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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茱迪•麥娜]天堂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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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6 18:24:2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天堂花 作者:茱迪•麥娜

一個浪蕩子的回頭,一個嬌嬌女的摘星,就因為一張邪惡的字條給破壞殆盡。
兩年後,因為一張錯寄的邀約信函,冤家又再度重逢—
她不解,她都被他害得"乏人問津"了,他還想來招惹她?
而他,面對她的出現,腦中只想著:"這小騙子又想做啥?"
兩人大眼瞪小眼,殊不知,這一切全是頑皮的命運之神,一手導演……
好事多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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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6 18:25:08 |只看該作者
前   言

  伊麗莎白•凱門龍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有問題,她叔叔竟然天才到四處發信,替她"公開徵婚"!

  一年半前--醜聞發生前--伊麗莎白的美麗,征服了倫敦社交圈,短短一個月內,就創紀錄的接到十五樁提親要求,現在卻僅收到三封允許拜訪--簡直是變相相親推銷!--的回函,現實冷暖可見一斑。

  其中,一個是好色的老登徒子;一個是標準的自然癡,成天除了釣魚、運動,還是運動、釣魚:第三個則是……易陽•梭登,醜聞的男主角!集賭徒、無賴大成於一身!

  "不!這封信不是寄錯地方,就是在開她(他)玩笑。"他倆如此想著。

  一個正左右為難,苦思脫身奇招,各個擊破;一個則兀自逃往蘇格蘭家鄉,尋求寧靜……瞧這一對冤家喲,掙扎吧!但你們終究逃不出調皮命運之手的擺弄。時也、運也、命也--時機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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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6 18:25: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十五位穿著凱門龍傳統藍銀相間制服,各身帶一封由伊麗莎白女士的叔叔朱力士•凱門龍先生發出的緊急信函,於同天黎明啟程,送往分散於英國各地的十五個名門家庭。

  十五封信的收信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曾經向伊麗莎白女士求婚。

  想當然耳,十五位紳士讀完信函的心情,皆如出一轍的震驚,有些人感覺不可思議,不敢相信它是真的,另一些人則付諸一笑,其餘的則得意揚揚,不可自抑。

  當下回函拒絕約有十二人,他們一寄出信,就忙著找朋友分享這個奇端異事。

  ***

  約翰•瑪其曼王侯打獵回家時,海分赫斯特僕人剛好抵達,一位家丁將訊息傳達給他。

  "我的老天,真有這種事!"他邊讀信,邊喃喃自語。

  信上說,朱力士•凱門龍先生很希望他的侄女伊麗莎白•凱門龍有良好的歸宿,所以願意重新考慮約翰一年半前對伊麗莎白女士的求婚,朱力士•凱門龍將給他一個星期的時間與伊麗莎白重續舊緣。

  瑪其曼王侯一面踱步,一面不敢置信地重複讀信,"老天,真有這種事!

  伊麗莎白•凱門龍曼妙的舞姿,歷歷呈現在信紙上,一張完美的瓜子臉上,有著瑪瑙般的細嫩肌膚,翡翠綠的美瞳,及柔軟、微笑的櫻唇。

  一年半前,他第一眼見到她,即驚為天人,見兩次面後,已被十七歲小女孩的天生麗質,給迷得不可自拔,當他興匆匆跑去向她哥哥提親,卻遭到嚴峻的拒絕。

  很明顯的,她現在的監護人是她叔叔,而他評斷約翰的標準,和她哥哥有極大的差異。

  也許可愛的伊麗莎白女士對年前的邂逅仍念念不忘,想和他重新來過。

  約翰掃視過牆上獵來的動物頭頂標本,深思熟慮的選擇一支釣竿,下午是釣魚的好時機,魚跳出水面時,捕捉到陽光而閃閃發亮的漂亮魚鱗,使他聯想起伊麗莎白蜂蜜色的秀髮,在陽光下,同樣發出璀璨的光芒。

  瑪其曼王侯被自己的詩意造字震懾住,驀然止步,對,就用這些話讚美伊麗莎白。

  他丟了釣竿,提筆回函,接受朱力士•凱門龍的建議,答應讓伊麗莎白下個月來拜訪他,屆時他可要好好表現一番他的創作詩句。

  ***

  法蘭西斯•貝爾海文讀朱力士•凱門龍的信函時,身披紗緞睡袍,坐臥在臥室大椅上,他的情婦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以期待的眼光看他。

  "法蘭西斯,親愛的,"她嬌嗔道,長長的指甲劃下紗緞被單,"什麼消息比上床更重要?"

  他抬起頭,雙眉微蹙,"不要刮被單,蜜糖,那一套價值三十鎊,貴得很。"

  "如果你在乎我,就不會想到錢。"她以近似哭泣的聲音說。

  "如果你在乎我,"他反擊道,"就不會亂花我的錢。"

  法蘭西斯•貝爾海文爵士已經四十有五,仍然單身,從不缺乏女伴。他喜歡女人,喜歡她們的臉,她們的身體……

  不過,現在他需要一個合法的繼承人,因此他必須娶個合法的妻子。

  過去一年,他一直在物色適合他選妻條件的女人,除了年輕、貌美,還要有錢,如此他才能在不花一分一毫的情況下,人財兩得。

  抬起目光,他飢渴地瞪著伊洛絲的胸脯,暗地加列一項條件,他的妻子必須體諒他的性胃口,容忍他常變換口味,最好對他在外面的逢場作戲,睜只眼,閉只眼,一個四十五歲的老頭子,可不想被滿腦子忠貞道德的小丫頭控制。

  伊麗莎白•凱門龍的影像代替赤裸光條的情婦,兩年前他提出結婚要求時,十七歲的小美人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圓熟的雙峰,纖細的柳腰,無從挑剔的臉蛋--銘諸肺腑,龐大的財富--令人垂涎。傳言她哥哥失蹤後,她已一貧如洗,但就她叔叔信上所言,將附贈一筆可觀妝奩,足證明傳言有誤。

  "法蘭西斯!"

  他起身走向春意蕩漾的大床,在伊洛絲身旁坐下,一手貼上粉臀愛撫,一手按鈴召來僕人。"把這封信交給我的秘書,叫他回同意信函。"

  ***

  第十五封信被送到易陽•梭登位於倫敦的大宅後,又傳往位於蒙特馬耶的鄉村別墅。易陽一邊向他的新秘書彼德口述無數商業、社交回函內容,一邊拆開朱力士•凱門龍的信。

  他張口結舌的瞪著信函,才替他工作一個星期的彼德乘機喘口氣,繼續快速塗寫,試圖趕上易陽的口述。

  "這封信不是送錯地方,就是在開我玩笑。"易陽簡潔地說道。

  伊麗莎白•凱門龍的身影像風一樣,無聲無息飄進他的腦海,一個唯利是圖,膚淺的小騷貨,曾經以其誘人的臉蛋、身材,麻醉他的心靈。

  他剛認識她時,她已經和一位子爵訂婚,顯然她並沒有嫁給子爵,原因可能是她看上另一個更有名望、更富有的達官名門。

  就他所知,許多英國貴族的婚姻,皆建立在名與利的基礎上,性關係則大肆往外發展。顯然這次荒謬的相親安排,伊麗莎白•凱門龍本身是毫不知情,她的親戚可能貪圖易陽的財產,不惜放棄頭銜,強迫將她推銷出去……

  不可能,易陽打消這種想法,一定是某人想渲染那個週末的家庭派對醜聞,故意開他玩笑。

  他不耐地揮開伊麗莎白•凱門龍的影像,抬眼看向埋首猛寫的秘書。

  "這一封不必回。"易陽將朱力士•凱門龍的信函丟給彼德,因用力過猛,信紙滑出桌面,掉落地板。

  彼德彎身撿信,一個不小心,膝蓋上的信函全落到地面。

  "對……對不起,大人。"彼德跳起來,蹲下身撿拾落地的信件,"真的很對不起,梭登先生。"他抱起一堆信件,雜亂無章的放回桌上。

  易陽似乎沒聽見他的話,繼續將待回覆的信一封封塞給他。

  "拒絕前三封,同意第四封,拒絕第五封,這一封附上我的慰問,這一封解釋我要去蘇格蘭,邀請他到那邊找我,附帶說明小屋的地點。"

  彼德緊抱著信函,頭抬得老高。

  "是的,梭登先生!"他以最有自信的口吻答道,但是對於一個跪在地上,弄不清那一封要回、那一封不回的人,想作個信心滿懷的樣子都不容易。

  整個下午,易陽•梭登與彼德耗在書房內,處理完堆積如山的信函,晚上,易陽忙著與他的准岳父墨爾本伯爵討論訂婚合約的簽訂,彼德則皺緊眉頭,苦思那張邀請函該拒絕,那張該接受。

  ***

  在僕役的幫忙下,海分赫斯特女伯爵伊麗莎白•凱門龍跳下老牝馬馬背。

  "謝謝你,查理。"她咧嘴對老家臣笑道。

  此時的年輕女伯爵,一點也不像傳統貴族仕女,更談不上時髦,頭紮藍巾,禮服樣式老氣、過時,手上的竹籃是她到村裡購物的老菜籃。然而平凡的包裝下,卻是不平凡的天生尤物;藍巾下的金髮,自然垂落雙肩、後背,瓜子臉美得不可思議,額骨微隆,牛奶白的肌膚呈現健康色澤,雙唇豐而不厚,柔軟性感,最美麗的莫過於那雙長而卷的睫毛下的翡翠美瞳,綠波流轉之間,萬人傾倒。

  僕役期待地偷瞧竹籃內被紙包裡的東西,伊麗莎白搖頭苦笑。

  "別看了,裡面沒有甜餡餅,查理,價格太貴,甄金斯先生又不肯打折。你知道嗎,"她咯咯笑道,"上星期他看到我走進店裡,還躲到麵粉袋後面,不敢見我呢。"

  "膽小鬼!"查理也咧嘴笑,伊麗莎白•凱門龍精打細算的頭腦眾所皆知,生意人和店東最怕和她討價還價,因為她總會搬出一堆令人折服的理由,達到目的。

  她精打細算的對象不僅止於生意人,海分赫斯特也在她成功的經濟管制,苟延殘喘。年僅十九成的她,雙肩扛著一小塊祖產,及由九十銳減至十八名僕人的生活負擔,在吝嗇的叔叔極有限的資助下,她做到不可能做到的事:她從拍賣會場搶回海分赫斯特,餵飽一、二十張嘴,唯一的奢侈是以極微薄的薪俸,僱用她的保母露西達•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為伴,若不這麼做,她所剩無幾的名節將萬劫不復。

  伊麗莎白將竹籃交給僕役,歡欣地說道:"不過我買了草莓回來,余顧德先生比甄金斯先生講理得多,他懂得賣多賺多,適當減價,回饋顧客的道理。"

  查理不解地搔搔頭,仍裝出一副很懂的表情,"當然,"他將老牝馬牽走,"連白癡都懂。"

  "你真是我的知己。"她轉身輕快的跑上門階,心裡掛念著帳簿。

  老領班班特諾打開大門,剛硬的表情,掩不住欣喜。

  "你有訪客,伊麗莎白小姐!"

  海分赫斯特已有一年半的時間,沒接待過訪客,她有點吃驚,有點喜悅,又有點困惑,應該不是債主,她早已將海分赫斯特有價值的傢俱、用品抵押給他們。

  "是誰?"她走進玄關,抬手扯下藍巾。

  班特諾笑開兩排白牙,"雅莉珊德•勞倫斯!呃……湯森迪。"他想起訪客現在已是已婚身份,連忙改口。

  伊麗莎白又驚、又喜,難以置信的怔了兩秒,然後拔腿衝進客廳。她在門邊戛然止步,藍巾吊在指尖,目光停留在站在客廳中央,穿著紅色高貴套裝的棕髮女郎,兩個女孩咧大嘴,亮瑩瑩的四目互相打量。

  "雅莉?真的是你?"伊麗莎白細柔的聲音,夾雜著欽慕、驚訝,和喜悅。

  棕髮女郎點點頭,笑意加深。

  她們靜靜觀察彼此一年半來的改變,青梅竹馬的友誼,將兩人的距離愈拉愈近,直到投入彼此的懷抱,高興得又叫又笑。

  "哦,雅莉,你看起來棒極了,我好想你!"伊麗莎白再次緊緊擁抱她的好友豪宋公爵夫人,然後拉她坐到沙發上,笑著發問一連串問題,"什麼時候度蜜月回來的?你快樂嗎?什麼風把你吹來?你打算停留多久?"

  "我也想你。"雅莉咯咯笑著一一回答,"我們三個星期前就回來了,我非常非常快樂,我來這裡當然是為了看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打算停留幾天。"

  "我當然不介意!"伊麗莎白喜不自勝地答道,"除了今天我叔叔會來看我,其餘時間我沒有任何計劃。"

  事實上,伊麗莎白下一年的社交計劃完全空白,她叔叔的造訪,比沒來還糟,不過這些都不重要,能見到老友,她已高興得合不攏嘴。

  她們像小時候一樣,促膝長談,分享彼此的歡喜和悲傷。

  "你記不記得瑪莉艾蓮家有人生日時,我們所玩的一些有趣的馬上競賽?"兩個鐘頭之後,伊麗莎白笑著問道。

  "記得。"雅莉滿心歡喜地陷人回憶。

  "每次槍術比賽,你總是有辦法害我掉下馬背。"

  "是啊,不過個人射擊比賽冠軍都被你搶走,直到你父母親認為你的年齡不適合玩那種遊戲,禁止你加入我們。"雅莉有感而發,臉色黯然,"你不在,大家都玩不起來,我們好想你。"

  "我也想你們,之後我只好和羅勃特比槍術,後來所有的僕人都加入我們。"伊麗莎白憶起和同母異父哥哥的歡樂往事,笑意又浮上嘴角。

  雅莉的笑容卻消失,"羅勃特人呢?你怎麼都避開他的事不談?"

  "他……"伊麗莎白頓了頓,若要解釋她哥哥的失蹤,就得說明整個來龍去脈,不知雅莉珊德是否知道她家的驟變,"羅勃特在一年半前失蹤,我想可能和……債務有關,我們不要談這個。"

  "好啊,"雅莉擠出不自然的微笑,"那麼我們談什麼?"

  "談你。"伊麗莎白快速答道。

  年紀比伊麗莎白大的雅莉,談起她深愛的丈夫,伊麗莎白凝神傾聽雅莉描述她丈夫帶她周遊列國的美麗風光。

  "談談倫敦。"伊麗莎白說道。

  "你想知道什麼?"

  伊麗莎白往前傾,張嘴欲問她最想知道的事,但是驕傲的自尊使她卻步。

  "哦,沒什麼特別想知道的。"她說出假話,其實她想知道她的朋友是否還在嘲笑她、責罵她,或是可憐她,他們是否互相傳說她現在已一貧如洗,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為何沒人肯捎封信,甚或來拜訪她。

  一年半以前,當她剛踏入社交圈,立刻博得眾多驚艷的愛慕眼光,同她求婚的人數,古今無人能比。如今十九歲的她,卻被一腳踢出上流社會,從此與讚美、愛慕絕緣,因為伊麗莎白破壞他們的規矩,使她成為醜聞中的眾矢之的。

  伊麗莎白不安地看著雅莉珊德,心裡極想知道上流社會是否瞭解整個故事,或只知醜聞片斷;他們是否仍在傳言那件事,或已逐漸淡忘。雅莉在事情發生之前,即偕新婚夫婿環球蜜旅,回來後,不知是否聽過傳聞。

  一連串問號在她心裡打轉,渴望發出聲音,但她沒有勇氣發問。第一,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在老友面前痛哭失態;第二,若要得知所有問題的答案,就得一五一十告訴雅莉事情發生的經過,她怕老友瞭解真相後,會像其他人一樣,掉頭棄她而去。

  "你想知道什麼事?"雅莉面露空洞的微笑問道,壓抑其對伊麗莎白的憐憫。

  "任何事!"伊麗莎白快速答道。

  "哦,"雅莉決定不挑引伊麗莎白問不出口的問題,"達仙伯力王侯剛和西西莉亞•賴克羅伊斯訂婚!"

  "真好,"伊麗莎白微笑答道,口吻充滿真誠的快樂,"他家世好,又有錢。"

  "唯一的缺點是好漁色,他可以在對他妻子許下諾言的一個月內,帶至少三個情婦回家。"雅莉的直言,頗令伊麗莎白震驚。

  "希望你是錯的。"

  "可惜我說的句句實言,不過假如你不服氣,可願和我賭一睹?"雅莉見到笑意重回她老友的眼睛,毫不思索的繼續道,"三十鎊如何?"

  伊麗莎白再也忍受不了情況的曖昧不明,她必須弄清楚雅莉是基於情誼來看她,或是雅莉根本不知道她已不是倫敦最受矚目的單身女郎。

  "我沒有三十鎊,雅莉。"伊麗莎白把持最後一點自尊,抬頭迎向雅莉的藍綠色眸光。

  雅莉眨了眨眼,試圖嚥回同情的淚水,"我知道。"

  長久以來,伊麗莎白已學會適應自處逆境,隱藏恐懼,抬頭挺胸,但是現在面對老友誠心的關懷,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謝謝。"伊麗莎白含淚道。

  "沒什麼值得謝我的,我已聽過傳聞,鬼才相信!我要你重回倫敦社交圈,跟我們在一塊。"雅莉傾前握住她的手,"拿出你的驕傲,勇敢地面對他們,我會幫助你,如果可能的話,我會請我丈夫的祖母介紹關係給你。相信我,"雅莉以感性的微笑作結論,"有豪宋公爵未亡人當靠山,沒人敢動你。"

  "別這麼做,雅莉,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就算我願意,她也不見得會同意,我不認識她,她卻知道所有不利我的傳言。"

  "有一點你說對了,她的確知道傳言,不過我會跟她談過,讓她瞭解真實的你,然後再作決定。她會跟我一樣愛你,並設法讓上流社會接納你。"

  伊麗莎白搖頭,嚥下喉中既感激又悻然的硬塊,"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可是我無法忍受另一次打擊。"

  "不是打擊,是挑戰,我已經下定決心,我丈夫會同意我的決定。"雅莉說道,"至於禮服,我有一些沒穿過的,可以借你……"

  "絕對不可以!"伊麗莎白大叫,"求求你,雅莉,至少留給我一些自尊。況且,"她試著以微笑彌補剛剛的失禮,"我並非一無所有,我有你,有海分赫斯特。"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這裡。在倫敦,我們可以常常在一起,你知道我好想你。"

  "你會忙得無暇招呼我。"伊麗莎白憶起倫敦社交季的頻繁活動。

  "我不忙,"雅莉珊德神秘地微笑道,"我已經懷孕了。"

  伊麗莎白用力抱住她的老友,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去!不過我叔叔不在家的時候,我可以住他那裡。"她歡欣地盯著雅莉的肚子看,"小嬰兒!"

  "對不起,"班特諾打岔道,表情略微不安,"你叔叔剛到,他在書房等著見你。"

  雅莉表情怪異,目光從領班臉上轉向伊麗莎白,"剛剛我來的時候,注意到海分赫斯特像一棟空屋,這裡有多少僕人?"

  "十八位,"伊麗莎白答道,"養不起的都遣走了,剩下的,"她仰頭對班特諾微笑,"他們在海分赫斯特住了一輩子,這裡等於是他們的家。"她站起來,克制面對她叔叔的恐懼,"我不會去太久,朱力士叔叔有事情才來,他一向不喜歡在這裡多待一秒鐘。"

  班特諾故意多逗留了一會兒,收拾茶具,等伊麗莎白離開後,他立刻轉向他看著長大的豪宋公爵夫人。

  "夫人,容我說句話,"老家丁的表情掩不住關懷之情,"我很高興你在這裡,尤其在凱門龍先生來找小姐的時候。"

  "謝謝你,班特諾,我也很高興再見到你。凱門龍先生有什麼不對勁嗎?"

  "看起來好像有。"他走到門邊,鬼鬼祟祟往走廊盡頭瞧了瞧,回頭說道,"我們的馬車伕阿隆和我都不喜歡凱門龍先生今天的表情,還有,"他走回客廳中央,端起茶盤,"我們留下來的原因不是為了海分赫斯特,"他難為情地紅著臉,"而是為了我們家小姐,我們是她僅剩的財產。"

  忠誠的話語,感動得雅莉眼眶發紅。

  "我們不能再讓她叔叔將她折磨得悒鬱終日。"班特諾繼續道。

  "有沒有辦法阻止他?"雅莉微笑問道。

  班特諾直起身,點頭忿忿道:"我恨不得把他推下倫敦大橋,阿隆建議毒死他。"

  "我喜歡你的方法,班特諾,"她以共謀的知心微笑回應,"乾淨俐落。"

  雅莉以開玩笑的口吻對答,班特諾的表情卻正經八百,一戲一謔中,他們達成共識,如何替伊麗莎白重建快樂的生活,是當務之急。

  ***

  朱力士•凱門龍抬頭目視走進書房的侄女,瞇起的眼睛掩不住惱怒,挺得老高的小下巴,不畏沉重債務的負擔,仍如此孤傲,與她自大、無禮的父親,完全一個模子。

  她的父親在三十五歲那一年,與她的母親雙雙溺斃於遊艇意外,之前他已賭輸掉所有財產,並暗中抵押土地。縱然如此落魄,他仍自大地活下去,直到嚥氣的前一刻。

  身為海分赫斯特伯爵的么兒,朱力士既沒有頭銜,更分不到財產、土地,雖然運氣不濟,他憑借辛勤勞力和勒緊褲帶,忍受一毛不拔之譏,才得以存下一大筆財富。但是他也為此,遠離花費昂貴的社交圈。

  儘管他與妻子為生存付出不少代價,命運仍然繼續捉弄他,他的妻子無法生育,因此,他的一切財富、土地將由伊麗莎白的兒子繼承。

  現在,他看著她坐在他對面,命運的諷刺再度激痛他。他辛苦工作、省吃儉用一輩子,所有的成果,只為他那禮澧的大哥的未來長孫,添增更多財富。

  更氣人的是,伊麗莎白同母異父的哥哥失蹤後,留下的一屁股爛帳,也要由他出面收拾。因此,依照她父親生前願望,將她嫁給一位有頭銜、有錢的紳士的擔子,也落到他肩上。

  一年半前,伊麗莎白的美麗,征服倫敦社交圈,短短一個月內,就創紀錄的接到十五樁提親要求,現在卻僅收到三封肯定回函,冷淡的回應,實在令朱力士驚訝,有的甚至信都懶得回。

  無疑的,她的貧窮是使當初愛慕她的人卻步的主要原因,要不是滿腦子錢經的朱力士以一筆妝奩做為條件,回函可能一封都收不到。至於當年的醜聞,他摀住耳朵,不接近社交圈,眼不見、耳不聞,什麼事都沒有。

  伊麗莎白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你找我有什麼事,朱力士叔叔?"

  "我想跟你談談你的婚姻。"

  "我的……我的什麼?"突來的震驚,震掉高傲的面具,她的表情全然像一隻受困的小動物。

  "我相信你聽得很清楚。"他靠向椅背,不耐地說道,"我把對像縮減為三個人,其中兩個有頭銜,另一個沒有,因為頭銜是你父親最注重的條件,我就選擇曾向你求婚的紳士之中,名位最高者的,如果我有機會選的話。"

  "你……"伊麗莎白停頓兩秒,集攏思緒,"……用什麼方法選出那三個人?"

  "我讓露西達搜集所有曾經向羅勃特表示娶你意願的名字,然後送信向他們傳達你願意重新考慮的意思。"

  伊麗莎白錯愕地抓緊椅背,"你是說,你代替我向他們公開徵婚?"

  "沒錯!"她控訴的語氣,令朱力士火氣高張,"此外,有件事你知道後對你有好無壞,十五位候選人中,只有三位回函表示肯定的意願,顯然你對異性的吸引力,已到窮途末路。"

  受盡羞辱的伊麗莎白,兩眼茫然地瞪著朱力士身後的牆,"我不相信你會做這種事。"

  他用力拍打桌面,"我所做的一切,都在你父親詳細的指示範圍內。可容我提醒你,等我嚥氣之後,我的財產終究要歸入你丈夫和兒子名下,'我的'全部財產。"

  他的話終於讓她明白他近幾個月來悶悶不樂的原因,"真希望上帝能送你一個兒子。你沒有繼承人,是你和你妻子的事,不能怪罪到我身上。我無意害你,你也沒理由恨我到以這種方式報復我的地步……"她的聲音在他堅硬的表情下消失,過了一會兒後,才又提起最後的一絲尊嚴,"那三個人?"

  "法蘭西斯•貝爾海文爵士。"

  伊麗莎白像中了魔咒一般,瞪大眼搖頭,"我見過數百位紳士,就是不記得這個名字。"

  "第二個是約翰•瑪其曼王侯,坎佛特伯爵。"

  伊麗莎白又搖頭,"這個名字好像在那裡聽過,卻記不起那張臉。"

  她的反應惹惱了她叔叔。

  "如果你連伯爵和爵士都記不住,我敢打賭你也記不得第三位先生。"

  "第三個是誰?"

  "易陽•梭登先生,他……"

  伊麗莎白像被電擊一般,驚跳起來,"易陽•梭登!"她扶著桌沿,以支撐搖晃的身體,"易陽•梭登!"她重複叫道,高昂的聲音夾雜著憤怒和歇斯底里的笑聲,"叔叔,易陽•梭登絕不可能有意思娶我,羅勃特曾經和他決鬥,甚至開槍打他!"

  他叔叔表情漠然地瞪著她。

  "你不明白嗎?"伊麗莎白氣急敗壞地說道。

  "我只明白他回函答應我的建議,而且語氣非常誠懇,可能他很後悔以前的行為,想做些彌補。"

  "彌補!"她忘情地叫道,"我不確定他是恨我,還是看不起我,但是我百分之百肯定,他絕不會娶我!就是因為他,我才不能在社交圈露臉。"

  "依我所見,你最好遠離倫敦腐敗的圈子,然而這不是最重要的,畢竟他已經接受我的條件。"

  "什麼條件?"

  "三位候選人都同意你去拜訪他們,以作比較,選擇最滿意的一位。露西達會護送你,五天內出發,先後順序是貝爾海文、瑪其曼、梭登。"

  書房開始在伊麗莎白眼前旋轉,"我不相信!"她狂然大吼,然後苦思任何可誘她叔叔改變決定的理由,"露西達去迪方看她妹妹,沒人陪我去!"

  "那麼帶柏黛去,到蘇格蘭拜訪梭登時,再和露西達會合。"

  "柏黛!柏黛是個女僕呀!如果沒有伴婦,只帶著女僕和某個男人共處一個星期,我豈不是要身敗名裂!"

  "不要說她是女僕,就說是你舅媽,我在信中曾提過將指派露西達•索羅克摩頓瓊斯護送你去。"他不耐地下結論,"就這麼說定,不要再提出反駁意見,小姐,你可以走了。"

  "事情還沒說定!老實告訴你,易陽•梭登不會見我,我也不想再見到他!"

  "不管你怎麼說,反正他已經回函應允我們的建議,甚至還附上位於蘇格蘭的房子位置路線說明。"

  "是你的建議,不是我的!"

  "我不想再和你爭辯,伊麗莎白,今天的討論,到此為止。"

  ***

  伊麗莎白緩緩走下走廊,震撼後的昏眩感,逼她不得不手扶著牆,止步略作休息。易陽•梭登……再過幾個星期,她將再次面對易陽•梭登。

  他的名字像一陣旋風,夾帶怨恨、恐懼在她腦海中飛騰,她轉身走進一間小沙龍,坐入沙發,望著白壁紙發怔。

  她仍不敢相信易陽•梭登有興趣娶她,他回同意函的動機是什麼?對他而言,她只是一個天真、好騙的笨蛋。

  她仰後頭,合上雙眼,回想與他邂逅的那個週末,那時候的她,樂觀、大膽,未來的世界只石光明,沒有黑暗。

  她雙親意外死亡時,她才十一歲,在那段黑暗時期,大她十一歲的羅勃特無時無刻不鼓勵她,引導她看向光明面,雖然只是同母異父的哥哥,她對他的愛和依賴,絲毫不減。

  細數童年,除了痛失雙親的遺憾,她的確擁有一段非常愉快的回憶。她的活潑個性,使她成為僕人互相爭寵的最愛:廚子給她甜點,領班教她玩圍棋,馬車伕阿隆教她玩撲克牌,等她稍長,又教她槍術自衛。

  眾多"朋友"之中,與她處得最久的是園丁奧利佛:他將所有的花草知識,傾囊相授,引領她欣賞美麗事物,她則教他看書識字。後來奧利佛基於健康原因離開,伊麗莎白在思念之餘,仍常往花園跑,將花圃整理得花團錦簇。

  除了家僕陪伴,伊麗莎白最大的樂趣是和年齡稍長的青梅竹馬好友雅莉在半夜講鬼故事嚇對方,或是坐在午後的大樹下,傾吐少女的秘密與夢想。

  雅莉嫁人之後,伊麗莎白將所有的時間都花在領略海分赫斯特數百年的傲人歷史上,尤其在雙親意外死亡,繼承女伯爵頭銜後,更沒一日敢疏忽城堡的每一片石牆、每一代城堡主人的輝煌事跡。

  因此,十七歲正值青春年華的伊麗莎白•凱門龍無法像一般出身良好的仕女,鎮日窩在溫室中養尊處優,她勤讀書籍,學習經營自己的財產。

  環繞在值得信賴的大人之中,她無可避免的養成過於天真的客觀心態,認為全天下的人都和海分赫斯特的人一樣可靠。這種觀念在羅勃特從倫敦趕回海分赫斯特,欲帶她加人倫敦社交圈時,表露無遺。她歡天喜地的應允,一點也不擔心是否會遇上任何困難。

  "全都安排好了,"羅勃特興奮地告訴她,"傑米森女士同意贊助你,這種事要花不少錢,不過花得值得。"

  伊麗莎白驚訝地瞪大眼睛,"你以前從未提過花錢的事,目前我們是不是有財務困難,羅勃特?"

  "沒有,"他撒謊,"我們眼前這裡就有一筆財富。"

  "什麼財富?"

  他笑著將她推到鏡子前,捧起她的臉,讓她看清自己。

  她困難地瞥他一眼後,看向鏡子裡的自己,不禁莞爾,"你怎麼不提醒我我臉上有污漬?"她用指尖抹臉頰。

  "伊麗莎白,"他咯咯笑道,"你所看到的,僅止於你臉上的污漬?"

  "不,我看到我的臉。"

  "它看起來如何?"

  "像我的臉。"她覺得好氣又好笑。

  "伊麗莎白,你的臉就是我們的財富!"他提高音量說道,"昨天柏帝•克倫多告訴我雪佛瑞爵士向他妹妹求婚,我才恍然大悟。"

  伊麗莎白滿頭霧水,"你在說什麼啊?"

  "我在談你的婚姻,"他咧嘴道,"你比拍帝的妹妹漂亮兩倍,憑你的臉蛋及海分赫斯特為陪嫁妝奩的條件,你將擁有一樁轟動全英國的婚姻,住華屋,錦衣玉食,而我能攀上好關係,比錢來得有價值多了。況且,"他開玩笑道,"如果缺錢用,你隨便從口袋一掏,就可施捨我幾千英鎊。"

  "我們缺錢用,是不是?"伊麗莎白繼續追問,對於她而言,家比個人重要得多。

  羅勃特垂下目光,無力地歎口氣,拉她一起坐入沙發,"不瞞你說,我們正陷於嚴重的財務困境。"

  "怎麼會呢?"她強作鎮定。

  羅勃特窘紅一張英俊的臉龐,"第一,父親死後,留下一屁股債,近年我個人也債台高築,還債期一拖再拖,現在債主已按捺不住:第二,海分赫斯特長年入不敷出,虧損日益嚴重,如果不典當傢俱或任何值錢的東西,你我都沒有資格在倫敦露面。最糟的是,海分赫斯特是你的,不是我的,你若嫁得不好,海分赫斯特很快就要落入拍賣會場。"

  伊麗莎白頭微晃,內心翻攪,"你剛剛說參加社交活動要花不少錢,而我們根本沒錢。"

  "債主如果知道你攀上好親事,就會暫時退開觀望,不會逼債。以你的條件,要找門好親家,根本不是問題。"

  "這種向錢看齊的婚姻,不是太現實、太不正常了點?"

  "親愛的,"羅勃特搖頭,"你是女人,終歸要嫁人。在這裡,又找不到可以和你匹配的對象,而且我並非要你隨便找個有錢人嫁,當然要選個你愛的人才行。我會以你還年輕為藉口,盡量拖延婚期,任何有頭有臉的紳士,絕不會逼迫十七歲少女當新娘子,除非你已準備好。"

  她張口要反駁,他趕緊開口警告。

  "這是唯一的方法。"

  羅勃特的話不無道理,伊麗莎白自忖,雙親生前已言明要她在適當時期找個好歸宿,現在就剩一個同母異父哥哥可以幫她作主,她當然要完全信任他。

  接下來六個月,羅勃特忙著為她的第一個社交季打點一切,請人幫她剪裁漂亮的禮服,教她社交禮儀。從波特太太那兒,伊麗莎白學會她母親、家庭女教師不曾教過她的東西。

  露西達•索羅克摩頓瓊斯被雇來充當她的保母,不苟言笑的表情和一頭銀色髮髻,是其註冊商標。然而再繃緊的臉,也會被伊麗莎白的活力融化,伊麗莎白親切的招呼她"露西達",並常跑到圖書室與她交換讀書心得,很快即贏得冷面保母一部分的尊重和歡心,雖然露西達仍不改變她的一號表情,極少表露出她的內心情感。

  在露西達和少數僕人陪伊麗莎白去倫敦的前一刻,伊麗莎白已將波特太太教的一切,背得滾瓜爛熟。她只要銘記,說話溫柔,舉止有禮,只管跳舞,隱藏智慧。

  遷入在倫敦租來的房子後。贊助人傑米森女士偕她的兩個女兒法樂莉及查麗絲來拜訪羅勃特兄妹。法樂莉比伊麗莎白大一歲,去年就開始參加社交活動;查麗絲年長五歲,是杜蒙特老伯爵的年輕、富有的遺孀。

  社交季開鑼前的兩個星期,伊麗莎白都耗在傑米森家的客廳,吱吱喳喳與各有錢人家的名媛淑女聊天,她們皆身負同一任務來倫敦:釣金龜婿,社會地位愈高、財富愈多,愈好。

  眾妞的話題不離"最有價值的單身漢"的排行榜,並批評他們的身家、經濟狀況,甚至連生活隱私也挖出來批鬥。伊麗莎白一方面欣然接受她們的友誼和勸誡,一方面卻對她們的膚淺價值觀咋舌,對於一向與家僕平起平坐的伊麗莎白而言,實在很難適應其他富家千金的勢利心態。

  然而在另一方面,她深深被倫敦的美麗、沉靜景物吸引,渴望交些不在背後批評別人隱私的朋友。

  第一個舞會夜晚,她的自信、快活一下子全消失無影。當走上傑米森家的階梯,她突然害怕起來,腦子裡裝的全是模糊的規則,她幾乎要相信,自己將是舞會裡,最乏人問津的壁花。

  但是她一走進大廳,眾多驚艷的目光及俊男美女、錦衣華服穿梭的亮麗場面,立刻教她拋卻所有恐懼。

  不理會年輕紳士的專情眼神,她抬起水盈盈的美眸,對她哥哥微笑。

  "羅勃特,"她低喃道,翠綠眸光晶瑩閃爍,"你曾不曾想過,世上居然有這麼漂亮的大廳,這麼美麗的男女?"

  身穿綴著銀色亮片的白紗禮服,金髮上插著白色小玫瑰,伊麗莎白•凱門龍看起來像極了童話故事裡的公主。

  她全然迷醉於艷麗光燦的氣氛中,認出法樂莉和其他朋友,她笑得更甜美了。

  直到深夜,伊麗莎白恍如置身於童話故事之中,年輕紳士圍攏在她四周,爭相介紹自己,等待機會與她共舞。

  不像其他只會咯咯巧笑,或是甜言蜜語相迎的女孩子,她大部分時間都專注地聆聽對方說話,不時報以溫柔的微笑。她的快樂只能在發亮的綠眸中找到,使得所有與她共舞的男士,為之傾倒,她是一個神秘而迷人的公主。

  伊麗莎白•凱門龍,憑著天使外表,金色秀髮,以及水汪汪的綠眸,在倫敦掀起一陣旋風。

  隔天早上,登門拜訪的紳士,絡繹不絕。在自家客廳,伊麗莎白再一次展現其過人的魅力,她不僅美麗大方,而且比舞會中的她還容易相處。

  短短三個星期內,同她求婚的紳士就有十四位之多,在倫敦,這是空前紀錄。

  雖然大多數愛慕者都年輕、多金,卻擺脫不了浪蕩的花花公子本性,更別提年齡足可當她父親的老浪子。基於對伊麗莎白的承諾,選一個她愛、並能帶給她快樂的人,羅勃特拒絕了十四位追求者的提親。

  所幸第十五位符合他的一切要求,財富多得數不清,長得一表人才,風度翩翩。

  二十一歲的蒙德法利子爵,無疑的是本次社交季最有價值的單身漢。那一晚,羅勃特告訴伊麗莎白,他興奮得差點跳上桌子,當場恭賀子爵入圍他的准妹婿人選。

  伊麗莎白也很高興她最欣賞的紳士會向她求婚,並被羅勃特選中。

  "哦,羅勃特,他的條件太好了,我--我怕他不會愛上我。"

  羅勃特吻了吻她的額頭,"小公主,任何男人只要看你一眼,馬上失了方寸,愛上你是遲早的事。"

  伊麗莎白給了他微微一笑,聳了聳肩,她已聽煩人們讚美她的臉蛋,原來令她迷醉的社交活動,開始失去新鮮感,當羅勃特宣佈他的決定,她大大吁口氣,婚姻大事終於塵埃落定。

  "下午蒙德法利打算來看你,"羅勃特說道,"一、兩個星期內,我還不準備答覆他,等待只會加強他的決心,況且在訂婚之前,你需要過幾天自由的生活。"

  訂婚,這兩個字聽在她耳裡,彷彿一支會扎人的針。

  "坦白說,我不太敢承認你的妝奩僅價值五千鎊,不過他似乎不在意,他說他只在乎你,他要在你手指戴上一顆巴掌天的綠寶石。"

  "那真是……太棒了。"伊麗莎白無精打彩地說道,再也鼓不起一絲興奮。

  "你才了不起呢,"羅勃特撩撩她的頭髮,"你把父親、我,和海分赫斯特拉出荊棘,使我們家脫離苦海。"

  下午三點鐘,蒙德法利子爵走入小沙龍,執起她的手,暖洋洋地揚嘴微笑。

  "答案是肯定的,是不?"他以肯定的口吻問道。

  "你跟我哥哥談過了?"伊麗莎白愕然反問。

  "還沒談。"

  "那你怎麼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伊麗莎白露出神秘的微笑。

  "因為平時如影隨形的露西達•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一個月來第一次從你身邊消失!"他在她額頭印上一吻,使她羞紅臉,"你知道你有多美嗎?"

  她有一些概念,因為每個人都這麼告訴她,但過多的讚美,並不真正提升她的人格地位。

  "你知道我有多聰明嗎?"她反問,雖然不確定他是否喜歡有頭腦、有主見的女人。

  "你很迷人。"他喃喃道。

  他的答話令她迷惑,他並不知道她有多愛釣魚、愛笑、愛耍槍、愛蹦蹦跳跳,她也不知道他是否喜歡聽海分赫斯特的輝煌歷史,他們對彼此的瞭解,實在太少、太少了。

  她希望能詢問露西達的意見,但是露西達發高燒,喉嚨痛,消化不良,正躺在床上休息。

  隔天下午,她帶著一顆沉重的心,參加週末舞會。在那兒,她碰上易陽•梭登,從此,她的生活又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舞會在查麗絲•杜蒙特的鄉村別墅舉行,伊麗莎白到達時,花園水泉四周,早已擠滿互相調情、談笑、喝酒的賓客。她注意到場中的一百多位賓客,看起來比她以前在舞會上看過的人還老成、世故,早知如此,她根本不會來。

  在花香簇擁下,她引頸尋找她的朋友。玫瑰,到處都瀰漫著玫瑰香氣,大廳的華爾滋音樂湧人花園,夜幕漸降,僕人忙著在花徑兩旁點上火炬,某些地方仍保留黑暗,給一些想親熱的男女方便。

  半個小時後,她才在花園遠端,一叢矮樹後方,找到一群聊得忘情的朋友。

  她一靠近她們,才發現她們正透過樹繼,偷看某個人,嘴巴興奮得一張一台,講得不亦樂乎。

  "我姊姊說那是男性魅力!"法樂莉咯咯竊笑,目不轉睛的盯著目標看。

  接下去一分鐘內,三個女孩閉緊嘴巴,凝神打量得到法樂莉美艷、眼光挑剔的姊姊查麗絲高度讚美的男性典範。

  "真不敢相信真的是他!"法樂莉低聲叫道,"查麗絲只說他可能會來,沒想到他真的來了。回倫敦把這件事告訴她們,她們會羨慕死。"法樂莉"不小心"看到伊麗莎白,把她拉到矮樹後,"你看,伊麗莎白,他像不像有點神秘、有點邪氣的天神宙斯?"

  伊麗莎白不往樹縫裡瞧,反而看向花園裡爭奇鬥妍的男男女女。

  "你在說誰呀,法樂莉?"

  "當然是易陽•梭登。笨蛋!不,等等,現在你看不到他,他已經從火炬下走開。"

  "誰是易陽•梭登?"

  "沒人知道,有人說他是史丹霍普公爵的孫子。"

  "史丹霍普公爵是個老頭子,"伊麗莎白苦思"貴族人名冊"裡的名字後說道,"他沒有子嗣。"

  "不錯,每個人都知道這回事,不過據說易陽•梭登是他的……"法樂莉壓低聲音,"……非法私生孫子。"

  "你知道嗎?"潘妮一本正經地補充道,"史丹霍普公爵有個兒子,但在多年前已經脫離關係,我媽媽說老公爵為了一樁醜聞,才不承認他的兒子。"

  聽到"醜聞"兩個字,其他人皆轉頭看潘妮。

  "他兒子娶了一個有愛爾蘭血統的蘇格蘭農夫的女兒!"潘妮繼續道,"她和英國貴族攀不上一點關係,所以易陽•梭登很可能是他的孫子。"

  "大家會這麼想,可能和他的名字有關,"喬琴娜就事論事打岔道,"我覺得那個名字很普通嘛。"

  "聽說他很有錢,"法樂莉說道,"他在巴黎賭場,手一揮就是兩萬五千英鎊。"

  "哦,我的老天,"喬琴娜嘲笑道,"他這麼慷慨的原因不是他有錢,而是因為他是個賭徒!我哥哥認識他,說他只是平凡的賭徒,既沒有背景、關係,也沒有財產。"

  "我也聽人這麼說。"法樂莉又往樹繼裡瞧,"你們看,他又出現了,瑪麗•瓦特利正在對他拋媚眼!"

  女孩們一齊擠向前,差點跌個狗吃屎。

  "如果他看我一眼,我一定立刻融化。"

  "你不會。"伊麗莎白苦笑道,她不得不為了說話而找話說。

  "你還沒看過他呢,別說大話。"

  伊麗莎白根本不屑一看,她知道那種令二十一到二十四歲的女孩傾倒的白馬王子類型。

  "我想伊麗莎白一定是被一大堆的公子爵爺追昏頭,所以對沒有頭銜的男士不感興趣,不管他長得多帥、多迷人。"法樂莉說道。

  伊麗莎白聽出讚美後的另一層嫉妒和惡意,覺得相當不安。來倫敦之後,她沒說過任何不友善的話,不曾批評任何人,更不敢做出任何傷害與法樂莉情誼的事,不該接受任何敵意相待。

  儘管想法與她們不同,她不想特立獨行。加入她們,分享易陽•梭登帶給她們的興奮感,有何不可?

  "我沒有那麼多追求者,"伊麗莎白試著拋棄高姿態,對法樂莉微笑道,"如果看到他的真面目,我一定會和你們一樣驚叫。"

  法樂莉和潘妮交換得意、惡作劇的眼神。

  "謝天謝地,你終於開竅了。伊麗莎白,我們有個困難,需要你幫忙。"

  "什麼困難?"伊麗莎白昏昏沉沈地問道,先前喝的酒,開始在她腦袋發酵。

  "事情是這樣的,當查麗絲告訴我們易陽•梭登要來,我們都興奮得跳起來,他不會多看我們一眼,因為我們太年輕,不合他的胃口……"

  "她也許說對了。"伊麗莎白微笑道。

  "哦,他不能不看我們!"法樂莉特意看向其他兩個女孩,再回看她,"因為我們以全部的零用錢跟查麗絲打賭他今晚一定會邀請我們其中一個跳舞,如果不事先和他打交道,我們就輸定了。"

  "你們全部的零用錢?"賭金昂貴得令伊麗莎白吃驚。"你們不是打算用那些錢買在衛斯浦街珠寶店看中的紫水晶嗎?"

  "我本來要用那筆錢買一匹小牝馬的。"潘妮轉身看向樹縫,補充道。

  "我……我可能要退出這個賭注,"喬琴娜惶惶不安地插話,"我怕……"

  潘妮緊張的聲音,打斷喬琴娜的話,"他正往我們的方向走來!如果他不改變方向的話,現在正是引起他注意的最佳時機。"

  霎時,賭注似乎成了禁忌的樂趣,伊麗莎白不禁莞爾。

  "既然點子是法樂莉想出來的,她又特別欣賞他,我提名她擔負勾引的任務。"伊麗莎白以隔岸觀火的興奮口吻說道。

  "我們三個提名你。"法樂莉反將她一軍。

  "我?為什麼選我?"

