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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漢米席德是位於北邊靠海的小漁港,村民靠捕魚為生,民風淳樸,看不到穿金戴玉、虛偽造作的紳士淑女,只有皮膚黝黑的漁民,手腳粗糙的村婦,及不識人間愁,只會嘻嘻笑的兒童。
伊麗莎白站在村落中央一處長草的突脊,背靠樹幹,眺望海岸線上連綿的陡崖,壯觀的大自然,美得令人敬畏。
她閉上雙眼,隔絕眼前景色,美使她想起易陽,壯觀也使她想起易陽……
她深吸口氣,才張開眼睛,背後樹皮扎疼她的背、她的肩,但她仍貼著樹幹不動,因為痛證明她還活著,除了痛,一切皆已成空,她甚至不敢回憶易陽低沉沙啞的聲音,溫柔的聲音,挪揄她的聲音,做愛時,在她耳邊呢喃的聲音……
易陽的聲音……
***
"我有消息了,易陽。"佐登大步走進易陽的書房。
易陽忙著寫備忘錄,打發他的秘書後,才注意到佐登。
"老天,拜託你別這樣!"佐登脫口而出。
"別怎樣?"易陽往後靠向椅背。
佐登打量他乾淨、略嫌消瘦、自信依舊的外表。"別再裝成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模樣!"
"那你要我怎樣?"易陽起身倒了兩杯蘇格蘭酒,遞過一杯給佐登。"如果你想看我大吼大叫或大哭,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不,我很高興你沒有自甘墮落,等一下我要告訴你的消息,也許不合你意,但這是對你下星期的審判,最有利的消息,易陽。"他不安地頓了一下,"調查員已查出伊麗莎白的下落。"
"她在那裡?"易陽冷冷問道,面無表情。
"不知道。不過在她失蹤後兩天,有人看到她和一個男人出現在柏南路,他們在距離裡斯特北方十五哩的旅館投宿,身份是……"他急急吁口氣。"……夫妻。"
除了緊握酒杯的動作,易陽並無其他激動的反應。
"還有一些消息,對我們很有利。"佐登說。
易陽舉杯仰頭一飲而盡。"我想不出有什麼更好的消息,她的出現已經證明了我沒殺她,同時也提供了我訴請離婚最佳的理由。"
佐登看著他走回座位,繼續道:"頭一個消息也許能說服檢察官你沒有付錢教唆人綁架她,但第二個消息就可說服每一位審判官她是有計劃要離開你的。"
易陽冷冷看他,不表意見。
"她失蹤前的第四天,將珠寶賣給富雷查街的一名珠寶商,她報出的名字是羅勃特太太。"
"羅勃特太太?"易陽咀嚼再三。"她賣珠寶……?我可不像你這麼樂觀,他們也許認為我收買別人冒名賣珠寶,再嫁禍給她。算了,我們還是照原訂計劃繼續合作投資運輸業。"
"算了?"佐登實在受不了易陽凡事無動於衷的冷酷表情。
"此時,我的忠貞、誠信名譽已毀於一旦,如果你的朋友全打退堂鼓,退出投資運輸計劃,我可以理解。"
"他們已經退出,不過我還是跟著你。"
"那好,"易陽從抽屜拿出合約,刪除其他人的名字。"反正兩個人合作的利潤更高。"
"易陽,雖然我對你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很不以為然,但是我能體諒你被妻子背叛的感受。"
易陽下顎一縮。"我不需要安慰,我需要時間。"
"淡忘它。"佐登為他說完。
"不,我需要時間看完這些文件。"
***
伊麗莎白每天都到同一棵樹下看海,等待會駛往牙買加的船隻入港。不是到牙買加就是去美國,羅勃特如是說,他似乎急著離開英國,而她一點也不著急。羅勃特租了一間木屋,房東夫婦善良、親切,兩個小孩活潑可愛,她和他們一家四口相處得很好,甚至有點樂不思蜀。
在這個小村落,她找到近乎麻木的祥和感,她感覺距離易陽很近,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同時又覺得離他很遠,他說什麼、做什麼,都傷害不到她。
"你不能再往前走,夫人,"房東荷根先生從身後拉住她的手臂。"這個山脊很陡的。""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走到這裡來。"伊麗莎白低頭一看,愕然發現她的鞋底一半已懸在半空中。
"回屋子休息吧,你丈夫說你受過苦,需要靜養。"
"羅勃……我丈夫跟你說我受過什麼苦?"
"他沒明說,不過他交代我們,不要讓你聽到或看到任何東西,以免令你操心。"
"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麼嗎?"伊麗莎白隨荷根先生回木屋,一踏進門檻,就聞到烤麵包香味。"看報紙!"
"尤其不能讓你看報紙,夫人,"荷根先生說。"報紙上都刊登一些謀殺、傷害、政治、緋聞的新聞,看了會讓你心情更惡劣。"
"我看流行訊息就好,我對謀殺、傷害、政治的新聞,一點都不感興趣。"
"不行,你丈夫說不行。"荷根先生搖著頭,逕自逗他的四歲雙胞胎兒子玩去。
伊麗莎白碰到釘子,只好轉舵,同懷孕七個月,挺著大肚子不停工作的荷根太太要報紙看。
"不行,羅勃特太太,你去那邊坐著休息,我替你沏杯好茶。"
"我不喝茶,我只想看報紙。"
"堤米!"荷根太太吆喝她的兒子。"把那個東西拿開,聽到沒有,堤米!"
堤米不斷扯伊麗莎白的裙子,似乎要拿東西給她,但被荷根先生一把搶走。
"給大姊姊!"堤米爬上伊麗莎白的膝蓋叫嚷,"我要拿給大姊姊!"
