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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茱迪•麥娜]紅絲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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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01:40:2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紅絲帶 作者:茱迪•麥娜

他們來自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但在一場搶劫中,質樸、純真的鄉村少女意外地救了風流倜儻的貴族,
而他們也意外地步上紅毯……
他離奇失蹤後的再度出現,竟是在她和他堂弟的婚禮上……
而這一連串的謀害事件,究竟誰是主謀者?是否果真如他所懷疑的……
灰姑娘的愛情神話究竟會譜下什麼樣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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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01:40:5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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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熟嫵媚的金髮美女支起手肘,用毛巾被裹住豐滿的胸部,微皺著眉打量背對她站在窗前的男人。他雖然祇有十八歲,但體格早已較其它成年男子壯碩,想起剛才的一幕,她臉上閃過一抹嬌態。
  
  「什麼這樣好看?讓你理都不理人家!」凱莎琳.哈里頓男爵夫人終於忍不住好奇,拖著毛巾下了床,帶著嗲氣地埋怨道,搖擺著臀部走到他身後。
  
  佐登.湯森迪--未來的豪宋公爵--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仍然面對著窗外一片美景。
  
  夕陽渲染著西方天空,僕人們熙熙攘攘為了晚上的宴會忙碌著,但他的眼光落在走道暗處。他的母親走了出來,拉扯著她的長裙,整理她濃密烏黑的長髮,並四下張望。過了一會兒,哈里頓男爵探出頭,在她的允許之後也走出來。然後她為他扶正領結,兩人勾著手狀甚親熱地走開。
  
  年輕英俊的臉上毫無表情。佐登眼看他母親和別的男人手握著手走出他的視線。他知道他們會若無其事地回到大廳,宴會還沒開始呢!數分鐘後,他父親也出現了,當然帶著他目前的新寵梅波妮小姐。
  
  知道凱莎琳不敢探身張望,他給她一點提示,口氣是嘲弄的。「看來我媽有了新愛人。」
  
  他說,淡淡的不帶什麼感情。
  
  她的興趣在他身上,但仍然隨口問道,「真的?是誰?」
  
  「你丈夫。」他轉身面對她,打量她姣好的臉龐,搜索任何驚訝的反應。
  
  「哦。」她不經意的聳聳肩。
  
  「原來你早知道他們在一起,難怪這麼急著跳上我的床。」他瞭解地說道。
  
  「不……」她被那對鷹般銳利的灰眼眸看得有些不自在,一手撒嬌地撫上他結實的胸膛。
  
  「我早就對你有意思--那個女人不是呢?既然我老公能自找樂趣,我何必大客氣?」
  
  他保持沉默,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我嚇著你啦?」
  
  「沒有。」他搖頭。「我從八歲就知道我母親有別的男人,我父親也不差,還有什麼能嚇
  
  到我?你何不建議我們六個人一起來玩些遊戲?」
  
  她誇張地摀住嘴。「這下你可嚇著我了!」
  
  他托起她的下巴,以超過年齡太多的智慧下著結綸。「我想你不是這麼容易害怕的。」
  
  突然感到困窘,凱莎琳別開臉,把身上的毛巾裹緊些。「你別忙著批評我的品性,」她
  
  說,「你還沒有結婚,不知道那種日子多無聊,任他在外面胡來,我乖乖待著,那會悶死人
  
  的。」
  
  她的口氣,使他放鬆了嘴角,一抹慵懶的笑意爬上來。「可憐的凱莎琳,」他說,摸了摸
  
  她的臉頰。「身為女人,實在太悲慘了。從你生下來,祇要張開口就要什麼有什麼,你不必工作--就算你有些理想,也沒有人支持、鼓勵你去實踐。我們不希望你們讀書,你們又不愛運動,於是頭腦和身體都沒有長進。你們甚至沒有榮譽可言,男人把榮譽視為第二生命,而你們的榮譽就在兩腿之間,而且多麼不易保持啊!」他搖搖頭。「難怪你會覺得無聊了,你說是嗎?」
  
  她愣了半晌,被他說的話弄糊塗了,搞不清楚他是不是在諷刺她。最後她祇有聳聳肩,接受了他的推斷。「你說對了。」
  
  他好奇地看著她。「想過要突破這種困境嗎?」
  
  「沒有。」她簡單地回答。
  
  「我佩服你的誠實和乾脆,女人很少有這種美德的。」他點點頭。
  
  雖然才十八歲,佐登.湯森迪的魅力已經名聞遐邇,而光看著那雙眼睛,凱莎琳的喉頭就乾澀起來。他身上似乎有股奇特的力量,深深地吸引她。他瞭解女人,尤其是瞭解--「她」,雖然他顯然對女人沒有很高的評價,但他的確接受她的一切。
  
  「你還要回到床上嗎?爵爺。」她沙啞著聲音問道。
  
  「不了。」
  
  「為什麼?」
  
  「我想我還有更好的事可以做,和我母親情人的老婆上床沒什麼意思。」
  
  「你--你看不起女人吧?」凱莎琳脫口問道。
  
  「有什麼不對嗎?」他反問。
  
  「我--」她咬了咬下唇。「沒有。不過有一天你也得結婚,沒有女人,誰替你生兒子
  
  呢?」
  
  他眼中閃過一抹詼諧的光芒,兩手交又在胸前,斜倚在窗框上。「結婚?那樣才能有兒
  
  子?哈,我一直以為--」
  
  「佐登,你呀!」她笑了,睨他一眼。「你需要合法的繼承人。」
  
  「當我被迫必須有繼承人,我會找一位單純的女孩,」他說,「讓她為我生幾個兒子。」
  
  「嗯,她呢,厭了,還不是向外發展。」
  
  「她會悶嗎?」他揚揚眉毛。
  
  凱莎琳貪婪地看著他寬闊的肩膀、古銅色的肌膚,和修長的雙腿。「大概不會。」她終於說道。
  
  當她穿衣服時,佐登繼繽看著窗外,豪華的馬車,打扮入時的賓客陸續來到。暮色中的豪宋古堡就像一座神話中的樂園,各種鳥兒啁啾著悅耳的歌聲。但他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很明白在華麗的表面下,祇有腐敗的人性,他不相信一切美好的事物。
  
  祇有十八歲,他就是完美的化身--流著貴族的血液,受最好的教養,有財富、遠景,但他連自己也不喜歡,別說去尊敬、喜歡別人了。
  
  ※※※
  
  下巴枕在小拳頭上,雅莉珊德.勞倫斯目送那只黃色大蝴蝶飛出窗外。才轉頭看她外公。
  
  「你說什麼?外公,我沒聽見。」
  
  「我問你,今天蝴蝶比蘇格拉底有趣嗎?」白頭髮的慈祥老人笑著點點桌上的書,看著小外孫女。她有著母親的深色頭髮,和一雙藍綠色的大眼睛。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卻沒有向她外祖父撒謊的念頭。「我在想,」她說,「會不會我現
  
  在祇是毛毛蟲,有一天我也會變成蝴蝶?」
  
  「怎麼?蝴蝶漂亮,毛毛蟲很醜嗎?」他逗著她。「沒有一樣東西由每個觀點看都是美
  
  的。」
  
  「霍勒斯。」她仰頭對他笑,指出他引用羅馬抒情詩人的句子。
  
  他點點頭。「你不必擔心你的外表,真正的美是發自內心的。」
  
  她倆著頭,卻想不出在那裡看過這樣的何子。「這是誰說的?」
  
  「我。」她外公指指自已的鼻子。
  
  她銀鈴般的笑聲,搖動一屋子陽光,然而笑聲很快就停止了。「爸爸嫌我不夠漂亮,我知道的,他每次來看我,就一副很失望的樣子。」她說,「他和媽媽都那麼美,而且他還有位貴族親戚,難怪他怕我丟他的臉。」
  
  聽見有人提起他女婿,吉貝先生照例要皺眉頭。「無德居高位亦惘然。」
  
  「摩裡耶。」她自動說道。「可是,」她繼續討論心裡的疑惑,「為什麼我沒有一頭金髮?偏偏長得這麼普通呢?爸爸說我是醜小鴨。」
  
  她轉頭看窗外翩翩飛舞的蝴蝶。吉貝先生眼中閃著慈愛,嘴角掛著笑意,誰敢說他的外孫女「普通」?從她四歲開始,他就教她讀薔寫字,她啟蒙的時間和其它小孩一樣,但她學得快多了,並且熱愛書本。
  
  他很慶辛當初沒有放棄婚姻,終身奉獻在教書和研究上,否則今天那有雅莉珊德的存在
  
  呢?而她是一件美麗的禮物,他送給世界最美好的禮物,是他一生最滿意的成就。這種自滿的想法令他臉紅,但看著那坐在眼前的鬈發小姑娘,他心中洋溢著驕傲。
  
  雅莉不但符合他的理想,且猶有過之。她溫柔、愛笑、聰明、善良。太善良了些,也過於善感,所以她會想盡辦法去討好她那難得露面的父親。
  
  他猜想著她未來的丈大不知是那種人--千萬別像他女兒嫁得那麼糟糕。雅莉的母親從小被寵壞了,她自私而懦弱,並選了個和她一樣的丈夫,金吉貝先生哀傷地搖頭。雅莉和別人不同,她值得有最好的男人來愛。
  
  「你怎麼了?外公,」雅莉很快湊過來。「你的頭又痛了嗎?要不要我幫你捶捶背?」
  
  「也好。」他點點頭,他外孫女的兩隻小手很快在他背上捶著,又捏他的後頸和肩膀,想盡辦法消除他肌肉的緊張。
  
  吉貝先生不久就沉迷在書本中。直到他耳背上發癢。他伸手去搔耳朵,一會兒臉頰又癢了,他抬頭搔臉頰,後頸卻又癢了。好不容易,他才發現是外孫女拿羽毛在逗他。「雅莉呀,」他說,「這有只小鳥兒。吵得外公不能工作。」
  
  「你工作得太辛苦了嘛,」她說,但在他臉頰上吻一下之後,她跑回自己位子上去看蘇格拉底。數分鐘後,她抬起頭。「如果上帝創造萬物,祂為什麼要蛇存在世界上?它們好可怕、無情。」
  
  吉貝先生正要回答。一輛馬車駛近,吸引了小女孩的注意力。她跳起來跑到窗前。
  
  「是爸爸!」她歡呼道。「他終於離開倫敦,回來看我們了。」
  
  「哼,也該來了。」吉貝先生說道,不過雅莉沒聰見,她早就撩起裙子,飛奔出去迎接她父親。
  
  「你好不好啊?醜小鴨?」勞倫斯淡淡地問道。
  
  吉貝先生走到窗前,皺著眉頭看他女婿把雅莉抱上他時髦的馬車。漂亮的馬車,華麗的衣服,可惜這人一點品德也沒有。
  
  可恨費麗茜蒂一見到他,就被他英俊的外貌迷惑了。而吉貝先生的獨生女一向任性,當她喜歡什麼時,是任誰也不能阻止她想辦法得到的。
  
  錯在吉貝先生不該一時心軟,答應他們駕車出遊,結果他後來祇得端著長槍,押著勞倫斯娶費麗茜蒂,以保持她的名聲。
  
  實在是一錯再錯,老先生回想起這件事,就深自懊悔。婚姻對費麗茜蒂而言又代表了什麼?勞倫斯為她買了一幢老舊的房子,請了些不中用的僕人,和她在家鄉住了幾個月,等雅莉一生下來,他就回倫敦去了,然後一年才回來兩、三次。
  
  「他總要維生嘛,」費麗茜蒂為丈夫辯白道,「他是位紳士,當然不能像這些鄉下人一樣工作。在倫敦,他有好關係,消息也靈通。賭賭馬啦什麼的,也能贏點生活費,他好養活我們。」
  
  「那你們去和他住在倫敦吧。」吉貝先生有時氣不過,也會這麼說,「一個家分成兩半成什麼樣子?」
  
  「哦,他當然也希望接我們去的,」他女兒回答,「但大都市的生活費太高了,他說他住在很小的公寓裡,捨不得也讓我們受那種委屈。」
  
  吉貝先生不信這套鬼話,總之他早警告過勞倫斯,如果他膽敢回倫敦就不回來,有人會端著長槍到倫敦去找他算帳。但沒有必要把真相告訴費麗茜蒂,因為她一直過得很快樂,她丈大是「有身份地位」的紳士,那使她在莫顯這種小地方揚眉吐氣。雖然一年和勞倫斯見面的時間,加起來不足一個月,她卻沉浸在幸福的假象中。
  
  和母親一樣,雅莉珊德對勞倫斯又敬又愛。在他住在家裡的時間,她拚命討好他,又要擔心自己不夠漂亮,又要穿上長褲陪他擊劍。她平日練得太努力,還得小心翼翼不能打敗他。畢竟,西洋劍是他最拿手的,她祇是陪襯而已。
  
  站在窗口,吉貝先生對那輛裝飾得十分花俏的馬車嗤之以鼻。勞倫斯的專長就是苛扣妻女的生活費,對自已倒很大方。
  
  ※※※
  
  「你這一次能住多久?」雅莉問她父親,已經擔心他要走了。
  
  「一個星期,」勞倫斯告訴她,一點也沒有愧疚的意思。「倫敦還有事等我回去辦。」
  
  「為什麼你不能住久一點嘛。」
  
  「我很忙,」他說,當她仍然表示不滿意,他搖搖頭,由口袋拿出一祇小盒子。「哪,不要吵了,我給你帶來了生日禮物。」
  
  雖然她十四歲的生日還沒到,而十三歲生日已過去幾個月了,但雅莉仍然感到受寵若騰。她高興地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條有著心形墜子的小項鏈。一看就知道它是錫的,又不十分細致,她卻一點也不在意。
  
  「我會一直戴著它,」她把它捧在手心上,「我好愛你呀,爸爸。」
  
  在回家的路上,馬車在平靜的山谷小徑揚起飛灰,雅莉一路和看見她的人揮手,急著要所有的人知道她英俊完美的爸爸回來了。
  
  而莫顯是個和外界隔純的地方,由倫敦來的紳士,他身上穿了什麼衣服,都足夠讓他們談論上幾個月的了。
  
  ※※※
  
  豪宋公爵緩緩垂下手臂,手槍仍然在他手上冒著煙,他一雙灰眼眸不帶感情地看著躺在地上的葛萊伯爵。嫉妒的丈夫,就和他們的太太一樣煩人,佐登想道,兩者都是自作聰明,死纏爛打,非要人沉下臉來打發不可。
  
  像現在,他原先趾高氣昂的對手,被醫護人員抬去急救了。而伊麗莎白.葛萊伯爵夫人--佐登從小就熟識的玩伴--還等著他有所表示。
  
  活到二十七歲,佐登早就知道和別人的老婆調情,總是得不償失。但不管他如何避免,好家麻煩仍是會找上鬥。而那些丈夫一聽見自已戴了綠帽,馬上忘記昨晚他也和別人的妻子在一起,跳起來就要「給對方一點顏色」,也不想想別人可能同樣是受害者。
  
  以佐登和伊麗莎白這件事來說,他們從小就是朋友,除了打打鬧鬧開玩笑,從來也沒有更親密。他一直避免和她有什麼。
  
  上個昆期,伊麗莎白不知用什麼方法溜進他在倫敦的行館,而當佐登和朋友喝完酒回家,就發現她赤裸裸地躺在他床上。要是在平時,他會很有技巧、不傷感情地把她請下床,送出門。但當時他肚子裡已經裝了不少白蘭地,而經常精力過盛的身體就不聽使喚,堅持他接受她的「好意」。
  
  轉身走向他的馬,佐登抬頭看一眼朦朧的曙光,心想在開始繁忙的一天之前,還可以回床上睡一覺。今天晚上,還有盛大的派對呢!
  
  ※※※
  
  巨大的明鏡、七彩水晶燈、數百支蠟燭,照得衣香鬢影的大廳亮晃晃的。落地窗大開,徐徐和風送暖,外面的陽台上除了月光,偶爾是看不真切的人影。
  
  在最遠角落的陽台,一對喁喁私語的男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太不成體統了!」露西亞.比卓小姐首先開口道,「伊麗莎白整個晚上緊追著佐登不
  放,也不想想看,她老公正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哩。」
  
  羅迪.卡斯岱爵士揚揚眉毛。「可不是,她應該學學你,在私底下偷偷追佐登,別當著大家的面,多難為情!」
  
  露西亞頓時紅了臉。「你小心一點,羅迪,少把肉麻當有趣。」
  
  「甜心,我祇是肉麻而已,你覺得有趣嗎?」
  
  她啐了他一聲,翻著白眼。「別把我和伊麗莎白比在一起,我們完全沒有共通點。」
  
  「呢,你又錯了,你們都想要豪宋公爵,所以你們和其它六打女人都一樣,」他對著舞池中正在和俄國王子跳舞的紅髮美女抬抬下巴。「而艾麗絲.葛登小姐目前最佔上風,是佐登的情婦。」
  
  「別胡扯!」露西亞提高聲音,「誰也別想霸佔佐登!」
  
  「你們在討論什麼呀?這麼激動。」她身邊的女伴轉過頭來問道。
  
  「我們在說他和伊麗莎白到陽台上去了。」露西亞咬牙切齒地說道。
  
  不必解釋,對方馬上知道「他」是誰。在倫敦杜交圈,「他」就是佐登.湯森迪,是第十二任的豪宋公爵,誰不知道呢?
  
  他是所有少女的夢中情人--高大、健壯、無可比擬的英俊。年輕女人認為他那雙灰眼眸可以使修女思春,使敵人卻步。年長的女人知道他在戰場上的英勇事跡,明白他不僅外表像鑽石般炫目,實質也同樣冷硬。
  
  「羅迪說艾麗絲是佐登目前的情婦,」露西亞說,「怎麼可能!」
  
  「難說,」她的朋友睨了一眼艾羅絲。「你沒看見?佐登一出陽台,她的魂都掉了似的,一直踩到她舞伴的腳。」
  
  羅迪放肆地哈哈大笑起來。「這才叫五十步笑百步!」說得那些女人臉都紅了。
  
  在陽台外,佐登皺著眉看他的小時玩伴。「伊麗莎白,你不怕別人說話嗎?你要是有點腦筋,就該陪你丈夫回鄉下別墅休息一陣子,至少等外面的風風雨雨平靜下來。」
  
  她聳聳肩。「謠言傷不了我,現往我好歹也是伯爵夫人了。雖然我丈夫老我三十歲,但我父母不在乎,他們有頭銜就滿意了。」
  
  「過去的事後悔也沒有用。」他不耐煩地指出。「一個人要為自己做的選擇負責。」
  
  「你去西班牙打法國人之前,為什麼不向我求婚?」她半埋怨道。
  
  「因為,」他坦白地回答,「我從來也不想娶你。」
  
  「你--你忘了我們……」她冷不防踮起腳尖,渾身往他身上貼去,湊上她的香唇。
  
  他抓住她的手臂,硬把她推開。「別像個傻瓜!」他警告道。「我們是朋友,沒有其它的了。上個星期所發生的事,純屬意外。」
  
  伊麗莎白試著再度靠近他。「我會讓你愛我的,佐登。我知道我可以做到。幾年前我幾乎成功了,而上星期你要我--」
  
  「我要你迷人的身體,甜心,」他打斷她的話。「但那不足以讓我為你殺人。你要不就和你丈夫好好過日子,要不就找別的傻瓜來為你除去他,我不能替你爭取自由。」
  
  她抿著嘴,眼淚撲簌簌掉落。「我不要自由,我要你,」她哽咽道,「你沒把我放在眼裡,可是我十歲就愛上你了。」
  
  她傷心成那樣,換了別人早就心軟,或至少也會表示些許同情,但佐登認為她全是自找的。他不為所動,袛遞了一條雪白的手帕給她。「擦乾眼淚!」
  
  數分鐘後,他們一前一後回到大廳。伊麗莎白苦著臉,很快就離開了。而佐登卻若無其事,像往常般瀟灑自在。他擁著艾麗絲,隨華爾茲音樂翩翩起舞。
  
  「他們看起來多麼相配!」說話的人眼中冒火。
  
  露西亞聳聳肩。「佐登就有這個本事,他和誰站在一起,就像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不會娶她的,不管他們看來有多登對。能配得上他的女人,一定要與眾不同才可以。」摩芮森小姐說,「我哥哥答應過我,這星期要想辦法邀佐登來我們家玩。」
  
  「我媽說他明天就要去羅塞米了。」
  
  「羅塞米?」摩芮森的肩膀垂了下來。
  
  「他祖母的封地,在北方。一個叫什麼莫顯的小村莊過去一點。」
  
  ※※※
  
  「這太奢華了,菲伯特。真的!」雅莉珊德丟下報紙,對她的老僕人說道。
  
  他抱著一小堆柴火,搖搖晃晃地走進女主人的房間,昏花的老眼,忙著摸索到火爐邊。
  
  「這會腐蝕心靈的!」她還在說。
  
  「到底是什麼耍呀?」他走到床邊,看見攤在上面好大的白色柬西,心想那不是浴巾就一定是報紙。
  
  「上面說,」雅莉指著一九一三年四月二日的報紙。「某位公爵請客,一共有四十五道大菜,然後就開始描述那些客人穿了什麼衣服。」她抬起頭。「嗨,莎拉。」
  
  那女僕抱了一堆乾淨衣服進來,和菲伯特一起聽她女主人在說什麼。莎拉本來是女管家,可是在雅莉的父親、外祖父相繼去世後,她和其它僕人一起被遣散了,祇有一星期來兩次,洗洗衣服做些繁重的打掃工作。
  
  雅莉念了一段報上描述仕女衣著的文字,搖著頭笑了起來。「這有什麼好寫的嘛?其有人喜歡看這些嗎?」
  
  莎拉不以為然地斜她一眼。「少女們都對穿著打扮感興趣的,不像你--」
  
  雅莉略咯笑著。「我呀,再怎麼打扮也漂亮不起來的。」
  
  那個毛毛蟲變蝴蝶的夢早就被遺忘了,幾年來她終究沒能變成金髮碧眼的美女。相反的,
  
  她短短的鬈發仍然是深棕色,小小的臉上祇見一雙大眼睛。皮膚是健康的淡褐色。而且,她再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在乎外表,目前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父親死後,她母親崩潰了,等她外祖父一過世,全家的生活擔子就落在她身上,她當時祇有十四歲。她不但要安撫費麗茜蒂,還要負擔一家人的生活預算。
  
  除了她們母女,加上她父親的「貴族親戚」蒙塔尼爵士,以及兩名七十歲以上,無處可去的老僕人,都要靠雅莉養活。到現在三年多過去了,她對自已的成績還算滿意。
  
  「哎,別浪費它,」雅莉及時阻止菲伯特把柴火丟進暖爐。「天氣並不冷嘛,而且我等一下就要去瑪莉艾蓮家,她哥哥今天生日。」
  
  老僕人點點頭,一個不小心溜了手,木柴滾走了。他瞇著眼睛,想把它找回來放好。但地上一片土色,那裡找得到?
  
  「就在桌腳旁邊。」知道他視力不佳,雅莉好心地提醒道。
  
  「我早就看見了。」他不服氣地咕噥道,摸到木柴把它放回木盒子裡,蹣跚的走了出去。
  
  雅莉搖著頭,歎了口氣。「莎拉,」她說,「你有沒有那種感覺,好像有什麼特殊事情將要發生了?」
  
  「當然有,什麼時候要下雨,我骨頭就開始酸了。」
  
  「不是啦,」她笑道,「我是說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好像就要發生什麼美好的事了。」
  
  很少聽見她說夢話,莎拉停下手邊的工作,抬起頭打量她。「你說會發生什麼事?」
  
  雅莉閉上眼睛。「很美的事。」她說,而一聲尖叫打斷了她的話。
  
  尖叫聲來自屋子另一端,蒙塔尼舅公的臥室。按著是甩門聲,腳步聲,雅莉優雅地跳下
  床,正好瑪若--莎拉帶來的幫手--衝進來。
  
  「他抽打我,真的!」瑪若雙手捂在臀上,臉都氣青了。站住腳,她回身指著那位爵士的房門。「那個老不修欺負人!他憑什麼亂摸我?我好歹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我是個好女孩--」
  
  「好女孩不說粗話,要文文靜靜的!」莎拉低聲斥道。
  
  雅莉長歎了口氣,深覺肩上負擔沉重。「我會去和他好好談一談的,」她告訴瑪若,「要他保證不再做這種事。」帶著微笑。她補充道。「當然,你彎腰時也要小心,別靠他太近。我
  
  們蒙塔尼爵士年輕時也是風流倜儻,他祇要看見漂亮的臀部,忍不住就要去拍一下--好像伯樂稱讚千里馬一樣。」
  
  這樣一說,才使瑪若消氣。因為蒙塔尼雖然動作粗魯,身無分文,但無論如何他是如假包換,來自倫敦的爵士。
  
  好不容易雨過天青,莎拉帶著瑪若走了,而雅莉去找她舅公,蒙塔尼就是她父親口中的「貴族親戚」,在勞倫斯死後,沒有人願意照願他,他才流落到莫顯來。
  
  「蒙塔尼舅公。」雅莉開口道。
  
  他坐在火爐前,腳蹺在矮凳上,紅著眼睛睨著雅莉。「你要來說那女孩的事?」
  
  「對,」他看起來孩子氣十足,她不但拉不下臉,反而直想笑。「還有,來要那瓶威士忌。」
  
  「什麼?」他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那是你朋友送的,但你不可以喝太多酒!」她提醒道。
  
  「哈!你這小丫頭,別管大人的事。」
  
  但他祇是看著雅莉到處翻找,她內行得很,專往他最喜歡藏東西的地方搜--椅墊下面、床墊下面。又試了幾個地方,最後,她直接走到他面前。伸出小手。「拿來。」
  
  「什麼?」他問道,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動,那該死的瓶予頂得他難過得要命。
  
  她失笑。「你坐著的那瓶酒啦。」她說。
  
  「你不能把它拿走,」他說,「醫生說我舊傷復發時就要喝幾口的。」
  
  雅莉打量他,心想他再喝下去就要醉倒了。「拿來吧。媽媽要請人吃飯,她說要你也在場,你不可以--」
  
  「我知道她要請誰,」他皺皺鼻子。「我受不了他們,我寧可醉了的好,我……」他閉上嘴,看看雅莉固執的表情,和她伸在他眼前的手,終於把椅墊下已半空的威士忌拿出來。
  
  「這才乖,」雅莉誇獎道,拍拍他的肩。「如果我晚上回來你還沒睡,我們可以玩撲克--」
  
  「回來?」他提高瞥覺。「你不會要出去,把我丟給你媽和那些討厭的客人吧?」
  
  「猜對了。」她給他一個飛吻,在他的詛咒聲中帶上門。
  
  當她經過主臥室,費麗茜蒂在房裡叫道,「雅莉珊德!是你嗎?」
  
  歎了口氣,雅莉站住腳。為什麼她一直強烈感覺到美好的事就要發生了,而卻偏偏好像所有的人都在找她麻煩?雖然她母親還沒開口,但她可以猜出一定沒好事。
  
  事實上,自從她父親過世,費麗茜蒂就沒有一天是心情開朗的。剛開始她是傷心,當那位金髮女人帶著和雅莉相仿的女孩,來到莫顯自稱是勞倫斯的太太后,費麗茜蒂就變得憤世嫉俗,痛恨所有的人了。
  
  雅莉不能怪她母親,總之往事已矣,她父親是個笨賭徒,兩個家庭都一貧如洗,她還能怎麼樣?至少這一點他是公平的。
  
  而六個月以前,費麗茜蒂突然發現女兒已經十七、八歲,她的機會來了。想要脫離貧窮,
  
  最好是找個有錢的姻親--例如罕斯理一家。雖然他們的獨生子威爾,人品普通得很,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我今晚請了罕斯理來家裡吃晚餐,」她告訴她女兒。「潘羅斯答應我要煮些大菜。」
  
  「潘羅斯是門房,他根本不會煮菜。」
  
  「這還要你來告訴我嗎?不過他的菜比你、菲伯特還是高明些。反正我們也祇有魚--」她歎了口氣,「真希望別再吃魚,我想了就怕。」
  
  雅莉紅了臉,桌上能有什麼菜,就要看她的本事。而最近她的確釣了不少魚。「對不起,媽媽,明天我就出去打點野兔。現在我要走了,晚一點才會回來。」
  
  「晚一點?」她母親叫道,「但你晚上要在家呀!罕斯理要來吃飯,你沒聽見嗎?那個人不在了,我們自已要爭氣點才行!」
  
  「那個人」是指勞倫斯。她媽咪現在都叫他「那個人」,或「你爸爸」--好像選了他是雅莉珊德的錯,而她自已是無辜的受害者。
  
  「我不會嫁給威爾.罕斯理的,」雅莉直截了當說道,「就算餓死,也比和他在一起好。」
  
  「哦,不要胡說,」她母親大吃一驚。「你要嫁給他!而且你得淑女一點,把頭髮留長,
  
  不要滿山亂跑,罕斯理家不能忍受他們未來的媳婦有一點瑕疵的。」
  
  「我不是他們未來的什麼?」雅莉叫道,「老實說,我討厭威爾,他像個女孩子。」她說,「瑪莉艾蓮說他比較喜歡男孩!」
  
  雅莉其實不太懂那是什麼意思,但這話嚇了她母親一跳。「呃,那當然,」半天她才開口道,「這年齡的男孩都比較接近同性。」又停頓了一下,費麗茜蒂點點頭。「難怪他不急著娶你。不過,你也太野了,整天穿著長褲到處跑--」
  
  「我沒有裙子。」
  
  「我不是叫你改一件我的洋裝穿嗎?」
  
  「我的針線功夫不好,而且--」
  
  勞倫斯太太伸手阻止她說下去。「你今天這樣,都是那個人的錯,教你騎馬、擊劍,害你一點女人樣也沒有"」
  
  「媽,」雅莉攤攤手。「我要是像其它女孩,我們早就餓死啦。」
  
  她母親總算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知道這幾年難為你了,但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我打算盡快把你嫁掉。」
  
  「但是我不愛威爾.罕斯理呀!」
  
  「這才好,」勞倫斯太太說,「這樣他就傷不了你。再說他是本地人,你不會發現他在倫敦還有個家,或在外面欠了多少賭債。」
  
  雅莉最怕聽這些,她閉上嘴,希望她母親能盡快結束。
  
  「其實幸好罕斯理這麼勢利,否則他是不敢要你進他們家門的。」
  
  「什麼意思?」她忍不住問道。
  
  「你舅公是位爵爺呀!」
  
  「哦。」雅莉覺得十分沒趣。「瑪莉艾蓮請我去吃飯,她哥哥今天生日」
  
  勞倫斯太大點點頭。「也許你不在場也好,我想他們今天晚上會提親,你坐在那裡皺眉頭誰受得了!」
  
  「媽媽,」雅莉重複道,「我寧可娥死,也不想嫁給威爾。」
  
  「我可不想餓死,」她母親不耐煩地告訴她,「這種事小孩子不要多嘴。」她揮揮手。「你去吧--穿裙子去,拜託你。」
  
  「不行呀,我們今天要騎馬比武,射擊,還有--」她說道。
  
  「天哪,」費麗茜蒂按著太陽穴,似乎感到頭痛了。「你是十七歲的少女了,不能再穿那套甲冑,那會笑死人的,你聽到沒有?」
  
  「不會的,我祇戴頭盔、拿盾、穿護胸甲……」
  
  「吸,好吧。」她母親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
  
  常雷西說路中間有枝葉擋著,佐登就提高了警覺,他提醒他的車伕小心,但雷西顯然祇是隨口應了聲好。因而佐登在聽見異聲時,雷西已經被兩名歹徒挾恃了。
  
  「放下你的槍,」其中一名蒙著臉的強盜沈聲警告道,「否則你的胖夥計可就完了。」
  
  「不要理我--」雷西叫嚷到一半,發出一聲悶哼,被歹徒敲昏了。
  
  佐登祇有依對方要求,把槍放在地上,心裡懊悔不該祇顧聊天,出發的時間沒拿捏好,才會這麼晚經過這僻靜的樹林。「你們要錢就拿吧,別傷害我的車伕。」
  
  「要錢?我們要你的命!」
  
  佐登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自已看見什麼,月光明亮的鄉村道上,跳出一名穿著甲冑、斗篷,形狀怪異的小武士。那人一手持盾牌,一手還端著長槍。
  
  雅莉在朋友家盡興玩了一天,卻在回家路上過見有人打劫。她從來沒用槍指著任何人,但她所受的教誨,使她必須見義勇為。
  
  當她顫抖著跳出來大吼一聲之後,卻看見離她最近的強盜將槍口轉向自己。在那一瞬間,思考是來不及了,祇有行動能救命,她扣下扳機,就看見那人往前傾,朝上的槍口也爆出火
  
  花,還有他胸口的血跡。
  
  聽見另一名強盜和原先的被害人扭打成一團,她急忙衝到被她打傷的人旁邊。很不幸,她沒有像預期中打傷他--她把他打死了。
  
  伴隨著另一聲槍響,她發出尖叫,然後睜大眼睛站在那裡。她沒看見另一名受傷的歹徒也撲倒在地,也沒看見佐登走向她,她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佐登衝過來,在她落地前抓住她,把她輕輕放下。他急忙想脫下那沉重的頭盔,檢查那小武士是否受傷。聽見身後有動靜,他叫,「快點,雷西,幫找摘下這該死的東西。」
  
  「他受傷了嗎?」雷西跑過來,跪在旁邊。
  
  「恐怕是。」
  
  「他中彈了嗎?」
  
  「又不像,你扶住他的頭,我來拉這討厭的頭盔--要命!」佐登好不容易拉下頭盔,又七手八腳解護胸甲。「見鬼!那來那麼多排場。」但對那軟綿綿的身體,他還真有點擔心。
  
  「這麼暗,很難看出他那裡受傷。你去把馬車掉個頭,我們把這少年帶回鎮上的旅館。那裡總有人認得他,順便讓醫生替他檢查一下。」把他的救命恩人抱起來,佐登發現「他」出乎意外的輕。「還是個小鬼,恐怕祇有十三、四歲。」他聲音中充滿愧疚,對這勇敢的「少年」感激不已。
  
  ※※※
  
  旅館裡多得是喝酒的人,佐登抱茗雅莉珊德出現,引起一陣騷動。他什麼場面都見過了,不把那些村夫放在眼裡,直接對接待員吼道,「給我一間最好的房間,馬上找你們老闖來。」
  
  他的氣勢、派頭,和不怒而威的口氣,馬上就得到一間上房。他把懷裡的人輕輕放在床上,開始解開「他」的襯衫扣子。「他」呻吟一盤,扇了扇長得出奇的睫毛,睜開一雙像流動的藍綠色液體般晶瑩的眼睛。
  
  「歡迎回到人間。」佐登堆著笑招呼著。
  
  「這--」雅莉舐了舐乾燥的嘴唇,聲音沙啞。清清喉嚨,她還是祇發出陌生低沈的聲音,「這是哪裡?」
  
  「在你受傷不遠處的旅館裡。」
  
  突然所有的記憶湧上來,她開始哭了。「我殺了他,我殺死他了。」她哽咽道。
  
  「你也救了兩條命--我和我的車伕。」
  
  仍然有些昏昏沉沉,她眨眨眼睛,看著那個人上下撫摸她的四肢。他又捏又揉,感覺並不太壞,就摸到她身上來了,她急忙抓住他的手腕。
  
  「先生!」她咽嚥口水。「你在幹嘛?」
  
  佐登愣了一下,不明白他善意的舉動怎麼會引起驚慌。「我看你有沒有骨折之類的傷,我叫人去請醫生了,不過--」
  
  「醫生?」她嚇得差點跳起來。「你瘋了?你知道他們出診一次要收多少錢嗎?」
  
  佐登低頭俯視這蒼白的少年,心裡既佩服又同情--他不知道多久沒有這麼感動了。「你是因為救我才受的傷,醫生出診費當然由我付。」
  
  然後他笑了,雅莉祇覺得一陣暈眩,忘了自己要做什麼。這英俊的巨人在她身邊,使她覺得渺小,卻又十分安全。她已經有三年多,沒有這種感覺了。伸出手,她輕摸了他下巴的傷口。
  
  「你受傷了。」她說。
  
  佐登在她的觸摸下一震,然後各種複雜的感覺湧上來。他一定是瘋了,小男孩的手也能令他興奮?他真的那麼墮落嗎?他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你還沒告訴我名字呢?」他的口氣突然僵硬起來,伸手繼續檢查對方身上的傷。
  
  雅莉剛要開口,冷不防一雙大手朝她胸部摸來。
  
  「你是女孩!」
  
  「那也沒辦法呀!」
  
  兩個人都跳起來,異口同聲叫道。佐登咧開嘴,而雅莉開始咯咯笑。這就是旅館老闆娘進來看見的景象,兩個人都在床上,勞倫斯小姐的衣衫不整,而男人的手又離她不遠。
  
  「雅莉珊德!」堤爾遜太太叫起來,「這裡在搞什麼鬼?」
  
  雅莉根本想也沒想到那老闆娘在叫什麼,但佐登當然知道。他袛是不懂,就算他和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女在房間。也不值得大驚小怪。這鄉下女人的腦子太「歪」了,他這麼認為。
  
  「這位小姐受傷了,請你去找醫生來--」
  
  「不不,堤爾遜太太,」雅莉連忙坐起來。「我不要緊,別找醫生,我回家就好了。」
  
  佐登看一眼那神情不確定的女人,以威嚴的聲音說道,「既然如此,就由我送她回家。你可以叫醫生到前頭的樹林裡,察看兩名受傷的強盜。」由口袋拿出名片,他遞出去。「等一下我會回來處理一切。」
  
  那老闆娘接過名片,嘴裡不知咕噥著什麼,轉身退了出去。
  
  「你好像很意外……我是個女的。」雅莉開口道。
  
  「這是個充滿意外的晚上,」佐登轉過身來面對她。「你這麼晚了,穿著那套甲冑要去那裡?」
  
  「我……」她一腿跨下床,整個房間都在旋轉。「我能走。」她反對他抱她。
  
  「還是讓我來吧。」他堅持道。
  
  她沒有力氣掙扎,袛有笑著看他閃過窄門,下了樓梯,好不容易才把她抱出旅館。一旦被放進馬車,她想起很快會經過那可怕的樹林,心裡一陣難過。
  
  「我剛殺了一個人,」她噙著淚水說道,「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你要是不殺他,我和我的車伕都不會原諒你的。」佐登逗著她。一對大眼睛,在車廂裡昏暗的燈光中水汪汪地望著他,像在尋求安慰。他很自然地把她摟進懷裡,「你今天非常勇敢。」他說。
  
  雅莉深吸了口氣,臉頰在他胸前揉搓著。「沒什麼勇敢,我袛是太害怕,無法像正常人一樣跑開而已。」
  
  這樣抱著一位充滿信任的小女孩,佐登突然興起當父親的慾望。她這樣暱著自己,使他心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柔情絲。但想到純潔的少女,多半會變成被寵壞的女人,他甩開這些無謂的念頭。
  
  「你為什麼打扮得那麼怪異?」他再次問道。
  
  雅莉解釋奧圖家過生日的習慣,她生動地描述著,使他數次仰頭大笑。
  
  「難道你們不這樣過生日嗎?」她天真地問道,「我一直以為別的地方也有這種習俗。不過我從未離開過莫顯,所以也不敢確定。」
  
  佐登默然,他認為任何人都可以四處旅行。很難想像這聰明的小女孩,竟然沒見過外面的世界。他低頭看她,發現她睜著一雙不設防的大眼睛,正有趣地打量他。不由自主,他報以微笑。
  
  「為什麼你的車伕稱呼你『閣下』?」她笑問道,嘴角一個小窩若隱若現。
  
  「大家不那這樣叫公爵的嗎?」
  
  「公爵?」雅莉空洞地重複道,心裡感到十分失望,沒想到這英俊的陌生人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以後恐怕無緣再見了。「你真的是位公爵?」
  
  「恐怕是真的,」他回答道,注意到她突然垂下嘴角。「失望了嗎?」
  
  「有一點,」她承認道。「可以問你的名字嗎?」
  
  「我有好多名字,」他說,對她的反應有些不解,卻又感到有趣。「有人叫我豪宋--那
  
  是我的封號,好朋友叫我佐登……也有人稱呼我霍克。」
  
  「霍克?鷹?很適合你。」她喃喃說道,腦中閃過更重要的事。「你說那兩個強盜挑上你,是因為知道你是公爵嗎?那樹林一點也不隱密,不是作案的理想地點。」
  
  「貪婪是冒險的強烈動機。」佐登說道。
  
  她點頭表示贊同,輕聲引用聖人的話,「情慾猛於火,憤恨惡於鯊,食婪急甚狂雨。」
  
  佐登楞了一下,瞪著她看。「你說什麼?」
  
  「不是我說的,佛陀說的。」
  
  「我知道,」他回答,「沒想到你也知道。」他遠遠看見微微燈火人家,心想他們就快到
  
  目的地了。「雅莉珊德……呃,你姓什麼?」
  
  「勞倫斯。」
  
  「雅莉珊德.勞倫斯,」他點點頭。「你千萬別為今晚所做的事感到不安。你做得很對。」
  
  她臉上帶著微笑,但馬車在一幢破舊的大屋子前停下來,她掩嘴驚叫,「糟糕!」
  
  門前停著小馬車,她真不敢相信客人還沒走。
  
  公爵的馬車停下來,放下階梯,但他下了車,卻回身把她抱起來。「我能走。」她反對道。
  
  那慵懶的微笑令人呼吸困雛。「以我的身份,被一位嬌小如你的女孩救了,實在是很尷尬的事--即使你穿了盔甲。為了我的自尊,還是容許我為你服務吧。」
  
  「好吧,」她失笑。「怎麼敢刺傷閣下的自尊呢?」
  
  佐登沒聽見她說什麼,他忙著打量那幢屋子,籬笆外野草叢生,門框搖搖欲墜,很明顯這屋子需要好好整理。原先他以為她住在窄小但清爽整齊的農舍,但她的家卻是幢年久失修的大宅院。把雅莉用左手左腿托住,他空出右手來敲門。
  