  "因為追求你的人最多,顯示男人對你比較感興趣,所以你的成功率最大,而且如果蒙德法利子爵知道倫敦最得女人緣的易陽•梭登邀你跳舞,甚至對你有興趣,必定會加快向你求婚的腳步,甚至立刻殺過來。"

  基於社交禮儀,伊麗莎白不曾表露絲毫對子爵的好感,料不到她的朋友竟然猜出她的秘密,不過她們一定不知道這位年輕俊美的子爵,已經向她哥哥提親,而且將要被接納。

  "快點作決定。他來了!"潘妮情急地低叫道。

  "怎樣,你願意試試嗎?"法樂莉問道,其他兩個女孩已轉身走回大廳。

  伊麗莎白深吸口氣,抬起手中的酒杯喝一口定神,"好吧。"她擠出微笑。

  "很好,別忘了,今天晚上一定要跟他跳舞,否則我們的積蓄全泡湯了!"法樂莉笑著推她一把,扭頭飛奔向另外兩個笑得樂不可支的朋友。

  伊麗莎白走出矮樹叢,焦急地環顧著,思考要以什麼方式和他邂逅,然後趕在他的腳步前,坐到石凳上。

  易陽•梭登對她的存在視無若睹,走到火炬下方停住,從口袋掏出一根雪茄。伊麗莎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莫名的興奮幾乎奪走她的氣息,他與想像中的完全不同,年紀稍大,至少二十七、八歲,身材特高,超出六尺以上,雙肩寬而有力,雙腿修長、結實,棕黑色濃髮微卷,全身除了白襯衫,從頭到腳都是黑的,與其他男士白禮服的裝扮迥異。

  他低頭點煙,手和臉在火光照耀下,顯得相當黝黑,令她聯想到一隻預謀抓孔雀的大老鷹。

  伊麗莎白用力吁出憋了幾世紀的氣,他聞聲猛然抬頭,驚訝、也許不悅地瞇起眼睛,發現她的凝視。

  "我從沒看過男人抽雪茄,他們通常在一個特定的房間抽。"

  他挑高雙眉,"你介意嗎?"

  她又發掘兩件事,犀利的深眸有著非常奇異的亮琥珀色,他的聲音非常低沉、有磁性。

  "介意?"她像白癡一樣重複他的話。

  "雪茄。"

  "哦……不,不,我不介意。"

  五十碼外,傳來女孩子的笑聲,伊麗莎白磚頭瞥到法樂莉的粉紅色禮服和喬琴娜的黃色禮服,她們發現行蹤暴露,連忙躲回樹叢後。

  伊麗莎白尷尬地漲紅臉,回頭發覺她的同伴兩手插著褲袋,煙叼在白齒間打量她。

  "你的朋友?"他指著樹叢問道。

  她頓覺心底升起可怕的罪惡感,彷彿他已預知她們的陰謀。

  "是的,她們是我的朋友,"她不喜歡說謊,只得抬起臉,試探性的微笑,與他面對面,"我是伊麗莎白•凱門龍。"

  他頭微微下傾,草率地點頭,聊表紳士風度,"凱門龍小姐。"

  "你是……?"

  "易陽•梭登。"

  "幸會,梭登先生。"她主動伸出手。

  他咧嘴露出兩排白牙,握住她的,"幸會。"聲音有點輕浮的戲謔。

  心裡雖悔不當初,伊麗莎白咬緊牙,掏清腦袋,冷靜迎戰。

  "穿粉紅色衣服的是法樂莉•傑米森小姐,"她拿著小扇,指向她的朋友,"穿黃色的那一位是喬琴娜•葛倫哲小姐。"

  他擺出"莫宰羊"的表情。

  "傑米森小姐是傑米森伯爵夫婦的女兒,"她補充道,他仍以有趣的眼神繼續注視她,她無助地再加以補充,"就是荷佛雪•傑米森伯爵夫婦。"

  "真的?"

  "真的。"她坐立難安,"喬琴娜小姐是威特雪•葛倫哲男爵的女兒。"

  "哦?"他促狹地默默凝視她,頭微傾。

  她突然想起他的不詳身世,對自己扯出一堆頭銜,感到過意不去,手心不知不覺地汗濕了。她自覺地將手放在膝蓋處摩擦,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不妥,立刻拿開手。

  她清清喉嚨,"我們……來這裡參加社交季的活動。"

  冷冽的琥珀深眸忽地放出溫暖、有趣、同情等的混合眼神,連低沉的聲音也像在對她微笑。

  "你們玩得開心嗎?"

  "非常開心。"她暗地鬆口氣,他終於真正參與他們的對話,"葛倫哲小姐很漂亮,舉手投足親切有禮,追求她的人很多。"

  "全部都擁有頭銜,我想?"

  伊麗莎白咬著唇點頭,"恐怕是。"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咧嘴笑,懶洋洋的笑意,攪亂她的神經系統,心跳成加速度的躍動,她倏地站起來。

  "傑米森小姐也很可愛。"她不安地回以一笑。

  "有多少競爭者搶著爭取她的青睞?"

  伊麗莎白終於明白他只是在開玩笑,她放鬆一笑,"據可靠消息來源,"她也以揶揄的口吻回答,"向她父親提親的人數可列入紀錄。"

  笑意溫暖了深邃的琥珀雙眸,她站著微笑回望,不安、緊張的氣氛頓然消失,他們就像兩個無話不談的老友,而他比她還大膽縱言。

  "你呢?"

  "我?"

  "有多少人追求你?"

  她訝異地笑著搖頭,吹噓朋友的成就很過癮,要吹噓自己的,她的臉皮可沒厚到那個程度。"這你不該問。"

  "我道歉。"他行個禮,笑意仍在嘴邊徘徊。

  夜幕籠罩花園,她意識到該進屋了,卻又捨不得離開……

  她將手擺到身後,抬頭仰望星空,"每天這個時候,我最自在。"

  她斜眼偷瞄他,怕她的話題令他不耐,沒想到他也仰頭看天空。

  "你看,"她指向北斗七星的位置,"那是維納斯,還是丘比特?我一直搞不清楚。"

  "丘比特,這邊的是大熊星座。"

  "你相信那上面有人嗎?"

  他轉頭看她,"你相信嗎?"他反問。

  "相信,以前的地球人認為他們是宇宙唯一存活的人類,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如此自大的想法,想必一定很恨伽利略的新發現吧?"

  "初入社交圈的名媛,何時開始研究起天文學?"

  她走向石凳,拿回酒杯,"我很小就開始研讀書籍。"她大方承認,沒留意他質疑的目光,"我得進屋換裝,對不起。"

  他默默點個頭。

  她從他面前走過,驀然記起朋友的托付,趕緊煞住,"我有個不情之請,"她仰頭對一雙高深莫測的眼睛微笑,"能否請你幫個忙,原因我無法解釋……"她困窘地打住。

  "幫什麼忙?"

  伊麗莎白急忙吐口氣,"今天晚上能不能請我跳舞?"

  而對她的大膽請求,他既不驚、亦不喜,回答更是斬釘截鐵,"不能。"

  他的拒絕令她震驚,他臉上閃過的悔意更令她錯愕,不遠處的笑聲揪回她失落的魂魄,她拉起裙擺,保持最後一絲尊嚴。

  "晚安,梭登先生。"

  他捻熄煙頭,點點頭,"晚安,凱門龍小姐。"說完,即跨步離去。

  ***

  她的朋友已先上樓換舞會的禮服,當她一走進房間,其他人突然停止說笑,她直覺她們剛剛一定在取笑她。

  "別老瞪著我們,"潘妮開口,"你有沒有讓他留下印象?"

  她們的笑容令伊麗莎白格外不安,只有法樂莉擺出一副冷淡的表情。

  "當然有,"伊麗莎白尷尬地微笑道,"但不是特殊的印象。"

  "他在你身邊停留的時間不算短,"另一個女孩探問道,"我們一直躲在樹叢後面看,你們都談些什麼?"

  憶起那張黝黑、俊美的臉,雙頰一陣燥熱,"我記不大清楚了。"

  "他長什麼樣子?"

  "英俊、迷人,聲音很美。"

  "毫無疑問,"法樂莉酸溜溜地說道,"他現在可能正忙著打聽你哥哥的下落,好趕去向他提親。"

  若不是因為立場尷尬,她可能會對法樂莉荒謬的想法付之一笑。

  "今天晚上我哥哥不會受到任何干擾,"伊麗莎白說,"我敢保證。坦白說,"她無奈地微笑補充,"恐怕你們的零用錢真的要泡湯了,易陽•梭登根本不可能請我跳舞。"她歉然揮揮手,上三樓換衣去。

  一進到自己的房間,臉上不自然的笑容立刻消失,伊麗莎白坐在床沿,手指循著被單上的玫瑰繡花輕撫,心裡忙著釐清她面對易陽•梭登的感覺。

  與他一起站在花園裡,她覺得既害怕,又興奮,同時也情不自禁被他吸引,情緒全然被他的一顰一笑牽動,他的一個專注凝視,就可同時將她拋人火與冰之中。

  音樂從大廳傳來,她搖搖頭,甩開惱人的回憶,搖鈴請柏黛來幫她穿禮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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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6 18:26: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預想與易陽•梭登見面的情景,她拒絕回想他的不友善回絕,且甚至拒絕再想他。她以最沉穩、自然的態度走下樓。

  潘妮看到她,揮手招呼她,她點個頭,揚嘴微笑,然後別開頭,環視大廳內三五成群、談笑風生的賓客。

  突然,一雙琥珀深眸吸住她的視線,易陽•梭登站在樓梯底的一群紳士之中,目不轉睛地注視她,酒杯舉在半空中,大膽的目光從閃亮的金髮,掃下高聳胸脯,渾圓粉臀,直抵藍緞鞋子,然後再看回她的臉,讚賞的笑意在眼底閃動。他挑挑眉毛,將酒杯湊到嘴邊,做乾杯狀,仰頭一飲而盡。

  她縮回視線,直視前方,抑制狂亂的悸動,繼續踏下樓梯。易陽•梭登打量她的方式,與其他男士無異,然而他的眼神多了一點嘲弄的意味,彷彿他們正分享著某些親匿的隱私。

  蒙德法利子爵的表弟侯華德爵士站在樓梯底等著,擁有都市人活潑開朗個性的他,不在她的追求者之列,卻與她交成異性朋友。他旁邊的艾佛瑞伯爵則是伊麗莎白最勤快的追求者之一,他和伊麗莎白一樣,年紀輕輕即承繼頭銜和土地,所不同的是,他繼承了一大筆財富。

  "我就說嘛,"艾佛瑞伯爵伸出手臂讓伊麗莎白挽,"聽說你在這裡,今晚看起來,艷光照人。"

  "艷光照人。"侯華德爵士附和道,並故意多看艾佛瑞伸出的手臂兩眼,"艾佛瑞,手伸這麼長,不怕擋到小姐的路?"侯華德轉向伊麗莎白,也伸出手臂,上身微向前傾,"可願接受我的服務,美人兒?"

  伊麗莎白被逗得開心不已,"當然,兩位大人。"她兩手各挽一隻手臂,"我不希望有人為我打架,雖然我已經老得必須讓人扶持才走得動。"

  她的幽默,逗得兩位紳士仰頭大笑,她亦笑臉盈盈,這個開懷景象,一一收人易陽•梭登眼裡。

  他們從梭登身旁經過時,有人呼叫侯華德爵士,他止步數秒回應。伊麗莎白經不住誘惑,偷瞄向高大、寬肩的身影,他頭微傾,聆聽某個女人說話,如果他知道伊麗莎白站在那兒,也裝得毫不知情。

  "聽說你在這裡,我有些驚訝。"侯華德爵士繼續攙她往前走。

  "為什麼?"她強迫自己不再想易陽•梭登,他只是一個陌生人,而且,她很快就要訂婚了!

  "因為查麗絲•杜蒙特舉辦的舞會,以縱慾貪樂著名。"

  伊麗莎白錯愕中,不禁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身旁迷人的金髮男士身上,"可是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沒反對我和傑米森家的人來往,而且查麗絲的媽媽是我媽媽的朋友。"

  "在倫敦,"侯華德爵士微笑強調,"查麗絲是模範女主人,不過她的晚宴、舞會,往往不受傳統道德、輿論約束。"他攔下一名端著香檳的僕人,遞一杯酒給伊麗莎白,"我不是說你來這裡,名聲就會受到破壞,畢竟在這上流社會的"地雷區",還有我和艾佛瑞保護你。"

  "尤其是那個人,"艾佛瑞伯爵抬抬下巴,指向易陽•梭登,"倫敦的大型活動都不歡迎他。"

  好奇心驅使她追問下去,"你指的是梭登先生?"

  "還會有誰。"

  伊麗莎白啜口香檳,藉機打量那個從第一次交談起,就霸佔著她的腦海不放的高大、黝黑男人,他的言行舉止優雅合宜,衣服平整無痕,頭髮梳得光鮮,十足貴族的冷峻、自大典型。

  "他有那麼糟嗎?"她縮回目光。

  "事實上更糟!"艾佛瑞似乎看出她的想法,企圖在她心裡塑造梭登浪蕩子的形象。"他是集賭徒、強盜、下流胚子於一身的大混蛋!"

  "我……我不相信。"極度的失望和震驚使得她心緒大亂。

  侯華德暗示性的白艾佛瑞一眼,然後對伊麗莎白微笑,誤解她蒼白的表情。

  "別理會艾佛瑞伯爵,小姐,半個月前梭登才贏了他一萬英鎊,他大概因此而心情不好。夠了,松姆!"侯華德舉手阻止正要開口反駁的艾佛瑞伯爵,"不要害伊麗莎白小姐今晚作噩夢。"

  伊麗莎白的心一直在易陽•梭登身上圍繞;僅略微聽到她的朋友們的談話。

  "真搞不懂男人到底看上她那一點,"喬琴娜說,"她也不比我們漂亮到那裡。"

  "你有沒有注意到男士們有多溫馴?"潘妮說,"她走到那兒,他們就跟到那兒。"

  "她最好趕快選個人嫁,把其他男人留給我們。"喬琴娜說。

  "她一定是被他迷住了。"

  "我看哪,她是在浪費時間。"法樂莉不服氣地怒扯裙擺,"查麗絲說過,他對天真的小女生沒興趣。不過,"她誇張地大歎出聲,"我希望她能和他多跳幾支舞,拋個媚眼也好,等閒話傳到她的追求者耳內,我們立刻跟她畫清界線……老天,伊麗莎白!"她發現站在身後的伊麗莎白,驚叫出聲,"我們還以為你正在跟侯華德爵士跳舞呢。"

  "好主意,"侯華德爵士附和道,"凱門龍小姐,我有這個榮幸請你跳舞嗎?"

  "等等,"艾佛瑞打岔道,"在你完全將她佔為己有之前,借我一分鐘說幾句話。"他轉向伊麗莎白,"明天有個郊遊活動,我有榮幸充當你的護花使者嗎?"

  感受到法樂莉等人的不友善、虛偽,伊麗莎白欣然接受兩位男士的請求。

  在舞池裡,侯華德笑嘻嘻地擁她起舞。

  "我知道我們不久將結為親戚,"侯華德說,看到她驚訝的反應,連忙解釋,"蒙德法利告訴我,你將會使他成為最快樂的男人,只要你哥哥不再刁難的話。"

  "決定權在我哥哥手裡。"

  "誰教他是你的監護人。"

  舞畢,侯華德離開為她拿飲料,她注意到舞池四周少了不少男士,一定都到娛樂室打牌去了。沒見到易陽•梭登,他可能也在那裡,她的朋友們個個伸長頸子,往那個方向瞧。

  侯華德端著香檳回來,攙她朝她朋友走去。

  "牌桌上是不是有什麼事發生?"伊麗莎白問。

  侯華德爵士點點頭,冷笑道:"梭登破天荒每賭每輸,整個晚上沒贏過半局。"

  潘妮和其他女伴聽到他的話,皆露出好奇的興奮表情。

  "堤伯力爵士告訴我們,"潘妮說道,"梭登先生擁有的一切都是在牌桌上贏來的。"

  伊麗莎白頓覺一陣反胃,"他……他靠賭博嬴得一切?為什麼要這麼做?"

  "刺激、好玩嘛,賭徒通常都犯賭癮。"侯華德說。

  "我們都很想去娛樂室觀看,侯華德爵士,"潘妮對侯華德說,"希望你能陪我們去,大部分的賓客都到那裡湊熱鬧,一定很有趣。"

  侯華德領著一子娘子軍,擠進牌桌旁最好的觀戰位置,四周圍觀的人因太專注於牌桌上的局勢變化,彷彿沒人注意到他們的加入,伊麗莎白湊巧擠到易陽•梭登手肘後方的位置,對他的握牌,一目瞭然。

  圓桌上除了梭登,另有四位紳士,其中之一便是最年輕的艾佛瑞伯爵,他贏錢贏得面紅耳赤,情緒變化完全瞭然於表情。

  易陽•梭登的表情冷漠,臉不紅心不跳,與艾佛瑞成強烈對比,修長雙腿在桌下伸展,外套前襟開敞。另三位男士目不轉睛凝神研究手上的牌,表情深不可測。

  坐在伊麗莎白正對面的漢姆得公爵打破沉默:"我知道你在故弄玄虛,梭,"他微笑道,笑容很快又消失,"你一晚上輸掉一座城堡,再輸一點也不算什麼,添你五百鎊。"他拋出五張籌碼。

  伊麗莎白注意到兩件事,重量級的漢姆得公爵稱呼易陽•梭登為梭,顯然兩人有不淺的交情,而四人陸續拋出的籌碼已在牌桌中央堆成一座小山。

  輪到易陽下注時,伊麗莎白屏住氣,心情沉重的看他拋出僅剩約五張籌碼,暗罵人類好賭的無知天性。

  漢姆得公爵先掀底牌,兩張麼點,另兩位紳士知難而退,收起底牌。

  "抱歉,承讓了。"艾佛瑞伯爵咧嘴對公爵說道,得意揚揚地掀開三張老K,伸長手就要收回所有籌碼,易陽搶先一步阻止他。

  "這些是我的。"易陽懶洋洋說道,緩緩掀開三張九點,兩張四點。

  伊麗莎白不自覺吁口氣,易陽倏地轉頭看,發現她站在身後,及時捕捉到美眸中的憂慮快速轉換成微笑,他揚揚嘴,回頭對其他人說道:"也許是這位可愛女士的出現,帶給我好運。"

  伊麗莎白感覺得到……他口中的"女士",指的就是她。

  好景不常,他的好運在下半個鐘頭內,一如潑出去的水,付諸東流,他卻仍面不改色坐著,若無其事的批出贏得的籌碼。

  一面倒的情景,看在伊麗莎白眼裡,簡直慘不忍睹,她趁僕人端上飲料的時間,轉身低聲對侯華德爵士說聲:"對不起。"提起裙擺,就要離開。

  久久未抬頭的易陽•梭登,抬起下巴,直直看向她,"害怕看到失敗?"

  一句話引得贏錢的三位紳士哈哈大笑。

  伊麗莎白頓了頓,心想她若再待下去,一定會瘋掉,然而他要她留下來的意思很明顯,她勇敢地擠出微笑。

  "我只是想去取杯酒,我相信你會……"她苦思適當用語,"……反敗為勝!"

  僕人聞言,趕緊上前奉上一杯酒,她只好繼續站在他的手肘側。

  女主人此時像一陣風刮進來,嬌媚眼波快速掃過牌桌四周。

  "說真的,梭,"查麗絲最後將笑意傾注在易陽•梭登一人身上,"牌局擺這麼久,也該作個了結,回大廳加入我們。"她依依不捨地將目光抽離他,移向其他賭客,"紳士們,"她笑道,"二十分鐘後,我就要切斷雪茄和香檳的供應。"

  少數幾個圍觀者,如採蜜工蜂,圍繞在女主人身邊--跟著離去。

  "我玩得很盡興,差不多夠了。"漢姆得公爵說。

  "我也有同感。"另一個人附和道。

  "再玩一局,"艾佛瑞伯爵說,"梭登手上還有我的錢,讓我把本錢撈回來。"

  其他人互換個疲憊的眼神,公爵點頭同意。

  "好吧,艾佛瑞,再玩一局,然後我們就回大廳。"

  "既然是最後一局,賭資不限?"艾佛瑞鬥志昂揚地建議道。

  無異議後,易陽發第一回合的牌。

  五分鐘內,牌桌中央的籌碼已堆足兩萬五千英鎊,一個個賭客,紛紛退出牌局,僅剩艾佛瑞和易陽相互廝殺,偌大的娛樂室,鴉雀無聲,當艾佛瑞拿起第四張牌,伊麗莎白緊張地握緊拳頭。

  他凝視底牌良久,再看看易陽,眼睛閃爍著勝利的光芒,伊麗莎白心一沉。

  "梭登,你再不知難而退,這張牌可要花你一萬英鎊的代價。"

  伊麗莎白咬緊牙,恨不得搖醒易陽的腦袋,艾佛瑞的表情那麼明顥,難道他看不出來?

  沒料到,易陽不僅不退縮,反而多追加五千英鎊,急得伊麗莎白直跺腳,心跳差點停止,直到看到他握的牌,她才鬆口氣。

  他握有四張十點。

  "我需要些新鮮空氣。"伊麗莎白對侯華德爵士說,她怕她的表情會洩漏心底的秘密。

  侯華德正全神貫注等待艾佛瑞掀牌,沒聽清楚她的話,即點頭讓她離去。

  雖然易陽從頭到尾僅抬頭看她三眼,她感覺得出他喜歡她待在身旁。為了掩飾匆忙退開的窘態,她踱到一幅名畫前,故意裝出入迷的神態看書。

  "該你下注,艾佛瑞。"她聽到易陽的聲音說。

  艾佛瑞的回答,令伊麗莎白膽戰心驚,"兩萬五千英鎊。"

  "別逞強,"公爵對艾佛瑞說,"要賭也不是這種賭法,數目大大了。"

  伊麗莎白控制住面部表情後,走回牌桌旁。

  "我付得起,"艾佛瑞冷靜地說道,"只怕易陽•梭登不僅要輸一時,恐怕會窮一世。"

  面對艾佛瑞的侮辱,易陽無動於衷,打量艾佛瑞將近三十秒後,以危險的軟調聲音說:"原數目再添你一萬英鎊。"

  "該死,"艾佛瑞脫口罵道,"你那來另外的一萬英鎊,我可不想拿到空頭支票!"

  "夠了!"漢姆得公爵怒斥,"你太過分了,艾佛瑞,我可替他擔保,趕快下注,不然就蓋牌。"

  艾佛瑞回瞪漢姆得一眼,然後輕蔑地朝易陽點頭道:"添一萬就一萬,現在讓我們看看你握什麼牌!"

  四張十點優雅地敬在牌桌上,艾佛瑞從椅子上跳起來。

  "你是個老千!"艾佛瑞指著易陽的鼻子說道,"我看到你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張牌,我就知道,起初我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娛樂室頓時人聲沸騰,紛紛指責艾佛瑞伯爵缺乏風度,出言惡毒。

  "還有誰跟你串通?說,渾帳東西!"艾佛瑞雙拳用力打擊桌面,橫眉豎眼怒瞪易陽。

  "我只有一個患難與共的朋友,"易陽冷冷說道,"那個人就是我。"

  "別傻了,艾佛瑞!"有人為易陽打抱不平,出聲道,"他要擺平你,就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輕而易舉。"

  伊麗莎白所有的話都聽不進去,只知道將有一場可怕的決鬥要發生。

  "這是天大的誤會!"情急大吼的伊麗莎白,吸引全部的目光,吵雜的人聲忽地平靜下來,"梭登先生不是老千,剛剛我離開之前,無意中看到他手上的牌全是十點。"

  艾佛瑞伯爵又張口開罵,彷彿當她沒說過話一樣,其他人也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老天,你們沒聽懂我說的話嗎?"伊麗莎白提高嗓音,蓋過艾佛瑞的聲音,逼他不得不住口,"我說梭登先生先拿到四張十點,才拿到第五張……"

  大家的表情仍是不相信,伊麗莎白忽然大悟,易陽•梭登既不是王侯,也不是公爵,他是個圈外人,這裡的人絕不會護著圈外人,打擊和自己相同身份地位的人。

  易陽保持漠然的表情,彷彿告訴其他人,他不屑浪費時間、精力和艾佛瑞鬥。

  他的不屑表情,更激怒艾佛瑞。

  "明天早上你不決鬥,我也會把你揪出來,王八……"

  "不能這麼做,閣下!"伊麗莎白打斷他的話,她突然心生一計,對松姆•艾佛瑞擺出最媚人的笑顏,嬌嗔道,"你不是答應我明天一早陪我去村子郊遊,怎麼說決鬥就決鬥?"

  "伊麗莎白小姐,這件事……"

  "不,你爽約,我會很傷心的,閣下!"伊麗莎白以無邪的天真表情打岔道,"我不要像……像廢物一樣被甩到一旁,我好……好失望,你竟然想對我爽約。"

  伊麗莎白在眾人面前使盡魅力,半哄半誘,綠眸又轉又眨,若不是有特殊目的,她才不會如此破壞自己的形象。

  艾佛瑞被說得好像錯全在他,"等黎明收拾這個傢伙之後,我再陪你去。"

  "黎明?"伊麗莎白裝出沮喪的口吻叫道,"你這麼早起床,一定不會玩得盡興,況且你想決鬥,梭登先生不見得願意,因為……"她看向易陽,"……因為他不會如此不識相,剝奪我們的郊遊興致!"

  在易陽開口反駁之前,她搶先一步堵住他的嘴。

  "事情就這麼決定,"她對其他人宣佈,"沒人詐賭,沒人決鬥。"

  伊麗莎白盡力勸和的結果,是換來男士們不悅、批評的臉色,除了兩個人例外,一個是漢姆得公爵,他的表情宛如弄不清她是白癡,還是天才;另一個是易陽,他挑高一邊眉毛,彷彿想看看她還要耍什麼花招。

  "艾佛瑞伯爵,"伊麗莎白繼續道,"你不是答應過要請我跳華爾滋?"

  艾佛瑞漲紅臉,甩頭而去,留下一團火藥味,伊麗莎白一個人站在那兒,既覺荒謬,卻也松一大口氣。

  愕怔良久的侯華德爵士,終於回過神,同她伸長手臂,"容我代艾佛瑞伯爵邀你跳支舞。

  一踏進舞池,侯華德就急著說出憋在心裡的話。

  "你初入社交界,也許不曉得男士也需要自己的隱私,你剛剛在娛樂室的一言一行就是在干擾男人的事。"

  "我知道。"伊麗莎白歎氣道。

  "我表哥蒙德法利子爵善體人意,我會盡量在閒話傳入他耳朵之前,讓他知道真相。"

  舞罷,伊麗莎白托詞躲入休息室,不料裡面聚了不少三姑六婆,正在比手畫腳談論娛樂室裡發生的事,她只好到另一個避難所--花園。

  踩著月光,聽著樂聲,閒著花香,她不知不覺走離人,來到一處樹林濃密處。

  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跟我跳舞,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愕然回轉過身,手撫著頸子,望入一雙深邃的琥珀利眸。她以為他在生她的氣,但他的表情卻異常寧靜、溫柔。

  他攤開手臂,用一樣低啞的聲音重複,"跟我跳舞。"

  她恍如夢遊般,走進他的懷抱,他右手攬著纖腰,左手與她的手指交織,兩人隨著音樂緩緩舞動,彷彿已跳過無數次般的熟練、自然。

  白手套下的寬肩,厚實、堅硬,纖腰上的粗臂,如鋼鐵般,箍得死緊,直到兩人之間幾乎沒有距離。

  在黑暗中,在陌生人懷裡,她不但不覺得受威脅,反而有股安全感,只是有些尷尬,她不得不找話說,以緩和凝滯的氣氛。

  "我以為你還在為我的多管閒事而生氣。"她說。

  "不是生氣,"他的聲音略帶笑意,"而是驚訝。"

  "我知道你沒詐賭,相對的,我絕對無法忍受他們誣賴你是老千。"

  "他們在我背後說得更難聽,尤其是你那位衝動的年輕朋友艾佛瑞。"

  "你不會答應他決鬥的建議吧?"

  "希望不會……"他咧嘴戲謔道,"我也不願意破壞你獨排眾議的努力,況且你已言明要他明天陪你郊遊,殺掉他,將是極不禮貌的行為。"

  伊麗莎白咯咯淺笑,雙頰因難為情而發熱,"我知道我的話也許決斷、霸道了些,但是我只能那麼說。我哥哥也是個脾氣火爆的人,每次我只要開開玩笑,或是撒撒嬌,他很快就不發脾氣了。"

  "我擔心明天艾佛瑞不陪你去郊遊。"

  "因為他氣我干涉他的事?"

  "因為這時候他正在捲鋪蓋走路,伊麗莎白。你為了救他的命,費盡口舌,卻也侮辱了他的自尊,而我拒絕跟他決鬥,更不給他面子,他已沒臉待在這裡。"

  水盈盈的綠眸,罩上一層薄霧。

  "不過,"他補充道,"讓他謙虛的活著,總比驕傲的死去值得。"

  這就是易陽和艾佛瑞的不同,伊麗莎白自忖,一個是有原則的真正紳士,一個是徒有身份的紳士。

  "你不同意我的說法?"

  她太專注於自己的思維,來不及考慮地搖頭,"艾佛瑞伯爵是個高貴的紳士,也許他寧願光榮的死,也不做不光榮的事。"

  "他在牌桌上賭注他的財富,甚至不藉以決鬥換取面子,證明他是個不智的小笨蛋,珍貴的生命不需他如此浪擲,終有一天他會感激我拒絕他的衝動決定。"

  "他這麼做的動機是光榮的。"

  "為小爭吵而死是浪費生命,不是光榮;為自己的信念,或是為保護心愛的人而死,才是光榮,除此以外的動機就是愚蠢。"

  "如果我不出面干涉,你會接受他的挑戰嗎?"

  "不會。"

  "不會?"她略表訝異,"你是說你寧願任他誣指你為老千,也不願為維護自己的名聲而動干戈?"

  "我的名聲並非到現在才受到威脅,為這件小事而犧牲一個小男孩的生命,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既然如此,漢姆得公爵為何處處護著你,好像你們是多年老友一樣?"

  他收起笑容,"這有關係嗎?"

  在琥珀深眸的凝視下,在鋼強鐵臂的環抱中,她幾乎無法思考,"大概沒有。"

  沉默了一分鐘後,他又開口,"既然我害你失去郊遊的男伴,也許你可以另作考慮……?"

  她的心開始升飄,期待他會自願代替艾佛瑞,充當她的護花使者,但他立刻讀出她的想法。

  "我不能陪你去。"他冷冷說道。

  "為什麼不能?"甜美的笑容頓失。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被人看到我們在一起,對你的名聲只有破壞,沒有半點好處。"

  "這就是你拒絕我要求你請我跳舞的原因?"她瞇起眼睛。

  "部分原因。"

  "其他原因呢?"她好奇地追問。

  他無奈地笑笑,"就稱它是'自我保衛'的本能吧。"

  "什麼?"

  "你的眼睛美得比槍還要命,甜心,"他以苦澀的口吻道,"再有原則的聖人碰上它們,也會失了方寸。"

  這是她聽過最逗人、最窩心的讚美,雖然明白與他扯上關係是最大的錯誤,她仍情不自禁迷上他。"明天你打算用什麼方式補償我?"她問。"到某個隱密的地方野餐、聊天,以免被人發現。"這個主意可能不會被露西達接受,伊麗莎白卻捨不得拒絕。"什麼隱密的地方?"

  "林子,明天上午十一點,我在南邊的伐木工寮等你,離正門兩哩外,有一條小徑可通往工寮。"

  伊麗莎白不禁懷疑,易陽•梭登為何如此熟悉查麗絲住宅附近的隱密地點。

  "絕對不行。"她屏住氣說,再天真無知的女孩,也知道與陌生男人獨處一屋的嚴重性,她很失望這種歪主意竟出自她傾慕的紳士之口,教養良好的名門閨秀不可能接受這種安排,露西達也不會同意。

  她使勁推開他。

  他緊抱不放,氣息吐在她髮梢,"沒人教你,舞末結束前,不能輕率拋棄舞伴?"

  "結束了!"她不單指單純的跳舞,"我不是你想像中愣頭愣腦、好欺騙的小女孩。"她皺眉看著他前襟上別著的紅寶石。

  "我向你保證,明天絕不強迫你做你不願意的事。"

  奇怪的,伊麗莎白竟然相信他,不過她仍不能點頭。

  "我一定會保持君子的風範。"他說。

  "如果你是君子,就不該提這種建議。"

  "這是我們唯一可行的見面方式,明天我會在工寮等你等到中午。"

  "我不會去的,我甚至不該在這裡遇上你。"

  "我會等你到中午。"他堅持。

  "你不必浪費時間。放開我,求求你,這一切都將造成錯誤!"

  "那就再製造一個吧。"他加重力道,將她抱得更緊,"看著我,伊麗莎白。"

  警鐘在她腦海大響,她知道她若抬頭,他一定會吻她。"你不要吻我。"

  "至少該道個別吧。"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完美的唇形,"再見。"

  他定定凝視她的唇,手滑下她的手臂,放開她,後退兩步,"再見。"

  她終於如願以償,可以離開他。卻掩不住若有所失的悵惘。

  "他們可能已經發現我們不在大廳。"她柔柔說道,不知是否在找藉口離開,或是期望他挽留她。

  "可能。"他面無表情,語氣冷淡、有禮,可望而不可即。

  "我真的非回去不可。"

  "當然。"

  "你應該能體諒我……"她仰頭注視眼前因沒有貴族血統,而受歧視的高大、英俊男士,困難地咽口口水,期待他再次展開雙臂,或是開口趕她走也無妨。"……我明天可能不去和你會面……"

  "伊麗莎白,"他嗄啞呢喃道,眼底閃動勝利的光芒,伊麗莎白還不知道自己已棄械投降,"到這裡來。"

  她順從地舉起手,被他一把拉進懷抱,四片飢渴的唇瓣,緊緊交合,為對方開啟,為對方探索。

  一小聲呻吟,打破沉默,但伊麗莎白沉醉得弄不清呻吟發自於自己的慾望,她抬手攀住寬肩,深怕被旋轉的黑暗世界甩出地球之外,他的身體,他的唇是濤濤大海中的唯一浮木。

  當四層依依不捨的分開,易陽仍迷醉在擁抱她的溫暖,她將臉貼在他的白襯衫上,他的唇抵著她的頭頂。

  "第二個錯誤,恐怕比第一個更難收拾,"他說,"上帝保佑我們。"

  他的話如一盆冷水,硬是澆醒她昏沉的腦袋,她猝然推開他,低頭撫平衣裙。

  "這種事不該發生的,如果我們立刻回大廳,沒人會懷疑我們曾在一起。再見!梭登先生。"

  "晚安,凱門龍小姐。"

  伊麗莎白從陽台側門溜進屋裡,所幸沒人看到,正要上樓梯時,聽到潘妮的聲音。

  "有沒有人看到伊麗莎白?等一下就要下樓用餐了,侯華德爵士想跟她坐同一桌。"

  伊麗莎白聞言趕忙拉平衣裙,攏齊頭髮,企圖掩飾前幾分鐘所留下的痕跡。

  "有人看到她在花園,"法樂莉說,"奇怪得很,梭登先生也失蹤……"

  法樂莉看到站在樓梯下等她們的伊麗莎白,猝然住口。

  "老天,"伊麗莎白對她們赧然微笑道,"今天晚上實在熱得令人受不了,我到花園走了兩圈,感覺涼爽些之後,突然想起用餐時間已到,才趕忙進屋來,正想上樓去找你們。"

  她們結伴走過娛樂室,伊麗莎白看到站在撞球桌旁,手握球竿的易陽•梭登,心跳急劇加速,他抬眼看她們,其中兩個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他點個頭,球竿撞上硬球的清脆聲,伴著漢姆得公爵的笑聲,隨即響起。

  "他在光線昏暗的地方,看起來更帥,更危險。"喬琴娜以興奮的口吻說。

  "的確,"法樂莉聳肩道,"不過你說得對,他既缺乏背景、身份,也沒有任何關係。"

  伊麗莎白對法樂莉刻薄的批評,充耳不聞,她發現自己正荒謬的替易陽•梭登數進洞的球數。

  四球!她和羅勃特玩撞球時,他一次進球的最高紀錄,也只不過三球而已。

  一進餐室,侯華德即笑嘻嘻伸長手臂,領她到餐位上。她一面和同桌的朋友聊天,一面趁僕人上菜的空檔,忙碌地環視四周是否有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最後終於讓她逮到目標,他坐在漢姆得公爵和女主人查麗絲之間,公爵和一位據說是他的情婦的金髮美女談天,易陽則和查麗絲有說有笑,互送秋波。

  伊麗莎白懊惱地收回目光,胃部彷彿被理了一拳,他們是天生一對,兩人都見過世面,都是深色頭髮,外表都極為搶眼,任誰看了都會同意這個觀點。

  她拿起刀叉,賭氣似的在餐盤上胡亂切弄一番。

  "龍蝦已死了,"侯華德靠向她揶揄道,"沒必要讓它死兩次。"

  伊麗莎白停下切割的動作,不好意思地抬頭笑了笑,她個人心情不好,沒道理波及同桌朋友。於是,她再次施展女性溫柔婉約的一面,與同桌朋友相談甚歡,笑聲不斷。

  在她表現女人魅力的同時,她接收到易陽不時射過來的目光,試探性的朝他的方向瞧,瞇起的眼神,看不出是不屑於她輕浮、挑情的一面,還是覺得困惑而已。

  ***

  "你願意讓我代替我表哥,明天陪你在林子郊遊嗎?"晚餐結束後,侯華德問伊麗莎白。

  又到了決定是否要去工寮見易陽的時候,她實在不曉得該如何作決定。

  "謝謝。"她假笑道。

  "我們十點半出發,先逛街、用餐,下午則騎馬參觀鄉村優美的景色。"

  對她而言,這主意簡直無聊,甚至可怕。

  "聽起來好極了。"她以過分熱情的口吻,尖聲說道,引來侯華德驚訝的一眼。

  "你沒事吧?"他憂心地注視她漲紅的臉、發亮的眼睛。

  "我從來沒覺得這麼好過。"她的心早已跑上她寧靜的臥房休息,"如果你不介意,我頭痛,想回房休息。"

  不顧怪異的言行是否會引起侯華德的猜疑,她丟下滿頭霧水的爵士,獨自上樓。

  "柏黛,八點叫我起床。"她對幫她換衣服的女僕說道,發覺女僕今晚顯得忐忑不安,"怎麼回事?"

  "大家都在談論你在娛樂室的一言一行,你的保母一定會責怪我,"柏黛愁著臉答道,"她會說第一次把你交給我照顧,就鬧得滿城風雨!"

  "我會向她解釋。"伊麗莎白疲倦地安撫女僕。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柏黛揉擰雙手,幾乎哭了出來,被索羅克摩頓瓊斯厲聲責罵一、兩句,彷彿要她的命。

  聽完伊麗莎白的簡述,柏黛才釋懷,破涕為笑,幫她的女主人鋪床。

  "所以,"伊麗莎白打個呵欠,"我不能眼睜睜看一個誠實的人,被誣指為老千。"

  雷電劃過夜空,照亮整間臥房,雷聲震晃床邊大窗。伊麗莎白閉起眼睛,祈禱明天的郊遊計劃不會產生變卦,想到要和易陽•梭登同處一屋,卻不能看他,跟他說話,比騎馬、爬山、任何事都累人。

***

  陽光瀉入窗口,灑在床上,伊麗莎白勉勉強強睜開眼睛,看到床頭小桌上擺著早餐,又強迫自己睜開另一隻眼睛,掙扎地爬坐起來。不論睡多睡少,她每天早上起床,總是昏昏沉沈,喝了咖啡才能完全清醒。

  她倒了杯黑漆漆的咖啡,突然想起一件事,胃咕咕作響,今天有一個深色頭髮的男人會在林子裡的工寮等地,等了一小時,就會離開,因為她根本不去那裡。她不能去,萬萬不能!

  她用顫抖的手,端起咖啡,此時柏黛憂心忡忡地進來,見到她,表情才漸漸柔和成輕鬆的笑容。

  "哦……還好,我以為你生病了呢。"

  "生病?"伊麗莎白啜口咖啡,"老天,這咖啡怎麼冷得像冰?!"

  "因為我叫不醒你……"

  "現在幾點?"伊麗莎白驚惶問道。

  "十一點不到。"

  "十一點?我吩咐你八點叫醒我的!你怎麼可以任我睡過頭?"伊麗莎白霎時全然清醒,她得快點更衣,否則……

  "我試過了,可是你不想起床,你說你頭痛。"

  "我怎麼知道我睡覺的時候,胡言亂語些什麼?你跟我跟了這麼多年,應該瞭解我的賴床習性,以前你都照樣叫醒我。"

  "可是你說,"柏黛嘟著嘴為自己辯解,不安地扯著她的圍裙,"你說昨晚雨下得好大,今天大概不去郊遊了,你想多睡一會兒。"

  "柏黛!"伊麗莎白掀開被單,跳下床,清澈的綠眸寫滿憤怒和無奈,"其他人呢?郊遊計劃是不是照常舉行?"

  柏黛拉鈴喚人提洗澡水來,"是啊,他們都上林子去了,昨晚的暴風,雷聲大、雨點小。"

  伊麗莎白閉眼歎氣,十一點了,易陽已經在工寮等她。

  "我只好去林子找他們,慢慢來,不急。"

  伊麗莎白穿著一身桃紅色騎馬裝下樓時,已十二點半,超過易陽等她的時限。

  走廊空無一人,娛樂室傳出幾位男士的交談聲,伊麗莎白放緩腳步,猶豫著是否要進去看看易陽是否在裡面打牌。毫無疑問,他一定早已等不及從工寮趕回來賭錢。決定不見他的面後,她轉往相反方向,走向馬廄取馬。

  ***

  她騎了約一哩遠後,豆大的雨開始狂洩,氣溫驟降,她慌慌張張離開主要幹道,騎到一棵大樹下躲避,樹葉雖然多少可以擋雨,但惡形惡狀的雷電劈裂天空,似要吞噬她頭頂的大樹,她想到了小徑盡頭的工寮,現在時已過中午,易陽•梭登早已不在那裡,此時工寮應該沒人。

  她靜靜坐在馬背上,思考是否要去工寮避雨。萬一他還在那裡怎麼辦?不,她顯然太高估她對易陽的重要性,昨晚他吻她後過了一個鐘頭,照樣公然與查麗絲打情罵俏,由此可見,她在他心目中,形同玩物,她竟妄想他在工寮焦急的踱步、瞪地板等她?

  他畢竟是個賭徒、調情高手,一定中午不到就趕回娛樂室賭錢。

  從另一方面而言,倘若百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仍在工寮等她,她一看到他的馬,大可以立刻掉頭離去。

  數分鐘後,薄霧中的工寮漸漸進入眼簾,她壓抑卜卜猛響的心跳,細眼看入濃密葉縫尋找他的馬,確定他不在,才放心加速前進。她應該高興他不在工寮才對,為何有失望得想哭的感覺?!

  拴好馬,她抖了抖濕淋淋的身子,開門一踏進工寮,整個人驚愕的凍結在原地。

  易陽•梭登背對她,站在壁爐前,頭微前傾,凝視爐內蹦跳的火焰。

  前兩秒,她驚訝他孤零零在此地等她兩個多小時的事實,後兩分鐘,她驚訝男人的厚背、寬肩、削臀,竟如此好看。

  當她將視線移到白桌巾上擺飾的瓷器、蠟燭、半瓶酒、冷肉、起司,又大吃一驚,她以為女人和僕役才會佈置桌子、準備食物,沒想到男人也會做。

  感覺到她的存在,他突然挺直背,慢慢轉向她,繃硬的臉綻露苦笑。

  "你不是很準時。"

  "我本來不想來的,到林子途中遇到大雨,只好到這裡避雨。"

  "你被淋成落湯雞。"

  "我知道。"

  "到火邊來。"

  露西達的警告,言猶在耳,伊麗莎白僵在原地,警戒地瞪著他。

  "你要什麼?"伊麗莎白幾乎被他的身高,壓得喘不過氣。

  "你的外套。"

  "不……我穿著就好。"

  "脫下來,衣服都濕透了。"

  "不!"她緊抓衣緣,倒退著走向門。

  "伊麗莎白,"他以平靜的口吻安撫她,"我向你保證過,如果你今天來了,我會保護你的安全。"

  她閉眼兩秒,點頭道,"我知道,我也知道我不該來這裡,不是嗎?"

  "在這種情況下,你不該問我,決定權在你。"

  "既來之,則安之,我留下來。"她看著他放鬆的表情,解開外套,脫下濕外套和濕帽子給他。

  "在火邊站著。"他將濕衣服晾在壁炕架上,並走向桌旁倒了兩杯酒。

  拿開帽子後,她的濕發亟需新鮮空氣,她用力甩頭,伸張十指梳頭髮,毫無意識自己的挑逗動作。

  她看向易陽,發覺他異樣的眼神,連忙垂下手,他的眼神有某種令人不知所措的因素,激擾她平靜的心湖。她與他認識不過數小時時間,根本稱不上瞭解,然而他的眼神彷彿能看透她,彷彿曾經與她有親密關係。

  易陽遞給她一杯酒,朝褪色的白線條紋沙發點個頭,"身體夠暖和了,可以坐下來,沙發很乾淨。"

  伊麗莎白坐到離他最遠的沙發一端,兩腳蜷在裙子下取暖,"我留下來可以,不過我們必須達成某些共識。"

  "譬如說……?"

  "你不該直接稱呼我的名字。"

  "昨天晚上我們才在花園親吻,稱呼你凱門龍小姐似乎有點……見外。"

  "那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昨晚發生的事,絕不能在今天重演,我們有責任維護傳統規範,男女授受不親。"

  "哦,是這樣?"他要笑不笑的揚起唇角,"坦白告訴我,像你這麼講究傳統的人,昨天晚上為何獨排眾議,不怕一屋子豎眉瞪眼的男士,為一個陌生人辯護?"

  "原因很簡單,像我這麼傳統的人,最無法忍受公理被埋沒。最讓人生氣的是,那些人不出面勸和的唯一理由是你不屬於他們的階層。"

  "不屑於他們的階層?"他揚嘴露出致命的迷人微笑,"想不到如此可笑的邏輯,竟出於傳統如你之口。"發覺她表情不對,宛如自尊受到傷害,他改口轉換話題,"那麼你也認為世人對伽利略不公平?"

  他的話題轉得太突兀,卻博得她淒然一笑,"我知道你昨天聽到我提起伽利略,一定覺得很不適應,很少男士願意和女孩子討論書本上的問題。"

  "哦?我倒不覺得和女孩子討論學問有什麼不對。"

  "你真的這麼認為?如果其他男士有你這種想法就好了,他們不是低估女性的智商,就是太高估自己,我常常問男士一些問題,他們總是推三拒四,好像怕我聽不懂,傷害我的自尊似的。"

  "你問他們什麼樣的問題?"