"報紙!"伊麗莎白大叫一聲,差點把小堤米震落地面,荷根夫婦尷尬的漲紅臉。"荷根先生,讓我看,求求你。"
"可是你的丈夫說,你看報紙會很激動。"
"你不把報紙給我,我才會激動。"伊麗莎白捺著性子說。
"報紙已經過期很久了,是三個星期前的。"
世間事無奇不有,她竟跑到如此偏遠的小漁村,和一個鄉巴佬爭一份舊報紙!她覺得好氣又可笑。
"我不會激動,真的。"她向比較好說話的荷根太太撒嬌,"在這裡實在太悶,我只想看一點流行資訊--譬如這一季流行什麼樣式的禮服。求求你,荷根太太。"
經不起伊麗莎白一再的哀求,荷根太太轉而替她說情。
"把報紙給她吧,約翰,流行服飾的新聞,對她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我回房間看。"伊麗莎白終於如願,喜孜孜接過報紙,一路跑回房內。
她一攤開頭版,幾個斗大的標題,赫然出現眼前。
【堪新頓侯爵因謀殺妻子和大舅兩項罪名,被上議院起訴。】
歇斯底里的尖叫竄出她的咽喉,她倏地站起來。
"不,"她不敢置信的搖頭。"不!"
她一再細讀標題,一再搖頭,易陽沒有謀殺羅勃特,更沒有謀殺她。再閱讀內容,根據報上登載的審判日在十八號--三天前,易陽可能會被吊死,她必須立刻趕回倫敦!
伊麗莎白丟了報紙,衝出房間。"荷根先生、荷根太太,報紙上有一條新聞跟我有關係,我必須盡快趕回倫敦去。"
"冷靜一點,夫人,"荷根先生柔聲安撫她。"我不該讓你看報紙的,你丈夫說的一點都不錯,你一看報紙就激動。"
"我丈夫被控告謀殺罪,正在接受審判。"
"你丈夫在碼頭等船,要帶你去環遊世界。"
"不,他是我哥哥。"
"他是你丈夫。"
"他不是我丈夫,是我哥哥,我真正的丈夫因涉嫌謀殺我而被審判。"
"夫人,你沒死啊。"
"哦,我的天!"伊麗莎白懊惱的手撫額頭,苦思著要如何解釋這件錯綜複雜的事。她轉向荷根太太,蹲在她跟前,握住其粗糙的手。"荷根太太,我不激動,也沒瘋,但是我碰到麻煩,必須向你解釋。你沒注意到我在這裡並不快樂?"
"我們注意到了,親愛的。"
"你有沒有看到報紙刊登關於梭登夫人的消息?"
"有,每一個字都看過。"
"荷根太太,我就是梭登夫人。"
荷根太太面帶憂色的看她丈夫一眼。
"不,別看你丈夫,看我,看我的臉,我知道報上說堪新頓侯爵謀殺他的妻子和大舅,而我就是他的妻子,羅勃特就是他的大舅,我丈夫是被冤枉的,我和羅勃特都沒死呀!"
荷根太太又看她丈夫一眼。
"看我,荷根太太,你們一定以為我神經錯亂,但是你看我像個不正常的人嗎?"
荷根太太瞪大眼睛搖頭。
"謝謝。"伊麗莎白起身,拉著荷根太太的手,往她的房間走,荷根先生也跟上去。
"跟我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她拿起床上的報紙,交給荷根太太。"報紙上說我失蹤時可能穿的幾件衣服,把它念出來。"
荷根太太的想法開始動搖,與伊麗莎白十分合作。"他們說你可能穿綠色鑲黑邊的上衣,棕色裙子,乳白色外套,或是灰色旅行裝。"
"是不是這些?"伊麗莎白得意的翻出行李箱內的衣服,攤在床上。
荷根太太點點頭,不再看她丈夫。
伊麗莎白轉向荷根先生,不多作解釋。"我必須立刻趕回倫敦,搭船可能比較快。"
"下星期有一艘船"
"我不能再等,荷根先生,我丈夫三天前就被審判,我必須立刻趕回去證明他沒謀殺我,否則他隨時會被吊死。請你今晚用你的船載我去堤伯力,余程我會自行設法。拿去,"她拿出一筆錢,塞給荷根先生,"希望這些錢夠彌補你的損失,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可是,夫人,我……"他無助她看他妻子一眼,然後聳聳肩,收下錢。"我可以載你一程,但最好不要晚上出發。"
"一定要今天晚上,我一分鐘都等不及。"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羅勃特走進房間,看見床上凌亂的衣服和報紙,忿然瞇起雙眼。"我告訴過你……"他氣急敗壞地轉向荷根夫婦。
"羅勃特,我們必須談談。"伊麗莎白說道,"就我們兩個。"
"約翰,"荷根太太對荷根先生說,"我們出去散散步。"
伊麗莎白驟然興起一個可怕的想法,羅勃特早已知道易陽被控告謀殺罪,卻故意把報紙藏起來,命令房東夫婦不准讓她看報紙。
"為什麼?"她勃然大怒。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報紙刊登的消息?"
"我不要你多操一份心。"
"你什麼?"她吼道,現在她沒有時間和他爭辯。"我們必須回去。"
"回去?"他冷笑地說道,"我不回去,我要看他因謀殺我而被吊死,那個混蛋!"
"他不會因謀殺我而被吊死。"她將衣服塞回行李箱。"他不會。我只需寄去一封信……"她又興起另一個更可怕的想法,報紙上說羅勃特曾經兩次暗殺易陽未遂,弗克斯先生也這麼對她說過;如此一來,說謊的人是羅勃特,是羅勃特背叛她,不是易陽。"一切都是你編造的謊言,是不是?"
"不全是謊言。他摧毀我的前途,"羅勃特嘶聲道,當她是叛國賊一般怒瞪她。"他把我拖上他的船,但我在聖地洛拉逃掉。"
伊麗莎白抽口氣。"你是怎麼回來的?"