  沒有反應。
  
  「恐怕你得用力一點,」她建議道,「潘羅斯有點聾了--雖然他老是不承認。」
  
  「誰?」佐登邊大力拍門邊問道。
  
  「潘羅斯,我們的門房,父親過世後,我必須把僕人遣散,但他和菲伯特都太老了,沒有人會肯僱用他們的,所以我留他們下來,也幫點雜役什麼的。」
  
  「好奇怪。」他喃喃說道,看著文風不動的大門。
  
  「奇怪什麼?」她好奇地問道。
  
  「一位聽不見的門房。」
  
  她噗哧笑起來。「等你看見菲伯特吧。」
  
  「他又是誰?」
  
  「我們的馬伕。」
  
  「請問他有什麼毛病?」
  
  「他有點瞎,」她回答,「上個星期他把牆當成門,就直撞上去。」
  
  他嚇呆了,又覺得好笑。為了不傷她的自尊,他輕描淡寫地說,「耳背的門房,視線不良的馬伕,呃……果然與眾不同。」
  
  「嗯,說得好,」她更進一步詮釋道,「通俗是停滯心靈的避難所。」
  
  佐登舉起拳頭猛敲,那聲音在夜色中迴響。他困惑地看著她。「這是誰說的?」
  
  「我。」她告訴他。
  
  「頑皮的小孩。」他咧嘴笑道,很自然地在她額上吻了一下。
  
  大門突然打開,白頭髮的潘羅斯探出頭來。「不必這麼用力敲門,先生!這裡沒有聾子!」
  
  從來沒被人這麼大聲吼叫,佐登正要開口訓他,但那老僕人卻看出躲在陌生人懷裡的是雅莉。「你把她怎麼了?」然後伸出一雙枯瘦顫抖的手臂,打算把她搶過去。
  
  佐登可不想讓他把雅莉摔死,退後半步。「帶我去見勞倫斯太太。」
  
  「什麼?」
  
  「帶我們去見勞偷斯太太!」
  
  潘羅斯非常不滿。「我聽見了。」他轉身帶頭走進去,邊以他認為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嘀咕著,「叫那麼大聲,死人都聽見了。」
  
  進屋子裡的情形更糟,女主人由沙發上尖叫著跳起來,客人們伸長脖子打量雅莉--她可真稱得上衣衫不整喲。
  
  「發生了什麼事?」費麗茜蒂叫道,「天啊!雅莉珊德,你的臉怎麼了?」
  
  「令嬡救了我的性命,勞倫斯太太,但她昏倒時撞傷了臉。我相信不會有大礙的,請你放心。」
  
  「請你放我下來,」雅莉著急地要求道,因為她母親看來隨時會昏倒。等她兩腳一著地,就連忙介紹道,「媽咪,」她咽嚥口水。「這位是豪宋公爵,」不理會她母親的表情,她繼續禮貌地說道,「我撞見他和他的車伕被兩名強盜威脅--我……我射殺了其中一名。」轉向佐登,她說,「閣下,這位是我母親,勞倫斯太太。」
  
  一屋子都安靜下來,大部分的人都掉著下巴,雅莉感到渾身不自在,連忙尋找新目標。蒙塔尼適時踱進客廳,使她如獲至寶。「舅公,我帶回來一位客人,豪宋公爵。」
  
  他倚著象牙柄的枴杖,眨眨眼睛--雅莉肯定他找回那瓶威士忌了--想把客人看清楚。
  
  「老天!」他叫道,「真的是他!」隨即想起應有的禮貌,搖搖晃晃行了個禮。「蒙塔尼.馬須爵士,閣下,向您請安。」
  
  雅莉現在開始真正困窘了,幸好那位公爵並沒有笑,反而慎重地向她舅公回了禮。
  
  「要不要留下來喝杯茶?」她問適,看見他灰眸中閃著笑意。
  
  他微笑著搖頭。「很遺憾,我必須趕路,而且得回旅館處理善後。」
  
  「哦。」雅莉不期然地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向所有的觀眾道別後,佐登邀請道,「你要不要送我出去?」
  
  他們一跨出客廳,身後立即亂成一團。「回什麼旅館?勞倫斯大太,你女兒該不會……」
  
  在前廊,公爵一雙有神的眼睛充滿溫暖,雅莉渾身發燙,那是種異常舒服的感覺。
  
  「你……你要趕去那裡?」
  
  「羅塞米。」
  
  「那裡?」
  
  「我祖母的鄉下別墅。地方不大,但她喜歡待在那裡,說它舒服。」
  
  「哦。」她點點頭,發現他那樣摸她的臉頰時,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他低啞地說道,俯身吻了她的前額。「別讓任何人改變了你。」
  
  他離去後,雅莉仍杵在原地,前額如火燒般發燙。她根本沒想到,這位和善的陌生人,會是使全倫敦的女人心碎的獵鷹。他舉手投足間的魅力,都有更深一層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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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01:41:1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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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勞倫斯太太可不這麼傻,她在十七、八歲時,就狠狠上地一次男人的惡當。她的丈夫就像豪宋公爵一樣英俊,有華麗的服飾、氣派的排場,顯然他們也同樣不是什麼好東西。
  
  第二天早上,雅莉珊德還沒張開眼,就聽見她母親歇斯底里的吼叫聲,「你馬上給我起來!」
  
  她扭動著身子坐起來,用手撩撥亂成一團的鬈發。「發生什麼事了?」
  
  「我還要問你呢!」她母親怒道,「我們家一早來了四位訪客,先是旅館的老闆娘,她說你和一個男人在她房間裡不知做什麼。然後是兩名來打聽消息的長舌婦,最後,是罕斯理先生--」她那發抖的聲音像隨時會崩潰似的。「他通知我,因為你行為不檢,不但不適合進他們家門,任何理智的男人都不會要你的。」
  
  當雅莉擺出鬆了口氣的樣子,勞倫斯太太崩潰了。她抓住女兒的肩膀用力搖著。「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她尖叫道,「好,讓我告訴你好了,你毀了自己,也害死我們一家!這會兒,外面謠言滿天飛,別人把你說得像個妓女一樣!」
  
  「我……我也沒……」雅莉囁嚅道。
  
  「你還沒做什麼?」她母親歇斯底里地猛搖她。「你閉著眼睛被男人抱進旅館,半個小時後又衣衫不整地被他抱出來,別人會怎麼想?」
  
  「我累了需要休息。」她理智地說道,被費麗茜蒂紅著眼睛、披頭散髮的樣子嚇壞了。
  
  「你真是白癡!比我當年還愚蠢!現在沒有人會肯娶你了。」
  
  「媽媽,」她以鎮定的聲音,想安撫她的母親。過去三年來,她經常需要這麼做,但今天的情況似乎更糟。「平靜下來。」
  
  「少跟我這樣說話!」勞倫斯太太和她幾乎臉貼著臉吼道,「那人有沒有碰你?」
  
  「你知道有嘛,你看見他抱我進……」
  
  「不是那樣!」她母親渾身發抖。「他有沒有……親你?你給我老實回答!」
  
  雅莉這輩子第一次打算說謊,但她還沒開口,臉上的表情就洩了底。
  
  「該死的!」她尖叫,「他有,對不對?你看看自已那副陶醉的樣子!」然後,她開始踱步。
  
  雅莉看著神經質的母親,想起曾聽人說有人太過激動,把自己的頭髮都扯光了。看來費麗茜蒂目前的情形,就很可能做出那種事來。
  
  跳下床,她伸出手阻止她母親漫無目的的移動。「媽媽,求你,別氣壞身體。我和公爵沒做錯什麼呀!」
  
  「你當然不懂自己那裡錯了,但那……那混蛋可清楚得很,他知道你純得什麼都不明白……哦--」她氣得咻咻喘氣。「老天!我恨男人!」
  
  冷不防,她一把抓住雅莉。「我可不是當年的傻小孩。我讓你父親利用、玩弄,但我不會讓豪宋也稱心如意。他毀了你,就得付出代價,你等著瞧,我會強迫他負起責任!」
  
  「媽媽,拜託!」雅莉掙脫那箝制自己的雙手。「他沒有對我怎麼樣,他袛是摸了摸我的手腳,看是不是有骨折的現象,而且袛不過吻了我的額頭!那有什麼不對嗎?」
  
  「他壞了你的名聲,把你公然帶進旅館,弄糟了一樁美好姻緣。現在沒有人敢要你了。不信你走出家門一步看看,閒言閒語會把你淹死!他不能一走了之,昨晚他在旅館留了聯絡地址,我們就到那裡找他,把事情算個消楚!」
  
  「不要!」雅莉反對道。
  
  費麗茜蒂聽不見女兒的話,她忍耐太久了。沒辦法向死去的丈夫討回公道,使她痛恨天下所有的男人,復仇的聲音此刻正在她腦海中吶喊著。
  
  「我看他知道我們會去,」她自願自地喃喃說道,「但他可沒料到我們不會輕易放過他。錢?哼!別想那樣打發我們!」
  
  ※※※
  
  豪宋公爵夫人傾聽她的長孫敘說遲到的原因,嘴角掛著諒解的微笑。一雙淡褐色的眼眸仍然炯炯有神,臉上雖有歲月的痕跡,卻依稀能見到她年輕時的美麗風采。
  
  她的另一位孫子,很顯然不相信天下竟會有這種事--勇敢機警的佐登,被一位弱女子拯救?「算了吧,」安東尼端著白爾地,咧嘴笑道,「還不是又泡了位漂亮小妞--呃,對不起,祖母,」他補充道,避開公爵夫人警告的眼神。「根本沒什麼強盜,也沒有一名十三歲的小女孩,對不對?」
  
  「不對。」佐登面無表情。
  
  公爵夫人靜靜看著他們堂兄弟倆一來一往。他們情同手足,卻如白畫黑夜般大不相同,她想道,佐登比較像她,冷靜、深沉、獨立,而安東尼則大而化之、隨和、容易瞭解。
  
  「承認吧,沒有人會怪你的。」安東尼還在勸道。
  
  「事情就像我說的那樣--雖然我寧可它不是--實在有傷自尊,」佐登站起來,走到酒櫃又添了些白蘭地。「前一秒我盯著強盜的槍口,下一秒她就跳出來,穿著斗篷,戴著盔甲,一手拿著長槍,一手拿著盾牌。」
  
  他搖搖頭。「她的衣服都破了,她住的房子簡直像恐怖小說裡的鬼屋。她的門房快聾了,她的馬伕會直朝牆壁走去。她的舅公是個酒鬼,還自稱蒙塔尼.馬須爵士……」
  
  「很有意思的一家子呀,」安東尼喃喃說道,「難怪她……呃……那麼與眾不同。」
  
  「通俗,」佐登乾澀地引用道,「是停滯心靈的避雛所。」
  
  公爵夫人一生不贊成標新立異,聽見這種論調馬上大吃一驚。「誰說的?」
  
  「雅莉珊德.勞倫斯。」
  
  「真--是與眾不同。」安東尼失笑,他沒錯過堂兄的表情,佐登說起那女孩時總不自覺顯露笑意。豪宋公爵很少笑--除非他想用微笑來達到某種目的--而且他幾乎從來不開懷大笑。「那女孩長什麼樣子?」安東尼問道,對能使他堂兄行動怪異的女性好奇不已。
  
  「很小,」佐登回答,腦海中浮現一張笑容可掬的小臉蛋。「而且瘦得皮包骨。不過她有一雙大得出奇的眼睛,當你看著它們時,彷彿進入一個藍綠色的天堂。她說話很有教養,不比你我粗俗。同時她雖然住在一幢危樓中,卻是個快樂的小東西。」
  
  「還很勇敢。」
  
  點點頭,佐登說道,「我要付她一筆錢--感謝她救了我。天曉得他們多需要錢。據她說--甚至小心不提的情形--我推測她要負擔所有的家計。和她提起錢必定會使她尷尬,所以我昨晚並沒有說,但錢能幫她不少忙的。」
  
  他祖母不屑地哼了哼,還沒忘記雅莉隨口說起有關通俗的事。「低階層的人永遠不會拒絕錢--不管來路。她昨晚沒向你獅子大開口,已經很奇怪了。」
  
  「你快變成社會學家了,」佐登笑道,「但這次你錯了,那女孩的心靈純白如一張紙,毫無貪念。」
  
  知道他對女人的評價一向不高,安東尼被這話勾起某種念頭,興匆匆地建議道,「哎,說不定過個幾年,等她長大,你可--」
  
  「安東尼!」公爵夫人警告道,「別在我家說這種事!」
  
  「我想也沒想過要把她帶離她所住的地方,」佐登坦白說道,「她是罕見的珍寶,但在倫敦很可能一天也活不下去。她太單純,沒有心眼,她--」他停下來,看一眼闖進來的僕役。
  
  「什麼事?」
  
  那僕役低垂著眼瞼。「外面有三個人求見。他們乘坐的馬車破舊不堪,使用的馬匹不值一顧,所穿的衣服難以……」
  
  「他們是離?」佐登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
  
  「一位自稱是蒙塔尼.馬須爵士,兩位女士為勞倫斯太太、小姐。他們說,要來找您算帳。」
  
  佐登兩道濃眉皺成一堆。「帶他們進來。」他簡單地說道。
  
  公爵夫人揚揚眉毛,臉上是一副「我早知道」的表情。「那位勞倫斯小姐不止是貪心,她簡直貪得無厭,竟跑來這裡向你討賞了。」
  
  對他祖母落井下石的評語沒有反應,佐登走向角落的大橡木桌。「你們不必坐在這裡,我自已來處理這件事就行了。」
  
  「正好相反,」她回答道,「安東尼和我可以留下來當磴人,省得他們造次。」
  
  雅莉珊德跟在她舅公、母親的身後,暫時忘了她的悲慘心境。佐登說他祖母住在這「小地方」,但羅塞米在雅莉珊德眼中比宮殿還壯觀華麗。厚重的地毯,使她每跨出一步都有往下陷的感覺。她從來沒感覺自己這麼渺小、無助過。
  
  尤其當那僕人推開兩扇厚木門,她由母親、舅公中間窺視到坐在巨大橡木桌後面的公爵,她的心更猛往下沉。他和昨晚那位和善的陌生人完全不同,他甚至沒有禮貌地站起來打招呼,袛冷冷地對蒙塔尼和費麗茜蒂點點頭。
  
  不過當他終於看見雅莉,那臉上的寒霜化去不少,似乎能猜出她覺得有多羞愧,他繞過桌子,為她找了張椅子。「臉上的淤傷疼不疼?」他問道。
  
  感到受寵若驚,她的頭甩得像博浪鼓。「不疼,一點感覺郡沒有。」頓時鬆了口氣,她坐下來。很不幸,改自她母親洋裝的裙子,被刻花的椅腳絆住了,結果她差點被猛往後扯的領口勒得嗆咳。
  
  「還舒服嗎?」公爵一本正經地問道,但看得出他憋著笑。那灰眼眸閃閃發亮。
  
  「很好,謝謝你。」她伸長脖子強作鎮定。
  
  「為什麼不站起來,重新坐下?」
  
  「我……我沒事,這樣很好。」
  
  他眼中的幽默在面對其它人時消失無蹤。「你們不必勞師動眾來這一趟,我早就打算匯兩千鎊給雅莉珊德,表示對她的感激。」
  
  雅莉被這數目嚇呆了。兩千鎊?天!那足夠他們舒舒服服生活好幾年,她愛浪費多少柴火都行,不過當然她不能收……
  
  「那根本不夠。」蒙塔尼嚴肅地宣佈道,雅莉猛回過頭。
  
  「那你們要多少?」公爵問道,他的眼光使屋裡的氣溫彷彿頓時下降了好幾度。
  
  「我們要個交代,」蒙塔尼清清喉嚨。「雅莉珊德救了你的命。」
  
  「我說過願意付錢,」佐登捺著性子重複道,「你們要多少?」
  
  蒙塔尼避開公爵銳利的眼光,鼓起勇氣堅持道,「我們的雅莉救了你,而你卻毀了她。」
  
  「我什麼?」
  
  「你帶了位家世清白的淑女進旅縮。」
  
  「我帶了位孩子進旅館,」佐登指出。「昏迷不醒,需要醫生的孩子。」
  
  「不……不,豪宋,」老爵士稍微提高了聲音,「你帶了一位淑女進旅館,在眾目睽睽下把她抱進房間,三十分鐘後又把她抱出來--我們村子裡有著善良的風俗,你卻公然向它挑戰。現在,謠言已經滿天飛了。」
  
  「你們是什麼年代的人?有這種超乎尋常的怪異風俗?一位女孩也能被製造出謠言?簡直太離譜了!別扯那麼多了,你們到底要多少--」
  
  「扯?」勞倫斯太太生氣地叫道,衝到他桌子前,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而發自。「你--你……無賴,騙子!雅莉已經十七歲,而你毀了她。她未婚夫的父母當時就在我們家,他們看見你抱她進來,現在已經決定退婚。你該被吊死!那還便宜你--」
  
  公爵像沒聽見她的話。「你幾歲?」他質問道,彷彿她母親的話靠不住似的。
  
  她設法深呼吸。這情形糟透了,比她想像的還糟十倍。「十……十七。下……星期就十八了。」她的聲音充滿歉疚,低得幾乎聽不見。
  
  接著,她感覺他的眼光向她嬌小的胸部掃來,頓時恨不得找個地洞藏起來,他很顯然不相信她已經快十八歲了。
  
  「外公說,」她對自已的情形既抱歉、又忍不住要解釋,「我們家的女孩都成熟得晚,我--」意識到再說下去更惹人笑,她紅著臉睨了屋裡另外兩位陌生人,希望能找到同情諒解的眼光。她失望了,那男的袛是對她笑,那女的則像尊大理石雕像。
  
  「好吧,算我犯了個無心之過,」公爵又說,「你們要我怎麼彌補?」
  
  「現在好男人都不會要雅莉了,我們希望你要她。她家世清白,和貴族也有親戚關係,我相信你沒有什麼好反對的。」
  
  「我沒什麼--」佐登睜大眼睛,及時閉上嘴,看了一眼臉紅得像熟透西紅柿的少女。「如果我拒絕呢?」他問。
  
  「那我就去倫敦告你,」勞倫斯太太威脅道,「別以為我不敢!」
  
  「你敢嗎?」他間道,「這樣袛有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那對雅莉又有什麼好處?」
  
  他冷靜的態度,更激怒了費麗茜蒂,使她想起她那死去的惡魔丈夫。她歇斯底里地跳起來,渾身發抖。「你給我聽好--我真的會這麼做的。雅莉不能嫁給你,也要用你的財富買回名聲。不管怎麼說,我們什麼都不在乎了!你明白嗎?」她叫道,「我不會讓你像那個人一樣溜走,你和他一樣是怪物!天下烏鴉一般黑--自私、可惡--」
  
  佐登看著她,猜想「那個人」或許是她丈夫。但像雅莉那樣的人,有個神經質的母親,怪物般的父親,是誰把她教得純真自然的呢?
  
  「你吻了她,」勞倫斯太太指控道,「她自己都承認了--」
  
  「媽媽,別這樣!」雅莉叫道,用雙臂抱住頭,不知是羞愧抑或是痛苦。「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她說,「我告訴過你,我和他沒有做錯什麼--」
  
  「天知道你還讓他做了什麼!」
  
  「夠了!」佐登一掌拍在橡木桌上,連天花板的水晶燈都在顫抖。「坐下!」
  
  費麗茜蒂不自覺地聞聲坐下。
  
  佐登站起來,走到雅莉旁邊,抓住她的手。「你跟我來。」
  
  她母親張口準備反對,但老公爵夫人先開口,「安靜,勞倫斯太太!你已經說夠了。」
  
  雅莉半走半跑,跌跌撞撞地才能跟得上公爵的步伐。他把她帶過走廊,來到一個佈置完全不同的房間。他關上門,放開她的手,自顧自踱到窗口。
  
  四周突然變得異常安靜,厚重的絨布簾,長毛地毯,連她急促的呼吸聲都淹沒了。她知道他在考慮如何擺平這件事,心裡也亂成一團,袛有無助地看著那高大挺拔的背影。
  
  他突然回頭,她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別像只害怕的白兔,」他皺眉頭。「要知道,掉進陷阱被困住的人是我。」
  
  她一下子覺得平靜了。佐登看見她小小的下巴抬起來,努力控制住恐懼和羞愧。「我在大廳時不能說話,」她告訴他,聲音還有些不穩定,「因為我媽一定會打斷我,如果你不把我帶開,我也會要求私下和你談的。」
  
  「好了,你現在可以暢所欲言啦。」
  
  那冷淡、諷刺的口氣,刺傷了她的心。「我們不適合結婚。」
  
  「你還算清醒。」他粗魯地說道。
  
  「我們根本來自不同的世界。」
  
  「不錯。」
  
  「你不想娶我。」
  
  「一百分,勞倫斯小姐。」
  
  「我也不想嫁給你。」
  
  他眨了眨眼睛。「很聰明,我絕對不會是好丈夫。」
  
  「不管怎麼說,我不打算結婚。我要像外祖父一樣,當個盡職的老師,自給自足。」
  
  「多麼令人驚訝,」他說,「我一直以為,女人最大的心願,就是釣個金龜婿。」
  
  「我和其它女人不同。」
  
  「看得出來。」
  
  她有種想哭的衝動。「就這樣說定了,我們不結婚。」
  
  「正好相反,」他靚,「我們必須結婚。」
  
  「不!」
  
  「要!」
  
  「不不不!」雅莉堅持道,「我不要嫁--」
  
  「你要!」他打斷她的話。從來沒聽過女人說這種話,他不能忍受聽第二次。「我們沒有選擇餘地,你那位好媽媽,她會到倫敦去大鬧,那豈不毀了你。」
  
  「她不會!」雅莉說,「她不會,你不瞭解我媽。她--生病了--我父親的死給她打擊太大。」不自覺地,她扯著他灰外套的袖子。「別讓他們逼你娶我--那我們一輩子都會彼此憎恨。」
  
  佐登不相信有女人能恨他一輩子。
  
  「村子裡的人就是好大驚小怪,他們很快就會忘了這件事,你等著瞧好了。事情都怪我,如果我不昏倒,你就不必把我抱進旅館,」她委屈地說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袛是沒殺過人--」
  
  「夠了!」佐登吼道。她先是再三拒絕他的求婚--雖然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要求她嫁給他--後來她又提醒他,她為他做了什麼。
  
  不耐煩地,他把她的手由袖子上剝下來。「沒得商量,」他下結論道,「我們必須在一星期內結婚,我去準備一份特別的結婚許可證,婚禮就在這裡舉行。」
  
  「可是--」
  
  「你母親和舅公,」他不理會她。「必須住到附近的旅縮去,我不想在家裡招待他們。」
  
  他這麼說,更加使她感到無地自容。
  
  「他們的費用,我會負責。」看見她的臉色,他補充道。
  
  「不是這個!」她解釋道。
  
  「那你煩惱什麼?」
  
  「我--」雅莉別開臉。「我一定得嫁--」
  
  「不錯!」他不耐煩地打斷她。「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什麼都不對!沒有一樣讓人不難過的,我想像中的婚姻根本不是這樣的。」她脫口道,「我一直希望在教堂裡結婚,我的好朋友--瑪莉艾蓮--來參加,而現在--」
  
  「很好,」他說,「邀請你的朋友來吧,在婚禮前她可以和你作伴。把她的住址寫下來,我會派人去接她。」
  
  「真的嗎?」
  
  「當然,寫封信給她,你可以在桌子上找到紙筆……你會寫字吧?」
  
  她的表情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睜著憤怒的大眼睛她看著他。「是的,爵爺,我會寫字--」
  
  看她仰著頭,佐登不禁懷疑她的脖子一定很酸了。「那就好。」他板著臉,忍住想笑的衝動。
  
  「--以三種語言。」她補充道。
  
  他差點笑出來。
  
  等他終於離開,雅莉走到桌子旁,拉開抽屜,翻出信紙,在椅子上坐下。心裡一片混亂,她隨手寫道:
  
  親愛的瑪莉艾蓮.
  
  接到信之後,請盡快來到我身邊。惡運降臨,我孤立無援!我母親和舅公也在這裡,伯母不必擔心你的安全。
  
  快點,我們相聚的日子很有限了--
  
  兩滴晶瑩的淚珠滾出眼眶,掛在長長的下睫毛上,又滑下她的粉頰。最後,她停下筆,伏在手臂上大哭,雙肩無助她聳動。
  
  「美好的事?」她抬頭看窗外的藍天,質問著上帝。「你對美好的瞭解是不是有點偏差?」
  
  ※※※
  
  四十五分鐘之後,雷米把勞倫斯太太、蒙塔尼爵士送出大門。留下老公爵夫人和她的兩名孫子。她站起來,肩膀僵直。
  
  「你不是認真的吧?」她問佐登。
  
  「當然是。」
  
  她的臉色變白了。「為什麼?」她說,「你不可能愛上那小白兔吧?」
  
  「不愛。」
  
  「那為什麼要這麼做?」
  
  「同情。」
  
  「同情?」安東尼發現他越來越不瞭解他堂哥了。
  
  「我憐恤她。而且不管怎麼說,我得為她遭遇到的不平負責。」
  
  「你可以付她錢呀?」
  
  靠在椅背上,佐登閉上眼睛。「付她錢,」他說,「我真希望錢能解決這件事,但它畢竟不是萬能的。她救了我一命,而我為她做了什麼?毀了她追求辛福的機會。」
  
  「胡說!」他祖母斥道。
  
  「你們都聽見了--她的未婚夫要求退婚,一旦她回到村子裡,所有的男人會怎麼對她?沒有人尊敬她。沒有丈夫,沒有小孩,不要多久,她會在我帶她去的那家小旅館裡出賣靈肉。」
  
  「胡說!」公爵夫人大搖其頭。「你多付她一點錢,她可以到別的地方去過日子。例如倫敦,那裡誰知道她的過去?」
  
  「在倫敦,像她這樣的身份,大多淪為別人的情婦。你看見她的樣子了,恐怕也找不到什麼好戶頭--既不性感又不懂交際。」
  
  「別齷齪!」公爵夫人警告他。
  
  佐登張開眼睜,有些無可奈何的樣子。「老實說,用金錢隨隨便便打發她,才是頂齷齪的想法,而你卻堅持我這麼做。」
  
  他祖母氣得翻白眼。「隨你便吧。豪宋!」她說,咚地在沙發上坐下,隨即又想起更重要的事。「七百年來,我們保持貴族的血統。我們是王、是統治者。現在,你卻要個無名小卒來替你生繼承人。」她看一眼若無其事的另一位孫子。「別光坐在那兒,你說話呀!安東尼。」
  
  「這可是你要我說的,」他咧嘴笑。「什麼時候把准堂嫂介紹給我?還是你準備讓她待在沙龍直到婚禮當天?」
  
  他祖母死命瞪他一服,但終於沒再開口,袛是失望地沉著臉。
  
  對佐登舉舉杯,安東尼說道,「先向你道賀,霍克。」
  
  他堂哥看看他,沒牽動臉上任何一束肌肉。這是很正常的,安東尼和其它朋友,時常懷疑佐登到底有沒有和別人同樣深刻的感覺。
  
  而佐登的心意早已超越憤怒,轉向感歎命運的神奇。這麼多年來,在最美麗、最富有、最善解人意--各色結婚對像中打滾,都沒有成家,如今上天卻安排他娶了這樣的女人。但他並不笨,他可以感覺到她外在或許一無所有,卻有一顆高貴善良的心。
  
  問題是她恐怕永遠不適合他的世界,她會在他手上失去身體的純潔,但那雙大眼睛裡所流露的天真是誰也奪不去的。總之,他已經決定把她安置在丹文的行館。
  
  歎口氣,他想起等到了倫敦,他必須去見艾麗絲.葛登,告訴她不能帶她去丹文了。幸好她不但美麗聰明,也聽話得很,她會瞭解的。
  
  「咦,你到底什麼時候要正式介紹堂嫂呢?」安東尼催促道。
  
  拉拉鈴,佐登召來僕人。「把勞倫斯小姐由黃色沙龍裡請過來。」
  
  ※※※
  
  「我媽和蒙塔尼舅公呢?」雅莉一進大廳就問道。
  
  佐登站起來迎向她。「他們去旅館了,那裡安靜些,」他調侃道,「你留在這裡。」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反對,已經被介紹給其它人。她毫不退縮,迎視著公爵夫人。
  
  「不可以這樣粗魯地瞪著別人。」公爵夫人輕斥道。
  
  「哦,我很粗魯嗎?失人,」雅莉歉然道,「對不起。我知道瞪著人看很不禮貌,但當對方看著你的時候,很難別開臉的。」
  
  佐登的祖母氣得發抖。「你竟敢頂嘴!你憑什麼教訓我?你不過是個普通人!」
  
  「高貴的出身值得珍惜,」雅莉說,「但榮耀歸於祖先,而非我們。」
  
  安東尼噗哧笑出來,隨即掩住嘴,發現自已置身於憤怒的祖母,和一位不太聰明的少女中間。「柏拉圖?」他伸出友誼的手,問道。
  
  她搖搖頭,但很慶幸總算有人對她展露笑容。「布魯塔克。」
  
  「哎,差不多嘛,」他失笑。「佐登似乎講不出話來了,請容我自我介紹。」
  
  「我是雅莉珊德.勞倫斯。」她落落大方。
  
  「我是佐登的堂弟,安東尼.湯森迪,」他說,「請你稱呼我東尼。」
  
  「你好。」她和東尼握手。
  
  「曲膝為禮。」公爵大人冷冷她指示道。
  
  「嗯?」
  
  「在見到長者,或地位比較尊貴的人,淑女要曲膝致意。」
  
  ※※※
  
  第二天薄暮時分,雅莉珊德佇立在房間窗口,正感到百般無聊時,遠遠一輛公爵府的馬車駛近,它懸掛的燈籠在朦朧夜色中搖晃。
  
  「瑪莉艾蓮!」她低聲歡呼,朝三樓的長廊奔去。
  
  雷米打開大門,瑪莉艾蓮正好走上階梯,紅色長髮披在身後,她頭上戴著滑稽的小帽,手挽著布包,餚來像迷路的孩子。
  
  「請問,先生,雅莉在那裡?她還活著嗎?」
  
  那車伕沒理她,走下階梯看他的馬車去了。她回過身,袛見穿著制服的雷米很有威嚴地站在門口。為了對朋友的關心,她嚥下恐懼走了過去。
  
  「拜託,大人,請告訴我--」
  
  雅莉氣喘琳林地衝出來,一把摟住她的朋友。「瑪莉艾蓮!」她高興地叫道,「你終於來了。」
  
  她們倆手挽著手走進大門,公爵夫人向來安靜的屋子,一下子像飛進一群小鳥,突然光鮮熱鬧起來,僕人、主人都嚇了一跳。
  
  一直住在莫顯,瑪莉艾蓮來自單純的家庭,家人都直爽開朗,誰也不注重累贅的禮節,反正他們從來也沒和外界有什麼關聯。所以,即使這會兒多了許多旁觀者,也沒礙著這位鄉下姑娘。
  
  她一心一意袛在乎朋友,其它人都可以等。「哦,雅莉!」她說,「我以為你要死了,結果你還好好的嘛,祇是有點蒼白,大概因為待在這陰森的地方,和這些怪裡怪氣的人在一起。」她看也沒看別人的反應,繼續嘰嘰咕咕地說道,「你的信寫得好怕人,本來媽媽也要來看你,但我嫂嫂就要生了。我一路上多緊張你都不曉得,那要死的車伕什麼也不說,我拜託他也沒用。他祇會看著自己的大鼻子回答,『這不是我該多嘴的事。』你最好快說是那裡不對,不然我要爆炸了!什麼叫相聚的日子有限?你不回家了嗎?還有--這些人到底是誰?」
  
  「我相信沒什麼奇怪的,」她身後響起公爵大人蒼老冷靜的聲音。「她祇是要嫁給這陰森屋子的主人,正是我的孫子。」
  
  瑪莉艾蓮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哦,不要!」她對雅莉叫道,恐懼地看了雷米一眼,打量他華麗的制服。「你千萬別做傻事呀!我堅決反對!雅莉,那人好……好--」她咽嚥口水,「好胖!」
  
  佐登站在走廊口,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這一幕,現在看看漲紅臉的雷米,他決定在他祖母氣昏之前站出來。「雅莉珊德,請你的朋友放下行李,並且介紹大家認識吧?」
  
  他低沈的聲音,使他的未婚妻幾乎跳起來。「對,當然。」她沙啞地說道,而雷米上前一步想接過來客的行李,但瑪莉艾蓮狐疑地看他一眼。「不要緊,給他吧。」雅莉說道,她的朋友道才把手臂由布包中抽出來。
  
  兩位少女對看一眼,忍不住噗哧笑出來,但珊莉很快收斂了笑意,她扶住瑪莉艾蓮的手肘,把她轉向面對公爵夫人。看一眼那炯炯有神的淡褐色眼眸,她不自覺後退半步,而雅莉顫抖著聲音介紹她們認職。
  
  不理會那鄉下姑娘的招呼,公爵夫人板著臉。「愛爾蘭人?」她問道。
  
  困惑不解地,瑪莉艾蓮點點頭。
  
  「哼,果然不錯,」她說,「而且是天主教?」
  
  再度點頭。
  
  「自然。」頗有深意地看了佐登一眼,公爵夫人轉身走開。
  
  瑪莉艾蓮心想皇后也不過如此,不由自主縮著脖子看她離去。然而她的朋友已經開始介紹那位高大英俊的男人,她美麗的臉馬上一亮。
  
  「公爵?」她睜大眼睛看雅莉,吐氣般問道。
  
  雅莉點點頭,突然覺得把她的朋友找來,無異是種自私的行為。瑪莉艾蓮恐怕有好幾個星期,不可能安心就寢了。
  
  「一位真正的公爵?」
  
  「不騙人,」佐登告訴她,「不折不扣、如假包換的公爵。好啦,我們既然決定好我的身份,不妨來猜猜你是誰?」
  
  臉紅得和她的頭髮分不清,瑪莉艾蓮清清喉嚨自我介紹,「瑪莉艾蓮.奧圖,先生。爵爺。殿下。」她再度曲膝。「聽候差遣,先生,呃--」
  
  「閣下就行了。」佐登告訴她。
  
  「什麼?」她楞了一下,眨眨眼睛,連脖子都紅了。
  
  「我待會兒再解釋,」雅莉低聲道,抬起頭怯生生地看了佐登一眼,他站在那裡像一尊巨大的黑色神像,把世界都遮住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爵爺,我帶我的朋友上樓去了。」
  
  「請便。」他說,而雅莉有種被侮辱的感覺,好似在他眼中,她們是一對調皮的小狗,笨拙無知,和逗人發笑。
  
  她們正要離去,公爵夫人不知何時去而復返。雷鳴般提醒道,「曲膝行禮!」
  
  兩位少女在門口行禮如儀。
  
  「她很霸道吧?」一進臥室,瑪莉艾蓮便脫口說道。她天真無邪的眼神中,終於流露出少許懼怕。「她總是用單句斥問別人嗎?『愛爾蘭人?』『天主教徒?』『行禮!』」
  
  「糟透了,不是嗎?」雅莉抿抿嘴。「而我竟然要一頭栽下去。」
  
  「為什麼嘛?」她的朋友問道,「你到底遇見什麼事了?沒兩天前,我們還高高興興在一起,然後你失蹤了,而村子裡到處都在談論你。媽媽叫我別聽信那些謠言,一定要聽你親口說才行。可是罕斯理的老婆告訴阿娜,她又告訴我,說我們不可以再理你,你現在不是好女孩了。」
  
  雅莉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聽見她最好的朋友轉述大家的看法,她真想哭。他們那排斥她,那個從小生長的地方,再也容不下她。祇有瑪莉艾蓮一家人,還肯給她解釋的機會。
  
  跌坐在絲絨椅上,她抬頭看唯一的朋友。「我告訴你事情的其相……」
  
  等到她把故事說完,她的朋友還呆呆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瑪莉艾蓮臉上同情的表情突然一掃而空。
  
  「雅莉!」她叫起來,「你應該高興呀!你未來的老公不僅是位公爵,還那麼英俊。真的,我一見到他就差點暈倒,祇是那時我忙著擔心你,沒那個心情。」
  
  「他長得--」雅莉聳聳肩。「還不討厭啦。」
  
  「還不討厭?!」瑪莉艾蓮叫道,一雙杏眼迷迷濛濛。「哎,我說他是世界上最帥的男人。」
  
  「嗯,兩天以前,你還說亨利是最帥的男人。」
  
  「嗯,那時候我還沒見到你的公爵呀!」
  
  「六個月以前,你說喬治是世界上『唯一』的美男子。」
  
  「對呀,那時候我沒有注意到亨利嘛!」
  
  「再半年以前,你說傑克最迷人,他令你呼吸困雛。」雅莉暢揚眉毛,眼中有著笑意。
  
  「不能怪我,我當時沒真正看喬治和亨利。」她辯解道。
  
  「我說,你愛情小說看多了,它們使每個傻男孩在你眼中都變成羅曼蒂克的英俊小生!」
  
  瑪莉艾蓮張口準備為她的英雄們辯護,又很快改變主意。「你說得沒錯,我太誇張了。那位公爵,長得也沒什麼了不得,普通得很。」
  
  「普通得很!」雅莉大叫,「哎,他的五官高貴性格,而且--非常迷人!」
  
  「真的嗎?」她撇撇嘴,不在乎地審視手指甲。「你不覺得他的髮色太深,皮膚不夠白,眼睛顏色很怪嗎?」
  
  「它們是灰色的!漂亮、稀有的灰色!」
  
  眨眨眼睛,瑪莉艾蓮假裝驚訝道,「沒那麼誇張吧?等一下你就會說他長得像希臘神話裡的人物了。」
  
  「希臘神祇……」雅莉喃喃說道,「不像……」
  
  「哦?那你說他像什麼?」
  
  雅莉的肩膀沮喪地向下垂。「喔……瑪莉艾蓮,」她說,「他長得就像米開朗基羅的大衛!」
  
  「你愛上他了,」她的朋友下結論道,「別否認,你說到他的那個表情……嘖!告訴我,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雅莉想了半天。「嗯,」她決定向好朋友坦白,「很奇妙的感覺,滿興奮的。當我看見他,就像以前看見我爸,既高興又害怕,擔心我不夠好,他很快就會走開。」
  
  「別傻了,」瑪莉艾蓮脫口道,「你就要嫁給他了,他還能跑到那裡去?」
  
  「我爸還不是娶了我媽?他就是從來不見人影。」
  
  同情幾乎淹沒了她,但她很快振作起來。「別說那些,過去的就過去了,而且你馬上就十八歲了,到時你就是女人--」
  
  「我不覺得自己像個女人!」雅莉說道,「在見到他之前,我也沒對男孩子有什麼特別感覺,可是祇要他一弗近,我就手足無措,不是說錯話,就是一句話也擠不出來。我該怎麼辦嘛?」
  
  瑪莉艾蓮感到一陣得意,雅莉向來是村裡的小學者,而自己雖然號稱是小美人,但別人往往拿她來和好朋友比,笑她兩個耳朵中間沒有大腦。現在不同了,學者也有向她請教的時候。
  
  「你和那些男生到底都聊些什麼?」雅莉問道。
  
  她的朋友沉吟著,決心把握機會好好表現一下。「我很早以前就發現,男人喜歡說他們自己的事,或他有興趣的事。」她說,「你祇要找對話題,他就會一直一直講個不停,就這麼簡單。」
  
  雅莉更擔心了。「老天,我怎麼知道他對什麼有興趣?而且他不是小男生了,他已經二十七歲--很老了呀!」
  
  「對,」她點點頭。「不過我媽媽說,男人哪,即使像我老爸,心裡都是個小孩。所以不要緊張,你就問他一些他愛談的事就對了。」
  
  「我不知道他愛談什麼嘛!」
  
  瑪莉艾蓮認真地想著。「有了!他對其他男人有興趣的事一定知道。問他--」
  
  「問他什麼?」雅莉傾著身子,急切地問她失神的朋友。
  
  「蟲子!」一彈手指,紅髮小美人叫道,「問他農地裡的谷子長得好不好,有沒有蟲害之類的問題!」
  
  「昆蟲不是很有意思的話題。」雅莉愁眉苦臉地說道。
  
  「哦,男人對有趣的話題沒反應啦。你要是告訴他們,店裡有什麼漂亮布料,他們就開始打磕睡了。」
  
  雅莉仔細考慮著。
  
  「還有,不管在什麼情形下,千萬不要,」瑪莉艾蓮警告道,「和他談什麼你的白拉圖,那些沒意思的人。」
  
  「柏拉圖。」
  
  「不管啦,你要知道,男人就怕女人太聰明,」她說,「你得學著調情。」
  
  雅莉呻吟一聲,但心想對男人,她還是聽瑪莉艾蓮的才對。「好吧,我要怎麼調情?
  
  「嗯,用你的眼睛,至少你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
  
  「用它們幹嘛?」
  
  「凝視你的公爵老公,輕輕扇動一下你的睫毛,讓他注意到它們有多長--」
  
  她照她朋友的話做,然後笑倒在枕頭裡。「天,我會像個白癡!」
  
  「放心好了,男人就吃這一套。」
  
  雅莉抬起臉來。「你確定?」
  
  「當然。還有--男人喜歡知道女人為他著迷。我是說,當你告訴他,他有多強壯、勇敢、聰明,他就會很樂。那使他自覺不可一世。你有沒有說過你愛他?」
  
  默然。
  
  「有沒有呀?」
  
  「當然沒有!」
  
  「你應該告訴他。然後他也會說他愛你。」
  
  「真的?」
  
  『絕對錯不了。」
  
  ※※※
  
  三天過去了,雅莉珊德的耐性已經到達極限。她每天被一位法國裁縫弄得團團轉,一大堆陌生的女僕七手八腳把她拉過來扯過去。除此之外,就是老公爵夫人說她這裡不對,那裡又錯了。
  
  她覺得自已是任人擺佈的木偶。雖然有瑪莉艾蓮陪伴,但她的母親、舅公卻不見人影。至於她那位未來的丈夫,更是難得露面。
  
  「公爵有要事在身。」雷米總是這麼告訴她。
  
  「我受不了啦。」穿上一件檸檬黃的洋裝,雅莉根本無心自我陶醉,她穿得再美又有誰欣賞呢?
  
  那位裁縫被她突如其來的火氣嚇了一跳。「不喜歡嗎?可以改呀。」
  
  「不是不喜歡你的衣服,」她說,「我不喜歡這整件事情。」
  
  「安靜!淑女不可以有這麼誇張的動作。」和往常一樣,公爵夫人適時出現,表示她的不滿意。
  
  除了批評、訓示,佐登的祖母就沒有一句和顏悅色的話。「誇張?」雅莉脫口道,「你要聽真正誇張的話嗎?」
  
  公爵夫人轉身,顯然認為她不可理喻,決定暫時不理會她。
  
  「請等一下!」
  
  她回過頭,臉上沒有表情。
  
  「請你轉告你失蹤的孫子,婚禮取消了,」雅莉說,「不然,請他自己來找我,我會告訴他!」知道眼淚隨時會奪眶而出,她衝了出去,跑過長廊。
  
  雷米為她拉門,彎腰問道,「如果爵爺問起,小姐在那裡?」
  
  「告訴他,我有『要事在身』。」
  
  ※※※
  
  一個小時之後,她的歇斯底里已經冷卻為決心。彎腰摘下一朵政瑰,她嗅了嗅它濃郁的香味,然後開始撕它的花瓣。不久之後,她的黃裙子上落滿黃、粉、紅、白各色玫瑰花瓣。
  
  「據他們形容,」一個磁性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你對某件事不太滿意。」
  
  她猛地轉身。「你猜錯了,」她半高興半驚慌,又有些憤怒。「我對所有的事都不滿意。」
  
  他揚起一邊眉毛,睨一眼她身上的花瓣。「包括玫瑰--無庸置疑。」對於這幾天輕忽她,多少有些歉疚。
  
  她紅了臉。「玫瑰很漂亮,不過--」
  
  「--你討厭它們花瓣排列的樣子,對不對?」
  
  發現她一輩子的大事還沒解決,而他卻使她和他討論起花的事。她深吸口氣,挺直腰桿,仰著頭看他。「爵爺,我不打算嫁給你。」
  
  他把手插進口袋,好奇地打量她。「喔?為什麼?」
  
  思索著貼切的句子,雅莉用顫抖的手撩撥一下齊肩的鬈發。佐登被她那天生優雅的動作吸引,第一次認真打量她。陽光在她頭頂跳躍,照出金色光圈,她的一雙眼睛又藍又綠,晶瑩剔透。淡黃的衣衫映著粉頰,顯得柔和婉約。
  
  「請你,」她不自在地說道,「別用那種眼光看我,好像想看穿我似的。」
  
  「有嗎?」他心不在焉地應道,心想那嘴唇有著漂亮的弧線,眼睫毛好長,他當初怎麼會把她誤認為男孩呢?
  