  好不容易碰到肯與她溝通的人,她雙眸一亮,"我問……"

  兩個小時快速流逝,伊麗莎白一口氣發問完她想到的問題,聆聽他所見所聞的精彩故事。他不拒答,不吝詳述自己的觀點,更一視同仁,與她爭得面紅耳赤。

  他們吃完涼了的午餐,回沙發上坐,她知道已到該離開的時候,心裡卻依依難捨。

  "謝謝你把我當成'人',告訴我你的寶貴經驗,"伊麗莎白說道,"對大部分男士而言,我們是'女人',而女人是弱者的代名詞,我卻不認為自己是弱者,甚至不認同自己是女人,"她苦笑道,"你一定認為我缺乏女人的溫柔婉約,事實也是如此。"

  "我認為,"他柔聲答道,"你非常有女人味。"

  低啞的男性嗓音,一把奪走她的氣息,她張嘴欲找輕鬆的話回答,卻只能深深吸口氣。

  "而且,"他緞績道,"你心裡明白。"

  他的獨特讚美言語,讓已習慣倫敦名門公子花言巧語的她,驚惶不已,尤其那雙琥珀金眸的性感眼神,更令她難以承受。她抓緊椅背,告訴自己那是無心的奉承,不必反應過度。

  "你大概認為所有和你接觸的女人,都有女人味。"她乾笑道。

  "怎麼說?"他皺眉問道。

  她聳聳肩,"昨天你和查麗絲•杜蒙特在餐桌上有說有笑,她是一位非常有女人味、有魅力的黑髮美女。"

  "嫉妒了?"皺成一團的眉頭,鬆解成笑意。

  伊麗莎白抬起小下巴,搖搖頭,"沒什麼,和你對侯華德爵士的感覺,並無二致。"

  壓制住他的笑意,她不禁心揚意滿。

  "侯華德爵士?"他板起臉,"就是那個不碰你的手,就說不出話的傢伙?其實啊,甜心,昨天晚上我一邊用餐,一邊思考要先打斷他的鼻子,還是扭斷他的頭。"

  驚訝之餘,銀鈴般的笑聲,由她口中瀉出,"少來,你才不會那麼做。你既然不想和艾佛瑞伯爵決鬥,而他誣指你是老千,你當然不會傷害侯華德爵士,只因為他碰我的手。"

  "我不會嗎?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她不只一次發現不瞭解他的遺憾,他的存在突然變成威脅,前一分鐘還是親切、和善的朋友,後一分鐘卻變成神秘的陌生人。

  她撥撥額前髮絲,望向窗外,"現在大概三點多了,我得回去才行。"她站直身,撫平裙褶,"謝謝你陪我度過一個愉快的下午。老實說,我不清楚為何要留下來,本來不該來的,不過我很高興……"她不知接下去該說什麼。

  他也站起來,"你真的不知道你留下來的原因?"

  "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她激動地叫道,"只知道你賭博贏了許多錢,我不贊成……"

  "你大概不知道我也賭船和船貨,這能提升我在你眼中的形象嗎?"

  "而且我還知道,"她只顧凝視他性感的眼神,似乎沒聽到他說的話,你現在看我的眼神,使我非常不安。"

  "伊麗莎白,"他以溫柔的口吻說道,"你之所以來跟我會面,是因為我們一見鍾情。"

  "什……什……什麼?"

  "想知道我是誰,那還不容易,"他輕捏她蒼白的臉頰,然後往後捧起她的頭,"我是你要嫁的人。"

  "哦,天啊!"

  "現在祈禱,太遲了。"他嗄啞取笑道。

  "你……你一定瘋了。"她連聲音都在發抖。

  "我的腦袋是不太對勁,"他低頭吻她的額頭,拉她貼在胸前,怕她跑掉似的抱得死緊,"你不在我的計劃之內,凱門龍小姐。"

  "哦,請你不要這樣對我,"她無助地懇求,"我什麼都不懂,我不知道你要什麼。"

  "我要你,"他托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進他的眼睛,"你也要我。"

  當壓下的唇湊近她的,她開始渾身發顫,"有良好教養的英國淑女,"她引用露西達的訓詞,"不會隨便動情,我們沒有一見鍾情。"

  溫暖的唇瓣覆上她的。"我是蘇格蘭人,"濃濁的聲音喃喃道,"我們百分之一百的一見鍾情。"

  "蘇格蘭人!"

  他抬起唇,笑道,"我說的是'蘇格蘭人',不是殺人兇手。"

  滿骨子賭性的蘇格蘭人!

  "我不能嫁給你。"

  "你能,伊麗莎白,"熱氣隨著他的唇,移向她的耳垂,"你能。"

  感覺到她顫抖的反應,他箍緊手臂,支撐她,舌尖繼續朝她的頸子、肩膀蠕動,手掌壓著她的背,挑逗地愛撫。

  "別怕,"他的唇又移回她的耳垂,"你叫我停止,我就停止。"

  保護性的擁抱,心安的承諾,熱唇、愛撫的誘惑,如一條條慾望的粗繩,將她緊緊綁在他身上。

  當他的唇遊走到她的唇角,伊麗莎白無助地轉頭,捕捉他的吻,他半笑、半呻吟的拉住她,慾望在飢渴的熱吻中,生根茁壯。

  伊麗莎白感覺驟然被抱上膝蓋,然後緩緩放到沙發上,四唇卻不曾稍刻分開。直到櫻唇為他開啟,他筆直伸入舌尖,梭巡、愛撫,原始的情慾如閃電穿射她的神經系統,她痙攣般的猛抽動了一下,小手急躁地抓弄結實的寬肩、臂膀。

  他終於喘吁吁的放開她,躺在她身邊凝視氣喘吁吁的她,黝黑的臉因慾望高張而漲紅,琥珀深眸蒙上一層薄霧,他伸手撥開她臉頰的髮絲,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擠出的微笑,很快就被急促的呼吸壓抑住。

  沒留意到他壓抑情慾的痛苦神態,伊麗莎白垂下目光,凝神盯著他的嘴看。

  "不要,"他嘎然抽口氣,"不要看我的嘴,除非你要它。"

  伊麗莎白天真得不知如何隱藏感覺,傻怔怔的抬起發亮的綠眸,眼底的慾望,在他眼前一覽無遺。

  易陽禁不住誘惑,又猛抽口氣,"抱住我的脖子。"他呢喃道。

  她溫馴地照辦,當開啟的熱層罩住她的,她學他伸出舌頭,鑽入他的嘴舔弄,直到他微微顫抖,直覺告訴她,她做對了。

  "別這麼做,伊麗莎白。"他警告著。

  她彷彿沒聽到,繼續往他懷裡鑽,拱起身體,暗示他將舌頭伸進她嘴裡。隔著胸脯,她可以感覺兩顆狂跳的心,有節奏的律動著。

  大手滑向她的胸側,佔有地罩住酥胸,她震驚地跳起來。•

  "不要,"他在她唇上呢喃,"老天,不要,還不到時候……"

  他抬起頭,靜靜打量她的曲線,伊麗莎白仰頭看他,明白他正在徵詢她的意思,他說過,如果她要他停止,他就停止。

  擋不住慾望洪流,她恍恍惚惚地悶吟一聲,抱緊他的脖子,埋入他的胸膛。

  易陽受到鼓勵,手指繼續在酥胸上移動,眼睛盯著美麗的臉龐,看她由害怕轉成愉悅的反應。

  對伊麗莎白而言,乳房和腿一樣都是身體的一部分,腿用來走路,乳房用來填充上衣,腿會感覺酸痛,乳房卻有如此奇妙的快感。

  他慢條斯理地剝開她的衣服,拉下緊身衣,她本能地舉手遮住胸部,他低下頭,吸吮她的指尖,當她愕怔怔的拿開手,手指下的乳蕾,活生生被他含進嘴裡吸吮,強烈的快感在她體內流竄,她呻吟出聲,十指插入他的頭髮,卜卜的心跳亮起停止訊號。

  他吸吮另一隻乳房,雙唇密密合住硬挺的乳蕾,她拱起上身,雙手抱緊他的頭背。

  忽然,他抬起頭,眼光不安地愛撫腫脹的豐乳,然後咽口口水,深深吸口氣。

  "伊麗莎白,這回我們不停止都不行。"

  他的話喊醒了她,起先慢慢的,然後一顆重石瞬間垂落她的心,慾望霎時轉化為恐懼,再化成羞恥,她竟赤裸著上身,躺在男人懷裡!

  她合上雙眼,忍著落淚的衝動,揮開他的手,坐直上身。

  "讓我起來,求求你。"

  當他鬆手為她扣上衣扣,她倏地滑下沙發站起,背對他扣扣子,穿回已烘乾的外套。

  "別害怕我們之間的關係,"他悄悄站到她身後,兩手搭著她的肩,"我有能力供應你……"

  "供應我什麼?"她轉過身叫道,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供應我一間蘇格蘭茅屋,放任你打扮成英國紳士的模樣,賭光所有財產……"

  "如果事情依計劃順利進行,"他打斷她的話,"一、兩年內,我將成為全英國最富有的人,假如不順利,你也不會餓著。"

  伊麗莎白拿回帽子,看都不看他一眼的轉身走向門,"我們都是瘋子。"

  她身後低沉的聲音使她止步。

  "我知道。明天早上我們離開後,如果你改變心意,可以在漢姆得公爵在布魯克街的家找到我,星期三之前我都在那兒,之後我將前往印度,待到冬天才回來。"

  "祝……祝你一路順風。"得知他將離開倫敦,她彷覺若有所失。

  "你若及時回心轉意,"他戲謔道,"我可以帶你一塊兒去。"

  伊麗莎白拔腿跑出工寮,策馬奔出林子,像一隻倉皇而逃的小兔,無可救藥的耽溺於肉體享樂,再也不是自信、敏銳的女伯爵。

  當她滿懷罪惡的踏入查麗絲的別墅,差點一頭撞上法樂莉。

  "我的老天,你被淋成落湯雞。嘖!嘖!"法樂莉同情地驚叫,"馬丁說你一個下午都不在,別說你在雨中迷路,找不到路回來!"

  "不,我……我跑到林子裡的一間工寮避雨,等雨勢轉小才趕回來。"

  "那時候大約幾點?"

  "一點左右。"

  "你有沒有碰到梭登先生?"法樂莉奸詐地微笑道,屋內其他人都轉頭看她們,"娛樂室的一位先生說,他看到一位高高、黑黑的男子騎馬去工寮。"

  "我……我沒看到他,"伊麗莎白答道,"霧很大,希望他沒發生意外才好。"

  "天知道,到現在還沒看到他人影,查麗絲擔心得不得了,我告訴她不必擔心,他身邊帶著廚子準備的午餐盒。"

  伊麗莎白沒再多作解釋,僅告訴法樂莉,她打算今晚離開,然後快步回房換下濕衣服,不給她多餘的機會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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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6 18:28: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伊麗莎白在房裡用完晚餐後,即焦急地踱步,等羅勃特來接她回去,但半個小時後,敲門的不是她哥哥,而是一位傳遞字條給她的僕役。

  她打開字條,幾個龍飛鳳舞的字,赫然跳進眼簾。

  【我們在綠房碰面,必須跟你談談】。

  她叫住正欲走開的僕役。"這字條是誰交給你的?"

  "法樂莉小姐。"

  她正在為紙條非由易陽所寫而慶幸時,突然想到法樂莉可能在懷疑她下午的行蹤。

  "法樂莉要我立刻去綠房見她。"伊麗莎白對柏黛說,她已經將下午發生的事告訴她的貼身女僕。

  柏黛白了臉。"她一定知道下午的事,才要求見你,對不對?也許我沒資格批評,但是我真的很不喜歡那個女孩,她的眼神很陰險。"

  伊麗莎白對柏黛的評論,不予置評,自顧看表,才六點。"至少要一個小時後,羅勃特才會到,這段時間我去看看法樂莉有什麼事找我。"

  她走到窗口,發現易陽•梭登在後門階梯上與幾位女士聊天,送紙條給她的僕役經過他身邊時,她看到易陽盯著僕役看,僕役遞一樣東西給他,大概是酒。

  為了避開易陽的視線,她從側門溜出,沿著黑暗小徑朝綠房走去。

  "法樂莉?"她站在綠房門口叫道。

  沒人回應,她走進綠房,環首四顧,除了茂盛的盆栽、花叢,不見人影。

  她繼續走下走道,沒注意到門口的黑影,當走到一叢梔子花前,她彎身嗅聞花香。

  "伊麗莎白?"

  她轉身看到易陽•梭登,一手捂著喉嚨,發軟的膝蓋差點下跪。

  "怎麼了?"他問。

  "你……你嚇我一跳。"她注視漸漸走近的人影,他的表情異常平靜。"我不知道你會在這兒。"

  "是嗎?你以為誰接到字條後會來這兒?威爾斯王子?"

  字條!她的第一個念頭是,字條是他寫的,不是法樂莉寫的,而像他如此博學的人,字體卻像文盲;第二個念頭,他似乎正為某件事發脾氣。

  "整個下午,你為何不坦承你是伊麗莎白'女士'?"他問。

  伊麗莎白懷疑,他若知道她不僅是某貴族的女兒,更是海分赫斯特女伯爵時,將做何感想。

  "說話呀,甜心,我洗耳恭聽。"

  伊麗莎白後退一步。

  "既然你不說話,"他伸手摸她的手臂,"'這'是你的目的嗎?"

  "不!"她往後縮,躲開他的碰觸。"我寧願說話。"

  他走上前,她往後退。

  "我的意思是,"她急忙解釋,"有很多話題可說,不是嗎?"

  "有嗎?"

  "有。"她又後退兩步,苦思話題。"這些風……風信子美不美?"她指著桌上的花盆問。

  "美,"深奧莫測的眼睛盯著她,顯然不是針對風信子而言,並伸出手碰她,她持續後退,躲開他的手,但她的腳只退了一步,再也動不了。"的確很美。"他喃喃地抓住她的肩,輕揉。"昨天晚上你一個人對抗一屋子的男人,只因他們認為我詐賭,現在你卻畏畏縮縮,怎麼,你怕我嗎,甜心?還是怕……?"

  親密的口吻對她,和親吻的效果一樣。

  "我怕我對你的感覺,"她沮喪地招供,"不過那只是週末的拍拖……"

  "騙子。"他快速在她唇瓣偷一個甜蜜的吻。

  她的理智被一個吻,砸得粉碎。

  "謝謝。"她恍恍惚惚說道,"不只風信子美,還有百合花……"

  俊美的臉孔,懶洋洋地笑開,伊麗莎白只能無助地瞪著他的唇,期待他再次低下頭,她的腦袋警告她瘋了,她的心卻明白這是真正的吻別,於是在"最後一次"的心態下,她踮起腳尖回吻滿腔的渴望,一手爬上厚胸,一手攀繞他的背,任誰都會把她的反應視作戀愛的反應,易陽就是這麼認為,而天真的伊麗莎白卻稚嫩得不知掩飾。

  但她至少沒忘記羅勃特要來接她的事。

  "請聽我說,"她絕望地喃喃道,"我哥哥就要來接我回家。"

  "我會跟他談,令尊也許不會同意,等他瞭解我有能力供養你、安頓你的未來……"

  "我的未來!"伊麗莎白打斷他的話,他的賭博嗜好令她害怕,他可能會步上她父親的後塵,輸光家族產業,留下一屁股債讓子女承擔。在完全失去自我之前,她必須設法阻止他的追求。"你能給我什麼呢,先生?一顆比手掌大的綠寶石,還是掛滿衣櫥的貂皮大衣?"

  "那就是你想要的?"

  "當然,"她噙著淚水,硬裝出笑容。"男人給女人的,不就是那些?"

  他戴上無表情的面具,雙眼如利刀,刺進她眼裡尋找答案,彷彿不敢相信珠寶、貂皮對她比感情重要。

  "哦,求你放過我。"她用力推他的胸。

  兩人糾纏不清,誰也沒注意到快速走下走道的人影。

  "你這狗娘養的混帳東西!"羅勃特咆吼道,"你聽到她說的話,把你的髒手拿開!"

  伊麗莎白掙開易陽的懷抱,跑向她哥哥。"羅勃特,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羅勃特一手環住她的肩,她連忙解釋,"這是易陽•梭登先生,而這……"

  "你所看到的是一場誤會,先生,"易陽以異常平靜的聲音打岔。"我對凱門龍小姐的企圖光明正大,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你這自大的狗東西!"羅勃特的大嗓門爆發出氣憤和輕蔑。"我妹妹是凱門龍女伯爵!不必介紹,我已經打聽清楚你的底細,至於你的企圖……就算目前沒人追求她,我也不會答應讓她嫁給你這種無賴!人渣!"

  易陽看向伊麗莎白,真相從她愧疚的表情流露出來,他眼中訕笑的鄙夷眼神,令伊麗莎白駭然欲泣。

  "你勾引我妹妹,就得付出代價!"羅勃特繼續叫罵。

  易陽收回目光,再直直看向羅勃特,繃緊的臉毫無表情,僅簡單丟下一句:"當然!"答應決鬥的建議後,彷彿便欲轉身離開。

  "不,"伊麗莎白死命抓住羅勃特的手臂,"我不同意,羅勃特,你聽到了沒有?事情不全是他的……"

  "這沒你的事,伊麗莎白!"羅勃特拿開她的手,怒道,"柏黛在我的馬車裡,你去找她,這個人和我有事要私下討論。"

  "你不能……"伊麗莎白不放棄嘗試,但易陽•梭登的吼聲,震懾住她。

  "滾開!"易陽•梭登咬牙吼道。

  伊麗莎白抿緊唇,凝視易陽抽動的下顎,噤若寒蟬,她不能放棄,她必須讓羅勃特明白道理。

  "羅勃特,"她看向她哥哥,"答應我,一切等明天再討論,我會解釋來龍去脈給你知道。"

  "好吧,"羅勃特終於讓步。"在圍觀群眾擠進來湊熱鬧之前,先上我的馬車,我隨後就到。"

  當她走出綠房,門口眾多眼睛皆跟著她走,其中包括潘妮和喬琴娜的,年紀大一點的,大半都抱持看好戲的心態,年輕的則毫不掩飾他們的鄙視。

  一會兒後,她哥哥跟在她屁股後坐上馬車。

  "事情解決了。"羅勃特簡單交代一句,其餘的堅持不透露。

  "兩個小時前,我才托人傳字條給你,你怎麼會這麼快趕來?"伊麗莎白硬著頭皮問。

  "我沒接到你的字條,今天下午露西達下樓散步,得知你去查麗絲的鄉村別墅度週末,警告我查麗絲的大膽作風可能影響你的名譽,三個小時前我就趕來接你和柏黛回去,可惜我來得太晚。"

  "事情不如你想的那麼糟。"

  "這件事留到明天再討論!"他怒聲阻止她辯駁。

  她鬆口氣,往後靠,至少目前天下太平。

  "伊麗莎白,你怎麼這麼傻?那個男人是如假包換的惡棍,配不上你的……"他深吸口氣,試圖控制脾氣。"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都怪我這做哥哥的沒盡到責任。如果有露西達陪著你,就不會出這個亂子,現在只能祈禱你末來的丈夫能體諒這件風波的始末。"

  經羅勃特一提,伊麗莎白才記起挑選結婚對像一事。"我的婚事又還沒決定或公開,我的行為和蒙德法利子爵無關,若鬧成醜聞,他大不了延期宣佈,不必覺得受拖累,難為情。"

  "今天我們已簽訂合約,蒙德法利很大方,一點也不刁難,他等不及要讓大家分享他的喜悅,明天的加西帝報將刊登你們的訂婚消息。"

  一直在旁靜聽的柏黛,突然埋頭飲泣。伊麗莎白閉緊雙眼,獨吞淚水,更多比她的准末婚夫還要麻煩的問題,在她心底煎熬。

  回到住處,伊麗莎白在床上胡思亂想了好幾個鐘頭,依她對羅勃特的瞭解,他絕不會放過易陽•梭登,也許決鬥是遲早的事。羅勃特的槍法極準,她幾乎想像得出易陽•梭登在羅勃特槍下,驕傲而孤獨地死去的慘狀。

  不!兩個人不管誰倒下,她都無法坐視!

  而且最令人忐忑不安的是,羅勃特今晚從綠房回來,一反暴跳如雷的脾氣,反而顯得異常平靜,彷如風雨前的寧靜,充滿肅殺之氣。

  不對,一定有問題!

  在不安的睡眠中,她輾轉反側,直到一道晨曦染白東方夜空,恍惚中,她聽到樓下大門開了又關。

  黎明--決鬥。

  "哦,我的天!"她驚呼一聲,滑下床,隨手拿起睡袍披上,飛奔下樓,打開大門,及時看到羅勃特的馬車轉過屋角。

  她馬上想到要向誰求救。

  "露西達,"她輕聲喚道,銀髮女人睜開眼,"羅勃特剛剛出門,我猜他一定是去和梭登先生決鬥。"

  她的保母坐直上身,瞇眼打量眼前吵醒她的年輕女孩。"羅勃特一向都睡得晚,所以結論應該很明顯。"

  "我該怎麼辦?"

  "首先,我建議你停止搓手,然後去廚房煮茶喝。"

  "我不想喝茶。"

  "如果我們要一起下樓等你哥哥回來,我必須喝些茶,我想你也希望這麼做。"

  "哦,露西,"伊麗莎白撒嬌道,"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時針爬到八的位置,羅勃特才偕侯華德爵士回來。

  "你們這麼早起床幹什麼?"羅勃特問坐在客廳沙發上大眼瞪小眼的伊麗莎白和露西達。

  "等你,"伊麗莎白從沙發上站起,侯華德的出現令她感到不自在。"你跟他決鬥了,是不是?羅勃特!"

  "是的!"

  "他有沒有受傷?"她輕聲問道。

  羅勃特兀自走開,為自己倒一杯威士忌。

  "羅勃特,"她叫著抓他的手臂,"告訴我怎麼一回事?"

  "我傷了他的手臂,"羅勃特粗聲答道,"本來瞄準他的黑心肝,不小心失去準頭!就這麼一回事。"他甩開伊麗莎白的手,仰頭飲盡杯中物,再斟滿一杯。

  "就這樣?"

  "不,"羅勃特大吼,"我傷了他的手臂後,那個混帳東西舉著槍,嚇得我猛冒冷汗,結果他僅打掉我靴子上的穗須!"

  "他……他什麼?"伊麗莎白不明白她哥哥因保住性命而大發雷霆。"你該不是生氣他失去準頭吧?"

  "該死!你還搞不懂?他沒有失去準頭!那是侮辱!他一手流著血,一手持槍瞄準我的心臟,然後突然轉移目標,轟掉我靴子上的穗須,故意讓在場每個人知道,他有多寬宏大量,明明可殺我,卻下不了手,那是天大的侮辱!他媽的狗婊子!"

  "你不僅拒絕和解,又偷開槍,"侯華德爵士怒責羅勃特,"一旦閒話傳開,不僅你我沒面子,可能也會害我們被捕。梭登依約出現,也承認錯誤,甚至拒絕舉槍,你還不滿意?"

  宛如厭惡再多看羅勃特一眼,侯華德轉身離去。伊麗莎白急急跟過去,為她哥哥做好人。

  "你一定又冷又累,"她說,"何不坐下來喝杯熱茶再走?"  

  侯華德爵士搖頭,腳步末停。"我只是回來取我的馬車。"

  "那我送你出去。"她陪他走出門外。

  "再見,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幾乎沒注意到他的離去,此刻她的心已飛向某家醫院裡,醫生正忙著挖出易陽手臂上的子彈。

  她靠著門柱,望著遠方某處發怔,他的痛苦是她造成的,昨晚他還吻她,說愛她,要娶她,羅勃特卻狠心指責他,瞧不起他,嘲笑他的身份,甚至說她已經訂婚,他配不上她女伯詩的頭銜,今天早上還更過分的打傷他。

  她仰頭難過地歎氣,易陽雖沒有頭銜,但也是有尊嚴的人,如今她和羅勃特卻將他僅剩的尊嚴撕成碎片!

  如果可以的話,她要去找他,同他說明不能嫁他的原因在於她對海分赫斯特的責任,並非瞧不起他。

  伊麗莎白走回客廳,羅勃特坐在沙發上,臉埋在手掌中。

  "這件事還沒有了結,"他抬頭看她,咬緊牙根說道,"總有一天我會殺掉他!"

  "不,你不能殺他!"伊麗莎白叫道,"羅勃特,聽我說,你不瞭解易陽•梭登,錯不全在他,他說他愛我,要娶我……"

  "哈?"羅勃特尖利的笑聲,充斥整棟屋子。"他愛你?坦白告訴你,小白癡,他要的,只不過是一夜的魚水之歡而已!"

  伊麗莎白搖晃蒼白的臉。"不,你錯了,昨晚你沒聽他說他的企圖是光明正大的?"

  "他很快就會改變說詞,到時候你連一隻草鞋都不值。"羅勃特以憐憫和取笑的表情看她。

  再也支撐不住全身重量,她癱坐到她哥哥身邊。"對不起,"她無助地喃喃道,"對不起,今天早上你為我不顧生命危險,我知道你關心我,愛護我,卻連一聲謝謝都捨不得對你說。"她舉手環抱他的肩,"我們一定能渡過這次難關。"

  他絕望地搖頭。"這一次我們真的毀了,伊麗莎白。"

  "我不相信,我們一定還有機會站起來,而且蒙德法利子爵在乎我,他會諒解我們。"

  "同時,伊麗莎白必須照常參加社交活動,當成什麼事都沒發生,"露西達終於開腔,保持一貫冷靜態度。"否則,躲在家裡必定會被說閒話,所以從現在開始,你陪她參加一切活動。"

  "沒有用的,我告訴你!"羅勃特說道,"我們完了!"

  他猜得沒錯,那天晚上伊麗莎白偕她的未婚夫參加一場舞會,謠言已傳遍倫敦,傳到她耳裡的包括她傳字條給易陽•梭登,邀他在綠房會面,以及她與易陽•梭登在一處偏僻工寮,單獨相處一個下午。

  "那個混帳東西到處散佈謠言,"隔天羅勃特聽到風吹草動,暴跳如雷,"他把白的硬說成黑的,說你倒追他,你不是第一個毀在他手裡的女人,但你是最年輕,最無知的一個!"

  懊悔與自責,使伊麗莎白無力反駁,現在她終於認清易陽•梭登花心、虛偽的真面目,才認識她幾個鐘頭,就厚顏無恥的表明他愛她、想娶她,這種釣財富、釣漁色的手法,小說情節已寫得夠精彩,沒想到真會在她身上發生,而且更精彩、更刺激。

  當蒙德法利子爵上門要求解除婚約,她才驚覺大勢已去。羅勃特不在,她親自當面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我們的關係再持續下去,我相信對雙方都沒有好處。"子爵愁容滿面的說道。

  羞恥與悲傷的眼淚梗住她的聲帶,她只能搖頭。

  他低頭走向大門,經過她的身邊時,突然轉身抓住她的肩。

  "為什麼,伊麗莎白?"英俊的臉因怨恨而扭曲。

  "為什麼?"她呆滯地重複道。

  "我表弟告訴我,你為了躲雨,湊巧在工寮遇見他,這我能諒解。可是,你為什麼要傳字條給他,約他到綠房見面?"

  "我沒有!"她叫道,此刻支持她不癱倒在他腳下,要求他原諒的,僅有她的自尊。

  "你說謊,"他放開手,淡淡說道,"法樂莉看到他丟掉字條後,立刻跑去找你。"

  "她誤會了!"伊麗莎白反駁,他人已走出大門。

  謠言如滾雪球般,愈滾愈大。在社交場合,除了男、女主人,沒人願意接近她、跟她說話,彷彿她染上瘟疫似的,更甚者,乾脆裝作不認識她,深恐被她的壞名聲污染。

  在上流社會人士眼中,她是不知羞恥的妓女,破壞他們的道德規章,漸漸的,她被排拒在社交舞宴的門外。

  一個星期之後,羅勃特不告而別,他失蹤的消息,很快傳開。隔了兩天,債主陸續上門追討她第一次社交季的活動費用、她哥哥和父親的賭債。

  於是在一個艷陽高照的午後,伊麗莎白和露西達關上租屋的大門,爬上馬車。

  當馬車經過公園,伊麗莎白看到一對俊男美女的儷影,蒙德法利子爵正帶著法樂莉騎馬兜風,他們的表情是得意同情,她的則是驕傲的痛苦。

  回到海分赫斯特,伊麗莎白變賣所有有價值的財產,償還債務,並咬緊牙,挑起生活的重擔,辛勤經營僅剩的土地,挽救海分赫斯特,餵飽十八個僕人的肚子。

  在她叔叔的資助下,她漸漸回復笑容。過去的傷害太深,她不敢、也不能往回想,自我放逐的生活雖忙碌,卻也忙得愉快。兩年來,她好不容易將易陽•梭登驅出腦海,現在她叔叔不僅強迫她重新回想過去的不愉快,更強迫她去見易陽•梭登。

  伊麗莎白歎口氣,睜開眼睛,茫然環視空蕩蕩的房間,然後緩緩站起。

  她曾經面臨比這個更麻煩的問題,不照樣迎刃而解?現在雅莉來拜訪她,兩個人動動腦筋,一定能想出辦法應付朱力士叔叔。

  ***

  雅莉珊德和班特諾看到表情怪異的伊麗莎白出現在花園,互相交換警惕的眼神。

  "怎麼了?"雅莉焦急地問道。

  "真不知道,要從何談起。"伊麗莎白在雅莉身旁坐下,班特諾憂心忡忡的在她們四周徘徊,假裝除草,其實是想聽伊麗莎白說些什麼,好幫忙出主意。"我叔叔要替我物色結婚對象。"

  "哦,真有此事?"

  "是的,他發信函給追求過我的十五位紳士,問他們是否仍願意娶我……"

  "我的天!"

  "……如果願意,他要我各拜訪他們一個星期,由露西達護送我去,看看雙方是否適合一起生活。"

  "我的天!"雅莉重複叫道。

  "有三個人回函同意我去拜訪,因為露西達人在迪方,趕不回來,叔叔要柏黛充當我的舅媽先陪我去,然後在蘇格蘭與露西達會合。"

  "柏黛!"班特諾忍不住插嘴,"你的舅媽?那個傻丫頭看到自己的影子,都會以為碰到鬼。"

  "柏黛不是問題,最困難的是如何度過這次'劫難'。"

  "那三個人?也許我認識。"雅莉問。

  伊麗莎白歎氣道,"第一位是法蘭西斯•貝爾海文爵士……"

  "少開我玩笑!"雅莉大發雷霆,"他是一個放浪形骸的浪蕩子,身材短胖、禿頭,十足色鬼的模樣,在社交圈以好色和吝嗇出名。"

  "至少最後一點是我們的共通點。"伊麗莎白試著裝出不在乎的口氣,她的視線被引向在花叢上暴跳生悶氣的班特諾,"班特諾,"她被他的關懷深深感動,"等一會兒你可以從花的顏色分辨死花和活花。"

  "第二位是誰?"雅莉問。

  "約翰•瑪其曼王侯。"看到雅莉茫然的表情,伊麗莎白接著補充,"也就是坎佛特伯爵。"

  雅莉若有所悟的點頭。"我不認識他,倒是聽過他的名字,不過聽說他愛好運動成癡,成天不是打獵就是釣魚,撥不出時間結婚,我覺得他不適合你。"

  "合不合適是一回事,問題是我還不想結婚,再過兩年我祖母的基金才會登記到我的名下,目前尚得靠我叔叔幫助,他威脅說如果我不照他的話做,就要抽回資金。"

  "伊麗莎白,"雅莉小心翼翼地說道,"資金方面我幫得上忙,我丈夫……"

  "別說了,雅莉,你知道我不會用你的錢,目前最大的困難是如何勸我叔叔打消主意。"

  兩個好友並肩坐在花園內,像小時候一樣,一齊分擔煩憂,一齊想辦法解決問題,而且每個問題都能以"只要……"解決。

  "只要……"伊麗莎白與雅莉不約而同露出微笑。"……我向他們證明我們不適合對方

  "這不難做到,"雅莉激動地歡呼,"因為事實就是事實。"

  伊麗莎白興奮地站起,臉上漾滿笑意的光彩。"可憐的法蘭西斯,"她看看咧大嘴的班特諾,又看向笑瞇眼的雅莉。"當他發現他未來的妻子是個老古板,不知有多驚訝、多失望。"

  "對,你是一個揮霍無度的老古板!"雅莉加油添醋。

  "至於坎佛特伯爵那邊……"

  "真可惜,"雅莉誇張地大歎口氣。"你的釣魚技術爛透了。"

  "魚?"伊麗莎白做個反胃的表情,逗得班特諾和雅莉哈哈大笑。"一想到那種全身長滿鱗片的東西,我就頭暈!"

  "現在就剩第三位追求者還沒解決,"雅莉歡欣地說道,"他是誰?我認識他嗎?"

  伊麗莎白最害怕的一刻,終於來到。"數星期前你度蜜月回來,才聽過他的名字。"

  "誰?"

  伊麗莎白深吸口氣,兩手緊張地搓著裙子。"我應該先讓你知道一年半以前,我和易陽•梭登的那樁醜聞。"

  "不想提就不要提,你只需告訴我誰是第三位……"

  "第三位就是易陽•梭登。"

  "唉呀呀,我的天!"雅莉震驚地睜大眼,"怎麼會?"

  "天知道,我認為他不是回錯信,就是惡作劇……"

  "惡作劇!他毀掉你的前途,事隔多時,仍對你感興趣……"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恨我都來不及,怎可能還對我有興趣。"

  伊麗莎白一邊詳述往事,一邊抑制情緒,以保持清晰的頭腦,與雅莉共商對策。

***

  "柏黛,目的地到了。"伊麗莎白看一眼馬車外的貝爾海文華屋,對胸部劇烈起伏,閉眼裝睡的柏黛說道。

  柏黛幾天前得知被派任充當伊麗莎白的舅媽,就開始失眠,到現在仍在抗拒她的新角色。

  "柏黛舅媽!"伊麗莎白扳開柏黛的眼皮,直直望入棕色眼瞳。"你不要這樣對我,柏黛,記住你是我的舅媽,不是膽小鼠,有人靠過來了。"她朝湧出大門的領班、僕役使個眼色。

  柏黛點點頭,嚥下口水,坐直上半身,撫平黑毛織長裙。

  "我看起來如何?"伊麗莎白問道。

  "很糟糕,"柏黛斜眼瞧她女主人一身高領黑麻禮服,類似露西達之老處女髮型的包了頭。"糟糕透了,小姐。"

  "好極了,"伊麗莎白微笑道,"你也一樣。"

  僕役打開馬車門,放下梯子,伊麗莎白隨著"舅媽"身後下馬車,然後仰頭看向馬車前座的阿隆。

  "記住,"她提醒阿隆,"依照我教你的話,說給任何肯聽你說話的僕人聽。"

  "我知道,"他咧開邪惡的笑容,"我會告訴他們,你的身材如洗衣板,表情如苦瓜,不苟言笑,固執又古板,正常男人看到你都會退避三舍。"

  "很好。"伊麗莎白滿意地點個頭,快步趕上柏黛。

  領班站在門口,齪張地打量她,彷彿在猜測寬鬆黑麻衣下有無胸部。

  "主人現在有客人,等會兒很快就會接見你,你們先去房間休息。"

  她們隨僕役爬上既高又陡的樓梯,走過黑漆漆的長廊,僕役打開某個房間的門,領她們入內。

  "柏黛女士的臥室在側門的另一端。"僕役說道。

  "這裡黑得像墳墓,"伊麗莎白說道,她連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請你點蠟燭好嗎?這裡應該有蠟燭吧?"

  "有的,小姐,在床邊。"

  她感覺有人從面前走過。"請你點上它們好嗎?我什麼都看不到。"

  "主人交代過,每個房間最多只能點一根蠟燭。"

  "哦。"伊麗莎白眨眨眼,覺得好氣又好笑。

  僕役在牆另一端點燃一根小蠟燭後,欠身離去。

  "小姐?"柏黛顫抖的聲音穿過黑暗。"你在那裡?"

  "我在這裡。"伊麗莎白舉起手,小心翼翼摸索著往柏黛的聲音來源走去,直到摸到一堆像窗簾的東西才止步。

  "那裡?"柏黛害怕地問道,伊麗莎白可聽到她牙齒打顫的聲音。

  "這裡,在你左手邊。"

  柏黛循聲找到伊麗莎白,一把抓住她的手。

  "柏黛,別怕,我需要你幫個忙,先把這些窗簾拉開,我們才可以看清對方。"

  當窗簾拉開,引入午後陽光,柏黛慘叫一聲。

  "上帝保佑!"

  伊麗莎白豁然轉身,眼前金紅色系的傢俱擺設,嚇得她怔在原地動彈不得:六尊丘比特塑像赫然佔據大床,床頭有更多的小丘比特,茶几上的蠟燭台有十二根蠟燭,僕役只點一根,旁邊豎立著法蘭西斯的半身塑像,最驚世駭俗的莫過壁炕上端的一幅裸女畫像,臀部象徵性的圍上一層紅絲薄紗。

  "我……我……"柏黛張口結舌,杏眼圓睜。"我實在找不出話形容。"

  "無藥可救?"伊麗莎白吱吱咯咯地建議,"難以置信?"她的肩膀因壓抑笑意而搖晃不已。

  忽然間,幾天來繃緊的情緒在剎那間崩潰,尖銳的笑聲震晃著天花板,兩個女人笑得直不起腰,淚水直流,沒注意到站在門口的男主人。

  "伊麗莎白女士!柏黛女士!"

  柏黛驚呼出聲,馬上將放在眼尾的手絹,移到嘴上。

  伊麗莎白收起笑意,仔細打量眼前丘比特的崇拜者,然後垂下目光,背誦她的計劃。萬一失敗,她將和成千上萬的丘比特塑像一塊生活。

  "親愛的女士們,"法蘭西斯熱情地走上前,"真高興見到你們!"

  他按照禮儀,先執起年紀較大的女士的手親吻。"容我自我介紹,我是法蘭西斯•貝爾海文。"

  柏黛鞠躬行禮,手絹仍捂在嘴上,不開口說些禮尚往來的客套話,一再曲膝行禮。

  "不必多禮,"法蘭西斯掩著困惑,裝出偷快的表情說道,"我只是個勳爵,既不是公爵,也不是伯爵。"

  柏黛再度行禮,伊麗莎白急得用手肘推她。

  "幸會!"柏黛終於擠出兩個字。

  "我舅媽看到陌生人,就會害羞。"伊麗莎白說

  輕柔的聲音使法蘭西斯血氣竄升,他急切地轉向他未來的妻子,發現她將他的半身塑像抱在胸前,開懷地咧嘴笑。

  "我不是陌生人,不必害羞。"他拿開她懷中的半身塑像。"甜心,我'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不必再抱我的塑像。"

  伊麗莎白這才明白她手上抱的是他的塑像,剛才笑得兩腳發軟,抓到東西就抱,沒想到竟抱到……

  "我……我有個請求,法蘭西斯爵士。"她困窘地開口道。

  "請說。"他嘎啞道。

  "晚餐之前,我想休息。"

  他失望地往回走,勉強點個頭。"八點開飯。"

  他斜著頭,第一次打量她,記億中的伊麗莎白•凱門龍有天使的臉蛋,魔鬼般的身材,現在她全身上下除了一席老舊的黑麻衣,和往上盤的老處女頭,看不到半點迷人之處。

  "哦,對了,親愛的,"他回過神補充道,"晚上我請了幾位客人來,我知道你會好好打扮自己。"

  伊麗莎白忍受他的侮辱,目送他離去後,才移動麻木的雙腳。

  "柏黛,"她沉入身旁的椅子,"你怎麼可以一直鞠躬行禮?不消一個晚上,他一定會猜出你的真實身份,到時,我們的計劃不就毀於一旦?"

  "他進來的時候,把他的塑像抱在胸前的人,可不是我!"柏黛惱羞成怒,反駁道。

  "夠了,我們都要改進,一定要改進,"伊麗莎白堅決說道,"明天我們就得離開這裡,最慢後天。"

  "我看到那領班一直盯著我的胸部看。"柏黛抱怨道。

    "僕役也一直盯著我看,"伊麗莎白苦笑道,"女人在這地方不安全,我們一定要使出全力,不成功,便要'成仁'。"

***

  當伊麗莎白到達餐室,已足足遲到兩個小時。

  "老天,你來晚了,親愛的!"法蘭西斯起身上前迎接她。"過來見見我的客人。"他失望地看一眼她單調的裝扮和古板髮型,攙她入座。"什麼事讓你耽擱這麼久?"

  "我在禱告。"伊麗莎白直直看進他的眼睛。

  法蘭西斯怔了兩秒,很快回過神,介紹她給客人認識,包括兩位年齡、外貌與他相仿的男士,兩位三十五歲左右,穿著華麗的女士。

  伊麗莎白接過一盤冷肉止饑,對同桌女士輕蔑的眼光,視若無睹。

  "你身上的衣服是我見過最奇怪的,"名叫伊洛絲的女人說,"那是你家鄉的服裝嗎?這麼……樸素。"

  伊麗莎白優雅地咬一口肉。"不是的,我個人不太注重外表裝飾,"她天真地看向法蘭西斯,"禮服太昂貴,我不喜歡把錢浪費在衣服上。"

  此番話探得法蘭西斯同感,他最希望伊麗莎白一件衣服都不穿。

  "對極了,"他以不贊同的眼光打量其他兩位女士的打扮,"在禮服上花錢,不值得,最好一分錢都不花。"

  "我寧願把錢捐給慈善機構。"伊麗莎白說。

  "捐給慈善機構?"法蘭西斯半站了起來,又坐下,重新考慮娶她的價值。

  她很可愛,臉蛋比兩年前成熟,樸素的打扮遮不住那雙翠綠眼眸的美,雖然眼眶下有黑眼圈,大概和她嚴肅的個性有關。她的嫁妝還算可以。那身寬鬆黑麻衣下的身體……他希望能找個機會瞧瞧,也許走了樣也說不定。

  "親愛的,"法蘭西斯伸手覆住她的手掌。"我不是暗示過你要穿些體面的衣服下來用餐?"

  伊麗莎白沒給他天真的一眼。"我只帶這件衣服來。"

  "只帶這一件?可……可是我看到僕人替你提了好幾箱行李。"

  "那大部分是我舅媽的,只有一箱是我的。"

  "真的?"他不滿意的打量她的黑麻衣。"你的行李箱不裝禮服,都裝些什麼?"

  "價值連城的東西。"她神秘地笑答。

  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她身上,特別是貪婪的法蘭西斯,眼睛張得老大。

  "別賣關子,甜心,到底是什麼東西?"

  "聖賢傑可的遺物。"

  伊洛絲和摩探德女士同聲噗哧笑出,威廉被喉中的酒嗆著,法蘭西斯則驚恐地瞪著她,聽她述說聖賢傑可的一生。

  餐畢,伊麗莎白要求他們低頭禱告,感謝上帝賜給他們一頓豐盛的晚餐。

  送走客人,法蘭西斯送她回房,並以遺憾的口吻,鄭重宣佈他們不適合結為夫妻。

  伊麗莎白和柏黛天一亮就整裝離開,法蘭西斯站在窗口目送她們,一陣風吹掀黑麻衣,露出一截修長玉腿,美麗的金髮飄出馬車窗口,銀鈴般的笑聲隨風傳進他耳裡。

***

  坐落於田園之端的瑪其曼鄉村別墅,其未經雕琢的自然美,深深吸引住伊麗莎白的目光,使她暫時忘卻她來此地的目的。

  當馬車經過野柳、紫丁香、野百合花叢,停在大門前,一位高大、健壯的男士蹦蹦跳跳奔下階梯。

  "看來這裡的歡迎方式,比上一個地方熱情多了。"伊麗莎白戴上手套,準備迎接下一個挑戰。

  一張結實、陽剛的臉,探進馬車門內。"伊麗莎白女士!"瑪其曼王侯微紅著臉說道,"好一個意外驚喜,"彷彿意識到自己措辭不當,他搖搖大頭,糾正道,"不,是意料中的驚喜,我不知道你會提前來。"

  伊麗莎白不在意他的困窘表現,反而覺得同情,他應該滿討人喜歡的。

  "希望沒給你帶來任何不便。"她說。

  "那……那裡的話。"他深深沉溺在她的綠色大眼睛內,開始有點神志不清。

  伊麗莎白微笑著介紹柏黛。"這位是柏黛舅媽。"

  打完招呼後,她們的男主人護送她們上階梯,柏黛笑嘻嘻的在伊麗莎白身側咬耳朵。

  "我想他一定跟我一樣緊張。"柏黛說道。

  帶她們參觀過單調、晦暗的屋內陳設,瑪其曼王侯指著褪色的傢俱,難為情的解釋道,"這屋子需要女主人管理,我和我父親一樣都是老單身漢。"

  "老天!"柏黛顯然誤認為他是私生子。

  "我的意思不是我父親沒結過婚,我是說……"他緊張地扯下領巾,彷彿快要窒息。"我很小的時候,我母親就過世--就那時候起,我們父子倆就相依為命。"他轉身看她們,"兩位女士是否想喝杯飲料,或是直接回房休息?"

  "回房休息。"伊麗莎白脫口而出,能避開他就盡量避開。

  "好,我們走。"他看向二樓。

  柏黛頓時火冒三丈,顯然又誤會他的意思,以為他是另一個法蘭西斯。"大人,睡覺的事我們自會料理,不需要你這種人偏勞!"她恍然想起自己的角色,又補充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介意?哦,不,我……"約翰•瑪其曼終於明白她的意思,從腳趾漲紅到髮根。"我的意思是……"他仰後頭,合上眼睛,使勁指揮舌根蠕動。"……我想讓你們知道客房在那裡。"說完,他輕鬆的吁口氣。

  私底下,伊麗莎白頗為他的誠意所感動,但礙於計劃,不能為他說話,只能眼巴巴看他漲紅臉地出糗。

***

  金色陽光點點灑入窗口,伊麗莎白緩緩睜開雙眼,嘴角泛出一抹笑。

  "小姐,"柏黛門不敲地走進來,"那個人實在很笨,連話都說不好。"

  "他大概怕我們。"伊麗莎白滑下床。"現在幾點了?他要我七點陪他釣魚。"

  "十點過三十分,"柏黛打開窗簾,然後轉向伊麗莎白,思考她的女主人該穿什麼衣服。"幾分鐘前他才帶著兩支釣竿出門,他說等你起床,再去找他。"

  "這麼說的話,我就穿那件粉紅色禮服。"伊麗莎白調皮地咧嘴笑道。

***

  遠遠看到伊麗莎白婀娜多姿的身段,如粉蝶輕盈的向他飛來,瑪其曼伯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地目瞪口呆,忽略了在釣鉤四周徘徊、纏鬥的大轉魚。

  "蛇!"伊麗莎白突然失聲尖叫。"蛇……!"