"我身無分文。媽的,只好賣掉自己,逃往美國,我背部的傷就是被主人打的。"他慢慢朝她逼近。
"你說你在礦場做工,真有此事?"面對他的威脅她有股想逃的衝動,卻無路可退。
"不錯,我是在礦場做過幾個月'苦工'。"他咬牙道,只手鉗住她的肩。"我為了保護你的名節,在外面吃盡苦頭,你卻跟那個狗東西甜甜蜜蜜,如膠似漆;我在叢林砍甘蔗時,我的小妹妹在社交宴會裡扮演高貴的女主人……"
"你的小妹妹為了替你還債,賣掉所有的家當,該死!"她噙著淚叫道,"羅勃特,你是我哥哥,你所受的苦都是我造成的,不是易陽。他若存心置你於死地,早可以在決鬥當時一槍結束你的生命,或是把你交給有關當局,讓你吃一輩子牢飯。"
他雙手握緊,下顎僵硬。
伊麗莎白吸吸鼻子,伸手觸摸他削瘦的臉頰。"我愛你,我相信你也愛我,如果你阻止我回倫敦,最好先殺了我再說。"
他猝然放開她,像一隻困獸,在房內踱步。伊麗莎白拿出身邊所有的錢,僅留一點租馬車的錢給自己。
"巴比,"她靜靜喚道,他聽到自己小時候的綽號,雙肩一縮。"到這裡來。"
他愣了一下,繼續踱步,然後忽地走向床邊。
"這些錢都給你,拿著它到你想去的地方。"她拉拉他的衣袖,"巴比,就此結束吧,不要再想報仇,帶著錢,搭第一班船到任何地方。"
他張嘴欲說話,她飛快搖頭。
"不要告訴我你要去那裡,你才能永遠躲開我、易陽,甚至英國法律。"她看著他不斷嚥口水,目光停留在床上的紙鈔。"六個月後,你在泰晤士報刊登一則廣告給伊麗莎白•鄧肯,我會陸續寄錢到廣告上的地址。"
他仍一動不動。
伊麗莎白抱著行李,"巴比,請你立刻作決定,沒有時間讓你考慮了。"
經過難熬的一分鐘,他歎一口氣,臉上繃緊的肌肉,慢慢紆解。"你總是為別人著想。"
他不吭一聲收拾行李,拿走床上的錢。
"別忘了,"伊麗莎白邊哽咽,邊吞眼淚。"伊麗莎白•鄧肯。"
他手抓著門把,回頭看她,兄妹倆互看最後一眼。"再見,貝絲。"
***
經過四天跋涉,伊麗莎白衝下馬車,猛敲豪宋公爵遺孀家門。
"太夫人!"她喘氣道。"我……"
"你!"太夫人張口結舌瞪著眼前背叛丈夫,與別人私奔的女人。"應該有人狠狠打你一頓。"
"以後易陽會自己親自動手,現在我必須先設法進入國會議事廳,我需要你的幫忙,因為他們不會讓女人進入上議院。"
"審判期已過了六天,不瞞你說,情形很不樂觀。"
"等會兒再告訴我這個!"伊麗莎白以命令的緊急口吻說道。"先連絡上有影響力的熟人把我弄進去再說,其他的我會應付。"
***
十五分鐘後,太夫人的馬車在國會議事廳大門前煞住,奇勒頓伯爵走下門階。
"究竟……"
"扶我們下來,"太夫人說,"進去後我再解釋。裡面的情形如何?"
"不太樂觀,不過聽說梭登夫人還活著,就是缺乏證據。"
"等一下證據就會出現,你有沒有阻止審判的進行?"太夫人問。
"阻止審判的進行!親愛的太夫人,上帝也阻止不了這場劫難。"
"但是梭登夫人阻止得了。"
奇勒頓伯爵這才注意到伊麗莎白,他的表情由驚訝轉為放心,再轉為鄙夷。他很快收回視線,手伸向門把。"在這裡等著,我去通知堪新頓的律師來見你們,在彼德生•戴爾漢出來之前,千萬別洩漏她的身份。"
十分鐘後,奇勒頓陪著易陽的律師彼德生•戴爾漢推門而出,戴爾漢內斂的表情掩著興奮,握住伊麗莎白的手,快速打量她。
"我們到那邊談。"
進入一間小辦公室,戴爾漢示意她們坐下,他則坐到桌子後方,再一次較仔細地打量伊麗莎白。
"梭登夫人,很感謝你挑了這個時候前來'拜訪'我們,如果我詢問你過去六個星期的行蹤,你願意配合嗎?"
"願意,這就是我趕回來的目的。"伊麗莎白激動的叫道。
"慢慢回答,"他嘲諷的吞聲慢氣,"那裡面有三百個人正等著你的告解。"
"聽著,先生,"她尖聲道,"我是來證明我還活著,我哥哥還活著,不是讓你來污辱我!"
"說清楚一點,我洗耳恭聽!"
伊麗莎白深吸口氣,將羅勃特出現,到他們相偕而逃的過程,一五一十說出。
"我們該相信這麼富麗堂皇的故事嗎?"戴爾漢敲著桌面,輕蔑地凝視她。"你哥哥還活著,而他沒出現,我們該相信一個已婚婦人和某個男人以夫妻的名義出遊……"
"那個男人是我哥哥。"伊麗莎白用力拍桌面,厲聲反擊。
"話是你說的。為什麼,梭登夫人,為什麼你突然關心起你丈夫的安危?"
"戴爾漢!"太夫人為伊麗莎白打抱不平,"你瘋了不成?任誰都看得出她說的是實話,你沒有理由曲解她的……"
"太夫人,如果她連這一點刺激都支撐不了,在那麼多人面前,她一點機會都沒有!"
"我一定支撐下去,我會向大家解釋一切。我這裡有一封房東荷根太太的信可證明我的話,她因為有身孕不能來,如果真的需要她,她願意……"
"好了,"律師站起來。"我先帶你們到一個隱密的地方旁聽,我的助手會護送你到證人席的位子,一切等進去後再說。"
"你會不會告訴易陽我在這裡?"她細聲問。
"不會,我要大家看到他第一眼見到你的反應,做為辯護時的有力證詞。"
戴爾漢律師帶她們從側門進入一間凹室,在那兒她可以清楚看到上議院會議廳內的運作情形,但其他人看不到她。
上層旁聽席和下層座位上的幾百名爵爺大官們各自交頭接耳,不耐地等待審判繼續進行。彼德生•戴爾漢一回到辯護律師的位子,吵雜聲立刻沉寂下來,大廳一片鴉雀無聲。
"我想你可以繼續開始了,戴爾漢先生。"審判官泉塞勒公爵不悅的聲音揚起,震撼會場。
"我再次為拖延審判進度,同各位致歉。"戴爾漢向他的助手耳語幾句,他的助手立刻起身走向伊麗莎白,他則背對泉塞勒公爵。"大人,我希望傳一名證人到證人席,問她一個問題,之後,檢察官大人可以隨意問她任何問題。"
泉塞勒公爵轉身詢問首席檢察官。"你有異議嗎?蘿瑟蘭德伯爵。"
高個子、麻勾鼻、薄嘴唇、披紅袍、戴假髮的蘿瑟蘭德伯爵起立。沒有異議,大人。"
"帶你的證人上來,戴爾漢先生。"
當律師助手碰觸伊麗莎白的手臂時,她幾乎跳了起來。她看向易陽,心跳如擂鼓,站起麻木的雙腳隨他走。
"大人,"戴爾漢的聲音突然高揚,"我們傳證人堪新頓侯爵夫人!"