  「你在扮演比哥馬利恩,我不喜歡這樣。」
  
  「我什麼?」佐登回過神來質問。
  
  「在希臘神話裡,比哥--」
  
  「我知道他,祇是沒想到有女人懂希臘神話。」
  
  「爵爺想必很少和女人在一起,」雅莉正色道,「我外公說,其實女人和男人一樣聰明!」
  
  看見他眼中閃過詼諧的光芒,沒猜到他笑她不知道他有多少和女人在一起的經驗,雅莉誤認為他不相信女人像男人同樣聰明。
  
  「請你別再把我當傻子!」她脫口道,「連你的僕役們都對我表情怪異。」
  
  「好好,」他妥協道,「我馬上叫門房把耳朵塞起來,叫車伕戴上馬眼罩。這樣你會不會覺得習慣一點?」
  
  「你認真一點好不好!」
  
  「我們要結婚了,」他沉著臉指出。「我相信這是很認真的。」
  
  「你知不知道,」她偏著頭。「每當說到『結婚』,你的口氣有多沉重?」
  
  他不予置評。
  
  雅莉走上前一步,像朋友般把手搭在他袖子上。「請問--我不想惹人厭,但一定要問--你對生命的看法如何?你過得快樂嗎?」
  
  他愣了一下,但老實回答。「並不盡然。」
  
  「你看吧!我們根本不搭調。我熱愛生命,你則不。」她仰著頭看他,又恢復了佐登初見她時的活潑。「我過見過許多不如意的事,但我從來不曾停止愛我的生活。」
  
  她身後是一望無際的玫瑰園,藍天白雲,那輕柔稚氣的聲音繼續說道,「每一個季節,孕育著上帝美好的承諾。外公總是告訴我,對未來要充滿希望,尤其最近我老是覺得美好的事就要發生了。春天,當一切都是綠和黑--」
  
  「黑?」他英名其妙地問道。
  
  「嗯--例如潮濕的樹幹,還有春雷後的大地,它們聞起來就像--」
  
  「污泥。」佐登十分實際地指出。
  
  她把視線由玫瑰上收回來,定定地看著他。「我們不能結婚。」
  
  「就因為我不認為樹幹和泥上聞起來像香水?」
  
  「你根本不懂我在說什麼,」她喪氣地說道,「總之,如果我嫁給你,你會使我和你一樣不快樂--這樣我一定不高興,反過來使你更不快樂,不要幾年,我們會和令祖母一樣發酸。」看見他的嘴抿成一線,她警告道,「你敢笑!」
  
  扶住她的手肘,佐登帶她踱出玫瑰園的小徑。「有時候命運很奇怪的,」他捺著性子說道,「在我們相遇的那一瞬間,你就不可能再回去過以前的日子了。祇怕你必須給我這份榮幸,當我的妻子。」
  
  雅莉差點笑出來。「娶個來自鄉下、沒沒無聞的女孩子,對公爵算得上什麼榮幸?」她說,「你為什麼這麼虛偽?」
  
  他對她咧嘴笑。「習慣。」他承認道。
  
  「你從來不說出心裡真正想的事?」
  
  「很少。」
  
  雅莉瞭解地點點頭。「就像令祖母所說的,祇有『低階層』的人,才不經大腦亂開口。」看他一眼。「腐什麼我老覺得你在笑我?」
  
  他搖頭。「很奇怪,但我的確喜歡你。」
  
  「嗯,很好。--不過喜歡還不足以構成結婚的條件,」她把話題扯回來,「最重要的是--」她說不出口了。
  
  「是什麼?」
  
  她聳聳肩,讓那個字梗在喉頭。
  
  佐登歎了口氣,心想一個吻或許能打破這僵局,他已經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了。
  
  他的手才碰到她,雅莉竟像受驚的兔子急於尋找角落躲藏。
  
  「看著我。」他異樣的口氣,使她背脊發癢。
  
  「你……你在想什麼?」雖然毫無經驗,但她直覺到一件重要的事即將發生。
  
  他的手指輕撫她的粉頰,一抹自信慵懶的微笑,使她的心跳至喉頭。「我想吻你。」
  
  雅莉突然慌了手腳,怕自已會出洋相,她連忙搖頭。「不,別,」她語無倫次地嘟噥著,「謝謝你好心提議,呃,還不到時候,我想最好不--還是改天吧。」
  
  忍著笑,不理會她的反對,佐登托起她小小的下巴,湊了過去。
  
  他閉上眼睛,她卻兩眼圓瞪,他薄薄的唇輕觸她一下,這就完了。
  
  佐登張開眼睛審視她,發現她並不像他想的那樣近乎暈厥,反而滿臉--失望。
  
  很滿意自已不像小說中那些女人般容易激動,雅莉半得意地脫口道,「這就是親吻?哈!」
  
  他沒有馬上回答,祇用一雙迷人的灰眼眸凝視她。「不,」他喃喃說道,「不止是這樣。」他雙手抓住她的上臂,把她拉得好近,她的胸部若即若離地碰到他。
  
  你在勾引一位孩子!他心底有個聲音說道,你在勾引她,讓她照你的意思做,因為你懶得和她講道理。
  
  「你現在又在想什麼?」她問道。
  
  不知道為什麼,他說了真話,「我想我在勾引一個孩子。」
  
  「勾引?」她失笑。「別擔心,我好得很,我沒有受那個吻影響。你儘管放心,我不像其他傻女人,一個吻就昏了頭,」她篤定地說道,「我……認為你很好,那是個很好的吻。」
  
  「謝謝你,」他不動聲色。「你太客氣了。」他扶住她的手肘。「過來一點。」他說。
  
  「去那裡?」
  
  「躲開屋子裡所有人的視線,」他乾澀地說道,把她帶到一株有濃蔭的蘋果樹下。「訂了婚的人可以在玫瑰園輕吻,但熱悄的擁吻必須找個好地點。」
  
  她還沒意職到事態嚴重。「太有意思了!你們貴族做什麼都有規定的嗎?是不是寫在書上的?」但她很快收斂了笑。「熱情擁吻?幹……幹嘛?」
  
  四下張望,確定四周沒有人,佐登的銀色視線回到她身上。「剛才那個吻幾乎使你睡著,現在看我能不能把你叫醒?」
  
  「啊?」
  
  「聽好,」他邊說邊做。「吻是要兩個人合作的,我扶住你的手,把你拉近。」心想吻還真複雜,雅莉看看他修長的手指,再看看他的白襯衫,最後抬頭問道,「那我的手放在那裡?」
  
  「你想放在那裡?」
  
  「在我的口袋裡?」她充滿希望地問道。
  
  他突然不想笑了,一種更深刻、更刺激的感覺正慢慢爬升。「你不必害怕碰我,沒有關係的。」
  
  我不想,她在心底回答道。
  
  你會想的,他默默告訴她。
  
  「你知不知道,」他吐氣般說道,手指愛撫她的耳垂、臉頰。「你是多麼與眾不同?」
  
  他的眼神,他的聲音,那輕若羽毛的碰觸,她覺得自已開始融化,化成極輕的空氣,上下浮動著。情不自禁,她伸出手撫摸他的下巴。「我祇知道,」她夢囈般說道,「你好美。」
  
  「雅莉珊德--」他的口氣中,有一抹難以形容的溫柔。
  
  「我覺得你美得像米開朗基羅的戴維--」
  
  「別--」他說,俯身吻住她的香唇,這一次和剛才的完全不同,輕柔中帶點狂野。他的手扶住她的後頸,摩擦她敏感的肌膚,他的另一隻手摟在她腰間,把她嬌小的身軀壓向自己。
  
  迷失在陌生卻美好的感覺中,雅莉勾住他的脖子,尋求支持和更多的刺激。在那一瞬間,勾引別人的反而被勾引,佐登意亂情迷了,他的舌尖挑開她兩片朱唇,他的手朗她的胸部探去。
  
  半興奮半害怕,雅莉呻吟了,而那聲音把佐登拉回到現實。他抬起頭,驚訝地注視她,難以相信她竟使他如此投入。
  
  因愛和欲而昏沈,雅莉的心咚咚敲著。把視線由他嘴唇往上移,定在那雙鷹般的眼眸。
  
  她清楚地感覺到。
  
  美好的事果然發生了。眼前英俊、難以瞭解的男人,正是命運賜給她的禮物。他是她唯一的愛。
  
  「我愛你。」她告訴他。
  
  ※※※
  
  她一回到房間,瑪莉艾蓮就迎上來。「雅莉,」她好奇地問道,「我在窗口看見你們,他對你說了什麼?他吻了你嗎?」
  
  雅莉的雙腿仍然有些發軟,她跌坐在椅子上,好笑地看著她的朋友。「嗯。」
  
  瑪莉艾蓮急忙在她旁邊坐下。「那你有沒有說你愛他?」
  
  「嗯。」
  
  「他怎麼回答?」
  
  雅莉苦笑。「他說,『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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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01:42:03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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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東尼坐在舒適的單人沙發中,以混和佩服和不敢相信的眼光看著他堂哥。
  
  「佐登,」他失笑。「我發誓,別人說起你,還真沒有誇大其詞--你渾身沒有一根神經。今天是你結婚的日子,而你還能若無其事。我呀,都比你緊張,你知不知道?」
  
  穿著白襯衫、黑長褲,和背心夾克,佐登正在和他祖母的經理說話,不停地拿柬西,拿筆,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我想如果你照這樣做,明年的收入一定會增加。」他指示道。
  
  在他身後,他的貼身侍從愁眉苦臉跟著,半彎著身來拉拉他褲子上沾的線,又要踮腳扯平他的領子,已經汗流浹背。
  
  「站好,霍克,」東尼告訴他,同情地看著他的侍從。「可憐的馬森要累死啦。」
  
  「嗯?」佐登停下來,他的侍從如獲至寶,連忙把黑色燕尾外套舉起來,他祇好把手伸進袖子。
  
  「請你告訴我,你怎麼能這樣鎮定?」柬尼笑道,「你該記得,再十五分鐘就要舉行婚禮了?『你』的婚禮!」
  
  點頭遣走那位經理,佐登放下手上的報告檔案,聳肩穿上馬森舉了半天的外套,然後在別人推過來的鏡子裡審視自己的外表。
  
  「我不覺得自己快要緒婚了,」他乾澀地說道,「倒有點像要領養小孩。」
  
  安東尼睨著他笑,似乎認為那祇是個笑話。
  
  「真的,」他強調道,「雅莉對我不會有什麼要求,婚後我也不必改變目前的生活方式。」
  
  「你都想好了?」
  
  「當然,婚禮後我帶她回倫敦,在和艾麗絲見過面後,我就把雅莉送去丹文。反正我的船公司也需要視察,就直接搭我們的新船過去。她會喜歡丹文,那裡的房子和羅塞米差不多,再大的地方她就會住不安穩了。」
  
  「你就把她放在丹文?」
  
  「我自然會不時去看看她的。」佐登下結論道。
  
  「自然。」東尼喚口氣。
  
  不去深究他堂弟長歎的原因,佐登又拿起筆,在一張紙上寫下他臨時想到的事情。
  
  「她不會喜歡這種安排的。」過了幾分鐘,安東尼打破沉默。
  
  「嗯?誰?」
  
  「你未來的妻子。」
  
  「她會懂道理的。」
  
  「唉!」公爵夫人走進來,穿著華麗不失端莊的禮服。「你真的打算娶她,把只雜種雞送進社交圈,當成鳳凰般介紹給所有人?」
  
  「正好相反,」佐登坦白靚道,「我打算把她藏在丹文,其它交給你辦。不急,一、兩年之內,她總能學會如何當公爵夫人。」
  
  「我才不要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她哼道。
  
  而佐登--一直任她批評雅莉--現在突然不耐煩了。「不會太雛的,把純潔快樂的少女,教得無趣、虛榮!」他說。
  
  她似乎有點驚訝。「這就是你對那些女人的看法?無趣而虛榮?」
  
  「不盡然,」他說,「當她們在雅莉的年齡,就已經無趣而虛榮,再過幾年,等她們到了我的年齡,很多人會變得更糟。」
  
  像你母親,公爵夫人想道。
  
  像我母親,他想道。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會那樣的。」安東尼打岔道。
  
  「嗯,」佐登不在意地贊同他的話,「也許吧。」
  
  ※※※
  
  雅莉穿新娘禮服、梳頭、化妝花了四個小時,而婚禮祇舉行了十分鐘。
  
  一小時之後,她穿著隆重的結婚禮服,手裡端著水晶酒杯,站在藍色沙龍中央,看著她的新婚丈夫替他自己斟上一杯酒。
  
  雖然盡力不去胡思亂想,雅莉仍無法假裝不知道,她的婚禮有種虛幻不真切的感覺。她的母親和蒙塔尼舅公都來參加了,他們的表現老實得令人有點意外。公爵夫人當然在場,仍然毫無笑意。安東尼.湯森迪是伴郎,瑪莉艾蓮自然是伴娘,但現在所有的人都走了。
  
  穿著佐登母親的結婚禮服,象牙白的綢緞,綴滿了珍珠,雅莉覺得自己像個打扮妥當的洋娃娃。置身於公爵豪華的行館中,像過客般陌生。
  
  想來也好笑,穿上這麼美的衣服,比她夢想中還美麗十倍,而她祇感到不安全和不自在。
  
  她的頭髮在整理過之後,顯得前所未有的整齊、光亮。頭上的頭冠,以珍珠叉子固定,耳垂上也掛著珍珠墜子。
  
  當她看見鏡中的倒影,雅莉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已。連公爵夫人也抿著嘴點了點頭,安東尼爵爺說她是「美麗的堂嫂」,祇有佐登什麼也沒表示。
  
  在蒙塔尼舅公把她交到他手中,他對她微笑,足以使她陶醉一天。現在,終於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客人都已離去,而僕人則在外面準備出發。
  
  不如該把香檳怎麼辦,雅莉終於把它送到嘴邊,輕吮了一些,最後決定還是放下杯子比較好。
  
  她一轉身,剛好逮到佐登在看她,彷彿他這才真正見到她似的。當然,他們相處了一早上,但經他這樣上下打量之後,她相信他就要對她這身打扮有所批評了。
  
  「你好像比我記得的高?」
  
  出人意料的問題,加上他一臉困惑的表情,逗得雅莉噗哧嬌笑,「才幾天而已,我不相信我能長多少?」她說
  
  他也笑,有些神情恍惚。「一開始我把你當男孩,而你小得就像男孩。」
  
  希望在未來的相處中,她能扭轉他的印象,雅莉搖搖頭。「我呀,到底不是男孩。」
  
  雖然執意和她保持距雕,她燦爛的笑容仍然是不可抗拒的,他甚至由婚禮的失落中恢復了大半。「你不是男孩,」他同意道,咧開嘴角。「你也不是小女孩,只不過你又不像個女人。」
  
  「尷尬年齡,不是嗎?」她聳聳肩,自我嘲解道,並不想追問他是什麼意思。
  
  「嗯,」他失笑,「要怎麼形容未滿十八歲的小淑女呢?」
  
  「我已經十八歲啦,」雅莉嚴肅地說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真的?我一點都不知道,」他感到十分歉疚。「待會兒在路上,我替你找樣生日禮物。」他打量她。「嗯,你這年齡的女孩喜歡什麼?」
  
  「喜歡別人忘了我們幼稚的年齡。」她輕鬆地說道,但表情是認真的。
  
  佐登的笑聲征屋子裡迴響。「天,你反應可真快。何況你這麼年輕--可愛,」他糾正道,「對不起--我忘了你的希望,又忘了生日禮物。」
  
  「啊,不論如何,你就是我的生日禮物。」
  
  「說得好。」他失笑。
  
  雅莉看了一眼大鐘,距佐登說要出發的時間很近了。「我得上樓去換衣服了。」
  
  「嗯,我祖母呢?」在她離去前,佐登問道。
  
  「她大概回房間去了,為你不幸的婚姻默哀。」她開玩笑道,又正經地問他,「她不要緊吧?」
  
  「這點小事還打不倒她,」佐登帶著欽佩的口吻談論老公爵夫人。「我的祖母絕對有面對拿破侖的勇氣,等她和他談完,他會起立致敬,對向我們宣戰表示悔過。我們『不幸的婚姻』對她而言實在不算什麼打擊,而且你現在是我們家的人了,有誰敢對你挑挑眉毛,她就會讓對方知道厲害。」
  
  ※※※
  
  半個小時之後,雅莉換上櫻桃紅的旅行裝,和佐登坐上舒適華麗的馬車,車伕收起階梯,替他們關上門。就這樣前後四部車、六名騎士,浩浩蕩蕩出發了。
  
  雅莉四下打量,銀色的把手,鑲金的水晶嵌燈,超乎她想像的舒適。很難相信她真的結婚,正開始蜜月旅行。在她對面,佐登伸長的雙腿交叉著,眼睛看著窗外,處在一極愉快的靜默中。
  
  他也換了衣服,閃亮的靴子,寬鬆的長褲,更顯得他灑脫出眾。奶白的襯衫敞開領口,咖啡色夾克襯得他肩膀又寬又平。她默默祈禱,希望有一天他會發現看著她也是一種享受--就像她對他的感覺一樣。
  
  「令堂的結婚禮服好美,」她輕聲打破沉默。「我好怕把它弄壞了。」
  
  他轉頭看她。「不必擔心,」他不帶感情地說道,「我相信你比我母親,更符合它所代表的純潔無瑕,明白嗎?」
  
  「哦,」雅莉楞了一下,覺得他似乎是在讚美她--雖然用了個奇怪的比喻。「謝謝你。」她希望他不會發表更深人的評語。
  
  他果然沒有再說什麼,她也就不再試著和他談話。由他的表情看來,他好像在思考某件很難解決的問題。她想幫忙,但最後還是決定等他開口問她。
  
  下午三點,他們來到一間佔地甚廣、淡雅清爽的旅館,雅莉很喜歡它白色的欄杆和小花園。佐登告訴她,他們將停下來休息用餐。
  
  店主夫婦老遠出來迎接,顯然已預先收到通知。豪宋公爵和夫人被請進舒適的貴賓室,酒菜馬上就陸續送上來,精緻而可口。
  
  「你餓了。」當雅莉終於放下刀叉,並滿意地歎氣時,她丈夫說道。
  
  「餓扁啦,」她承認道,「我的胃對羅塞米的作息時間還不習慣。你們晚上十點才吃餐,
  
  那已經是我的上床時間了。」
  
  「我們今天晚上八點就會住進休息的旅店,你不必等得那麼辛苦了。」他禮貌地告訴她。看來他準備坐著享用他的白蘭地,雅莉問道,「你不介意我在外面等你吧?在坐進馬車之前,我想散散步,活動一下。」
  
  「很好。我待會兒就來找你。」
  
  雅莉踱到門外,在佐登僕役眼光的保護下,享受清風和陽光。旅館外有些小販,儼然是個迷你市集,來往行人不多,做生意的人似乎也不在乎,一個男孩甚至低著頭和他的「貨品」聊天。
  
  她好奇地走過去,當看清他原來有一窩小狗,她高興地笑起來。那些毛茸茸的小球在籃子裡鑽來鑽去,十分活潑可愛。
  
  「好漂亮!」雅莉脫口道。那些小狗頭部和前腳的長毛是白的,身上是藍灰色。
  
  「要不要買一隻?」男孩熱情地招呼著,「我把最好的算便宜點給你,它們是純種的哦。」
  
  「它們是什麼狗?」雅莉問道。這時其中最大的一雙壓過其它毛球,滾過來扯她的裙擺,
  
  親熱地和她逗著玩,她咯咯笑著。
  
  「英國牧羊犬,」男孩說道,看她蹲下來撫摸小狗。「它們很聰明的。」
  
  她一摸到那柔軟的毛,就有些捨不得放開。很久以前她養過一隻牧羊犬,但她外公過世後,家裡沒有多餘的口糧,她祇好把它送給瑪莉艾蓮的弟弟。
  
  把那小東西抱起來,它的小胖腳在空中亂晃,粉紅色的小舌頭熱情地要舔她的手。她就站在那裡,聽它的主人說它的好處,並抱著它愛不釋手。
  
  「該出發了。」她丈夫不知道何時來到她身後說道。
  
  雅莉絕沒有想到要開口向他要什麼,但當她回過頭,想要它的衝動寫在那雙大眼睛和嘴角的微笑裡。「我以前有過一隻牧羊犬。」
  
  「是嗎?」他不動聲色。
  
  她點點頭,把小狗放下來,拍拍它的頭,對小男孩笑道,「希望你能為它們找到溫曖的家。」
  
  她走不到三步,突然覺得有東西勾住裙擺。回過頭,她剛才抱過的小狗不知怎麼爬出大籃子,正咬住她的裙子不放,她輕扯了一下,它乾脆就坐下。粉紅色的小舌頭吐在外面喘氣。
  
  「它喜歡我。」雅莉無奈地笑著解釋,蹲下來拍拍它,示意它回去找男孩,但它就是不肯走。沒辦法了,她歉疚地對它搖搖頭,轉身讓佐登送她回車上。
  
  和車伕說了什麼,他上車坐在原來的位置。數分鐘後,他們再度出發。
  
  「路況好像越來越糟。」一個小時後,雅莉有些不安地說道。
  
  「不會呀!」她丈夫堅持道。
  
  「可是出發時這車很平穩,現在卻經常左搖石晃的。」她指出。
  
  佐登把手交叉在胸前,伸長著腿,卻沒有提出任何解釋。
  
  她看著窗外,馬車又猛往一邊傾斜,但一下又好了。正在納悶之際,她聽見他們的車伕叫了一聲,「哦!」然後靠邊停下來。
  
  「爵爺,」過了一會兒,他們的車伕打開門,愁眉苦臉地探進頭。「我沒辦法一邊駕車,一邊抱著這不安分的小東西。」
  
  他把那「不安分的小東西」挾在左手臂下,正是一個藍灰色白斑的小毛球。
  
  佐登歎口氣點點頭。「好肥,吉米,把它放在這裡好了。等一下,先帶它去散敞步。」
  
  「我來。」雅莉自告奮勇,而她丈夫陪她下了車,和她一起走進路邊的小樹林。
  
  轉過頭,她情不自禁地脫口道,「你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心的人。」
  
  「生日快樂。」
  
  「謝謝,真的,」她滿心歡喜,明白他並不那麼喜歡她的生日機物。「它不會惹任何麻煩的,我可以保證。」
  
  佐登低頭看那隻小狗,它用濕濕的鼻頭搜索每一吋土地,它的尾巴祇有一小截,正搖得不亦樂乎。它看上一截小樹枚,馬上把它當成假想玩伴扯著。
  
  「那男孩說它很聰明的。」
  
  「土狗通常很聰明。」
  
  「噢,它不是土狗,」雅莉彎腰撥去沾在裙子上的樹葉。「它是英國牧羊犬。」她順手摘了朵野花。
  
  「什麼?!」
  
  「英國牧羊犬,」她再說了一次,奇怪他竟聽不懂。「它們很聰明,而且長不大。」當他
  
  盯著她看,她補充道,「那誠實可愛的男孩告訴我的。」
  
  「那『誠實』可愛的男孩,」他吹鬍子瞪眼睛。「就是告訴你它是純種的那個男孩?」
  
  「嗯,對呀,」她無辜地說道,偏著頭不解地打量他。「就是他。」
  
  「我們祈禱他並不那麼誠實吧。」
  
  「為什麼?」
  
  「如果它真是英國牧羊犬,」他說道,「它豈止會長大?它會長得像小馬一樣大!最好他老爸是只小土狗。」
  
  看他的表情那麼緊張,雅莉連忙彎下腰抱起她的小狗,藉以掩飾笑意。
  
  她櫻桃色的裙子,在厚厚的青草地上形成一個大圈圈,她一手抱著小毛球,一手拈著野花。佐登看著他娶的娃娃新娘,風吹著她的頭髮,葉隙中透過來的陽光在她眼中跳躍。「你像一幅畫。」他脫口道。
  
  她眨了眨眼睛,緩緩站起來,在他的注視下紅了臉。「我不夠漂亮。」
  
  「是嗎?」他聲音中有笑意。
  
  「我希望自己很漂亮,」她說道,並沒有多遺憾的樣子。「可惜我實在很普通。」
  
  微笑在他嘴角擴散,佐登緩緩搖頭。「你一點也不普通,雅莉珊德。」他回答道。原先決定和她保持距離,等她成熟到適合當他妻子的決心,突然在這一瞬間動搖了。他想再嘗嘗那香甜的朱唇,即使再一次也好。
  
  看著他接近,雅莉的心開始狂跳,她已經知道,當他眼神迷濛、聲音低啞時,很可能表示他即將湊過來吻她。她等待著。
  
  捧住她的臉,佐登用手揩梳順她被風吹散的頭髮。她的皮膚感覺起來像絲緞,而她的短髮像絲絨。以極端輕柔的動作,他佔領了那兩片櫻唇,心想這不過是個表示友善的吻。可是她的唇那麼柔軟,她的反應那麼好,他很快便忘了原先的想法,執意吻得更深沉。首先他得摟住她,而她懷裡的毛球被擠得尖叫抗議,他很快放開手。
  
  直到爬上馬車,雅莉還有些暈陶陶,而且很失望他就這樣算了。
  
  佐登則慶幸那個吻總算及時結束,他很怕他滿腦子羅曼蒂克的新娘,又會冒出什麼愛的夢囈,這次他還能說一句「謝謝」來打發她嗎?
  
  他要等上一、兩年才和她同床共枕,他肯定地想道。等她進人社交圈,看清楚事實,免得對他們的婚姻有太多不切實際的期望。
  
  下定決心後,他的心情頓時輕鬆不少。「你替它想好名字沒?」馬車開始平穩地上路後,他隨口問道。
  
  他看著小狗,它快樂地四下嗅著,急於認識這個新環境。
  
  雅莉偏頭想著。「金鳳花如何?」
  
  他厭惡地搖頭。
  
  「雛菊?」
  
  他翻白眼。
  
  「玫瑰?」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莉莉?」
  
  他大笑。「他將在同類中抬不起頭來。」
  
  「什麼?那男孩告訴我是『她』呀。」
  
  「絕對弄錯了。」
  
  咽嚥口水,她不知如何是好地看著它,心想,她不相信那男孩會騙人,她真想把它抱起來看個清楚,卻又不願在他而前這麼做。「你確定?」
  
  「當然。」
  
  「不可以!」當小狗開始扯她的裙於,她斥道,而它扯得更凶。
  
  「停止!」公爵低沈威嚴的聲音,使它馬上放開口,然後滾到他腳邊,把頭枕在一隻擦得亮晶晶的靴子上,喘了口氣。佐登先是一楞,然後不高興地沉著臉。
  
  雅莉忍不住咯咯笑起來。「你不喜歡動物嗎?爵爺?」她問道。
  
  「這種沒規矩的,不喜歡。」但他的表情已經緩和許多,因為她的笑就像一串音符般悅耳。
  
  「我要叫它亨利。」雅莉突然決定道。
  
  「為什麼?」
  
  「因為它會長一臉毛,那不就像亨利八世嗎?」她說道。
  
  「說得有道理。」他笑了,和她在一起,他的心情似乎越來越好。
  
  其餘的旅程,他們無所不談。雅莉很高興地發現,她的丈夫是一位飽學之士。他除了像她外祖父一樣是位讀書人,而且很有生意頭腦,超乎她的知識范圈。因而她判斷他平常要煩心的事很多,絕不像瑪莉艾蓮所說的,只關心蟲害這麼單純。
  
  至於佐登,他證實他的新婚妻子受過良好的教育,她的學識來自其外祖父,可能也因為這樣,她對男女之間的事幾乎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失望。
  
  ※※※
  
  晚上他們果然準時住進旅館,用過豐盛的晚餐,雅莉似乎有些坐立不安--至少她的好奇看在佐登眼裡,認為是緊張的表現。
  
  最後,她連餐桌也仔細檢查欣賞了兩遍。「很不錯的手工,不是嗎?」
  
  「還可以。」
  
  「每當我看到一件作品,」她繼繽說道,「我就想到製造它的無名英雄。像這張桌子,不知道它出自什麼樣的人之手?--你知道,他是不是很高?年輕還是老的?就這一類的事。」
  
  「是嗎?」
  
  「對呀。難道你不會?」
  
  「不會。」
  
  背對著他,雅莉宣佈道,「我想去找亨利,帶它去散散步。」
  
  「會有人帶它去的。」
  
  「哦。」
  
  「雅莉珊德?」
  
  「嗯?」她轉過身。
  
  「你不必這麼緊張,」佐登告訴她,「今天晚上我不打算和你睡在一起。」
  
  雅莉正急著找借口去方便,這時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我知道呀,這旅館這麼大,你可以自已舒服地睡一間,為什麼要來和我擠?」
  
  佐登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他問道。
  
  「不是我不歡迎你來分享我的房間,」她急忙解釋道,「但莎拉--我們以前的管家--總是說我一到晚上就像魚兒跳出了水,你來和我睡,恐怕一個晚上都睡不舒服的。」
  
  他太驚訝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真的必須去借用化妝室了。「你不介意我先上樓吧?」
  
  佐登只能看著她,最後搖搖頭。「不要緊,」他以怪異的口氣說道,「你去吧。」
  
  ※※※
  
  佐登叫車伕靠邊停車休息,雅莉珊德暗自鬆了口氣。他們從午餐後就一直在趕路,此刻,
  
  她急需活動筋骨,至少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她丈夫似乎並不在意長時間窩在車廂裡,也許,她想道,是他的衣著比較輕便舒適。
  
  長褲長靴,寬寬的襯衫,領口還開了幾顆扣子,佐登看起來就像個旅行家。而她,襯裙就穿了三件,更別提束腹,它們箍得她喘不過氣,還要擠在馬車裡的座位上,故作輕鬆狀。
  
  車子一停妥,雅莉就撈起亨利,跳過佐登的長腿,撩著裙子下車去了。他沒有詢問或阻止,心想她需要一些隱私的空間解決個人問題--他認為那就是她跌跌撞撞飛奔而去的主因。
  
  他在路旁站了一會兒,才穿過樹林,來到廣闊的原野。
  
  「哇,好漂亮,是不是呀?亨利?」她站在低矮的小野花群中間,雙手枕在腦後,她的小狗則坐在她腳跟旁。
  
  再一次,他希望有人能把她畫下來。她一身嫩黃,襯著綠草藍天,連大自然也顯得和她同樣年輕可人了。
  
  他不自覺地咧開嘴微笑,朝她走過去。
  
  「噢,是你!」她說著垂下手臂,但神情是放鬆而自在的。
  
  「還會有誰?」
  
  想拖延回車上的時間,雅莉彎腰抬起細枝,隨手把玩。「沒呀,不過和三部馬車、六名騎士同行,很難說會是誰出現。天!好一隊人馬!」她咯咯笑著,舉起樹枝朝佐登胸口一指。
  
  「賜劍!」她開著玩笑,把「劍尖」朝下,做了個西洋劍士休息時的姿勢,一時又成了英姿煥發的女劍士。
  
  那樹枝尖端投掛著小花,看來有些女性化,佐登認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已在做什麼。何況,
  
  她從那裡學來的劍術?「你擊劍嗎?」他問道,隨口問的成分,大於真正的懷疑。
  
  她點點頭,笑容可掬。「要不要試試看呀?」
  
  佐登猶豫了一下,太陽正迅速西沈中,但他也坐累了,很想動一動,就算是逗她玩也好。「說不定喔,」他說,「你的技術好嗎?」
  
  「你自己判斷呀。」
  
  好笑地接受了她的挑戰,他在附近找了一根合適的樹枝。等他回到原地,雅莉已經脫下帽子、外套。他看著她解開頸子上的固定環,打開絲襯衫領口的扣子。
  
  發現他就站在身後,她臉紅了。「真想把襯裙、鞋子都脫下來。」她宣佈道,撩起裙子。
  
  露出弧形優笑的小腿肚,打量著腳上的淡黃色高跟鞋。「脫了鞋,會把襪子弄糟吧?」
  
  她抬頭餚佐登,希望他能拿個主意,但他的心思在別的地方。心想看不出她的腿這麼性感,而不自覺地開始興奮--那是種不受歡迎、無法控制的反應--卻又不可能假裝不知道。
  
  「爵爺?」
  
  他抬起眼瞼。
  
  「你幹嘛那樣看我?」
  
  收斂精神,他恢復正常,但在心底深處,他知道在到達丹文之前,他必須擁有她。「如果怕把襪子弄壞,就脫掉吧。」他說,對她無可救藥的單純,只有搖頭的份。
  
  她高興地轉過身,開始脫長襪,而若隱若現間,佐登窺見雪白圓潤的足踝。
  
  整理妥當,她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再拾起她的樹枝,正經地行了個禮。佐登同樣回總,但他的心思全在那一雙藍綠色的大眼睛,和粉紅的臉頰上。
  
  在他能專心之前,她已經先馳得點拿到兩分,而且後來也證明她果然不錯。雖然缺少力量,但她輕盈的腳步彌補了不足。當她看出他的縫隙,正想全力進攻,卻不小心踩到裙子,直往他懷裡撲去。
  
  「輸了吧?」他接住她,好笑地說道。
  
  「對,不過那是因為我的裙子太長,你的力氣又太大,」她咕噥著,「你應該要讓我幾分的,你差不多有我兩倍大。」
  
  「不錯,」他表示同意,「不過我沒用力氣佔便宜呀,而且我又老你那麼多。」
  
  她大笑,兩手扠著腰。「你是活古董,我的爵爺。再過幾年,你就老得不能動了,坐在搖椅上曬太陽,而亨利在你腳邊打盹。」
  
  「那你又在那裡呢?」他的手發癢,只想摟住她。
  
  「在搖籃邊,」她偏著頭。「和我的洋娃娃玩--度過童年。」
  
  佐登大笑,心想他那些朋友若看見她這個普通少女竟對他毫無敬意,不知會有多吃驚。
  
  「那你說我該在那裡?」她問。
  
  在我床上,他想道。
  
  她的笑聲突然中止,雙手撫在頰上,她瞪大眼睛朝他身後看去。
  
  佐登機敏地回頭,看見他十個僕人肩並肩站在不遠處。由他們臉上的表情看來,他們不但聽見剛才的對話,也旁觀了早先的擊劍。
  
  他的臉一沈,眼光掃過,所有的人都急急忙忙,爭先恐後散去。
  
  「嘖,令人雛以相信,」雅莉說道,彎腰收拾她的東西。「你的眼光,」她四下尋找亨
  
  利。「你不需要刀劍,隨便一個眼神就可以削、劈。是不是因為身份地位不同?」她在一株樹下找到小毛球,把它抱起來。「令祖母也很行,我經常被她的眼光嚇得半死。幫我拿一下好嗎?」佐登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她就把帽子、領圈,還有毛茸茸的小狗都塞給他。「拜託轉個身好嗎?」她又說,「我好穿襪子。」
  
  他照她的話做了,但心裡浮現倫敦的達官要人,當他們看見這情形會怎麼說?佐登.湯森迪--第十二任豪宋公爵,歐洲最令人稱羨的人物--居然站在野外,抱著女人的衣服和一隻沒人要、還決心要替他洗臉的小狗。
  
  「誰教你擊劍的?」他們朝馬車走過去時,他開口問道。
  
  「我父親。只要他回來,我們經常練習上幾個小時。他不在時,我就和瑪莉艾蓮的兄弟練--或任何有興趣的人--這樣我爸爸回來時,他才會稱讚我很認真。」
  
  「令尊認為你劍術好不好很重要?」
  
  她聳聳肩。「或許我不夠漂亮,他就索性把我當成兒子。要不然,他就是喜歡劍術,把和我練習看成打發時間的好方法吧。」她不知道,她心底的沉痛已經很明顯地表現在聲音中。
  
  ※※※
  
  「雅莉珊德?」
  
  雅莉把視線移開,放棄後退的景觀,轉向她丈夫。自從他們上車後,公爵看她的眼光就有點怪。「嗯?」
  
  「令尊不常回家,他待在那裡呢?」
  
  一抹憂鬱閃過,但她很快設法笑了笑。「他一年來兩、三次,住幾天。其它時間,他待在倫敦。對我們而言,他好像是客人。」
  
  「我很遺憾。」佐登說道,因為惹她心裡不舒服,而感到抱歉。
  
  「不必,但如果你能體諒我母親一些不適當的行為,我會很感激。她本來漂亮而迷人,可是失去丈夫之後,她……心碎了。」
  
  「然後把整個重擔丟給十四歲的小女孩,」他接口道,「我見過那個地方,可以想像你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聽見他聲音裡的不平和同情,她對他的愛意更深了,知道有人關心是很好的,但她搖頭,不願意別人可憐她。「不像你想的那麼糟。」
  
  她覺得好有安全感,滿心感激而不知道如何回報。想了一下,她伸手進黃色的包包中,拿出一隻沉重的金掛表。當佐登以困惑的表情看她時,她解釋道,「它本來屬於我外祖父,是一位蘇格蘭伯爵送給他,表示對他學養的敬佩。」拉過他厚實的大手,她把表放在上面。
  
  「他會高興你收下它的。」
  
  「我懷疑。」他肯定地說道。
  
  「哦,他會的!他說我應該愛像你這樣的人。」
  
  「令外祖父要你愛貴族?」佐登驚訝地問道。
  
  「不,不是的。是品德高尚的人。」不知道他已經有數只名貴美麗的金錶,她執意要把最心愛的紀念品送給他。
  
  「謝謝你。」他握住那只掛表。
  
  她給了他她所有的,雅莉發現,她的愛和金錶,而他都只說,「謝謝。」很顯然,她的禮
  
  物使他不自在。
  
  ※※※
  
  馬車頻率固定地左右輕晃,加上肚子裡飽飽的,雅莉開始有了睏意。可是在舒適的椅子裡,她找不到一個滿意的姿勢打瞌睡。把頭依在窗側,經常敲得咚咚響;雙手交叉在胸前,頭往後靠,又很容易往下溜。
  
  坐在她對面,佐登笑著搖頭。「過來,我很樂意提供肩膀讓你當枕頭。」
  
  她睡眼朦朧地接受他的邀請,換到他旁邊坐。但他張開手臂,把她摟進懷裡,她就枕著他肩窩睡著了。
  
  夜色降臨大地,雅莉珊德醒來發現自己的樣子,大吃一鱗。佐登不知怎麼辦到的,他們現在背靠著車側,腿伸在座位上,他的手臂箍在她頸子上,她的臉埋在他懷裡,四條腿交迭著。
  
  心想他萬一現在醒來,恐怕會怪她把他的褲子踢髒,衣服揉縐了。她連忙思索著脫身的方法。首先抬頭打量他,他長長的睫毛,竟使他顯得有些孩子氣。就在她的注視下,他張開了眼睛。
  
  看見她,他笑了。「睡得好不好?」
  
  她僵硬地點點頭,想抽回摟住他的手坐起來。他的手臂圈緊了。「別走,」他輕聲說道,
  
  垂下眼看她的嘴唇。「留下來陪著我。」
  
  他要她吻他,雅莉興奮地發現--那迷人的灰色眼眸中寫得清清楚楚。羞怯地,她把唇湊過去,而他的手扶在她背上,安慰、鼓勵她。
  
  他不停的吻她,狂野的吻使她顫抖害怕,使她還想要更多。蛇樣的舌尖探入她口中,試探挑逗後往回縮,情不自禁地,她學著他那樣做。佐登在喉間咕噥了什麼,把她摟得更緊了些。
  
  直到她發現他的手往她衣衫裡探,才急忙掙脫那使人越陷越深的歡愉。把頭頂在他胸前,她大口喘氣,又抬起眼看他的反應。
  
  「我嚇著你了。」他低啞地喃喃說道。
  
  一點都不錯,但雅莉看見他似笑非笑的帥情,固執地拒絕承認。挑戰地,她再度湊上去,這次當他吻她時,她主動往他身上緊貼。當他們再度分開,他幾乎和她一樣喘不過氣。
  
  「這麼嬌柔,」他輕拂她臉頰,「這麼單純。」
  
  把「單純」想成「無知」,她覺得深受傷害。「你一定覺得我很笨拙!」她氣得嘟起嘴。
  
  他把她拉回懷裡。「那是讚美,」他的鼻尖頂著她的鼻尖,把她搖了搖。「純真,自然,你懂不懂?」
  
  「當然!」但他們這樣對峙的情形,很快使她想笑。「我們在爭執我有多麼好嗎?」
  
  他眼中的怒火消褪了。「好像是。」
  
  相視而笑之後,她把臉頰貼回他胸前。而他不能再忽視他的感覺,自動重新評置原先的決定。
  
  他不想帶她上床的原因:
  
  她真誠、純潔、充滿理想。
  
  他根本一項也不具備。
  
  她要給他愛。
  
  他只想要她的身體。
  
  她希望他愛她。
  
  他不太明白除了床上,還有那種愛?
  