  尖叫聲如她所願,嚇走了大轉魚。

  "我剛剛看到一條蛇。"她說著謊,掩著笑,搶過他的釣竿。

  "你喜歡釣魚,還是坐著看,等心情回復平靜?"約翰•瑪其曼問。

  伊麗莎白將釣竿丟還給他,裝出驚嚇的表情。"老天,我不釣魚!"

  "你會坐吧?"他不耐地戲謔道。

  伊麗莎白垂下睫毛,遮掩笑意。他愈不耐煩,她愈高興。"當然,坐著看總比釣魚來得斯文。"

  接下去兩個小時時間,她一下抱怨陽光太強,一會兒抱怨空氣太濕,完全不讓他的耳朵閒著,並不時往水裡丟石塊,嚇走他的魚。

  當他千辛萬苦釣上一條魚,伊麗莎白站起來往後跳。"你……你傷害它!"

  "傷害什麼?魚?"他覺得不可思議。

  "當然!"

  "胡說。"他將魚丟到岸上,當她是瘋子一樣斜睨她一眼。

  "它不能呼吸了!"她瞪著跳動的魚叫道。

  "它不需要呼吸,等一下我們要煮來吃。"

  "我不吃!"她當他是冷血劊子手一樣,對他吼叫。

  "凱門龍小姐,"他板起臉,"你要我相信你沒吃過魚?"

  "我當然吃過。"

  "你知道你吃的魚從那裡來的?"

  "漁夫網來賣的。"

  "用網的和用釣的有什麼不同?"

  "用網的不會弄痛它們,用釣的會扯破它們的嘴,就像你剛剛那樣,太殘忍,太不人道!"

  瑪其曼王侯皺緊眉頭瞪著她,然後搖搖頭,懶得再和她辯,收拾釣具,送她回家。

  伊麗莎白並不驚訝伯爵整個下午都躲著她,直到吃晚餐時才出現。

  在餐桌上,約翰•瑪其曼心事重重地埋頭猛吃,伊麗莎白的嘴卻一秒也沒閒著,她喋喋不休地談論法國和英國流行服裝的差異,談用好料子的手套的重要性,詳述她見過的每一件漂亮禮服的特色,瑪其曼用完餐,臉已發綠。

  "我猜,"柏黛與伊麗莎白被男主人丟在客廳時,柏黛才終於紆解憋了許久的笑意。"他可能正在重新考慮要不要向你求婚,小姐。"

  "我猜他可能正在想,要如何封住我的嘴巴。"伊麗莎白咯咯笑道。

  領班打斷她們的笑聲,說瑪其曼有事想在書房與伊麗莎白女士談談。

  伊麗莎白一踏進書房,看到書桌上頭的一具熊頭,驚懼尖叫,這回是真的叫,不是裝出來的。

  "那是死熊的標本,"伯爵懊惱地說道,"你可以把手從嘴上拿開。"

  伊麗莎白咬著下唇,忍住笑。"大人,告訴我,這些可憐的動物不是死在你手上。"

  "恐怕是,說明白點,它們是死在我的獵槍口下。請坐。"他點個頭,示意她坐到書桌前的皮椅。"假設我們結婚了,你要如何安排我們的生活?"

  突如其來的反擊,今伊麗莎白措手不及,她深吸口氣,苦思他最討厭的東西。

  "我們將住在倫敦,"她興致勃勃地往前傾。"我喜歡都市生活的樂趣。"

  他皺起眉頭。"什麼樣的樂趣?"

  "什麼樣的樂趣?"她思考了兩秒。"舞會、宴會、歌劇,以前我在倫敦參加社交季,一天趕五、六場舞會是正常事,我也喜歡賭錢,只是有時候運氣較差,需借點錢玩玩,不過那是'小錢',玩得開心才重要。"她一口氣說完。

  "我明白,"他微微點頭道。"還有呢?"

  "除了舞會、打牌,還需要什麼樣的生活?"她虛假地反問,

  看他悶悶不樂,伊麗莎白感覺得出他正克制著轟她出去的衝動。

  "凱……凱……呃!"他又開始絞領巾。

  "凱門龍。"

  "哦,對,凱門龍小姐,我乃一介鄉紳,很少到倫敦參加社交活動,我想這一定很令你失望。"

  伊麗莎白哀傷地點頭。

  "恐怕我們不……"他漲紅臉。"……適合,凱……呃……"

  "凱門龍。"

  "對,當然,我知道是凱門龍,我想說的是……呃……"

  "我們不適合結婚?"

  "完全正確!"他大口吁氣,擦拭額頭。"不過我很高興你來拜訪。"

  "我知道,"伊麗莎白憋住笑,痛苦地裝出失望的表情。"這種事勉強不來,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後會有期。"

  不等瑪其曼回答,伊麗莎白欣然跳起來,急急欠身離開,等不及向柏黛報告勝利的成果。

  整理好行李,準備離開瑪其曼別墅時,坎佛特伯爵保持風度,甚至帶著歉意,送她們上馬車。伊麗莎白打從心底愧疚,瑪其曼王侯是個老實人,雖無緣結為夫妻,她仍不排除和他交朋友的可能。

  "去那裡,小姐?"阿隆問。

  "開林登,我們去那裡和露西達會合。"說完,伊麗莎白轉向窗口向瑪其曼王侯揮手道別。"謝謝你的招待,伯爵大人,咱們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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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6 18:28: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易陽•梭登站在蘇格蘭大木屋中央,以成人的眼光,打量這棟原為他的出生地,現在則當獵屋使用的地方。

  "每次我回來,它總是比記憶中的小。"易陽對臉色紅潤,扛著一袋糧食進屋的中年人說。

  "小時候看的東西都比較大。"傑克彎身放下糧食袋。"先用我的傢伙,"他解下手槍,丟到桌上。"我去處理馬匹。"

  易陽心不在焉地點頭,注意力全放在四週一景一物的思鄉情愁。望著他那放棄頭銜的貴族父親和蘇格蘭母親撫養他和妹妹長大的地方,他第一次與傑克出航前,父親的叮嚀,言猶在耳。

  "保重,孩子,不論你在地球的那一個角落,我們永遠都跟你在一起。"

  父母親去世後,留給他一小袋金子,那一小筆財產在往後十一年間,為他建立起船運王國。無數的貨船和牌桌上的運氣,為他賺進數不清的財富,曾經因他的身份問題將他驅逐在上流社會之外的人,開始對他卑躬屈膝,爭先恐後將他們的女兒硬塞給他。但他不感興趣,他的最愛仍是賭,從此賭徒之名,不脛而走。

  現在他祖父史丹霍普公爵在他受盛名拖累之餘,也插上一腳,寫信懇求與他相認,甚至威脅將不顧他的反對,對外宣佈他是他合法的繼承人,易陽仍不予理會。沉寂一陣子後,四個月前他祖父突然來封信,要他去史丹霍普討論接管六處土地的事,並重複前一次的威脅。

  易陽再也按捺不住,回函嚴厲拒絕,字裡行間掩不住他對於當初他裡父斷絕和他父親的父子關係一事的不諒解。

  四個月過去了,史丹霍普公爵不再寫信來,而倫敦的謠言不曾稍歇,傳說史丹霍普將正式承認他的孫子易陽•梭登為法定繼承人,於是,各舞會、宴會的邀請函,如雪片飛來,倫敦人想忘了他都難。

  "你不是說要安排姑娘來這裡打掃、煮飯嗎?"傑克的聲音將易陽拉回現實。"這地方一團糟。"

  "我已經交代過彼德找兩個女人來這裡工作。"

  "你沒有告訴他要找漂亮一點的?"傑克問。

  易陽揚咀淺淺一笑。"村子離這裡才十二哩,需要女人的話,大不了花點體力趕過去,就怕你到那裡時,已經沒體力了。"他取笑道。

  "別老取笑我,來這裡的時間,最多僅停留兩個星期,我這個老頭子還熬得過去。我是擔心你,易陽,看看你這一年半載來,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需……"

  "傑克,我的私事你別管,我的日子過得很好。"

  傑克聳聳肩,走出木屋,留下易陽一個人在屋內沉思。

***

  "露西達,很抱歉在你度假時,把你拉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來。"一個鐘頭內,伊麗莎白第三次重複同樣的話。

  露西達不耐地歎口氣,雙手緊抓馬車座位的扶桿,免得被蘇格蘭高地顛簸的路,顛出馬車外。"我不是招供了好多次,如果不是我提供易陽•梭登的名字給你叔叔,我們兩個都不必跋涉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來。"

  "我寧願見撒旦,也不想面對那個人。"伊麗莎白嘟起嘴說道。

  "我想也是。"

  面對他的時刻愈接近,伊麗莎白愈氣憤難安,剛踏上蘇格蘭前幾天,尚有心情欣賞這裡的高山、深谷、藍空、綠湖,野花遍地的美景,現在卻緊張得失去欣賞的閒情逸致。

  "況且,到現在我仍無法相信他會想見我。"

  "我們很快就可得到答案。"

  馬車在迂迴的山路爬升,露西達一身老骨頭經不起顛晃,頻頻抱怨了十二哩路,讓她們搭便車的農人按捺不住回頭道,"夫人!"

  "別叫我夫人,叫我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就可以。"

  "不管你叫什麼,我只能載你們到這裡,再過去就是梭登的木屋。"

  "你該不會把我們丟在這裡吧!"

  老農人不理會她,逕自跳下馬車,拖出她們的行李。

  "萬一他們不在家怎麼辦?"露西達問正在幫老農人搬行李的伊麗莎白。

  "我們只好回到這裡,等下一個肯讓我們搭便車下山的農人。"

  "我可沒你們那麼樂觀。"老農人爬回馬車,笑嘻嘻收下伊麗莎白的錢。"謝謝你,小姐。"

  "為什麼不樂觀?"露西達問。

  "因為這地方一、兩個星期難得有人上來,而且明、後天可能會下大雨,沒人會來這裡。"老農人望向不遠處的木屋,再移回目光看年輕、美麗的小姐,"我看到煙囪冒煙,裡頭一定有人。"

  馬車掉頭離去後,伊麗莎白和露西達呆站在原地良久。

  "露西,你提一個行李箱,其他的我提,我們一定到得了目的地。"

  "你不准做這種粗活!"露西達忿忿地叫道,"把行李留下來,等會兒讓梭登派人來拿。"

  "是可以這麼做,但是山路很陡,行李不重,能做到的事,不必偏勞別人。拜託你,露西,我已經累得不想爭辯。"

  露西達看一眼伊麗莎白蒼白的表情,硬吞下反駁的話。"你說得對。"

  兩個女人硬著頭皮,咬緊牙關,將行李拖上陡峭的坡路。在距離木屋兩碼處,她們停下來休息。

  "你去敲門,露西,"伊麗莎白喘氣道,"這些行李我來處理。"

  露西達看一眼氣喘如牛的伊麗莎白,賭氣似的拿起雨傘,走到門前,用傘柄使力敲門。

  "開門!"露西達發狂似的猛敲。

  當門後突然出現一個中年人,傘柄沒長眼睛地敲上他的頭。

  "媽的!"傑克雙手抱頭,拉開嗓門大罵。

  "對,我是你媽!"氣沖沖的露西達毫不客氣地反罵回去,拉起伊麗莎白的手,兀自走入木屋。"我們要見這裡的主人。"

  傑克以為她們是被彼德請來打掃木屋的姑娘,表情馬上做個一百八十度轉變,嘴咧得老大,頭上的腫包被忘得一乾二淨。

  "歡迎,歡迎。"他指向佈滿灰塵的傢俱、地板,"你們要從那裡做起?"

  "先洗個熱水澡,"露西達說,"再喝杯飲料。"

  伊麗莎白由眼尾瞥見一個高大身影從身後的房間走出來,不禁雙腳發顫。

  "你怎麼知道我想洗澡。"傑克說。

  "不是你,笨蛋,是凱門龍女士。"

  伊麗莎白感覺出易陽•梭登震驚地怔住,頭轉向她,似乎想從帽簷下看清她的臉。

  "你們要洗澡?"傑克不解地問道。

  "不錯,不過凱門龍女士必須先洗。別光站在那裡,"露西達執起雨傘指揮,"派幾個僕人到屋前取我們的行李進來。然後去通知你的主人,說我們來了。"

  "他的主人已經知道。"銳利的聲音,由身後傳來。

  伊麗莎白轉身迎上一雙冷淡的琥珀金眸,他像尊石雕般靠著門柱,雙手交叉胸前,瞇著眼睛打量她。她以為已將他的長相記得一清二楚,其實不然,他的肩膀比印象中的寬闊許多,頭髮比較黑,仍是那麼俊美、自大,唯一令她感到陌生的是琥珀金眸中譏誚人世的自大神情,那是當年天真的她看不出來的。

  "看夠了沒有,女伯爵?"他的招呼彷如當頭棒喝,打醒她的回憶。"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凱門龍女士,你一定有通天本領,才有辦法追到這裡。現在你達到目的了,門就在那裡,請便。"

  伊麗莎白由震驚轉為憤怒。"你說什麼?"

  "你聽到我說什麼。"

  "我是被邀請來的。"

  "當然是。"易陽譏諷道。

  他突然想到,他給她叔叔的回函可能沒寄出去,顯然朱力士•凱門龍將他的不回函視為應允。幾個月來他將成為史丹霍普公爵之繼承人的謠言廣傳英國各地,追求他的人如過江之鯽,但那些惱人的無聊人中,就屬伊麗莎白•凱門龍最令他厭惡。

  他以近乎侮辱的沉默凝視她,不敢相信熱情、任性的女孩竟變得如此冷漠。她全身沾染灰塵,臉上甚至沾有污泥,伊麗莎白•凱門龍仍然美得驚人,不過她改變很多,除了那雙綠眼睛,他幾乎認不得她,但有一項事實沒變:她仍是一個騙子。

  易陽挺直背,往前走。"這類藉口我聽多了,凱門龍小姐,沒有人邀請你來。"

  伊麗莎白忿然拿出他給她叔叔的回函,塞到他胸前,他本能地接下,但沒有打開看。

  "請你解釋。"她後退兩步。

  "另一張字條,我敢打賭。"他諷刺道,綠房事件歷歷在目,他可不想再被耍著玩。

  見他不拆信,伊麗莎白轉向傑克怒吼,"叫他大聲念出來!"

  "易陽,"傑克惶惶勸道,"就照她的意思做吧。"

  當易陽•梭登仍無動於衷,伊麗莎白怒不可遏的一把抓起桌上手槍,對準易陽的胸口。

  "大聲念出來!"

  飢腸轆轆的傑克,本能的舉高雙手作投降狀。"易陽,這可能是場誤會,你趕快念出信的內容,然後大家和和氣氣坐下來吃晚餐。"

  "我為什麼要念!"易陽反吼了回去,"上一次我收到她的字條,在綠房和她會面,結果手臂被打個洞。"

  "你是說,我約你去綠房?"伊麗莎白悻悻詰問。"你不承認你傳字條給我?"

  "我當然不承認!"

  "那麼你當時去綠房做什麼?"

  "去赴你的約呀,"易陽反諷,"我建議你以後有時間少玩坑人的把戲,多練練字,以免貽笑大方。"他看向她手上的槍,"把槍放下,否則你只會傷害自己。"

  伊麗莎白顫抖著手,將槍舉得更高。"每次你見到我,不是侮辱我,就是取笑我。如果我哥哥在這裡,一定會找你決鬥,現在他不在這裡,我只好親自出馬。"

  "你瘋了?"

  "也許吧,不過我也是一名優秀的槍手,甚至比我哥哥更有壓迫感。現在,你是要到外面公平決鬥,還是……我就地幹掉你?"她發出空洞的威脅,天知道她不曾傷害過任何生物。"我不做那種無聊事。

  伊麗莎白再舉高槍。"那麼請你道歉。"

  "道歉什麼?"

  "道歉你寫字條勾引我去綠房。"

  "我沒有寫任何字條,我只收到你的字條。"

  "死鴨子嘴硬?"不等他反駁,她繼續道,"第二,你必須為在英國引誘我,使我身敗名裂而道歉。"

  "易陽!"傑克為伊麗莎白說項,"取笑女士的字跡是一回事,使人家身敗名裂又是另一回事,'那種事'可能會毀掉她的一生。"

  "謝謝你啊,傑克,"易陽反諷地看傑克一眼,"現在你是不是要幫她扣扳機?"他又看向伊麗莎白,"在你扣扳機之前,你至少得考慮清楚幾件事。"

  她雖然無意扣扳機,仍保持沉默,聽他說下去。

  "第一,你的動作必須非常快,否則傑克會在你做傻事之前,扳倒你。第二,到時候我的血將流滿一地,並濺紅你的漂亮禮服……"

  伊麗莎白胃一縮。

  "……當然,你逃不過絞死的刑罰,而這樁醜聞,將隨你的屍骨,遺臭萬世。"

  伊麗莎白快速轉動腦筋,驕傲地挺高下巴。"這種事我已經受夠了,梭登先生,沒有任何惡形惡狀比得過你對我做過的事。不像你這個缺乏教養的無賴,我不會偷襲一個比我柔弱的人,更不會槍殺一個赤手空拳的人。露西達,我們走。"她偕同露西達返到門廊,打算把槍丟到屋外,又覺不妥,回到門邊發出警告,"我知道你很不甘心吃癟,在追殺我們之前,你也該想想自己的話,為了殺我而賠上一命,是否值得。"

  她一轉身,即哀聲慘叫。易陽重擊她的手臂,手槍應聲飛落地上,並將她雙手鉗制身後。

  "我認為非常值得。"他靠在她身邊,粗聲說道,然後將她推至前院,重重關上門。

  "豈有此理!"露西達對著門大吼,氣得全身發抖。

  "下山後,我們可以到處廣播說,他是個瘋子。"伊麗莎白抖掉裙擺上的灰塵,決定有尊嚴地撤退。"請你幫忙提行李好嗎?"

  當她們走下山路,兩個人都集中精神,盡可能將背挺直。

  在木屋內,傑克雙手插著口袋,站在窗邊目送她們,易陽則瞪著手上末拆開的信函發怔。

  "告訴你一件事,"傑克開口道,"那個金髮女孩實在不簡單。冷靜、機智,懂得利用你的話反擊,換成男人,不見得敢這麼做!"

  "她沒有不敢做的事。"易陽回憶起小母老虎的勇敢事跡,當大部分同年齡的女孩只會紅著臉咯咯笑時,伊麗莎白•凱門龍竟然與他第一次見面,就主動邀請他跳舞;同一天晚上在娛樂室牌桌旁,一個人靠耍嘴皮子與一群男人相抗衡;隔天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跑到工寮和他會面。

  以這些令人咋舌的行徑看來,她叔叔替她公開徵婚的行為,並不奇怪,有其侄女,必有其叔叔。

  "不知道她們要去那裡,"傑克皺眉道,"林子裡有野狼,還有各種噬人的野獸。"

  "有自知之明的野狼,不敢攻擊那個女人的保母,任誰看到她手上的傘,都會落荒而逃。"易陽幸災樂禍道,心頭卻有點不安。

  "哈!原來她是凱門龍女士的保母,我還以為她們都是你的追求者呢。老實說,我很怕一閉上眼睛,就會夢到那個銀髮女人躺在我身邊。"

  易陽只顧打開信函,沒注意傑克嘟嚷些什麼。他以為會看到幼稚、草率的字跡,當工整的字體跳入眼簾,他馬上想到可能是她請人代寫的。但是他愈看愈覺熟悉,愈覺不對勁,因為那些字是他請秘書寫的:

  【您的建議值得考慮,下月初我將前往蘇格蘭,可否到那邊見面?附寄一張木屋的位置圖。

  敬祝春祺

    易陽筆】

  "別讓我碰到那個笨蛋!"易陽怒喝。

  "你在罵誰?"

  "彼德!"

  "彼德?"傑克莫名其妙的張大嘴。"你的秘書?幫你處理信函的那個人?"

  "我要親手掐死他!這封信是寫給迪金森•法利的,他卻寄給凱門龍。"

  易陽惱怒地抓著頭,他害她們大老遠白跑一趟,不能再讓她們單獨在外過夜。

  他朝傑克點個頭。"去找她們。"

  "為什麼叫我去?"

  "因為馬上就會下大雨,也因為如果你不去帶她們回來,晚餐由你煮。"

  "好吧,要我去追女人,起碼得先讓我喝杯烈酒,她們帶著行李,不會走太遠。"

  "走?"

  "你以為她們是怎麼上來的?"

  "我當時氣昏了頭,沒想那麼多。"

***

  在小路的盡頭,伊麗莎白放下行李,與露西達一起坐到硬邦邦的行李箱上端,憂心忡忡地仰望烏雲密佈的天空。

  "快下雨了,露西達。"

  "好像真被老農夫說中了。"露西達打開傘,舉在兩人之間。

  "幸好你帶傘來。"

  "我出門一定帶在身邊。"

  "一點點雨應該溺不死人吧。"

  "應該不會。"伊麗莎白靜靜吸口氣,環看四周的蘇格蘭懸巖。

  "你想這附近有沒有野狼出沒?"

  "目前最大的威脅不是下雨,而是野狼。"日頭漸漸隱入地平線,吹起一陣初春刺骨的夜風。

  "好冷,希望我們不會凍死。"伊麗莎白說。

  "希望不會。"

  "行李箱裡有厚衣服,可保暖一陣子。"

  "嗯。"露西達顯得格外沉默。

  飢餓、勞累、歇斯底里,加上露西達反常的平靜,伊麗莎白被壓抑得幾乎眼冒金星。

  "如果野狼知道我們有多餓,應該不會對我們感興趣。"伊麗莎白說。

  "有可能。"

  "我們來生火,"伊麗莎白扭曲著唇說。"有火保護,野狼就不敢靠近。"

  露西達緘默不語,似乎心事重重。

  "你知道嗎,露西達?"幾分鐘後,伊麗莎白以突兀的興奮口吻說道,"我覺得我今天沒有任何損失。"

  露西達挑挑眉毛,側眼斜瞄伊麗莎白一眼。

  "當那個人在槍口下嚇得不敢動,你不知道我有多得意。你覺得奇怪嗎?"伊麗莎白看著露西達沉重的憤怒表情問。

  "我覺得奇怪的是你為何那麼討厭那個人。"

  "他是個瘋子。"

  "我倒認為他只是心中充滿怨懟。"

  "怨什麼?"

  "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

  伊麗莎白已懶得為易陽•梭登的動機傷腦筋,眼前的問題已夠棘手。她遣阿隆回英國,一星期後他才會來接她們,而現在她們被男主人踢出門,身邊沒帶足夠租馬車和住旅館的錢,且租馬車直接回海分赫斯特的車費,她又負擔不起。另一更大的問題是,回去後,她要如何向她叔叔交代?

  此刻她們面對的最大難題,她更是一個頭兩個大,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在冷濕的雨夜,迷失在蘇格蘭荒野中,該怎麼辦?

  沉重的腳步聲引起她們的注意,兩個人都挺直背,卻不露聲色。

  "哈!終於趕上你們"傑克看到眼前一幅好笑的景象--某條偏僻的荒徑中央,兩個挺直背的女人共撐一把黑傘,坐在行李箱上--一時忘了詞。"呃……你們的馬呢?"

  "我們沒有馬。"露西達不情不願地回答。

  "沒有馬?你們如何上來?"

  "一輛馬車載我們來的。"

  "原來如此。"傑克感染她們的情緒,陷入沉默。

  伊麗莎白與露西達耳語幾句,兩人都顯得蠢蠢欲動,喜上眉梢。

  "我猜你是來帶我們回去?"露西達按捺不住。

  "啊……是的。"

  露西達從行李箱上站起。"我想梭登先生一定很後悔剛剛不可原諒的行為?"

  "可以這麼說,你們何不先跟我回去,再讓他親自道歉?"

  露西達看向木屋的方向,點頭道,"你拿行李。我們走,伊麗莎白。"

  回到木屋,伊麗莎白既期待他道歉,又想逃開,最後還是壁爐內溫暖的火,挽留她的心。男主人不在客廳內,她更大鬆一口氣。

  數分鐘後,他抱著一堆柴火進來,放到火爐邊後,直起身,面向毫無表情的伊麗莎白。

  "顯然是個誤會。"易陽簡短澄清道。

  "你承認曾回函?"

  "那封信本來要寄給另一個人,邀他來木屋拜訪,結果卻弄錯對象,把信寄給你叔叔。"

  知道自己是不受邀請的客人,伊麗莎白更覺羞恥,連這次,她已被玩弄兩次。

  "你們是怎麼來的?我沒聽到馬蹄聲,馬車也爬不上來。"

  "一位老農夫順道載我們來的,他已經走了。"熱淚燒灼她的眼眶,她別過臉,假裝觀察屋內陳設。透過模糊淚光,她第一次注意到房子好像幾乎沒打掃過。

  她身邊的露西達也瞇起眼睛打量,似有同感。

  她們的眼光,帶給傑克一線希望,打掃房子和煮飯的問題,可能都有著落了。

  "現在好了,一切都解決了,"傑克搓著手走向爐火。"我們是不是要先自我介紹,再安頓晚餐?"他看易陽一眼,得不到反應。過了一會兒,易陽才木然朝金髮女孩點個頭,"伊麗莎白•凱門龍女士……傑克•威利。"

  "幸會,威利先生。"伊麗莎白說。

  "叫我傑克。"他欣悅道,然後若有所待的轉向愁眉不展的保母。"你是……?"

  "這位是我的同伴,露西達•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伊麗莎白怕露西達因為不滿易陽的介紹方式,做出不智的舉動,趕緊為她介紹。

  "老天,這麼長的姓,既然我們有幾天的時間共處,就不必拘謹,叫我傑克就好了。我該叫你什麼?"

  "你可以叫我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露西達垂眼看自己的鼻樑答道。

  "呃……很好,"傑克向易陽投出求救信號,易陽卻在一旁幸災樂禍。傑克搔搔頭,便擠出微笑,緊張地指著紊亂的客廳說,"早知道有這麼……呃……親……美好的朋友來,我們就……"

  "擦椅子?"露西達尖刻地接道,"抹地板?"

  "露西達!"伊麗莎白低聲叱喝,"他們不知道我們會來。"

  "有身份地位的人,不會在這種地方待上一夜,"露西達不客氣地批評,並把矛頭移向男主人,"不管是否有誤會,我們到你這裡來,就是你的責任。叫僕人出來,把屋子打掃乾淨。從你的行為舉止看來,你不是什麼紳士,我們可是淑女,希望你以對待淑女的方式招呼我們。"

  從眼尾餘光,伊麗莎白髮覺易陽•梭登一直聆聽著露西達的"訓誡",下顎從頭到尾緊繃著,頸部肌肉不時危險地抽動。

  露西達沒察覺他的反應,逕自撩起裙擺,走向樓梯,並對傑克說道,"帶我們去客房,我們想休息。"

  "休息!"傑克受雷劈般愕然叫道,"可……可是晚餐怎麼辦?"

  "端上來給我們。"

  伊麗莎白連忙替昏了頭的保母打圓場,"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的意思是,我們旅途困頓,相當疲倦,無法陪兩位,希望能在房裡用餐。"

  "好啊!你們想吃就自己煮,"易陽•梭登威嚴的口吻,使伊麗莎白陡地僵住。"要乾淨的床單,櫃子裡有,要住乾淨的房間,自己打掃!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說得很好!"伊麗莎白盛怒道。

  "你要我們做下人的工作?"露西達瞇起眼睛問。

  易陽一向最瞧不起膚淺、貪心、有自戀狂,只求珠寶華衣、不勞而獲的上流社會女人,他將矛頭完全轉向伊麗莎白。

  "我建議你學習轉變漫無目標的生活,如果你能料理自己,我很樂意提供遮雨的屋頂和食物,直到我送你們下山;如果這一點工作都無法勝任,我還是那句話,門在那裡,請便!"

  明白吼獅不好惹,伊麗莎白轉向露西達,指桑罵槐。

  "露西達,別跟梭登先生浪費唇舌,有教養的紳士不會在該道歉的時候,無故發脾氣。我早就告訴過你,他不是紳士,他的唯一興趣是侮辱別人,只要我們在這裡多待一刻,他會想盡辦法,讓我們難堪。"伊麗莎白以淑女的風度,斜睨易陽一眼,"晚安,梭登先生,"然後軟化口氣,對另一個人說,"晚安,威利先生。"

  兩位女士上樓後,傑克從糧食袋拿出起司、麵包,一邊聆聽樓上的腳步聲,一邊狼吞簡單的晚餐,灌下兩杯白葡萄酒。

  "你應該吃些東西。"傑克對易陽說道。

  "我不餓。"易陽佇立在窗邊,遠望黑夜。

  "我拿些食物上去給她們好嗎?"

  "不行,她們要吃,就自己下來吃。"

  "我們的態度不是很友善,易陽。"

  "不友善?"易陽側過頭,琥珀金眸充滿譏誚的眼光,"她們佔據兩張床,我們其中一人得睡沙發,這還不友善?"

  "沙發太短,我去穀倉睡好了,沒關係,我喜歡聞乾草的味道。"

  易陽繼續瞪著窗外。

  "能不能告訴我,她們怎麼會來這裡?"傑克躊躇地開口問,"我的意思是,她們是誰?"

  易陽不耐地深吸口氣,仰頭按摩頸背,"一年半前,我在舞會裡遇見伊麗莎白,當時她第一次踏入社交圈,有不少追求者,卻把歪主意打到我頭上。"

  "她有不少追求者,為何還要打你的歪主意?"

  "在那些上流社會女人的眼裡,婚姻是一樁買賣,頭銜和錢比愛情來得重要,等生出繼承人,什麼忠貞、仁義,全被踩在腳下,像狗屎一樣踐踏。"

  傑克挑起眉毛,"這兩年上過你的床的名門淑女不少,也沒聽你說起厭惡之類的話,你是否特別討厭她?"

  易陽走到桌邊,倒杯白蘭地喝,然後聳肩道,"凱門龍小姐比她的朋友還有創意,她在花園主動跟我搭訕。"

  "我瞭解你的困擾,"傑克取笑道,"那種男人夢寐以求的臉蛋,任誰都擋不住誘惑,她的媚功奏效嗎?"

  易陽用力放下酒杯,"奏效。"

  他毅然揮開伊麗莎白的影子,打開鹿皮箱,取出一些文件,坐到爐火前閱讀。

  "然後呢?"

  易陽全心放在文件上,頭不抬地回答,"我要求她嫁給我,她給我一張字條,要我到綠房和她碰面,她哥哥當場逮到我們,警告我說她是女伯爵,而且已接受求婚,"他拿筆在合約空白處作筆記,"然後找我決鬥。"

  "那麼她現在來這裡幹嘛?"

  "誰知道?"易陽忿忿地嘟嚷,"大概又惹上其他麻煩,脫不了身。"

  "那跟你有什麼關係?"

  易陽不耐地吁出一團火氣,表情明白告訴傑克,他不想再回答問題,"也許她的家人想起兩年前我和她的醜聞,希望我挺身把她娶走,他們好樂得輕鬆。"

  "你想會不會跟自稱是你祖父的老公爵有關?"傑克好奇地等待進一步答案,易陽卻自顧看文件,沒理睬他,他只得卷條毯子,拿起蠟燭,準備到穀倉打地鋪。走到門口,他突然停下來,"她說她並沒有寫字條約你去綠房見面。"

  "她是個騙子,而且是個優秀的演員,"易陽頭也不抬地說,"明天我想個法子把她弄走,省得麻煩。"

  "這麼急幹嘛,害怕禁不起誘惑?"

  "那不難辦到。"

  "除非你是石頭做的,跟那麼美的女人在一起,那個男人不上她。我也不例外,可惜我不屬於她的社會。"

  "別讓她單獨逮到你。"易陽戲謔道。

  "我不介意。"傑克笑著離開。

***

  樓上的兩個女人,伊麗莎白睏倦地剝掉衣服,倒頭即呼呼大睡。露西達因缺水梳洗,床板又太硬,久久躺著,無法入眠,當樓下兩個男人的交談聲傳上來,她便成為無可避免的竊聽者。

  易陽•梭登說的每一個字,毫無障礙地傳入她耳內。聽完,她立刻作出三點結論:第一,易陽•梭登說他向伊麗莎白求婚,卻被出賣,而羅勃特堅稱易陽是貪圖名利的浪蕩子。看來不是易陽說謊,就是羅勃特對他有成見;第二,易陽•梭登是史丹霍普公爵的未來繼承人的傳言,果然真有其事,難怪她總覺得易陽很面熟。伊麗莎白若嫁給他,將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第三,既然易陽承認曾經想娶伊麗莎白,必然愛過她,現在假若他末完全對她免疫,多下點工夫,應該很有希望再度撮合他們。

  就在"很有希望"的幻想中,露西達安詳入睡。

***

  "早安!"傑克向走下樓的伊麗莎白和露西達打招呼。

  "早安,威利先生。"伊麗莎白報以甜甜一笑。"什麼東西聞起來這麼香?"

  "咖啡。"易陽接口,他本能的將她從頭看到腳,金髮綁在後腦勺,使她看起來既年輕又漂亮。

  "請坐,請坐!"昨晚有人擦拭過椅子,傑克仍笑嘻嘻地掏出手帕,再擦拭一次。

  "謝謝,"伊麗莎白微笑道。"椅子已經夠乾淨了。"她故意看向對面面無表情的人,"早安。"

  他挑起眉毛,宛如不瞭解她為何突然改變態度。"昨晚睡得好嗎?"

  "很好。"伊麗莎白答道。

  "喝杯咖啡如何?"傑克趕到爐邊倒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回來,卻不知先端給那位女士。

  當傑克走向露西達,她連忙拒絕,"咖啡不適合文明人喝,我喝茶。"

  "我喝咖啡。"伊麗莎白說。

  傑克投給伊麗莎白感激的微笑,遞給她咖啡,然後又走回爐邊。

  為避開易陽的目光,伊麗莎白面向傑克的背喝咖啡,一面看他不時搓手心,望著蛋、火腿,及冒煙的煮鍋發呆。然後突然交握十指,扭得指關節辟里啪啦響,開始拿起刀子準備早餐。

  一分鐘後,火腿香味四溢,傑克打下六個蛋,回頭問伊麗莎白,"可不可以將火腿和蛋放在一起煮?"

  "我……我不太清楚。"伊麗莎白承認道,對易陽臉上得意的表情,視而不見。

  "請你來看看,再告訴我如何做好嗎?"傑克切著麵包說道。

  知道易陽想看她出糗,伊麗莎白硬著頭皮走過去。

  "你覺得如何?"

  伊麗莎白傾前看了一眼凝結在火腿脂肪油中的蛋花。"很不錯。"

  傑克得意地揚嘴笑,兩手捧起麵包塊。"把這些放進去如何?"

  "不!"伊麗莎白情急叫道,"我認為麵包最好……最好……"

  "乾啃。"易陽•梭登促狹地打岔。

  伊麗莎白轉頭迎上易陽嘲諷的眼神,不服氣地補充,"塗上奶油更好吃。"

  "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傑克羞赧地咧嘴道,"如果你不介意,能否幫我看著爐子,我去拿奶油。"

  "我不介意。"

  伊麗莎白假裝盯著鍋子,其實注意力全放在身後兩道灼熱的目光。現在她完全暴露在他的視線下,她卻看不到他。她不能一直這樣背對著他,雖然只有幾天相處的時間,他們若能放棄成見,好好溝通,對雙方都好。

  對,找個幫他忙的藉口,從頭開始。

  "梭登先生!"她驟然回轉過身,驚訝的琥珀金眸從她的臉,滑下成熟的曲線。"看來這棟木屋好像很久沒人住。"

  "我很欣賞你的觀察力,凱門龍小姐。"易陽揶揄道,目前他還沒完全弄清楚她來這裡的動機,更不懂今天早上她為何突然改變態度。不過,他對她的看法不變。

  "我在想,我和露西達困在這裡,閒著沒事做,也許可以幫忙打點屋子。"

  "好主意!"傑克拿著奶油回廚房,及時聽到建議,興奮地附和。

  "僕人的工作,不關我們的事。"露西達臭著臉反對。

  "你不必插手,露西達,"伊麗莎白說,"我來做,我……"

  易陽抓住她的手肘,迫她面向他。"凱門龍小姐,我們不是有話要私下談嗎?"

  易陽將她半推半拉到屋外,才放開她。

  "說來聽聽。"他說。

  "聽什麼?"

  "解釋。昨天晚上你還拿槍指著我,今天早上卻興匆匆地要幫我整理房子。為什麼?"

  "昨天你的態度不好。"伊麗莎白看向小徑,思索一個合理的解釋。

  "今天我的態度也沒改善,為什麼突然想幫我的忙?你在打什麼主意?我們乾脆直說好了。你來這裡做什麼?"

  "這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我叔叔是我現在的監護人,他本身沒小孩,所有財產必須過繼到我的小孩名下,因此他很著急我的婚事。"

  "他怎麼會認為我想娶你?"

  "因為……"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他知道決鬥的事,誤會決鬥的動機。我告訴他那只是一場週末的邂逅,他就是不聽,所以一接到你的回函,立刻派人送我過來。"

  "很遺憾害你白跑一趟,還好這不構成一場悲劇,你可以及時回頭,立刻回家去。"

  她彎身撿起一根樹枝,假裝專心玩弄它。"我也希望如此。不過,假使不麻煩的話,露西達和我想待到預定的時間。"

  "不行!"他潑她一頭冷水。"我記得一年半前你不是和某位多金的爵爺訂婚了?"

  雖然恐懼、憤怒、屈辱齊聚一身,伊麗莎白強迫自己抬起下巴面對他。

  "他……我們覺得彼此不合適。"

  "甩掉他,你比較好過。"易陽嘲諷道,"不過,會與喜歡'週末邂逅'的女子約會,並且和她到偏僻工寮和陰暗綠房幽會的男人,不是好丈夫。"

  伊麗莎白握緊雙拳。"要我說幾百遍,我沒有約你到綠房幽會!"

  "好吧,你愛玩鬧劇,我就陪你演下去。"他以厭煩的眼光注視她。"如果你沒寫字條,你去那裡做什麼?"

  "我說過,我收到字條,以為是我的朋友法樂莉寫的,才跑去綠房看看她有什麼事要跟我當面談。我根本沒寫字條給你,我只收到字條!我的天!"她沮喪得想跺腳,他的表情仍帶著疑慮。"那天晚上我被你嚇一大跳!"

  沉痛的回憶,緩緩浮現……一個美麗女子將花盆丟到他手中,以阻止他的吻……然後,很快的,她開始在他懷裡融化。

  "現在你相信我了吧?"

  他似乎不能完全怪罪她。本能告訴他,她有不得已的苦衷而必須說謊,而且她好像很渴望待下來。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他聞到從窗口飄出的煙味,忽然打住,"那是什麼……"他等不及說完,拔腿衝進屋內,傑克正巧從屋後進來。

  "我去拿奶油……"傑克聞到煙臭味,愕然止步,驚訝的目光從易陽移向剛跑進來的伊麗莎白,再轉向坐在原位拿扇子煽風的露西達。

  "我把鍋子拿開時已經來不及了。"露西達說。

  "你不會在東西燒焦之前,把鍋子拿開嗎?"傑克責問。

  "我不會做早餐,先生。"

  "總該會聞吧?"易陽反諷道。

  "易陽,沒關係,我去村裡找兩位姑娘來幫忙好了,否則我們會餓死。"

  "我正有此意!"露西達站起來附和,"我陪你去。"

  "什麼?"伊麗莎白尖聲叫道。

  "你陪我去?"傑克狐疑,"為什麼?"

  "因為挑選女僕的工作女人最內行。"露西達保持原來的表情,"要走多遠?"

  "如果順利的話,傍晚之前就能回來……"

  "那我們最好馬上出門。"露西達看向伊麗莎白,"伊麗莎白,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和梭登先生單獨說句話。"

  伊麗莎白離開後,易陽和露西達互相瞇視對方一會兒,露西達才開門見山。

  "梭登先生,我認為你是位紳士。"

  "為什麼突然對我產生好感?"

  "不為什麼,憑直覺,我知道你是個天生的紳士。"

  "你知道?"

  "我認識你祖父史丹霍普公爵,你的雙親被逐出家門時,我在他家工作。從你的臉、身高、聲音,甚至一言一行,我知道你是他的孫子。"

  習慣於流言的他,第一次被肯定地告知他的身世,頗不以為然。"既然你這麼說,一定真有其事。"他戲謔道。

  "當然,連你的口音,都跟你祖父的一模一樣。"她得意道,"但這不是重點。"

  "請問什麼才是重點?"易陽顯得急躁、不耐。

  "重點是,我很清楚你們當初在一起的事。你們不必爭著指責對方不是,我認為最大的錯誤在於你們缺乏判斷力。"

  他挑挑眉。"哦?"

  "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甘冒身敗名裂的危險,為一個惡名昭彰的賭徒挺身辯護,不是缺乏判斷力,是什麼?"

  他瞇起眼睛。"你到底想說什麼?"

  "她因為年紀輕,缺乏判斷力,而付出慘痛的代價。再加上碰上缺乏判斷力的人,不知珍惜她的天真,致使她的聲名、肉體的保護層,完全崩潰。身為保母的我,當時不在她身邊,沒盡到保護她的責任,現在我絕不讓她再傷到一根汗毛。"

  "誰會傷害她?"

  "這問題不必我明說,"她極力克制計謀成功的喜悅。"我只關心你是否會保持紳士的風度,在我離開的時候,不侵犯她。"

  易陽懶得與這個講起話來九彎十八轉的女人囉嗦,不假思索的點頭。"她會很安全。"

  "我想聽的就是這一句。"露西達撒謊道。

  幾分鐘後,伊麗莎白看到露西達和易陽走出木屋,從兩人壓抑的表情,猜不出他們談些什麼。唯一有表情的是傑克,他正喜孜孜的為露西達備馬。當露西達從他手中接過韁繩,伊麗莎白幾乎要認為傑克正沉浸在愛河中。

  她身旁的神秘男人,手插著口袋,口叼著煙,咧大嘴注視著露西達。

  "露西達的叔叔養馬。"伊麗莎白找話說。

  易陽將其注視露西達的讚賞目光轉向伊麗莎白,雙眉高聳。"不可思議的女人。她有任何辦不到的事嗎?"

  "就算有,我也沒見過。"伊麗莎白咯咯笑道,相反的,他的笑容突然消失,神態變得冷淡。

  伊麗莎白深吸口氣,顫抖的雙手在身後交握,決定嘗試跟他和解。

  "梭登先生,我們似乎存在著敵意,我知道我的突訪造成你某些不便,但是我們之所以會來,是因為你的錯誤,你應該看得出來,真正不便的是我們。"他的沉默,鼓勵她繼續說下去,"因此,最明智的解決方法是我們雙方一起努力改善彼此的關係。"

    "最明智的解決方法是,"他反擊道,"我應該為造成你們的不便而道歉,然後我替你們找輛馬車,你們馬上離開這裡。"

  "不行!"

  "為什麼不行?"

  "因為……因為我叔叔不喜歡別人違反他的命令,我應該在這裡停留一個星期。"

  "我寫信向他解釋。"

  "不,我叔叔個性粗暴,他一定不會饒過我。"

  縱使易陽不想趟她與她叔叔的渾水,然而她的驚訝神情,以及她描述她叔叔用"粗暴"的字眼,使他有點不安,他並不希望白嫩細滑的玉膚因此而被"粗暴"的長輩打成五彩淤痕。

  伊麗莎白見他動搖,乘勝追擊。"我們不該因為過去的不愉快而惡臉相向,不是嗎?畢竟那只是一段無害的週末艷遇。"

  "顯然是。"

  "我們兩個誰都沒有受傷害?"

  "沒有。"

  "那好,現在沒有理由阻止我們對彼此友善了吧!"她虛偽地咧嘴笑,"老天,如果每場艷遇的男女主角都結為仇家,倫敦豈不成了一座生吞活剝的戰場!"

  心裡雖不願認同她的想法,卻不得不折服於其陳述之有條不紊的道理,況且當年他們的感情不止於一場平凡的艷遇而已。

  "艷遇一般都不以決鬥做了結。"他說。

  "我為我哥哥槍傷你的事,向你道歉。"

  易陽想擋住那雙綠眸的魅力,就是情不自禁。"算了,"他悻悻然歎氣道,"就住七天吧。"

  伊麗莎白幾乎要歡呼萬歲。"這段期間,我們的敵對態度該解凍吧?"

  "那要看情形。"

  "看什麼情形?"

  "看你能不能做出一頓香噴噴的早餐。"他挑起眉頭,挑釁道。

  "進屋去,看看裡面有什麼可以吃的。"

  在易陽的注視下,伊麗莎白從糧食袋拿出新鮮的起司、火腿、蛋、麵包。

  "我現在就可以開始準備。"她說。

  "你真的要做?"

  "你等著吃吧。"

  一個鐘頭之後,她滿頭大汗地端出"一鍋"荷包蛋、"一鍋"火腿、"一鍋"大餅。

  "吃什麼?"他禮貌地問道。

  "蛋。"她垂著眼睛在他對面坐下,一板一眼的將餐巾攤在膝蓋上。"蛋黃都糊了。"

  "沒關係。"

  當他拿起湯匙,準備"鏟"荷包蛋吃,伊麗莎白期待地微笑注視他困難地"鏟"蛋。

  "對不起,蛋黏在鍋底黏太緊了。"她說,"吃火腿。"

  為了表示和解的誠意,他們學著為對方服務,為對方遞食物。

  "謝謝。"她夾起兩片火腿。

  易陽夾了三片滴油的火腿到盤子裡。"那是什麼?"他看著一鍋褐色的東西問。

  "麵包做的大餅。"

  "哦,真的?"易陽板起面孔。"怎麼看不出形狀?"