會場一陣嘩然,每個人都往前傾,但伊麗莎白除了易陽,什麼都沒看到。他全身僵硬,眼光銳利如刀,表情覆著一層凍結的憤怒面容。
戴爾漢律師走到證人席前。"你叫什麼名字?"
伊麗莎白將目光移向律師。"伊麗莎白•瑪麗•凱門龍。"
大廳爆發一波波驚歎,一個個覆著白色假髮的頭,交頭接耳,待審判官出聲制止,才安靜下來。
"庭上可容我向被告查證這位女士是否是他妻子?"
泉塞勒公爵瞇起眼,看向易陽。
"沒錯。"易陽說,他縮緊下顎,面無表情。
"既然梭登已證實證人確是他的妻子,我沒有其他問題。"戴爾漢退回席位。
伊麗莎白愕然瞪著彼德生•戴爾漢,不敢相信他竟然不問羅勃特的事。
"我有幾個問題,大人。"首席檢察官蘿瑟蘭德伯爵說道。他走到伊麗莎白面前,"梭登夫人,不用怕,我只問幾個問題,你能不能告訴我們,為什麼如此緊急的案子,攸關你丈夫的生死,你卻拖到現在才現身?"
"因為我得知我丈夫被控告謀殺我哥哥和我,才立刻趕來。"
"這段失蹤期間,你在什麼地方?"
"在漢米席德,跟我哥哥羅勃特在一起。"
"你哥哥?你是說梭登不僅沒傷害你;連失蹤兩年,幾十名調查員都找不到的羅勃特•凱門龍,都還活著?"
"是的。"易陽臉上的恨,使伊麗莎白不敢看他,只得繼續面對咄咄逼人的檢察官。
"你哥哥呢?"檢察官環首作尋找羅勃特的動作。"有沒有帶他一起來?"
"沒有,可是……"
"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就好,梭登夫人。"蘿瑟蘭德停頓了半晌,"我們都想知道為什麼你六個星期前突然離開你的丈夫,現在又突然回來作證你的丈夫沒有傷害你,能否請你從頭簡單扼要地說明一遍。"
伊麗莎白暗鬆口氣,避重就輕地重述她對戴爾漢律師說過的逃亡過程。
"對不起,你說得很詳細,"蘿瑟蘭德打斷她的話。"不過我只想知道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伊麗莎白突然感覺不被信任,心生恐慌。
"為什麼你要回來說這一則富麗堂皇的故事,為一個六星期前被你拋棄的人脫罪?"
伊麗莎白投給戴爾漢律師求救的眼光,他聳聳肩,她霎時想起他在小辦公室裡說的話。
"梭登夫人!"檢察官不耐地發出一連串連珠炮似的問題,"說實在的,梭登夫人,那個人……"他指向坐在她視線之外的易陽,"……找你回來,賄賂你編出這則荒謬的故事?還是他找到你後,威脅你回來作證?其實你並不知道你哥哥的下落,是不是?其實你是自願離開這個殘酷的人?你怕他進一步的暴行……"
"不!"伊麗莎白叫道,目光掃過四周狐疑和不屑的眼光。
"沒有其他問題。"
"等等!"一個念頭閃進她腦海,如果不能使他們相信她說的是實話,就讓他們相信她是一個沒有能力圓謊的傻瓜。"是的,大人,我不否認他的暴行。"
蘿瑟蘭德回過身,雙眼一亮。"你承認他是一個殘酷的人?"
"是的,我承認。"
"可憐的女人,你能不能舉例說明他有多殘酷?"
"能。等你們聽完我舉的例子之後,就會相信我丈夫有多殘酷,以及我跟我哥哥一起逃家的理由。"她瘋狂思索任何不會構成偽證的半事實。
"請說,你丈夫最近的一次暴行是在什麼時候?"
旁聽席上的人不約而同往前傾,目光齊聚在她身上。
"就在我離家之前,我向我丈夫哭訴預算不夠,我超支過多,而他威脅要縮減我的私房錢。"
"你害怕他因為你超支過多而打你?"
"不,我怕他不會多給我一些私房錢。"
旁聽席傳來一陣大笑,但很快就平息,蘿瑟蘭德開始皺眉頭。
"那一晚就是你的女僕說你哭成淚人兒的同一天晚上?"
"應該是!"
"你為什麼哭,梭登夫人?"
"我為了籌措逃家的費用,必須賣掉我丈夫送給我的綠寶石,我很傷心,但是我想反正他還會買給我。"
驚訝的笑聲,從旁聽席哄堂發出,給予伊麗莎白精神上的鼓勵。
然而蘿瑟蘭德笑不出來,他意識到她想騙他,但在大男人的自大心態作祟下,他不相信她有這種智慧。
"照你這麼說,我應該相信你賣綠寶石,是為了跟你哥哥一起逃走?"
"老天,我不知道你應該相信什麼,我只知道我賣掉綠寶石。"
"夫人,根據珠寶商的說詞,你賣綠寶石時,眼裡含著淚。為什麼?"
伊麗莎白裝出傻大姊的表情。"因為我喜歡我的綠寶石。"
頓時,大廳上下響起一陣爆笑。
她往前傾,驕傲而自信的說:"我丈夫常說綠寶石搭配我的眼睛顏色,很好看,他的話這麼甜,我能不感到歡心嗎?"
蘿瑟蘭德開始磨牙,伊麗莎白不敢看易陽,轉而看他的律師,戴爾漢難得地給她肯定的眼神。
"所以,"蘿瑟蘭德粗聲道,"現在你要我們相信你並不怕你丈夫?"