  她迷戀他。
  
  他不想被一名孩子絆住。
  
  話又說回來,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呀。
  
  他要她。
  
  作好決定,他低頭看她。「雅莉?」當她看著他,他以實事求是的態度問道,「你知不知道嬰兒是怎麼來的?」
  
  出其不意的問題,使她滿臉通紅。「我……我們一定要討論這個問題嗎?」
  
  他嘴角一抿。「昨天呢,我就認為不必了。一個小時以前,我還是這麼覺得。現在,恐怕是一定要的。」
  
  「為什麼?」
  
  他被她問得一楞。「我們的親吻改變了我的想法。」過了一下,他回答道。
  
  「那和嬰兒有什麼關係?」
  
  佐登閉上眼睛。仰頭歎了口氣。「你相信嗎?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仔細研究他怪異的表情之後,雅莉坐直身子,邊扯平衣服,邊考慮他的話。在兩年以前,瑪莉艾蓮就告訴過她,人類的娃娃和小狗是由同樣方法產生的。雅莉沒有那麼笨,只有瑪莉艾蓮才會相信這一類的事--什麼轉身背對彩虹會帶來惡運。所以雨過天青,就會看見村子裡的小美人倒退著走路。
  
  不過「嬰兒怎麼來」好像是個複雜的問題,否則她外祖父怎麼會不知道?或許他知道--不然她媽咪怎麼來的?--但怕她不懂,所以她每次問,他就支支吾吾說不明白。
  
  睨一眼她丈夫,她決定考考他。「嬰兒是怎麼來的?」
  
  佐登張開眼睛看她,又張開口,卻說不出話。起先,那使她更加困惑,然後她恍然大悟。
  
  「你也不知道,對不對?」她同情地說道。
  
  她從來沒見過他笑成那樣,用手拍著大腿,眼淚都流出來了。好不容易,他才喘過氣來。「我……知道,雅莉,我真的知道。」
  
  有點不服氣,她追問道,「那你說呀。」
  
  ※※※
  
  燭光搖曳,坐墊柔軟,房間裡溫馨舒適,依偎在佐登寬闊的肩膀上,雅莉從來沒享受過更放鬆、愉快的晚餐。等女僕收拾了餐具,她和公爵靜靜地喝酒。她不知道他的酒興這麼好,頻頻勸酒,很快她就感到微醺欲醉了。
  
  他為什麼還不回自己房間去?她想道。老實說,她不敢確定他今天晚上有房間。當她晚餐前在這房間洗澡時,他就在相連的房間洗澡。但那個房間除了一張小床,連轉身走動的空間都沒有,顯然是僕人用的。雅莉目前沒有女僕,而佐登也沒有帶著貼身侍從,或許,這家旅館已經客滿,他只好將就一點睡在隔壁。
  
  她還記得她丈夫答應過,晚上要把嬰兒從那裡來的秘密告訴她。她不懂為什麼大家不肯把這個方法公開呢?要弄得神秘兮兮的。但奇怪的是,還是有很多人知道怎麼製造嬰兒,否則英國的人口不會一直成長。
  
  身為獨生女,她一直希望有小寶貝在家裡出現,現在她終於能自己有一個了。而且,照書上所寫的,以佐登目前的地位,繼承人是很重要的。心想她能給他一位繼承人,使她心中充滿喜悅。
  
  偷看他一眼,她的心跳漏了半拍。他閒適地倚在椅墊上,白襯衫敞開,透出他古銅色的胸肌。燭光下,他微鬈的頭髮,深刻的輪廓,他看來就像個神。
  
  她不確定自已的行為對不對,和他貼得這麼近,熱情地回應他的吻或愛撫。但他們已經是夫妻了,她應該沒有必要隱藏對他的感覺才對。
  
  吉貝先生--她的外祖父,似乎很擔心她會受到她父母婚姻失敗的影響,曾慎重告誡她,
  
  「說到婚姻,人們很可能犯兩個錯誤。首先,可能選錯對象。如果你嫁對人,那第二個可能的錯誤,就是否認對他的愛意。要知道,你毫不保留地愛丈夫,他也會同樣對你。」
  
  佐登所想的事,不像她這麼嚴肅。他只希望他能使她褪下衣服,而不尖叫著逃跑。
  
  有點累,也有些醉,雅莉先打破沉默。「你今晚睡在那裡?」
  
  「這裡。」他坦白回答。
  
  「喔,」她低下頭,關始懷疑這和「嬰兒那裡來」有關係,而她突然不想知道這個秘密了。「呃,你不要一張自己的舒適大床嗎?」
  
  「一張床才能『製造』出嬰兒來,」他耐心地解釋道,「兩張床--恐怕有點困雛。」
  
  她瞇起眼睛。「為什麼?」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你不能用『講』的嗎?」
  
  他發出輕咳,終究忍住沒有笑。「不能。」
  
  「哦。」沒有錯,她想道,果然是很複雜的事。
  
  「你不去換睡衣嗎?」過了一會兒,他提醒道。
  
  她沒有再掙扎,優雅地接受眼前的情況,站起來走向屏風。佐登憋了許久的笑意在嘴角擴散,同時欣賞她挺直的背脊,和自然輕擺的臀部。
  
  她已經開始驚慌了,他同情地想道,他根本還沒碰到她。女性天生的本能,就知道男人在某種情形下可能「很危險」。
  
  雅莉珊德是他見過最有意思的女性。她有學者的涵養、白紙般的心、松鼠的敏感。前一秒她能自衛殺人,下一秒她卻因此而昏倒。原先談到性,她還理直氣壯、咄咄逼人,現在她又嚇得一溜煙不見人影。
  
  「雅莉,天快亮囉,」他叫道,「你是不是需要人幫忙脫衣服呀?」
  
  「不要!」恐懼的聲音。「我--我脫好了。」
  
  「那就出來啊。」
  
  「不行!令祖母的法國裁縫是個瘋子--她做的睡衣都是洞。」
  
  「洞?」他替空酒杯倒滿白蘭地。「什麼樣的洞?是勾破了嗎?換一件好了,你不是有好多件睡衣嗎?」
  
  她臉紅紅地走出來,穿著一件低胸絲緞睡袍。「這一件,是前面破了。」她揩控道,「藍色的是後面有個洞,背部都露出來了。黃的,」她傷心地說道,「最糟!它後面有個方洞,前面有個圓洞,裙擺還裂到這裡!」她指指大腿。「那個女人,應該被禁止拿剪刀!」
  
  佐登笑了,一把將她攬進懷裡,臉埋在她柔軟的秀髮中。
  
  在這一刻,他冷酷的過去,像艷陽下的雪堆般開始化去。
  
  「噢,雅莉,」他說,「我不相信你是認真的!」
  
  「等你看見其它的,你就笑不出來了,」她還在生氣,「那女人騙了你不少錢呢!」
  
  他設法抬起頭來看她。「怎麼講?」
  
  「那些沒有破洞的睡衣,」她宣佈道,「料子很不好,既薄又透明得像窗子。」
  
  「料子不好--」他再也忍不住,笑得雙肩不斷聳動,等他稍微控制住,他立即一把抱起她,朝大床走去。
  
  「你要做什麼?」當她仰視他特,怒意消褪了,代之而起的是莫名其妙的緊張。
  
  「和你做愛。」他輕聲回答,把她在床邊放下。
  
  她渾身顛抖。「怎麼做?」
  
  佐登看著她藍綠液體般的服眸,心底有種陌生的悸動。「我會慢慢告訴你,」他承諾道,但她顯然並不滿意。「簡單地說,小寶貝的種子在我身體裡,等一下我將把它放進你身體裡。不過,這一次會不會成功卻很難說。」他補充道,「總之,我們要做的不是壞事,人們經常做這件事,不管他們是不是想要小孩。」
  
  「真的?」她訝異道,「為什麼?」
  
  他忍住笑,一手解開她胸前的蝴蝶結。「因為感覺很舒服。」他簡單地回答,雙手放在她肩上,雅莉還沒會過意,她的衣服已由身上滑落,在腳下堆成一個小池。佐登深吸口氣,對她的美麗感到意外。她很瘦,但嬌小的胸部飽滿圓潤,腰圍纖細,雙腿修長。
  
  她睜大眼睛,既恐懼又困窘,看著腳下的睡衣不知措。莘好她丈夫很快把她抱上床,她連忙扯過床單拉到下巴,看著佐登在床邊脫下他自己的衣服。
  
  她不斷提醒自己,人類自古就在「製造」嬰兒,所以這應該是最自然不過的事。而且給他繼承人,可以說是她的責任。只不過在他躺下之後,她還是緊張得忍不住要問,「你--你要怎麼做?」
  
  他輕托住她的下巴,注視她的雙眼。「我先要吻你,把你抱得很近,然後--然後我要做的事,會有一點疼--只有一下子,」他保證道,「快發生時,我會告訴你。」他補充道,不要她太早緊張。
  
  聽見會痛,她睜大了眼睛,但當她開口時,卻是關心他的。「你也會疼嗎?」
  
  「不會。」
  
  她不但沒有尖叫、逃跑,反而露出一抹微笑。「那就好,」她說,用手指輕拂他的臉頰。「我不想弄疼你。」
  
  心中充滿溫柔的感覺,佐登輕聲呻吟,印上她的嘴唇。但決心要慢慢來,讓她完全準備好,他的第一個吻非常輕淺。
  
  雅莉偎向他懷裡,而他則摟住她,把她壓向自己。當她瞥覺有些怪異時,他上下輕撫她的背脊。
  
  「不要怕我,甜心。」
  
  她睜開眼睛看他,放棄抵抗,讓他的身體貼近。「我不怕,」她低聲說道,「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雖然你的外表嚴厲,內心卻是美麗的。」
  
  他皺了一下眉頭,唯恐再這樣對視下去,她會看見他根本不是她所想像的那樣。佐登俯下頭,以飢渴的狂野動作再度吻她。而雅莉沒有退縮,同樣回吻他,主動把舌尖探入他口中。
  
  雙手愛撫著她,他開始吻她的太陽穴、眼瞼、臉頰、耳垂。他聽見她急促的呼吸聲,感覺她的身子向他挪近。他的舌尖伸進她耳朵裡,雅莉呻吟了。
  
  他吻著她,順著她的粉頰往下移。在他的雙手和舌尖配合下,她覺得自己漸漸像一團火,她忘了身在何處,也忘了這件事是怎麼開始的。
  
  「吻我,親愛的。」他說。
  
  雅莉早就準備好了。雖然她稚嫩,沒有經驗,但她相信他能給她的,她同樣能付出。為了讓他有相同感受,她學著他的動作,用她的手和舌頭來愛撫他。
  
  或許她笨拙了些,但因為她多了一份愛,那動作的感覺就格外不同。佐登很快就發現他竟成了被引誘的丈夫。而他帶上床的女孩,瞬間成了最令人興奮的女人。
  
  他不能再等待了,雙手托住她的圓臀,她卻夾緊腿,對他搖頭。
  
  「別怕,甜心,」他輕聲說道,溫柔地愛撫她最敏感的地帶。「相信我。」
  
  只有半秒鐘猶豫,她順從地接受了他,放鬆身體,以信任的眼光,暗示他做什麼都可以。
  
  當她疼得輕叫起來,她的丈夫脫口道,「對不起。」
  
  雅莉張開眼睛,很驚訝痛楚那麼快就消失了,而佐登英俊的臉上有著愧疚和慾望。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沒那麼糟。」
  
  發現她在安慰他,使佐登說不出的感動。二十七年來,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全心付出過。
  
  而他所能回報的,正好也是他目前正在做,又無法停止的事。
  
  她的手指甲陷進他肌肉裡,雅莉主動迎合著他,很快地也感覺到那無法控制、急速擴散的情慾。
  
  「別反抗,親愛的,」她丈夫在她耳邊說道,那聲音好遙遠。「相信我,讓它發生吧。」
  
  突然她體內有什麼迸裂了,她彷彿化成千萬個碎片,每個裡面都有她的愛。她在雲端聽見她丈夫和她一起呻吟,那種感覺說不出的美好,她完全迷失了。
  
  佐登睜開眼睛,看見她眼角有一滴淚珠。他愛憐地拂去她臉頰上的亂髮。「雅莉?」
  
  她張開眼睛,裡面只有對他無盡的愛意。
  
  「噢,我的天。」他歎息道。
  
  ※※※
  
  數小時之後,當他們第二次做愛結束,佐登對她說的第一件事就是,「你千萬別相信男人,特別當你沒穿衣服時,任何男人說『相信我』,你一定要格外當心。」
  
  她噗哧笑了。「你認為我沒穿衣服時,有多少男人會有機會和我說話?」
  
  「沒有,」他乾澀地回答,「我只是隨口說說。」沒辦法直接告訴她,不要相信他。佐登換了個方式,「太相信別人本來就不應該,那很容易受傷的。」
  
  她抿抿嘴。「不相信你,我剛才就弄傷自己了。你從不信任別人嗎?」
  
  「有些人值得信任,」他考慮一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保留的。」
  
  雅莉伸手揉搓一下他性感神奇的唇。「不信任,」她說,混和了智慧和天真的態度。「你就不會對別人感到失望。可是這樣一來,你也就失去真正快樂的機會。」越和他接觸,她似乎越愛不釋手。「你好美、好溫柔、好聰明、好強壯--」
  
  她不斷地讚美,他的臉色則越來越黯淡。
  
  「但是你必須學會信任別人,尤其是信任我。沒有完全的信任,愛就無法存在,而我愛--」
  
  佐登用一個熱吻堵住她的嘴,使她渾身酥麻。然後他把她帶到另一個世界,在那裡什麼都不重要了,只有他無與倫比的做愛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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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01:42:33 |只看該作者
  4
  
  第二天黃昏時,他們終於到達倫敦。佐登告訴她,他有點公事要處理,而他們的車伕則載她在市內逛了兩個小時,大致介紹了這在她心目中最了不得的都市。
  
  當他們見到「順風號」時,已經又過了一天了。雅莉看著海港的另一番景象,既興奮又好奇。大的貨輪在外海,小的駁船來往頻繁。碼頭上堆的是成箱、成捆、成堆的貨物,走在身邊的是帥氣的水手,和花枝招展的女人。
  
  夕陽將天空染成橘的、紫的,瞬息萬變,還有白色的海鳥飛翔,看得人目不暇給。對不能在倫敦久待的遺憾一掃而空,雅莉不知道她丈夫還要帶給她多少驚訝。
  
  「順風號」的船長邀請他們和他便飯,結果那頓「便飯」前後有十四道菜,每一道菜都配上了不同的酒。席間所談的,無非是大英帝國和美、法之間的戰爭。在莫顯聽人說起戰況,總覺得那是非常遙遠的事,但聽說「順風號」初次出航就差點被擊中,一切的恐懼就顯得特別活生生了。
  
  等晚餐後,佐登護送她回艙房,她因為喝了太多不同的酒,不但嘻嘻傻笑,還有些步履不穩。
  
  他們的行李早就送進來了。雅莉紅著臉斜睨她丈夫,心想他今晚不知道會不會和她做愛?昨晚他去談公事回來,就有些冷淡。而且當他們趕到倫教南方的旅館住宿時,他只吻她道晚安,並摟著她直到她睡著,卻沒有再和她做愛。
  
  「需要我客串淑女的僕人嗎?」佐登問道。
  
  「嗯--」
  
  他不等她拒絕,就把她轉個身,開始解開她背後密密麻麻的小扣子。
  
  「這船晃得好厲寓呀。」雅莉抱怨道,伸手扶住床旁的小桌子。
  
  他失笑。「我們還沒出港口呢,在晃的人是你呀,甜心。」
  
  「那船長好客氣,」她說道,「一定要我每種酒都試一點。」她用力點點頭。「他是好人。」
  
  「你明天早上就不會這麼想啦。」他笑道。
  
  她換衣服時,他轉過身去,然後把她抱上床,替她蓋好被。
  
  「爵爺,」她問道,「你不上床來嗎?」雅莉不想每次都這樣稱呼他,但老公爵夫人堅找她必須有分寸,除非她丈大說她不必這麼正式。但他似乎沒有注意到這種小地方。
  
  「我想出去走走。」他告訴她。臨走前,他把隨身帶著的防身小槍塞進長褲口袋。
  
  他才剛走出門,雅莉珊德已經睡著了。
  
  在甲板上,他拿出細長的雪茄煙,以手指擋風點著它,然後站在船舷,看著夜色籠罩下的碼頭,心裡思索著新婚妻子的問題。在女人堆裡打滾十年,習慣了那種虛浮的女性,他的雅莉卻是天真爛漫、自然純潔、充滿智慧的。
  
  他不知該把她怎麼辦才好。
  
  最糟的是,她還形容他為「品格高尚」、「溫柔」、「美」。天知道他根本是個冷血、陳腐、墮弱的人。短短的生命中,他除了在戰場上殺人無數,還不知在決鬥中打傷過多少嫉妒的丈夫。而和他上過床的女人,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數目了。
  
  她是個軟弱的夢想家,他則是個冷硬的現實主義者。
  
  她無可救藥地相信這世界是美好的--也沒什麼奇怪,既然她能認為濕樹幹聞起來像香水……
  
  雅莉期望他能以她的角度重新認知這個世界,把它想得鮮活、亮麗、充滿希望,但對他而言已經太遲了。他所能做的,是使她保持對這世界的那種印象,可是他卻不想和她分享那份感覺。
  
  在丹文她可以遠離塵囂,避開倫敦社交圈,不去接觸那個勾心鬥角、處處危機的上流社會--他的世界,那裡沒有愛、沒有所謂的信任……
  
  他知道當她曉得他不準備留在丹文,她會傷心失望,但那總比她發現他的真面目好些。
  
  在他面前,一尊遠程炮往外延伸,指著海面上一輪銀色的滿月。佐登感到心煩氣躁,彈掉半截雪茄,他想起那是他僅存的一支。昨晚短暫的拜訪後,他把金質煙盒留在艾麗絲的客廳了。
  
  他走到另一邊張望,碼頭上儘是水手、妓女、工人,但在外面的酒店裡,可以買到他要的方頭雪茄煙。
  
  碼頭在夜裡,是個龍蛇雜處、非常危險的地方。但以佐登目前的心不在焉,他什麼也沒打算多想。他需要雪茄煙,他就下了船去買……
  
  ※※※
  
  「走吧,」在堆著貨箱的角落,一個陰影說道,「那小子不會下船了,他正抱著老婆快活呢,我們倆卻在這裡挨餓受凍。」
  
  「該死!就這樣算了嗎?」他的兄弟詛咒道。
  
  「不然怎麼辦?明天船就開航了,我們要守在這裡等他回來不成?」
  
  「我真不甘心!回去又要挨刮,還有我們大哥的一條命--」
  
  「不甘心又怎麼樣?你自已在這裡喝冷風好了,我可要去喝老酒--」
  
  「噓!你看那是誰?」
  
  兩個黑影一陣靜默,看見由「順風號」上走下來一個人,正是豪宋公爵。
  
  「讓我幹了他!」
  
  「噓!」第一個陰影阻止道,「我有更好的主意,」他隨手拿起一隻麻袋。「既然那混蛋一直要他死,我偏捉活的。」
  
  他的同伴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你瘋了呀?」
  
  「我們受人控制也太久了吧?」他說,「對方想要他死,就得付出代價,否則我們就把那混蛋東西的身份抖落出來,這豪宋也不是好惹的。」
  
  「可是我們有把柄在人家手上--」
  
  「放心,對方比我們怕死,」他站起來,「來吧,不然那小子要走離碼頭,到時就難了。」
  
  ※※※
  
  雅莉在明媚的晨光中醒來,她聽見頭上有雜沓的腳步聲,確定是水手們在為出航忙碌著。她不得不再一次佩服佐登料事如神,她的頭果然又重又痛,她再也不會說那慇勤的船長是好人了。
  
  勉為其難,她自已下了床,換上新洋裝,決定去看船駛出碼頭。她的丈夫就比她早起,恐怕早就離開艙房,上甲板去了。
  
  在甲板上,出航的儀式果然壯觀,但她四處尋找,就是不見佐登的人影。
  
  「弗萊得船長,」雅莉找到他問道,「你有沒有看見我丈夫?」
  
  「沒有,公爵夫人。」他忙著看天色,指示通訊人員聯絡他船。
  
  「可是他不在艙房,也不在這裡,他還會在什麼地方?」她開始有點擔心了。
  
  「我想他不會去別的地方吧?」他回答道,「對不起,夫人,我還有事,也許待會兒……?」
  
  努力保持鎮定,雅莉回到他們的艙房,站在房間中央四下張望。所有的東西都只有她移動過的痕跡,另一個枕頭仍然鬆鬆軟軟的,一切都顯示--佐登昨天出去後就沒有再回來。
  
  然後一幕影像出現在腦海裡:他昨天把短槍放進口袋,難道……
  
  她再度奔上甲板,這一次船長對她表示同情,但他不想脫離其它船隻留下來。
  
  「我們錯過這次船隊出發,就必須再等好幾天,」他說,「那對貨物--」
  
  「弗萊得船長,」她沉著臉,努力回想老公爵夫人的眼神和口氣。「如果我丈夫受傷躺在這條船上。或受傷而被棄在碼頭某個角落,你要負起一切後果和刑責。你既沒有盡到搜索的責任,就是延誤他就醫的時間。」
  
  就船長的臉色看來,她至少學得有幾分像。
  
  「而且,」她毫不放鬆,「除非我弄錯了,否則我丈夫是擁有「順風號」船公司的大股東之一。」
  
  ※※※
  
  弗萊得船長和他的大副立正站在甲板上,目迎部長的座車駛近,一位白髮的老太太,被喬治.布萊德伯恩爵士扶下來。
  
  「就是她?」大副兩眼正視前方,蠕動嘴唇說道,「她能讓部長下令扣住我們的船,限制我們下船,就為了她要問我們兩句話?」
  
  ※※※
  
  雅莉聽見敲門聲,馬上驚跳起來,她心中充滿恐懼,五天以來任何風吹草動,都足以使她心跳加快。
  
  但站在艙房門口的人仍然不是她丈夫,而是他的祖母。「有消息嗎?」她脫口說道,顧不得「曲膝行禮」了。
  
  「船長和大副一無所知,」老公爵夫人簡單地回答。「你跟我來。」
  
  「不!」雅莉近乎歇斯底里,猛烈地搖頭拒絕。「他把我帶上船的,沒有他--」
  
  「我的孫子,」佐登的祖母一個字一個字說道,「是個受人敬重的人物,他會希望你--他的妻子--永遠冷靜,自我控制。」
  
  就像迎面揮來一巴掌,雅莉回過神。她的丈夫當然不希望她丟臉。努力保持鎮定,她抱起小狗,挺直背脊跟隨喬治爵士和老公爵大人走向馬車。
  
  車伕扶她上車時,雅莉回過頭再次巡視那廣大混亂的碼頭區,在某個角落,她的丈夫可能受了傷,亟需救治。想到平日意氣風發的佐登,無助她蜷曲在某處,令她哭乾了的眼角再度潮濕。
  
  數小時後,馬車緩緩行駛在倫敦街頭,灰濛濛的天氣就像車裡三個人的心情。雅莉轉頭看坐在對面的祖母,那沒有表情的臉彷彿一點也不擔心佐登的安危。
  
  「我們去那裡?」雅莉幾乎不認得自己的聲音。
  
  一陣沉默,老公爵夫人似乎正在考慮,有沒有必要回答這樣的詢問。「去找倫敦的行館,」不帶感情的聲音。「雷米已經帶了僕人去整理,並告訴所有的訪客,我們在羅塞米。佐登失蹤的消息一經報紙發佈,馬上會有許多人找上門,我沒心情應付他們。」
  
  蒼老疲倦的聲音顯然使喬治爵士不忍,他連忙接口道,「我們正上天下地地尋找豪宋了,」他溫和地說道,「公家出動百人,而貴府也另外雇了百人,我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忍著眼淚,不想惹公爵大人生氣,但雅莉不能不問,「找到他……的可能性有多少?」
  
  她無法說出「活著」,她不敢去想她丈夫可能已經……
  
  「我--」他遲疑一下。「不知道。」
  
  聽他的口氣,情形並不看好,雅莉不敢眨眼,可是她低下頭,兩粒豆大的淚珠掉在亨利毛茸茸的身上。
  
  ※※※
  
  白畫黑夜,雅莉又度過了四個漫長的日子。她和老公爵夫人住在同一幢大屋子裡,但對方既不和她說話,也不看她,好像她根本不存在。
  
  到了第五天,她在臥房窗口窺見喬治爵士的馬車離去,遂毫不考慮地衝下樓,到大廳找到佐登的祖母。「我看見部長剛走。他怎麼說?」
  
  老公爵大人對她這樣貿貿然衝進來,以及問話的口氣,都大感不滿。「喬治爵士來訪與否,不是你該過問的事。」
  
  冷酷的話,使雅莉最後一絲薄弱的自制力瓦解了,她雙手緊握著拳頭,聲音顫抖著絕望和憤怒。「不管你怎麼想,我不是個沒教養的野孩子,而且我丈夫是我唯一親近的人了,再沒有人比他對我更重要。你不能、千萬不能,瞞我任何事了!」
  
  但老公爵夫人只是冷漠地看著她,雅莉開始哀求。「請你把真相告訴我,那比讓我空想好多了。我必須要知道--求求你別這樣對我。我不會歇斯底里丟你的臉……我發誓!當我父親過世時,我還能安慰母親。我外祖父死了,我十四歲就開始負擔家計……」
  
  「沒有消息!」佐登的祖母斥道,「你不必著急,有消息我會讓你知道。」
  
  「但已經那麼久了!」
  
  「你真會演戲,不是嗎?但你不必白費心機了,在你們結婚之前。佐登就給了你母親一大筆錢,她一輩子都不愁吃穿,也少不了你的!」
  
  雅莉渾身發抖,她不相信佐登的祖母竟認為她是在擔心自己的前途,而不是真的關心她丈夫。佐登……他可能早就葬身海底了。
  
  「滾出我的視線,我受不了你假心假意的樣子,你根本對我孫子一無所知,他對你有什麼要緊?」
  
  「你竟敢!」雅莉哭道,「你竟敢坐在那裡,對我冷言冷語。你--你不瞭解我對他的感情,因為你是個沒有感覺的人!就算你有,你也太--太老,早就忘了愛是怎麼一回事!」
  
  老公爵夫人緩緩地站起來,但雅莉已經失去控制,顧不得那麼多了。「你不瞭解,當他對我笑的時候,我心裡是多麼高興。你不知道,看著他的眼睛,讓我感到多麼幸福--」眼淚濡濕了她的雙頰,她聲音哽咽,「我不要他的錢--我只希望看著那對迷人的眼睛,讓他對我微笑。」她的膝蓋一軟,跪坐在地毯上,不住嗚咽。「我只想再看看那雙漂亮的眼睛……」
  
  佐登的祖母猶豫了一下,然後轉身走開,留下雅莉珊德獨自面對她的哀傷。十分鐘後,雷米捧了銀茶盤走進大廳。「老夫人說你『餓壞了』。要我送吃的來。」他說。
  
  仍然坐往地上。雅莉把臉由手掌中抬起來,用手背抹著眼淚。「請你--把它們拿走,我受不了見到食物。」
  
  雷米把托盤放在桌上,直起身。自雅莉第一次見到他到現在,從來沒看到他這麼不安過。「不是我多嘴,」他說,「不過聽老太太的女僕說,她這五天什麼也沒吃。她們剛把晚餐送進藍色沙龍,你為什麼不去陪她?順便說服她吃一點。」
  
  「那女人不需要食物,」雅莉掙扎著站起來。「她和一般人不同。」
  
  雷米顯然受不了任何人批評他的女主人。「我服侍豪宋公爵夫人二十幾年了,我對她的關心使我認為你或許也一樣,畢竟你們現在是一家人了。如果我有冒犯之處,請你多多原諒。」
  
  他鞠躬後退出大廳,留下雅莉獨自站在那裡。她記得在羅塞米時,公爵夫人一再斥責她不該和僕人「說閒話」,但她當時不過是問雷米結婚沒有?以及問一位女僕有沒有小孩。公爵夫人對僕人那麼冷淡,雷米卻對她如此忠心,或許她除了嚴肅的表面,還有些別的吧,否則她的僕人不會死心地跟隨她「二十幾年」。
  
  不由自主地,雅莉看一眼桌上的托盤,裡面除了銀茶壺,還有些精緻的點心。在此之前,公爵夫人從來不在乎她吃了什麼沒有,這盤食物會是表示「和平相處」嗎?但它也可能是提醒她「控制自已」。
  
  雅莉回想著雷米剛才的話:五天……佐登的祖母有五天沒吃東西了。雅莉也是,但她年輕、健康、強壯。而且既然吃不下,公爵夫人對佐登的失蹤,必然不像表面那樣不在乎。
  
  歎口氣,雅莉決定把銀托盤的送來,看成是示好的意思。因為無論如何,佐登的祖母已經七十歲了,她有義務替她丈夫照顧家人。
  
  在藍色沙龍門口探頭,雅莉看見公爵夫人坐在高背椅裡,面無表情地看著壁爐裡的人。那使她想起自已的母親,在得知她父親過世,他的另一個女人還沒出現前,哀傷逾恆的勞倫斯太太,也是整天呆坐著。
  
  她悄悄地走進去,公斟夫人很快抬起頭,在她別開臉之前,雅莉彷彿看見一抹淚光。
  
  「夫人?」
  
  「誰讓你進來的?」她斥道。但這一次雅莉沒有被威嚴的聲音唬過去。
  
  「沒有人。」雅莉柔聲說道。
  
  「走開。」
  
  輕柔但肯定,她回答,「我就走,不過在離開前,我必須向你道歉。我剛才不該對你說那種話,我知道那是不可原諒的。」
  
  「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可以走了。」
  
  雅莉仍然往前進。「我想--既然我們都得吃點柬西,為什麼不一起吃呢?我們--我們可以作伴。」
  
  不習慣別人違背她的命令,公爵夫人動怒了:「如果你需要有人作伴,你應該回家去找你母親,就像我十五分鐘前建議的!」
  
  「我不能這麼做。」
  
  「為什麼?」
  
  「因為,」雅莉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必須和愛他、瞭解我心底感受的人在一起。」
  
  公爵夫人臉上一條肌肉抽動一下,痛苦的神情一閃即逝,但雅莉已經看見了。
  
  心裡充滿憐恤,卻執意不肯顯露出來,雅莉在椅子上坐下,打開一個銀蓋子。她的胃立刻翻攪不已,但她勇敢她笑了笑。「要一片雞肉嗎?看起來很可口。還是要牛肉?」
  
  公爵夫人瞇起眼睛。「我孫子還活著!」
  
  「當然!」雅莉知道自己膽敢表示懷疑,馬上會被轟出去。「我一直相信他還活著。」
  
  仔細打量她,確定她是真心的,公爵夫人滿意地點點頭。「我想我可以吃一片雞肉。」
  
  她們靜靜地用餐,唯一的聲響是柴火迸裂的聲音。直到雅莉站起來道晚安,公爵夫人才開口叫她--第一次使用她的名字。
  
  「雅莉珊德--」
  
  她轉過身。「是的,夫人?」
  
  「你……」公爵夫人深深地吸口氣,聲音沙啞。「你……禱不禱告的?」
  
  眼淚不知由那裡冒出來,淹沒了雅莉的喉頭,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突然明白,眼前這位尊貴、驕傲的老太太,並不是垂詢她的習慣,而是在「請求」她為了佐登而禱告。
  
  嚥下淚水,雅莉點點頭。「我禱告,」她低聲說道,「非常、非常誠心地。」
  
  ※※※
  
  往後的三天,雅莉和公爵夫人安靜地等待著。她們通常坐在藍色沙龍裡,或是望著窗外,或是看書。兩個原本陌生的人,在共同的恐懼裡變得異常親密。
  
  當雅莉問起安東尼,公爵夫人說已經派人去通知他了,他很可能隨時會來。
  
  第三天下午,雅莉有頭痛的現象,於是在祖母的建議下回房休息。當她一覺醒來,太陽已經西沈,心想自己怎麼會睡得那麼沈,她梳好頭髮下樓。
  
  屋子裡似乎出奇的安靜,書房傳來陣陣的談話聲。雅莉以為安東尼終於趕來了,漫不經心地踱過去。
  
  「在警察喝令下,那兩名可疑的人丟下麻袋逃走,但沒有人認得麻袋中昏迷的受害人是誰,於是就把他送上皇家戰艦『蘭克斯號』。」
  
  雅莉站在門外動彈不得,由喬治爵士的口氣聽來,他顯然是在談論她的丈夫。
  
  「後來呢?」是公爵夫人的聲音。「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是不是?」
  
  「『蘭克斯號』在護送船隊順利出港後,曾和姊妹艦聯絡,表示豪宋公爵在他們船上。」喬治爵士咽嚥口水。「之後,『蘭克斯號』收到『卡利梭號』的救援訊號,加入和美國海軍作
  
  戰。」
  
  「結果?」
  
  「『蘭克斯號』沉沒,艦上無一人生還。」
  
  「何以見得無人生還?很可能落人海中被救了呀!」公爵大人斥道,而雅莉扶住牆壁,覺得房間正在搖晃。
  
  「事後清點被救的人員,皇家海軍的船艦都沒救上豪宋公爵。」
  
  「可能是美國海軍救到人了。」
  
  「美國離去的船艦『企業號』,據我們查證,三天後在濃霧中和法艦相撞,也已經沉沒--」
  
  雅莉眼前一黑,往前仆倒。在失去知覺前,她聽見書房中亂成一團,喬治爵士的聲音說他帶了醫生一起來……
  
  ※※※
  
  一個星期後的某個黃昏,雅莉獨自在黃色沙龍裡看書。她除了安慰陪伴老公爵夫人的時間外,也盡量找事情做,不讓自已閒著。她不能倒下去,她必須堅強--直到佐登的祖母能再度站起來。
  
  門口,雷米大聲清著喉嚨,宣報將進來的人。「豪宋公爵大駕光臨--」
  
  雅莉低聲歡呼,跳起來直衝到門口。雷米側身讓開,豪宋公爵出現在走廊上,雅莉的臉上失去血色。安東尼.湯森迪站在她面前。安東尼現在是豪宋公爵了。
  
  憤怒是第一個反應,雅莉沉重地呼吸著,這人竟敢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冠上她丈夫的頭銜。安東尼是這個悲劇的唯一受益者,他可能正暗自得意……
  
  「你錯了,雅莉珊德,」安東尼站住腳,看著她蒼白、閃著怒火的臉蛋。「我願意拿所有
  
  的一切,交換回我堂哥的生命,我和你一樣希望看他好好的。如果我知道雷米會那樣說,我會阻止他的。」
  
  她看見他哀傷的眼神,聽出他聲音中的無奈,原先的不平迅速消褪。誠實的習慣,使她沒有否認剛才對他的誤會。「原諒我,爵爺。」
  
  「東尼,」他提醒道,友善地伸出右手。「我祖母還好嗎?」
  
  「正在休息,她的精神在恢復中。」
  
  「雷米告訴我,你給她極大的支持和安慰,謝謝你。」
  
  「她很勇敢,能夠照顧自己。」雅莉告訴他。
  
  「那你呢?」他問道,「你看起來糟透了。」
  
  她眼中閃過慣有的幽默。「你的記憶力不好哦,爵爺,我長得本來就不怎麼樣。」
  
  「東尼。」他堅持道,走到酒櫃旁替自已倒了杯雪莉,然後在壁爐前坐下,直視著火堆。
  
  「令祖母不要待在倫教,」雅莉過了一會兒說道,「她想回羅塞米去住。」
  
  他搖頭。「豪宋是個美麗的地方,有成千的僕人和村民,他們都愛戴佐登,我自己的家離那裡也很近,我希望祖母能住到那裡去。」
  
  她點點頭。「我的母親和舅公在我結婚後,決定四處去旅行,如果將來你收到她的信,請派人轉到莫顯來給我,我會和她聯絡,通知她我丈夫已經……」她閉上嘴,她就是說不出口「死」,地無法相信她丈夫再也不會回來了。
  
  ※※※
  
  臉上帶著固執的神情,身後跟著雷米,老公爵夫人緩緩走向黃色沙龍。早晨的陽光在窗外跳躍,小鳥啁啾,連亨利都在雅莉和東尼中間追尾巴。她在看書,他在喝茶。
  
  「不要動!」她對亂撞的小狗吼道。
  
  雅莉嚇了一跳,東尼差點濺茶杯飛出去,但亨利只是高興地猛搖尾巴,然後繼續它的游
  
  戲。
  
  「雷米,帶這畜生去外面活動活動。」
  
  「是的,我這就去。」他說道,彎腰抓起亨利,右手捏住它的脖子,左手托住它的小屁股,伸得離他的身體盡量遠,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呢,」她看著雅莉說道,「東尼告訴我,你打算回莫顯去?」
  
  「嗯,我明天就走。」
  
  「不可以。你要和我、東尼回豪宋去。」
  
  雅莉已經考慮好,她要回家住下,就像佐登從未闖進她的生命中,也沒想過要去豪宋。「為什麼?」
  
  「因為你是豪宋公爵夫人,你應該和丈夫的家人在一起。」
  
  雅莉遲疑一下。「我應該回鄉下去。」
  
  「胡說!」公爵夫人斥道,而雅莉很高興她終於完全恢復原來的自我了。「你嫁給佐登當天,他還特別跟我說,希望你在一、兩年之內,學會當公爵夫人,進入倫敦上流社會。雖然他現在人不在了,我相信我還能完成他的心願。」
  
  「你非常客氣,建議我和你們回豪宋,」她回答,「但我母親出外旅行,我必須回莫顯照
  
  顧家。」
  
  「有什麼需要照顧的?」公爵夫人哼道。
  
  「潘羅斯和菲伯特。」
  
  「什麼?」
  
  「潘羅斯是我們的門房,菲伯特是車伕。」
  
  「我認為,」公爵夫人嘟嚷著,「應該僕人照顧主人才對,你怎麼和別人相反呢?好啦,把他們倆帶去豪宋吧,反正多兩個幫手也好。」
  
  「可是他們很老了呀,」雅莉說,「而且他們又都有很強的自尊,不願意坐著吃閒飯,我必須假裝需要他們才行。」
  
  「不要緊,我們家的僕人也都愛做多久都行。」公爵大人哄著她,心想無論如何必須肥她帶去豪宋。
  
  「可是--」
  
  「雅莉珊德,」她說,「你現在是湯森迪家的人了,你丈夫要你來彰顯他的德業,你要放棄那些佃農嗎?」
  
  雅莉無法拒絕這樣的要求,她不能讓佐登失望。抬起眼瞼,她點點頭。「好的,我會盡力達到他的期望。」
  
  「這才對。」
  
  等她離開,東尼好笑地睨著他祖母。「什麼時後,你開始僱用老僕人啦?」
  
  「從我知道那是留住雅莉唯一的辦法時,」老公爵夫人搖搖頭。「我不能讓那孩子回鄉下離群索居,她才十八歲,還有一大段路要走。」
  
  ※※※
  
  「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豪宋,醒醒!」
  
  佐登用盡所有的力最,只能略微張開眼睛。高牆上的小窗子射進刺眼的陽光,一陣劇痛使他再度陷入昏迷。
  
  當他再度清醒,天色已經暗了。坐在他身邊的是「企業號」的船醫喬其.摩根,他們自從三個月前上了法國人的船,就沒有再見過面。
  
  「我在那裡?」他問道,覺得腫裂的嘴唇又在沁血。
  
  「在地獄,」那英國人咧嘴道。「講得更清楚一點,是在法國土牢裡。」
  
  佐登想抬手,卻發現鐵鏈拴住它。他順著鐵鏈往前餚,另一端是釘在牆上的。他的頭腦仍然不太清醒,不明白為什麼他被栓著,而喬其.摩根沒有。
  
  「怎麼?忘了呀?」他的室友倒了杯水餵他,邊說道,「你打斷一名警衛的鼻子,還差點用他的刀割斷他的喉管。餚來他們不但決定用鐵鏈栓你,還剝奪你住套房的權利,把你降到『二等房』來了。」
  
  佐登閉上眼睛,不記得曾出手攻擊警衛。「我還有什麼獎勵?」
  
  「青腫的臉,兩、三根斷肋骨,打爛的背部。」
  
  「有意思,」佐登說,「他們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省點事?」
  
  他冷靜的聲調,贏得喬其佩服的微笑。「老天!你們英國貴族沒有神經嗎?永滾不慍不火。」他用沾水的破布擦去佐登臉上的血污。再試著要喂些水至他紅腫的雙唇。
  
  佐登皺起眉頭。
  
  不理會他的反應,喬其第三次把杯子湊過去。「我知道這不是特製的白蘭地,但你不訪法喝點水,我們的『朋友』就失去親手殺你的機會,他們會怪我的。」
  
  看他一眼,佐登決定他有位喜歡講笑話的室友。忍住痛,他嚥了兩、三口水。
  
  「這樣好多了,」喬其說,「如果你媽媽教過你,面對手拿刀、槍,且脾氣很壞的警衛要態度恭敬,你就不會吃這苦頭了。」
  
  「你在做什麼?」
  
  「檢查你的傷口。」喬其說,「回答你早先的問題,我聽說法國人不殺你,是打算留你交換戰俘。如果你守規矩,他們應該不會對你怎麼樣。」
  
  「他們留下你做什麼?」
  
  「他們說我是『英國走狗』,」喬其聳聳肩,臉上出現擔心的表情。「怪我們撞破他們的旗艦吧。」
  
  「我的情形如何?」
  
  「我說,再被這麼整一次,你的兩個女人很可能會移情別戀的。」
  
  「什麼『兩個女人』?」
  
  「咦?你應該比我清楚才對。」喬其說,「其中一位叫艾麗絲,是你太太?」
  
  「情婦。」
  
  「雅莉珊德?」
  
  佐登眨眨眼,想使自已更清醒些。雅莉珊德--「小孩,」眼前一位鬈發少女,揮舞著樹枝在跳舞。「不對,」他說,「我太太。」
  
  「真的?」喬其羨慕地說道,「有情婦、太太和小孩?一應俱全。」
  
  「不--沒有小孩。一個太太和數名情婦。」
  
  喬其咧嘴笑,搓著手。「我不是古板的人。我欣賞會享受生活的男人。但,」他揚揚眉毛。「數名情婦?」
  
  「並不是,」佐登咬咬牙。「同時。」
  
  「哎,這段時問他們把你藏在那裡?我們被救上船後,我就沒看見過你。」
  
  「就像你說的,我住在『套房』,有『專人伺候』。」佐登回想起一連串的折磨,倒抽一口冷氣。
  
  他的室友擔心地看著他。「你為什麼不假裝是『企業號』上的人?至少不必受那麼多罪。」
  
  「他們有人認得我。」
  
  「認得你?」
  
  「在西班牙『認識』的『老朋友』。」
  
  喬其皺起眉頭。「他們因為你在西班牙做的事,才這樣對你?」
  
  閉著眼睛,佐登點點頭。
  
  「你昏迷時曾說到逃亡計劃,你真的有計劃?」
  
  還是點頭。
  
  「算我一份。」
  
  佐登張開眼睛看他。
  
  「聽著,我已經救你兩次--雖然這次不能保證一定成功,但無論如何我們也算得上是患難之交。」
  
  再度閉上眼睛,點點頭。
  
  「那好--不過,你不能再受傷,否則那裡也別想去。所以,別再激怒任何警衛。」
  
  佐登的頭垂向一邊,又昏迷過去。
  
  靜靜坐在一邊,喬其臉色沉重地看著他。「企業號」上的生還者只有三名,其中之一在第二天就因傷重去世,他希望他的室友不要成為第二位犧牲者。
  
  ※※※
  
  站在窗口,安東尼背著手看雅莉穿著寶藍色的騎裝,朝大屋子騎來。
  
  「不可思議,」他歎道,「在短短一年內,她出落成美人兒了。」
  
  「這有什麼意外的?」老公爵夫人回答,「她本來就有很好的骨架,明顯的五官,她當時只是太瘦、年紀太輕--還沒發育好,我自己也成熟得很晚。」
  
  「真的?」東尼咧嘴笑。
  
  「當然。」她肯定地點點頭,然後神色黯然地歎了口氣,「她還是每天送花到佐登的紀念碑上去。去年冬天,當我看見她踩著積雪,捧著由溫室摘的花走出去,實在心疼得很。」
  
  「我可以體會你的感覺。」東尼哀傷地點點頭。
  
  窗下的雅莉正在對他們揮手,她下了馬,把馬韁遞給協得。她的頭髮很長了,又黑又亮,順若大波浪披在背後;她的臉色紅嫩,一雙扇著長睫毛的大眼睛就像綠玉般發出誘人的藍綠色光芒。
  