  "我替它取名叫'大餅'。"

  "嗯,形狀的確像平底鍋。"

  兩人各自瀏覽自己的盤子,決定那一樣可以吃,結果不約而同夾起火腿往嘴裡邊。吃完火腿,伊麗莎白鼓起勇氣,咬一口荷包蛋。

  蛋又鹹又硬,她用力的咀嚼,屈辱感在胃裡慢慢滋生,淚水湧上喉嚨。

  以為他會抱怨,他反而假裝嚼得津津有味,更羞辱她的自尊。

  留下末吃完的蛋,她切一塊大餅,大口放入嘴裡嚼,結果用力一咬,差點咬斷牙齒。

  感覺到對桌傳來的目光,她更想哭。

  "想喝咖啡嗎?"她小聲問。

  "好,謝謝。"

  忍著淚,她胡亂倒杯咖啡,端到他面前,小心地坐下。

  看她頭垂到膝蓋,易陽既覺好笑,又想安慰她,但是嘴裡的蛋太夠勁,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吞下最後一塊荷包蛋。

  "好Q。"他說。

  "對不起,"她抬起頭,"我沒有什麼烹飪經驗。"

  只見他大口喝下咖啡,兩眼忽地瞪大,過了五秒,才開始"嚼"咖啡。

  伊麗莎白倏地站起來,挺直雙肩。"早餐後,我習慣去前院散步,失陪。"

  看她奪門而逃,易陽放棄咀嚼,吐出一嘴咖啡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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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6 18:28: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填滿鬧空城記的胃,易陽擦擦嘴,準備到穀倉察看受傷的愛馬。

  到穀倉途中,他看到她坐在草坡上,雙手抱膝,額頭抵著膝蓋,燦爛的金髮像陽光舞影。他別開臉,決定不去打擾她,然後生氣地歎口氣,改變決定,跨步朝她走去。

  再走近些,他發現她雙肩因抽泣而聳動,訝然皺起眉頭,看起來他不必再裝出早餐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了。

  "我很欽佩你的明智判斷,"他以有趣的口吻說道,"昨天你沒槍殺我是對的。"

  伊麗莎白抬起婆娑淚眼,發現是他,趕緊別開臉。"你還需要什麼?"

  "餐後點心?"易陽苦澀地說,身體微傾,欲看她的臉,彷彿瞥見櫻唇邊泛出一抹苦笑。"我想我們可以在大餅上灑一桶牛奶,再混上剩餘的荷包蛋,用來補屋頂。"

  梗塞的笑聲從她口中瀉出,她抽抖著吸一口氣,仍拒絕看他。"我很驚訝你的心情還這麼好。"

  "為燒焦的火腿哭,不值得。"

  "我不是為那個哭。"她接過遞到眼前的雪白手絹,擦拭眼淚。

  "那你哭什麼?"

  她直直望向山丘四周的藍鈴花和山楂,手絹抓在手裡。"我哭自己笨,無能控制生活。"

  她轉向他,他發現自己正凝視一雙濕葉子顏色的綠眼睛,濃卷睫毛上淚光閃閃,長髮紮在腦後,豐滿胸脯頂住緊身上衣,她是性感女神天真、無邪的化身。

  易陽收回黏在她胸上的視線,驀地開口,"我去砍晚上要用的柴火,然後再去釣些魚當晚餐,你自己打發時間。"

  略微驚訝他的唐突,伊麗莎白點個頭站起,他沒伸手扶她,逕自轉身走開,又回頭補充,"不必打掃房子,傍晚以前傑克會帶僱用的清潔婦回來。"

  回到屋內,伊麗莎白苦思著要找什麼事做,以發洩精力,調節窘困的心情。最後終於讓她想到一件事,清理早上留下的殘跡。

  她刷著燒焦的黑鍋,窗外傳來有節奏的砍柴聲,她抬頭望出去,不禁臉紅心跳。易陽•梭登光著上身,手臂、肩膀肌肉鼓成一塊一塊,黝黑的背肌成倒三角形,削人狹窄臀部。她從未見過男人裸臂,更不消說整個男性裸軀,好奇與驚訝使她凝神癡醉地盯著他看,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拒絕屈服於另一次偷看他的誘惑。

  他從那裡學會砍柴的,而且手勢這麼順?以前只見過他穿宴會禮服,由其優雅的舉止,認定他是上流社會的一員,只會打牌、與女主人調情。然而現在身處於蘇格蘭高地,見過他一身結實肌肉和高桿的砍柴功夫,又不能否定他與自然曠野竟是如此諧調。

  她突然憶起他們在花園婆娑起舞的情景,易地而處,他時而溫柔,時而粗獷,她不禁懷疑自己判斷人的能力。他真的是羅勃特口中,眼中只有錢,不講仁義道德的無賴?

  一年半後,從另一個角度看自己,當初她害怕到工寮見他,與其說怕他,不如說怕自己被他挑引出的感情。假如當時他們多相處一小時,她可能會不顧一切嫁給他。那時就是因為發覺自己自制力動搖,她才催促羅勃特去接她回家。

  再從另一個角度看易陽•梭登,一年半前他說要娶她,卻又對羅勃特承認說,婚姻不是他追求的目的,顯然他言語前後矛盾。他的賭博嗜好,他對她的大膽舉動,似可說明他不夠紳士。但反觀自己,她主動要求他邀她跳舞的非淑女行為,是否是引導他非紳士行為的導火線?

  若以紳士標準衡量上流社會,有多少紳士淑女的行為真合乎其身份的要求?她不能忘記初入社交圈所見的驚世駭俗景象。忠貞在圈內,早已被當成笑話看待。已婚男女公然打情罵俏,互送飛吻,甚至溜至公園"出牆",比比皆是。在這種情形下看待易陽,他似乎又比那些掛假面具的公子爵爺們紳士多了。

  回顧以往,當初的錯似乎全要歸咎於她的無知、幼稚,不懂判斷是非,誤人亦為人所誤。

  想通後,一、兩年來的心理負擔頓時減輕許多,心情也開朗許多。

  洗好餐具,她拿起毛巾擦拭,不由得懷疑她為何要幫那個人找借口,安撫自己?得到的唯一答案是,她目前有其他更多的問題,必須與易陽•梭登和好相處,才能解決。

  處理完早餐善後,她到樓上拿紙筆到廚房,提筆寫信給雅莉珊德,才寫了幾句,心已悄悄飛到屋外優美的景色。算算,易陽大概已經砍完柴。她放下筆,走出屋外到穀倉看馬,忽然想到一個主意,奔回屋內找出一雙男用手套,一條毛巾,然後又急急從後門走出。

  她從山丘上連根摘下藍鈴花,移植到花園。以前園丁教她的技巧,現在全用上了。

  直到傍晚時分,終於大功告成。她歡天喜地,憐愛的對花說道,"你換了新家,從此以後會更漂亮,更快樂。"

  "你在對花說話嗎?"她身後傳來易陽的聲音。

  伊麗莎白轉頭難為情地笑答,"她們喜歡聽我說話。以前園丁告訴我說,所有的生物都有感情,包括花在內。"

  "想像得出來,她們被移植後,仍長得很好。"

  伊麗莎白既得意又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可以當一名好園丁,但不見得能當一名好廚子。"

  易陽以奇怪、沉思的眼神轉看向她。

  "我該進屋去梳洗了。"她頭也不敢回地走開,不知道易陽的視線一直跟著她走。

  自己燒熱水梳洗完畢後,伊麗莎白身著與木屋格格不入的桃色蓬蓬袖、高腰禮服下樓,碰到手抱一席毯子的易陽。

  "既然他們還沒回來,"他說,"我們到屋外吃點東西,有起司和麵包。"

  她跟著他身後走,特別多看了一眼他身上乾淨的白襯衫、淡黃褐色短褲,黑髮未完全吹乾。

  "現在幾點了?"坐定後,她開口問道。

  "四點左右。"

  "他們不是該回來了嗎?"

  "大概還沒找到願意上山工作的女人吧。"

  伊麗莎白點點頭,很快迷失於眼前壯麗的景色。木屋位於高原邊緣,後院再過去即是陡峭斜坡,底下山谷有一彎溪流,三面山丘地覆滿野花、矮樹,美麗至極。她久久沈坐,不忍打破安寧的氣氛。

  不過話總是要聊的,她憂慮地看向他。"有沒有釣到魚?"

  "有,釣了幾條回來,都清洗乾淨了。"

  "你會燒魚嗎?"她咧嘴問。

  他抽動唇答道,"會。"

  "那就好。"

  他曲起一條腿,將手腕擱在上頭,好奇地問道,"你什麼時候開始對園藝產生興趣?"

  "打從娘胎開始吧。我外祖父是業餘園藝家,我大概得到他部分基因,海分赫斯特的花園全是他的傑作。"

  提起海分赫斯特,她眼睛發亮,如一對綠寶石。

  "海分赫斯特?"

  "它是我的家,"她揚嘴微笑。"已經有七個世紀的歷史了,將它發揚光大的責任,現在已落到我肩上。"

  "我認為責任應該由你叔叔或你哥哥挑,而不是你。"

  "不,是我的責任。我叔叔比我父親小,無權繼承海分赫斯特;我哥哥則是我同母異父的血親,不是我父親的親生子,所以一切責任都得由我肩挑。"她說,"不過我必須承認,經營一大片土地對一個女人而言,的確不容易。"

  在易陽眼前,曾經為他與一屋子男人對抗,曾經熱情回吻她的美麗女孩,現在似乎不再為任何男人付出熱情,得到她青睞的只是一棟堆積的石頭。當時獲知她的女伯爵身份,他一口咬定她和一般膚淺的富家千金一樣,只愛釣金龜婿。然而她至今未婚的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有偏頗之處。

  他正要問她為何尚未結婚時,她又開口。

  "蘇格蘭和我想像的不大一樣。"她說。

  "怎麼個不一樣法?"

  "比我想像的還原始、荒涼,我知道這裡的貴族仍保持打獵的娛樂方式,但有沒有僕人伺候我就不得而知了。你的家長什麼樣子?"

  "原始、荒涼,"他收拾殘羹,快速站起來。"你就在裡面。"

  "在什麼裡面?"伊麗莎白跟著站起。

  "我家。"

  燥熱、困窘的紅暈,飛上伊麗莎白雙頰。他挺直站著,黑髮微揚,嚴峻、帥氣的臉龐高潔、驕傲、粗獷身軀散發一股巨大的力量,一如他家鄉的懸巖。

  她張開嘴想道歉,卻不經意說出心裡的話,"它很適合你。"

  在他平靜的注視下,伊麗莎白站得筆直不再臉紅,不再別開臉,如花瓣脆弱的美麗,卻有鋼鐵般的意志。

  兩人年齡、智慧的增長,使他們夠堅強地抵抗兩性之間滋長的情慾,穩穩攀住邊緣的高牆。"不過卻不適合你。"他說。

  他的話將她拉出奇異的魔咒。

  "不適合。"她知道自己身上不切實際的禮服,只給人溫室花朵的印象。

  她彎腰捲起毯子,易陽則回屋裡擦拭槍,為明天的打獵做準備。

  重新拿起筆,寫信給雅莉,寫到一半,她聽到屋外的槍聲,好奇地跑出去看易陽擊中什麼東西。

  "擊中目標了嗎?"她問。

  他點點頭。"想不想試試?"

  "那得看目標有多大。"她欣悅地走向他,潛意識裡,她假裝不知道自己很喜歡跟他在一起。

  "誰教你射擊?"他問。

  "我們家的馬車伕。"

  "還好不是你哥哥。"易陽將填好子彈的獵槍遞給她。"目標是那根中間有兩片樹葉的樹枝。"

  伊麗莎白頗在意他一再嘲諷他與羅勃特的決鬥。"我真的很抱歉那場決鬥的結果。"

  說完,她立刻將全部注意力移向那根小樹枝。

  易陽背著樹幹站著,以有趣的神態觀看她舉高不輕的獵槍,聚精會神的咬唇。

  "你哥哥的槍法實在有夠爛。"

  她扣扳機,打中樹葉。

  "我可不同,"她得意地揚嘴笑,"如果我在場,我會……"

  他挑起眉毛。"等著扣扳機?"

  "可以這麼說。"她收起笑臉,等他的諷刺。

  他相信她會,在她臉上,他看到了意志和勇氣。

  她交還槍,他遞給她另一枝裝好子彈的槍。

  "你的槍法還可以,"他避開決鬥的話題,"不過目標是樹枝,不是樹葉。樹枝尾端。"他補充道。

  "你一定沒打中,"她舉起槍瞄準,"不然樹枝怎麼還在那裡。"

  "不錯,可是它比我未射擊的時候短得多。"

  霎時,她忘了自己正在做什麼,吃驚地瞪著他看。"你是說,你已經打掉它的尾端?"

  "一次打掉一點。"

  她擊中另一片樹葉,交還槍。

  "還不錯。"他說,遞給她另一枝。

  伊麗莎白搖搖頭。"我看你射擊。"

  "你不相信我的話?"

  "有點懷疑而已。"

  他拿起槍,毫不猶豫地打掉一小截樹枝。

  "你知道嗎?"伊麗莎白咯咯笑道,"到現在我才相信你真的打掉羅勃特靴子上的穗須。"

  他回以一笑,重新填上子彈,遞槍給她。"目前我只對某些脆弱的目標有興趣。"

  "你不是說過,你不傷害未經雙方同意的生命?"她舉槍射擊,沒打中。"你不會那麼做。"

  易陽拿起另一枝槍。"聽你這麼說,我很驚訝。"他轉向目標,"當初我們剛認識時,你還不是忘了你已經訂婚。那個紈褲子弟是誰?"他再次掌中目標。

  "蒙德法利不是紈褲子弟。"她接過槍,舉高瞄準。

  他的表情顯露驚訝,聲音卻保持冷淡。"蒙德法利?"

  "嗯。"伊麗莎白擊中樹枝尾端,高興得又笑又叫,"我擊中了!咱們三比一。"

  "六比一。"他更正道。

  "不管多少,我一定會趕上你。"她接過槍,謹慎的瞄準。

  "你們為什麼取消婚約?"

  她愕然怔住,然後試著學他的嘲弄語氣。"蒙德法利子爵和他的未婚妻一樣,喜歡跟異性在工寮、綠房幽會。"

  她錯失目標。

  "這趟旅遊,你拜訪了多少位追求者?"他舉起槍。

  "這個嘛……"她頓了頓,"法蘭西斯•貝爾海文是其中一位。"

  他瞄準許久,才扣扳機。"貝爾海文是個老傢伙。"樹枝應聲落地。"另一位是誰?"

  扣扳機之前,她調皮地笑答,"約翰•瑪其曼。"

  易陽轟雷似的笑聲,幾乎掩過槍聲。

  "瑪其曼?你別開玩笑!"

  "你壞了我的準頭。"她用槍托撞他的肚子。

  "再試一次。"他的目光既驚訝,又覺好笑。

  "你笑那麼大聲,教我怎麼射擊?而且瑪其曼王侯是個好人,你笑什麼。"

  "對,他是好人,"他悻悻地咧嘴道,"因為他只跟獵槍和釣魚竿睡覺,你只好一個人到溪邊或林子散步。"

  "我也喜歡釣魚。"她被激怒,"法蘭西斯年紀雖大了一點,不過年紀大的丈夫比年輕的有耐心。"

  "他必須非常有耐心,"他又將注意力移回目標,"否則將成為槍靶。"

  伊麗莎白氣他在他們剛建立友好的關係時,一腳踩平她的苦心。反頭攻擊他,"你不是幼稚,就是言行不一致!"

  他皺緊眉心。"什麼意思?"

  "你沒有資格以正義者的姿態說話,好像我做了壞事似的。事實上,對人說一年半前是一場無意義邂逅的人是你自己,你別想否認!"

  "我的記憶力沒你的好,我對誰說了?"

  "我哥哥。"他的虛偽令她不耐。

  "哦,是你的榮譽哥哥。"他故意強調"榮譽"兩個字,然後轉向目標,射個大空心。

  "你連右邊的樹幹都沒打到。"伊麗莎白訝然道。

  他開始將一枝枝獵槍收回皮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明天再好好大展身手。"

  他進屋將獵槍放回原處,若有所思的踱到桌邊倒白葡萄酒喝,眉頭緊蹙。他告訴自己,他不在乎她對他有什麼看法。當時她已訂婚,她把他們的關係視為一場艷遇。再者,他躁怒地提醒自己,他已與一位美女訂婚,她比伊麗莎白更值得他的心。

  她的未婚夫因他而與她解除婚約,他的愧疚感永遠也無法忘得乾淨。

  他拿另一隻酒杯,準備倒一杯給伊麗莎白,發現酒瓶旁躺著一張信紙。

  【親愛的雅莉……】

  他驚訝的不是信的內容,而是其工整漂亮的字跡,那絕不像她派人傳給他的字條上幼稚的胡亂塗鴉。他拿起信紙,不敢置信的久久圓瞪,罪惡感如洪水一波波湧上心頭。

  易陽放下酒杯,連忙奔出屋外,發現伊麗莎白站在綠草如蔭的高原邊緣,微風吹起秀髮,如一頂金鐘罩。他站在幾步外凝視她,彷彿看到一位高不可攀,冷如冰霜的女神;一個在牌桌旁以寡敵眾的憤怒天使;一個淋成落湯雞,跑進工寮的媚妖;一個將花盆塞進他手裡,以阻止他吻她的受驚嚇少女。

  他作個深呼吸,雙手插入口袋,克制撲向她的衝動。

  "好美的風景。"她看著他說。

  他又深吸口氣。"我希望你再說一次,那個晚上你為什麼去綠房?"

  "你知道我為什麼去那裡……"她壓抑惆悵的情緒,"我收到你的字條,以為是法樂莉,就是查麗絲的妹妹寫的,便立刻趕去。"

  "伊麗莎白,我沒寫字條給你,不過我的確收到一張。"

  她不悅的歎口氣,背靠樹幹而站。"既然你不相信我……我不相信你,我們為何還要永遠爭辯不休?"

  "我相信你,我剛看到你放在桌上的信,你的字跡很漂亮。"

  "謝謝。"她有點受寵若驚。

  "你收到的字條上的字跡如何?"

  "很亂,你還把'綠'字寫錯。"

  他揚嘴笑。"我向你保證我會寫綠字……而且我的字跡雖沒你好看,但也沒那麼糟。必要的話,我寫給你看。"

  伊麗莎白這才發覺他沒說謊,想不到居然有人出賣她。

  "竟然有人設計把我們引到綠房,好讓人逮個正著。"他說。

  "沒人會那麼壞心眼!"伊麗莎白猛搖頭,卻不得不承認確有其事。

  "偏偏某人就會。"

  她絞盡腦汁,搜索那段回憶;法樂莉堅持要她勾引易陽•梭登,要求他邀她跳舞……法樂莉知道她去過工寮,故意當眾問她敏感的問題……送字條給她的僕役說字條是法樂莉拿給他的。法樂莉,她誠心與之交朋友的漂亮女孩,有著一雙機警的眼睛……

  她抱緊自己,被出賣的痛苦,將她震成碎片。

  "是法樂莉,"她說,"僕役告訴我,字條是法樂莉叫他拿給我的,我以為你寫好字條後,叫她派人拿給我。"

  "我沒有做過那種事!"

  伊麗莎白閉上雙眼,回憶法樂莉與蒙德法利在公園騎馬的一幕,原來她以為是朋友的人為了搶奪她的未婚夫,不擇手段,摧毀她的一生。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用破碎的聲音說道,"那是個陰謀,我的一生就這樣葬送在她的陰謀中。"

  "她為什麼要害你?"

    "因為她要蒙德法利……"伊麗莎白別開臉拭淚,再說下去,她一定會哭出聲。

  易陽抓住她的肩,拉她貼近胸前,她用力掙扎。

  "別動,"他在她發頂呢喃道,"不要哭,她不值得你揮淚。"

  重回他懷抱勾起她複雜的情緒,她垂下頭,身體因抽泣而晃抖。

  易陽加重手勁,彷彿要吸取她的痛苦。"如果她知道你是個厲害的槍手,就不敢陷害你了。"他逗她開心,一手將她的臉壓在胸前。"你可以找她決鬥,到時候羅勃特會出面為你打抱不平,雖然他的槍法沒你準確,速度可是快了許多……"

  她停止顫抖,終於破涕為笑。

  "如果槍在你手上,你可以選擇!"

  "什麼選擇?"伊麗莎白平穩地吸口氣。

  "選擇射擊目標。"他輕撫她的背,"羅勃特穿靴子,所以我打掉穗須,你也許可以轟掉法樂莉禮服上的蝴蝶結。"

  這回她的肩膀因咯咯笑而抖動。

  他鬆口氣,托起她的小下巴,美麗的綠眸仍淚光瑩瑩,玟瑰花瓣般的櫻唇殘留一抹笑。

  "對於像你一樣的優秀槍手,蝴蝶結不算什麼,"他說,"你可以要求她把耳環夾在指間,讓你射擊。"

  她口裡再度瀉出好聽的銀鈴笑聲。

  下意識地,他不知不覺撫摸她的唇瓣,發覺自己過於激動,連忙停止。

  伊麗莎白看到他下顎緊縮,顫抖地深吸口氣,感覺他似乎在要吻、不吻她之間徘徊。她再也弄不清誰是朋友、敵人,只知道在他的臂彎裡,她找到安全感。當他的手漸鬆,表情漸趨冷淡,她恍恍惚惚開口。"求……"

  易陽明白她的意思,挑起眉詢問。

  "我……"善解人意的眼神,頗令她不自在。

  "什麼?"

  "我不知道。"

  "伊麗莎白,如果你希望我吻你,就把唇貼在我唇上。"

  "什麼?"

  "如果你跟我一樣好奇,想探知它是否和幻想中的一樣美好,儘管說出來。"

  她直覺地看向他的唇,一抹挑釁的微笑,正向她招手;另一方面,大手正拉近他們的距離。

  "害怕?"大手移向柳腰曲線。"仔細考慮。"

  在模糊的寂寞與渴望的狀態下,她沒有反抗壓下的唇,當溫暖唇瓣覆上她的,上下摩挲,她只能無助地期待那禁忌的歡愉,期盼經驗更多快感,那怕僅數秒鐘時間。

  然而,他的吻如蜻蜓點水,他在逗她!

  她僵住,往後挪一點,灼熱的眼光從櫻唇移上綠寶石。

  "和我記憶中的不盡相同。"他乾澀地說道。

  "我也有同感。"

  "想再試一次嗎?"

  不太正確的口氣不禁引起她的疑慮,他把她當成玩物耍弄,或是把她看成自我挑戰的標的?

  "不。"

  "為什麼不?"

  "你在玩弄把戲,"她坦誠道,"我不懂你的遊戲規則。"

  "規則沒改,"他說,"這和我們以前玩的遊戲一樣。我吻你,然後……"他故意加重語氣,"……你吻我。"

  他的吊兒郎當,令她既難堪,又想踢他脛骨一腳;但是他一手緊摟她的腰,一手緩緩爬上她的背,挑逗地愛撫。

  "你記得什麼?"他揶揄著湊近唇,"表演給我看。"

  他的唇在她的上面輕輕摩擦,伊麗莎白慢慢回應,貼入他的臂彎,手上移到絲質襯衫,感覺結實的肌肉在手下繃緊。

  他啟唇,伸舌舔弄,直到她喪失自制力,攀住寬肩,羞赧地回吻,任她敲開封口,迎入貪婪的舌頭。她的心跳得發狂,身體無助地發燒、反應,她一面回吻,一面摟住他的肩。趁她挪動的空隙,他猛使力,將她壓向直挺的男性慾望,雙唇繼續吻得她上氣不接下氣。

  在玉背上游移的大手驟然鉗緊,她密密鑲進他的,感覺大膽的男性慾望,不斷頂向她。

  自然而然,大手自動爬向她的胸脯,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做什麼,慌忙抽開唇,茫然直視正前方,掙扎著是否要繼續吻她,或一笑置之。他認識過的女人,沒有一個能在一個吻之內,引燃一發不可收拾的熊熊烈火。

  "和我記憶中的一樣。"她喪氣且困惑地低喃。

  卻比他記憶中的好太多。更強勁,更狂野……

  "老天,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某個男人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伊麗莎白慌張地掙脫,目光飛向一個正走過院子,身穿神職袍服的中年男士。易陽仍摟著她的腰,她愕怔在原地,無法動彈。

  "我聽到槍聲……"灰髮男士靠著樹幹喘氣,一手擱在胸前,胸膛劇烈起伏。"沿著山谷,都是槍聲,我以為……"

  他嘎然打住,機警的目光從伊麗莎白緋紅的臉、散亂的頭髮,移向易陽圍在她腰際的手。

  "你以為什麼?"易陽平靜地問道。

  牧師的表情變得僵硬。"我以為,"他拍掉衣袖上的樹皮,走向前,以反諷的語氣說道,"你們在自相殘殺。"他停在伊麗莎白面前,"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怕有意外,叫我來看看。"

  "露西達?"伊麗莎白抽口氣,感覺世界似乎上下顛倒,"露西達叫你來?"

  "是的。"牧師責備的眼神盯著她腰間的手,她慌忙拿開易陽的手,走到一旁。易陽回瞪牧師的表情,好氣又好笑。

  "怎麼?"牧師問易陽,"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午安,舅舅,我以為明天才會見到你。"

  "我可以體會。"牧師戲謔道。

  "舅舅?"伊麗莎白驚呼,目瞪口呆地瞅著易陽•梭登看,他的離經叛道與他舅舅的職業,有天壤之別。

  牧師讀出她的問題,笑眼看著她,"很驚訝是不是,親愛的?我一向很佩服上帝的幽默。"

  當牧師的訓話漸漸改變易陽無動於衷的表情,伊麗莎白不可扼抑地嘻嘻竊笑。

  "有多少次,多少女孩子為抓住易陽的心而'跌'得頭破血流,我馬不停蹄地安慰她們,你絕對想像不出來。"牧師對伊麗莎白說,"那還不打緊,每次他騎馬兜風,我的一位教區居民就要我打聽是否有人在他身上下賭注!"

  伊麗莎白再也忍不住,放聲哈哈大笑,銀鈴般的笑聲環繞山谷好幾圈。

  不理會易陽不高興的表情,牧師繼續說道,"無數令人擔心的日子,我磨平腳板,四處奔波,就是要為他無可救藥的靈魂找到重生之路。"

  "等你數落完我的罪狀,鄧肯,"易陽打岔,"我再介紹你給我的同伴認識。"

  面對易陽的臭臉,牧師仍一臉滿足相。"當然,易陽,我們絕對不能怠忽客人。"

  牧師雖不贊同他們的行為,但矛頭僅針對易陽一個人,完全將她置於事件之外,避免她受到侮辱,立場尷尬。

  易陽也察覺這一點,伸手握住他舅舅的。"你看起來很好,鄧肯,尤其你的平腳板。我敢說,不論我坐著或站著……你的訓誡口才都是一級棒的。"

  "那是因為你有邊聽邊打瞌睡的習慣。"牧師回握他的手。

  易陽轉向伊麗莎白介紹她。"這位是我的訪客,伊麗莎白•凱門龍女士。"

  "幸會,"牧師說道,"我很榮幸與你的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認識,她叫我立刻趕來,我答應她明天或後天再走,等她回來。"

  "明天或後天?他們今天就該回來。"

  "他們發生了一場小意外。傑克告訴我,她騎的那匹壞脾氣的馬有踢腳的習慣。"

  "露西達有沒有受傷?"伊利沙自恨不得飛下山去看她。

  "馬踢到威利先生……他的自尊和……呃……下部都受傷了,而她只有腳扭傷,過幾天就會復原。"牧師看向易陽,"我知道我的造訪讓你大吃一驚,不過如果你記恨,不倒一杯芳香的白葡萄酒請我,我就待上十天半載,直到喝到白葡萄酒為止。"

  "我去倒。"伊麗莎白善意的留給他們一點隱私。走向木屋時,她聽到易陽的聲音。

  "如果你想吃頓豐盛的晚餐的話,你就來錯地方了。凱門龍小姐今天早上才做了難以吞嚥的一餐,晚餐由我主廚,大概也好不到那兒。"

  "早上那一餐我可以幫忙。"牧師好心地說道。

  等伊麗莎白走出聽力範圍之後,易陽小聲問道,"那女人傷得多嚴重?"

  "很難說。她在氣頭上,不肯合作,鴉片劑已發揮初步效果。"

  "什麼效果?"

  牧師抬頭看一眼樹梢的小鳥後,才回答:"她的情況很微妙。一方面擔心你對凱門龍小姐毛手毛腳,這一點我已印證到;另一方面她又怕她的小姐開槍打你,所以我剛剛在路上聽到槍聲,急得狂奔而來。"

  "我們在射擊樹枝。"

  牧師點點頭,皺著眉打量易陽。

  "什麼事困擾你?"易陽問。

  牧師猶豫了一下,搖搖頭。"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又說了一些話,我不太相信。"

  "一定是鴉片劑搞的鬼。"

  "也許吧,"牧師又皺起眉頭,"不過我可沒服鴉片。而且我記得你要跟一位叫克麗絲汀•泰勒的年輕女人訂婚。"

  "沒錯。"

  "那麼幾分鐘前我看到的那一幕,你作何解釋?"

  易陽的聲音簡短有力,"一時糊塗。"

  他們走回木屋,牧師默默沉思,易陽則滿面愁容。

  令易陽困擾的不是鄧肯的提前造訪,而是他的身體對伊麗莎白•凱門龍的不自主反應。只要一碰上她的肩,他就像腦死一樣無法思考,不管她是什麼樣的人,在他臂彎裡,她就搖身變成媚魂的天使。

  今天她因被朋友出賣而掉淚,然而兩年前卻讓可憐的蒙德法利戴綠帽子;今天她談笑風生提及貝爾海文和約翰•瑪其曼的求婚,而兩分鐘後即等不及將她貪婪的小身體擠向他,吻他。厭惡與噁心代替他的憤怒,她應該嫁給貝爾海文,除了年齡,他們是一對標準的浪女蕩子。儘管有一張天使面孔,伊麗莎白•凱門龍仍是兩年前的伊麗莎白•凱門龍,一個被寵壞的乳臭未乾的少女,一個熱情勝過理智的調情好手。

***

  酒杯裡的液體,映照著夜空星光,易陽若有所思地凝視火焰上的烤魚。夜的靜謐加上酒精,他的心情逐漸平復,只餘心湖的一角仍有波浪起伏。自從伊麗莎白來訪之後,他在木屋已找不到完全的祥和、寧靜。

  隨著年齡增長,慢慢在外面世界建立自己的新天地,他仍時常回來,找尋某種他仍未找到的東西,某種能平復他的不安定感的東西。現在他所建立的權力與財富的生活,在許多方面都適合他,這是他決定娶克麗絲汀的原因。她也許不會喜歡這個地方,然而在他其他的家,她可以扮演一個完美的女主人角色。

  她美麗、人面廣、熱情,完完全全適合他,否則他不會向她求婚,這是他經過冷靜的邏輯思考,用快速、現實的商業頭腦考量的結果,一下決心,立刻採取行動。

  近兩年來他所做過的唯一草率、不理智的事,都是在他碰到伊麗莎白•凱門龍時發生的。

***

  "你的做菜功夫這麼好,實在不該讓我做早餐。"伊麗莎白微笑著收抬桌上的餐盤。

  "沒什麼啦,"易陽倒了兩杯白蘭地,走到爐火前的座椅。"喜歡怎麼吃,就怎麼煮。"他遞一杯給鄧肯,坐定後,從煙盒掏出雪茄,禮貌性的詢問伊麗莎白,"介意嗎?"

  看著雪茄,她回憶起將近兩年前的那一夜,當他發現她在一旁偷看,蒲灑地擦火點煙。地抬起笑眼,端詳他的臉,看他是否也記得那一幕,然而其不太有表情的臉告訴她,他不記得了。

  她掩住失望,微笑地搖頭。"不介意。"

  牧師在一旁觀察他們互看的眼神,發現她過度的微笑與易陽對她的態度,一樣令他不解。他端起酒杯,瞇起眼凝視伊麗莎白,又看向正在點煙的易陽。

  易陽的態度最令牧師感到不尋常。一般迷上易陽的女人,他往往來者不拒,不論是伯爵的女兒或村裡的姑娘,等失去興趣後,也能表現相當的容忍和禮貌。

  然而兩個鐘頭前,易陽緊摟著伊麗莎白不放,現在卻不理睬她,鄧肯不僅覺得驚訝與無法理解,更覺得懷疑。

  牧師繼續觀察易陽,希望他會偷瞥伊麗莎白一眼,但他自顧看他的書,不當她存在似的。

  "今年的事業做得很不錯吧?"牧師問他甥兒。

  易陽抬頭咧嘴道,"尚未達到預期理想,不過還算不錯。"

  "賭債還沒付清?"

  "大部分都付了。"

  伊麗莎白怔了一下,然後拿起抹布擦乾餐盤,兩年前易陽告訴過她,如果事情進行順利,他就能供養她。顯然他沒有如願,否則不會住在這裡。

  想像他夢想破裂,同情心油然而生。從另一面來看,他並非一無所有。這棟幽僻的木屋和四周優美的景致,就是他最大的財富。

  做完工作,伊麗莎白決定提早上樓休息,讓久未見面的甥舅倆好好敘敘。

  她掛好抹布,脫下圍裙,到客廳向他們道晚安。

  "晚安。"牧師微笑道,易陽僅抬頭看她一眼。

  她上樓後,他們倆看書的看書,沉思的沉思,過了良久,易陽察覺鄧肯靜得怪異。

  "既然我煮的晚餐還能下嚥,"易陽放下書本,開口道,"你沒有理由板著一張臉吧?"

  鄧肯站起來,踱到爐火邊。"易陽,你祖父寫信給我,"牧師邊說邊注視易陽的表情由和悅的微笑轉換成僵硬的冷淡。"他要求我勸你跟他見面。"

  "你別浪費口舌。"

  "他是你的家人啊?"

  "在這裡住過的家人才是家人,不包括他。"

  "你是他唯一的繼承人。"

  "那是他的問題,跟我無關。"

  "他來日不多了,易陽。"

  "我不信。"

  "我相信他。而且如果你母親還在世,她一定會求你跟他相認。你父親因為娶她而被驅逐家門,一直讓她耿耿於懷,她無一日不期待你們父子重回家門,無奈尚未如願,即撒手人寰。她是我唯一的姊姊,我愛她,我都能原諒造成我姊姊痛苦的老人,你為什麼不能?"

  "因為你為上帝工作,我為自己工作,"易陽以嘲詞的口吻說,"我信仰以牙還牙。"

  "他快死了,我再重複一次。"

  "我再重複一次……"易陽一字一字咬出,"……那是他的事!"

  "你不為自己考慮接受頭銜,好歹也得為你父親設想。頭銜原本是他的,也將是你兒子的。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易陽,你祖父給我兩星期的時間勸你,之後就要另立一名繼承人,你回來這裡已拖延兩星期了,也許已經來不及……"

  "十一年前就來不及了。"易陽忿忿地抬起書本,擺明不願再談他祖父的事。鄧肯喟然而歎,他最怕的結果果然出現了,易陽已在心理上斷絕他和他祖父的關係,任誰也無法動搖他的決定。於是,牧師將話題轉向另一個令他困惑的主題。

  "易陽,關於伊麗莎白•凱門龍,她的保母說有些事……"

  冷漠的微笑又回到易陽臉上。"我可以再撥給你一點時間,鄧肯,結束了?

  "你是指……"

  "一切。"

  "我可不這麼認為!我親眼目睹你跟她……"

  "你看到的是'結。"易陽平靜的口氣,和他談論到他祖父時一樣決斷,甚至不掩自信,彷彿他已作好一切決定,不容任何人動搖他。

  鄧肯懊惱的抓起桌上的酒瓶,一古腦兒往杯子倒。

  "有件事我還沒有告訴你。"牧師忿忿道。

  "什麼事?"

  "我最恨你自以為是的固執個性,別以為我無法激怒你,至少我還有一次機會。"

  易陽繼續看他的書,將他舅舅的話當耳邊風,反而牧師自己氣得牙癢癢的。

***

  "易陽,你去穀倉看看伊麗莎白在蘑菇些什麼!"牧師熟練地翻動火腿,"十五分鐘前我叫她拿幾顆蛋回來,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易陽放下木柴,拍去手上的木屑,走出木屋找他的客人去。

  走到穀倉門口,只見伊麗莎白正苦苦哀求張牙舞爪的母雞。

  "你只要讓我拿四顆蛋就好,我的份我可以不拿,"伊麗莎白小心翼翼向猛拍翅的母雞伸手,"一拿到我就走,不多打擾你一秒鐘……噢!"她驚叫一聲,縮回被啄的手腕。

  "你可以不必徵求它的同意,"易陽揶揄的聲音,引她回過頭。他慢慢走向母雞,"只需伸手一拿……"

  不費吹灰之力,他輕易"偷"到兩顆蛋,母雞並沒有攻擊他。他又以相同的手法,從另兩隻母雞身下,拿出四顆蛋。

  "你沒到過雞籠嗎?"易陽看向她氣紅的臉。

  "沒到過,雞好臭。"

  "是很臭。"他咯咯笑道,"它們感覺到你對它們的感覺了。"

  他的笑容令她侷促不安。她見過他熱情、生氣、冷淡的眼睛,卻沒有見過如此空白的眼神。

  她再也弄不清希望看他生氣或高興,但絕不喜歡被當成有趣的陌生人一樣盯著看。

  "謝天謝地?"牧師見到他們拿蛋走入廚房,誇張地叫道,"除非你們想吃燒焦的火腿,否則就好好坐下來等我弄旱餐。"

  "我們寧願吃燒焦的火腿。"易陽扮個鬼臉。

  伊麗莎白回他一笑,不安的情緒益加沉重。

  "你會不會玩撲克牌?"用完早餐,牧師問伊麗莎白。

  她點個頭。"只會玩幾種牌戲。

  "等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和傑克回來,我們可以玩通宵。易陽,"牧師補充,"你想加入嗎?"

  易陽倒著咖啡,回過嘲弄的笑臉。"不想,鄧肯會作弊。"

  伊麗莎白聞言爆笑出聲。"我不相信他會做那種事。"

  "易陽沒說謊,"牧師不好意思地咧嘴道,"不過我跟別人玩牌時不會作弊,自己一個人玩時才會。"

  伊麗莎白笑著看易陽端咖啡從她身邊走過。"我也會!"

  "你會玩撿紅點嗎?"

  她點頭。"我十二歲時,阿隆教過我。"

  "阿隆?"

  "我家的馬車伕……"

  牧師和伊麗莎白交談許久,易陽才插入一句:"你有所不知,鄧肯,凱門龍'女士'非常有錢。"他的口氣彷彿告訴牧師,她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女,成天有僕人伺候著。

  伊麗莎白怔了一下,不確定他是否有意侮辱她。牧師定定瞪著易陽看,令他不高興的是易陽的口氣,不是他說的話。

  不理會易陽,牧師繼續和伊麗莎白聊天。

  "你家一定是個非常可愛的地方。你一提起你家的僕人、你哥哥,總是笑得很開心。"

  "的確,"伊麗莎白又恢復笑容。"那是個很美的地方,有山丘、草坪和花園。"

  "你家多大?"

  "有四十一間房間那麼大。"

  "我敢打賭,"易陽又打岔,"所有房間一定都鋪滿羽毛毯,鑲滿寶石。"他站在窗邊,凝視自己的影子。

  "當然,"伊麗莎白瞪著易陽的背,拒絕躲避他的攻擊,"還有盧賓及甘斯保羅的名畫、波斯地毯。"

  她說的那些東西的確曾屬於她,但已於去年拍賣還債。

  聽出她挫敗的口氣,易陽停止攻擊,轉身迎視其狂暴的眼神,俊美臉龐浮現怪異的表情。

  "我向你道歉,伊麗莎白,"易陽鬱鬱地說道,"我的話有點逾越。"

  他丟下一句要去打獵之類的話,大步走開。

  許久之後,伊麗莎白才收回盯住他背上的錯愕目光,牧師咧著怪異的笑臉看向她。

  "有什麼不對勁嗎?"她問

  他靠回椅背,笑意更濃。"顯然是有,"他若有所思地端詳她,"我開心得很。"

***

  不顧牧師的反對,伊麗莎白捲起衣袖,打掃了一早上和下午的時間,三點不到,即把屋內地板、傢俱擦得亮晶晶。

  "你做得好極了。"牧師讚美道,"剩下的時間該好好放自己半天假,出去走走。"

  伊麗莎白欣然接受牧師的建議,放下抹布,到亮麗藍天下透透氣。

  和風徐徐吹著,她緩步在院子閒逛,觀賞風景。然而易陽不在,風景再美,亦顯得索然無味。

  她站在山丘側,雙手抱胸,眺望遠方,彷彿看到那張粗獷、俊挺的臉,那雙柔情的琥珀眼眸,那具曾經緊緊擁抱她的身軀。

  結婚的滋味是什麼?易陽會娶什麼樣的妻子,替他整理這塊美麗的園地?

  她甩甩頭,揮開他的影子。老天?她怎麼連思想都變得這麼瘋狂?

  她漫無目的地繞圈子,仰頭看看頭頂的樹……老天,那不是一棟小房子嗎?她興奮的打量樹屋,大聲喚牧師出來。

  "我能上去樹屋看看嗎?"她問鄧肯,"在上面一定能欣賞到更美的風景。"

  牧師觀察了一會兒樹幹上充作梯子的嵌板。"恐怕不大安全。"

  "這你不必擔心,艾勃特說我比猴子還會爬樹。"

  "誰是艾勃特?"

  "我家的僕人,他也幫我建了一棟樹屋。"

  牧師看著她發亮的興奮臉蛋,不忍拒絕。"好吧,不過你要當心。"

  "你放心,我會非常小心。"

  他看她踢開鞋子,攀上樹幹,不消一分鐘即沒人葉叢中。

  伊麗莎白攀進樹屋小門,發現屋頂和她一般高,顯然易陽小時候已長得相當高大,樹屋內只有一張老舊木椅,一隻大木箱。

  她拍掉手上的灰塵,探出窗口吸一口新鮮的山風及野花香味,又回頭打量樹屋內部。一隻白箱子引起她的注意,箱蓋上刻著幾個斗大的字:此物歸易陽•梭登私人所有,閒人勿碰!她不禁莞爾,小孩子似乎都有寫警語以示私物歸屬的天真想法,她的珠寶盒不也寫滿"閒人勿碰"之類的威脅標語嗎?她伸手欲掀箱蓋,突然想到自己不該侵犯,又縮回手,然而良心終究抵不過好奇心的驅使,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箱蓋,探索易陽的私生活。裡面的"寶藏"令她發噱,有一根羽毛,三顆石頭,一個大貝殼。她拿起貝殼,貼著耳朵傾聽海聲,然後慢慢放下,執起箱底的畫筆,畫筆下墊著一本像畫冊的東西,她忙不迭地放下筆,拿起畫冊翻閱。

  第一張小女孩坐在沙灘上細察貝殼的素描畫像進入眼簾,她訝然瞪大眼,流露欣賞的眼神。第二張也是同一個漂亮女孩對著畫者微笑,宛如正和他分享有趣的秘密。

  易陽細膩的筆觸令伊麗莎白感佩,甚至小女孩頸子上的項煉都逃不過他的藝術家眼睛。

  其他的除了小女孩的素描畫,還有他父母、船、山景、狗的畫像。她久久凝視那隻狗,深深被栩栩如生的筆觸、線條所吸引。

  一個小囊袋轉移她的注意力,她不假思索地打開它,一顆鑲著綠寶石和黃金的大戒指赫然跳入她的手心,她雖不是珠寶鑒定家,至少看得出其連城的價值。

  金飾上的獅子雕刻似曾相識,她凝視許久,卻想不起在那兒見過。也許這戒指根本沒有價值,裝飾用而已,她自忖,然後將戒指塞回囊袋內,但很快又改變決定,她知道易陽若得知她搜查他的童年"寶物",一定會暴跳如雷,儘管如此,她至少得事後告知。

  於是她將畫冊塞在以髮帶代替的腰帶內,將戒指套進手指,爬下樹屋。

  修長的玉腿一露出葉叢外,樹下即傳來易陽的聲音。

  "你在上面做什麼?"

  "設法爬下樹幹。"她的聲音由葉縫傳出。

  她一腳一腳踏嵌板而下,易陽以為她不需要幫忙,正要退開,尖叫聲隨著踏裂的嵌板滑落。

  "救命啊?"伊麗莎白四腳朝天地跌入一雙強壯臂膀。

  她感覺身體滑過他的厚胸、平扁腹部、有力的大腿。困窘的抽口氣,轉面向他。

  "我剛剛偷看你的東西,"地抬起綠眸,自己招供,"希望你不要生氣。"

  "我為什麼要生氣?"

  "我偷看你的畫冊,"她微笑道,"棒極了!你不該以賭博為業,應該去當藝術家才對!"

  易陽瞇起雙眼,打量她過度興奮的表情。

  "看看這個!"她掏出畫冊,小心冀翼打開第一頁,坐到草地上,仰頭對他微笑。

  易陽遲疑了一會兒,才蹲到她身旁,凝視她的迷人笑容,不看畫冊。

  "你沒看,"她柔聲指責道,食指急切的指著第一張的小女孩素描。"真不敢相信你這麼有天分,我幾乎能感覺到微風吹拂她的頭髮。"

  他的目光從她的眼睛移向畫像,眼底浮動痛苦的記憶,她愕然看著他,從他的表情判斷畫紙上的小女孩可能已不在人間。

  "她是誰?"伊麗莎白問。

  "我妹妹,"他頓了頓,宛如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得出話。"她十一歲時,死於一場火災。"

  "對不起,"她心酸地喃喃道,"真的很對不起。"她又翻到另一張坐在海邊岩石上,相擁而笑的男女畫像,"他們是誰?"她擠出微笑問道。

  "我的父母,死於同一場火災。"他的聲音比剛剛平靜一些。

  伊麗莎白難過地別開臉,不忍看他的臉。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他說著翻到下一張,一隻拉布拉多狗伸長舌頭回看他,這次抿緊的嘴終於泛出笑意。"它是我家的開心果。"

  伊麗莎白看向畫紙。"你的作品最成功的地方在於你能捕捉到畫物的精髓,你知道嗎?"

  他受寵若驚的挑起眉,然後翻到一張大帆船畫像。"有一天我想製造一艘一模一樣的,船隻架構全出自我的設計。"

  "真的?"