"怕,當然怕,我剛剛不是舉例他有多殘酷嗎?"她又作出傻大姊的表情。"所以當巴比讓我看他的背時,我不得不相信一個威脅要縮減老婆私房錢的人,有可能做出任何事……"
這次如雷的笑聲持續更久,檢察官焦躁地等待笑聲平息。
"而你想說服我們,你跟一個你自稱是你哥哥的人逃到英國的某個地方……"
伊麗莎白誇張地點頭。"就是漢米席德,那是一個靠海的小漁村,非常寧靜、淳樸的地方,後來我從報紙上得知我丈夫將被審判,決定回來,但是巴比不肯,因為他至今仍為我丈夫把他丟上船的往事記恨著。"
"你為什麼決定回來?"
"因為我知道我丈夫不喜歡被吊死……"笑聲打斷她的話,等了整整一分鐘,才繼續說下去。"所以我把所有的錢留給巴比,讓他過他自己的生活,這些我都說過了。"
"梭登夫人,"蘿瑟蘭德以威脅帶哄騙的口氣說道,"你知道作偽證要坐牢的嗎?"
"知道,但是我不怕,因為我沒有說半句假話。"
蘿瑟蘭德已分不清是誰落入誰的圈套,顯然他意圖將她塑造成一個聰明、奸詐、水性楊花,同時又膽小的妻子形象,徹底失敗。不過他尚未完全放棄努力。
"夫人,你會為了保護那個人而作偽證嗎?"他大手指向易陽,伊麗莎白隨他的手望去,心跳赫然凍止,易陽的表情變得更冷漠,更疏遠,更陌生。
"我再問你一次,下個月那個人就要被處絞刑了,你會為了救他而作偽證嗎?"
她拚死也要救易陽。
伊麗莎白收回視線,擠出空洞的微笑。"下個月?真不巧,下個月諾森夫人家要舉行舞會,特別邀請我去……"如雷的爆笑聲,幾乎震破屋頂。"……我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可以展現貂皮大衣的機會!"
伊麗莎白等著下一個問題,隱約已意識到她的成功,從四周投來的眼光判斷,她似乎真的被認定為一個不說假話的傻大姊。
"沒有其他問題!"蘿瑟蘭德鄙夷的瞪她一眼,才回到席位。
彼德生•戴爾漢緩緩從座位站起,伊麗莎白從他內斂的表情,感受到鼓舞。
"梭登夫人,"他以正常的語氣說道,"你還有什麼話要對庭上說?"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她怔了一下,決定說出真心話。
"是的,大人,我想說很抱歉,由於我哥哥巴比一時糊塗,引起這場軒然大波。我不該相信他的話,不告而別,我哥哥更不該為了兩年前的往事,記恨到現在,而鑄下大錯。如果堪新頓當時因為我哥哥偷襲他,把巴比送進監牢,巴比一定悔不當初,他是一個很難伺候的人!"
"梭登夫人!"泉塞勒公爵的聲音高過一陣陣笑聲。"你可以下去了。"
伊麗莎白在律師助手的陪同下,回到凹室,由眼尾餘光接受到易陽冷漠面孔中的絲毫趣味光彩。
"情形如何?"太夫人趨前詢問律師助手。
"他就快要嘗到勝利滋味了!"年輕人咧嘴道。
"泉塞勒公爵,"彼德生•戴爾漢的聲音迴響整個上議院。"容庭上允許,我將傳另一位證人,亞利安那號的船長喬治•格侖桑,他可以證明羅勃特•凱門龍被送上船後,沒有被毆打或遭受任何傷害……"
審判官和首席檢察官的臉色愈來愈難看,但伊麗莎白並不如預期的振奮,原來不需她作證,易陽也可洗刷謀害羅勃特的罪嫌。
"為什麼你們不在報紙刊登我哥哥兩年前被綁架的經過?"伊麗莎白忿忿地詰問笑容滿面,神情專注,凝聽船長證詞的律師助手。"顯然我丈夫和戴爾漢先生心裡早已有數,傳船長作證是你們手中握有的王牌。"
"這是你丈夫的主意,他故意拖到情勢不利的最後關頭,才亮出王牌,讓檢察官措手不及,完全掌握不到亞利安那號的消息。"
現在伊麗莎白才明白易陽為何總是表現出一副冷漠、無趣的模樣,甚至當她解釋她是跟羅勃特而不是跟情人在一起,並拿出荷根太太的信為他作證時,他的表情仍不曾稍微軟化。
"你丈夫操縱著整個審判的進度,"律師助手滿臉崇拜的說,"他是個聰明人,暗中和檢察官鬥智,安排所有對他有利的證據。哦,對了,戴爾漢要我轉告你,你剛剛表現得很出色。"
在伊麗莎白眼裡,整個審判過程已成為一出嚼之無味的傀儡戲,泉塞勒公爵主持表決的結果,三百二十四票對十四票,判決易陽無罪釋放。
"易陽•梭登,堪新頓侯爵,"泉塞勒對緩緩站起來的易陽宣佈道,"本院同仁一致決議,判你無罪釋放,希望你回去後,盡快把你妻子的綠寶石贖回來。"
他的話引來旁聽席一陣訕笑。
伊麗莎白閉上雙眼,抵抗她作證時刻意不理會的羞恥感。她告訴自己,被誤認為是一個愛慕虛榮的傻大姊,總比精明的蕩婦好。然而當她張開眼睛,看到易陽走遠的身影,不再在意任何感覺。
"走吧,伊麗莎白,"太夫人輕扯她的手臂。"再不走,等一下新聞媒體堵在門口,想走都走不了。"
太夫人不幸言中,她一踏出大門,就被逮個正著,而易陽已早一步衝出重圍,乘馬車離去。
"是她!"一名記者認出她,其餘新聞媒體立刻湧上她。
經驗老到的太夫人發覺情勢不對,立刻帶伊麗莎白躲回門內,請律師助手幫她們由側門溜出去,上太夫人的馬車。
"上哪裡?"馬車伕問。
"波奈德街。"太夫人代她回答。
"不,上布魯克街。"
"現在回去見他,不好吧,孩子。"
"我寧願現在面對事實,也不要眼巴巴地等待一個失眠、害怕的夜晚。"
顯然太夫人的意思是想給易陽一點時間,消消氣,避免伊麗莎白被任何氣話傷害。
回到布魯克街時,天色已暗,伊麗莎白只覺全身神經緊繃得幾欲斷裂,而他們的領班不僅不為他的女主人打氣,反給她輕蔑的臉色看,顯然易陽已經回來,而她到上議院作證的消息也已傳入僕人耳裡。
"我丈夫在那裡,克頓?"她問。
"書房。"
看到僕人從樓上搬下來一箱行李,她的心瞬間涼了一大截,飛奔似的奔入易陽的書房。
他手持酒杯,袖子向上卷,低頭凝視壁爐裡的火焰,削瘦的背影令她心痛、懊悔。
"你要離開?"她戰戰兢兢問道。
他雙肩一僵,緩緩轉向她,她可以感覺到他正壓抑著隨時爆發的怒意。
"是你要離開。"他粗聲道。
她默默抗議地搖搖頭,移步走向他,此刻站在這裡,竟比站在上議院幾百人面前接受詢問還難受。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這麼做。"他柔聲警告。
"做……做什麼?"