  佐登曾一度把她誤認為男孩子,可是現在包裹在騎裝下的,是成熟、曲線玲瓏的女性身材。安東尼看著她走上階梯,她的每一部分,都吸引男人的眼光,使他們不捨得把視線移開。
  
  「再過幾個星期,等她正式出現在倫敦社交圈,」他說道,「我們得要忙著應付她的追求者了。」
  
  ※※※
  
  倫敦
  
  「安東尼,」老公爵夫人在客廳來回踱步,她身上的銀灰色禮服閃著高貴華麗的光芒。「你說我沒有請位年輕教師來教導雅莉有關社交圈的應對進退,是不是錯啦?」
  
  東尼停止扯平他的白襯衫,同情地看他祖母一眼。對於雅莉第一次出席宴會,他們同樣緊張。「現往考慮這點太晚了吧?」
  
  「我最有資格教導她,對不對?畢竟我是上流社會的行為模範嘛,你說是嗎?」
  
  「當然。」東尼回答。既然已經來不及,他也不想說雅莉應該有更合時宜的指導人。
  
  「我受不了啦。」公爵夫人突然說道,在沙發上坐下,神情沮喪。
  
  東尼被她患得患失的心態逗笑了,她斜他一眼。「你等一下就笑不出來了。」她說,「我怎麼向社交圈推薦她呢?她沒有財富,沒有高貴的出身、顯赫的祖先。成功的機會實在太小
  
  了!」
  
  生平第一次,他對她主動表示親愛,在她額上吻了一下。那冷漠的祖母,似乎已經很遙遠了。「誰敢違抗你的意願,而排斥雅莉呢?就算他們懷疑她的出身,也不會開口詢問的。不錯,有人會失敗,但不是你推薦的人呀。」
  
  他祖母想了好一會兒,終於肯定地點點頭。「你說得對。」
  
  「當然對啦,」東尼忍住笑。「不必擔心雅莉,她的表現不會有問題的。」
  
  「唉,說到她。我就不懂她外祖父是怎麼想的?教她念那麼多書做什麼?她一開口什麼摩裡耶、柏拉圖、佛陀,好男人全給她嚇跑了。」老公爵夫人搖搖頭。「老實說,我好希望她把握這一季,玩得開開心心的,找個好丈夫。」
  
  「你恐怕要失望了,」東尼歎口氣。「雅莉沒興趣吸引任何男人的注意。」
  
  「別胡說--她很認真學習,一直在等待這個月的到來。」
  
  「不是為了你猜想的原因,」東尼告訴她。「她肯來,是因為你說佐登希望她在社交圈表現出色。她的努力只有一個目的--像個稱職的公爵夫人。她根本不考慮再婚,昨天晚上她親口告訴我的。我想,她深信佐登愛她,而她準備為他守節。」
  
  「我的老天!」老公爵夫人恐懼地叫道。「她還不滿十九歲!她當然得再嫁。你跟她怎麼說的?」
  
  「什麼也沒說,」東尼回答,「我總不能告訴她,如果她想和佐登旗鼓相當,就得像個風流寡婦吧?」
  
  「去去去,安東尼,」他祖母歎口氣。「我看到你就煩。去看看雅莉怎麼還沒下來,我們差不多該出發了。」
  
  ※※※
  
  站在臥室外的走廊上,雅莉正凝視佐登的一幅畫像,那是她在倫敦官邸的一間空房間裡找到的,她要求把它挪來這裡,這樣她進出房間,經常可以看得見。
  
  畫是前年的作品,畫中人倚著樹幹坐著,曲起一腿,手優閒地搭在膝蓋上,注視著前方。
  
  雅莉喜歡他那個樣子,看不出這畫家的素質如何,而是佐登的表情令人心跳加快--就們像他打算再次吻她的那個神情。
  
  「今夜是屬於我們的,吾愛,」她伸手輕拂他的唇,「我不會讓你丟臉的--相信我。」
  
  以眼角餘光看見安東尼走過來,她縮回手,但仍然注視著她丈夫的畫像。「這位畫家好像還不錯,可是簽名看不清楚。他是誰呀?」
  
  「亞麗香.惠特摩。」東尼回答。
  
  沒想到畫這幅畫的會是女人,也不懂東尼的口氣為什麼冷冷的,但雅莉沒有去深思,她轉過身。「看看我,你說佐登如果現在看見我,他會高興嗎?」
  
  東尼的眼光還停在畫像上,他真想告訴她,亞麗香.惠特摩畫這幅畫時,正和佐登打得火熱,那女人曾是佐登最鍾愛的情婦。但當他看一眼雅莉,就什麼都忘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艷光四射的棕髮美女,藍綠色的絲緞低胸禮服,包裹她的細腰,顯露美好的臀部曲線。亮晶晶的鑽石點綴在她頸間、腕間,但使他喘不過氣的是她的臉。
  
  雖然雅莉珊德.勞倫斯.湯森迪不是理想中的金髮美女,可是她的美更特殊而迷人。柔軟紅艷的唇像在邀請,光亮正視的眼光又使人不敢造次。她混合了少女的純真、少婦的嫵媚,令人又愛又敬。
  
  餚見他的表情,她臉頰上的紅暈加深了。「那麼糟?」她以輕鬆的口氣,掩飾不好意思。
  
  咧著嘴傻笑,東尼拉起她戴著蕾絲手套的小手,真心說道,「佐登如果現在看到你,一定會樂昏了--其它人也會盯著你看的。晚上留一支舞給我?華爾茲。」他凝視那雙大得出奇的眼睛。
  
  ※※※
  
  「你不必擔心舞跳得不好,或其它瑣碎的事,」在前往參加宴會途中,老公爵夫人在馬車上叮嚀雅莉,「但我要提醒你,別被東尼弄糊塗了,」她斜了她孫子一眼,「別的男人,不像他那樣欣賞女人的學識。滿口經典,別人會認為你無趣得很。提到柏拉圖,你就一定不受歡迎了。我告訴過你,紳士們害怕受太多教育的女人。」
  
  當他們下馬車時,東尼緊了緊她的手表示鼓勵。「別忘了,留一支舞給我。」
  
  「全給你也沒問題。」雅莉笑道,一點都不知道自已的美,多麼令人心動。
  
  「恐怕得排很久的隊,」東尼失笑,「下周,我相信今晚是最值得的!」
  
  在派對的前半個小時,東尼似乎猜對了。他還特別先走進大廳,好目睹他祖母和雅莉珊德進場。那真是令人興奮的場面。
  
  老豪宋公爵夫人的派頭氣勢,加上雅莉的美麗,在場五百名賓客整整一分鐘安靜無聲。然後是一陣騷動,沒有人知道那位美女的來歷,猜出她是佐登遺孀的,更要懷疑那瘦小、黝黑、一頭亂髮的小女孩哪裡去了?
  
  「豪宋,你快說,和令祖母在一起的美人兒是誰?」卡斯太爾男爵問道。
  
  安東尼直視他。「我死去堂兄的寡婦呀,豪宋公爵夫人。」
  
  「開什麼玩笑!」有人脫口說道,「她不會是我在佐登追悼會上看到的年輕公爵夫人吧?」
  
  東尼強忍著笑,「她當時傷心過度,而且還十分年輕。」
  
  「她會越來越美,」羅迪.卡斯岱爵士開口了。「和好酒一樣,你堂哥對酒和女人一向眼光獨到。現在就看她是不是真配得上他。」羅迪的眼光仍然停在雅莉身上,「霍克的妻子,還沒有任何情夫嗎?他的情婦們,都還在為他『守節』呢。」
  
  「你在胡說什麼?」東尼重問道。
  
  「胡說?」羅迪看他一眼。「我沒說什麼呀。不過你要別人不亂想。就別再色迷迷地看你堂嫂。」
  
  「閉嘴!」東尼斥道。
  
  卡斯岱爵士咧嘴微笑,使別人不知所措是他最愛的消遣。「唉,樂隊準備得差不多了,來替我們介紹一下吧?我要請她跳第一支舞。」
  
  安東尼咬著牙根。他在禮貌上不能拒絕羅迪的要求,而且如果他拒絕了,卡斯岱一定有辦法到處說雅莉有問題--或重複剛才的話。
  
  雖然繼承了佐登的一切,東尼明白他永遠及不上他堂兄。不管在經營事業、交女朋友,甚至政治手腕、朋友相處等。佐登從來不必擔心羅迪,那人根本消遣不到他。但東尼和其它人一樣,絕不希望和羅迪采對立的態度。
  
  「好啊,沒問題。」最後他只好答應。
  
  非常不情願地,東尼把羅迪介紹給雅莉,然後退開來,餚他們走向舞池。
  
  雅莉全心全意跳著華爾茲,幸好她的舞伴技術不錯,她終於不必擔心會踩髒對方亮閃閃的鞋子,他卻說了些怪異的話,使她差點跟不上拍子。
  
  「告訴我,甜心,」羅迪問道,「你和那可怕的老公爵夫人住在一起,怎麼能變得這麼漂
  
  亮?」
  
  大廳裡有音樂、眾人談笑的聲音,雅莉確定自已是聽錯了。「對不起,你說什麼?」
  
  「我說,佩服你的勇氣。這一年必定很難過吧?和古怪的老太婆相處,我表示最大的同情。」
  
  對於這種牽強附會、虛情假意、探問消息的談話方式一無所知,雅莉只知道她最親愛的人受到了侮辱。「顯然你和老公爵夫人不熟。」
  
  「哦,很熟呀,我為你感到難過。」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爵爺,你根本不瞭解她,卻信口胡說。」
  
  羅迪不悅地看著她。「這裡沒有我不瞭解的事,那老太太是個可怕的人物。」
  
  「她既慷慨又善良!」
  
  「你,」他微笑。「太害怕而不敢說實話?還是天真過了頭?」
  
  「你,」她反擊道,「瞎了眼看不清事實?還是喜歡製造謠言?」
  
  華爾茲音樂一停,雅莉做了不可原諒--確實無誤--的侮辱動作,丟下她的舞伴,轉身離去。
  
  許多人都目睹了這一幕,不少吃過羅迪虧的人暗自得意。但另一方面,羅迪馬上採取反攻,到處告訴別人,雅莉珊德是他過見過最缺乏幽默感、最無趣的人。
  
  一個小時後,東尼帶著雅莉,處在一群年輕的貴族淑女中,她們約由二十至三十歲,正在談論前天一場精采的芭蕾,主演人正是艾麗絲.葛登。
  
  「艾麗絲真是當代最出色的芭蕾舞孃。」亞倫.陸哲伯爵說道,不經意地睨了雅莉一眼。
  
  她一臉無辜,轉向安東尼,「佐登生前是不是也愛看芭蕾?」
  
  四十八隻耳朵都豎了起來,有的人別過臉竊笑,有的尷尬困窘。
  
  第二次發生類似的事,使大家開始相信羅迪說的,這位年輕的豪宋公爵夫人天真得愚蠢。當安東尼有事暫時走開,雅莉獨自站在舞池一角,而遠遠地,她看見兩位美女在打量自己。
  
  她們站得很近,同樣高挑美艷,卻是背對背像不知道對方存在。只不過她們的眼光,有意無意地瞟向雅莉。一位約近三十,另一位年輕幾歲。
  
  「她們實在是一對美人兒。」雅莉以讚美、不帶一絲妒意的口氣說道。
  
  「誰?」她身旁的菲拉小姐問道。
  
  「她們,」雅莉說,「真希望認她們。」
  
  「嗤--」露西亞.比卓差點把酒噴出來。
  
  雅莉那裡知道,她所讚美的那兩個女人--伊麗莎白.葛萊和亞麗香.惠特摩--為了爭奪佐登,已經數年不曾點過頭打招呼,或說一句話。
  
  然而,在舞會結束之前,五分之四的賓客都聽說佐登的寡婦當眾稱讚他的情婦。不但如
  
  此,連伊麗莎白和亞麗香都知道了。而她們倆在長期冷戰之後,卻突然說起話來,像久別重逢的好姊妹般親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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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01:43:5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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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星期後,雅莉終於發現,她很明顯的被社交圈孤立了,年長的人看在她祖母的份上,
  
  對她當然十分親切,但她沒有年齡相仿的朋友。因為她聽不見一些閒言閒語,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那裡出了差錯。而老公爵夫人和東尼實在不忍把真相告訴她。而她經常佇立在佐登的畫像前,請他原諒她的失敗。
  
  一晚在唐萊斯家的舞會上,雅莉離開老公爵夫人身邊,在數百名賓客中間像孤魂般遊蕩。
  
  「霍勒斯說,『野心佔據人的心靈,因而人永遠無法滿足,不管他擁有多少--』」
  
  「馬基雅弗利。」雅莉不知道自己把心裡想的話說得那麼大聲。
  
  「對不起,你說了什麼嗎?」說話的人轉過頭,是龐森白男爵,他身邊握站了一位年輕秀氣的淑女。
  
  「馬--馬基雅弗利。」雅莉結巴地囁嚅道,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霍勒斯。」那位男爵堅持道,一回身卻被端著兩杯酒、邊走邊和別人聊天的漢米敦男爵撞了滿懷。
  
  在一陣尖叫和混亂聲中,那位年輕秀氣的淑女拉了雅莉,帶她穿過人群,來到陽台上。
  
  「可憐的龐森白,」她笑道,「這就是馬基雅弗利的復仇。」
  
  她們倆相視而笑,笑得咯咯作響。滿天星辰閃閃發亮,像在和她們一起高興。
  
  「你怎麼知道他把霍勒斯和馬基雅弗利說的話弄混了?」
  
  「我都讀過了。」雅莉慚愧地承認過。
  
  「嚇死人!」對方果然叫起來。「我也是呢!」
  
  雅莉的眼睛睜得好大。「我以為女人不應該懂得太多,否則就沒有禮貌。」
  
  「可能吧,」她聳聳肩。「不過,那些人恐怕被迫得接受我啦。」
  
  「為什麼?」雅莉是真的想知道。
  
  「因為我丈夫呀,」似乎這就交代了一切,隨後她瞇起眼睛,狐疑地打量雅莉。「你不會
  
  玩任何樂器吧?我得先告訴你,如果你要演奏,我是不去捧場的--我沒有一點音樂細胞。」
  
  「我練了一年琴,不過想當眾表演還早。」
  
  「好極了,」她歡喜地直拍手。「那你對逛街、服飾有興趣嗎?」
  
  「沒有。」
  
  「太完美了,」她睨著這位漂亮、念個書、到目前為止和她興趣一致,可能成為朋友的淑女。「你不會有副好嗓子吧?」
  
  雅莉為難地點點頭。「我想我還可以吧。」
  
  「哎,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況且我等了好久,總算有位念過霍勒斯和馬基雅弗利的女性,總不能因為你會唱歌就……除非,你唱得非常好?」
  
  雅莉的肩膀開始往下垂,因為她的確唱得很有專業水平。
  
  看見她眼中的笑意,對方假裝失望。「至少,你不常唱吧?」
  
  「不常,」雅莉忍住笑,「如果你還想知道,我在應酬話說不到兩分鐘,就得藉機逃開。」
  
  「嗯,既然如此,你顯然是我最理想的交往對象了。」她伸出左手,「好朋友都叫我米蘭妮。」
  
  雅莉原有的快樂,一下都消失無蹤,她知道米蘭妮的朋友不會接受她的。如果她和這位和善的淑女太接近,說不定會拖累她。
  
  「你的朋友稱呼你什麼?」米蘭妮追問道。
  
  朋友?她根本沒有朋友,雅莉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樣缺乏人緣。「雅莉。」她深吸口氣,心想以後失望,不如自動打退堂鼓。「我每天都很忙,恐……恐怕沒有什麼時間和你在一起。
  
  我……我已經有許多朋友……呃……他們……」
  
  「都把你當傻瓜?」米蘭妮溫和地問道。
  
  就在這時候,安東尼出現了。「你在找我嗎?雅莉,」他說,「晚安,坎汀伯爵夫人。」
  
  「晚安,爵爺,」米蘭妮.坎汀微笑。「你來接雅莉嗎?」
  
  「是,我祖母和朋友打算走了。」
  
  「我也該去找約翰了,再見,」米蘭妮握了握雅莉的手。「無論如何,我們還會有機會聊天的。」
  
  等她離開,安東尼低聲質問道,「你為什麼要拒絕米蘭妮的友誼?」
  
  「行不通的,」雅莉低下頭。「她總會和其它人一樣--」
  
  「我知道,我也曉得為什麼,」東尼告訴她,「一半是由於羅迪.卡斯岱。」
  
  雅莉張著大眼睛望著他。
  
  「我邀請羅迪明天來家裡,」他繼續說道,「希望你能獲得他的原諒--」
  
  「他的原諒?」雅莉叫道,「東尼,他對我說了許多公爵夫人的壞話呀!」
  
  「他經常故意這樣的,」他告訴她,「羅迪喜歡驚嚇單純的女性,你不應該當面給他難堪。最高明的是你也嚇了他一跳,說些他聽了會頭暈的話。」
  
  「很遺憾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東尼搖搖頭,「等我們回到家,我再慢慢告訴你。」
  
  ※※※
  
  雅莉坐在大沙發上,端著雪莉酒,看安東尼來回踱步。他已經喝了半杯威士忌,而且看來很不快樂。她不敢問他,害怕他會說她不被上流社會接受,是她本質上不夠資格當公爵夫人。
  
  「雅莉,」他突然開口道,「本來你應該是這一季中最活躍、最受歡迎的人物。天知道,你的條件沒有人比得上,結果卻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
  
  她紅了臉,羞愧得無地自容。她辜負了老公爵夫人的期望,使佐登丟臉。
  
  「那是我的錯,不能怪你,」東尼解釋道,「我沒有把實際情形講清楚。本來,我是想先警告你的,但祖母反對,她不忍心看你失望難過。」
  
  「失望難過?」
  
  「現在,我們都同意,應該盡早讓你明白真相,這樣你或許還有機會得到快樂。」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
  
  東尼一口灌下杯中剩餘的威士忌,像他需要額外的勇氣。「你到倫敦後,有沒有聽見佐登的朋友叫他霍克?」
  
  她點點頭。「我們第一次見面,他就這樣告訴過我。」
  
  「好,」他點頭。「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有這樣的外號?」
  
  「我以為……那是種暱稱--來自豪宋,你知道。」
  
  「有些人是這麼想,但大部分的人--尤其是男人,這麼樣的稱呼其實別有深意。」
  
  雅莉不自覺也喝了一口酒,她只覺得渾身發冷。
  
  「霍克是獵鷹,它有銳利的眼光和迅速的動作,被它襲擊的無辜受害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她禮貌地看著他,心裡卻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東尼用手爬梳他的頭髮。「佐登有這外號好幾年了,當時有位驕傲、美麗的年輕淑女,整個倫敦的單身漢都在追她,但霍克請她跳了一支舞就--」
  
  彎下腰,他把手按在她的椅臂上。「雅莉,你一直認為你愛的是一位……聖人。但事實上,霍克對女人而言,更接近魔鬼。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你相信嗎?」他痛苦地說道,「倫敦每一個人聽見你把他形容得那麼完美,他變成了穿甲冑騎白馬的武士,都知道你不過是被他迷惑的另一名受害者。佐登很坦白,他不希罕女人愛他,甚至厭煩被愛,只是她們通常情不自禁。而你--你卻單純得不知隱瞞。」
  
  雅莉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但她認為女人愛上佐登,並不是他的錯。
  
  「他就像我的親兄弟,可是那並不能改變事實。」看著她固執的表情,東尼搖搖頭直起身來。「你不相信我是不是?好吧,你聽我說下去:在你第一個宴會上,你公開稱讚的兩位美女--伊麗莎白和亞麗香,她們和佐登都有一手。你懂我的意思嗎?伊麗莎白的丈犬,還差點死在他手上。」
  
  雅莉臉上漸漸失去血色,她不相信她丈夫竟然會……這根本不可能!
  
  「還有,你問我他喜不喜歡芭蕾,當天不知有多少人溜到陽台去大笑哦。誰不知道艾麗絲.葛登是他的情婦--直到他失蹤那天。雅莉,你們在倫敦停留,車伕載你在街上亂逛時,有人看見佐登由她家出來。而且她告訴每一個人,他娶你是不得已的。」
  
  她跳起來,拚命搖頭。「你胡說!我不相信。他說他有『公事』要辦,他不會--」
  
  「他當然會,該死的!再說清楚一點,他打算把你送到丹文,然後把你一個人留在那裡,他還要回倫敦,繼續過他的日子。」
  
  「不!」
  
  「真的,他親口告訴我的!佐登娶你,是因為他覺得他有義務,他並不打算一輩子和你廝守。他是可憐你的處境呀!」
  
  她的頭猛往一邊甩,像他打了她一巴掌。「他可憐我?」她語不成聲地重複道,雙手抓住裙子,直到指關節都發白了。「他認為我很可憐嗎?」突然一個想法閃過,雅莉用手摀住嘴,幾乎想吐。原來佐登所做的,和她父親當年一樣,給了婚,然後把她丟在一邊,自己回到其它女人身邊。
  
  安東尼走過去,想用手摟住她,給她點安慰,但她撥開他的手,對他怒目相視。好像他和佐登一樣,令人無法忍受。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她吼道,因憤怒和痛苦而顫抖。「你竟任我為他傾倒,像個傻瓜般對他全心奉獻?你們好殘忍,讓我相信他在……在乎我!」
  
  「我們也是好心。」老公爵夫人的聲音由她身後響起,臉上掛著擔心的表情。
  
  雅莉仍然在發抖。「我……我要回莫顯去!」她太生氣了,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好起來。
  
  「不,不行!」東尼反對道,「令堂正在外地旅行,你不能一個人住。」
  
  「我不是在徵求你的同意,我也不需要你的財務支持。我有我的基金,來自……霍克。」她由齒縫中迸出這兩個字。
  
  「我是你的監護人。」他提醒道。
  
  「我不需要監護人,我十四歲就獨立自主了!」她怒道。
  
  「雅莉,你聽我說,」他抓住她的肩膀,生氣地搖了搖頭。「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但你不能就這樣逃開。否則,這件事會在你心裡留下永不可磨滅的陰影。你並不愛佐登--」
  
  「噢,我不愛他嗎?」雅莉打斷他的話。「那我為什麼要努力一年,想讓自己能配得上他?」
  
  「你愛的是一個假象,不是佐登--是你所幻想的一個理想情人,因為你太單純。沒有經驗--」
  
  「因為我太愚蠢、瞎了眼!」她吼道。覺得極端丟臉,加上失望和憤怒,她無法接受任何人的同情和安慰。
  
  「雅莉--」
  
  「對不起,我很累了,」她說,「我必須回房休息。」
  
  「雅莉--」
  
  她不理會他們的阻止,轉頭往房間跑去。等她在身後關上門,沒有其它人看見時,眼淚才撲簌簌掉下來。她為自己的無知而哭,為這逝去的愛情--根本不存在的愛情,為了她付出的心血。她所奉獻的對象,甚至不是一位君子。她哭著,直到那難聽的嘶嘶聲,提醒她又在為沒有必要的感情流淚,她才設法平息下來。
  
  老天哪!她聽了瑪莉艾蓮的話,掏心挖肺地去對待佐登,希望能討他歡心。她說他像米開朗基羅的藝術品,她說她愛他。
  
  羞愧淹沒了雅莉,她大聲呻吟,用手按著腹部,但她仍然想吐。天!她把外祖父的金錶送給他,告訴他吉貝先生會喜歡他,因為他是品格高尚的人。如果她外祖父還在,他會把佐登踢出門去!
  
  她好後悔啊,他們相遇的那天晚上,她不該開槍打死那名強盜,她該對著「霍克」開槍才對!好可惡的人,難怪他不要聽聽她說「愛」這個字。
  
  ※※※
  
  「還要多久?」喬其.摩根悄聲問道。
  
  「一個小時吧,然後我們可以很快行動。」佐登說道,用手按摩僵硬的肌肉,期望它們在適當時機,有最好的表現。
  
  「你確定情報正確?你的軍隊在五十哩外和法軍作戰?我可不想走了那麼遠,發現什麼也沒有,我的腿不行,你的手臂又受了傷--」
  
  「這點傷算不了什麼。」佐登咬著牙說道。
  
  他們昨天和警衛打鬥時都受了傷,而且所躲藏的洞穴小得幾乎無法活動,當然也不能包紮傷口,傷口痛徹心肺,但佐登連哼也沒哼一聲。
  
  當情形糟得無法忍受,他就閉起眼睛,回想和雅莉相處的一點一滴。她抱著亨利,身穿櫻桃紅洋裝的嬌憨模樣,或和他祖母據理力乎的表情,都能暫時解除他的痛苦。
  
  事實上,在法軍剛抓到他,以各種酷刑想逼問出英國可能的軍情時,就是雅莉在支持他,
  
  使他沒有發狂。只要想到她那充滿信任、愛慕的眼光,他就能勇敢地熬下去。
  
  是他的重要身份、頭銜救了他,使法軍不至於殺了他,但是他的新婚妻子,給了他活下去的力量。
  
  在他腦海裡,有各種幻想。高興的是--雅莉欣喜若狂地迎接他回家。焦急的是--她身披黑紗等他回去解救她。飢渴的是--她躺在床上,請求他和她做愛。
  
  在他的心裡,雅莉永遠不可能背棄他,永遠愛他。說來好笑,他並沒有自戀狂,但要不是她把他想像得那麼完美,他不知道還有什麼力量可以支持他決心逃回去。
  
  他回去後,有個最重要的目標:放棄他原來的頹唐生活,讓雅莉把她的世界介紹給他。在那裡有信任,有真愛,濕樹幹聞起來像香水,每個季節都有美好的事會發生,世界多美好!經過這次生死大難,他突然看清了以往的錯誤,有機會他要重新開始。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等著他解決:到底是誰三番兩次想除去他?他的直覺告訴他,一年前連續發生在他身上的「意外」,是有人在幕後操縱的。他死了,唯一得到好處的人是東尼,但佐登不去想這可能性。東尼對他而言,就像親兄弟,他不能去懷疑東尼。
  
  ※※※
  
  雅莉張開眼睛,覺得意外地輕鬆清爽,昨晚的眼淚洗去了她的哀傷。發現佐登的真面目毀了她的幻想,但在她梳洗、著裝打扮的同時,她發現自己由無以言喻的哀傷中解脫了。
  
  她終於完全得到自由,不再生活在豪宋公爵的陰影下。她在梳妝台前坐下,刷梳她的長
  
  發,一抹微笑掛在嘴角。多麼可笑!她花了那麼多心血,只希望能「配」得上佐登。
  
  這輩子,她都在做這類沒有必要的犧牲,雅莉想道。以前為了討好她父親,她天天祈禱變得漂亮;為了支持她母親,她硬撐著家;而為了得到佐登的愛,她……她簡直像個白癡。從現在開始,這一切都將成為過去。不論情勢如何改變,雅莉珊德.勞倫斯.湯森迪要為自己活下去,她要尋找快樂!
  
  首先,她要征服倫敦上流社會,洗刷過去幾個星期所受到的侮辱,她要讓所有的人知道,
  
  她不是個被佐登玩弄而不自知的小傻瓜。
  
  既然事情是由羅迪.卡斯岱爵士開始的,東尼又說他是年輕一輩中甚有影響力的一員,雅莉決定由他開始著手。當然東尼會替她解決,但既然他自己要過來,她何妨親自來改變他的印象呢?
  
  在她考慮這件事時,雅莉想起米蘭妮.坎汀。她昨晚說其它人把她當成「傻瓜」,可見得那位美麗的伯爵夫人早知道她是誰,卻還主動接近她。她嘴角的笑意擴散了,或許她在倫敦還是可以找到知心的朋友。
  
  感到前所未有的輕快,她很快把濃密厚重的頭髮別好,換上每天和東尼練劍的服裝,拿出她的面罩,嘴角哼著歇,腳步輕盈地離開房間。
  
  東尼獨自站在空曠的交誼大曠裡,腳尖點著光亮的地板。當他聽見腳步聲,很自然地回過頭,她看見他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他說,「經過昨天晚上的事,我想……」
  
  「每天早上和你練劍。是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她的笑容燦爛明媚,兩眼閃閃有神,
  
  完全看不出來昨天她幾乎哭斷肝腸。「我不想提過去,讓我們享受現往,展望未來吧。」她要忘了昨晚,更要忘了佐登.湯森迪。
  
  「啊。」東尼欣慰地點點頭。
  
  她彎腰拾起地上的護胸馬甲,穿上它之後調整到舒服的鬆緊,再戴上她的面罩,舉起劍,她行禮……
  
  ※※※
  
  「我說,豪宋,」羅迪.卡斯岱爵士拍著手,而東尼和雅莉正好收起劍勢。「這麼一大早,運動得太激烈不好吧?」
  
  「羅迪。」安東尼解下面單,走過去和他握手。
  
  向公爵身份不明的對手點點頭,羅迪說道,「不管閣下是誰,果然是西洋劍高手。」
  
  喘著氣,雅莉用手支在臀部上站著,邊衡量該這樣就和這人見面,還是穿上最漂亮的低胸禮服,在客廳再見他?回想起東尼昨晚對羅迪的形容,她決定寧可大膽一點,千萬不可退縮。
  
  伸手到腦後,她拉掉面罩的帶子,並順勢除去大髮夾。很快她拿下面罩,同時甩開一頭嫵媚的長髮,在陽光下披肩的波浪造成不可思議的魔力。
  
  「我不相信!」羅迪衝口叫道,瞪著站在面前微笑的美女,他的表情把她逗笑了,那雙難以形容的藍綠色大眼睛閃閃發亮。「我該死啦!」他再次叫道,連她低低的笑聲都那麼性感。
  
  「說得真好呀爵爺,」她同情地說道,一步步走向他,「誰敢說你不該死?」她優雅地伸
  出手,笑容可掬,羅迪低頭吻了那青蔥白嫩的手,但很快回過神來,惱羞成怒地質問道,「為什麼我該死?」他多半還是氣自已失態。
  
  「因為,」她淡淡地回答,「你害我成了眾矢之的,如果你是個好人,就該考慮改變一下
  你造成的錯誤。」她抬抬眉毛。
  
  「你是說我該為你……呃……人緣不佳負責嗎?」羅迪說道,開始恢復他自以為是的氣勢。
  
  「哦,那當然由我來負責,」雅莉回答,她臉上的笑容令人難以抗拒。「誰教我得罪你
  
  呢?我不過是要求你幫我扭轉情勢而已。」
  
  「我為什麼要答應?」他質問道,根本不打算和她客氣。
  
  「咦,當然是為了證明你辦得到呀,」她努努嘴,「這還用說?」
  
  這挑戰輕飄飄的像白手套般落在羅迪腳跟前,他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接受。有意無意間,他弄糟了不少女人在上流社會的前途,使她們在整個社交季灰頭土臉,但他從來沒有試過重整她們的聲名。
  
  如果他要協助雅莉珊德重新被接受,難免又要運用他的影響力,可是倫敦是最現實的地方,任何人都有可能失敗……萬一--
  
  他很快瞄了那美女一眼,她正斜眼睨他。他突然發現她微翹的嘴唇那麼可人,她玫瑰般紅艷的雙頰非常細嫩。美目流盼,那輕輕扇動的長睫毛像把小扇子。
  
  「晚點我們再仔細討論,」向來鎮定的羅迪爵士突然感到一陣衝動,不由自主地脫口道,「呃,今天晚上好了--當我來接你去參加堤斯利家的派對時?」
  
  「這麼說,你肯幫我囉?」
  
  他微微一笑。「『有膽識則凡人亦無所不能--我們以愚蠢的企圖使天堂變色。』我相信這是荷馬說的。」他滿意地點點頭。
  
  她搖搖頭。「霍勒斯。」
  
  卡斯岱看著她,若有所思。「你說對了。」他同意道,眼中閃過一絲敬意。
  
  ※※※
  
  這實在易如反掌,雅莉想道。距離和羅迪談話不過四個星期,她已經被一大群朋友、數不清的追求者所包圍。在米蘭妮的建議下,她訂購了一衣櫥顏色光鮮、樣式大膽的衣服。明亮的顏色更適合她的髮色和膚色,使她更加出色。同時,她放棄了老公爵夫人的告誡,心裡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現在的男士,觀念已經有所改變,不再排斥有學識的淑女。
  
  當然羅迪功不可沒,他和她公開出現在公共場合,很明顯地向大家表示他欣賞她。同時他建議她繼續和她丈夫的情婦保持友好關係。
  
  「你要讓所有人知道,你稱讚她們,並不是天真無知,而是風度良好。」他告訴她,「運用你的幽默感,不要對任何人多心。」
  
  雅莉珊德接受他所有的建識,加上運用她的智慧,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的,她獲得了空前的成功。
  
  和稚嫩清純、初次進入社交圈的少女比起來,雅莉的睿智使她更有風韻。和少婦們在一起,她帶點小女孩的天真,似乎更可人。在一群金髮藍眼、皮膚吹彈得破的白皙女人中間,雅莉的與眾不同反而難得,正像一顆閃著耀眼光芒的紅寶石,放在純白的絲緞上般特殊。
  
  她活潑、愉快、俏皮。但雅莉的廣受歡迎,並不是因為她的美麗和隨和,也不是由於安東尼所宣稱要送她的妝奩,更和她的「亡夫」佐登的聲望沒有關係。
  
  雅莉已經成了令人興奮的特例,一位神秘女郎:她曾嫁給全英國最具魅力、最聲名狼藉的公爵。她目前是非常有價值的單身貴族,但她從不讓任何人過於接近。
  
  有一次,米約威瑟子爵說得好,「我真是恨不得能一下就瞭解她,又覺得自已永遠不可能辦到。我想沒有人能真正瞭解她。豪宋公爵的年輕寡婦是個謎樣的人物,有誰不這麼想?」
  
  當羅迪把這番話轉述給雅莉聽時,她咯咯笑個不停。大概只有她,才明白別人為什麼會覺得她難以理解。因為在掩飾極佳的外表下,別人眼中的雅莉珊德根本和真正的她不搭調。
  
  表面上,她喜歡和所有的人言不及義地聊著,甚至偶爾說些別人的閒話。然而她當時的感覺根本不是那樣。當別人恭維她,送她玫瑰,對她表示仰慕之意時,她彷彿看到當年的自己,眼中就有一抹令人不懂的笑意。在海德公園飆馬時,她就會想起在鄉下戴頭盔比武時的情景……
  
  對她而言,倫敦和恐怖的叢林沒有分別。她彷彿回到小時候,坐在她外公腿上,專心聽著探險故事。只是這一次,她就是主角。
  
  ※※※
  
  在她身邊,一位獻殷勘的騎士遞過來香檳,她面帶微笑地接受了。大廳中迴盪著華爾茲舞曲,舞池中儷影雙雙。在另一個角落,是羅迪和另一群朋友。
  
  其實,她一直不大瞭解羅迪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他有許多缺點,卻也有很多非常稀有的品德。但無論如何,雅莉打心底喜歡他,他們也成了很難得的朋友。她舉舉酒杯,他也同樣回敬。
  
  如果羅迪曾真正惹惱她,就是他把她的故事說了出去。為了對他表示坦白,雅莉將如何和佐登相遇告訴過他,他並且答應保密。
  
  沒想到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全倫敦像火燒般傳頌「霍克被十七歲少女救了」。
  
  在四十八小時之內,雅莉身邊的追求者增加了一倍,其它人也都想和她沾上一點關係。
  
  當雅莉去質問羅迪他的信用何在,他卻不以為然地看著她。「咦,我答應你不說你為了救佐登殺過人,又沒有發誓不說你救過他?」他聳聳肩。「你不能怪我,甜心。這故事實在太有意思,我實在不能獨享。」
  
  「怎麼說?」她雙手交叉在胸前,不耐煩地看著他。
  
  「要知道,你丈夫在大家心目中,是個極端危險的人物,他的槍法奇準無比,劍術高超,說些他的糗事,很多丈夫心裡都會舒坦些。」
  
  對丈夫吃醋決鬥的事,雅莉覺得很無聊。但她盡量以寬宏的眼光看他們,至少他們都有君子風度。而且自已有過被排斥的經驗,使她對任何人都采較溫和的觀點,盡量不苛責他們。她外祖父早就教過她「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
  
  結果,沒有經驗的年輕男子為她瘋狂,因為她不端架子,不會給他們難堪。年齡稍長的男子最喜歡請她跳舞吃飯,因為她不做無理的要求。最重要的是,她的談話有深度。
  
  既然羅迪見過她的擊劍技術,自然全倫敦都知道她還有這項才能。豪宋官邸變得一大早就非常熱鬧了,許多慕名而來的人都想藉此親近她。
  
  像史蒂文爵爺這樣,不好意思邀雅莉跳舞,又不會擊劍的文人,也有他的辦法。自從聽見米蘭妮稱呼他心目中的偶像為「雅莉」,他馬上寫了一首詩「讚頌雅莉」,還被登在報紙上轟動一時。
  
  更有趣的是,以園藝為主要事業的迪比克爵爺,配出一種新品種玫瑰,乾脆命名為「華美雅莉」。
  
  所有的人都吃醋了,他們統統放棄稱呼她「公爵夫人」、「雅莉珊德小姐」,一律改口叫她雅莉。
  
  ※※※
  
  安東尼應祖母召喚,來到小客廳,發現她正看著公爵府剛回來的馬車。
  
  「你過來一下,東尼,」老公爵夫人佇立在窗口叫道,「你看看大街上,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馬車由公園回來呀--每天還不是一樣嘛。」他回答道。
  
  「還有呢?」
  
  「跟在我們馬車後面--當然雅莉坐在裡面--是祁立戴、泰迪、蒙特弗各爵爺的馬車。」安東尼失笑道,「可憐的衛連伯爵,他說今天下午有要事要和我私下談,卻不知道其它
  
  三位爵爺早就約好了。」
  
  「你高興什麼?」他祖母斥道。
  
  「我高興?」他冤枉地攤攤手。「沒有啊。事實上我還挺煩惱的呢!雅莉並沒有想結婚的意思,而這些人一天到晚試探著想提醒她。」
  
  「不錯,」公爵夫人歎了口氣。「每天都是一樣的情形,追雅莉的人在我們這條街上製造
  
  交通問題,擠在樓下客廳大眼瞪小眼。結果天天有人捧著花束進來,苦著臉出去。」
  
  「唉,奶奶--」
  
  「少用這種口氣叫我,」她說,瞪了安東尼一眼。「我雖然老了,但並不是老糊塗。我看得出來很不愉快、很危險的事就在我眼前發生了!你們這些男人呀,把追雅莉看成是一種挑
  
  戰。自從她發現佐登對她的感覺,羅迪成了她的護花使者後,她就開始變了。她的美麗、加上我們所答應的妝奩,使那些單身漢蠢蠢蘇欲動。」
  
  她停下來,給東尼發表議論的機會,但他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如果雅莉看上哪一個,甚至對某一位表示稍許好感,」她繼續分析道,「情形也許不至於弄成像今天這樣紊亂,這就是男人犯賤的最好證明。」
  
  「這是從何說起?」他有種平白挨罵的感覺。
  
  「當有樣東西大家都得不到,他就想盡辦法去弄來--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喜歡--為的就是證明他比別人行。」她睨他一眼。「看男嬰就知道了,他們一堆玩具不要,非要去搶別人手上的,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作祟。」
  
  「謝謝你呀,」東尼乾澀地說道。「一竿子打翻了全世界半數的人。」
  
  「我是就事論事,有些莫名其妙的比賽正在舉行,你有沒有看見女性搶著參加的?」
  
  「沒有。」他無可奈何地咽嚥口水。
  
  「就是說呀,所以這些人,就衝著追到雅莉這個挑戰而來。更糟的是--」
  
  「什麼?」
  
  「她變成一項獎品了,」老公爵夫人說道,「他們會用盡手段想帶走她。」
  
  「不會有這種事--」
  
  「你還敢說沒有?」她斥道,「三天以前,馬伯裡男爵邀請她去他的鄉下別墅度週末。雅莉不就答應了?」
  
  「她當時不知道他把其它人都事後推掉,想單獨和她去呀。」
  
  「對,這就是『不擇手段』,」他祖母說道,「幸好我們發現得早,你及時派人去把她由半路接回來,說我生病了。否則,這不就鬧出醜聞了嗎?」
  
  「總之,雅莉並不知道他圖謀不軌,我也沒告訴她--沒必要讓她不開心嘛。」東尼指出,「我要求她不再和馬伯裡見面,她也同意了。」
  
  「那芮得理呢?他帶她去市集!整個倫敦都在談論這件事。」
  
  「雅莉只是好奇,她根本不知道淑女不該去那種地方。」
  
  「芮得理難道不曉得嗎?」她質問道,「他發了什麼神經,帶她去那種地方!」
  
  「呃--」東尼揉他的後頸,面有難色。「雅莉不是小孩子了嘛,她是個成熟的女人,又什麼都懂,不像一般少女。有時候他們會忘了她也有很多禁忌。」
  
  「什麼成熟的女人?她根本還稱不上女人!」
  
  他笑了,心想雅莉還不叫女人,全倫敦就找不到女人啦。但考慮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又笑不出來了。「這件事很複雜,她那麼年輕,卻又結過婚了。如果她有丈夫,像米蘭妮那樣,只要她丈夫不吭聲,誰敢說她玩得太過火。要是她平凡一點,被拒絕的追求者,也不會因嫉妒而想毀掉她。」
  
  「怎麼?他們已經開始了嗎?」
  
  「只是若有若無的小謠言。」
  
  「星星之火可以煉原啊。」老公爵夫人警告道。
  
  「目前還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傷害。」
  
  「以後就難說了。」
  
  「唉。」東尼搖頭,只覺得他堂哥留下來的擔子太重了。
  
  「你是個明理的孩子,我知道你會明白我在煩什麼的。」她以意外的和言悅色誇道。
  
  「呃--謝謝你,奶奶。」
  
  「你現在相信我們是有問題囉?」
  
  「是呀。」
  
  「那就好,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任何事都行。」
  
  「娶雅莉吧。」
  
  「除了這件事的任何事。」
  
  她揚揚眉毛,非常嚴重地看著他。這是她最厲害的武器,他從來不受她的威脅。
  
  東尼畢竟已經不是小孩了,他低下頭,努力思索如何解脫。當想不出什麼好理由,他又抬起頭四下張望,好像在決定是奪門而出好呢?還是跳樓逃走?
  