  "真的。"他咧嘴道。

  他們的臉僅隔數吋,微笑凝著微笑。易陽看向她的唇,她一時心中小鹿亂撞,渴望地期待著。他頭微微下傾,她知道他要吻她,自動抬起手,彷彿要拉下他的頭,然後他驀地抬起頭,繃著下顎站起來。伊麗莎白愕然,忙看向畫冊,小心合上,也跟著站起。

  "不早了,"她找話說,以掩飾尷尬的氣氛。"我想趕在天氣變涼以前,到溪邊洗個澡。哦,等等,"她拔下拇指上的戒指,交還給他,"我在箱子裡找到這個。"

  "這是我父親送我的。"他緊握戒指,再塞入口袋。

  "它大概很值錢。"

  若戒指值錢,他可以變賣,換一棟漂亮的房子,或整飾木屋,買一塊土地經營--她自忖。

  "事實上它一點價值都沒有。"易陽茫然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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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6 18:29: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對於伊麗莎白,那一晚與牧師聚餐,是一場既神秘又困惑的折磨。易陽與他舅舅談笑風生,彷彿他們之間沒什麼大的事發生,而在伊麗莎白心頭翻攪的是既無法理解又揮之不去的感情。

  每當那雙琥珀深眸飛向她,她心中小鹿即胡蹦亂撞,等他移開目光,她才放膽凝視他的唇,回憶昨天四片唇瓣輾轉相貼的快感,或凝視握杯的強壯手指,回憶它們撫摸她的臉頰,纏繞髮絲的溫柔。

  兩年前她拜倒於他的魅力之下,兩年後她變得聰明許多,她知道他是享樂主義的浪子,縱使如此,她的心仍在相信和不相信之間掙扎。昨天在他懷裡,她感覺到他的急切需要,彷彿她是他最特殊的紅粉伴侶。

  虛榮至極!伊麗莎白。她警告自己,愚蠢至極。高桿的浪蕩子和調情高手可能都會使每個女人,產生她與眾不同的幻想,前一分鐘還吻得至死不渝,後一分鐘卻忘得一乾二淨,熱度冷卻之快,易陽此時的表現,有過之而無不及。

  晚餐在易陽持續的靜默中結束,伊麗莎白正要自願清理餐桌,愕然發現易陽的目光落在她的臉頰、下顎、唇瓣之間,流連忘返。忽地,他匆匆別開臉,伊麗莎白只好悵然起身,清理桌面。

  "我來幫忙,"牧師開口,"晚餐是你們做的,我應該做點事才公平。"

  "一個人做就夠了,我怕你愈幫愈忙。"伊麗莎白揶揄道,然後平生第四度在腰間圍上毛巾,開始洗餐盤。

  她身後的男人仍坐在原位,談論熟識的人,雖然他們談得幾乎忘了她的存在,她仍很開心聽他們說話。

  做完廚房的瑣事,伊麗莎白欲定下心,完成寫給雅莉的信,然而此刻連定下心神也成為可望不可即的夢想。她的心全放在易陽身上,想他為何還待在木屋,不參加社交活動;想他的"失蹤",將使多少女人失望;想他的缺席,將使多少宴會失色。

  "今晚的夜色很美,伊麗莎白,"易陽的聲音將她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但很快又坐下。"能否撥點時間,出去散散步?"

  "散步?"她不經意地注視走到她身前的人,他像一座高塔般俯視著她,俊美的臉龐毫無任何渴望跟她出去的表情。"外面很暗。"她看向牧師,尋求他的意見。

  鄧肯站起來,附和易陽的建議。"散步有助於消化,你又不是不清楚。"

  伊麗莎白放棄抗拒,對灰髮中年人微笑道,"我去樓上拿件披肩,要我幫你拿什麼東西嗎,先生?"

  "不必了,謝謝,"牧師皺著鼻子說道,"我不喜歡在晚上到處亂逛。"明白自己正公然捨棄保護人的職責,鄧肯補充道,"而且,我的視力大不如從前了。"

  牧師一說完,即自打嘴巴的拿起書閱讀,連老花眼鏡都免了。

***

  夜風微寒,伊麗莎白拉緊披肩,與易陽默默走過屋子後院。

  "今夜是滿月。"伊麗莎白抬頭抑望天上銀球。他不作回答,她環首四望,尋找其他話題,"真不敢相信我真的在蘇格蘭。"

  "我也不敢相信。"

  他們繞過山丘側,身後的木屋燈光漸慚微弱,直至完全消失。

  不久後,他們來到黑漆漆的山谷前,後面是一片山坡,左側是一塊空地,頭頂星光點點。易陽靜止不動,兩手插入褲袋,望過山谷。伊麗莎白走向左側數步,感覺涼意,不經意地拉高披肩,偷偷瞥向他,從其粗獷的側影,看他舉手按摩後頸背。

  "我們該回去了。"她在愈來愈不安的氣氛中開口。

  易陽仰後頭,輕合雙眼。"為什麼?"

  "因為無路可走了。"

  "我們不是出來閒逛的。"他淡淡說道。

  伊麗莎白漸漸失去安全感。"不是嗎?"

  "你心裡明白。"

  "那麼……我們為什麼來這裡?"

  "因為我們要單獨相處。"

  以為他可能已看透她晚餐時的心事,她惶惶說道:"你憑什麼斷定我要單獨跟你在一起?"

  毫無悔意的琥珀雙眸轉向她,深深繫住她的。"到這裡來,我告訴你答案。"

  她全身開始因震驚、慾望、恐懼而顫抖,在木屋被他吻是一回事,在此四下無人的荒地遭他恣意"攻擊",又是另一回事。甚至更危險,更令人害怕。

  根據她在英國的行為,她不能怪他斷章取義。

  伊麗莎白深吸口氣,抗拒他挑引的慾望。"梭登先生。"她靜靜說道。

  "我叫易陽,"他打岔,"想想我們認識這麼久,更別提我們之間發生的事,你不覺得叫我梭登先生,有點可笑嗎。"

  不理會他的語氣,伊麗莎白維持自己的邏輯。"過去我總是將那一個過末的遺憾,怪罪於你,現在我已經想清楚了,"她停頓下來咽口口水。"我們在花園第一次邂逅,我主動邀你共舞的事實,是愚蠢……不,是無恥的。"她又停頓一下,考慮說出她為挽救朋友的賭注金而挺身勾引他的真相,以洗刷她的不名譽。但進而一想,又怕引起他自尊受辱的不悅。

  "那次邂逅之後,我們又相處了幾次,我的行為全然像個不知恥的蕩婦,現在你認為我是那種人,是可以理解的。"

  他的聲音充滿反諷,"我真的認為你是那種人嗎,伊麗莎白?"

  呼喚她名字的低沉聲音如一波電流,竄過他們之間的距離,鑽進她的神經系統。

  "要……要不然你認為我是那一種人?"

  他雙手插進褲袋,正面轉向她。"我認為你不僅美麗,而且無知,如果我相信當時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我就會利用你的主動,帶你離開舞會會場。"

  伊麗莎白張口瞪眼。"我不信。"

  "你不相信我會拖你到樹叢後面,讓你在我懷裡融化?還是不相信我有所顧忌,不敢做?"

  她感覺全身的力量被某種東西吞噬殆盡。"在工寮時,你的顧忌到那兒去了?你明知我並不知道你還待在那裡,才跑進去躲雨。"

  "後來你知道我還在那裡,為何仍要留下來?"他平靜地反擊。

  伊麗莎白沮喪地撩開額前頭髮。"我是不該留下來,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為何不離開工寮。"

  "原因和我的一樣,我們渴切需要對方。"

  "你錯了,"她發狂似的叫道,"危險,而且……愚蠢!"

  "不論愚蠢與否,"他繃著臉道,"我要你,現在。"

  伊麗莎白不由自主地囚禁在琥珀深眸中,緊抓披肩,有如抓著救生筏一般而不自知。

  "假裝遺忘那個週末,對我們倆都沒好處。"他粗聲道,"昨天的事證明它還沒結束,更不可能被遺忘,我記得你,你也記得我。"

  她若否認必會遭他不屑,扭頭而去,於是她挺高下巴,直視他。

  "好吧,"她說,"算你厲害,我不曾忘記你,或是那個週末,我如何忘得了?"

  他以微笑應對她憤怒的反駁。"到這裡來,伊麗莎白。"

  "幹什麼?"

  "好繼續那個週末末完成的事。"

  伊麗莎白以麻木的恐懼和興奮瞪視著他,然後痙攣似的搖頭。

  "我不會強迫你,"他靜靜說道,"一旦你躺在我的臂彎,我也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你不願意做的事。你仔細想想看,昨天也許我們都不清楚什麼事會發生,現在我們得弄清楚才行。"

  她內心某些隱伏的聲音催促她點頭,另一些聲音警告她不可再破壞未婚男女的交往規矩。

  "我……我不能。"她細聲答道。

  "我們之間隔著四步距離,一年半的時間將我們撮合在一起。"

  伊麗莎白咽口口水。"你不能讓讓步嗎?"

  他搖頭。"這次不行。我要你,但是我不要你明天一早當我是怪物一樣瞪著我,如果你要我,就直接走進我的懷抱。"

  "我不知道我要什麼。"伊麗莎白狂亂地叫道,瞪著腳下的山谷,宛如想跳下去。

  "到這裡來,"他嗄啞邀道,"我證明給你看。"

  他的語氣征服了她的理智,她彷彿被某種比自己強的意志力牽引向他,讓那有力的雙臂緊緊擁住她。

  "我以為你不會屈服。"他貼著她的頭髮呢喃。

  他聲音中的稱許引她抬起頭,矇矓的琥珀深眸垂落她的唇,在那兒流連徘徊。就在他低頭攫住她的同時,她全身如著火般發燙。

  大手用力按著她的背,將纖細的柔軟按向粗獷的堅硬,讓伊麗莎白一點一滴餵食他的飢渴。她悶吟一聲,雙手抬過厚胸,滑向他頸背的細毛,舉拱向他。當兩個燙熱的軀體鑲合,有力的粗線條微微顫晃,他伸舌急迫地鑽入她的,引發慾望導火線,促她反應。

  當她伸舌碰觸他的唇,感覺吐在唇上的急促氣息,頓然打住,他加重力道催促她。

  "別停。"他得到她的持續反應後,愉悅地呻吟。

  易陽一次又一次的吻她,直到她的指甲深陷進他的背,呼吸變成喘息,他仍無法停止。這種強烈的衝動在兩年前發生過,對像仍是她。

  他抽開唇,緩緩移向粉頸、耳廓,大手尋向酥胸,她驚地跳起來。無邪的反應令他啼笑皆非,同時卻傳送著另一股性慾望,幾乎軟化他的膝蓋骨。他自衛地強迫自己停止愛撫酥胸的愉快折磨,雙唇仍在開啟的櫻唇上下蠕動。

  一世紀之後,他抬起頭,耳紅心跳、呼吸急促。伊麗莎白仍待在他臂彎,燙臉貼著厚胸,渾身在易陽所經歷最具爆炸性、最令人費解的慾望余潮中顫抖不已。

  直到現在他才相信兩年前的強烈慾望,實際上強得超乎想像,超越他的任何感覺。他直直望向她頭頂後方的黑暗,試著不去想她在他懷裡的感覺。

  伊麗莎白耳邊的心跳聲漸漸回復正常速度,她靠著厚胸摩擦臉頰,順便拭去眼眶裡的淚水

  "為什麼?"她顫抖地吸口氣。

  聽出她搖顫的聲音,易陽恍然悟出她的問題。他也常問自己同樣一個問題:為什麼每次碰到她,他就有慾望爆炸的感覺;為什麼這個英國女孩會使他迷失自我?

  只是對象,時間不對罷了,他默默在心裡補充。

  "我不知道,"他的語氣簡短而不自然。"有時候會發生的事自然就會發生。"

  在英國,他大概一時迷昏頭,竟然兩天之內求兩次婚。記得她像今晚一樣在他懷裡熱情回應他的吻之後,反問他是否給得起蒙德法利給她的綠寶石和貂皮大衣。

  縱使他無法苟同她的心態,至少她相當坦誠。回顧以往,他頗欽佩她的勇氣。

  他俯望一雙慧黠、虛偽無知的綠眸。"別擔心,"他執起她的手,走回木屋。"我不可能再度向你求婚,目前我還供應不起綠寶石和貂皮大衣。"

  儘管他以開玩笑的語氣說,伊麗莎白聽進那些醜陋的字眼,仍感不悅。不過進而一想,何必太在意常混在粉紅圈中的浪子戲言?何況他並無明顯的冒犯之意。

  "這些日子誰是最有希望的競爭者?"他以輕快的口氣說。"一定不只貝爾海文和瑪其曼兩個。"

  伊麗莎白無法像他一樣輕易從熱辣辣的情慾降轉成輕浮的調戲,雖然盡力嘗試,仍揮不開困惑的迷思。

  "在我叔叔眼裡,最有希望的應該是有最重要的頭銜及最多財富者。"她說。

  "當然,"他乾笑一聲,"這麼說,瑪其曼應該是那個幸運者。"

  易陽缺乏關懷的態度,使伊麗莎白的心痛苦地糾成一團,她自衛性的挺起下巴。

  "事實上,我並不急著找丈夫,"她試著以不在意的口吻說。"萬一拗不過叔叔的堅持,我會選一個年紀比我大很多的人嫁。"

  "最好他是個瞎子,看不到自己被戴上的綠帽子。"

  "我的意思是,"她瞪他一眼。"我喜歡獨立、自由,這些只有年紀大的丈夫肯給我。"

  "老頭子只能給你獨立。"

  "那就夠了。"她說,"這輩子我已煩透被男人牽著鼻子走,我高興為海分赫斯特付出多少心力,就付出多少,沒人可以阻止我。"

  "嫁老頭子,你將可能是凱門龍的最後一代。"

  她不解地看著他。

  "他不能給你小孩。"

  "哦,那件事啊,"伊麗莎白感覺有點洩氣和迷惑,"目前我還無法嘗試。"

  "等你想嘗試的時候,通知我一聲,"他反諷道,"即早發現,即早繼承龐大遺產。"

  伊麗莎白不理會他,她不嘗試的原因在於只有在易陽•梭登懷裡,她才會想到那種事。

  急於躲回自己的房間,伊麗莎白匆匆道聲晚安,急步跨上門階,經過高背木椅,沒注意到坐在椅子上的人正以困惑、關懷的眼神觀察她。

  "相信你們在外面一定逛得很愉快,易陽。"牧師說道。

  易陽一邊倒咖啡,一邊回頭看他舅舅一眼。鄧肯的表情告訴他,他帶伊麗莎白出去散步的動機已被識破。

  "你認為呢?"易陽沒好氣地反問。

  "我認為你一再故意傷她的心,這不是你對待女人的正常態度。"

  "伊麗莎白•凱門龍本身就不正常。"

  "我完全同意,"牧師合上書本,微笑道,"而且你們互相吸,這一點騙不過我的眼睛。"

  "那麼你一定也看得出,我們完全不適合對方,我要娶的是別人,不是她。"

  鄧肯張嘴欲表達意見,看到易陽的表情,立刻放棄。

***

  隔天一早,易陽即外出打獵。鄧肯趁他不在,向伊麗莎白詢問一直困擾他的問題,問她第一次與易陽見面的情形,她過什麼樣的生活等等。然而直到早餐結束,伊麗莎白只給了他一些敷衍的答案,讓他誤以為她的生活很好,並將話題轉向易陽的過去。

  鄧肯只告訴她易陽如何克服失去家人的悲傷,並未進一步透露易陽的生活背景、個性等。伊麗莎白無趣之餘,飛快洗完餐盤,逃入花園,避開牧師追根究底的糾纏。

  數分鐘後,牧師愁著臉站在她旁邊。"你的馬車伕替你叔叔傳緊急訊息來。"

  恐懼迅速襲上腦袋,她倏地站起身,衝進木屋。

  "阿隆?有什麼事?你如何把馬車駕上來?"

  阿隆交給她一封信。"你叔叔急著等你回去,外面有兩匹馬給你和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騎,馬車在路上等著載你們回家。"

  伊麗莎白心不在焉點個頭,一臉驚駭地讀信:

  【伊麗莎白,立刻回家,貝爾海文上門提親,你不必在蘇格蘭浪費時間。如果不在一星期內回來,我將以監護人的身份,先替你安排訂婚儀式。】

  伊麗莎白將信紙揉成一團,久久瞪著自己的拳頭發呆,當屋前傳來一陣騷動,她期待地抬起頭,發現露西達和威利先生終於回來,三步並作兩步跑向露西達。

  "露西!"她對坐在馬背上等威利先生攙扶的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叫道,"露西!大禍臨頭了。"

  "等等,伊麗莎白,不管發生了什麼大事,總得等我們進屋後再商量。"露西達鎮定的說。"我覺得我好像在馬背上重活一次,你一定想像不出我們為了尋找合適的僕人……"

  伊麗莎白焦躁地等她下馬,無心聽下去。

  "好了,"露西達在沙發坐定。"怎麼一回事?"

  伊麗莎白將信交給露西達,不理會牧師困惑的目光。"先讀這封信,聽他的口氣好像已經接受'他'。"

  露西達看完簡短的信箋,氣得兩頰通紅。"他答應那個惡魔的提親只因為對方有頭銜又有錢,"露西達咬牙道,"這並不令人驚訝。"

  "我敢肯定我已經說服貝爾海文,我和他根本不適合在一起!"伊麗莎白懊惱地猛搓裙子。"我已經盡力了,露西,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她氣不過的跳起來,"如果在他規定的時限內趕回去,也許我還可以想辦法勸朱力士叔叔打消主意。"

  露西達不像伊麗莎白暴跳如雷的跑上樓,用力摔門,她站起僵直的身體,緩緩轉向牧師。

  "他在哪裡?"露西達問。

  "易陽嗎?打獵去了。"

  找不到發洩怒氣的對象,露西達只好拿牧師當代罪羔羊。罵完之後,她將信紙揉成紙團,丟入炕火。

  "等那個無賴回來,告訴他別讓我碰上,否則要他好看!"說完,她氣呼呼地上樓。

***

  易陽回木屋時,天色已暗,屋裡出奇的寧靜。他舅舅坐在爐火前,以半憤怒半沉思的奇怪表情看他。他環首四顧,期望看到迷人的金髮倩影,但希望落空。

  "其他人呢?"易陽將獵槍放回壁爐上問道。

  "你是指傑克是吧,"易陽故意不提伊麗莎白,更令牧師火冒三丈。"他帶著一瓶麥酒去馬廝,說要灌醉這兩天的回憶才要回來。"

  "他們回來了?"

  "傑克回來了,"牧師的目光隨著易陽走到桌旁倒酒的動作移動。"女傭明天早上會來,伊麗莎白和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已經離開這裡。"

  以為鄧肯說她們出去散步,易陽望向窗外。"這時候她們會去那裡?"

  "回英國。"

  握在易陽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中。"為什麼?"

  "因為凱門龍小姐的叔叔替她答應了別人的求婚。"

  牧師滿足地看著易陽將杯內的液體灌入胃內,彷彿要衝淨苦澀的訊息。

  "誰是那個幸運的新郎?"易陽冷冷譏諷道。

  "法蘭西斯•貝爾海文。"

  易陽不屑地扭曲雙唇。

  "你不欣賞那個人是吧?"

  易陽聳聳肩。"貝爾海文是個有性怪癖的老好色之徒,他的年紀足足有她三倍大。"

  "真可惜,"牧師往後靠著椅背,腳蹺到腳凳上,企圖裝出木然的口氣。"那個美麗、天真的孩子只能選擇嫁給那個老……好色之徒一途,否則她叔叔一旦抽退經濟支援,她將失去她心愛的家。她叔叔非常滿意貝爾海文的頭銜和經濟狀況,我猜那是她叔叔唯一的要求。"

  "說也奇怪,"易陽又倒杯酒。"兩年前,伊麗莎白•凱門龍是追求者最多的熱門結婚對象,如果朱力士•凱門龍只在乎頭銜和金錢,大可從數打的追求者中挑選。"

  "那是在她遇見你之前,"鄧肯戲謔道,"後來她卻淪落成眾人口中的二手貨。"

  "什麼意思?"

  "我等你告訴我呀,易陽,"牧師咬牙道,"我從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口中僅得知兩段故事,第一段是她在服鴉片劑的情況下說的,第二段則是在叫罵聲中透露的,如果至少其中一半是真的,你真的就是一個沒心肝、沒良心的人。一想到伊麗莎白這兩年來所受的苦,我的心都碎了。"

  "她告訴你什麼?"易陽走到窗邊,望出窗外。

  牧師跳起來,衝到他旁邊,對著他的側影怒吼:"她告訴我你害伊麗莎白•凱門龍身敗名裂;她告訴我你們在偏僻的工寮和綠房私會,被人撞見後,謠言馬上傳遍倫敦;她告訴我伊麗莎白的未婚夫聽到謠言,即二話不說,解除婚約。從那時候起,伊麗莎白被污蔑為不知羞恥的妓女,摒除在社交圈之外;她告訴我幾天之後,伊麗莎白的哥哥為了逃債離開英國,一去不回。"牧師一口氣說完,得意地看著易陽下顎抽動的肌肉。"她告訴我伊麗莎白去倫敦的原因的確是去尋找好的夫婿,結果卻被你一手破壞,這就是為什麼那個孩子必須嫁給一個年紀大她三倍的老好色之徒的原因!"他停頓一口氣的時間,以最嚴厲的口吻下結論道,"因為你,那個美麗、勇敢的女孩忍受兩年被放逐的生活,她心愛的家園被債主搜刮殆盡。恭喜你,易陽,你害一個天真無辜的女孩窮得走投無路,只因為她愛上你的外表!以我現在對你的瞭解,真搞不懂她看上你那一點!"

  他的話像一記記重拳,擊進易陽的心,兩年來她受了那麼多委屈,這幾天他卻又對她冷嘲熱諷。當她跪著看他死去家人的素描,數落自己的不是;當她得知朋友背叛她而落淚;當她在他臂彎表達無私的情慾時,他則以言語無情地打擊她,取笑她。

  他早該知道!自責如排山倒海般襲擊向他,他怎能如此盲目,如此愚蠢,將一個溫柔、有禮、驕傲、勇敢、純真的女孩,誤認成水性楊花的蕩婦,甚而百般羞辱她。而她卻為他的行為找借口,責備自己是全英國最不知羞恥的浪女!

  易陽合上雙眼,困難地嚥下喉頭硬塊。她是如此甜美,如此善體人意的好女人。站在一旁的牧師一動不動,默默凝視他的甥兒。

  "那是她說的,還是你本身的意見?"易陽終於開口。

  "什麼意見?"

  易陽深吸口氣。"她告訴你伊麗莎白兩年前就愛上我。"

  牧師的微笑已透露答案,他只有兩件心願,一是希望易陽娶伊麗莎白,二是易陽認祖歸宗,而這兩件事彼此息息相關。

  "是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也是我的意見,我可以從伊麗莎白的個性和她對你的態度看出來。所以,我認為你有責任幫她逃脫她叔叔這次為她安排的婚姻。"

  易陽默默不語。

  牧師將他的沉默視為默認,繼續以更有力的聲音說道:"你可以勸她叔叔不考慮貝爾海文的提親,易陽。而要加重你在她叔叔心中的份量,除了繼承貴族頭銜,別無他途。"見易陽臉色蒼白,牧師作最後衝刺,"我瞭解你很恨你的祖父,但再深的仇恨最後終將淪為無意義。你不是眼巴巴看伊麗莎白嫁給一個老好色之徒,就是和史丹霍普公爵相認,這是二選一的問題。"

  牧師看著易陽緊握雙拳,頭微前傾,知道他心裡掙扎得厲害。

  "那個狗娘養的可憐東西,"易陽咬牙切齒道,"十一年後的今天,只因為我無法不理睬她,竟讓他這麼便宜得逞。"

  牧師幾乎掩不住歡欣的輕鬆笑容。"娶一個有眼光而愛上你的女人,不是世界末日。"

  易陽不禁莞爾,但很快又繃起臉。"不管她對我的感覺如何,那已是一、兩年前的事,現在她要的是獨立。"

  牧師挑高眉頭,愕然呵呵笑出。"獨立?真有這回事?女人有此觀念,真是怪事,你應該開導開導她。"

  "別指望我。"

  "一般人都把'獨立'看得太神聖,給她,她很快就會厭倦。"

  易陽沒聽他說下去,憎恨又在他心頭重燃。"該死,我要讓他在地獄和他的頭銜一起腐爛。"

  "你的威脅的確駭人,"鄧肯的微笑並未退卻,"不過,多想想他十一年來的悔意和苦心。"

  "太遲了!我父親才是他的合法繼承人,但是老混帳偏不在他死亡前後悔。"

  "那不是重點,易陽,你已經失去遠離他的戰場,打從出娘胎,你就失去了。因為你是他的孫子,是下一位史丹霍普公爵,任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此外,如果你父親在世,我相信他一定會原諒老公爵。"

  "我不是我父親。"易陽憤而拳擊牆壁。

  "你沒有時間再失去,易陽,你有很大的機會讓你祖父當面立你為繼承人。"

  "自從他收到我上一封信後,也有很大的機會讓他當面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那麼你只好等伊麗莎白嫁給貝爾海文後再去找你祖父。"

  易陽猶豫良久後,點個頭,雙手插入口袋走上樓。

  "易陽?"易陽轉頭,不耐地問道:"又有什麼事?"

  "既然你已經更換新娘,我是否能有資格當主婚人?"

  易陽又點個頭。

  "這次你終於做對了,易陽,而且你也沒有第二個選擇,誰教你把她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

  "不止如此而已。"易陽簡明點出。

  "什麼意思?"

    "因為我,她叔叔才會成為她的監護人。"易陽粗聲歎口氣,"她哥哥並不是為了躲債醜聞離家出走。"

  "因為你?怎麼說?"

    "他在正式的決鬥中失手後,又連續兩次在路上偷襲我,差點讓他得逞,我不得不把他拖上亞利安那號,載往印度消消火氣。"

  牧師白著臉沉入沙發。"你怎能做出這種事?"

  面對不公平的責難,易陽全身僵直。"我只有兩條路,一是讓他在我背後打個洞,二是把他交給有關當局。我不要他為了替妹妹報仇,走上斷頭台,我只要他不擋我的路。"

  "可是都兩年了!"

  "本來他去了一年就會回來,但是船遇上暴風,轉往聖地洛拉修理。他跳船後,失去訊息,我以為他會找到路回家,"他轉身重拾樓梯,"直到你剛剛提醒我,我才知道他一直沒回家。"

  "我的天!"牧師驚叫,"假若伊麗莎白為此而恨你,我不會覺得意外。"

  "我無意給她這個機會。"冷淡、執拗的口吻警告他舅舅別插手。"我會聘請調查員追查他的下落,等查出真相,我自然會告訴她。"

  常識與良知在牧師心裡掙扎良久,這次常識獲勝。"也許這是最好的方法。"他喟然而歎,"你在英倫有不少熟識,怎麼沒人向你提起這件事?"

  "我離開英國已將近一年時間,況且他們要講,也不會在我面前講。"

  易陽回房後,牧師臉仰向天花板,表情虔誠、滿足。

  "謝謝你回應我的兩樁心願。"

***

  四天後的一個深夜,易陽終於趕到白史達林旅館,經過擠滿飲酒划拳的鄉下老粗的普通廳,肥肥胖胖,腰間圍了一條骯髒圍裙的旅館老闆斜瞥一眼易陽身上昂貴的燕尾外套和馬褲,及英挺、不苟言笑的外表,自作聰明地決定不提早收費,新來的客人似乎來頭不小。

  一分鐘後,梭登先生叫一客餐到房間,並探詢當地一處顯赫貴族的住宅,更驗證了老闆的猜測。

  "從這裡到史丹霍普公園,騎馬要騎多久?"易陽問。

  "大約一個鐘頭,客官。"

  "明天早上我有封信要送去。"

    "明天早上什麼時候?我讓小弟親自送去史丹霍普公園。"

  易陽猶豫了一下。"十點。"

***

  隔天早上,易陽獨自在旅館私人廳踱步,不時抬手看表,送信小弟已去了三個鐘頭,如有回音,一個鐘頭前也該回來了。也許他祖父不在,也許老頭子已另立繼承人,拒絕與他接觸。時間過了愈久,他愈相信後者。

  身後的旅館老闆,出現在門口。"小弟到現在還見不到人影,如果他再過一個鐘頭不回來,我必須另收費用,梭登先生。"

  易陽側過頭瞧他一眼,恨不得扭斷他的脖子。"替我的馬備鞍,帶過來。"

  旅館老闆皺起眉頭,瞇著眼,對著易陽的背思量,一般男性旅人若無私人馬車或侍從,照規定都得預付住宿費。原先他不向這位新客人要住宿費,乃因這位客人說話簡短有力、有威嚴,頗有富家少爺的架子。但現在史丹霍普公園不與他接觸,旅館老闆不得不重新評估這位客人的身份。

  知道老闆仍站在原地不動,易陽失去了耐性。"還有什麼事?"

  "你的住宿費尚未付清,先生。"

  老闆睜大貪婪的眼睛,看著他的客人抽出大壘鈔票,收下幾張超過一夜住宿費兩倍的錢。

  又過了三十分鐘,易陽面對他祖父不回覆的事實,忿忿走出私人廳,打算回倫敦說服朱力士•凱門龍改變決定。

  他專心戴著手套,沒注意到普通廳裡的鄉下老粗皆目瞪口呆地瞧向門口。

  旅館老闆一臉敬畏的對易陽脫口而出,"大人!"然後指向門。

  易陽從老闆癡肥的臉看向門口,一名穿著金綠相間制服的馬車伕跨進門檻,同易陽深深一鞠躬。

  "史丹霍普公爵要我向堪新頓侯爵致上最大歡迎之意,大人正在史丹霍普公園等候您大駕光臨。"

  藉由馬車伕之口,公爵首次公開將侯爵的頭銜賜予易陽,表明他們祖孫倆冷戰的結果,仍由精明的老頭子掌握勝利。

  公爵此舉,不但沒贏得易陽的感激,反而更令他反感。他朝馬車伕淡淡點個頭,大步從錯愕的村人面前走過,接受他們的脫帽致意。

  華麗的馬車和四匹高大竣馬顯示他祖父將他視為等待已久的摯愛上賓,他偏偏不吃這一套,他不是去和他祖父相認,而是要去繼承他父親的頭銜,除此之外,他和老頭子毫不相干。

  馬車通過他父親曾經稱為家的大門,易陽心底升起一股不實際的鄉愁,同時對祖父暴君式的將自己的親生兒子趕出家門,更添憎恨。

  透過苛刻的批判眼光,欣賞一大片整齊的公園地和蜿蜒的石屋宅廈。對於大部分的人,史丹霍普公園大得令人敬畏,對於易陽,它只是一片老舊、需要現代化的家產。

  馬車在門階前煞住,易陽尚未下馬車,一名瘦小、身著黑衣的老領班即開門出來。

  易陽的父親極少提及他祖父和家庭狀況,倒是提過喜愛的幾名僕人。從父親過去的描述判斷,眼前的領班一定就是歐斯萊。

  歐斯萊老淚縱橫的打量易陽的臉。"午安,少爺,容我說……說……"老領班停頓數秒,清清喉嚨,易陽看得出他興奮的表情,知道他正壓抑著擁抱他的衝動。"……容我說真高興您回來……"他的聲音因過度激動而嗆止。看著老領班漲紅的臉,易陽暫時忘了生他祖父的氣。

  "午安,歐斯萊。"易陽握起老領班的手,"相信你已經改掉法國白蘭地酒癮?"易陽戲謔道。

  易陽重提他父親對他說過的話,逗得皺巴巴的老眼亮如藍鑽。

  "歡迎您回家,少爺。"歐斯萊沙啞地說道,回握易陽的手。

  "我只停留幾個鐘頭。"

  老領班掩飾失望的情緒,護送易陽進入寬敞的大廳。一列僕役和女侍穿梭於四周,忙著擦拭鏡子、屏風、地板,當易陽經過,不少雙眼睛偷偷瞧他,兩、三名僕人甚至悄悄拭淚。

  易陽隨歐斯萊走向走廊尾端的一道雙扇門,一邊想像他祖父的模樣;中等身材,臉孔和他父親類似,淺褐色頭髮,棕色眼睛。歐斯來為他開門,易陽不加思考的一頭踏進書房,走向椅子後方拄著枴杖的老人。當老頭子艱難的直起身,面向他,他大吃一驚,老公爵不僅和他一樣高,約六尺二,臉孔比他父親更像與他同一模子印出的俊逸。四、五十年後長出一頭銀髮,他的樣子就是那個模樣。

  老公爵也在打量他,而且顯然得到相同的結論,反應卻有天淵之別。他揚嘴微笑,感覺出易陽生氣的原因,因為他們長得實在太像。

  "你不知道?"公爵的男中音聲調,也與易陽的聲音相像。

  "不,"易陽簡短答道,"我不知道。"

  "就這一點,你比我略遜一籌,"公爵拄著枴杖,眼睛不離易陽。"我就是知道。"

  易陽看到那雙琥珀老眼裡閃著淚光,卻固執的裝作沒看見。"我打算只停留一點時間,有話請你直說。"

  "別這樣,易陽,"公爵舉起一隻手懇求他,朝他對面的椅子點個頭,"這一刻我已等待好多年,求求你別剝奪一個老人歡迎自己孫子回家的歡樂。"

  "我不是來補啜家庭裂口,"易陽粗聲道,一如果我能決定,我絕不會踏進這房子一步!"

  他祖父一怔,但語氣保持祥和。"我想你是來接收你的權利。"

  傲慢的女人聲音響起,易陽轉向沙發,兩位年紀不小的女士幾乎被膨鬆的椅墊隱沒。

  "我說史丹霍普,你都忘了該有的禮貌,怎能期望這個孩子是風度翩翩的紳士?"其中一位老女士說。"你沒倒飲料給他,甚至忘了先介紹我們。"佈滿皺紋的臉泛出微笑,端詳驚訝不已的易陽。"我是你二姑婆荷坦絲,幾年前我們在倫敦碰過面,不過你似乎沒認出我。"

  易陽和他的兩位姑婆僅見過一次面,印象不深,也沒什麼感情。他有禮的朝荷坦絲彎身行禮,她撇頭指向坐在身旁打瞌睡的灰髮女士。

  "這位是我姊姊雀樂蒂,你的大姑婆,你應該記得,她這個年紀常有打瞌睡的習慣,別見怪。"

  小灰頭倏地抬起,受傷的藍眼睛瞪向荷坦絲。"我只大你四歲,荷坦絲,你別這麼沒風度,到處宣揚。"她看到站在面前的易陽,立刻喜孜孜地咧嘴笑,"易陽,親愛的孩子,還記得我嗎?"

  "當然記得,夫人。"

  雀樂蒂得意地看向她妹妹。"看吧,荷坦絲,他記得我,那表示我雖比你大,外表卻不比你老,不是嗎?"她滿眼期待的看向易陽。

  "如果你問我,我不會回答。"老公爵乾澀的打岔。"女士們,易陽和我有很多事要談,現在你們已見到他,可以先暫時離開,待會兒再和我們一起飲茶。"

  易陽不忍告訴她們他不會停留到飲茶時間,跟她們一一吻頰後,目送她們離開。

  書房內的氣氛隨著女士們的離去又濃重起來,祖孫倆面對面站著,彷彿是陌生人,外形卻如此相像,體內也流著同樣的血液。

  公爵站得筆直,優雅,眼神溫和;易陽不耐的用手套拍掌大腿,臉部表情冷峻、堅決。兩個男人皆沉默不語,接受意志力的考驗。最後公爵舉雙手投降,先開口打破沉默。

  "這種場合需要香檳。"公爵伸手拉鈴。

  但易陽銳利的回答,使他的手靜止在半空中。"我倒認為需要烈酒。"

  公爵怔了怔,很快恢復笑容,趕前拉鈴。"蘇格蘭酒是吧?"

  易陽訝然意識到老頭子似乎很清楚他的嗜好,當歐斯萊幾乎同時端進一瓶蘇格蘭酒和一瓶香檳,他更為吃驚,好像這些早已在他到達之前準備好。

  老領班不好意思地對易陽微微一笑,關門離去。

  "你認為我們坐著喝好,還是站著比誰的腿力好?"公爵微笑問道。

  "我認為愈快結束這場煉獄愈好。"易陽反諷道。

  愛德華•艾佛瑞•梭登不但不在意,反而以驕傲的眼神凝視他的孫子,易陽驕傲、自大、不服輸的個性,是所有梭登男人的翻版。他年紀不小了,不值得和人爭自尊、爭面子,他只要他的孫子,只要孫子的尊敬、甚至愛,而最需要的,莫過於易陽的諒解。如果這些都得不到,他只要求易陽給予他一點時間,幾天、或幾小時都可以。只要能在他油盡燈枯的晚年,給予他一點點親情的回憶,他就心滿意足,無其他求。

  為了爭取這點時間,公爵拉下威嚴。"這星期之內,可能所有文件都能簽署完成。"

  易陽低放他的蘇格蘭酒,以清澈、冷淡的聲音說道:"今天。"

  "其中必須經過一些法律程序。"

  易陽挑起眉毛,他做生意的法律程序,在一天之內就可解決。"今天。"

  愛德華考慮半秒,歎口氣,無奈地點頭。"我們在這裡聊天的時候,我的律師就可以開始草擬文件。但這種事既複雜,又耗時間,起碼要一、兩天準備,因為內容包括你的財產……"

  "我不要財產,"易陽不屑地打岔,"也不要錢,我只要一個頭銜。"

  "可是……"

  "你的律師應該可以在十五分鐘之內擬好一份指名我是你的繼承人的文件,文件一簽好,我就要去布林雷,再轉往倫敦。"

  "易陽。"愛德華想說服他的孫子,但看到易陽固執、堅決的表情,知道跪下來求也沒用,只好放棄。

  易陽的驕傲、自大顯示他的確是愛德華•艾佛瑞•梭登的孫子,卻使公爵可望而不可即。太遲了,驚於易陽只要頭銜不要財產的心跡表明,公爵起身順走廊走下,吩咐他的律師草擬文件,並將所有財產、收入包括進去。

  他畢竟是梭登家的人,有梭登家的驕傲,他的幸運顯然用罄,但他的驕傲未損,易陽將在一個小時之內帶著他簽署的頭銜、財產、土地同意文件離開史丹霍普。

  易陽站在窗邊等他祖父回來。

  "成了。"愛德華坐回座椅。

  易陽雙臂緊繃的肌肉這才鬆弛,一樁麻煩事終於了結。他點點頭,重新斟滿酒杯,坐到他祖父對面,沉吟良久才開腔。

  "喜事接著就要來到。"易陽說道,他即將解除與克麗絲汀的婚約,幸好他們訂婚的消息尚未廣傳。

  "克麗絲汀•泰勒是個好女孩,我認識她祖父、叔叔,當然還有她父親墨爾本伯爵,她會是個好妻子的,易陽。"

  "既然這個國家不允許重婚,我只好辜負她了。"

  愛德華頗驚訝自己消息不靈通,吞下一口香檳後,問道,"誰是那個幸運的女孩?"

  易陽張嘴想叫他下地獄,突然公爵不對勁地放下酒杯,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不該這麼多嘴。"公爵歉然道。"我得回房休息了,請拉鈴喚歐斯萊,他知道該做什麼。"

  不久,歐斯萊扶他祖父上樓,半小時內醫生帶著一袋醫療器具趕來,易陽在客廳等待,試圖揮去他祖父即將死亡的不祥感。

  直到醫生下樓,他才稍鬆口氣。

  "我一再叮嚀他不可激動,"醫生的表情有點懊惱。"否則心臟容易出問題。現在他在休息,一、兩個小時後,你再上去看他。"

  易陽不願關心他的病有多嚴重,但仍不禁問道,"他還剩多少日子?"

  醫生舉起雙手,手心朝上。"天知道?一星期,一個月,一年,甚至更久,他的心臟很弱,不過意志力倒是比任何時候都強。"

  "'比任何時候都強'是什麼意思?"

  醫生驚訝地挑眉微笑道,"我的意思是,你的歸來對他有非比尋常的重要意義,大人,而且有奇跡似的治療效果。以前他不舒服時會對我咆哮,今天他則等不及要抱我,告訴我你回來了,甚至命令我看看你有多帥。"

  易陽面無表情,拒絕回應任何感情。

  "日安,大人,"醫生轉向在走廊上焦躁徘徊的雀樂蒂和荷坦絲,微舉帽管,"女士們。"說完即離去。

  "我去樓上看他。"荷坦絲宣佈道,然後轉向雀樂蒂,板起臉,"別吱吱喳喳搞得易陽心煩。"踏上樓梯,又不放心地補充,"別上來攪局。"

  下個鐘頭,易陽仍在踱步,雀樂蒂則在一旁,好奇地觀察他。他的時間所剩不多,照這個速度等下去,等他趕回倫敦,伊麗莎白已生下第一胎寶寶;而在他向她叔叔提親之前,得先和克麗絲汀的父親商討解除婚約的事。

  "今天你不是真的要走吧,親愛的孩子?"雀樂蒂突然開口。

  憋住歎氣的衝動,易陽鞠個躬。"恐怕我非走不可,夫人。"

  "他會心碎的。"

  "我相信他可以活得好好的。"

  她繼續觀察他,然後突然站起來,堅持帶他去看他父親小時候畫的孔雀畫像。

  "下次吧。"易陽婉拒。

  "一定得現在去。"他大姑婆歪著頭,像只可笑的小鳥。

  拗不過雀樂蒂,易陽被她帶到他祖父的私人書房。

  "畫像放在哪裡呢?"她天真地大聲自問。"哦,我記起來了,"她雙眼一亮,摸索書桌抽屜下方。"你看了一定很感動,我保證,可是在那裡呢?"她的確如荷坦絲所說,吱吱喳喳個沒完。"在這兒!"她大叫著打開抽屜。"在文件裡翻翻就可看到。"

  易陽不願侵犯別人的東西,拒絕翻搜,雀樂蒂卻不受良心困擾,毫不猶豫伸手拿出一大疊畫紙,丟在桌上摸索孔雀的畫像。

  "我的眼力不行了,你有沒有看到有隻鳥的那一張,親愛的易陽?"

  易陽從掛鐘看向凌亂的桌面,頓時怔住,桌上全是他的素描像;他站在第一艘船上的畫像……他與村姑相視而笑的畫像……六歲的他騎小馬的畫像……七成、八歲,九歲時的他……

  除了素描像,還有不少關於他目前、過去的手寫報告。

  "你有沒有看到有鳥的那一張呀,親愛的?"雀樂蒂重複催問,眼睛不看桌面,而是看著他逐漸扭曲的臉。

  "沒有。"

  "那麼,一定在那一間書房!"她雀躍道,"看我多糊塗,荷坦絲知道了一定又要數落我一番。"

  暫時撇開那一大疊他祖父自他一出生即調查他的紀錄,易陽對他大姑婆揶揄道,"有時候荷坦絲的判斷力也不太靈光,事實上,你精明得像隻狐狸。"

  "別告訴她,"雀樂蒂咧嘴道,"她對自己的智商很自負。"

  "這些畫從那兒弄來的?"易陽叫住正要離開的雀樂蒂。

  "住在你家附近的一個女人畫了一些,你搬到另一個地方住後,他又僱用一位畫家跟蹤你。好了,你一個人在這兒慢慢欣賞。"

  她離開後,易陽猶豫半天,然後慢慢坐下,閱讀關於他的秘密報告,全部由一位叫艾德嘉•挪義曲先生撰寫,其中有一些調查員寫的信,他愈看愈覺好笑,對他祖父的恨意漸漸消失。

  他不敢置信地看完他三十歲以前的歷史,大從他的成就,小到他的無心罪過;或生的小病;他賭博的輸贏,帳簿全記得一清二楚,比他的還仔細;他添購的每艘船艦也被描述,附夾素描像一張;他每分鐘的經濟消長,更是鉅細靡遺。

  易陽小心翼翼地將畫、文件收回抽屜,關上門悄悄離開書房。走向客廳途中,碰到老領班,歐斯萊告訴他老公爵想立刻見他。

  易陽走進他祖父房間時,老公爵身著睡袍,坐在壁爐旁的一張椅子上,健康情況出乎意料的好。

  "你看起來好多了。"易陽說道,心裡頗不悅於自己為何有鬆口氣的感覺。

  "我一生從不曾這麼好過。"公爵說,"文件都擬好了,我……呃……自作主張叫了兩份晚餐上來,希望你在離開史丹霍普前,跟我共用一餐。這一餐你總要解決的,不是在這裡,就是在某個地方。"

  易陽考慮了兩秒,然後點個頭,公爵全身緊繃的神經似乎鬆懈不少。

  "好極了!"公爵遞過文件,滿足地看易陽看都不看的簽下名字。"剛剛在樓下,我們談到那裡?"他收回文件。

  易陽的心緒仍停留在他祖父私人書房抽屜裡的畫像和他的生活細節報告。

  "啊,對了,"公爵邊說邊示意易陽坐下。"我們談到你的結婚對象,誰是那個幸運的女孩?"

  易陽蹺著腳,往後傾,端詳他祖父,濃黑的眉毛譏誚地揚起。"你不知道?我五天前就知道了,還是挪義曲先生尚未拿報告來給你過目?"

  公爵僵直在椅子上。"這個雀樂蒂。"他歎口氣,抬起驕傲卻懇求的目光。"你很生氣?"

  "我不知道。"

  他點點頭。"你可知要我說'對不起'這三個字,有多困難?"

  "那就別說。"

  公爵深吸口氣,又點點頭。"能借用你一點時間談談嗎?"

  "你想談什麼?"

  "你的結婚對象,"老公爵溫和答道。"她是誰?"