"接近我。"
她猝然打住,彷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易陽,我知道,"她顫抖著苦思任何可消減他的火氣的話。"你一定很看不起我的錯誤行為。"
"不錯。"
"我願意做任何事來彌補它,不論你現在怎麼想,我不曾停止愛……"
"住口!"他的聲音如馬鞭,鞭撻她的心。
"不,你一定要聽我說,"她急急說道,"我不曾停止愛你,甚至當我……"
"我警告你,伊麗莎白,你現在馬上給我住口,滾出去!滾出我的家,滾出我的生活!"
"是因為羅勃特的關係嗎?我是說,你不相信跟我在一起的是羅勃特。
"我不管那個狗娘養的龜孫子是誰。"
伊麗莎白感覺四周景物開始搖晃,她看得出他是認真的。"我說過,那個人是羅勃特,我可以證明。"
他忿忿發出急促的笑。"伊麗莎白,就算我看到你跟他在一起,我也不相信。我說得夠清楚了吧?你不僅是個騙子,而且是個演技精湛的演員。"
"該不是因為我在證人席上說的那些話,你才這麼說吧?你知道我為什麼說那些話。"
鄙夷的眼光刺進她的雙眼。"我當然知道!那是要達成某項目的的手段,為了得到某種東西,你甚至可以躺在毒蛇窩裡睡覺。"
"你為什麼這麼說我?"她叫道。
"因為在你的調查員告訴你我害你哥哥失蹤的同一天,你站在我身邊,在上帝面前發誓愛我不渝!你竟然願意嫁給一個你認為是兇手的人,跟兇手睡覺!"
"事情不是這樣的,我可以證明,如果你肯給我一次機……"
"不。"
"易陽!"
"我不要任何證明。"
"我愛你。"她幾乎心碎。
"我不要你的愛,也不要你,現在……"他抬頭看向門口。
"賴利摩爾先生來了,大人。"克頓說。
"告訴他我馬上去見他。"
"你……你現在要去談生意?"伊麗莎白愕然問道。
"不盡然,我找他來商討我們辦理離婚的訴訟議程,伊麗莎白。"
"什……麼?"晃動的景物,開始在她四周旋轉。"基於什麼理由,我的愚蠢?"
"遺棄!"
霎時,愛與恐懼的淚水,充塞她的視線,她不敢相信一個愛她、挪揄她的溫柔、熱情的男人,一夕之間竟變得如此無情,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她。
"如果你在法庭上控訴我遺棄,只會被人看笑話,因為我會站在你身旁堅稱,我誓死信守我的婚姻誓言。"
"限你三分鐘內滾出去,否則,"他冷言警告,"我會把控訴的理由改為通姦。"
"我沒有偷人。"
"也許沒有,但是你必須花上十倍的時間,洗刷這個罪名。現在,我最後一次警告你,滾出我的生活,一切都結束了,沒什麼好說的。"他走回桌子後面坐下,伸手拉鈴。"帶賴利摩爾進來。"
伊麗莎白怔在原地,苦思最後的彌補辦法。她知道他仍是愛她的,如果愛一個人愛得如此深,卻要傷害……
一個念頭閃過,她可不是狗,說來就來,說滾就滾。
她站在桌子前,雙手支著桌面,強迫他面對她的目光。"仔細聽著,親愛的,我不會讓你如此傷害我們的婚姻,既然你給了我你的愛,我不會讓你輕易拿走。你來硬的,我會讓你頭破血流,我會每晚騷擾你的夢,就像我們分開時,你每晚騷擾我的夢一樣,你會因需要我而失眠,因為你知道我也因需要你而失眠。當你受不了煎熬時,你會回到我身邊,我就在那裡等你。到時,我會在你懷裡痛哭、懺悔,而你會幫助我找出原諒自己的方法……"
"該死的女人!"他氣得臉色發自。"你要怎麼樣才肯罷休。"
她頰抖地吸口氣,克制著哭泣的衝動。"我已經嚴重傷害過你,吾愛,在以後的五十年內,我仍會不斷傷害你。而你也會傷害我,就像現在你傷害我一樣深,但是我會忍受,因為我知道,失去你,也就等於失去生命的意義。不同的是,我知道,而你……還不知道。"
"說夠了沒有?"