  老公爵夫人靜默地等他考慮好。
  
  這是她另一項厲害武器,東尼明白得很。靜靜等她的「受害者」放棄掙扎,自動投降,這比拿起枴杖掄他一棍子優雅多了。
  
  「你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要求!」他最後生氣地抗議道。
  
  當他祖母出擊時,總是一針見血,立即擊中要害。「難道你不喜歡雅莉嗎?」
  
  「如果我說不喜歡呢?」
  
  老公爵夫人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斥責他是個說謊的小孩。
  
  舉手投降,安東尼承認道,「好好好,我的確不止一次考慮過這種可能性。」
  
  她滿意地點點頭,眉毛也恢復正常位置。「可見得你並不笨。」
  
  「我還沒同意你的建議峨,」他說,「但我願意和雅莉討論一下,讓她來作最後決定。」
  
  「她不見得有選擇餘地,」他祖母和藹地告訴他,像已經忘了他剛才企圖違背她的意思。「你也不必再挑時間和她談,我告訴過雷米,讓她--」門上響起敲門聲,「--過來找我
  
  們。」
  
  「現在!」他低吼道,「下面有四個人等著見我,要談她的婚事呀。」
  
  她眼睛連眨也沒眨一下。「我會叫雷米請他們回去的。」
  
  「可是--」
  
  他話還沒說完,老公爵夫人已經一把拉開門,對站在外面的雅莉說,「你的行為讓我們很擔心,我曉得你不會希望我擔心,我不再年輕了,你知道。」
  
  「讓你擔心?」雅莉走進小客廳,一臉茫然。「我的行為?我做了什麼?」
  
  「我會告訴你的,」她說,很快關上門。「那些都不是你的錯。別人或許以為你玩得很高興,但我瞭解你,你那樣做,只是要讓佐登明白他錯了。」
  
  「要讓--」
  
  「佐登已經死了呀,孩子。」
  
  雅莉越弄越糊塗了。「我知道--」
  
  「好極了,所以你沒有必要再這樣下去,」她慈愛地拍拍孫媳婦的臉頰。「在你傷害自己,以及這個家庭之前,你得趕快結婚,甜心。而我以愛護你的立場建議,安東尼是最好的對象--他剛才也同意了。」
  
  他在一旁翻白眼。
  
  「你要找點正經事來做,光玩樂是不行的,」老公爵夫人繼續說道,「丈夫和孩子、家庭是女人幸福的泉源。你好好和安東尼商量看看。」對雅莉微笑,再指指她孫子的鼻子,她向外走去,在門口回過頭來。「別忘了,婚禮一定要盛大,當然是越快越好。」
  
  「當然。」安東尼乾澀地說道,而雅莉動彈不得地站在原地。
  
  瞪了她孫子一眼,她補充道,「我早就在想,如果當初你和佐登有舉行盛大的婚禮,事情也許不會這麼不吉利。這次我們要在大教堂,風風光光辦個喜事。嗯,三個禮拜準備應該夠了,就這麼決定。」不等他們開口和她爭執,她關上門,他們有意見也甭說了。
  
  她一離開,雅莉抓住椅背,避免自己越搖晃越厲害。看一眼安東尼,他正低頭看鞋尖。
  
  「她比我想像的還霸道,」他喃喃說道,「只有霍克能不受她擺佈,我爸怕她怕得要命--」
  
  「東尼,」她傷心地打斷他的話,困惑而內疚。「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不知道我傷害了你們。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祖母為我擔心?她身體不舒服嗎?」
  
  「雅莉珊德!」安東尼咧嘴笑了起來。「你真是一點也不瞭解她,那是她的老把戲了。」
  
  「什麼?」她更加迷惑了。
  
  「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也沒有傷害我們,且祖母的健康情形好極了。」他攤攤手。
  
  「她說那些話,只是為了讓你內疚,然後無條件接受她的安排。」
  
  「但--你們在為我擔心?」她皺著眉頭。「這不假吧?」
  
  「嗯。」
  
  「為……為什麼?」
  
  「我祖母有一套『男嬰和玩具』的理論,改天請她解釋給你聽好了。」
  
  「我不要聽理論,」她要求道,心情仍然十分低落。「你直接把結論告訴我好嗎?」
  
  東尼把他們剛才所討論的事,很簡單扼要地說了一遍。「總之,」他最後說道,「你就是太受歡迎了,對你對我們都形成負擔了。」
  
  「怎麼會!」她失笑,「一定還有其它的原因,別瞞我。」
  
  他抿抿嘴,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東尼,」她搖頭。「我以為我們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好吧,」他歎了口氣。「你對這一季的社交活動,到底喜不喜歡?」
  
  「就像你所說的,很刺激,那些人都很有--呃,有趣,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漂亮的馬車,和--」
  
  東尼哈哈大笑起來。「你真是我所見過最不擅長說謊技巧的人。」
  
  「我知道。」她承認道。
  
  「那我們就只說實話好了。」
  
  雅莉點頭同意,但她還是考慮了半天。「問我喜不喜歡這季的活動啊?」她努力回想她這幾個月都在做些什麼事。和其它出身良好的淑女一樣,她睡到日上三竿,在床上用早餐,然後應別人之邀,很可能一天出遊五次,到公園、吃飯、跳舞等等。她從來沒這麼忙過。但……但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無法面對他,她走到窗口看著外面。「這些日子過得很愉快,到處都有新鮮事,可是好像所有的人都拚命在玩--太拚命了些。當我離開倫敦時,我知道我會想念這裡,並且期盼再回來,但似乎還有些別的……我想我需要一份工作使心靈感到充實。我覺得有點空處,即使現在是我最忙碌的時候。我是不是胡言亂語了?」
  
  「你從來不胡言亂語的,雅莉珊德。」
  
  聽見他溫柔的口氣,她轉身面對他。「亞歷山大.波樸說,『娛樂是無法思考的人的快樂。』我不全然同意,可是只有玩樂似乎……嗯,使人無法滿足。東尼,你對這永無止境、毫無目標的宴會難道不覺厭煩?」
  
  「今年,我幾乎沒有玩的時間,」他聳聳肩,做了個無奈的姿勢。「你知道,我以前曾羨
  
  慕佐登所擁有的這一切--他的房子,他的土地,他其它的投資。現在它們全屬於我的了,它們變成成噸的珠寶--想賣嘛?太貴重了難以脫手;留著嘛?總是令人不安;想帶著走?又太龐大了。你無法想像他的財產有多少,光想弄清楚有多少種類,都使我暈頭轉向。佐登二十歲時繼承了他父親的頭銜、財產,當時湯森迪的財富是不少,但和現在不能相此。他在七年之間使它們以倍數成長,你能想像嗎?佐登工作起來像個狂人,但他總是有時間玩樂。我比起他可差多了。」
  
  「所以你才沒時間談戀愛?」她問道,「你知道,有不少淑女向我打聽你的動向,以免錯過了你會出現的派對。」
  
  東尼笑了。「不是。我和你一樣,對別人的另眼看待感到高興,但實在沒有興趣。」
  
  「這麼多年了,就沒有使你心儀的少女嗎?」
  
  「有過一位。」他咧嘴笑。
  
  「誰?」雅莉好奇道。
  
  「她是一位伯爵的獨生女。」他說。
  
  「後來呢?呃--我是不是問得大多了?」
  
  「不,反正,這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故事。我喜歡她,她似乎對我印象也很好。於是我向她提親,結果她父母推托說要等那一季社交活動結束。」他攤攤手。「其實也不能怪他們,我有很好的出身背景,但沒有頭銜,又不是真的很有錢,不算什麼多理想的對象。所以我們雙方同意,這件事保留到那一季活動結束再說。」
  
  「結果--」
  
  「給果一位有頭銜、有錢、英俊瀟灑的對象出現,他們吃了幾頓飯,一起參加幾次宴會,好像莎拉就是他的了。」
  
  雅莉同情地握住他的手。「可憐的東尼,她就移情別戀嫁給他了?」
  
  東尼失笑,對她搖搖頭。「對那位人士而言,他和莎拉不過是『普通交往』,逗她好玩。」
  
  「天--不是佐登吧?」雅莉問道,感到有些反胃。
  
  「我很高興地說,不是他。」
  
  「不管怎麼說,幸好你沒和她在一起,」雅莉衷心地下結論,「她不是太笨,就是命不好,」她微笑。「想想看,你現在是英國最尊貴的豪宋公爵,她一定正在後悔當初不該拒絕你。」
  
  「或許吧。」
  
  「嘿,我誠心希望她後悔。」她大聲說道,然後慚愧地紅了臉。「我真是小人。」
  
  「我們都是小人,」安東尼大笑。「因為我可真是希望她悔不當初。」
  
  有一陣子,他們各有心事沉默著。和他在一起,雅莉總是覺得很自在,像兩個真正的好朋友,毫無負擔。
  
  「我剛才想說的是,只有工作和光玩樂都令人不舒服。」安東尼開口道。
  
  「你說得很對,我也應該考慮一下這點。」雅莉點頭表示同意。
  
  「你還該考慮其它的。」他柔聲說道。
  
  「哦?是什麼?」
  
  「想想看,你說的『空虛』,很可能是由於你缺少愛。」他試探道。
  
  她的反應嚇了安東尼一跳。「愛?我希望越少越好!」她銀鈴似的笑聲,使他明白她仍然對佐登的事耿耿於懷。「我瘋狂地愛過,爵爺,那一點也不好玩。」她說,「我聽見這個字胃就痛起來了,謝謝你呀。」
  
  東尼注視她蛟好的臉龐,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那使他突然很想揍佐登一頓。「那並不算瘋狂,」他說,「你和佐登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呀。」
  
  「夠了。」
  
  「再試一次,或許你的觀感會改變。」
  
  「我覺得--」她搖搖頭,「那就像--好像我吃到了一個臭蛋!」想出恰當的形容詞,她得意地笑了,只是笑聲中有太多的無奈。「我--」
  
  「該死的佐登!」他忍不住重重捶了一下椅背。「如果他還活著,我就親手絞死他!」
  
  「不,你誤會了,」雅莉快步走到他身邊。「就算我自以為他愛我時,心裡還是知道的。我時時擔心,一心只想討好他,我快逼瘋自己了。這大概是遺傳,我們家的女人總是嫁錯人,然後掏心挖肺地想討好他,弄得神經兮兮的。」她微笑。「這實在沒有必要。」
  
  他抿抿嘴,把她摟進懷裡,閉上眼睛微笑。等這溫馨的一刻過去,他放開她,認真的問道,「雅莉,你對生命的要求是什麼?」
  
  注視他充滿關懷的雙眼,她搖搖頭。「我不知道。」她說道,感覺自己面對著大哥哥,一時不知應該怎麼辦,希望他能替她解決所有的問題。
  
  「告訴我,你現在心裡的感覺如何?我是說,你是這一季的皇后啦,那是什麼滋味?」
  
  「空虛,」她輕聲承認道,「很冷。」
  
  「嫁給我吧,雅莉。」
  
  「我--我不能!」
  
  「有什麼不能?」他微笑,就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也明白她的感受。「我會使你快樂,因為我知道你需要什麼。」
  
  「什麼?」
  
  「和我需要的一樣--孩子、一個自已的家、發自心底的關懷。」安東尼沙啞地說道。
  
  「別,」發現她正慢慢軟化,雅莉掙扎道,「你根木不曉得你在說什麼。我不愛你,而你也不愛我。」
  
  「難道你愛著別人?」
  
  她搖頭,他咧嘴笑了。「這就對了呀,不是很容易下決定嗎?我也沒有愛著其它女人。」
  
  「但--」
  
  他伸手阻止她打岔。「你已經過見這一季所有適婚對象,其它沒來倫敦的,絕對不會更好,相信我的話,你所拒絕就是精華了。」
  
  她仍然猶豫,咬著下唇想脫身之道。
  
  「雅莉珊德,」東尼抓著她的肩,前後搖晃了一下。「面對現實吧,生命就是這麼一回事,除非你有一個家。有個家,一切又不同了。」
  
  他說的不無道理,雅莉仔細回想一下,發現她從來沒有一個完整的家--一個有父親、母親、孩子的家,甚至加上許多親戚。當然,如果她嫁給安東尼,那她的孩子就有安東尼的弟弟當叔叔,可是--
  
  一個女人還能等待什麼?安東尼能給她的就是最好的了。雅莉第一次發現,雖然她以往總是嘲笑瑪莉艾蓮,說她愛情小說看多了,是個羅曼蒂克的傻子,可是她自已呢?還不是一腦子浪漫的幻想?
  
  安東尼關心她,想要讓她快樂。她也有使他快樂的本事呀。這種想法使她感到充實,覺得自己有價值。為什麼她不和他結婚,全心建立一個幸福的家庭呢?
  
  家……想到可愛的嬰兒,使她非常願意嫁給這個溫和、英俊的男人。在她認識的人當中,似乎只有安東尼對生命的看法和她一致。
  
  ※※※
  
  佐登深吸一口氣,設法忘掉疼痛和疲累。他把朋友的手臂掛在脖子上,一步步往前移動。喬其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
  
  瞇起眼睛,他看看西沈的太陽,設法判斷時間。方向和時間對他們而言,是很重要的。下午五點左右,他決定著。
  
  他知道他們的部隊應該就在附近,但因為喬其的關係,使他們前進的速度減緩許多,佐登不確定一定能趕上英軍。但無論如何,他不能丟下朋友不管。
  
  就在某一天的下午,佐登終於看見穿著制服的部隊穿過樹林。皇家部隊。他只重獲自由,可以回家囉!
  
  如果順利,佐登計算著,再三個星期後他就可以到家。到時候,他可以見到最疼他的祖母,他的兄弟安東尼--和他親愛的妻子雅莉珊德。
  
  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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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01:44:1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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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雅莉珊德穿著淡藍色的結婚禮服步下樓梯,眾人皆發出驚艷的讚歎聲。那冰涼的緞子上綴滿珍珠和藍寶石,有低方領和蓬起的袖子。
  
  潘羅斯為她打開大門,這是個做了一輩子的事,但今天當他目送心中的小公主出門,知道她將成為安東尼最美的新娘子,他的老臉上有著最慈祥的笑容。
  
  當雅莉給了菲伯特一個擁抱,他昏花的雙眼含著喜悅的淚水,「保重呀。」低聲叮嚀道,
  
  「別把衣服弄髒了。」這是他習慣性提醒她的一句話,雅莉的鼻子不覺酸了起來。
  
  這兩位老僕人,還有蒙塔尼舅公是她在英格蘭的所有親人了。她的母親把莫顯的房子賣
  
  了,到其它國家旅遊,因而不能來參加婚禮;瑪莉艾蓮和她丈夫正在等待第一名寶寶降臨,所以也不能到倫敦。不過至少蒙塔尼爵士能到教堂,把她交付給安東尼,而且米蘭妮雖然發現懷了孕,倒還看不出來,她就擔任今天的女儐相。
  
  「你準備好了嗎?」雅莉的舅公伸過他的手肘,轉頭問道。
  
  「你別踩到她的裙子!」老公爵大人沉聲警告道,再多看他一眼,她狐疑地瞇起眼睛,
  
  「蒙塔尼爵士,你今天早上到過儲酒室嗎?」
  
  「當然沒有!」他仰手掩口,想遮住那個冒上來的酒嗝。
  
  「算了。」安東尼的祖母揮揮手,「總之,你記住我的話,護送雅莉到聖壇之後,你把她
  
  留在那裡,然後馬上回到我身邊坐下,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移動或說話,明白嗎?別人的一舉一動都要以我們這區為準,所以不能因為你而把會場弄亂了。」
  
  「我不是傻子,夫人,我可是位地道的爵士,想當年--」
  
  「你今天若出一點錯,明天就是位『爵死』了。」老公爵夫人警告道,「上個星期你在追
  
  悼會上把我們家的臉丟光了,我真不敢相信你會在那種場合睡著,還打起鼾來!」
  
  他攀上馬車,一臉痛苦地看著雅莉,很明顯地在說,我真不知道你怎麼受得了那個老太婆。雅莉微笑,和她舅公心照不宣,他的確把威士忌當早餐了。
  
  坐在舒適的車廂裡,她看著倫敦熟悉的街景,米蘭妮的座車就在前面,和羅迪.卡斯岱一起,那位爵士今天的安東尼的伴郎。
  
  在兩輛新娘馬車之前,是一片車海,全是朝同一個教堂去的。事實上,她和安東尼的婚禮,造成了幾哩長的交通阻塞。
  
  好奇怪,珊莉想道,嫁給佐登時是那麼緊張、興奮、戰戰兢兢,當時她走進客廳,在場觀禮的都是自己人,但她的心狂跳,雙腿打顫。
  
  而她現在就要在倫敦所有的政要名人,及三千名賓客前嫁給安東尼,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雅莉很快撥開這不應該有的念頭。
  
  ※※※
  
  「為什麼這麼慢?」佐登質問馬車伕,他直接由載他回來的「獵鷹號」上奔回家,車伕還是船長特派的。
  
  「我不太消楚,爵爺,似乎那一頭的教堂裡有什麼大事。」
  
  佐登看了一眼太陽,設法判斷時間,他以前從不以擁有六隻金錶為傲,也不珍惜它們,但經過這一年,他相信自已不會再輕忽身邊的任何事物。
  
  他已經進入倫敦市區一個小時,對這城市久別重逢的興奮正在消褪,反而對不知家人乍見他時,會有什麼反應開始擔心起來。
  
  他的祖母還在人世間,這是「獵鷹號」的船長告訴他的,據說報上曾刊出她將參加這一季社交活動的消息,佐登希望她待在她城內的房子裡,這樣他可以先派人過去通知她,不至於直接嚇著她。
  
  至於安東尼,如果他在倫敦,無異是住在公爵官邸中,因為他目前是豪宋了,佐登希望他們兄弟問的感情能經得起這場考驗。
  
  真正令人擔心的,是和他的「寡婦」見面,佐登知道她對他是多麼深情,她原就瘦弱,現在恐怕更蒼白,不知道突然看見他,會不會興奮過度而發生意外?
  
  馬車在上人布魯克大道三號門前停下來,佐登下了車,抬頭看一眼那華美的三層石砌建築,這就是他的家了,多麼熟悉,卻又透著些許陌生感。
  
  他拉起擦得閃亮的沉重黃銅門環,輕輕一放,雙手交叉在胸前,等待他的門房海吉來開門。
  
  半天沒反應。
  
  佐登再度敲了門,過了許久,總算聽見腳步聲。
  
  「來啦!」一張陌生的臉孔出現。
  
  「你是誰?」佐登質問道。
  
  「我正想問你呢!先生。」菲伯特回答,四下張望尋找著潘羅斯,那人顯然沒聽見叫門聲。
  
  「我是佐登.湯森迪。」他簡單地回答道,心想和這僕人爭論誰是「豪宋公爵」毫無意義,「去找海吉來見我。」
  
  「海吉先生出去了。」
  
  佐登皺起眉頭,心想雷米八成也不在這裡,他快步走進去,發現屋裡佈置得十份熱鬧,到處是鮮花,「要開派對嗎?」
  
  「是的,先生。」
  
  「就當成是歡迎會好了。」佐登點頭微笑,「你的女主人呢?」
  
  「在教堂。」菲伯特回答,睜大眼睛想看清楚這位高大的訪客。
  
  「主人呢?」他問,意指安東尼。
  
  「當然也在教堂!」
  
  「一定是在為我祈禱。」佐登笑道,想起一個不必出外勤的僕人,「馬森在吧?」
  
  「他在。」菲伯特想不起在那裡看過這個人。但他似乎對這裡很清楚,自顧自地走進大廳。
  
  「立即去把馬森找來,告訴他我要洗澡修臉,和換衣服,有我的衣服最好,不然就要安東尼的,馬森的也行,或任何他偷得到的衣服。」
  
  佐登在屋裡四下張望,一切和他離去時相差無幾,但他仍然覺得無法馬上適應。
  
  「你自稱佐登.湯森迪一定是弄錯了。先生。」
  
  他轉過身看見他的貼身侍從。
  
  「啊,上帝!爵爺,上帝!我的天!」
  
  佐登咧嘴笑了,這才對,這才像他預期的反應,「你呼天喊她是很高興見到我嗎?馬森。不管怎麼說,我仍然想先洗個澡,換衣服。」
  
  「當然,爵爺,馬上來,我好高興,真是老天有眼--我的天!」他最後的驚呼純粹出於恐懼。
  
  佐登看著他的僕人急急忙忙衝出去,抱了衣服和靴子衝回來。
  
  「這是我留下來做紀念的一套,爵爺。」馬森似乎緊張得上下牙打顫,「快點,請千萬快
  
  一點--教……教堂!」他越急越說不滴楚,「婚……婚禮--」
  
  「婚禮?哦,怪不得大家都往那裡去呢。」佐登點點頭,心想他還是得洗了澡才能換衣服呀。一年不見,這一向鎮定的僕人是怎麼了?「誰結婚啊?」他隨口問道。
  
  「安東尼爵爺!」馬森以怪異的聲音說道,似乎就要動手剝主人的襯衫,堅持他在客廳換裝。
  
  「哦?他娶那家的淑女呢?」佐登咧嘴笑問道。
  
  「你太太!」事情已到火燒眉毛,什麼尊稱都省了,馬森終於設法脫口說道。
  
  有一會兒,佐登沒有吸收進這個消息,他只考臘著安東尼結婚了,希望他收回頭銜和產業後,不會影響到他們夫妻的感情。
  
  「重婚哪!」馬森叫道。
  
  佐登回過神來,突然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快!去街上攔下任何會動的交通工具!」他脫著衣服,「他們什麼時候?在那裡結婚?」
  
  「二十分鐘後在聖保羅教堂。」
  
  ※※※
  
  「在場有任何人反對他們的婚姻,請立刻提出,否則請永遠保持緘默--」
  
  「我反對!」
  
  安東尼猛回過頭,當場愣住了,在高興見到他兄長的同時,有股難以言喻的空虛感;米蘭妮握住花束的手箍緊了,一點兒也沒感到玫瑰刺痛了她的手;羅迪咧開嘴笑,他早知道佐登不是這麼容易消失的;雅莉珊總站在那裡,心想她不可能碰到這種事,她一定是在作夢或是瘋了。
  
  「你為什麼反對?」總主教吼道。
  
  「因為新娘已經嫁給--」佐登的聲音幾乎是幽默的,「我啦。」
  
  但當他漸漸接近聖壇,他的笑不見了,這新娘不是雅莉,他弄錯了,還破壞了安東尼的婚禮!
  
  三千名賓客已經認出佐登,四周不時發出驚歎和歡呼聲,坐在最前排的老公爵夫人先站起來,她的手按在胸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有的客人已經站起來,眼看教堂即將陷入一片混亂,只有蒙塔尼爵士能開口--顯然是因為有酒精壯膽,他突然開口吼道,「統統坐下,沒有老公爵夫人的允許,誰也不准移動、說話,明白嗎?保持走道暢通。」
  
  「婚禮取消!」總主教宣佈道,離開聖壇。
  
  在聚人的簇擁下,湯森迪一家首先離開了教堂。
  
  「我們快離開。」佐登警告道,「等那些人回過神來,就不得了了。」他扶住祖母的手,對安東尼說,「到我家--公爵府見。」
  
  在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時,蒙塔尼似乎特別清醒,他抓住安東尼和雅莉說,「現在還不適合騎馬,豪--你和我們一起搭車。」
  
  等上了車,老公爵夫人終於顫抖著聲音問道,「真的是你嗎?」她眼中含著喜悅的淚水,伸著修長的手換他的臉頰,「佐登--」
  
  「是我。」他同情地微笑,伸手摟住她。
  
  她靠在他胸前,但很快又把他撇開,「豪宋!你瘋到那裡去了?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可憐的雅莉珊德差點傷心死了,而安東尼--」
  
  「別開玩笑了。」佐登冷冷她打斷她,「我看安東尼滿臉春風得意嘛,我『傷心』的妻子則正準備當個快樂的新娘。」
  
  他忘不了剛才看清雅莉的那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闖錯婚禮,馬森弄混了事實--那絕不是他的妻子,可是等他注意到那雙稀有的藍綠色眼眸,同時也明白安東尼不是出於同情才娶她的。
  
  「我以為,」現在他忍不住說道,「至少有一年時間,寡婦才可以再嫁的。」
  
  「當然是的!」他祖母告訴他,「而且我們也遵守啦。」
  
  「哦?這一年我『傷心』的妻子住在那裡?」
  
  「在豪宋呀,和我在一起--」
  
  「還有安東尼。」
  
  「當然。」
  
  「當然。」佐登怒道,「有了我的頭銜、我的房子、我的土地,我的投資還不夠--安東尼一定還要我的妻子嗎?」
  
  老公爵夫人變了臉色,心想在他目前的心情下,絕不適宜解釋她建議雅莉再婚的原因,「別太早下定論,豪宋,雅莉珊德--」
  
  「雅莉珊德覺得當豪宋公爵大人頂不錯,」他打岔道,「所以決定擄獲現在的公爵?」
  
  「她是--」
  
  「機會主義者?」他忍不住咄咄逼人,想到他在生死邊緣掙扎時,對自已過去的行為悔恨時,他親愛的妻子和東尼竟然遺忘了他,決定重新組織家庭。
  
  他的祖母看見他的反應,也只有瞭解地歎口氣,「我知道見到這種局面,你心裡很不是滋味,佐登。」她的口氣中有一絲愧疚,「而且現在不管別人怎麼說,你也不會馬上相信的。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你至少讓我們知道,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在他輕描淡寫地敘述這一年中發生的事的同時,雅莉坐在另一輛馬車中,任她的想像力馳騁,蒙塔尼舅公坐在她旁邊,安東尼在他們對面,他們都看著窗外。
  
  佐登回來了,看起來就像以前那般英俊--當然,他瘦了些,但外出旅行的人都有這種情形,難道他是為了躲避婚姻約束才走的,怕他太太犯重婚罪才回來?她乍見他的歡喜一下子全消逝無蹤,他不至於那麼討厭她吧!
  
  不斷深入考慮,雅莉的心開始一陣陣刺痛,她必須記著,今天回來阻止她再嫁的這個男
  
  人,就是當初可憐她,打算把她放在丹文不管的丈夫。她永遠不會原諒他,他沒有原則,沒有良心,而她竟然嫁給這種人!
  
  安東尼在她對面挪動一下身子,使她想到自己不是唯一受佐登歸來影響的人,「東尼。」她同情地說道,「我……我很抱敝。」她低下頭,「幸好令堂決定和伯堤留在家裡,否則她恐怕會受不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安東尼竟然咧嘴笑了,「豪宋公爵並不像我想的那樣,你知道,就像我幾個星期前告訴你的,有再多的錢,沒時間享受,反而令人沮喪,不過,我倒覺得上天對你特別恩寵。」
  
  「什麼?」她似乎覺得他瘋了。
  
  「想想看,」他說,竟然開開心心地大笑起來,「佐登回來了,他的妻子是目前倫敦最受歡迎的女士,說真的--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嗎?」
  
  「我並不想繼續和他保持婚姻關係。」她宣佈道,「一有機會,我就會向他提出離婚的要求。」
  
  安東尼變了臉色,「別開玩笑,你知道離婚是多大的醜聞嗎?就算成功--我想不可能--你也會被社交圈所排斥。」
  
  「我不在乎。」
  
  他溫和地看著她,「謝謝你關心我的感受,雅莉。但你大可不必因此考慮離婚,就算我們正在瘋狂熱戀中也不能這樣,何況其實並不是,你是佐登的妻子,沒有人能改變這個事實。」
  
  「你沒有想到過,他很可能也是這麼希望?」
  
  「才不。」安東尼得意又愉快地告訴她,「我保證他現在只想找我算帳,你沒看見他在教堂裡瞪我的樣子?別緊張,」她恐懼的表情逗得他大笑,「如果霍克要找我決鬥,我會選擇西洋劍,然後你代替我上場,他對你下不了手,你卻可以殺了他。」
  
  雅莉打算告訴安東尼,佐登根本不在乎她要嫁給誰,但爭執需要清醒的頭腦,而她現在心裡亂得很,因此她只是說,「讓我來提起離婚的事--」
  
  「雅莉--」
  
  她搖搖頭,「為了你們兄弟間的感情,不能讓他以為我想離婚和你有任何關係。」
  
  一半好笑,一半擔心。安東尼傾身拉住她的手,「你聽我說,我瞭解你受了很大的驚嚇,我也不贊成你馬上倒進他懷裡,但離婚又太過火了。」
  
  「他有什麼好反對的?」她沉靜地說道,「他本來就不在乎我。」
  
  安東尼仍然搖頭,他的嘴角因極力掩飾笑意而扭曲,「你不瞭解男人和他們的自尊心--如果你認為他會讓你走,那你就太不瞭解佐登了,他……」越想越好笑,他放開她的手,霏在椅背上笑得雙肩抖動不已,「佐登,」他說,「不喜歡和任何人分享玩具,而且他從來不放過挑戰!」
  
  蒙塔尼舅公看看他們,由口袋裡拿出小酒瓶,「這種情形,」他宣佈道,灌了一口,「需要喝一杯。」
  
  沒有時間再深入探討,因為他們的馬車繼佐登之後,在上人布魯克大道停下來。
  
  低垂著眼瞼,雅莉勾著安東尼的手下了車,但當她發現天空突然不見了,抬起頭卻發現是佐登扶著他祖母。在這一瞬間,他寬闊的肩膀、高大的身影特別真實,她開始發抖,這不是個夢--或幻想,她可以張開眼睛醒來。
  
  所有的人陸續走進大廳,雅莉拒絕坐在長沙發上,她選擇了單人沙發,老公爵夫人顯然和她的想法一樣,因而選了另一張單人座。
  
  於是只剩下面對壁爐的沙發,安東尼和蒙塔尼別無選擇,只有並肩坐下,佐登雙手交叉在胸前,靜默地打量所有的人。
  
  當老公爵夫人低聲敘述佐登這一年的遭遇峙,潘羅斯端了香檳進來,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他熱心地希望盡快對雅莉表達祝福。
  
  佐登的祖母一講完。潘羅斯把第一杯香檳遞給雅莉,「希望你永遠幸福快樂。」
  
  她只覺得想歇斯底里地大笑,當她的老僕人繼續為其它人倒酒時,她不安地拉著她的裙子。每個人都有了香檳,雅莉記得它還是特選的,為了慶祝他們的婚禮……現在,只有佐登舉起杯子,淺嘗了一口。
  
  他揚揚眉毛,審視水晶杯中冒泡的液體,當他放下杯子,臉色很難看,「很好啊,」他對安東尼冷冷地說道,「很高興知道你們哀悼我的同時,把我最好的酒也開了。」
  
  老公爵夫人退縮,雅莉僵住了,但安東尼微笑,「我們開新酒時,都先遙敬你呀,霍克。」
  
  雅莉偷偷打量站在壁爐前的他。心想她的丈夫到底是那一種人。他不氣別人擁有他的頭銜、財富、事子,卻因為他們動了他的藏酒,而大發脾氣。
  
  但她猜錯了,他下一個目標就是他的事業,「豪宋一切還好嗎?」然後整整一個小時,他都在問安東尼有關土地、投資,甚至他某些佃農的健康情形。
  
  當他開口時,他低沉磁性的聲音撥弄著雅莉的心弦,甚至她不經意看見他時,她都觸電似地立即把視線移開。不錯,他是瘦了些,但無損他的英俊,而且他在船上曬成古銅色的肌膚,使他看起來比倫敦其它蒼白的紳士更健康。
  
  她不能說很遺憾他還活著,但是至少希望她從來沒有過見過他。
  
  「好了,我想今天就到此為止,各位去休息吧。」佐登突然宣佈道。
  
  理智警告她閉上嘴,但雅莉無法再忍耐下去了,「我想還有一件事需要解決吧?爵爺。」
  
  看也沒看她一眼,佐登和安東尼握手,「不急。」他冷淡地說道,「要緊的事先解決,我們可以私下談。」
  
  很明顯他認為她的事「不要緊」,雅莉不相信他竟然如此當眾侮辱她,她不再是一年前的小孩,她不會就這樣子算了,「我想我寧可當著大家的面講清楚。」
  
  佐登猛瞪她一眼,憤怒的眼光使她動彈不得,「我說私下談!」
  
  等她回過神來,老公爵夫人早把蒙塔尼和安東尼趕出去了,大門一關,偌大的客廳裡只剩下雅莉,和她久未謀面的丈夫。
  
  佐登替自己再倒了一杯酒,打量著她,她想找他談,只有兩種可能,第一,她認為她愛上了安東尼,還是決定要嫁給他,如果是這樣,她會直接說出來--那是她的一貫作風。要不,她只是想坐穩豪宋公爵夫人的位置,那她就會使出女性的手腕,先等他氣消--就像她現在這樣。
  
  把酒杯放下,他不耐地說道,「我在等著。」
  
  雅莉聞聲跳了起來,轉頭看他,「我--我知道。」他的口氣,使她無法立即提出離婚的要求,她不願進一步刺激他,也不希望他在盛怒下故意唱反調,「我不知道怎麼開口。」她遲疑地說道。
  
  「是嗎?」他上下看著那襲美麗的新娘禮服,「如果你要說你有多想念我,那身上的衣服就缺少說服力。」他說,「是我付的錢吧?」
  
  「不--它是,怎麼說--」
  
  「別管它了,」他打斷她的話,「還是講你吧。反正穿著要嫁給別人的新娘禮服,你也不適合撲進我懷裡,哭著訴說你有多高興見到我,恐怕,你得想點別的方法來軟化我,好贏得我的原諒。」
  
  「什……什麼?」她的恐懼消褪了,代之而起的是憤怒。
  
  「何不從你發現我失蹤開始?」他對她的反應視若無睹,「這是個好的起頭,然後你看能不能擠出一滴至兩滴眼淚,告訴我你如何替我擔心,以淚洗面,為我祈禱--」
  
  他說的都是事實,雅莉因羞愧而顫抖,「夠了!我不會做這種傻事,而且,我一點也不希罕你的原諒。」
  
  「你太不聰明了,甜心。」他說道,「溫柔和眼淚是最佳的武器,尤其在這種時候。要知道,身為公爵夫人,最重要的是時時安撫公爵的情緒,既然你來不及換衣服,又連一滴眼淚也臍不出來,不妨告訴我你有多想我好了。」他諷刺地建議道,「你總會想念我吧?一定很嚴重,所以你必須嫁給東尼,因為--呃--他和我很像,對不對?」
  
  「你為什麼要這樣?」雅莉喊道。
  
  他根本懶得回答,只是緩緩走過來,像帶著雷雨的烏雲般移動,「一、兩天之內,我會告訴你,我打算把你怎麼辦。」
  
  她簡直氣昏了,佐登從來不是個盡職的丈夫,他憑什麼理直氣壯?!「我是個有感覺的人耶!」她脫口說道,「你不能隨隨便便安置我--像對待一件傢俱!」
  
  「不能嗎?要不要試試看!」他冷冷地問道。
  
  雅莉用手爬梳一下頭髮,有些不知所措,她是受害人,但他卻在大發雷霆,她很快分析著,他比較有力,而且危險,她最好試著和他講道理,「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不舒服--」
  
  「真的?你可真會察言觀色。」他沒有風度地回答。
  
  不理會他的調侃,她盡量以理性的態度說下去,「我也知道目前和你講道理,你也聽不進去--」
  
  他跨上前一步,「試試看嘛。」
  
  她遲疑了半秒,最後還是情不自禁退後一步,「沒--沒有必要,你根本聽不進去,我--」
  
  他瞪著她,想說服自已,她和別的女人一樣,是個機會主義分子。但在那雙晶瑩剔透的大眼睛中,他找不到一絲愧疚,而對她變得不直接、不誠實,他仍然十分不滿,轉過身,他朝門口走去。
  
  雅莉看著他離開,心裡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既生氣、又放鬆,同時嚇了一跳,當他在門口停下來,她很自然又開始緊張。
  
  「我明天就搬進來,在這段時間,我告訴你,你不可以和東尼出去。」
  
  那威脅的口氣,使她頸後的毛髮都豎了起來。
  
  「說得更明白一點,你不能離開這房子,這樣說得夠清楚了嗎?」
  
  她挺起胸,抬起下巴,努力忽視恐懼的感覺,「我會說三種語言,爵爺,其中包括英文。」
  
  「你在消遣我嗎?」
  
  她的勇氣很快消失,但到目前為止,兩人仍平分秋色,她打算守住既有的成果,「以你目前的心情,我不想和你談下去。」
  
  「雅莉珊德,」他以嚇人的聲音警告道,「如果你在試探我的耐性,這就是極限了,我不介意鎖了門,花上十分鐘,使你一個星期不能坐下,你懂嗎?」
  
  像孩子般被感覺「打一頓屈股」,使雅莉覺得十分無助,她昂著下巴,沒有再頂嘴,但雙頰氣得通紅,豆大的淚珠在睫毛邊緣打轉。
  
  他沉默地看著她,終於滿意她的表現,然後連頭也沒點一下,就走了出去。
  
  一年以前,雅莉對禮儀所知不多,她不知道佐登從來不對她鞠躬,或低頭吻她的手,是不尊重的表現,可是今天,他這種態度形同侮辱,使她氣得發抖。
  
  她一直等到聽兒外面的大門關上。才上樓回房閒,她遣開女僕,自己脫去繁重的禮服。他回來了!而且比她記憶中更惡劣,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她竟嫁給了這種人!她真想尖叫。
  
  今天早上,一切是多麼單純,她起床梳洗打扮,準備結婚,她上了教堂,三個小時之後,
  
  她發現當初嫁錯人了。
  
  她坐在床上抱著肚子,努力想控制不讓眼淚掉下來,她不要想起過去,但往事歷歷,似乎永不停歇,她看見他們在羅塞米的花園裡,總見她說的那些蠢話,「我愛你。」
  
  「我的天!」她呻吟道。
  
  當他們做愛時,她主動滾進他懷裡,告訴他他多強壯、多美、多聰明,她甚至說他像米開朗基羅的戴維,難怪他笑得那個樣子!
  
  天知道有多少女人讚美過他?伊麗莎白、艾麗絲……他們新婚才第三天,他就從那芭蕾舞孃家走出來,全倫敦都知道了,只有她……
  
  羞憤的眼淚滾落,雅莉用力抹開它,拒絕再為他掉淚,她已經浪費太多寶貴的淚水了!
  
  ※※※
  
  「雅莉?」米蘭妮輕敲了門,但裡面沒有應聲,因而她推開門,看見她朋友的表情和眼淚,她急忙關上門,走了過去。
  
  「天哪。」她在床邊跪下,掏出手帕,「你怎麼哭了?他做了什麼?發脾氣--還是打你?」
  
  雅莉抬起眼瞼,但她的喉嚨梗著眼淚,一時說不出話來,米蘭妮的丈夫是佐登最好的朋友,她會站在那一邊呢?搖搖頭,雅莉接過手帕。
  
  「雅莉!」米蘭妮焦急地說道,「你不要這樣,拜託!我是你的朋友,永遠都是。」她顯然看透了朋友的心思,「你不要把話憋在心裡,那會傷身體的--你看你白得像個鬼,好像隨時會昏倒似的。」
  
  雅莉曾把她看錯佐登這件事告訴米蘭妮,但她並沒有說他對她根本毫無感情。現在,她源源本本都說出來了,她的朋友在聽見丹文這件事,也變了臉色。
  
  常她解釋完他失蹤的原因,米蘭妮和善地拍拍她的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肥,未來才是最重要的,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
  
  「我要和他離婚!」
  
  「什麼?」米蘭妮倒抽一口冷氣,「你是在說氣話吧?」
  
  雅莉當然是認真的。
  
  「離婚的後果可是很可怕呀。」米蘭妮告訴她,「沒有人會理你,即使是我丈夫,他從來不限制我的行動,也不會准許我和你再來往了。在上流社會,所有的人都會排斥你--其它地方也一樣。」
  
  「總比嫁給『他』,被丟在丹文好些。」
  
  「你現在可能這麼想,但事實上卻不是這樣。不管怎麼說,你得有你丈夫的同意,而我想他是不可能答應的。況且要離婚也不那麼容易。首先你得有事實根據,加上霍克的贊成。」
  
  「我剛才就在考慮這點,我覺得我要求離婚有尊重根據,我們的婚姻本來就是--情勢所逼,而他在婚禮上發誓要愛我、榮耀我,根本就是謊言,這還不夠要求離婚嗎?至少可以分居吧,反正他沒有理由拒絕。」雅莉怒氣沖沖地補充道,「他當初本來就不想娶我。」
  
  「但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不要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米蘭妮提醒道。
  
  「除去我,他不是輕鬆多了?」
  
  「我不這麼認為。」米蘭妮搖頭,「你不知道,他在教堂出現時嚇了我一大跳,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就是霍克,但他看安東尼的眼神好可怕!」
  
  「他的脾氣本來就很恐怖。」雅莉厭惡地說道,回想佐登剛才窮兇惡極的模樣,「他根本沒有理由氣我或安東尼。」
  
  「什麼?」她朋友睜大了眼睛,「你就要嫁給別人了,你還教他不氣?」
  
  「有什麼差別?他原本就不想娶我。」
  
  「那並不表示他願意讓別人娶你。」她聰明地分析道,「總而言之,離婚是絕對行不通的,我們得想點別的解決辦法,我丈夫今天會由蘇格蘭回來。」她熱心地說道,「我來問約翰該怎麼辦,他很智慧的。」她歎了口氣,「只可惜他把霍克當成最好的朋友,恐怕他的建議會有些護短,但有點主意,總此貿貿然離婚好。」
  
  她沉思了幾分鐘,「也難怪你會被他迷成那樣。」她微皺著眉頭,但嘴角有一抹笑意,「要知道倫敦有多少女人為他傾倒,而他除了偶爾和她們調笑,很少對她們的愛慕表示什麼。自然地,現在他回來了,別人一定以為你會馬上撲進他懷裡,尤其對於你最初對他的表現,也都還有印象。」
  
  雅莉絕望地閉上眼睛,「你說得一點也不錯,我竟然沒想到。」
  
  「嗯,換句話說,」米蘭妮的眼睛一亮,「如果情形正好相反,就太有趣了!」
  
  「什麼意思?」
  
  「讓他愛上你呀,那就兩全其美啦,你有面子,也保有丈夫。」
  
  「米蘭妮,」雅莉歎口氣,「我不相信那個人會愛上誰,他根本沒有感情,再說,就算他有心,也不會是對我,而且--」
  
  米蘭妮笑著抓住她朋友的手,把她出床上拉起來推到鏡子前面,「那是以前呀,你看看自已,雅莉,正回視你的女人征服了整個倫敦,多少男人拜倒在--」
  
  雅莉歎著氣,反而轉頭看她,「那只是種流行而已,他們愛湊熱鬧,不是愛我。」
  
  「太棒了。」米蘭妮越想越得意,「豪宋若知道這種情形,不暈倒才怪!」
  
  雅莉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但很快又消失了,「無所謂啦。」
  
  「哦,當然有!你想想,豪宋總算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了,而且還是他的妻子,整個倫敦會大轟動的,最有魅力的男人能不能迷倒他太太?」
  
  「沒有用的。」
  
  「為什麼?」
  
  「我不要這麼做,就算可能--我想不會是這樣--我也不要。」
  
  「啊,為什麼呢?」米蘭妮著急地問道,「有何不可?」
  
  「因為,」雅莉指出,「我不喜歡他,我不要他愛我,我甚至不希望他接近我。」這麼說著,她走過去拉鈴要人送茶來。
  
  「別孩子氣,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米蘭妮站起來,在她朋友額上吻了一下,「你受了驚嚇,又累極了,想不清楚,一切等明天再說吧。」
  
  她快走出去時,雅莉突然覺得不安,「你要去那裡呀?」她狐疑地問道。
  
  「去找羅迪。」米蘭妮回過頭來,「他可以盡快讓佐登知道,你今非昔比,再也不是傻呼呼的鄉下小姑娘了,羅迪會樂死,他最喜歡做這種『缺德事』了。」
  
  「米蘭妮,」雅莉脫口道,但她真的累了,昏沉沉的不想反對任何事,「答應我,你採取下一步行動前,一定要先讓我知道。」
  
  「好吧。」米蘭妮揮揮手消失在門口。
  
  雅莉躺回去,閉上眼睛。
  
  屋裡的大鐘連敲十響,樓下絡繹不絕的叫門聲,終於把她完金吵醒,以手肘支著頭,雅莉對房間內的燭光眨眼睛,難以想像她睡了一下午,而十點是晚上的精華時間,她怎麼也不可能再睡著了,她聽著樓下忙碌的開門、關門聲,心想似乎全倫敦的人都來拜訪,到底怎麼回事……然後她想起來了。
  
  霍克在倫敦。
  
  顯然大家以為他住在這裡,急著想見他一面,但他們恐怕得等到明天啦。
  
  霍克大慨早料到了,雅莉想道,換上她的絲質睡衣鑽進被子裡。所以他決定到老公爵夫人的屋子裡去住,讓他們來應付這股人潮。
  
  她的丈夫,無疑獨自享受了一個寧靜的夜晚,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哩。
  
  ※※※
  
  雅莉完全猜錯了,佐登既不在床上,他的夜晚也稱不上寧靜。
  
  在他祖母家的客廳裡,他伸長腿坐在沙發上,臉上掛著溫和的表情,他的三個朋友來歡迎他回來,另外還加上羅迪.卡斯岱來報告有關雅莉的「近況」。
  
  聽了將近一個小時羅迪的故事,他臉上並沒有特別的表情。當他半夜在土牢裡睜著眼睛,
  
  擔心他年輕的妻子會傷心難過時,她正在倫敦玩得不亦樂乎;當他戴著腳鐐手銬時,她卻穿金戴玉地和別的男人眉來眼去。
  
  據羅迪形容,至少有六打男人曾向安東尼提出娶雅莉的要求,當然他沒放過那首傳頌一
  
  時,叫「讚頌雅莉」的詩,和一種新品種政瑰叫「華美雅莉」……
  
  背靠著椅背,佐登吮了口白蘭地,他的腳在足踝交迭,整個人看來極其放鬆,羅迪繼續說著,而他臉上最多只出現好笑的表情。
  
  他三個朋友早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他心裡明白,他們那主張夫妻應分別有充分的自由,
  
  但如果誰的妻子有過火的行為,朋友就應該讓她丈夫知道,所以,他的朋友們並沒有很努力阻止羅迪跟來。
  
  要不是有他三位好朋友同行,羅迪今晚是不可能見到佐登的,對豪宋公爵而言,他不過是個惹是生非的人物。但其它則是朋友,而他們雖然不斷暗示羅迪改變話題,卻沒有否認他的話,可見得他說的都是實情。
  
  佐登實在不懂,羅迪何必冒著碰釘子的危險,急著跑來對他報告雅莉的事。全倫敦都知道他的為人,他雖然身邊女人不斷,卻從不為任何女人動心,他們怎麼也猜不到,他遠在雅莉還是個黃毛丫頭時,就為她傾心了。
  
  他們四個人根本不知道佐登此時心裡的真正感受,他氣安東尼沒把雅莉看好,他也怪他祖母任她胡搞。要挽救過去是來不及了,至少他決心改變未來可能有的發展,雅莉珊德從此只能和他調情!
  