  "伊麗莎白•凱門龍。"

  "真的?我以為你已經和兩年前的醜聞畫清界線,我應該立刻向她道賀才對。"

  "現在還言之過早。"易陽淡淡說道。

  在酒精的催化下,他吞吞吐吐地向他祖父說明他與伊麗莎白之間的情況,而關於伊麗莎白的流言不必他提起,公爵早已略知一、二。

  "如果你以為社會會健忘、體諒,進而接納她,只因為你現在要娶她,那你就錯了,易陽。你是堪新頓侯爵,一旦她成為侯爵夫人,他們會忍受她,但不會打從心底尊敬她,除非人面寬廣的權威人士出面替她拉人情、做靠山。"

  單就易陽個人,他會叫他們下地獄、但是伊麗莎白今天的窘狀他也要負起責任,他必須盡量為她彌補。

  "我將去倫敦一趟,你們公開婚事時,我會在場。"公爵說。

  "不。"易陽忿然繃起下顎,他不想讓他祖父干涉他的生活。

  "我瞭解,不過你不必這麼快拒絕,先聽聽我的理由。第一,我在倫敦也算是有頭有臉,說話有份量的長輩,如果人們看到我高高興興地接納伊麗莎白為孫媳婦,這對她的名聲有很大幫助;第二,他們看到我們在同一場合出現,才會完全相信我已立你為堪新頓侯爵。他們接納你為侯爵,才會接納她為侯爵夫人。這兩個理由息息相關,但必須一步一步慢慢來。"公爵強調地說,"一次一步。只要他們不反對我,否認你,然後接納伊麗莎白,一切流言自然而然就會平息。"

  易陽猶豫了一下,千頭萬緒湧上心頭。"我考慮考慮。"

  "我瞭解。如果你肯接受我的幫忙,我明天就啟程去倫敦。"

  易陽起身,他祖父跟著站起,伸手握住他的。"易陽,"公爵又開口,"如果能夠彌補我三十二年前的錯誤,什麼事我都願意做。"

  "我知道。"易陽冷冷答道。

    "你想我能不能等到你完全原諒我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

  公爵點個頭,縮回手。"這星期之內,我一定會去倫敦一趟,你打算什麼時候去?"

  "那要看我花多少時間應付克麗絲汀的父親,伊麗莎白的叔叔,以及向伊麗莎白解釋的時間,概言之,至少會在十五日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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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6 18:29: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伊麗莎白緩緩站起,雙拳緊握,張大眼睛瞪著雅莉珊德•湯森迪。

  "雅莉,這太沒天理了!"她懊喪地叫道,"我叔叔給我的期限是到二十四日,今天已經十五了!我的一生就快葬送掉,卻連一個辦法都想不出來,而你要我今天晚上去參加舞會?"

  "那也是一個辦法,"雅莉說,"你回家之後,我只能想出這個主意。"

  伊麗莎白停止踱步,翻了翻白眼,搖搖頭。"我寧願等瑪其曼的回音。他的頭銜較高,也比較有錢,不會花我的錢。我已經寫信給他,要求他在二十四日前作好決定。"

  最令她著急的是,法蘭西斯為了表達他娶她的決心,又於昨天抵達倫敦,巴結她叔叔。

  "伊麗莎白,"雅莉胸有成竹的說道,"我承認我沒太多時間研究細節,但是假如你肯平心靜氣坐下來喝杯茶,我會試著解釋這個辦法的邏輯給你聽。"

  "參加舞會不是什麼辦法,"伊麗莎白坐入一張可愛的綠色靠背椅說道。"反而是夢魘!"

  "先聽我解釋嘛!"

  伊麗莎白緊張地撩撩頭髮,喝口茶,勉強點頭。"說吧。"

  "你還有幾天的緩衝時間,可以在這九天內找另一位條件更好的追求者。"

  伊麗莎白被茶嗆著。"另一位追求者?別開玩笑!"

  "一點也不,"雅莉從容啜口茶,"兩年前,你四個星期吸引了十五位追求者,以這種驚人的紀錄,你九天至少可以吸引九位,扣掉醜聞的陰霾,起碼也能撈到三、四位,何況你現在比以前更美。

  伊麗莎白聽到醜聞兩個字即白了臉。"不行,我還不能面對大家!"

  "你不需要面對每個人,今年的社交季剛開始,有很多人還沒到。況且你並不孤單,我已經通知我丈夫的祖母和我丈夫的堂弟安東尼來支援你,我丈夫也在豪宋被我徵召回來,十點半將和我們會合。到時候你有四個人陪著,也許人不算多,但你不能忽視豪宋公爵末亡人和我丈夫在上流社會的影響力,佐登不會讓任何人對你不禮貌。"

  "他知不知道我的身份和兩年前發生的事?"

  "我在信中大略提過,不過我和他見面的機會不多--他通常都在各地奔波做生意。"

  想到雅莉的丈夫可能當眾數落她不配和他妻子來往,或退出雅莉的計劃,她就一個頭兩個大,她必須再找藉口推托。

  "行不通!"伊麗莎白喜孜孜說道。

  "為什麼行不通?"

  "我沒有禮服穿。"

  "這不是問題,"雅莉揚起勝利的微笑。"我才從法國帶回來一套,可惜最近腰變粗,恰巧可留給你穿。"

  伊麗莎白狐疑地看一眼雅莉纖細的腰。

  "那套禮服到明年就不流行了,你不穿,放著也是浪費。"雅莉進一步說道。"我已經讓班特諾帶柏黛和你的隨身必需品過來,"雅莉有點兒做賊心虛的說道,"我不能放你回波奈德街,否則你會耍花樣,找藉口躲起來。"

  "好吧,我同意,"伊麗莎白被猜中心事,只得投降。"不過我要公爵遺孀當我的保護人。"

  "這沒問題,交給我辦。"雅莉大大鬆口氣,抬頭看到領班來到門口。

  "公爵太夫人已到,夫人,我已依您的指示,將她帶到黃沙龍休息。"

  雅莉開懷笑著站起。"在她見到你之前,我想先跟她私下說幾句話。"她走開幾步,突然回過頭,,"有件事我必須警告你在先,我丈夫的祖母說話很直率,甚至有點……唐突。"

  五分鐘後,雅莉帶著高姚、氣質優雅的太夫人走進客廳,同她介紹伊麗莎白。她一聲不吭,默默用那雙冷峻的褐色眼睛將伊麗莎白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看到頭,看得伊麗莎白心涼了一大截。

  "年輕女孩!"太夫人終於開口,"雅莉珊德剛剛向我解釋,她希望今天晚上我能幫助你重返社交圈,不過我告訴她,不必重述兩年前你和易陽•梭登先生的醜聞,我早已聽說,社交圈內沒人不知道那件事。"她毫不留情地刺傷伊麗莎白的自尊。"在我答應雅莉珊德之前,我想確定醜聞不會再發生。"

  伊麗莎白義憤填膺,卻強自鎮靜,頭不垂,眼不眨。"嘴長在別人臉上,我無法控制,太夫人。如果可以,兩年前醜聞的主角就不會是我,當然,我並不一定非要重返你們的圈子不可,我已經領教過流言的可怕。"

  太夫人皺皺眉頭,但淡褐色眼眸很快流露出讚賞的神情。

  "我答應你,雅莉珊德,她的勇氣足以抵擋醜聞的傷害。的確,"太夫人又轉向伊麗莎白,咧嘴道,"我們上流社會的人一方面自詡是文明的紳士淑女,一方面嘴巴卻老要做最不文明、又最缺德的事。"太夫人緩步走到沙發坐定,瞇起眼睛沉思。"今晚的威瑟頓舞會完全是一場大趕集,各地龍蛇齊聚一堂,這對我們有好處,他們仔細看過伊麗莎白的表現後,就沒理由繼續說閒話。"

  "太夫人,"伊麗莎白對公爵遺孀的大力相助,頗覺惶恐。"您這麼好心為我做……"

  "不必跟我說客套話,你最好趕緊上樓補充睡眠,晚上才會艷光照人。"太夫人抬眼打量她蒼白的皮膚。"快去,我和雅莉珊德有話要談。"

  雅莉暫時告別太夫人,陪伊麗莎白上樓,當房門關上,立刻擁抱伊麗莎白。

  "很抱歉害你乾著急一場,"雅莉說,"她說要試試你的膽量,顯然你沒讓她失望,我就知道她會答應,"她激動得漲紅臉,"我就知道她會喜歡你!"

  等伊麗莎白更衣上床後,雅莉才下樓,太夫人仍在客廳等她。

  "雅莉珊德,你可能沒察覺到……"太夫人說到一半發現領班站在門口,隨即打住。

  "對不起,夫人,"他對雅莉說道,"班特諾先生要求跟你說幾句話。"

  "誰是班特諾?"太夫人不喜歡談話被打斷,不悅地問。

  "伊麗莎白家的領班,"雅莉微笑地解釋,"他人很親切,喜歡看神秘小說。"

  不久,一位短小、白髮的男子走入太夫人眼簾,大方地坐到雅莉旁邊,招呼都不打一聲,更引起太夫人的不快。

  "你在信上說有個計劃可以幫伊麗莎白小姐走出陰霾,我帶柏黛來,順便聽聽你的計劃,雅莉小姐。"班特諾渴切的開門見山。

  "是這樣子的,班特諾,基本上,今天晚上我們想帶她重返社交圈,看看梭登先生的醜聞是否仍留有餘波。"

  "那個無賴!"班特諾啐道,"聽到他的名字,我的手就發癢,恨不得狠狠揍他一拳!"他激動地揮舞拳頭。

  "我也有同感。"雅莉苦笑道,"那是我們目前的計劃。"

  他起身拍拍雅莉的肩,然後轉向以傲慢聞名半個倫敦,從他進門到現在,一直瞪著他的貴夫人。

  "您有一位好孫媳婦,太夫人,當她還是個小奶娃,成天和伊麗莎白小姐耗在池塘捉青蛙時,我就認識她。"

  太夫人緘默不語,默默坐著目送他離去。

  "雅莉珊德。"她粗聲喝道。

  雅莉笑著執起她的手。"別責備我和僕人混得太熟,奶奶,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很抱歉惹你不高興。對了,你剛剛好像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你有沒有看今天的報紙?"

  "還沒有時間看。有什麼重要消息?"

  "史丹霍普已經來到倫敦,之前不久他與易陽•梭登相認,承認梭登是他的孫子及法定繼承人。"

  "真有這回事?"雅莉酸溜溜地責備上天不公,為何如此一個沒有原則的浪子,帶給伊麗莎白這麼多不幸,還能得到天上掉下來的一筆財富,而伊麗莎白的前景只有喝西北風的淒涼?

    "六個星期前,我和佐登度蜜月回來,才聽人提起他的名字和醜聞的傳言。"

  "這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他的名字很少在身家清白的地方被提起,你當然對他沒印象。"

  "這麼一個不知恥的無賴,如何說服別人立他為法定繼承人?"雅莉忿忿問道。

  "那個人不是別人,史丹霍普是他的祖父,他當然是唯一的法定繼承人。多年前你的丈夫偷偷告訴我,他是知道梭登身世的少數人之一,梭登親口承認的。"

  "佐登?"雅莉緩緩放下茶杯,有大難臨頭的壓迫感。"那個無賴誰不信任,偏偏向佐登吐露秘密?"

  "你又不是不知道,雅莉珊德,你丈夫過去曾有一段糜爛的生活,他和梭登曾經混在一起,賭博、喝酒,男人會做的事,他們都做過了,這種拜把之交,恐怕不是你能瞭解的。"

  雅莉慼慼然閉上眼睛。"我還指望佐登今晚幫伊麗莎白打響第一炮!我在信中提到伊麗莎白被一個無可救藥的惡棍害得很慘,沒指明他的名字,沒想到佐登和易陽•梭登不僅是舊識,還是酒肉朋友。"

  太夫人伸手捏捏雅莉的手,微笑道,"我們都知道,佐登一定會全力支持你的決定,不過這一次可能無法得到他無條件的幫忙,那個無可救藥的惡棍和他不是一天兩天的泛泛之交,所以我才要警告你。"

  "伊麗莎白一定不知道這件事,否則佐登的出現反而會令她不安,這不能怪她,這世界本來就不公平。"

  "不公平的可多著呢,以前大家都以為梭登只是一個不受歡迎的賭徒,其實不然。據我所知,他做生意致富,擁有無數華屋,富敵一方,上流社會歡迎他都來不及。"太夫人站起來,準備離開,"現在你應該可以面對這個事實,尤其是今天晚上。"

  "什麼意思?"雅莉無力地跟著站起。

  "今天早上史丹霍普公開立繼承人,已使伊麗莎白今晚的成功率大打折扣。"

  "為什麼?"

  "理由很簡單。梭登擁有頭銜和財富之後,他和伊麗莎白的事只會被視為富家公子的娛樂,而所有矛頭將繼續對準她,使她受損的名譽雪上加霜;還有……"太夫人頓了頓。

  "還有什麼?再不說,我會崩潰。"

  "今晚我有不祥之感。"

  此刻雅莉也有。"安東尼己同意前來支援她。"

  "很好。我們今晚什麼時候會合?"

  雅莉轉動眼珠子,揚嘴微笑。"十點半從這裡出發,佐登會在威靈頓家門口等我們。"

***

  那天晚上八點半左右,易陽在朱力士•凱門龍家門前與伊麗莎白家的領班起爭執。

  "就當你聽不懂我的話。"易陽殺氣騰騰的說道,"我再問一次,你家女主人在那裡?"

  班特諾面不改色。"出去了!"

  "她出去了,而你不知道她去那兒?"

  "我可沒這麼說。"

  "那麼她人在那裡?"

  "你慢慢猜吧。"

  最近幾天,易陽被迫做了許多不偷快的事,包括騎馬經過大半個英格蘭,應付克麗絲汀暴跳如雷的父親,再與伊麗莎白可惡的叔叔交涉,經過一番唇舌,才以不收妝奩,付十五萬鎊聘金,"購"得未來的妻子。

  交涉成功後,他騎去蒙特馬耶換乘馬車,再回倫敦的家洗澡更衣,然後直接找上朱力士•凱門能給他的地址。

  現在,他卻被擋在門口,見不到伊麗莎白,又遭到下人史無前例的無禮對待。溝通不得要領,他憤而走開,盤算著明天要如何修理這名領班。

  無處可找人之際,他想到一個殺時間的好地方,於是指示馬車伕到名為"黑店"的男士俱樂部,那兒是他賭博的老窩。

  "晚安,大人。"侍者上前打招呼。

  易陽點個頭,對阿諛的奉承無動於衷。

  剛踏進打牌廳,左側立刻響起"笑"聲。

  "對於一個剛繼承帝國的人而言,你有一個最酸的富家公子表情,易陽。可願意陪我喝一杯,試試手氣,大人?"

  易陽認出他的少數貴族朋友之一,雙唇扭曲起反諷的微笑。"當然,閣下。"

  佐登•湯森迪哈哈陪笑兩聲。"很沉悶是吧?"

  兩個男人咧大嘴握手寒暄,找椅子坐下,利用等牌桌的空檔,把酒言談。談賭博、談生意經,雖然每個從旁經過的人,都會趨前問候,易陽今晚卻顯得心事重重。

  "大概太久沒有在倫敦出現,我們才這麼受歡迎。"佐登自嘲道,並與易陽一起到牌桌旁入座。

  易陽心不在焉地丟籌碼,腦海全是伊麗莎白的影子,擔心萬一伊麗莎白知道他與她叔叔的"交易",私定她的未來,將有何反應?

  在蘇格蘭,她拿槍對準他的腦袋;在倫敦,若她開槍,他也沒理由怪她。本來他打算在告訴她他們已訂婚的前幾天向她"求婚",卻怕遭拒絕而作罷。

  "我不是有意批評你的賭技,朋友,"佐登的聲音使易陽回過神。"你拿了一副爛牌,卻下注一千英鎊!"

  易陽低頭瞧他手中被掀開的牌,尷尬地漲紅臉。"我在想心事。"

  "再玩一局如何?"

  "我可能玩不起。"易陽伸展雙腿,交疊足踝,自嘲道。

  佐登側頭示意侍者再端上兩杯酒,然後推開牌,後靠椅背,伸長腿,打量易陽。

  "我只能再喝一杯,"佐登看向牆上掛鐘說道,"等會兒雅莉要我陪她和她的朋友參加舞會。"

  易陽挑挑眉,默不作答。

  "想加入我們嗎?"

  易陽搖頭,從侍者手中接過酒杯。"聽起來已夠無趣了。"

  "一點也不。雅莉在信上說,她準備幫助她的朋友重返社交圈,今晚是第一場仗。"

  "為什麼她要這麼做?"

  佐登歎口氣,扭動疲憊的頸子。連續幾個星期的辛勤工作,他怎麼也提不起勁跳舞。

  "兩年前,她的朋友和某位男士發生醜聞。"

  "這算不上是什麼奇聞怪事。"易陽聯想到伊麗莎白和他的關係。

  "對你而言,可能不是奇聞怪事,但是從雅莉信上看來,她朋友的情況很慘,人雖長得美麗非凡,卻因醜聞被逐出社交圈將近兩年,為了幫她朋友重返上流社會,雅莉特地徵召安東尼、奶奶和我以壯聲勢,一方面也保護她的朋友,免於流言中傷。"

  易陽怔愣著,酒杯凍結在半空中,犀利的眼光扣在正要起身的佐登。"她是誰?"

  "伊麗莎白•凱門龍。"

  "哦,我的天!"易陽大叫一聲,衝出座位,隨手抓起禮服外套。"他們在那裡?"

  "威靈頓家。怎麼?"

  "因為,"易陽不耐地穿上外套。"我就是醜聞的男主角。"

  "你就是雅莉信中描述的'無可救藥的惡棍'?"佐登也穿起外套,一臉不敢置信的皺在一塊。

  "是的。"易陽大步走出門,佐登•湯森迪緊跟在旁。"你先去威靈頓,我隨後就去,千萬別告訴伊麗莎白我要去。"

  易陽的馬車很快駛達史丹霍普公爵位在倫敦的大宅。他快步跑上門階,差點敲掉應門的歐斯萊的臉。

  數分鐘之後,易陽從他祖父的房間下來,直闖圖書室,他祖父則在樓上興奮地呼叫他的僕人、領班。

  "歐斯萊,易陽終於需要我了!他走進來,親口告訴我。"

  歐斯萊滿臉光彩。"他的確需要您的幫忙,老爺。"

  "我覺得好像年輕了二十歲。"

  歐斯萊點點頭。"今天是個大吉日。"

  "安德森跑到那兒去了?我要刮鬍子,穿上黑色晚禮服,最好再戴上鑽石別針,別把枴杖遞給我。"

  "您別太逞強,老爺。"

  "少囉嗦,"老公爵走向浴室,"別想教我在一生中最重要的晚上,靠那根木頭走路,我要靠自己的腳陪我的孫子走進人群,謝謝你的好意。安德森到底混到什麼地方去了?"

***

  "我們遲到了,雅莉珊德。"太夫人在雅莉家客廳催促道。"現在我的不祥感更強了。"

  雅莉咬了咬唇。"沒關係,遲了幾分鐘更好,我要伊麗莎白出現時,每個人都在場。希望羅迪趕快回覆我的信,就是我跟你提過最厲害的單身貴族那一位。"

  說曹操,曹操就到。領班在客廳門口宣佈,"羅迪•卡斯岱要見您,夫人。"

  "謝天謝地!"雅莉大鬆口氣。

  "我帶他去藍沙龍等。"

  "我已經來了,親愛的,"羅迪咧著往常嘲諷的微笑,深深行個禮。"完全遵照你的緊急命令前來。"

  五尺十寸的羅迪•卡斯岱褐髮藍眼,有著運動員結實、修長的身材,但給人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那一身毫無縐褶的禮服,及尖酸的機智反應。

  "你有沒有聽到堪新頓的消息?"羅迪問。

  "誰?"她心不在焉,正忙著思考如何說服他幫忙。

  "新立定的堪新頓侯爵,就是易陽•梭登,兩年前我們還不准他從門前走過;六個月前傳出他擁有一大筆財富,開始邀請他參加宴會;今天晚上他是公爵的繼承人,我們只是他的客人,他的……"羅迪咧開嘴,"佈景。"

  雅莉珊德硬擠出笑容。"哦,羅迪,"她親吻他的面頰。"每當我最忙亂的時候,你總有辦法逼我笑,如果願意的話,你還能做更了不起的貢獻。"

  羅迪狡黠地挑起眉頭。"我是你最忠心的僕人。"他嘲諷地鞠躬。

  羅迪的自大心態,雅莉可摸得一清二楚。社交圈沒有一個人不怕他的唇槍舌劍,那怕世界已無寧日,他也還是火上添油,彷彿唯恐天下不亂。但也因為這點好處,他在她第一個社交季整得她生不如死,然後又強迫社交圈重新接受她。他的動機並非出於友誼或罪惡感,而是他想證明自己有呼風喚雨的能力。

  "有個年輕女人,她的名字等會兒我再告訴你,我希望你能像拯救我一樣拯救她,羅迪。"

  "那種事做一次就夠了,"他揶揄道,"每當憶起那段史無前例的往事,我就羞得抬不起頭。"

  "她長得美如天仙。"雅莉說。

  羅迪雙眼激起感興趣的光彩,但僅此而已,當別的男人為色所惑時,他卻毫不留情的調侃女人,剝光她們的自尊。不過當他想做好人時,卻對朋友忠心不貳。

  "她是兩年前某個惡意謠言的受害者,被迫身敗名裂的離開倫敦;她也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一位非常特殊的朋友。"

  她打量羅迪空洞的表情,尋求任何肯定的蛛絲馬跡。

  "公爵太夫人、安東尼、佐登和我都要陪她到威靈頓參加舞會,如果你能多注意她一點,甚至當她的護花使者,對她將有莫大的助益,我一輩子都感激不盡。"

  "雅莉,如果你丈夫不是佐登•湯森迪,我可能會問你如何表達你的感激,現在為了保住小命,我只能要求你一個微笑。"

  "別開玩笑了,羅迪,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協助,我永遠都會銘記在心。"

  "你把我嚇出一身冷汗,甜心,不管她是何等人物,你會找上我,表示她的問題很棘手。"

  "她是個膽量十足的可人兒,你一定會喜歡她。"

  "既然你這麼說,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不論……"門口移動的影子吸引住他的目光,空洞的表情突然轉為欽慕。"我的天……"他喃喃不知所云。

  門口的一幅天上美景如一層魅力網,密密罩住他,那是一個不知名的金髮尤物,方領的銀、藍禮服,襯托其完美無瑕的肌膚,及豐胸、纖腰,濃密長睫毛下的綠眼,是精緻五官中,最出眾的勾魂之窗。

  羅迪靜靜愕怔在原地,目不轉晴,想找出一絲瑕疵,卻找不到。以他的標準來看,這個女人簡直過於完美。

  伊麗莎白輕移蓮步。"對不起,"她的笑容如冬天之融雪,聲音如微風。"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她優雅地轉動藍裙,消失於門外,羅迪仍緊盯著空蕩的門口不放。

  "老天,她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人,"雅莉急切地說,她不曾看過羅迪對女人的臉蛋、身材,如此著迷。"而且她非常需要你的幫助。不過她並不知道我求助於你。你願意幫忙嗎?"

  他終於收回目光,恍恍惚惚地搖頭。"幫忙?我要向她求婚!不過我得先弄清楚她的名字,我突然發覺她很面熟。"

  "你願意幫忙?"

  "我什麼時候說不?那個尤物是誰?"

  "伊麗莎白•凱門龍,她前年曾經……"

  "小伊麗莎白•凱門龍,"他的笑容變得乾澀、譏誚。"我早該想到。你剛出國度蜜月不久,這個丫頭就鬧得滿城風雨。不過她變了,誰能料到兩年後,命運賦予她更多面貌。"

  "羅迪!"雅莉意識到他態度的轉變,"你答應要幫忙的。"

  "你不需要找人幫忙,雅莉,"他吃吃竊笑,"你需要奇跡。"

  "可是……"

  "對不起,我已改變決定。"

  "是不是醜聞的流言困擾你?"

  "有一點。"

  雅莉雙眼冒出藍火。"你竟然也相信流言,羅迪!你知道那通常是謊言,因為你不是不曾參與過。"

  "我沒說我相信,"他懶洋洋地冷言道,"老實說,我不太相信任何男人,包括梭登,曾碰過她。不過其他人的智商不見得比我高,今天晚上他們一定不會放過她,不論湯森迪或由我的影響力,都保護不了她。再說得白一點,雅莉,"他冷淡說道,"今晚任何對她表示好感的單身漢,都會成為這一季的笑柄。我只喜歡嘲笑別人,不喜歡被嘲笑。除此之外,"他伸手取他的帽子,"在上流社會的人眼中,伊麗莎白•凱門龍雖是二手貨,沾上她的男人不是笨蛋就是好色之徒,到頭來仍落得和她一樣的下場。"他走到門口,又回頭補充兩句,"今晚我會盡量向大家宣傳,我個人不相信她曾經在工寮和綠房與梭登私會,也許可減緩這場風暴,但不可能完全阻止。"

***

  不到一個小時,羅迪的預言在吵鬧、擁擠的陽光舞廳驗證,雅莉和佐登首次嘗到被朋友冷落的滋味,他們視與伊麗莎白•凱門龍為伍的人如瘟疫,避之唯恐不及。

  伊麗莎白的情況更慘,舞池裡的賓客不時對她瞪白眼,不屑的表情、嘻笑怒罵不絕於耳目。面對伊麗莎白窘困的苦笑,雅莉氣得噙著淚,既愧疚又同情。

  "如果你不介意,"伊麗莎白強忍住淚,哽咽著對雅莉說道,"我……我想到休息室坐坐。"

  "我陪你去。"

  伊麗莎白搖頭。"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一個人靜靜,這裡太吵。"她勇敢地撒謊。

  伊麗莎白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的穿過六百名以上的賓客面前,忍受身後的指指點點和訕笑。

  安東尼、佐登、太夫人和雅莉四人,眼睜睜看著落寞的倩影一步步走上樓。

  "我認為伊麗莎白•凱門龍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人,"佐登摟著雅莉的腰,試圖安慰她。"除了你以外。"

  "謝謝。"雅莉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目光緊追伊麗莎白。

  "他們一定會後悔的!"太夫人冷冷說道,故意背過兩位朝她走來的朋友。

  雅莉嚥下淚水,抬頭看她丈夫。"至少伊麗莎白不是完全沒人要,"她試著以開玩笑的口吻說,"貝爾海文一直在她四周徘徊。"

  "因為他早已失去名聲,"佐登不假思索地脫口說出,"沒人會對他感與趣。"

***

  半個鐘頭過後,伊麗莎白帶著重新包裝的勇氣下樓,當她朝湯森迪一家四人接近,發現法蘭西斯•貝爾海文一身鮮明的粉紅半截短褲、黃色外套,夾在雅莉與豪宋公爵之間正聊得起勁,趕緊四望,欲找地方躲避貝爾海文。忽然間,她認出一群她最不想見的面孔,二十開外的蒙德法利子爵正盯著她看,他兩旁圍著幾位男士和她昔日稱之為朋友的女孩。

  伊麗莎白假裝視而不見,換方向走,但仍被子爵攔下。

  他看起來很英俊、很誠懇,神色有些不安。"伊麗莎白,你比以前更美麗。"

  "謝謝你,大人。"她冷冷答道,她不需要他的同情。

  "我只想說……"他的目光不斷在她身上梭巡。"……對不起。"

  她忿然挺起下巴。"為什麼要道歉?"

  他咽口口水,舉起手又垂下。"為了兩年前我對你的無情,而我竟然連抱歉都不說一聲,真該打。"

  "我不反對。"

  他眼裡讚賞的神情愈加濃厚。當他賴著不走,伊麗莎白不得不介紹他給湯森迪家的人認識,即使他們已經認識。

  法樂莉、潘妮、喬琴娜不知何時,悄悄走近她身旁。

  "怎麼也料不到會在這種場合見到你。"法樂莉輕蔑地打量伊麗莎白蒼白的臉。

  "你當然料不到。"伊麗莎白開始發昏。

  "的確。"喬琴娜咯咯笑道。

  舞廳恍如在她四周旋轉,湯森迪家的人恍如一座孤島,華爾滋音樂恍如一片尖叫聲;周圍愈來愈多人停下來看誰敢接近她,耳語聲如雷貫耳。

  領班單調的聲音響起,"馬善特伯爵、伯爵夫人!諾力伯爵……"

  伊麗莎白背過法樂莉和喬琴娜不友善的眼神,靠在雅莉耳邊說道,"雅莉,我不舒服!"

  但是貝爾海文的聲音蓋過她的,雅莉聽不到她。

  "利特菲爾德男爵、男爵夫人……"

  伊麗莎白沮喪地轉向太夫人。"我必須離開一下。"再不離開,她不昏倒,也會尖叫。

  "林黛爾伯爵、伯爵夫人……"

  太夫人舉手制止她朋友說話,傾向伊麗莎白。"你說什麼,伊麗莎白?"

  "史丹霍普公爵!堪新頓侯爵!……"

  "我說,"伊麗莎白剛開口,太夫人卻把目光移向領班站立處,臉色頓白。"我要離開!"伊麗莎白的叫聲,在鴉雀無聲的舞廳,顯得格外洪亮。

  "這下好了!"太夫人悻悻道,她和其他人一樣,都瞪大眼看向樓梯處。

  "什……什麼?"

  "你頭暈嗎?"太夫人這才看了伊麗莎白一眼。

  "只是覺得不舒服。"她的話引得身後的法樂莉和喬琴娜大笑。

  "我准你離開才離開,否則想都別想。"

  太夫人朝安東尼使個眼色,安東尼上前鉗住她的手肘,怕她暈倒似的。

  場內的人不是往樓梯處擠,就是挑高眉毛注視伊麗莎白。她早已習慣被人瞪白眼,不過廳內突然升高的緊張、興奮令她好奇,她也湊起熱鬧,循眾人的視線望向樓梯處。

  她驀地抽口氣,目瞪口呆,雙膝抖得厲害。樓梯處走下兩位身高一般,服裝相稱,表情一致,臉孔相似的男士,其中一位是易陽•梭登。

  "伊麗莎白!"安東尼急促喚道,"跟我來,我們去跳舞。"

  "跳舞?"

  "跳舞。"他半拉半推,將她帶進舞池。

  伊麗莎白怔怔地由他牽動,驚訝逐漸被不真實感代替,有關她和易陽的謠言,如火山一夕爆發,她卻充耳不聞,彷彿聽不到聲音。不友善的目光再也傷害不了她,她只看到安東尼的肩膀。

  當他勉勉強強帶她回湯森迪家人和法樂莉、蒙德法利子爵聚集的地方,她仍毫無感覺。

  "你還好吧?"安東尼憂心忡忡地詢問。

  "我很好。"她甜甜一笑。

  "有沒有帶嗅鹽來?"

  "放心,我不會暈倒。"

  "那就好,你的朋友正等著看好戲。"

  "她們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你想他會做出什麼舉動?"

  伊麗莎白抬眼,勇敢地看向易陽,他仍站在與他長得十分相像的老先生身旁,接受四周圍攏人群的道賀。

  "什麼都不做。"她說。

  "什麼都不做?"

  "為什麼他一定要做出什麼?"

  "你的意思是,他不會理睬你?"

  "我怎麼知道他會不會理睬我?這很重要嗎?"

  易陽和他祖父開始穿過人群走下,易陽不斷向四周欲一睹堪新頓侯爵風采的人點頭致意,並不時停下,與人握手寒暄,如此別人才不會注意到他有意接近伊麗莎白。

  "史丹霍普!"有人高叫,"介紹我們給你的孫子認識。"

  雅莉珊德憂慮地看伊麗莎白一眼,再看向她丈夫。"佐登,邀請伊麗莎白跳舞,拜託!"她急急哀求道,"看在老天份上,把她帶開,那個怪物正朝我們的方向走來。"

  佐登猶豫地看向易陽,然後搖頭。"會沒事的,吾愛。"他一個箭步上前,與易陽握手,宛如他們前不久不曾一起玩牌似的。"見見我的妻子。"

  "我的榮幸。"易陽舉起雅莉的手親吻,她忿忿抽開手。

  介紹太夫人和他見面時,太夫人板著臉道:"我不高興見到你。"

  佐登故意拖延讓他與伊麗莎白面對面的時間,先介紹其他人。喬琴娜向他曲膝行禮,媚波流轉,法樂莉隨後緊張地行個禮,匆匆退回,不敢面對易陽的目光;下一位是蒙德法利子爵,易陽的妒意在他看到法樂莉與子爵相依相偎的情景後,立刻消失。

  "伊麗莎白•凱門龍女士。"佐登介紹道。

  易陽慵懶地咧嘴微笑。"凱門龍女士,你的存在使在場其他女士失色不少,容我介紹我祖父給你……"

  簌簌發顫的伊麗莎白以為她在作夢,他只把他祖父介紹給她,其他人只有在一旁干羨慕的份。

  他走開後,伊麗莎白鬆口氣。

  "他表現得很成功。"太夫人注視著他,讚賞地點頭道,"你看,艾佛琳•梅克皮斯不拒絕同他共舞,表示他已經被上流社會接受。"

  伊麗莎白在心裡歇斯底里的狂笑,他也在乎別人是否接受他!

  她紊亂的思緒被今晚第二位邀舞的人打斷。

  "我有這個榮幸請你跳舞嗎,凱門龍女士?"史丹霍普公爵伸出手臂。

  公爵臉上近乎懇求的急迫表情,令她不忍拒絕。

  當他們踏進舞池,沒入舞客中,老公爵沉著臉說:"易陽要我傳話給你。"

  伊麗莎白從經驗中記取教訓,凡是與易陽•梭登有牽連,她的心靈世界必定被他扔得天翻地覆,她絕不再重蹈覆轍。

  她有禮地抬眼看公爵的臉,卻不表露絲毫興趣。

  "他要我轉告你別擔心,你只需再待一個小時。信任他。"

  "信任他?"伊麗莎白突然失去控制,半疲倦半歇斯底里的笑起來,雙肩微微顫晃。

  每次接近易陽•梭登,她都覺得自己像粒球。他推向那邊,她就彈向那邊,現在她已徹頭徹尾厭倦他的遊戲。

  她微微一笑,堅定地搖頭。

  靠近他們的舞客,立刻傳出凱門龍女士與史丹霍普公爵相談甚歡的消息,多嘴的人都注意到,倫敦最具影害力的兩大家族,似乎都站在她那一邊。

  在舞池穿梭的易陽,搜集到不少有關他和伊麗莎白的謠言,於是將計就計,故意以更專情的眼神追逐伊麗莎白。他毫無保留的表示愛慕,及大膽的挑逗眼神,很快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他身上,眾人三三兩兩聚在一堆,談論易陽與伊麗莎白的新關係。

  有人甚至親自向易陽探問消息,花花公子紐生爵士就是一個。

  "她很不賴吧?"紐生擠到易陽旁邊,循著他的視線看向伊麗莎白。"據說兩年前你跟她在一處工寮獨處整個下午。"

  易陽咧開嘴,端起酒杯。"是嗎?"他故意提高音量,將聲音傳送到所有"大嘴巴"耳裡。

  "聽說是這樣。"

  "我很開心嗎?"

  "什麼?"

    "我問你,我跟她在工寮處得開心嗎?"

  "你問我?我才要問你呢,你是當事人。"

  易陽緘默不語,不否認也不承認,故意讓其他人乾著急。

  "你到底有沒有跟她在一起?"有人按捺不住發問。

  "沒有。"他詭譎地咧嘴笑道。"不過我不是沒嘗試過。"

  "得了吧,堪新頓,在這節骨眼,不必再袒護她,有人親眼看到你跟她在綠房見面。"

  易陽不僅不翻臉,反而若無其事的挑挑眉。"我剛剛說過,我不是沒嘗試過。"

  他的回答令在場好奇之士大失所望。

  "我很懷疑,"他的聲音又燃起其他人的希望。"她對侯爵比較感興趣,還是平凡的'先生'?"

  "老天,"某個人嘲笑道,"一隻皇冠就可以為你召來一屋子的女人。"

  "一隻皇冠?"易陽皺起眉頭。"你是說,除了婚姻,她對什麼都沒興趣?"

  對方以懂非懂的點點頭。

  當易陽丟下他們走開,他們苦思了一會,作下一個結論:兩年前易陽尚未成為侯爵時,被伊麗莎白•凱門龍拒於千里之外。這個消息比前一個易陽引誘她的流言,更"振奮人心"。半小時後,錯誤的結論傳進每個人的耳朵,不少男士開始對伊麗莎白另眼相看,膽子較大的兩位,怯怯地靠向伊麗莎白和史丹霍普公爵,先向公爵自我介紹一番,然後要求介紹他們給她認識。不久,易陽看到她被其中一人帶進舞池,滿意地投給他祖父一個微笑,切斷對她不利的流言後,他就要正式邀請她跳舞。之前,他先邀七位不同年齡層、名聲都有待建立的女人跳舞。

  伊麗莎白面對他人一百八十度轉變的態度,及一反敵意的友善傳言,一時不知所措,只想逃出去靜一靜。

  "我可以離開了嗎?"她問佐登•湯森迪。

  佐登看史丹霍普公爵一眼,然後搖頭。"再等一會兒。"

  她被迫留在廳內,偶爾向友善的眼光點個頭,微笑,或接受數位男士的邀舞。

  佐登收到易陽的指示,立刻對安東尼說道:"我想女士們不反對到陽台走走。"

  雅莉一頭霧水地搭上她丈夫的手臂,伊麗莎白溫馴地挽住安東尼的手,四人隨著史丹霍普公爵,走向陽台右側尾端轉角處,隨即打住。

  佐登站在轉角外側,一手搭著欄杆,擋住外人的視線。從眼尾餘光,伊麗莎白看到佐登溫柔地對雅莉低語,於是知趣地面向無月夜空,讓夜風冷卻她的臉。

  她身後安東尼站立的地方,人影晃動,一隻手輕輕抓住她的手肘,低沉、粗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跟我跳舞,伊麗莎白。"

  她震懾不已的靠著欄杆,一動不動,眼睛直視前方,冷靜而有禮的說:"幫我一個忙好嗎?"

  "隨時聽候差遣。"

  "走開,離我遠一點!"

  "除此之外。"他的聲音略帶憂鬱的笑意。

  她感覺他靠得更近,大手輕撫她的手臂,擾醒她的感官。

  他低頭貼近她的。"跟我跳舞。"

  兩年前他若說這幾個字,她一定馬上沒入他的臂彎,但今晚不同,至今她仍揮不開醜聞的陰影。

  她搖頭。"這不是明智之舉。"

  "我們過去的所作所為都不是明智之舉,不必打破這個紀錄。"

  伊麗莎白搖頭,仍拒絕回頭,但手肘上的壓力驟加,迫她不得不轉身與他面對面。

  "我堅持。"他說。

  "為什麼?"

  "因為,"他對著她的綠眼睛微笑。"我已經跟七個長得醜,名聲又壞的女人跳過舞,現在邀請你,就不會有謠言傷害你。"

  他的體貼反而使她警覺。"你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那個週末我們在一起後所發生的事,露西達已經把一切都告訴鄧肯。別擺出一副受傷的表情,她唯一做錯的是不直接跟我談,而跑去告訴鄧肯。"

  今晚跟她講話的易陽•梭登又變回兩年前的他。

  "跟我進去。"他加重力道,"我會盡力彌補一切。"

  伊麗莎白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不行,他們看到了,又會說我們……"

  "不,他們不會,現在裡面正傳說兩年前我想追你,但是因為沒有頭銜而被你拒絕。對大部分人而言,爭取頭銜是一場聖戰,他們會諒解你的。現在我有了頭銜,就能順理成章彌補受損的男性尊嚴。"他抬手撥開粉頰上的一綹秀髮,"很抱歉,這是我所能想出最好的方法。因為他們不相信有風卻不起浪,我只好騙他們我想追你,而你不接受我。"

  她躲開他的碰觸,但沒撥開他的手。"你不瞭解,我是罪有應得的。我破壞規矩,跑去工寮跟你私會,你沒有強迫我留下來,而且……"

  "伊麗莎白,不必替我頂罪,我對你的壓迫,比你知道的還要多。"他語帶悔恨的打岔。"而且你低估了我的智商和策略天才。跟我進去跳舞,我會向你證明大多數男人的心很容易掌握。"

  她點個頭,毫無表情的隨他走進舞廳。

  一會兒後,儘管他信心滿懷,射向他們的眼光卻極其冷淡。他觀察伊麗莎白的表情,才明白造因所在。

  易陽擁她共舞華爾滋。"伊麗莎白,"他急急看著她低垂的頭說,"不要裝出一副怯懦的樣子,把頭抬高。不理睬,或跟我打情罵俏,否則他們會誤認為你做賊心虛。"

  她不解地抬頭。"什麼?"

  易陽皺眉苦思,很快想出一套辦法:逗她笑。

  他更改話題,"今天晚上貝爾海文穿出他最好看的粉紅色半截短褲,我向他要了裁縫師傅的名字,好訂做一條一模一樣的穿。"

  她怔了兩秒,終於悟出他的用意。"我也很欣賞那條半截短褲,"她微笑道,"再訂一件黃色外套,不更搭配?"

  他也咧嘴微笑。"我喜歡深褐色外套。"

  "好奇怪的搭配。不過,我保證一定能成為所有目光的焦點。"

  她的慧黠和膽量令他欣悅不已。為了避免脫口說出明天才要對她說的話,他環首四顧,尋找話題。

  "今天我認識的法樂莉,是不是兩年前傳字條搞鬼的法樂莉?"

  話末落地,他就開始後悔,她循他的視線望向昔日出賣她的朋友,目光深沉。

  "是的。"

  "需不需要讓威靈頓清場,用二十步決鬥了結?"

  伊麗莎白抽口晃顫的氣息,揚嘴微笑。"她身上有沒有蝴蝶結?"

  "沒有。"

  "她有沒有戴耳環?"

  他瞇起眼瞧仔細,皺了皺眉頭。"我倒覺得那像顆疣。"

  笑意終於跳上她的眼睛。"那個目標不大,不過我想……"

  "希望你不是認真的。"他一本正經打岔,逗得她咯咯笑出聲。

  音樂慢慢進入尾聲,當他們離開舞池,易陽看到蒙德法利走向湯森迪。

  "現在你搖身一變,成為侯爵,"伊麗莎白道,"你要住英格蘭,還是蘇格蘭?"

  "我只繼承頭銜,不繼承錢或土地!"他盯著蒙德法利,心不在焉地回答。"明天早上我會到你的住處解釋一切。蒙德法利等會兒要邀你跳舞,所以記住,一靠近雅莉他們,我將再次邀你跳舞,拒絕我……"

  她不解地看他一眼,但仍點頭。"還有呢?"

  "還有一大堆呢,不過要等明天才揭曉。"

  伊麗莎白一知半解的聳聳肩,將注意力移向蒙德法利子爵。

***

  班特諾端了一大盤圓餅進日光室,伊麗莎白與雅莉坐在她叔叔家色彩特殊的木桌旁,談論昨晚的舞會,露西達則坐在窗前打毛衣,一邊聆聽她們的談話內容。

  "昨晚我們有一位客人,"班特諾放下早餐,對伊麗莎白說道,"我在他身後摔門,不讓他進屋。"

  "他是誰?"

  "易陽•梭登先生。"

  想像那種有趣的情景,伊麗莎白差點失態的大笑出聲。在她作任何評論之前,他又開口。事後我很後悔,我應該請他進來坐,倒一杯摻瀉藥的飲料給他喝,讓他大拉特拉!"

    "班特諾!"雅莉嘟噥著,"你真寶!"

  "千萬別鼓勵他盡做些不實際的事,"伊麗莎白苦笑道,"班特諾過分著迷奇幻小說,有時候難免會對小說世界和真實世界的分野混淆不清,去年他也對我叔叔做出類似的事。"

  "不錯!他六個月都不敢回來。"班特諾驕傲的告訴雅莉。

  "就算回來,他也不吃不喝你做的東西。"伊麗莎白皺起眉頭說道,她的好管閒事領班由於太關心她,偶爾會忘記身份,跟女主人平起平坐。

  "首先要'剷除'的是貝爾海文!"雅莉又繼續她剛才與伊麗莎白的談天話題。"他總是像只討厭的蒼蠅,黏著你不放。"

  班特諾聽到,昏而不花的老眼開始溜轉。"我有一個辦法。"

  兩雙眼睛感興趣的轉向他。

  "我在'邪惡紳士'裡讀到過類似的情節。我們可讓阿隆綁架貝爾海文,直接用馬車載到碼頭,賤價賣給海外幫派。"

  伊麗莎白苦笑著搖頭。"他不會乖乖跟阿隆走。"

  "而且我不認為海外幫派會要他!"雅莉說,與伊麗莎白笑眼相對,"他們不是那麼飢不擇食。"

  "可以利用巫術,"班特諾不放棄,"'致命村'裡提到,老鼠尾巴、蜥蜴舌頭、蟾蜍肉……"

  "班特諾!"伊麗莎白笑著驚叫,"再胡說下去,我們不被你給嚇昏,也會被你煩死。"

  班特諾聳聳肩走開,埋頭繼續思索。

  "有一點可以確定,"雅莉重回原來話題,"重返社交圈的決定是對的,第一個晚上可能比較難捱,以後就容易多了。我有把握一個星期之內就會出現追求者,我們必須先理訂出你喜歡的人,也許蒙德法利……"

  伊麗莎白斷然搖頭。"我不要任何人,雅莉。"

  "你說什麼,伊麗莎白?"令人敬畏的聲音由門口傳來。

  伊麗莎白看向聲音源頭,高貴的太夫人一身銀灰色老式禮服,在門口閃閃發亮,她是來找雅莉去逛街的。

  "伊麗莎白的意思是,"雅莉扶太夫人坐下,順便為伊麗莎白辯駁。"她和蒙德法利與梭登有過不愉快的經驗,才剛重返上流社會一天,必須謹慎地談感情事,避免重蹈相同的錯誤。"

  "你會錯意了,雅莉珊德,"太夫人緊緊盯著伊麗莎白的臉。"她的意思是,若可以避免的話,她不想結婚。"

  伊麗莎白收回笑容,靜靜塗奶油。"不錯。"

  "傻瓜,你不能不結婚。"

  "奶奶說得對!"雅莉說,"你不能冀望以單身的身份一輩子留在上流社會,而不受譏笑,這我很清楚,相信我!"

  "沒錯,"太夫人說,"所以我決定勸你考慮堪新頓。"

  "誰?"伊麗莎白一時會意不過來,一會兒才想起易陽的新頭銜。"謝謝,我不能接受,不過我很感激他的幫忙。"

  "感激?如果是我,我不會用這個字眼,"太夫人說道,"他昨晚的處理手法不夠完美,他不該請你跳舞。"

  "他不請伊麗莎白跳舞才更奇怪。"雅莉說,"雖然如此,我個人覺得很欣慰,還好伊麗莎白對他沒興趣。"

  太夫人訝然皺起眉頭。"為什麼?"