"還沒有,"聽到走廊傳來的腳步聲,她挺直身,抬高下巴,"還有一件事。我不是狗,你不能一個命令就把我趕走,因為我不會留戀。"
她離開後,易陽瞪著曾經因為她的存在而生氣蓬勃的空洞房間,思考她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賴利摩爾律師走進他的視線,他點個頭,示意他的律師坐下。
"現在就要開始辦理離婚訴訟了嗎?"賴利摩爾打開公事包。
他猶豫了一會兒,伊麗莎白心碎的聲音將他帶往他們第一次邂逅的情景……,他們最後一起做愛的情景……,到她離開他之後,他受盡折磨的情景。
他看著等待他回答的律師,緩緩點個頭。
***
隔天的報紙輿論,幾乎偏向易陽一面倒,把她說成是一個愛慕虛榮,只會帶給丈夫麻煩的女人。但伊麗莎白並不在意,在等待郎君回心轉意的期間,她參加各種活動,讓忙碌填充想他的時刻。然而,隨著日子的消逝,她愈來愈按捺不住。
他們在舞會和劇院都碰過面,每一次她都心亂如麻,而他的表情愈來愈冷漠,並開始在紅粉堆中打轉。伊麗莎白不甘示弱,在法蘭克林的舞會中,鼓起勇氣與雪菲爾德子爵調情。當晚,易陽即挽著珍•艾迪生女士的手出場,這是他們分居後他第一次約女人出去,以表現休妻男子的"氣概"。
他的行為令雅莉氣憤不平。"他正在用你的武器跟你對抗!遊戲規則不是這樣玩法的,他應該嫉妒才對!也許就是因為嫉妒,他才想以牙還牙。"
伊麗莎白淒然一笑,搖搖頭。"他想懲罰我,看我痛苦!"
"下一步你要怎麼做?"
"既然他想懲罰我,就不會放棄見到我的機會,這表示他心裡還有我,我手上握有勝算。"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個月後,班特諾向她稟報易陽的律師賴利摩爾先生要見她,想當面把離婚文件交給她。
"那個沒心肝的東西,"雅莉叫罵道,"連佐登都看不過去!"
伊麗莎白頭昏了一下,但很快恢復鎮定,她不能在最後一刻棄械而逃,她要支撐到底。
"告訴賴利摩爾先生,今天我要和豪宋公爵夫人出遊,沒空見客,叫他明天再來,然後繼續再找任何理由,說我不在家。"
班特諾咧嘴點點頭。"你要讓他找不到你。"
"不錯。"伊麗莎白微笑道,"然後傳個口信給泰晤士報的湯姆士•泰森先生,告訴他我可以給他五分鐘時間訪問,叫他晚上來一趟。"
"你準備去那裡?"雅莉問。
"如果我告訴你,你發誓不告訴易陽和佐登?"
"我發誓。"
"我要去蘇格蘭的木屋。"
***
易陽背靠著椅背,聆聽賴利摩爾氣急敗壞的報告。
"她已經離開倫敦。"賴利摩爾說。
"再到海分赫斯特找。"易陽給他海分赫斯特的路線圖,即匆匆催他離去。
他正拿出一張合約閱讀,佐登抓著一份報紙急急走進來。
"你有沒有看今天的報紙?"
易陽抬頭端詳他朋友氣得漲紅的臉。"沒有,今天有什麼重要新聞?"
"你自己看,"佐登把報紙摔在桌上。"伊麗莎白接受泰晤士報記者訪問的內容。"他手指著文章結尾最後幾行字,"那是你老婆自述她看到你在同儕面前接受審判的感受。"
易陽皺起眉頭,細讀伊麗莎白的回答:
【我丈夫接受的不是同儕的考驗,而是良心的考驗,他心裡坦蕩蕩,亳不畏懼,易陽•梭登無與倫比。】
易陽撇開目光,拒絕作任何反應。
"恭喜你,易陽,她的回答等於是公開道歉,你應該多給她一點贍養費才夠義氣!"
佐登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開,獨留易陽一人,傻眼瞪著那幾行字。
***
一個月之後,仍沒有伊麗莎白的消息,易陽繼續嘗試將她從心裡剔除,卻屢試屢敗,他知道在這場戰爭中,他已失去優勢。當他看見她走進上議院,他就漸漸失去優勢了。
兩個月之後,他仍坐在爐火前與內心交戰,試著把心放在明天的商務會議上。但是他看到的,想到的都是伊麗莎白……她蹲在花圃前與花交談,她站在木屋前與他比槍法,她在他懷裡仰頭對他說:"你曾不曾渴望要一件伸手可及的東西,卻不敢伸手拿它?"
那時候他的回答是否定的,但今晚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要知道她在那裡,他渴望知道。他的祖父、他的牧師舅舅、雅莉一定都知道,但是他們不告訴他,他也沒追問。
凌晨三點了,他一點睡意也沒有,因為他需要她,因為她說過,她會在某個地方等著要他。
當他回憶她站在證人席,美麗的臉孔面對數百雙質疑的眼睛,毫不退縮,有條有理,並有計劃的假扮傻大姊的角色,為他辯護,不禁莞爾。他應該起立為她的膽識鼓掌才對,應該為她趕去救他的良知感激涕零才對。
憤怒與痛苦不知不覺消退許多,他想起弗克斯在他們結婚當天,在伊麗莎白面前說他壞話的事,如果他與伊麗莎白對換角色,他愛她、要她,若他的調查員在他面前說她壞話,他仍會不顧一切娶她。
難道他怪罪她怪錯了?
他的理智警告他,世上只有伊麗莎白適合他,只有伊麗莎白在被他羞辱、傷害後,仍敢面對他,一針見血地點出他注定贏不了這場戰爭的關鍵!
……當你受不了煎熬時,你會回到我身邊,我就在那裡等你。到時,我會在你懷裡痛哭、懺悔,而你會幫助我找出原諒自己的方法。
易陽喪氣地喟歎出聲,既然贏不了這場意志力之戰,他只好投降。
四個鐘頭後,他張開佈滿血絲的睡眼,上樓沖澡、刮鬍子,再下樓投注於工作之中。
時近中午,他的領班交給他一封雅莉珊德•湯森迪的信,信封裡有一張銀行支票和一張字條,字條上面寫著:
【支票寄自伊麗莎白,她要我轉交給你,她賣掉海分赫斯特,連本帶利,加上綠寶石的價錢,一起還給你,物歸原主。】
他滿懷罪惡與震驚,大聲嚥下口水,拿起支票,久久無法自己。他的眼睛被淚水刺痛,雙肩因苦笑而顫抖,伊麗莎白為了償還他的貸款,賣掉心愛的海分赫斯特,一毛錢也沒少給他!
三十分鐘後,他出現在雅莉家。
"我正猜你會不會來呢,"雅莉冷諷道,"你知不知道海分赫斯特對她有多重要?"
"我會贖回來還給她的。她在那裡?"