  老實說,最令佐登受不了的是,大家都叫她「雅莉」。
  
  顯然他的朋友和他的妻子很熟嘛--尤其是男的朋友,他們應該稱呼她「公爵夫人」,畢竟他才失蹤不到一年,更何況他還沒死呢!
  
  看一眼在客廳伺候的僕役,佐登搖搖頭,示意他不必再為客人添酒,羅迪也說夠了,他起身告辭,但仍然說道,「很高興見到你平安歸來,霍克,只有安東尼最可憐了,他對雅莉之著迷,就像菲帝、莫瑞斯、韋斯頓……」
  
  「包括你嗎?」佐登冷冷地問道。
  
  羅迪揚揚眉毛,「那還用說嗎?」
  
  他走後,佐登的兩位朋友也準備離去了,臉上都有著尷尬愧疚的表情,為了沖淡氣氛,哈思汀爵爺先提起皇后杯賽馬的事,通常貴族都會參加。
  
  「九月皇后杯,你會騎那匹黑馬吧?」費爾克爵爺緊接著問道。
  
  「我會選一匹參賽的。」佐登隨口答道。
  
  「我知道,我是說,如果你決定騎「撒旦參加,我賭你第一。」
  
  「你自己不參加嗎?」佐登仍然是平淡地問道。
  
  「當然要,不過要是『撒旦』下場,我就賭你贏,它是我見過最快的馬匹。」
  
  佐登困惑地皺起眉頭,撒旦是他的一匹黑馬,脾氣烈得很,他離開時它正好三歲,「你見過它跑嗎?」
  
  「當然,尊夫人騎它在海德公園飆馬啊--」看見他朋友的表情,費爾克差點沒咬到舌頭。
  
  「她……呃……控制得很好。」哈思汀爵爺接口道。
  
  「她就是活潑了一點。」費爾克說。
  
  「對呀,現在你回來了,一定能好好控制她。」
  
  「是呀是呀。」
  
  他們逃命似地離開了,兩人在門口喘著大氣,「她飆馬?」哈思汀說,「你嫌羅迪說得不夠多是不是?」
  
  「好好控制她?」費爾克嗤之以鼻。
  
  「你還不是在旁邊說是呀是呀!」
  
  沉默了一下,哈思汀先開口道,「你說這件事會怎麼收場?」
  
  「我不知道。」費爾克聳聳肩,「沒有女人不服霍克,但雅莉……很難說。」
  
  「我投霍克一票。」哈思汀脫口道,用力點點頭,「到了皇后杯馬賽當天,她會把紅絲帶綁在他袖子上,替他加油打氣。」
  
  「你錯了,我的朋友,她會給霍克好看的。」
  
  「我出一千鎊,賭霍克會繫著她的紅絲帶上場。」
  
  「賭了!」費爾克說,抓起他朋友的手,「我們去俱樂部寫本子!」
  
  「寫什麼?」
  
  「你不知道?在懷特俱樂部已經有很多人賭上了。」
  
  ※※※
  
  在他們走後,佐登親自站起來斟酒,在座只剩下他的好友約翰.坎汀,他一直深藏的憤怒多少顯露在方正的下巴上。
  
  「我希望,」他苦澀地調侃道,「你留下來,不是有更多雅莉珊德的事,寧可私下告訴我?」
  
  坎汀伯爵失笑,「怎麼會?只不過羅迪剛才提起米蘭妮……」
  
  佐登吮了口酒,「怎麼樣?」
  
  「米蘭妮,」約翰宣佈道,「是我太太。」
  
  「什麼?」
  
  「我結婚了。」
  
  「真的?」佐登問道,「為什麼?」
  
  坎汀咧嘴,「我好像忍不住。」
  
  「既然如此,我祝福你們。」佐登舉杯,隨即好教養使他恢復禮貌,「對不起,約翰,我心情不好,你的米蘭妮……我見過嗎?」
  
  「幸好沒有!」他的朋友大笑,「你走後她才到倫敦的,你會發現她令人不可抗拒,我們倆一開始就對上了。」
  
  「算了,你的名聲也不比我高明多少。」
  
  「我怎麼敢和你相提並論?」約翰指出,有意逗他的朋友開心,「如果我開始接近一位淑女,她媽媽只會再請一位伴護,要是你和那位淑女多說兩句,她媽媽就會陷入驚慌失措和充滿希望的矛盾中了。」
  
  「我沒做過任何毀人名節的事吧?」佐登端著酒坐下。
  
  「沒有。」他的朋友搖頭,「不過如果你太太和米蘭妮能成為好朋友,她們一定有相像的地方,那你可就糟了。」
  
  「為什麼?」
  
  「你永遠猜不出她的小腦袋裡又有什麼新花樣,等你知道了,又會被那主意嚇得半死。今天下午她告訴我她有喜了,我已經開始擔心,她將來會把我們的寶寶弄丟。」
  
  「她有健忘症?」佐登隨口問道,無法真正對任何事表示興趣。
  
  「一定有吧,否則她怎麼會忘了告訴我,她和雅莉做的那些事?」
  
  發現他朋友的心情並沒有開朗些,約翰歎口氣問道,「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有幾個想法,目前看來都不錯。」佐登冷冷她回答道,「我可以扭斷她的小脖子,派人看住她,或把她送去丹文獨居。」
  
  「我的天,霍克,你千萬不要衝動,經過今天在教堂發生的事之後,別人會以為--」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佐登打岔道,但就這件事而言,他們都明白他是在說氣話。
  
  「她不會真那麼糟的。」坎汀安慰道,「米蘭妮很瞭解她,而且非常喜歡她。」站起來打算離去,他邀請道,「如果你心情好一點了,明天晚上我們在懷特俱樂部有個聚會,慶祝我就要做爸爸了。」
  
  「我會去的。」佐登勉強笑道。
  
  等約翰.坎汀走後,佐登獨自坐在大廳裡,懷疑雅莉究竟帶了多少情夫上床,當他們下午談話時,他就看出她完全變了。以前她看著他,眼中只有愛和信任,現在那一雙大眼睛,像藍綠色的冰塊。
  
  他扶著頭,努力控制怒火,當他終於平靜下來,他發現他聽了別人的片面之詞就對她生氣是不對的,至少她應該有辯白的機會。
  
  在書桌前坐下,他開始振筆疾書。
  
  ※※※
  
  雅莉被雜沓的腳步聲,唏唏嗦嗦的談話聲吵醒,她翻個身,看一眼床頭的小鐘,才九點,僕役應該不會在樓上走動的,在午夜狂歡後,很多人睡到十一點才起床一樣算是正常。
  
  顯然他們在清理佐登的房間,她厭惡地皺皺眉頭。
  
  懶得搖鈴叫女僕,雅莉自己下了床梳洗,邊注意外面的動靜。
  
  穿上清爽的洋裝,有兩只可愛的泡泡袖,她打開門,差點被四個僕役撞倒,他們都抬著印有倫敦最高級服裝店字號的箱子。
  
  樓下傳來大門開開關關、門環起起落落的聲音,今天早上的情形,比昨天晚上更加倍忙碌了,客人都急著和霍克打招呼。在過去,她也有很多訪客,但不至於這麼多,還這麼早。
  
  好奇地,她站在二樓往下看,海吉忙著開門,他才迎進兩位訪客,馬上又有人敲門,來回跑得他一頭汗。其它僕人也沒閒著,都匆匆忙忙的,雅莉攔住一位由她面前經過的女僕。
  
  「露茜?」
  
  「早安,夫人。」那少女曲膝行禮。
  
  「家裡一大早忙些什麼?大家都起來了。」
  
  她抬著下巴,驕傲愉快地回答,「豪宋公爵回家了!」
  
  雅莉抓住欄杆支持身子,「他已經到了?」
  
  「是的,夫人,終於。」
  
  低下頭,雅莉正好看見佐登由房裡走出來,他穿著嶄新的筆挺長褲,白襯衫。走在他旁邊的不是別人,正是攝政王喬治,「你不在的日子,是朝政的黑暗期,豪宋,往後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慶祝一下劫後餘生。」
  
  佐登臉上掛著他最有魅力的笑容,然後他說了什麼,使喬治仰頭哈哈大笑。
  
  雅莉一手捂著胸口,一時不能動彈,見到大英帝國的攝政王在她家出現,使她差點暈倒,
  
  而佐登全不當一回事,還能神色自若,甚至和他勾肩搭背,真是令人想像不到。
  
  當她回過神來,庭院中早就空無一人,只剩下海吉在猛喘氣。她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四下張望。
  
  「早安,海吉。」她招呼道,「菲伯特和潘羅斯呢?今天早上好像沒有看見他們?」
  
  「早上公爵到了,就派他們去後面廚房,他認為……呃……他們最好……呃……」
  
  「別讓他看見?」
  
  「呃,是的。」
  
  雅莉的身子僵住了,「你有沒有提起,他們是我的朋--」她停頓一下,「僕人?」
  
  「有的。」
  
  她深吸口氣,覺得深受傷害,「請你通知公爵,我今天必須見他。」她盡量不遷怒海吉,「越早越好。」
  
  「他已經排出時間了--下午一點半,在他的書房。」
  
  看一眼大鐘,她要和她丈夫見面還得再等三小時十五分,在這段時間內,她不妨去看看安東尼,和老公爵夫人。
  
  「雅莉--」當她上樓時,安東尼在另一頭大廳叫道,「你今天早上好嗎?」他走過來。
  
  她對他微笑,「很好,我昨天睡了一天,你呢?」
  
  「我睡不太著。」安東尼笑道,遞報紙給她,「看了這個沒?」
  
  正在這時,公爵夫人的門打開,兩名僕人扛著大箱子出來,雅莉還沒時間細看。只知道佐登的「英雄事跡」佔了整個版面,還有他救助美國人,說他寧可犧牲生命也不放棄朋友。
  
  老公爵夫人指揮其它人搬東西,看見他們點點頭,「早安,心肝們。」她對雅莉、安東尼
  
  招手,遣走女僕,她坐下來,示意他們也坐。
  
  「你為什麼收拾行李?」雅莉緊張地問道。
  
  「東尼要和我搬回我的屋子去住。」她理所當然地說道,「你現在和丈夫在一起,不再需要伴護人了。」
  
  「丈夫」一詞使雅莉的心絞痛,胃痙攣。
  
  看見她突然變了臉色,佐登的祖母表示同情,「可憐的孩子,」她說,「你真受了不少罪,沒關係,天大的騷動也會平息下來的。一、兩天之前,他們會說東尼打算娶你是為了他堂哥,現在佐登回來了,自然一切恢復原狀。」
  
  雅莉不相信事情會這麼簡單。
  
  「別傻了,甜心,」老公爵夫人笑道,「我會想法子的。況且東尼去年看上莎拉.法思沃的事,大家也還有印象,只要我的朋友幫忙扇點風,消息就會火燒般傳開了。」
  
  「你這麼確定?」雅莉問道。
  
  她揚揚眉毛,「老祖母還是有點影響力的,你知道。」
  
  安東尼大笑,「你好恐怖!」
  
  「不錯。」她承認道,「雅莉,你的臉色還這麼難看?」
  
  「你的孫子。」雅莉甚至不想提佐登的名字,「命令我不得離開這屋子一步,但我必須坦白說,我不打算聽他的。」
  
  老公爵夫人皺起眉頭,「他沒想清楚。」她說,「這樣會弄得外面亂猜測。嗯,佐登不應該這麼傻,他一定是沒考慮過,我們應該盡快一起出現,我來跟他說好了,你別擔心。」
  
  「不要,奶奶。」雅莉溫和地阻止道,「求你不要,我是個大人了,不需要任何人替我說話,何況他憑什麼對我下命令?」
  
  「胡說!丈大有權利監護妻子的行為,這是合法的。說到這裡,你需不需要我的一些意見?」
  
  「好的,當然。」雅莉知道她目前的確需要一些建議。
  
  「很好,我知道昨天你堅持馬上和他談話時,心情極端惡劣,但你要記著,激怒佐登是不智的行為,他生起氣來,事情就難解決了,而昨天他顯然已經很不高興了,就因為你差點嫁給東尼。」
  
  沒想到祖母也站在佐登那邊,雅莉深感委屈,「他昨天非常粗魯。」她回答道,「我不想惹你生氣,但我無法假裝和他在一起有多快樂,你忘了他當初對我和我們的婚姻是什麼感覺嗎?不但如此,他還做了許多不可原諒的事,他根本……根本沒有原則!」
  
  令人驚訝的是,老公爵夫人笑咧了嘴,「我不會和你生氣的,你就像我的親外孫女一樣。」摟住雅莉的肩,她只補充道,「佐登對女人是花了點,我也不好說什麼,還是交給你吧,或許你能改變他,別忘了,婚前風流的浪蕩子,很可能婚後搖身一變成為最理想的丈夫。」
  
  「如果能『變』得了的話。」雅莉苦澀地說道,「而且我不想當他的妻子。」
  
  「當然啦,尤其在這種時候,可是你沒有選擇餘地,因為你已經嫁給他了,我會等著,等你收服他的心。」
  
  雅莉的下巴掉下來,祖母的想法和米蘭妮竟不謀而合,「我做不到,而且就算--」
  
  「你做得到,同時必須去做。」老公爵夫人肯定地告訴她,「你得做,雅莉,你有自尊、勇氣、能力。」說完,她不給雅莉辯解的機會,轉向安東尼。
  
  「安東尼,我相信豪宋會質問你娶雅莉的原因,你得想個適當的回答。」
  
  「你晚了一步,甜心,今天早上八點,霍克已經問過我啦。」
  
  「我希望你告訴他了,你是基於『權宜』,或是因為『興起』,或……」
  
  「我才不這麼說呢。」安東尼得意洋洋,「我告訴他,我若不設法娶雅莉,倫敦就快為了搶她而傾斜啦,那些急迫的單身漢就快不擇手段,只為了博她一笑。」
  
  他祖母的手抓在胸口,「你沒有吧?」
  
  「當然有。」
  
  「天,到底為什麼?」
  
  「這是事實呀。」他失笑道,「霍克遲早會自己發現的。」
  
  「能拖就拖!」
  
  「才不呢。」安東尼笑道,雅莉只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要是他由別人口中聽見這情形,我豈不是要錯過看他反應的機會?」
  
  「他有什麼反應?」雅莉實在忍不住要問。
  
  「沒反應。」安東尼聳聳肩,「他就是這種人,從來不會把喜怒哀樂放在臉上,他最擅長
  
  的是玩牌,以及和別的女--」
  
  「夠了,東尼。」老公爵夫人輝手阻止他說下去,走出去召喚女僕。
  
  雅莉和安東尼緊跟著站起來,「今天早上有心情擊劍嗎?」他問。
  
  她點頭,有點事來打發時間,總比一個人等到下午一點半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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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01:44:4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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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點三十分,海吉送了一封信到佐登書房,一位原先約好的客人因為身體不適,臨時取消了約會。
  
  「你的女主人呢?」佐登看完信,抬起頭來看海吉。
  
  「在娛樂廳和安東尼爵爺綀劍呢。」
  
  打開娛樂室的門,並沒有吵到練劍的兩個人,佐登雙手交叉在胸前,一邊肩膀抵在牆上,他的眼光停在雅莉修長的身影上,他發現她果然是個很不錯的女劍士。
  
  雅莉突然出聲喊停,說時間差不多了,喘著氣,她邊笑邊解下面罩,甩動一頭長髮,用手扇風,完全不知道大廳裡有旁觀者。
  
  「東尼,你變遲鈍了。」她開著玩笑,脫下護胸馬甲,把它和其它東西一起放回牆角,安東尼回答一句什麼,她蹲著回過頭來對他笑。
  
  在佐登腦海裡,浮現另一幅影像,一個有鬈曲短髮的小女孩,蹲在櫻桃紅大蓬裙形成的圓圈中,手裡抱著她的小狗,拈著一枝野花,她抬著頭看他,眼中滿是愛意。
  
  佐登突然感到一陣空虛,因為那女孩和她的愛都已不存在了。
  
  安東尼終於看見他在那裡,「霍克。」他提高嗓子問道,「你說我是不是因為老了,動作
  
  才比較遲鈍?」
  
  「但願不是。」佐登乾澀地回答,「因為我比你還老。」
  
  雅莉回過頭,整個人僵住了。
  
  「我現在有空了。」她丈夫告欣她,「我們不必等到一點半。」
  
  比起昨天暴跳如雷的樣子,他今天的囗氣非常客氣、疏遠,就事論事的格調,雅莉鬆了囗氣,但仍然保持警覺。看了看自己的舊衣褲,心想這樣見他恐怕不太好,頭髮沒梳,雙頰發紅,「我想先換衣服。」
  
  「沒有必要。」
  
  她還有重要的事必須徵得他的同意,一開始就和他爭執顯然是不智的作法,她寧可保持距離和禮貌,他們在靜默的緊張中,回到他樓下的書房裡。
  
  關上厚重的雙扇門,佐登等雅莉先在書桌旁的單人沙發坐下,而他沒有回到桌子後,反而選擇坐在她椅臂上。他蹺著晃動的腿,似乎能磨蹭到她。
  
  感覺上像等了一輩子他才開口,囗氣鎮定、權威,「我們倆有兩個『開始』--一是當初在莫顯;一是昨天在教堂。因為情勢不利,這兩次好像都有些缺陷。今天是第三--也是最後--我們倆重新開始的機會,在幾分鐘後,我將為我們的將來作決定,在這之前,我想聽聽你對它的意見--」傾身由他書桌上抽出一張紙,佐登把預先寫好的「罪狀」遞給她。
  
  雅莉好奇地看了一眼,然後差點氣得由椅子上跌下來,「不當行為」列舉了至少十幾項,包括她和羅迪「太接近」、在海德公園飆馬,和其它種種在她看來根本沒什麼的事。
  
  「我想在我決定該怎麼做之前,」佐登仍然平靜地在她頭上說著,「至少該給你否認這些,甚至解釋它的機會。」
  
  雅莉手握拳頭,緩緩站了起來,她根本沒想到他會批評她的行為,天知道,和他的所作所為比起來,她乖得像小天使。
  
  「這太可笑--!」她沖囗說道,但在深吸口氣之後,她控制了其它憤怒的言語,「我承認。」她昂著下巴,直視他,「這上面所列的每一項都是事實,但我看不出做這些事是犯法
  
  的!」
  
  佐登凝視著她,她的胸口因喘息而急促上下移動,她的眼睛像燃燒中的綠玉,他不得不佩服她的誠實和勇氣,至少,她沒有假情假意表示愧疚。
  
  雅莉還沒完,她繼續說道,「你竟敢寫了這張單子,還明言要以它來決定我的未來!」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她朝門囗走去。
  
  「你給我回來!」佐登命令道。
  
  「我會回來的!」她一甩頭髮,同樣吼道,「只要十分鐘!」
  
  他讓她離開,對被她用力甩上的門皺眉頭,他沒想到她的反應這麼激烈,事實上紙上所寫的,都不是他在乎的,他真正關心--卻問不出囗--的是,到底這一年來有多少男人上過她的床。
  
  拿起桌上一份裝船合約,他一邊等她,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
  
  寫了那份「罪狀」並不是好主意,他想道。
  
  沒有多久,雅莉逕自打開門走進來,把一張寫滿字的紙往他坐的桌上一甩,「現在我也給你辯白的機會,好當作我決定我們未來的參考。」
  
  十四個字,八個名宇,一看就知道都是他的情婦,把它放到一邊,他沉默不語。
  
  「怎麼樣?」她質問道,「有沒有錯誤的?」
  
  「有一個。」他說。
  
  「是嗎?」她問,被他嘲弄的眼神弄糊塗了。
  
  「瑪麗蓮娜的麗,不是茉莉的莉。」
  
  「謝謝你啊。」她諷刺道,「如果我打算送她一條鑽石項鏈,來配你送她的鑽石手煉,我會小心把贈卡寫對的。」
  
  這一次,他甚至抿起嘴角,看來隨時會爆笑,她一手支在桌上。慎重地宣佈道,「既然你沒有其它異礒,我要把我的決定告訴你。」她眼睛眨也沒眨一下,「我們沒有未來可言,我要求離婚。」
  
  無情的聲音在屋子裡迴盪,但佐登的表情依然不變,「離婚。」他說,像老師面對頑皮學生般有耐性的囗氣,「請問你打算怎麼著手?」
  
  她真想狠狠踹他一腳,「我不知道,總有人是專門辦這一類事的。」
  
  「律師。」他建議道,然後在她盛怒下補充,「我可以推薦幾位不錯的律師給你。」
  
  這簡直近乎侮辱,雅莉氣得眼眶都紅了,「在你眼中我就這麼笨嗎?」她低聲質問道,「笨到可能去向『你』的律師請教離婚的細節。」
  
  佐登皺起眉頭,不是因為她顯然快哭了,而是因為在這種尷尬的時刻,他竟發現她仍然吸引他,他對她的慾望遠超過新婚時。
  
  他設法鎮定地說道,「我只是誠心想幫忙,既然不可能成功,何必讓外人知道這件事。」
  
  「為什麼不會成功!」
  
  「因為,」他指出,「離婚很麻煩。」
  
  「那申請婚姻無效好了。」她說,「當初我可不是自己願意嫁給你的。」
  
  他看來似乎就要大笑了,「把這理由去說給律師聽,他恐怕連大牙也會笑掉。如果因為新娘不是心甘情願,就可以申請婚姻無效,全倫敦馬上就大亂了,那還有律師有空管你?」
  
  「我何止不是心甘情願,我是被你勾引、哄騙來的!」
  
  「嗯,找個律師,把這個告訴他,不過別忘了帶嗅鹽,他很可能會嚇暈的。」
  
  雅莉知道他說的都是事實,可是她好氣,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令她無法忍耐,「如果你同意,我想離婚還是可行的。」她要求道。
  
  「我不會同意的,你可以打消嫁紿東尼的念頭。」他突然也生氣了,因為顯然安東尼早上說的,並不完全是真的,他們還是有感情,否則雅莉怎麼會非離婚不可。
  
  「我沒打算嫁紿東尼!」她又驚又氣的反應,使佐登馬上鬆了囗氣,「更不願意繼續和你生活在一起。」
  
  既然她說不嫁安東尼,他的心情就好多了,「原諒我風度不佳,但你要求離婚嚇了我一跳。」
  
  「很意外竟然有女人覺得你不希罕?」她苦澀地說道。
  
  「你要離婚,是因為覺得我不希罕?」
  
  「我要離婚,」她直視他,很禮貌正經地告訴他,「是因為我不喜歡你。」
  
  「你又不瞭解我,這麼快就『不喜歡』啦?」他逗著她。
  
  「噢,我瞭解。」雅莉很快回答道,「我不但瞭解,不喜歡,還拒絕當你的妻子。」
  
  「太晚了,甜心。」
  
  「別叫我甜心!」她再度懪發,「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我一定要離開你,我寧可回莫顯!」
  
  「我聽說,」他回答,「令堂把房子都賣了,你準備住在那裡呢?」
  
  「我不會再買一幢嗎?」她不甘示弱。
  
  「你那裡來的錢?」他提高警覺。
  
  「我們結婚的時候,你給了我一筆基金。」
  
  他放下聳起的肩膀,「不錯,只要我同意,你就可以動用那筆錢。」
  
  「好慷慨。」雅莉諷刺道,「給你自已錢。」
  
  近乎孩子氣的囗吻,佐登差點笑起來,他看著那一雙憤怒的大眼睛,紅通通的臉蛋,微嘟的小嘴,不慬為什麼她總能逗他開心--也逗得他心癢癢的。
  
  「說了這麼多,我想起我已經好久沒享受某些權利了。」他把她拉進懷裡。
  
  「你--」她近乎驚慌失措,脫囗說道,「我還是你堂弟的未婚妻!」
  
  他的笑聲低沉迷人,「這是個有意思的講法。」
  
  「我不要你吻我!」她警告道,用手推著他。
  
  「太可惜了。」他溫柔地說道,把她箍在兩條有力的手臂之間,逼她抬起頭來,「我還想知道,我的吻能不能使你著迷。」
  
  「你在浪費時間!」雅莉別開臉,還記得自己以前是如何毫不保留地說出所有的感覺,多麼丟臉!霍克的吻不是專為她設的,多少英倫的女性都嘗濄了,「我長大了,不再是當年無知的小女孩,我吻過許多男人,他們和你不相上下--比你好!」
  
  他扯住她的頭髲,使她面對他,「多少?」他問道,下巴有條筋在跳動。
  
  「幾打!幾百!」她胡扯道。
  
  「既然如此,」他輕柔、野蠻地說道,「你現在應該能讓我發燒啦。」
  
  她來不及還嘴,他低下頭來狠狠吻住她,他的吻,她想道,完全不同於其它人。當然,也沒有人真正吻過她,無非是打招呼的輕觸。
  
  情不自禁,她興奮得發顫,但發自門囗的聲音,使佐登放開她。不過,他仍然摟著她,她只能和他親熱地並肩站在一起,面對嚇得臉色發白的海吉。
  
  那門房身後跟著三位紳士,其中包括約翰.坎汀,「對不起!」海吉結巴地說道,「不過你吩咐說客人來時……」
  
  「給我十五分鐘,我馬上就出去。」佐登告訴他的朋友。
  
  他們離去時,臉上掛著詭異的笑意,雅莉羞得滿臉通紅,「他們全以為我們還要再擁吻十五分鐘,這樣你滿意了嗎?你這--」
  
  「滿意?」他好笑地打斷她,心想她不再是溫順的小可憐,而是脾氣暴躁的小美人,「滿意?這樣就能滿意?差太遠了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雅莉為之氣結,「三天以前我還打算嫁給別人,他們看了剛才那幕,不會覺得很奇怪嗎?」
  
  「有什麼好奇怪的?」佐登半開玩笑、半諷刺道,「他們還不是親眼看見,我像個大傻瓜般衝進教堂,半路把你搶回來嗎?」
  
  她笫一次意識到,那在別人眼中是多好笑--而對他而有是多尷尬--她總算感到一絲報復的快意。
  
  「儘管笑呀。」佐登說道,看出她在盡力維持正經的表情,「實在太滑稽了。」
  
  「不--」她憋著氣,「--是現在。」
  
  「嗯。」他滿意地點點頭,「你沒看見自己回過頭來的表情,真像是見了鬼。」事實上,有半秒的時間她看起來非常高興,像找回最心愛的人。
  
  「你看起來快氣瘋了。」
  
  「我覺得很荒謬。」
  
  他能大方地嘲笑自己的窘態,雅莉不得不感到佩服,有一瞬間她忘了所聽見的齷齪事,時光倒流,站在她面前的還是那位英俊、幽默、逗她關心的陌生人,她抬頭看著那雙高貴迷人的灰眼眸,心想他沒有丟下她,他還活著,而且他仍然是她丈夫。
  
  迷濛之間,她沒注意到他摟住她的腰。視線停在她紅艷的雙唇上,他結實堅硬的身體抵住她,雅莉才回過神來。
  
  「不要!我--」
  
  他以一個狂野熱情的吻堵住她的嘴,她的拒絕和警覺都融化在溫暖的擁抱中,他的大手扶住她的後頸,輕柔地愛撫,另一隻手則把她完全壓向自己。
  
  他放開她的香唇,吻了一下她的太陽穴,「吻我。」他熱熱的呼吸吹在她臉上,使她背脊發麻,「吻我。」他沙啞著聲音說道,以舌尖挑逗她的耳垂粉頸,當她沒有行動,他捧住她的臉,凝視她的雙眼,挑戰地問道,「怎麼?忘了怎麼吻別人?」
  
  雅莉絕不要讓他知道,他是唯一吻過她的男人,但他眼中閃過得意的光芒,表示他已經猜到幾分了。
  
  「不--」她吐氣道。
  
  他給她一個令人窒息的吻,「吻我。」他說,不斷以唇愛撫她的頸間、耳垂,「我想知道,你的吻是否仍像記憶中那般醉人?」
  
  她再也無法假裝無動於衷,由喉間發出一聲呻吟,雅莉湊上她的朱唇,她要滿足自己,讓這一刻的放蕩成為特例,使他對她的「行為不檢」深信不疑。
  
  當他們終於分開,兩個人都有些喘不濄氣,「你這一年學了很多。」佐登的臉色,就像她預期的那麼難看,「大有進步。」
  
  「一年以前,你認為我單純得無趣,現在你又因為我表現好而抱怨,你太難討好了吧?」
  
  他並沒有企圖否認嫌她單純,「等我晚上回來,我們可以慢慢商量怎麼『討好』我,同時我先說清楚幾點,」他告訴她,「笫一,離婚是絕對不可能的。笫二,你的行為從此要好好收斂,除了和我在一起,你不准和其它人出現在公共場合。」
  
  她的火氣又冒上來了,「你以為你是誰?」他一點也沒變,顯然他還打算把她丟在丹文,和外界隔絕。
  
  「我很清楚我是誰。」他冷冷地說道,「你自己不要忘了身份。」
  
  「什麼身份?」她質問道,「你的妻子就是唯命是從,把你捧在手心,不敢稍有違背你意思的人?」
  
  「差不多。」他咬著牙根。
  
  「不可能的。」
  
  「可能。」
  
  雅莉昂起下巴,拒絕妥協,「你錯了,爵爺。」
  
  「我的名字,」他告訴她,「是佐登。」
  
  她挑挑眉乇,有些驚訝,一年前,她多麼希望他能這麼說,可是今天她很遺憾地拒絕了他的好意,「我知道,爵爺。」表示她不願意叫他的名字,她扭腰轉身走了出去。
  
  「雅莉珊德!」
  
  她的手抓住門柄,掩飾嚇了一跳的窘態,「什麼事?」她回過頭。
  
  「別違背我的命令,否則你會後悔。」
  
  力持鎮定,雅莉抬抬下巴,「你說完了沒有?」
  
  「今天睌上你好好待在家裡。」他作最後警告,「去把海吉叫來。」
  
  說起僕人,她想到她的兩位「老」朋犮,「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就直說,請不要遷怒我的
  
  人,潘羅斯教我釣魚,菲伯特幫我造娃娃屋,他們就像我的父親,你不可以羞--」
  
  「告訴海吉,」他打斷她的話,「他們愛在那裡做事都行--除了大門和正廳。」
  
  她走後,佐登在椅子上坐下,緊皺著眉頭,雅莉就算不是稱職的公爵夫人,但卻是有趣的伴侶,她永遠不會令人生厭,而且既不是說謊者,也不是膽小鬼。
  
  拿起桌上的鵝毛筆,他隨手玩弄著,嘴角浮起不自覺的笑意,天,她很可愛,一雙冒藍綠火焰的眼眸,紅通通的小臉。
  
  只要她乖乖的,他倒樂於讓她享有公爵夫人的尊嚴和榮華富貴,只要她聽話……
  
  海吉回來,還跟著坎汀,「我想,」約翰咧著嘴,「你和尊夫人都滿意了吧?」
  
  「她會注意自己言行的。」佐登很有自信地回答。
  
  「既然如此,你有心情和我們去懷特俱樂部嗎?」
  
  「沒問題。」佐登答應到場,然後請來其它人,開始談他們的事。
  
  ※※※
  
  雅莉走出書房,先叫海吉去見佐登,然後她告訴另一個僕人去把潘羅斯和菲柏特找來。
  
  「我在二樓小客廳喝茶。」她吩咐道。
  
  當她獨自喝茶時,她的兩位老僕人愁眉苦臉地出現。
  
  「天,雅莉小姐,你這次真是糟糕了。」菲伯特說道,他在她對面坐下--就像在鄉下家裡一樣,潘羅斯則坐在他們中間,伸長脖子努力聽著,「我聽見昨天公爵私下對你說的話,我又告欣潘羅斯,幸好他沒有真揍你,但他顯然不是好人,我們現在怎麼辦?」
  
  她苦笑,斥責他們不該偷聽,或對他們說謊都是沒有用的,「我想和你們一起回莫顯
  
  去。」她說。
  
  「莫顯?」潘羅斯依稀聽見這兩個字,臉馬上一亮。
  
  「可是我沒有錢,身邊只剩下上一季的零用金。」
  
  「錢!」菲伯特咕噥著,「你總是缺錢的。」他搖頭,「我說呀,你當初就不該打死強盜,不如打死『他』好些。」
  
  「還……還要在他胸前釘木椿。」潘羅斯說,「這樣才安全!」
  
  雅莉又好笑又傷心,深吸囗氣,她告欣潘羅斯,「我外公的金錶在我床邊的抽屜裡,你拿去巿集上賣,表上鑲的珠寶應該值不少錢。」
  
  潘羅斯開口想反對,但看見她固執的表情,閉上嘴點點頭。
  
  「現在就去。」她壓抑著捨不得的心情說道,「免得我改變主意。」
  
  他走了之後,菲伯特伸手握住她的手,「我和老潘有點積蓄,不太多,總共是十七鎊兩先令--」
  
  「不可以。」雅莉鼻子一酸,「我不能動用你們的錢。」
  
  「咳!」海吉的聲音大老遠傳來,而菲伯特多此一舉地解釋道,站在一邊替她倒茶,這時海吉走了進來,宣佈羅迪.卡斯岱爵士要見公爵夫人。
  
  不久後,羅迪踱了進來,對菲伯特點點頭,表示他也要杯茶,然後坐下來,得意洋洋地告欣雅莉,他昨睌對霍克做了什麼事。
  
  「米蘭妮來找我。」他最後說道,「但那時我早想到,已經去找霍克了。」
  
  不顧她一臉驚訝,他繼續說道,「除了想幫你,我也想看他聽見那些事的表情。」他聳聳肩,「但這輩子第一次,我不是完全為自己,我竟發展出某種以前沒有的缺點,這都要怪你。
  
  」
  
  「我?」雅莉又嚇了一跳,「什麼缺點?」
  
  「為別人著想,甜心。每當你用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看著我,我就覺得你高估了我的靈魂,於是我開始努力變好,昨晚我就覺得我該做個好人,去替你挽救自尊心。可惜,好像沒什麼效,我真懷疑他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聽得很清楚了。」雅莉苦笑,「今天中午他寫了一大張『罪狀』,問我認不認罪。」
  
  羅迪眼睛一亮,「真的?哈,我就猜他深藏不露,但對霍克,誰也說不準。你怎麼說?」
  
  「我當然承認了。」她坐不住,站起來走到窗邊。
  
  他仔細審視她,「我猜,你們沒有小別勝新婚?」當雅莉搖頭,他咧嘴笑了,「你知不知道,大家已經開始賭了?目前是四比一,認為到皇后杯馬賽當天,你會為他繫上紅絲帶,替他加油。」
  
  她猛轉過身,生氣地瞪著他看,「什麼?」
  
  「他們在俱樂部登記,都說到了九月。你就會回到霍克懷裡。」
  
  雅莉覺得難以相信,難道她的朋友這麼快就背叛她了?「這樣也能賭?」她脫口道。
  
  「當然,四比一哦。」
  
  她瞇起眼看羅迪,「你有沒有賭?」
  
  「呃,還沒,我先來……探探情況。」他用餐巾擦嘴,優雅地站起來,彎腰吻了她的手,「怎麼樣,甜心?你會在九月七日,和他同時出現,並為他綁上你最喜歡的紅絲帶以示加油嗎?」
  
  「不可能!」
  
  「你確定?我可不想輸掉一千鎊。」
  
  「你一定會贏的。」她說道,突然腦中靈光一閃,使她雀躍不已,「羅迪,你真好,你真是天才,我要是沒有丈夫,我就嫁給你!」
  
  一道帥氣的眉毛挑著,他警覺地看著她。
  
  「拜託,拜託,幫我一個忙,好不好嘛?」她要求道。
  
  「什麼事?」
  
  她深吸口氣,不敢相信在她最需要錢時,上天就送來這麼好的機會,「請你替我下注。」
  
  他的表情迅速變化,最後是現實的問道,「你要是輸了,有錢賠嗎?」
  
  「我不會輸的。」她說,「你不是說,只要我在皇后杯馬賽當天,不給佐登綁上紅絲帶,我們就贏了嗎?」
  
  「就這麼簡單。」
  
  「請你一定要幫我。」她不能放過這大好機會。
  
  羅迪板著臉,但終究點點頭,「好吧,賭多少呢?」
  
  她想了一下,「兩千鎊。」
  
  「哼嗯!」菲伯特大聲咳了一下。
  
  她看了她的老僕人一眼,又看看羅迪,「兩千零十七鎊。」
  
  「哼嗯!」菲伯特今天喉嚨好像有問題,「哼嗯!」
  
  「兩千零十七鎊兩先令。」雅莉又加了賭金。
  
  羅迪可不是傻瓜,他緩緩轉過身,上下打量那老僕人,心想這一定就是她那兩位「老朋友」之一,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呀?」他嘴角有一抹掩不住的笑意。
  
  「菲伯恃,爵爺。」
  
  「你,大概是那十七鎊兩先令的主人囉?」
  
  「我和潘羅斯。」
  
  「他又是誰?」
  
  「門房。」菲伯特解釋,「常他聽得見有人叫門,總會去開的。」
  
  「非常有意思。」羅迪轉向雅莉,「今天晚上在林得沃爵爺家的舞會,你不能去了吧?」
  
  她遲疑一下,「反正我丈夫晚上有事,我想應該可以去才對。」
  
  「那我去下注了,晚上舞會上見。」
  
  想到她回莫顯定居,總算會有筆基金可期待了,雅莉心情頓時開朗許多,她哼著輕快的歌曲,走出小客廳,她不知道佐登已經送走客人,正站在書房門囗看著她的背影。
  
  她有副非常好的嗓子,他想道,一抹不自覺的微笑掛在嘴邊,不但如此,她還有纖細的腰身,和自然款擺的臀部,十分誘人。
  
  ※※※
  
  懷特是全英格蘭最高級的私人紳士俱樂部,外觀和佐登記憶中完全相同,但他一走進去,立即意識到今晚十分特殊。
  
  氣氛不同,但又說不出那裡不對,舒適的椅子,低平的桌面,適合放鬆聊天,也可以打牌,讓客人下注的大本子,依然掛在最醒目的地方,要說有什麼不太一樣,似乎客人比平日多。
  
  「豪宋!」一個熱悄的招呼--太熱情了些,立即所有圍著大本子的人都轉過身湧過來。
  
  「很高興你回來啦。」赫裡爵爺說道,用力握了握佐登的手,「見到你太好了,霍克。」另一位朋友擠過來,所有的人都急著歡迎他,有些簡直急得過火,佐登想道……
  
  「來來,喝一杯。」坎汀由僕役的托盤上隨手抓了一杯酒,就往佐登手上塞。
  
  佐登莫名奇妙地看了一眼坎汀,把酒還給僕役,「來杯威士忌。」他說,擠過眾人朝大本子走去,「你們又在賭什麼?」他問道,「不是飆豬吧?」
  
  朋友中最高大的六名閃到他面前,擋住他的路,「天氣好熱……你來得正好……呃,談談安東尼的近況?……令袓母好不好呀?」
  
  站在佐登後方,約翰搖了搖頭,暗示這樣行不通的,六名同情可憐丈夫的朋友才站開,臉上掛著憂慮的表情。
  
  「我袓母很好,謝謝。」佐登邊往大本子走去邊說,「東尼也不錯。」他打開本子翻著,
  先看看今天幾月幾號,再看看他錯過了什麼樣的瘋狂賭注,真是什麼樣的事都有,還有賭某人的新生兒會有多重的。他搖榣頭。
  
