福家的一員無誤?」

  迪凡一笑。「問得好,小丹雅。」他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用了怎樣的暱稱,也似乎沒有注意到丹雅臉上的紅暈。「史泰洛福家除了非常『團結』外,他們還有一項特點,那就是他們家的人都長得十分相像,有如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至少他們家的男人如此。他們一個個長得極像嘉洛士,有著黝黑的皮膚,金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珠。而緝捕小組中,有五人對史泰福家的人瞭若指掌,當他們找到目標時,是確確實實的找到,絕不會認錯。」

  「這一切完全肇始於一個無法相信他的兒子會是殺人兇手的父親的盲愛。」丹雅搖頭喟歎。「要不然就是尤理一定在愛他的人的面前,把他的本性藏匿得太好。」

  「親人之間本來就是如此。」

  「是嗎?」她低語。「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嘗過有親人疼的滋味。」她的眼前興起一片水霧。

  迪凡的手伸向她,但還沒有碰著她便已又收了回去。

  馬車在這時停了下來,但丹雅沒有注意到;她忙著別過頭用手絹拭眼角。

  「這是什麼地方?」

  「我在但澤近郊的一所房子。我們將在這裡過夜。」他的手又伸了過去,不過這一次是要扶她下馬車。

  「你的房子,在離家這麼遠的地方?」

  「它只是租來的。我是在春天路過時租下來的。」

  丹雅難以置信的瞪著他。「你把它租下來?租了這麼多個月,只為了你今天的回來要在這裡過一夜?老天,迪凡,真該有人教教你用錢的方法。」

  迪凡大笑。「這房子的租金很便宜,丹雅。」

  她轉過身注視那幢兩層樓華廈。「想必是!」

  「再說那些留在這裡的隨行人員,需要一個住處。」

  「唔,這倒言之有理,尤其是在這裡離你們卡底尼亞有兩、三個星期的路程,而你這一去——去了多久,有七、八個月?」

  他對她皺皺眉,握著她的手肘,帶著她往大門走。「租金微不足道。再者,我那些隨從、內侍想要留下來等我。我看不出——」

  大門倏地自內打開,一名曲線相當妖嬈的紅髮女郎奔了出來,直撲入迪凡的懷中,擁著他熱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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