他溫柔的眼神和語氣,令雅莉張口結舌,一時答不上話。
"她在那裡?"
"我不能說,"她懊悔不已,"我發過誓不能告訴你。"
"如果我找你丈夫來幫忙說服你,有用嗎?"
她同情地搖搖頭,以為他會暴跳如雷,大吼大叫,但英俊的臉龐只泛出一絲苦笑。
"你很像伊麗莎白,你使我想起她。"雅莉對他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仍抱持質疑的眼光。"我可以把你的話視為恭維嗎?大人。"
不料,易陽•梭登竟伸手輕托起她的下巴,咧嘴道:"當然可以。"
他轉身走向大門,看到臉上帶著會心微笑的佐登,又打住。
"如果你想找你老婆,易陽,不必到我家找類似品。"
不速之客離開後,佐登問雅莉:"你要不要寫封信給伊麗莎白,讓她知道他正在找她?"
雅莉點點頭,又搖頭。"我會告訴她他問起她的下落,這是事實。"
"他一得到答案,就會立刻去找她。"
"也許。"
"你仍不信任他是吧?"佐登給他妻子一個驚訝的微笑。
"這次他來過之後,我才稍微信任他,但是我'不敢'相信他不會再傷害她"。
佐登學他表弟托起她的下巴,擁她入懷。"她也傷害他,你知道的。"
"也許。"
佐登在她髮梢微笑。"等我踐踏你的心時,你會更有包容性,吾愛。"他揶揄道。
"那是因為我愛你。"
"如果我表弟彌補伊麗莎白受到的傷害,你會愛他一點嗎?"
"只要他為她買回海分赫斯特的話。"
"他這次又要破財了,"佐登咯咯笑道。"你知道伊麗莎白把海分赫斯特賣給誰嗎?"
"誰?"
"全倫敦最著名的見錢眼開先生,菲利浦•迪馬克斯,他若知道那塊地對易陽的意義,一定會開出創紀錄的價格!"
***
接著隔了兩個星期,易陽花掉將近一半的財產贖回伊麗莎白的綠寶石和海分赫斯特,卻仍找不到他妻子的影。他翻遍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食不下嚥,夜不成眠,更無心於工作。他就要崩潰,他終於熬不下去,愛她、要她的渴望,終日掐得他喘不過氣來。
在十二月隆冬的某一天,他草草留下一張字條給領班,回木屋尋找寧靜。
不同於以往,這次不是生活的壓力逼他逃回木屋,而是缺少伊麗莎白的空虛。
伊麗莎白佇立在窗前,心卜卜跳著,凝視一具逐漸走近的高大身影。他終於回木屋來,回來尋找寧靜,他可知她正在這裡等他?!
她靜靜站在客廳中央,雙手一握一放,注視門把轉動,門板緩緩開啟,一個高大、寬肩的男人帶著一道刺骨的寒風進屋,他看到火光下的陰影。
"傑克,你不需……"
易陽認出她,怔怔瞪視著她,門把仍握在手上。一陣陣寒風灌進屋內,他毫不知覺,只看到伊麗莎白站在那裡注視他,腳邊躺著一隻獵犬。
"你好嗎?"她先開口。
"我……"他突然手足無措,除了為雙手找到關門的差事,但不費兩秒關上門後,又不知該往那裡擺,最後只得放進褲袋,自嘲似地苦笑。"……很好,對於一個三個月不見陽光,滴米不進,無法成眠、無法工作的人而言,我過得還算好,因為我已太久不知道什麼是活的滋味。"
易陽看到美眸中閃爍的淚光,看到淚珠滾下平滑的粉頰,心痛的感覺在他的聲音裡表露無遺。
"親愛的,"他溫柔地說道,"如果你往前走一步,你就會在我懷裡痛哭,然後我再開始懺悔,為我的一切過錯道歉……"易陽無法再多等待一秒,跑上前緊緊抱住她,讓她埋在他胸前泣不成聲。"聽完我的告解,你再幫助我尋找原諒自己的方法。"
不忍心看心愛的人痛苦,他抱她抱得更緊,下顎撫搓她的太陽穴。
"對不起,"他捧住她的臉,直直看進綠眸,拇指不斷摩挲淚濕的粉頰。"對不起,"緩緩地,他低下頭,攫住她的唇。"我對不起你。"
她一邊抽泣,一邊回吻他,共同分享她的鹼濕淚水和他的歉意。
嘗到她的淚水,他更覺痛心。"別哭,親愛的,"大手在她顫動的背、和肩膀來回移動,試圖安慰她。"別哭。"
她緊緊抱著他,抽噎、飲泣,臉頰埋在厚胸前,浸濕他的毛衣、襯衫,撕碎他的心。
"別哭,"他噙著淚喃喃道,"你會哭碎我的心。"
最後一句話立即收到效果,她停止哭泣,因為她怕傷害他,怕他心碎。
"跟我上樓好嗎?"他輕聲問。
她點點頭,依偎著他,隨他相擁上樓。她知道他要帶她上床,現在任何言語都是多餘的。
她原諒了他,因為她愛他。
在床上,他用行動表達他彌補過錯的誠意,用熱情表達永久不變的愛意,她也毫不保留的回應,毫不吝嗇的付出,讓他知道她已原諒他。
"我愛你。"她把他包圍在體內,捨不得讓熱情冷卻,捨不得分開。
"我也愛你,甜心,"他甜甜吻住她的唇。"願意嫁給我嗎?"
"可是海分赫斯特已經是別人的了。"她故意嬌嗔道。
"它現在還是你的,親愛的。"他調皮地眨眨眼。
她掩著興奮,繼續逗他。"可是綠寶石鑽戒早已賣掉了。"
"回到布魯克街的家,我馬上把它套進你的手指。"
"傻瓜,"她俏皮地偷吻他一下。"我是逗著你玩的。既然它們都在,那最好,不買回來也無所謂,我只要你,只要你在我體內移動……"
她扭擺臀部,企圖挑逗他。
"不要動,吾愛。"他抱緊她,不讓她動彈,故意反逗她。
"為什麼?"
"我們的孩子正在你體內成形。"他又調皮地眨眼。
她佯裝無知的瞪大眼。"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要孩子,而你總會給我我想要的一切。"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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