  "我無法諒解他對伊麗莎白所做的一切,"雅莉認為他誤導伊麗莎白,使她相信他家只是蘇格蘭高地上的一棟木屋的行為,是一種欺騙。"我不信任他。"雅莉看向露西達,詢問她的意見。

  露西達從毛線衣中抬起頭。"關於梭登先生的事,我想保留意見。"

  "你叔叔來了,伊麗莎白小姐。"班特諾站在門口稟報。

  "這裡是我的房子,不必向她報告。"朱力士•凱門龍看到她有女性客人,有些難為情。"你有沒有見到梭登?"

  "有。為什麼提他?"

  "顯然你很認命,我很高興,這件事攸關一大筆錢,我怕你逃掉,他會來要錢。"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們先告辭。"雅莉說。

  "你們不必迴避,"他不自然的扯松衣領。"我不介意在她朋友面前討論這件事。你們是她的朋友,我猜?"

  伊麗莎白興起一個可怕的念頭,他想借助她的朋友,阻止她"鬧事"。"鬧事"兩個字是他對於不同意見者的譭謗之詞。

  "我們到客廳談好嗎?"他用指揮而不是邀請的口氣說。"那裡比較寬敞。"

  他的無禮令太夫人的心情由熱轉涼,她看向伊麗莎白,發現她全身僵直,表情機警。

  "這件事急不得,"朱力士領她們到客廳,請客人坐。"我們是否該先做個介紹,伊麗莎白,然後喝杯茶,再談正事?"

  伊麗莎白愈想愈覺得不對勁,她叔叔似乎想拖延時間!他口中的"這件事"必定非比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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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6 18:29:5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馬車駛往伊麗莎白住處途中,易陽悠閒的敲著膝蓋,無視於窗外景致。昨晚有多少女人對他送秋波,他都視而不見,一心只想著要如何向伊麗莎白解釋。他千萬不能讓她誤以為他是出於同情或罪惡感才娶她,她不僅美麗、驕傲、有勇氣,更是固執得可以粉碎他一片誠心。

  以她的個性,她會為了保留一點自尊,而假裝不要他,但他不擔心這一點,事實上,兩年前第一次在花園邂逅,他們就需要對方,並且隨著在一起次數的增加,而益加強烈。

  她純真、勇敢、熱情、害羞、火爆、善體人意;在舞會裡,她高貴、典雅,在比槍法時,她速度快、技巧超卓;在他懷裡,她熱情、甜蜜。

  而且他愛她,在她當著一屋子賭客面前為他辯護時,他已愛上她。

  她也愛他,這是醜聞發生及他們在蘇格蘭相處三天的唯一解釋。但是她太缺乏社會經驗,而無法體會心中滋長的愛苗。

  他要確定她承認愛他,或心甘情願嫁他,才將戒指戴在她手指上。他要從伊麗莎白身上得到不比他雙親那份永恆不渝的愛少的情感。奇怪得很,他先前對克麗絲汀卻沒有相同的期望。

  當他走上伊麗莎白住處的門階,正沉思如何應付她那無禮的領班,鄧肯在身後喚他的名字,他驚訝地回過頭。

  "我早上才到,"鄧肯解釋道,"你的領班告訴我你在這,我很想知道事情進展得如何。"

  "所以你來拜訪伊麗莎白,想親自打聽消息?"易陽好氣又好笑的幫牧師作結論。

  "差不多是這樣,"牧師平靜說道,"伊麗莎白把我當朋友看待,如果你不在這兒,我打算來替你說句好話。"

  "只說一句?"

  "你待人家的那種態度,我想替你說一句好話都不容易。你祖父的情形如何?"

  "很好,"易陽說,心已飛到伊麗莎白身邊。"他在倫敦。"

  "還有呢?"

  "你現在可以稱呼我一聲:'大人'。"易陽戲謔道。

  "我來這裡只想稱呼你一聲:'新郎倌'。"

  易陽黝黑的臉,閃過一絲惱怒。"你就是不放過我,不是嗎?三十年來我把自己料理得好好的,現在也一樣不需要別人插手,鄧肯。"

  鄧肯面露赧色。"你說得對,我該走了。"

  想到鄧肯的利用價值,易陽勉強搖頭。"不,你既然來了,可以幫我一起應付領班,我搞不過他。"

  鄧肯與易陽走上門前,叩門環,同時嘲弄地瞟易陽一眼。"你連區區一個領班都搞不過,還敢說不要我插手,你一個人處理得來?"

  易陽保持沉默,不上他的當。

  不一會兒,班特諾前來應門,鄧肯報出姓名,領班有禮的打量他,再看向易陽。突然,易陽趁領班疏於警戒,一把推開門,衝進去,把老領班撞向玄關牆壁。

  "告訴你的女主人,我來了,"易陽粗聲警告領班。"否則我自己去找她。"

  老領班忿忿打量易陽壯碩的體型,勉強入內,轉向左邊的大廳。

  鄧肯挑起灰眉,取笑易陽,"你真會'迎合'伊麗莎白的僕人。"

  客廳內的人聽到班特諾的稟報,引起一陣嘩然。太夫人高興得掩面偷笑,朱力士大鬆口氣,卻不掩憂色,雅莉珊德陷入緊急戒備狀態,而仍苦苦猜測她叔叔到底有何話要說的伊麗莎白則一臉困惑表情,只有露西達面無表情,放下手邊的針線活兒,引頸往門口望。

  "帶他進來,班特諾。"朱力士大聲說道。

  鄧肯的出現與易陽針對她而來的明顯意圖,令伊麗莎白大吃一驚。

  "相信你昨晚沒受到太多委屈。"易陽溫柔地執起她的手親吻。

  伊麗莎白偷瞄一眼他帥氣的正式禮服打扮及完美的身材。"我很好,謝謝。"

  她從容介紹客人和她的朋友、叔叔,每個人獲知鄧肯的牧師身份時,都不敢置信的瞪著易陽。

  "我沒聽錯吧,堪新頓,"太夫人一面接受鄧肯的親手背禮儀,一邊瞪著易陽。"你有一位擔任神職的親戚?"

  易陽譏誚地挑眉,領首代替回答。

  "不論何時何地,這個消息總有令人目瞪口呆的效果。"牧師自嘲道。

  "好了,既然大家都在這裡,就不需再隱瞞,"朱力士•凱門龍走到客廳中央。"班特諾,去拿香檳出來。伊麗莎白,恭喜,相信你可以扮好妻子的角色,不至於把你丈夫的錢花光。"

  一片鴉雀無聲中,伊麗莎白開始感覺天旋地轉。

  "什麼?"她終於恢復呼吸。

  "你訂婚了。"

  "真的?"伊麗莎白怒火中燒,法蘭西斯•貝爾海文和約翰•瑪其曼的臉一一浮現。"跟誰?"

  朱力士•凱門龍眼帶煞氣的看向易陽。

  "跟我。"易陽冷眼回看朱力士。

  "事情已經成定局,"朱力士提醒伊麗莎白。"他付了一大筆聘金,我一毛錢都不必花。"

  伊麗莎白既氣憤又困惑地看著易陽,他什麼時候和她叔叔認識的?

  "他是什麼意思?"伊麗莎白問易陽。

  "他的意思是,"易陽繃著聲音,無法相信他的浪漫計劃漸成泡影。"我們已訂婚,文件都簽了字。"

  "你……狂妄自大,無恥……"她的聲音被淚水梗斷。"……你甚至不事先向我求婚!"

  易陽緩緩將視線轉向伊麗莎白,她看他的表情,令他心寒。"我們何不到隱密的地方討論這件事?"他上前輕扶她的手肘。

  她用力甩開。"不!"她狂然怒吼,全身氣得發抖。"為什麼現在才懂得保護我的感受?從我們認識的第一天起,我就變成倫敦市的笑柄,現在為什麼不繼續害我?"

  "伊麗莎白,"鄧肯打岔道,"易陽只是想彌補你,現在他瞭解你的尷尬處境……"

  "住嘴,鄧肯!"易陽不悅地阻止牧師愈幫愈忙,但已太遲。

  "你瞭解我處在什麼樣的尷尬處境?"翠綠美眸閃爍著受辱與氣憤的淚光。

  易陽抓住她的手肘。"跟我來,否則我會不客氣地強迫帶你離開這裡。"

  伊麗莎白掙脫他,心知他說到做到,勉強點頭。"隨你便。"

  易陽拉她進入一間小沙龍,關緊門,隔開其他耳朵。

  她走到中央,雙手握拳面對他。"該死的混帳東西,你竟敢同情我!"她嘶聲道。

  "後悔自己的行為,與同情因自己而受苦的人,有極大不同。"

  "少跟我玩文字遊戲!"她仍在顫抖。

  她的洞察力令他吃驚,她的智商與他不相上下。

  "我道歉,"他一步步逼上前,她一步步退後,直到背抵住椅子。"這時候只有事實能代表我的誠意,而事實就是我要你,你知道我一直都要你。"他按住她的肩。

  "我恨那個字。"她掙扎著吼道。

  "你不瞭解那個字的意思。"

  "我瞭解你每次逼我接受你時,都會說同樣的話。"

  "每次我說同樣的話,你都會在我懷裡融化。"

  "我不嫁給你,我不瞭解你,我不信任你!"

  "但是你要我。"他微笑道。

  "我叫你不要再提那個字,該死!我說過我要一個年紀大的丈夫,"她胡亂找借口拒絕他,"我要自由,我要獨立,而你卻買下我!"

  "不,"他堅定地說道,"我跟你叔叔商量過。"

  "我不是三等貧民,"淚水不爭氣的滑落她的臉頰,"我有妝奩,該死,你被他愚騙了,拿不到一毛錢,活該!"

  易陽想大笑,想吻她,更想掐死她那沒心肝的叔叔。

  "你竟敢不詢問我的意思,擅自和我叔叔'交易'?"綠眸中的淚光,閃著怒火,"我不是件物品,不是牲畜,我會想辦法嫁給貝爾海文,擺脫我叔叔,獨力經營海分赫斯特。你沒有權利,"她嘶聲叫道,"沒有權利和我叔叔談交易,你比貝爾海文好不到那裡!"

  "你說得對!"他鬱鬱承認道,渴望擁抱她,分擔她的痛苦,然後想起她在蘇格蘭說過她有獨自談交易、做生意的能力。"你親自跟我談好嗎,伊麗莎白?"

  "我拒絕談條件,交易結束。"她投給他一記回馬槍。

  他雙唇扭曲,表情更堅定。"你叔叔急著把你推銷出去的原因是為了節省海分赫斯特的開銷,沒有任何阻力可以動搖他的決定!沒有他,你根本無法繼續經營海分赫斯特。"

  她明知這個事實,仍固執地搖頭。

  "嫁人是唯一能幫你解決困難的方法。"

  "你是說只有男人才能幫我解決困難?我的困難都是男人造成的!"她吼道,"我父親賭博輸光所有家產,留給我一屁股債;我哥哥失蹤:使我背負更多的債務;你吻我,破壞我的名節,然後我的未婚夫不要我,現在我叔叔又出賣我!對我而言,你們是一群問題製造者!垃圾!"

  "縱使如此,我仍是你唯一的選擇。你叔叔和我已在訂婚契約上簽字,錢已接下手,在這節骨眼,我仍願意跟你談。"

  "為什麼?"

  "因為……"他的語氣變得很溫柔。"……你身上有我需要的東西,伊麗莎白,迫切需要。

  "什麼東西?"她一開口就後悔,但後悔很快被驚訝代替。

  "這個。"他雙手縮緊,拉近她,低頭拉住她的唇,緩緩、強迫、性感的蠕動,與櫻唇契合。

  她雖固執的拒絕反應,身體卻逐漸軟化。他乘機表現他的急切,雙臂環抱她,摟她貼近,雙唇飢渴、迫切的移動,雙手在她背脊、粉臀上下游移,使柔軟與堅硬密合。

  他終於抬起頭,顫晃地抽口氣。"非常迫切。"他輕聲呢喃。

  她迷醉地轉動綠眸,雙頰緋紅,細緻小手停留在厚胸上。

  徘徊在粉臀的大手,將她按向堅硬的挺立,另一手輕撫她的臉頰。

  "除了這個和其他附帶的特權,你提的任何合理條件,我都接受,"他說,"不過我得聲明一點,"他對仰上的臉蛋微笑道,"我不是吝嗇鬼,更不是窮光蛋。"

  伊麗莎白困難地咽口口水,試圖保持平靜的聲音。"除了吻,還有什麼其他特權?"

  "當然包括生孩子,"他好奇的端詳她的反應,"我要幾個小孩,當然需要你的完全配合。"他掩著微笑補充。

  "當然,"她毫不猶豫答道,"我也喜歡小孩。"

  她的坦白態度,令他受寵若驚,長年躲在家裡的英國女孩,竟也不避諱那檔事。

  "你有什麼條件?"

  她猶豫了一下。"我要在不受干預的情形下,繼續經營海分赫斯特。"

  "成交。"他欣然允諾。

  "我需要一筆資金,每年拿一次,等成本回收,我會連本帶利還你。"

  "無異議。"

  "而且我要打合約,"她瞇起眼睛,懷疑他是否真的如此慷慨,"與訂婚契約並在一起。"

  易陽瞪大眼睛,讚賞的點頭。"如果我們談的是正式生意,想賺你的錢可真不容易。"他揶揄道。

  伊麗莎白回以一笑。"我在海分赫斯特,自己採購,自己記帳,自己管理,做生意對我而言,根本是輕而易舉。"

  易陽不禁想起債主臨門的窘迫情景,笑容頓失。她哥哥離家後,她不僅要保住家園,還清債務,還得養活僕人,其輕輕一笑的背後,隱含多少辛酸和無奈。

***

  在客廳裡,鄧肯極其困難的維持愉快的談話,大家情緒各異,不容易拉攏。

  雅莉珊德顯得憂心忡忡,朱力士獨自生悶氣,太夫人和露西達則為易陽不尋常的求婚方式,暗自喝采。

  當伊麗莎白和易陽重返客廳,鄧肯才鬆口氣。

  "伊麗莎白和我達成一項協定,"易陽宣佈道,"她認為她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婚姻,因此她希望在訂婚契約上增加幾個條件。鄧肯,麻煩你把她的條件列下來好嗎?"

  鄧肯挑了挑眉,快速站起,走向桌子。

  易陽轉向朱力士,咬牙通,"你身邊有訂婚契約的副本嗎?"

  "當然有,"朱力士氣紅了臉,"不過不准你偷改一個字,我一毛錢都不會退還!"他回身轉向伊麗莎白,"他為你付了一大筆錢,你這自得意滿的小母狗……"

  "滾開!"易陽扯開喉嚨大嚷。

  "滾開?這棟房子是我的,你買的是她,不是房子。"

  "你想要它嗎?"易陽看都不看她一眼的問道。

  他全身每一處盛怒的線條,令人不寒而慄。

  "要……要什麼?"伊麗莎白反問。

  "這棟房子!"

  伊麗莎白不知道他要她說什麼,噤若寒蟬,深恐說錯話。

  "當然,"露西達的聲音吸引每雙視線,除了易陽的。"她要。"

  "明天早上去找我的經紀人,"易陽對朱力士說道,語氣充滿殺氣。"滾開,現在就滾!"

  朱力士識趣的拾起帽子走出門。"我絕不讓你佔便宜!"

  易陽轉身惡狠狠地瞪他,朱力士閉緊嘴巴,不敢再談價錢,奪門而逃。

  "好了,"鄧肯滿意地搓搓手,"我現在可以寫下增列的條件了吧?"

  接下去二十分鐘,鄧肯忙著聽寫,伊麗莎白有求必應,易陽每一項條件都點頭。

  "還有嗎?"鄧肯問。

  伊麗莎白搖頭。

  "其實不必這麼急著寫,"太夫人開腔,炮口對準易陽,"如果你想明天宣佈這個消息,最好重打你的如意算盤。"

  易陽不解的皺起眉頭。

  "從兩年前的醜聞到昨晚的舞會,你和伊麗莎白的關係給人的印象僅止於打情罵俏,因此,除非通過正式的求婚儀式,沒人會相信你的誠意。"

  "你的意思是?"

  "你連續一個月來拜訪她,陪她參加每一場宴會。"

  "兩個星期。"他捺著性子討價還價。

  "好。"太夫人替伊麗莎白允諾最低限度。"然後你再宣佈訂婚的消息,兩個月內結婚!

  "兩個星期。"易陽接過領班遞到面前的酒杯。

  "就這麼說定。"太夫人一說完,露西達•索羅克摩頓瓊斯小姐自鼻子哼出類似笑意的聲音。

  伊麗莎白突然冷不防地搶過易陽手上的酒杯。"杯子裡有污點。"她緊張的解釋,將酒杯還給班特諾,一本正經的搖頭警告她的領班。

  易陽伸手拿三明治。

  伊麗莎白注意到班特諾臉上得意的表情,一把搶走三明治。"這裡面好像有一隻蒼蠅。"

  "我什麼都沒看到。"易陽喝不到酒,吃不到三明治,只好接過領班遞來的茶。他心想伊麗莎白可能承擔了太大的壓力,心情繃緊,於是把茶杯轉遞給她。

  "謝謝。"伊麗莎白感動地歎口氣,正要舉杯,忽然被班特諾掠走。

  "這杯也有蒼蠅。"班特諾說。

  "班特諾!"伊麗莎白失聲尖叫,但聲音立刻被雅莉珊德•湯森迪的笑聲隱沒。

  易陽無奈的搖頭,這些人承受過大的壓力,都有點神經質了。

***

  海分赫斯特的確漂亮,易陽下了馬車後,花了一分鐘觀察伊麗莎白最引以為傲的家園,才走上門階敲門。門後出現一名矮小的僕役,他挺著下巴,無禮地打量易陽。不理會對方傲慢的態度,易陽好奇的望進屋內,光亮的壁紙顯示這棟大宅最近曾整修,但沒看到牆上掛有名畫,也沒看到地板上鋪有波斯地毯,倒是擺了不少精緻的小型傢俱。

  他的心因愧疚與欽佩而糾成一團。她雖窮,但仍驕傲的在他面前裝出一副無憂無慮的女繼承人模樣。

  意識到僕役仍瞪著他,易陽俯看他叮嚀道:"你的女主人正在等我,告訴她我來了。"

  "我在這裡,阿隆。"伊麗莎白的聲音從大廳傳來。

  易陽一看到她,立刻將僕役和他觀察的景致拋到腦後,她穿著一襲剪裁樸素的海藍色禮服,金髮綰在腦後,繫上一條窄絲帶,站在一尊半身希臘女神像旁,笑容如天使。

  "你覺得如何?"她期待的問道。

  "什麼如何?"他走上前,嗄啞問道,克制著不去碰她。

  "海分赫斯特。"

  易陽覺得它略嫌窄小,傢俱不夠氣派,室內室外都需要再整修,但他沒說出口,只想拉她入懷,要求她的原諒,她會落到今天的地步,他要負一半責任。然而這麼做,只會更傷她的自尊。

  "如詩如畫。"他微笑道,這也是實話。

  "想不想參觀其他地方?"

  "樂意之至。"他誇張道,能看到她容光煥發,他就心滿意足了。"湯森迪家的人呢?"他爬著樓梯問道,"車道上沒見到他們的馬車。"

  "他們還沒來。"

  伊麗莎白帶他走遍老宅各處,詳述歷代主人軼事,然後走出前院草坪,不知不覺來到一棵樹下。

  "你看上面!"

  易陽仰起頭,又驚又喜的哈哈笑,他頭頂上有一棟非常特殊的大樹屋。

  "你的?"他問。

  "當然。"

  他觀察樹幹上的"階梯"後,挑眉問道,"你要先上去,還是讓我先上?"

  "開玩笑?"

  "既然你可以參觀我的樹屋,為什麼我不能參觀你的?"

  為她建造這棟樹屋的木匠手工相當好,易陽彎著腰在樹屋裡環首四盼,伊麗莎白比他嬌小許多,她現在的成人身材剛好符合它的高度。

  "那個小箱子裡裝了什麼?"他指著問。

  "我看看,"她打開箱蓋,"有洋娃娃和茶具。"

  易陽咧嘴微笑,她的童年一定都是在辦家家酒中度過,相較之下,他的童年豐富多了。

  "再讓你看一樣東西。"幾分鐘後,他們爬下樹幹,往屋後方向走去。

  當他們站在一片花海前,易陽收斂笑容,對眼前景象肅然起敬。

  "這一大片是我對海分赫斯特的貢獻,"伊麗莎白指著易陽所見過最壯觀的花園,驕傲地說道,"我小時候,以為這裡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地方,"她自信地望著她的山坡花園,但又發覺自己的自信表現,頗為可笑。她仰頭難為情的對他微笑,"你所見過最美麗的地方在那裡?"

  他的視線由美麗的花園,移向身邊美麗的人兒。"看得到你的地方。"他沙啞著聲音說道。

  她雙頰赧紅,聲音卻略帶苦味。"你不必如此讚美我,你知道,我不會毀約的。"

  "我知道你不會,況且在我們的'交易'中,被所有條件控制的人是我,不是你。"他咧嘴道。

  她笑眼側瞄他。"你有時候實在大方得令人難以相信,我之所以開出條件,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慷慨。"

  他做生意向來以難纏出名,她的相反意見倒令他驚訝。"你的堅決態度好像在威脅我,每一項條件對你都很重要,如果不依你,我怕你一怒之下,會取消婚約。"

  她滿意地點頭。"我寧願相信那是我的權利。你在笑什麼?"

  "昨天我的運氣似乎很背,"他咯咯笑道,"除了會錯你的意思,上一次大當,還以多出市價五倍的價格,買下你叔叔的房子。"

  "我不這麼認為,"她舉手摘樹葉,故意避開他的目光。"就交易論交易,我相信我列的條件都很合理,至於我叔叔,他的確有詐財的嫌疑,他是標準的守財奴。"

  易陽點個頭,連簽張訂婚契約,朱力士•凱門龍都要大敲竹槓。

  "因此,"她不安的觀看藍天,"在你走了之後,我列出一張房子需要整修部分的清單寄給他,我告訴他房子太爛,必須完全重新裝潢。"

  "還有呢?"

  "我告訴他你會考慮付給他公平的價格,但一毛錢也不多給,因為那棟房子只值那個價錢。"

  "還有呢?"

  "他同意以房子交換那個數目。"

  他爆出陣陣大笑,一把抱住她,直到喘過氣,然後輕輕托起美麗的小臉蛋。

  "伊麗莎白,如果你改變心意不嫁我,千萬別在生意場談判桌上跟我作對,否則我穩吃癟。"

  他們看到車道上停著湯森迪家的馬車,回身走向前門。

  "謝謝你派人送禮服來,"她突然停下,仰臉熱切地看他。"本來我打算在你剛到達時道謝,可是我太高興……所以……"她連自己都沒想過她想說的竟是她很高興見到他。

  "繼續說,"易陽催促道,"你太高興見到我,所以……"

  "我忘了。"她說。"你不該在拉荷夫人服飾店訂那麼多東西,我知道那裡的消費很昂貴。"

  "這些你不必掛在心上,至少你可以穿那些禮服,風風光光出入社交場合。說到消費,前幾天我跟佐登•湯森迪打牌,一周就輸掉一千英鎊,不算什麼。"

  "你是賭客。"她好奇地說道,"這種一撤就是幾千英鎊的牌局,不是家常便飯?"

  "只要我手上沒握錢,就不會有那種情形發生。"他苦澀地自嘲道。

  "你知道嗎?"她領著他穿過草坪,朝前門方向走。"假如你再這麼揮霍無度下去,早晚會落得和我父親一樣的下場。"

  "他有什麼下場?"

  "積債如山,他也喜愛賭博。"當易陽沒有進一步表示,伊麗莎白試探道,"我們可以在這裡長住,省去三個住處的龐大開銷,我的意思並不是我不想住你的房子,其實蘇格蘭的那棟木屋也很美。"

  "等後天你看過我的房子後,再作決定。"他等不及要看她驚訝的表情。

  "你是說你可能會採納我的建議?"她輕聲問道。"我可以先訂出預算,這方面我很有經驗……"

  易陽再也忍不住做今天第一眼看到她就想做的事,他拉她入懷,覆住她的唇,飢渴地吻她,她也以相同的熱情回吻。

  一世紀之後,他才依依不捨地放開她,她面色潮紅,美眸晶亮。

  佐登和雅莉珊德•湯森迪相倚佇立在窗邊,望著那對走近的甜蜜人兒。

  "如果你要我說出世上最不可能為女人卑躬屈膝的男人,一定非易陽•梭登莫屑。"佐登對他妻子說。

  雅莉斜睨他一眼。"如果要我說,我一定推舉你。"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佐登發現她臉上失去笑容,用手摟住她的腰,以為懷孕使她不舒服。"是胎兒的關係嗎,親愛的?"

  她咧嘴笑開,搖搖頭,但立刻又愁著臉。"我只是擔心梭登會再次傷害她,他外表似乎謙恭溫柔,內心卻懷有鬼胎,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看他昨天勸伊麗莎白嫁他的堅決態度就知道了。"

  佐登既驚訝又覺有趣的看他妻子一眼。"繼續說。"

  "現在他要她,追得死去活來,那一天不要她了,誰曉得他會做出什麼事情。"

  "如果你看到他得知伊麗莎白不靠他的幫助,獨自重返上流社會時的蒼白表情,就不會這麼誤會他了。"

  "誤會?難道你很瞭解他?"

  "當然,易陽是我的遠房表弟。"

  "什麼?開玩笑!以前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以前他既不承認是史丹霍普的孫子,我何必提呢?如果他現在願意承認我和他的親戚關係,是我的榮幸。我們也曾三次一起出海冒險,易陽是個天才,天生的策略專家、情報員。"他戲謔道。

  "表弟!"雅莉不敢置信的猛眨眼。

  他們沉默下來,觀察易陽與伊麗莎白凝眸相視,交談,甚至……的情景,易陽臉上的溫柔表情,只有在面對伊麗莎白時才會有。

  許久後,佐登有所感的喟歎出聲。"其實易陽非常在乎她,為了她,他甚至與他祖父妥協,要求他祖父陪他公開露面。"

  "真的?"

  "嗯。"佐登微笑點個頭。"所以你根本用不著擔心,有蘇格蘭血統的易陽•梭登,有強烈的忠貞觀念,他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保護她。"

  "兩年前她身敗名裂時,也不見他出面保護她。"雅莉仍懷著心結說道。

  佐登歎口氣,望出窗外。"威靈頓舞會結束後,他向我透露當年他的感受,他說他被她深深吸引,但由於某些誤解,使他以為她只是跟他玩玩而已。蘇格蘭人對人忠貞,也希望別人對他們忠貞,否則隨即翻臉無情,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從上一代決鬥到下一代的原因。"

  "真野蠻。"雅莉不屑地噘嘴。

  "也許吧!不過你別忘了,易陽有一半的英國血統,而我們都是非常文明講理的,"佐登低頭輕咬雅莉的耳朵,"在床上除外。"

  儘管易陽和伊麗莎白一再拖延腳步,試圖多保留獨處的時間,仍不知不覺走到屋前。踏上門階,伊麗莎白突然轉身,以認罪的口吻對易陽說。

  "今天早上我僱用一名調查員追查我哥哥的下落,以前我就想這麼做,但因沒錢作罷,現在我想撥用你給海分赫斯特的貸款,支付調查費用。"

  易陽費了一番勁才穩住沒有表情的表情。"然後呢?"

  "太夫人告訴我,弗克斯是很出名的調查員,身價也相對的昂貴,不過我們還是達成協議。"

  "好的品質當然要求昂貴的價格。"易陽說,他早上也以三千英鎊的代價,聘請調查員追查她哥哥的下落。"他要求多少?"

    "不管能不能查到消息,基本費用是一千英鎊,如果查出羅勃特的下落,我答應付他雙倍價錢。"

  "萬一查不出來呢?"

  "哦,如果運氣太背的話,給他對折已算禮遇他了,"她說,"我已說服他我是對的。"

  易陽震耳的笑聲從門外,一路傳入湯森迪夫婦耳裡。

***

    晚餐過後,伊麗莎白和雅莉讓男士們留在餐桌旁,享受吞雲吐霧之樂,相偕到客廳飲茶聊天。

  "易陽點煙的樣子,使我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坐定後,伊麗莎白說,但雅莉的表情卻是愁眉苦臉。"怎麼,你不喜歡他是嗎?"

  "我……我不能釋懷他對你做過的事。"

  伊麗莎白頭後傾,輕合雙眼,思索該如何回答雅莉。很久以前,易陽曾說過他幾乎已愛上她,現在拿到訂婚契約了,卻一字不提。她並不清楚他的動機或感情歸向,甚至也不瞭解自己的,只知道那張英俊的臉,那雙大膽的琥珀眼眸,使她渾身酥麻,活力倍增,他喜歡吻她,她更喜歡被他吻。

  而最吸引她的,是他外表下超乎常人的內斂,從第一次邂逅,她就感覺出來。

  "這教我怎麼說,"伊麗莎白喃喃道,"不管我對他怎麼想,瞭解多少,我勢必要愛他,"她張眼看雅莉,"這早在兩年前就發生,我無法阻止。所以,"她淒然一笑,補充道,"如果你能喜歡他一點,就等於對我好。"

  雅莉抓住伊麗莎白的手。"如果你愛他,他就必須是最好的男人,但是……"她頓了頓,"伊麗莎白,他愛你嗎?"

  伊麗莎白搖頭。"他說他要我,要小孩。"

  雅莉吞下尷尬的笑意。"他什麼?"

  "他要我,要小孩。"

  雅莉揚嘴微笑道,"我不認為現在是討論這……這種問題的時候,露西達有沒有告訴過你,小孩是怎麼來的?"雅莉難為情的漲紅臉問。

  "當然有。"伊麗莎白不假思索的答道。

  "那就好,不像我當初傻呼呼的,我還記得別人第一次告訴我時,表情'悲慘'極了。"雅莉笑道。"你到底比我聰明。"

  "我不這麼認為。"伊麗莎白說,她不認為生小孩有什麼好臉紅的,露西達告訴她,男人在床上吻女人就會有小孩,第一次會痛,但是易陽的吻一點都不痛,她反而渴望得厲害。

***

  伊麗莎白心急如焚的想再見易陽一面,更好奇的想看看他住的房子長什麼樣子。他告訴過她,他去年用自己的錢在蒙特馬耶買了棟房子,然而跟他一起在蘇格蘭木屋住幾天後,她很難想像他的新房子有多精美,多現代化,似乎簡陋的木屋和大草原比較適合他。與露西達在旅館分手後,馬車走了兩個鐘頭,才在一扇大鐵門前停下,伊麗莎白緊張的望出車窗外,看到堂皇的入口,以為阿隆不是走錯方向,就是停下來問路。一名守衛從門旁的一座小屋子走出來,伊麗莎白特意仔細聆聽他與阿隆的對話。"海分赫斯特女伯爵。"阿隆告訴守衛。伊麗莎白驚訝的看著守衛點頭,然後鐵門無聲無息的開啟,阿隆向守衛揮揮手,駛進大鐵門。她搓揉著手套,一邊欣賞蜿蜒車道兩旁的公園地,讚歎不已,這塊土地三面環繞綠油油的山丘地,美麗河流穿過一座石橋下,馬匹成群涉過。房子漸漸進入眼簾,美麗宏偉的三層樓建築,使她再次驚歎。不論屋頂、窗子、門階,都用最好的材料建造,迎著陽光,閃閃發亮;草坪另一端的湖水表面,數只天鵝悠哉游哉的來回游動,湖泊旁的眺望台,大得足以容納她的家。馬車終於在門階前停下,四名身穿酒紅鑲金製服的僕役立刻上前攙扶她下車,護擁她走進花崗石玄關。伊麗莎白仰頭望一眼三層樓高的玻璃天花板,又回頭四望,彷彿要尋找什麼。

  "主人在書房會晤不速之客,"領班說道,伊麗莎白立刻看向兩端通向大廳的迴旋樓梯。"他交代要馬上帶你去見他。"

  伊麗莎白遲疑地揚嘴微笑,隨領班走下走道,他在一道大雙扇門前止步,敲一聲門,不等回應即打開門。伊麗莎白自動走上前三步,隨即迷惑地怔在原地。"歐布生"地毯兩旁整齊排列滿牆的書籍,大桌子後方坐著和她在蘇格蘭射擊樹枝比賽的男人。

  三位客人禮貌地站起,易陽以她熟悉的優雅姿態繞過桌邊走向她,她彷彿在不真實的夢幻中,聽到他向客人道歉,看到壯碩的身軀一步步接近,直到寬敞雙肩擋去她的視線。

  "伊麗莎白?"琥珀深眸搜尋她的臉。

  她張大困窘又欽羨的眼睛,讓他舉起她的手親吻後才開口。

  "我恨不得殺了你。"

  "我知道。"他咧嘴道,她說要殺他,語氣卻好像在說她愛他。

  "你應該告訴我的。"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

  他終於驗證他的想法,伊麗莎白在不瞭解他有多富有的情形下答應嫁他,必然是愛他的。

  她對婚姻的唯一要求是獨立,現在他可以忍受,因為她愛他。

  伊麗莎白看著他的表情變化,以為他想聽她的讚美,於是給他一個嘲諷的微笑。

  "住在這地方雖犧牲了點,不過我會努力適應這裡艱苦的生活。"她諷刺道,"總共有多少房間?"

  "一百八十二間。"他嘲弄地挑眉道。

  "不算多,剛好夠用。"

  幾分鐘後,他急急送走客人,尋找伊麗莎白的芳蹤。

  "她在花園,大人。"領班說。

  不一會兒,易陽從陽台階梯下去,直接到花園找她。

  她蹲著雙膝,摘下一朵枯萎的玫瑰花蕊。"雖然是短暫的痛苦,"她對花叢說,"但是你會長得更茂盛。"發現他出現在眼前,她尷尬地仰頭微笑。"沒辦法,習慣了。"

  "是個好習慣,"他環看她四周的玫瑰花,微笑道,"也很管用。"

  "你怎麼知道?"她站直身。

  "因為在你出現之前,這裡只是一座普通的花園。"

  "現在呢?"

  "現在是一處人間天堂。"

  伊麗莎白屏住氣,凝視他眼裡的慾火,他緩緩伸出手,她催眠似的伸出她的,直接走進他的懷抱。

  兩人在屏息中互相凝視對方的唇,然後他加重力道,低頭結束渴望的折磨,溫柔而激情的吻她,大手悄悄滑向她的胸側。霎時,她的意志力在瞬間崩潰,她用盡全部的心回吻他。

  最後,他幾乎痛苦且努力的離開她的唇,一隻手捧著絲緞般的金髮,另一隻手將她按向堅硬的身軀。伊麗莎白靜靜站在他臂彎內,既不覺得被硬挺的男性慾望冒犯,也不害怕。

  "我愛你!"他用下顎摩擦她的太陽穴。"你也愛我,我可以從擁抱你的感覺得知。"

  她微微僵住,顫抖地抽口氣,不能也說不出話。

  "我感覺得到,伊麗莎白,如果你不快一點承認,會把我逼瘋。我不能思考,不能工作,玩牌時也輸一大堆錢,"他戲謔道,"輸掉的比我買的那些禮服和波奈德街的那棟房子還昂貴。"

  她低下頭,避開他的注視,他托起她的下巴,望入綠色的柔情。

  "如果你還不承認,我會把我們的房子全部輸光。"

  她茫然皺起眉頭,易陽咧開嘴,執起放在厚胸上的小手,買來的綠寶石訂婚戒指隱藏在手指間。

  "當我在情緒低潮時,會瘋狂購物,"他把戒指套入她的手指。"恨不得把所有顏色的戒指都買回來。"

  她的視線從他微笑的雙唇,垂落手指上的大鑽戒,震懾地睜大眼。

  "哦,可是,"她挺直背,目不轉睛盯著戒指。"太昂貴了,我不能讓你……真的,我不能,易陽。"她急得不知所云,叫出他的名字而不自知,易陽心一振。"你已經夠慷慨,我不能再讓你這麼做。"她近乎敬畏地撫摸偌大的鑽石戒指,斷然搖頭,"我不亂要鑽戒,真的不需要,只因為我說過我的前任未婚夫送我一顆巴掌大的鑽戒,你真的也買一顆一樣大的!"

  "還不到巴掌大。"他咯咯笑道。

  "這枚戒指足以供養海分赫斯特好幾十年……"她欲拔下戒指。

  "不要拔下來!"他笑著警告道,兩手在她背脊徘徊。"反正現在也不可能退貨,它是一整套的一小部分。"

  "什麼?!還有其他珠寶!"

  "哦,你……"她困難地嚥下口水。"你一定花了很多很多錢,但是別告訴我你總共花……"

  "恐怕是,還有項煉、手鐲、耳環,本來今天晚上我要再給你另一次驚喜。"

    "多少。"

  他笑著用額頭碰她的額頭。

  "嫁給你,的確很幸運。"

  "如果你不嫁給我,"他笑道,"天知道我會買什麼?"

  "你真的那麼做?"

  "做什麼?"他反問。

  "不順心時,就亂花錢?"

  "真的。"他忍著笑扯淡。

  "你必須戒掉這個壞習慣。"

  "我正努力嘗試。"

  "我會幫你。"

  "隨時歡迎。"

  "只要把你整個人放在我的手掌心。"

  他第一次在大笑聲中,吻一個女人。

  幾個鐘頭彷彿兩分鐘,很快過去,他依依不捨地送她上馬車。

  "明天晚上在倫敦的舞會場再見,別擔心,一切都會很順利。"他說。

  "我知道。"她以滿懷的信心答道。

***

  五天前,她如一隻驚弓之鳥,低頭踏進威靈頓家;今晚當領班宣佈她的名字,她在太夫人,湯森迪夫婦陪同下,抬頭挺胸踏下階梯。

  相同的是,六百雙眼光都聚集在她身上;不同的是,眾人的眼神由不屑轉變為羨慕與驚艷。她今晚穿了一套綠色鑲金邊的晚禮服,頭髮在腦後綰成髮髻,搭配易陽送的翠玉鑽石項煉,她顯得平靜自在,益發明亮照人。

  她放低視線,掃向群眾,尋找她唯一想看的那張臉。和兩年前在查麗絲家一樣,他就站在樓梯底不遠處,四周圍了一群人。如她所料,她看到他的同時,他也抬頭看她,雙眼大膽的打量她,從腳底慢慢移上美麗的小臉蛋,然後舉杯敬她。

  完全相同的動作,卻有全然不同的結果,今晚她要討回公道,風風光光在當初看不起她的人面前繞一圈。

  易陽也陷入兩年前的回憶,撫今追昔,此刻從階梯上走下來的伊麗莎白•凱門龍已不是兩年前穿藍色禮服的美麗女孩。

  包裹在翠綠絲質禮服下的她,美得令人忘了呼吸,美得不像真實肉軀。他深深吸口氣,恍然察覺他在凝視她時,一直屏著氣,不敢呼吸,週遭四位紳士也有相同的反應。

  "老天,"迪拉德伯爵頭都扭歪了,仰盯著她看。"她不可能是真的。"

  "我第一次看到她時,也有相同的感覺。"羅迪站在他們身後說。

  "不管什麼閒話、鬼話,我一定要找人幫我介紹。"迪拉德忘了他們其中一人就是謠言的傳播者,逕把酒杯塞到羅迪手上,朝佐登•湯森迪走去。

  易陽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記起羅迪•卡斯岱的名字。

  "幸會,卡斯岱。"

  "顯然在場的男人都被迷昏頭了,"羅迪朝伊麗莎白的方向撇撇頭,"當初我也被一個狼狽的小妞迷得滿頭金星。你的妞兒是吧?"

  明白羅迪指的是誰,他怒火中燒,故意不理他,逕自和過往的熟人打招呼。

  "一夕之間變成全英國最有價值的單身漢,滋味很好吧?"羅迪繼續刮易陽的耳朵。

  易陽草草答一句,突然走開,加入另一群人。

  羅迪的朋友好奇的靠過來探問,"羅迪,剛剛堪新頓怎麼回答?"

  羅迪拿開酒杯,掀起嘲諷的微笑。"他說滋味比得痔瘡還痛苦。"

  走向他祖父的短短十碼距離,易陽花了二十分鐘才走到,他不斷被人攔下來打招呼、問候、拍馬屁。

  下個鐘頭對他而言更是苦不堪言,他只能眼巴巴看著伊麗莎白跟別人跳舞、說笑,看她被愛慕者圍繞著奉承,甚至調情。今晚她和他都是眾人追逐的對象,她天生屬於這裡,天生適合像皇后一般被捧著、哄著。

  該是邀她跳舞的時候了,易陽大步走向站在雅莉和伊麗莎白之間的佐登,佐登收到易陽的訊息,將伊麗莎白從愛慕者中拉出來。

  "伊麗莎白•凱門龍女士,你還記得我們的朋友易陽•梭登;堪新頓侯爵嗎?"

  伊麗莎白投給易陽的笑容,以前不曾有過,而且一點也不符合太夫人"有禮、無私"的標準。

  "我當然記得你,大人。"伊麗莎白主動伸出手。

  "相信這支華爾滋是為我保留的。"易陽提高嗓門,故意說給她的愛慕者聽。等進入舞池,他的語氣才和悅起來。"今晚你好像特別開心。"

  "是的。"她會意一笑,現在他的想法、話中話,她比較容易摸清。

  "貝爾海文整晚盯著你不放,"易陽冷言道,"其他大半男人也一樣,好像一輩子沒見過女人一樣。"

  濃重的醋意,令伊麗莎白不得不多看他兩眼。"易陽,你曾不曾迫切想要某種伸手可及的東西,卻不敢碰它?"

  "不曾。"如此莊嚴的問題,使他起了戒心。"你問這幹嘛?你曾經想要某種東西嗎?"他反問。

  她看著他的衣領點點頭。

  "你想要什麼?"

  "你。"

  他的氣息在胸口凍結。"你說什麼?"

  她抬眼看他。"我說我要你,可是我怕我……"

  心像擂鼓一般,猛擊他的胸壁,他用力壓她的背,同他貼近。

  "伊麗莎白,"他繃著神經,克制帶她走向陽台的衝動。"你為何偏偏選這麼擁擠、吵雜的場合,對我說這種事?"

  她笑得更甜。"我以為這種場合最適合講。"她抬頭仰視他因欲情而變深的雙眸。

  "比較安全?"

  "不,因為兩年前我們也是因為舞會而認識,你在花園請我跳第一支華爾滋,記不記得?"

  "愛我,伊麗莎白。"他嘎啞說道。

  伊麗莎白全身彷如被電殛般。"我愛你。"

  音樂慢慢結束,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勸自己放開她,一起穿過人群,朝他們的朋友走近。

  他們一邊向熟識微笑點頭,一邊細聲交談,以免被"大耳朵"竊聽。

  "有件事我很早就想告訴你,可是你一直不相信我,懷疑我的動機。"

  她耳朵聽著,眼睛不斷向熟人微笑。

  "我不曾跟你哥哥說過我不娶你的話。"

  "謝謝。"她從侍者盤中取過兩杯酒,一杯給他,故意停下腳步飲酒,拖延走向他們的朋友的時間。

  "還有一件事。"他生起悶氣。

  "什麼事?"

  "我恨這場該死的舞會,我寧願到其他地方和你分享獨處的喜悅,甚至把一半的自己奉獻給你。"

  令他吃驚的,他未婚妻居然點頭同意。

  "我有同感。"

  "一半?"他跟她玩起數字遊戲。"真的?"

  "至少四分之一。"她伸出手讓他親吻,舉裙後交叉腳踝行禮。

  "你膽敢用這種草率的行禮方式敷衍我,"他開玩笑道。"以前我所到之處,女人都五體投地的趴在我腳前,吻我的腳趾頭。"

  伊麗莎白調皮地彎腰行個一百二十度的禮,引得他哈哈大笑,也引起旁人側目。

  大體而言,他覺得這整個晚上很盡興,對自己扮演的護花使者角色,尚稱滿意,唯一的眼中釘是法蘭西斯•貝爾海文,他四處惡意吹噓他和伊麗莎白"同居"過幾天以自我膨脹。

  "貝爾海文,"易陽以危險的口吻罵道。"我討厭你的外套、你的襯衫、你的領結,更討厭你,這些侮辱夠多了吧,還是要我繼續罵你?"

  貝爾海文張口結舌,面色死灰。"你……想逼我跟你決鬥嗎?"

  "正常人是不會動手槍殺一隻衝動的蟾蜍的,不過今天例外,因為這只蟾蜍不懂何時該住嘴!"

  "你真的要逼我?不,大家都知道你是神槍手,我可不想白白送命。"

  "識趣就好,"易陽往前傾,咬牙切齒道,"如果你再開伊麗莎白•凱門龍的玩笑,亂造謠,你不想送命,我也會送你上西天。"

  "我……我知道我不……不該開玩笑。"貝爾海文握酒杯的手,轂觫發抖。

  "好,知道了就快滾,舞會結束了。"

  "他沒造謠,梭登,"發噱的聲音由易陽背後傳來,他轉身發現說話的人是約翰•瑪其曼。"她在我家住過。老天,別用那種眼光看我,好像我是貝爾海文似的,她的舅媽柏黛每分每秒都陪著她。"

  "她的什麼?"易陽既覺好氣又好笑。

  "她的舅媽柏黛,嬌小精幹的女人,話不多。"

  "你最好也別說太多話。"易陽威脅道。

  "我有說話、有思考的自由,你管不著,事實上我正考慮從貝爾海文手中搶走伊麗莎白,但是她叔叔……"

  "事實上你怎麼?"易陽彷彿墜人五里霧中,分不清敵人面孔。

  "她叔叔接受了別人更好的條件,拒絕我。"

  "你的生活將安靜許多,相信我。"易陽丟了話,即走開。

  當易陽與伊麗莎白陶醉於他們的第二支華爾滋,蒙德法利挽著法樂莉接近他們。看到兩年前醜聞導火線的禍首和蒙德法利注視伊麗莎白的癡迷模樣,易陽一怒翻出新仇舊恨。

  "蒙德法利,"易陽說,"我很佩服你的審美眼光,我想傑米森小姐會是一位好妻子,只要你替她請家庭教師糾正她的字體,糾正她的錯別字。"

  "易陽!"伊麗莎白等他們走開後,斥責道,"都過去的事了,你還談它做什麼?"

  她仰頭對他微笑,他也回以一笑,突然間,世界又變得美好、和諧。

  這種感覺延續了三個星期。在這段時間裡,他強自忍受陪她出入社交場合,看她被別人包圍、奉承,卻無法徹底解決肉體飢渴的痛苦。

  這段時期是易陽一生中最漫長的三個星期,卻是伊麗莎白一生中最短暫的三個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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