  八個月以前,桑頓爵爺賭史丹利伯爵近期會得到花柳病,兩個月後,他又賭史丹利吃不下兩打蘋果,第二天輸了一千鎊,佐登失笑,「我看史丹利還是那麼不怕死啊?」
  
  本來他這麼一說,他的朋友準會七嘴八舌牽引出其它的故事,但今天他們只是不安地微笑,什麼也沒說。
  
  不解地看他們一服,佐登繼續看下去,原先在玩撲克牌、喝酒的人都暫停下來,屏息以待。過了一會兒,佐登以為他找到原因了,五月到六月,一頁接一頁所寫的,都是那些追求者--有好幾打--誰能博得雅莉的青睞。
  
  還不算太驚訝,他再看下去,按著就是九月皇后杯馬賽的事,加上雅莉會不會茌他袖子上綁紅絲帶。
  
  幾乎所有的人都賭他會得到紅絲帶,他不免感到有些得意……但在最後面,也有幾個名字是持相反的看法,羅迪.卡斯岱還賭了一千鎊,這種人,他搖頭。
  
  最後一個人也是認為雅莉不可能把紅絲帶繫上他的袖囗--朧大而奇怪的賭金--兩千零七鎊兩先令--由羅迪代表下注,是……
  
  佐登直起身,憤怒像火山爆發,「對不起,紳士們,」他禮貌地說道,「我突然想到今睌還有重要的事。」看也沒看他們,他走了出去。
  
  他們無助地面面相覷,「這下羅迪慘了。」約翰說道,其它人在旁邊點頭。
  
  他們猜錯了。「回家!」佐登對他的車伕吼道。
  
  這輩子他還沒這樣動怒過,而且他相信自己不可能更生氣。可是他也錯了,當他回到家,海吉竟然說雅莉「不在家」。
  
  她不但公然下注對抗他,還違背他的意思沒待在家裡,佐登的血液已經達到沸騰點。
  
  「去把她的女僕找來。」
  
  從來沒見過主人這種表情,海吉以逃命的速度銜命而去。
  
  五分鐘後,在十點半整,佐登朝林得沃爵爺家出發。
  
  ※※※
  
  幾乎是同峙,林得沃爵爺家的僕人正高聲宣佈,「豪宋公爵大人大駕光臨!」
  
  在眾人的眼光注視下,雅莉珊德高貴優雅地步下階梯,她今晚的心情極好,充滿自信,覺得充實而愉快。
  
  她四下張望尋找羅迪、米蘭妮或袓母。她先看見老公爵夫人,於是邊和認識的人點頭微笑,邊走過去。
  
  「睌安,親愛的夫人。」雅莉親吻她的臉頰問好。
  
  「你氣色很好啊,孩子。」她拉住孫媳的手,「我很高興,豪宋接受我的建議,收回他禁止你外出的愚蠢命令。」
  
  深吸口氣,雅莉搖搖頭,「他沒有收回。」
  
  「你是說--」
  
  「嗯。」
  
  「噢?」
  
  反正雅莉早料到老公爵夫人會是這種反應,所以並沒有因而感到掃興。事實上,她相信沒有任何事,會讓她再心情低落,直到幾分鐘後,米蘭妮匆匆忙忙走向她。
  
  「哦,雅莉,你怎麼能做這種事?」她沖囗道,沒特別注意佐登的袓母就在旁邊,「不管再好脾氣的丈夫,也想扭斷你的脖子--包括我老公!你太過分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你不能--」
  
  「你在說什麼呀?」雅莉打岔道,但她朋友氣急敗壞的樣子,已經使她心跳加快。
  
  「我說你叫羅迪去下的賭注,你的名字寫在俱樂部的大本子上呀!」
  
  「我……我的名字--」雅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開始著慌了,「哦,老天!他不可能吧!」
  
  「賭什麼?」老公爵夫人質問道。
  
  「他就是做了,這裡每個人都知道。」
  
  「天哪!」雅莉差點當場暈倒。
  
  「什麼賭注?」老公爵夫人低吼道。
  
  慌張得說不消楚,雅莉讓米蘭妮去解釋,她則拉了裙子,四處尋找羅迪,她所看見的,是那些為人丈夫的大眼睛。
  
  她好不容易看見他,帶著足以殺人的眼光,她走了過去。
  
  「雅莉珊德,親愛的,」他咧著嘴笑,「你今天真漂--」他去拉她的手,被她拍一聲打開。
  
  「你怎麼能做這種事!」她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竟然把那賭注寫在本子上,還用我的名字!」
  
  這是笫二次,她看到羅迪的表情失去控制,「什麼意思?」他低聲質問道,「是你要求我做的。那可不容易,只有俱樂部的會員才准下注,所以我還用我的名字來保證你--」
  
  「我要你用『你』的名字替『我』下注!」雅莉幾乎要急哭了,「安安靜靜、穩穩當當地!」
  
  羅迪皺眉頭,「別說笑,那樣賭有什麼意思?能得到什麼?」
  
  「錢呀!」她告訴他。
  
  他的下巴掉了下來,「錢?」他說,「你賭是為了想賺錢?」
  
  「當然啦!」她無辜地說道,「除此之外,還有別的理由賭博嗎?」
  
  以怪異的眼光看她,羅迪說道,「人們賭博是喜歡贏,你嫁給全歐洲數一數二的有錢人,為什麼還需要錢呢?」
  
  這是個合理的問題,可是要說起來話就長了,「我沒辦法解釋。」她難過地說道,「但我也不該怪你就是了。」
  
  他點點頭,表示接受她的道歉,然後由僕役的托盤上拿了兩杯香檳,一杯遞給雅莉。
  
  「你說,」過了一會兒,她問道,「有沒有可能,霍克沒看見我下的注?」
  
  「我看不可能。」他表情詭異,對門囗抬抬下巴,同時有人大聲宣佈道。
  
  「豪宋公爵大駕光臨!」
  
  人群一陣騷動,雅莉恐懼地看著她丈夫高大的身影,佐登氣勢不凡地步下階梯,她距廳口只有十五碼,幸好佐登才踏到地,一堆人便蜂擁而上,忙著和他握手寒暄。
  
  他比一般人高了至少半個頭,雅莉窺見他邊笑邊點頭,似乎很認真在回答所有人的話,可是他那雙眼睛卻四下搜尋。
  
  她一囗氣灌下手裡的酒,羅迪把他的酒杯也遞過來,換走她的空杯子,「把我的也喝了。」他乾澀地說道,「你需要它。」
  
  四下張望,雅莉像一隻急著找洞躲起來的狐狸,卻沒有什麼理想地方,最後她把背靠在牆上,祈禱佐登快離開門口,或許她還有機會溜走。
  
  一轉頭,她看見老公爵夫人正用奇怪的眼光看她,接著對米蘭妮很快說了什麼,一會兒,米蘭妮快步繞過圈住佐登的人群,走向雅莉和羅迪。
  
  「你祖母說,」米蘭妮見到雅莉,馬上告訴她,「不要擔心。」
  
  「哦。」她大大鬆了一囗氣。
  
  「她還叫我今晚無論如何,千萬別離開你身邊半步。」米蘭妮補充道。
  
  「老天!」雅莉脫囗道,「她不是說不必擔心嗎?」
  
  羅迪聳聳肩,「霍克可能還不知道你下注的事,別嚇成那樣。」
  
  「我不是擔心那個。」雅莉告欣他,看著佐登要往那邊走,她好逃往相反方向,「我是怕他發現我--」
  
  佐登右手邊的某人說了什麼,他的眼光沿著邊掃射……經過米蘭妮,經過羅迪,經過雅莉……然後彈回來,定定停在她臉上,「--在這裡。」她虛弱地結束剛才的話,佐登的眼光告訴她,他來的目的就是要找她算帳。
  
  「我看他已經發現了。」羅迪開著玩笑。
  
  避開佐登的眼光,雅莉左顧右盼,急著找尋脫逃的路徑,心想只要她能消失在這數百名賓客中,她丈夫一定會離開門口,到時她再乘機開溜好了。
  
  「我們要不要去『逛逛』?」羅迪建議道,顯然也想到同樣的方法。
  
  稍微鬆了一囗氣,雅莉點點頭,但當他們在人群中走了一段,就被莫斯比爵爺和夫人攔住,諾思爵爺也和他們在一起。
  
  莫斯比夫人輕笑,以欽佩的囗吻說,「我聽說你下賭注的事了,雅莉。」
  
  她禮貌的笑容僵在臉上。
  
  「那只是開玩笑。」米蘭妮打岔,照老公爵夫人的指示說道。
  
  不以為然地看了雅莉一眼,諾思爵爺說道,「我懷疑霍克笑得出來。」
  
  「我就不覺得好笑。」莫斯比爵爺不客氣地指出,帶著他的妻子遠遠躲開雅莉。
  
  「這下闖禍了!」羅迪低聲說道,看著那人的背影,又看看雅莉沒有表情的臉,「我看我不該把你的名字寫在大本子上,本來我以為只有少數人會不滿,現在好像所有的丈犬都站在霍克那一邊。」他挺挻胸表示負責,「不要緊,我會跟米蘭妮一樣,不離開你身邊的。」
  
  可是很奇怪,不管他們走到哪兒,都會發現佐登輕易地找到他們。
  
  「羅迪,」雅莉終於開口道,「我很感謝你的好意,我也很希望你能陪著我,可是你有沒有發現,你也滿高的--」
  
  「如果沒有我,你們會比較容易溜掉?」
  
  雅莉點點頭。
  
  「既然如此,」他悔悟道,「我還是離你遠一點的好。」
  
  「謝謝。」
  
  「是我的疏忽,把你害得這麼慘,至少我能替你引開他。」他說著,趁沒有人注意,朝她們的相反方向走去。
  
  五分鐘後,雅莉背靠著牆,急切地看著米蘭妮,「你有沒有看到他?」
  
  「汥有。」米蘭妮東張西望,「羅迪走開以後,我就沒再看到霍克。」
  
  「我好緊張。」她一手捂在胸囗。
  
  「他不在門囗,沒有擋到你的路。」
  
  「那我要走了。」雅莉很快吻了米蘭妮一下,「別擔心,我會很好的,如果明天我能溜出來,我們再見面。」
  
  「不行。」米蘭妮沮喪地說道,「我丈夫說倫敦的空氣對孕婦不好,他要帶我回鄉下別墅,一直待到孩子生下來。」
  
  想到要失去一位支持者,雅莉的心情更壞了,「我會寫信給你。」她答應道,心想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米蘭妮,她快步朝門囗走去。
  
  她把手上的空杯子放在離門囗最近的桌上,低著頭只顧往前走,她走到門囗,回頭看最後一眼,就在這時候,佐註銷現在她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擋住她,擋住光線,大廳裡的賓客看不見她,她更是什麼都看不到,只看見他銅牆鐵壁般的胸膛。
  
  「雅莉珊德,」他的眼中冒火。但聲音低而鎮定,「在場有四百名男士,其中大那分希望我把你拖出去。讓他們的太太有所警惕,最好回家再打你一頓屁股--我很樂意照辦。」
  
  令人難以相信,他那背在後面的手上竟端了杯香檳,她看見他把杯子送到嘴邊,像在和別人聊天似的站在她面前,「雖然你下了那個賭注,又違背我的意思出現在公共場所,我還是給你兩個選擇。」他用那種令人發抖的聲音說道,「你仔細聽好。」
  
  又羞又惱地,雅莉的胸囗急促起伏,像只受驚的小鳥,而且她只能點頭。
  
  對她可憐兮兮虳樣子無動於衷,他給她笫一個選擇,「你馬上離開--安靜自願或亂踢尖叫--我無所謂。無論如何,如果我們現在走,整個會場都會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回家。」
  
  他停頓一下,雅莉用力嚥下囗水,低聲問道,「笫二個選擇呢?」
  
  「為了維護你的尊嚴,」他給她笫二個選擇,「我願意陪你走進舞池,讓別人認為你下那個賭注只是開玩笑。不過,不管你做任何一種選擇,我們回家後還是得把事情弄清楚,你明白嗎?」
  
  他的威脅足以使雅莉答應任何條件--只要能拖延回家的時間。
  
  在心裡,她覺得他願意給她選擇,似乎比她下那種賭注體貼多了。可是另一方面,他遲早要找她算帳,這一時的給面子也不能讓她感激。她設法穩定自己,「我想我寧可跳舞。」
  
  佐登低頭打量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孔,心裡對她的勇氣多少感到佩服,他伸過手肘,她把冰冷顫抖的小手勾住他。
  
  他一閃開,雅莉看見所有的人都不好意思地匆忙轉頭,她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旁觀他們「閒聊」。沒有表情,她跟著佐登往回走,群眾像紅海般分開,眼光都盯著他們的背後。
  
  可是他們的通道並沒有直通舞池,雅莉抬起眼瞼,發現她和伊麗莎白.葛萊面對面,佐登的這位情婦最近剛失去那年老的丈夫,但她和佐登微笑,臉上絲毫沒有悲慼的神色。
  
  「歡迎歸來,爵爺。」伊麗莎白伸出手,以她沙啞性感的聲音說道。
  
  「謝謝你。」他禮貌地吻了她的手。
  
  看到這一幕,雅莉覺得彷彿被人打了一拳,她保持正常臉色,跟著她丈夫走開,但在舞池裡,當佐登把手伸過來,她拒絕接受。
  
  「你寧可現在回家?」他低聲問道,身邊其它人都開始翩翩起舞。
  
  雅莉把手撘在他黑西裝外套上,但擺的臉色表明她根本不屑碰他。
  
  佐登不太溫柔地把她摟近些,「如果你懂得禮貌,就不要板著臉。」
  
  「禮貌?你還敢教訓我?是誰剛才當著他妻子的面,和他的情婦打招呼?」
  
  「你要我怎麼辦?」他問道,「把她推開?她就擋著我們的路呀。」
  
  「至少你不必表現得好像我不存在,要講話一起講好了。」她氣昏頭,沒考慮到那樣做只有使她自己更丟臉。
  
  他們的一舉一動,引來極大好奇,場外人頭鑽動,莫不在尋找一個好一點的角度。只可惜華爾茲的節奏太快,不但看不真切,有好多人還差點扭到脖子。
  
  「和你一起講?」佐登怒道,「你要和--」
  
  「上你床的女人講話?」她嘲諷道。
  
  「你也不必批評我,夫人,你自己的行為也不甚檢點,不足以當我的模範妻子。」
  
  「我行為不檢點?」雅莉怒道,「哈!如果要配當『你』的妻子,我至少得勾引所有男人才行!」
  
  他咬著牙根,真想狠狠搖她幾下,同時他突然注意到舞池空了一半,原先在跳舞的人,有不少站到旁邊去專心看他們,剩下的一半,則毫不避諱地瞪大眼睛瞧著。
  
  收回視線,他咧開嘴,並由齒縫中說道:「對我笑,該死的,我們有數百名的觀眾在看。」
  
  「絕不。」她回答,但設法緩和了五官,「我還是你堂弟的未婚妻!」
  
  她冒出這麼一句,佐登忍不住真笑起來,「真有意思啊,吾愛,你還和我有婚姻關係
  
  呢。」
  
  「別叫我『吾愛』,而且請你替東尼想想。」雅莉說道,「如果大家那認為我會馬上投入你的懷抱,他多沒面子,你對兄弟難道一點都不忠心嗎?」
  
  「說得也是。」他表示同意,「不過我還是先忠於自己要緊。」
  
  「可惡!」
  
  佐登低頭看著她,她閃閃發亮的雙眼,粉紅的雙頰。一身懧檬黃的晚禮服,他不禁想起在羅塞米的玫瑰園裡,一位小女孩說潮濕的樹幹,有香水般的氣味……
  
  他的怒火迅速消褪,看著那對漂亮的大眼睛,他怎麼能帶她回家把她弄哭呢?
  
  「告訴我,」他柔聲問道,「你仍然認為潮濕的樹幹有香水味道嗎?」
  
  「我什麼?」她問道,小心打量他突然友善的表情。「哦……那個,不認為。」她說,想起他說她『可憐』,「我現在長大了。」
  
  「是這樣。」佐登點點頭。
  
  雅莉移開視線,但她一肚子火也開始減弱,心想她下的賭注一定也傷了他的心,可是他仍然願意帶她跳舞給她面子,可見得他並不那麼糟。不再覺得自己像受害者,她咬著下唇抬頭看著他。
  
  「停戰?」他慵懶地笑問道。
  
  「至少在離開這裡之前是的。」她立刻表示同意,而且當她報以微笑,他的灰眸瞬間閃過一絲讚賞的光芒。
  
  「我買給你的小狗怎麼樣了?」他的笑意加深了。
  
  「亨利在豪宋。哦,那小男孩沒說謊,」她補充道,「它是純種的。」
  
  「很大。」佐登問道,「有小馬那麼大?」
  
  「腳掌有小餐盤大。」她笑。
  
  他們相視而笑,其它人把注意力轉向音樂,四周談話聲又漸漸恢復,一曲結東,佐登扶住她的手肘,把她帶離舞群,但他很快又被朋友圍住,是那些剛才沒排上隊,又急著想歡迎他回家的人。
  
  雅莉早打定主意,今晚絕不能被他在房間找到,以免應了他的感覺「討好他」的話,她希望他會放開她,和朋友聊天說話去。
  
  但他緊握著她的手,她只能陪在他身邊,還要面帶微笑,好像站在他身邊,和站在安東尼身邊沒兩樣。
  
  雖然她努力想把佐登、安東尼並列,她發現其它人則否,他們對安東尼很客氣,尊重他的頭銜,但他們從來沒對安東尼表現得這麼既愛又敬。雅莉看著優雅的女士對他曲膝,莊重的紳士謙卑地和他握手,她發現對他們而言,安東尼依附著公爵的名銜,而佐登就是名銜本身。
  
  他是豪宋,天生傲骨。
  
  站在他旁邊,她開始害怕自己太天真,就算她有錢,他也未必會放她回莫顯吧。在倫敦這幾個月,她無意間把佐登看成和其它男人一樣。
  
  但經過相處瞭解,她發現他和其它人根本不同。
  
  這時佐登偷空低頭在她耳邊低語,「如果你保證馬上直接回家,你現在可以走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麼好的運氣。
  
  「這樣,好像我們今天本來就打算各自出來玩,也比較自然一點。」他告欣她。
  
  「當然。」她點點頭後準備走開,他握一下她的手。
  
  「你還沒有保證。」他要求道。
  
  「我發誓馬上直接回家。」她微笑。
  
  佐登瞇起眼打量她,顯然對她難以掩飾的高興有所懷疑,倒不是他多相信她,敢放她一個人回去,而是他確信她不至於再違抗他的命令。再說,她還有那裡可去?就算他袓母也不敢收留她的。
  
  除了佐登,還有很多人目送雅莉離去,而且他們並沒有被她愉快的表情騙過。
  
  「霍克回家後就會找她算帳。」奧格利瓦伊爵爺對一群人說道,「同時在九月時,他會綁了她的紅絲帶上場比賽。」
  
  「那還用說!」比歐畢爵爺附和道。
  
  「不錯!」查爾斯頓伯爵點頭。
  
  「我相信。」卡萊登爵爺大聲同意。
  
  卡萊登夫人看著豪宋公爵夫人走出去,勇敢地說出她的看法,「我希望你們都猜錯了,豪宋使太多女人心碎,他總要得到一次教訓。」
  
  比歐畢年輕的妻子馬上贊同,「我希望她把紅絲帶綁在別的男人身上!」
  
  「別開玩笑,」她丈夫說道,「我打算賭一百鎊,她會把紅絲帶給霍克。」
  
  兩位女士對看一眼,比歐畢夫人由手提袋拿出一百鎊,「爵爺,」她說,「我賭了。」
  
  「我也是。」卡萊登夫人說道。
  
  當雅莉跚德坐上馬車,已經有好多人掏錢出來賭,以二十五比一說霍克會得到她的紅絲
  
  帶,只有年輕女士們,希望她是唯一能抗拒那「不可抗拒」的魅力的「超絕緣體」。
  
  月亮又圓又大,雅莉就著月光打開大門,對她的馬車伕揮手道別,屋裡靜悄悄的,她很慶幸大家都睡了,她躡手躡腳走進去,心想她忠心的女僕,會不會不顧指示,仍然在等門?
  
  不敢冒險回房間看一眼,她直接朝客房區走去。挑了中間的一間走進去,邊佩服自己聰
  
  明,邊脫衣服,她很快就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她沒破壞誓言,她是馬上直接回家,只不過當她丈夫回來,打開她的門--不管他想怎麼處罰她--她不在那裡罷了。
  
  想到他會有多生氣,她不免有些害怕,只是能明天早上再面對他總是好的。
  
  明天,她想道,不管她外袓父的表值多少,她要趁佐註銷門時,帶著她的兩位老僕人回莫顯去,至少要先離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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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01:45:0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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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佐登打算回家時,才想起原先計劃搭雅莉的車,早就讓他的馬車走了。這時正好約翰.
  
  坎汀來接米蘭妮,卻發現她已經離開,如此一來,坎汀當然很樂意送他的好友一程。
  
  坎汀的馬車在大道三號前停下,佐登滿腦子是雅莉會在床上等他的綺想,並沒有看見對街有人影。幸好他向來機警,早感覺到會有事發生,當他站上階梯和約翰道別,意識到對面黑影一閃,他立即伏低。
  
  果然火光亮、槍聲響,然後是騎馬的人狂奔,坎汀的馬車追去,但對方顯然早有預謀,一溜煙在黑巷道竄兩竄就失去蹤影。狹窄的巷道只適合騎馬,坎汀無功而返,和佐登面面相覷,都覺得事情不單純。
  
  ※※※
  
  愛德華.弗克斯--一位其貌不揚、精力充沛的偵探,他的收費很高,因為他做事細心,而且能守口如瓶。當他應豪宋公爵召喚而來峙,已經是凌晨兩點了,在說完他所遭遇的多次襲擊後,佐登請他調查主謀是誰。
  
  「天亮後我和我太太就準備回豪宋去。」公爵告訴他,「倫敦太雜亂,那些人可以來去自如,在鄉下地方,陌生人要隨意走動就會引起注意。如果對方是針對我個人,我就留在倫敦,但要是我堂弟在主使這件事,為避免我有繼承人,他勢必得連我太太一起除去。」
  
  弗克斯點頭表示贊同,「在鄉下,我的人也比較容易掌握特定對象,不熟悉的人出現幾次,就有問題。」
  
  「你主要的工作是保護我太太。」公爵說,「等我們都住進豪宋,我會想辦法把對方引出來,明天你派四名騎士跟著我們,加上我的人就有十二名騎士了。」
  
  「今天晚上對你放冷槍的人會是令堂弟嗎?」弗克斯問道,「你說他今天晚上不在俱樂部,也不在宴會上?」
  
  佐登搖頭,「不是他,那人個子很小。最重要的是,我剛才說過了,未必是他主使這一切,目前雖然只有他有動機,但也許有我不知道的事,能證明不是他最好了,你明白嗎?」本來他希望是伊麗莎白的先生,畢竟在決鬥後兩天--他過上雅莉時--是他被偷襲的開始,可是葛萊已經死了,又發生這件事,佐登只好全盤重新估量。
  
  「但殺人動機除了復仇。最可能是為了個人利益。」弗克斯指出,「你發出意外,安東尼爵爺除了財富,還有更好的收穫。」
  
  佐登不必問他是什麼意思,他已經知道對方是指雅莉而言。雅莉--?他回想起今晚對他開槍的黑影,臉上失去血色,那人個子很小,有可能是女人……
  
  「你想到什麼重要線索嗎?」那位觀察入微的弗克斯先生立即問道。
  
  「沒有。」佐登回答,接著站了起來,表示會談到此結束,他不相信雅莉會想殺他,但他也沒忘記她急於離婚的神情。
  
  「還有一件事,爵爺。」弗克斯跟著站起來,「今晚想殺你的人,會不會和去年春天在樹林裡偷襲你的同一個?你說你帶醫生回去時,有一名強盜負傷離去了?」
  
  佐登鬆了口氣,「有可能,不過我沒有看見他的臉,不敢確定。」
  
  弗克斯走後,佐登回到他房間,又累又氣,覺得成為別人的襲擊對像十分無稽。他脫下背心,開始解襯衫扣子。雅莉就在隔壁,他想著,漸漸好過些了,心想如果能把她吻醒,他會很愉快的。
  
  打開兩個臥室相連的小門,他走過她的更衣室,走進沒有燭光的臥房,月光由窗外照進
  
  來,銀色的月光正好照在她的床上。
  
  雅莉珊德竟然沒有回家!
  
  回到他房間,佐登用力搖鈴。
  
  三十分鐘後,大廳站了一長排睡眼惺忪的僕人,等待回答主人的問話,所有人都到齊了--除了潘羅斯,他竟也不知去向。
  
  佐登最後的結綸是,只有馬車伕在午夜十二點以後見過女主人,他說他目送雅莉安全到達門口,然後她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很平常的動作。
  
  「你們回去睡吧。」佐登向三十一名男女僕人宣佈道,大家一哄而散,只有菲伯特腳步遲疑,頻頻擔心而憤怒地回過頭來張望,因而走在最後面。
  
  佐登在椅子上坐下,倒乾最後一點酒,然後叫菲伯特去拿另外一瓶過來。他伸長腿,努力想壓抑心中似有若無的恐懼,他相信雅莉沒出什麼危險,而且她的失蹤和今晚的意外也不會有關係。
  
  他回想她走前得意的笑容,深信她早就有溜走的計劃,因為他曾威脅要打她一頓屈股,她這種行為也是很正常的。她可能去他祖母家了,他這麼想著,頓時覺得好過許多。
  
  接過菲伯特拿來的酒瓶,佐登看那年老的僕人一眼,「告訴我,」他這輩子第一次和僕人
  
  閒扯,「你的女主人,是不是一直是這樣的?」
  
  菲伯特正在倒酒,好不容易對準杯口,被他這突然一問,差點又把酒灑了一桌,「雅莉珊德小姐--」
  
  「注意你的稱呼。」佐登警告道,「她是豪宋公爵夫人!」
  
  「這頭銜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
  
  「什麼意思?」從來沒見過脾氣這麼大的僕人,佐登竟愣了一下。
  
  「就是這個意思。」菲伯特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擺,「她當了公爵夫人,除了傷心還得到什麼?你和她老爸一樣壞--不對,更壞!他只是傷了她的感情,你不但讓她傷心,還想毀了她一輩子!」
  
  他轉身就走,但佐登的吼聲像雷嗚般震耳,「你給我回來!」
  
  菲伯特回來了,但他怒氣沖沖地瞪著那使雅莉不快樂的男人。
  
  「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以為我會提供你一些事,好讓你去對付雅莉小姐?哼,不可能!」
  
  佐登張開嘴,準備叫這不懂禮貌的人打包滾出去,可是他很想知道這僕人到底是什麼意思,「如果你知道一些事,能軟化我對你女主人的態度,最好快說。」
  
  菲伯特沒有表情。
  
  「以我目前的心情,」佐登老實告訴他,「等我找到她,她會悔不當初。」
  
  那老僕人困難地嚥口水,但仍然拒絕開口。
  
  過了一會兒,佐登做了一件會令全倫敦震驚的事:豪宋公爵替一名僕人倒酒!「呃,既然我無意間傷害了你的女主人,」他以男人對男人的口氣說道,把酒杯遞出去,「你何不坐下來喝一杯,順便告訴我,為什麼我像她父親?他做了什麼壞事?」
  
  菲伯特狐疑地打量公爵的表情,又看看那杯酒,終於伸手去接,「你不介意我坐下來喝吧?」
  
  「請坐。」眼前的事情,演變得近乎離譜,佐登幾乎想笑了,但他保持鎮定。
  
  「她父親是全世界最差勁的男人。」老僕人開口道,沒看見公爵變了臉色,他停下來灌了口酒,馬上打了個寒顫,「哇!」他叫道,「這是什麼東西?」
  
  「葡萄牙--是一種特別的酒。」
  
  「專為你釀的吧?誰受得了。」菲伯特吐舌頭,大有上當的感覺,「可怕的東西--」
  
  「大部分的人都這麼說,好像只有我喜歡它。呢,你說她父親怎麼樣?」
  
  「你有別的嗎?」
  
  「威士忌?」
  
  「太好了。」
  
  「在酒櫃,自己去拿吧。」
  
  佐登用了六杯威士忌加一個半小時才套出他要的消息,等菲伯特話匣大開,佐登也差不多要喝醉了。他半靠在椅背上,扣子開了一大半,努力保持清醒。
  
  「然後在她老爸死了幾個星期之後,」菲伯特說道,「一部馬車在門口停下來,一位婦人帶著她的金髮女兒,我就當場看見,那女人宣稱她是勞倫斯太太,而那女孩是他女兒!」
  
  「他重婚?」
  
  「對呀,而且兩位勞倫斯太太吵得可凶了,但雅莉小姐沒有生氣,她只是看著那個金髮女孩,以她可愛的態度說,『你好漂亮。』」
  
  「那女孩只頭一抬,什麼也沒回答。後來,她看見雅莉小姐脖子上掛的錫心項鏈,那是勞倫斯送她的生日禮物。她好愛,每天都掛著,常常去換,怕把它弄丟了。總之,那黃毛丫頭問她,這是不是爸爸給的?雅莉小姐說是。那女孩就由脖子上拉了一條金項鏈出來,也有一顆金心吊著。」
  
  「『他給我有價值的金子。』那小女孩說道,那時,我真想給她一巴掌,『你的只是破銅爛鐵。』」
  
  菲伯特停下來,又灌了一大口威士忌,用手背抹抹嘴,「雅莉小姐一句話也沒說,她只是抬著下巴--像她每次想表現勇敢時那樣--可是她眼中有太多傷感,鐵石心腸也會掉眼唳,我就哭啦。」老僕人承認道,「我回房間哭得像個小孩。」
  
  佐登咬著牙根,「後來呢?」
  
  「第二天早上,當雅莉小姐下樓吃早餐時,她和以前一樣面帶微笑,只是自從她老爸送她那條項鏈以來,她第一次沒戴它,以後也沒再見到它。」
  
  「而你說我像她父親?」佐登怒道。
  
  「不是嗎?」菲伯特理直氣壯,「你每次出現都讓她傷心,讓我和潘羅斯收拾殘局。」
  
  「你在說什麼?」佐登質問道,替自己又倒了半杯威士忌,菲伯特把酒杯推過來,他也替他倒滿了。
  
  「我說她以為你死掉了,不知道有多傷心。有一天,我看見她站在你的畫像前面,她經常都站在那裡發呆,那塊地毯都被磨禿了。那時候她好瘦,整個人幾乎是透明的,她指著你,用那種發抖要哭的聲音說,『你看他多美!』」老僕人皺皺鼻子,算是他對佐登長相的評語。
  
  從來不知道雅莉為他傷心成那樣,他放過那略帶侮辱的表情,問道,「後來呢?」
  
  菲伯特生氣地瞇起眼睛,「你騙得她愛上你,結果她到了倫敦,卻發現你當初根本沒打算好好待她,你是可憐她才娶她的,你想把她留在丹文,就像她爸爸對她媽那樣!」
  
  佐登一愣,「她知道丹文的事?」
  
  「她都如道,安東尼爵爺告訴她的,因為你那些倫敦的朋友都在笑她對你一無所知,他們都曉得你對她如何,你的女朋友到處去說,你根本是不得已才結婚的,你害雅莉小姐又大哭一場!」
  
  說完了,老僕人把酒杯放下,很有骨氣地站起來,「我們都認為,雅莉小姐當初就不該救你!」
  
  佐登看看空酒瓶,又看看菲伯特的背影,他簡直不敢相信,那人竟像原來那麼清醒!
  
  眨眨眼睛,他開始分析所聽見的一切,原來雅莉的確是曾真心愛過他的,只是為了「小誤會」,才使得她今天這樣對待他。
  
  甜言蜜語沒有用,佐登決定用實際行動來喚回芳心。
  
  一抹自信、慵懶的微笑在他嘴角爬升。
  
  ※※※
  
  佐登的笑容並沒能持續很久,到了上午九點,他派去祖母家接人的車伕回來報告,公爵夫人並沒有去那裡過夜。
  
  等到九點半,他不但笑不出來,簡直快哭了。老公爵夫人親自上門,指責他和雅莉之間的不和諧,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說他缺乏理智,不關心別人的感受,還說他獨斷獨行。
  
  手拉著裙子,雅莉靜悄悄地溜出客房,回到自己房間,很幸運地,並沒有碰到任何人。
  
  如果照佐登的工作表,他現在應該在書房和別人談公事。邊想該如何悄悄把菲伯特、潘羅斯找出來,她一邊打開衣櫥準備收拾衣服,裡面卻空無一物。轉身之後,她發現化妝台上所有的香水也都不見了,猜想自己匆忙之中走錯房間。她打開房門,立即聽見一聲尖叫。
  
  「夫人回來了!」那女僕飛奔去找海吉。
  
  無可奈何,雅莉提高聲音問那已經到樓梯口的少女,「瑪莉亞,公爵在那裡,我自己去見他。」
  
  「在書房,夫人。」
  
  雙手背在身後,佐登正在書房踱步,像一頭困在柵欄裡的雄獅。他取消所有的會議,就等雅莉出現,他拒絕相信她會出意外,卻又擔心得要命。
  
  雙膝打顫,雅莉悄悄地溜進書房,「我想,你要見我?」她在身後關上門。
  
  佐登猛一回頭,心情由放鬆、高興到憤怒,「你躲到那裡去了?」他質問道,「提醒我下次別相信你的話。」
  
  她鼓起勇氣,沒有轉身逃走,「我沒有破壞諾言,爵爺,我直接回家,而且馬上就上床了。」
  
  他咬著牙根,「不要說謊。」
  
  「我睡在客房。」她很有禮貌地指出,「你並波有規定我得回我房間去睡。」
  
  這時佐登終於看清楚她,她精神飽滿,顯然睡得很舒服。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時,她卻在樓上輕聲打呼?!「告訴我,」他問道,「你一直是這樣嗎?」
  
  「怎……麼樣?」雅莉提高警覺,不確定他在想什麼。
  
  「破壞安寧。」
  
  「什麼意思?」
  
  「我會告訴你是什麼意恩。」他往前移動,而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在過去十二小時內,我必須氣急敗壞地離開朋友,又在數百位賓客面前和太太吵架,然後三更半夜差點被僕人喝到桌子底下,早上又被我祖母臭罵,我這輩子,還沒見她失去控制,這樣大吼大叫,你知道嗎?還有--」
  
  海吉匆匆忙忙跑進來,甚至沒有敲門,「爵爺!」他喘著氣,「外面有位警官,堅持要見
  
  你或夫人。」
  
  佐登看了雅莉一眼,示意她一步也不能離開,在書房等他回來,然後他走了出去。幾分鐘後他就回來了,臉上是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
  
  「出……出了什麼事?」他好像沒打算說,於是她先開口問道。
  
  「沒什麼。」他苦笑,「只能說你真是天才得很。」
  
  「什麼?」她實在猜不出是什麼事,只覺得他似乎抓住了她的小辮子。
  
  「你忠心的老僕人,剛才被一位警官送回來。」
  
  「潘羅斯?」雅莉倒抽一口冷氣。
  
  「錯不了。」
  
  「但……他做了什麼?」
  
  「你不知道嗎?親愛的,他被人在大街上逮到,想出售我的表。」說著,他抬起手,張開拳頭,裡面躺著雅莉外祖父的金錶和表煉。
  
  「企圖重婚、賭博、順手牽羊。」佐登調侃道,「你下一步想做什麼?勒索?」
  
  「那不是你的表。」她盯著他的手心,那只表是她自由的唯一依靠了。「還給我,它是我的。」
  
  他驚訝地皺起眉頭,但他只是說,「我以為你已經把它送給我了。」
  
  「當時我不瞭解你。」雅莉伸出手,邊告訴他,「我外祖父是位品格高尚、善良、有原則的君子,他的表要送給和他一樣的紳士,不是你『這種人』。」
  
  「原來如此。」他沉靜地把表放進她的手裡。
  
  雅莉有種感覺,好像她收回表傷了他的心--但她認為他沒有心,或許是傷了他的自尊心吧。「潘羅斯呢?我得去把他保出來。」
  
  「如果他有聽清楚我的話,他應該是在房間裡。」佐登乾澀地回答道,「在第八僕人宿捨。」
  
  她沒想到他這麼輕易就算了,「就是這樣?你叫他回房間?」
  
  「不然還能怎麼樣?」他無可奈何地說道,「你說他們等於是你的父親,那不就差不多是我岳父了?難道我還會讓岳父去待在警察局?」
  
  對他今次早上奇怪的表現,她實在有些被弄糊塗了,「我以為你會。」
  
  「那是因為你不瞭解我。」他說,那口氣倒是很真誠的,「總之,我打算給你機會,就由一個小時後,我們往豪宋出發開始吧。」
  
  「我不去。」雅莉衝口說道。
  
  「等我把原因告訴你,我相信你會願意回去。不過我想先知道,潘羅斯為什麼要賣我的--你外祖父的表?」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決定保持沉默。
  
  「顯然你需要錢。」佐登以就事論事的口氣說道,「我想只有兩個原因你會需要錢。第一,你又去下注破壞我的名譽,這點大概不可能。」他舉手阻止她開口,「我不是說你不會,只是猜想你目前還沒有機會。」
  
  他的笑實在太迷人,雅莉忍不住也報以微笑。
  
  「因此,」他下結綸,「我猜你突然急著籌錢,是為了你兩天前說的,要離開我自己生活?」
  
  他很諒解的樣子,使她推翻了剛才的決定,點頭承認。
  
  「不出所料。既然如此,我有一個提議,不但能解決你的問題,也能提供你賭博的快意,
  
  願意聽嗎?」他禮貌地示意她在椅子上坐下。
  
  「好。」雅莉同意道,看著他半倚半坐在桌角。
  
  等她坐好後,佐登說道,「我願意給你一筆錢,讓你舒舒服服地獨立生活--如果三個月後,你還是想離開我的話。」
  
  「我--我不懂。」
  
  「很簡單。從今天開始算起三個月,你必須當我的好妻子,而我會盡量使你--這麼說好了--滿意得不再想離開我。如果我失敗了,你三個月後可以離開。」
  
  「不要!」她紅著臉反對道。
  
  「怕自己意志不堅?」
  
  「當然不是。」她說謊道。
  
  「那你為什麼要拒絕?我準備了一大筆賭金,賭我能使你留下來,你顯然沒有贏的把握,
  
  否則何必猶豫?」
  
  這挑戰來得無聲無息,雅莉頗有措手不及的感覺。
  
  「呃,是了--是怕我在盡丈夫的責任時,會使你懷孕,對不對?」
  
  雅莉楞在那裡,兩頰紅通通地望著他,「我當然會盡力,甜心。」他隨手拿起紙鎮把玩著,「而且,」他把紙鎮在手心平衡著,似乎在衡量她的末來,「我們的賭約中,包括你不能拒絕我『適當』的要求,否則你就輸了。」
  
  「你瘋了!」她脫口道,由椅子裡彈跳起來。
  
  「想必是。」他表示同意,「三個月那裡夠,六個月還差不多。」
  
  「三個月就很公平了!」雅莉抗議道。
  
  「一言為定。」他點頭。「以三個月為準,你當我可愛、聽話的妻子,而我準備呃,這樣好了--五十萬鎊?」
  
  雅莉把發抖的手背到身後,一時說不出話來,五十萬鎊……五十萬……那是一大筆財富啊!
  
  但她必須上他的床。
  
  他把她當成情婦嗎?三個月,然後用一筆錢把她打發走。
  
  「不要這麼想。」佐登看見她的臉色遽變,很快建議道,「如果我輸了,那筆錢算你當初救我的獎賞。」
  
  覺得舒服多了,雅莉只猶豫了一下就點點頭。
  
  「別太有自信會贏。」他乾澀地說道,「好啦,要不要寫下來,還是找公證人?要不然我們就互相信任,口說為憑?」
  
  「信任?」她叫道,「你自己說你不信任別人。」以前他在床上告訴過她,別相信任何人,而她當時回答,愛沒有信任是無法存在的。和他四目交接,她知道他還沒有忘記那段對話。
  
  他遲疑著,似乎在作極重要的決定,然後他慎重地說道,「我信任你。」
  
  那句話有太多的含意,雅莉不敢再多想。她努力忽視他溫暖的眼神,保持鎮定。「我會考慮你的提議。」她禮貌地說道。
  
  「盡量考慮。」他點點頭,「兩分鐘應該夠了吧?」
  
  「什麼?」
  
  他走過去拉開鬥,外面十分熱鬧,僕役正把他們的行李扛下樓,「我們馬上回豪宋去。」
  
  「可……可是--」
  
  「雅莉,」他低聲說道,「你還有選擇的餘地嗎?」他伸手輕撫她的手臂,似乎在為已知的勝利拉開序幕。
  
  她有些不服氣,但心裡明白他說得很對,「好吧。」她終於點點頭。
  
  「你臉紅了。」佐登凝視她,眼中閃著笑意。
  
  「任何女人都會有這種反應。想想看,三個月……呃……」
  
  「在我臂彎裡?」他幫忙道。
  
  她斜他一眼。
  
  他失笑,「我冒的險才大呢,萬一我迷上你的身--美麗,」他及時糾正,才沒有再被狠瞪,「而你帶著我的錢,和我的繼承人走了呢?」
  
  「你不至於真的相信我會做這種事吧?」她抗議道。
  
  「當然不。」
  
  他笑得那麼志得意滿,雅莉氣得扭頭就走,佐登拉住她,強迫她轉身面對他。
  
  「我們還沒有說好,是要賭,還是我帶你回豪宋--請人看住你,如果有必要--而且三個月後也沒有分文?」
  
  她實在毫無選擇餘地,抬起頭,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賭吧。」
  
  「所有條件都沒有異議?」
  
  「非常不情願的,爵爺。」她由齒縫中擠出這句話,甩開他的手走開。
  
  「佐登。」他說。
  
  雅莉轉過身,「什麼?」
  
  「我的名字是佐登,以後請這麼稱呼我。」
  
  「我寧可不要。」
  
  用手警告指著她,他說,「甜心,小心你五分鐘之內就輸了賭注,你必須當我的好妻子,而且要聽話,我堅持你叫我的名字。」
  
  「好吧。」
  
  等她走出書房,佐登才發現她根本就省略了任何稱呼。把紙鎮平放在掌心,他開始微笑,多麼美好,和他「順從」的妻子有個鄉村假期。
  
  ※※※
  
  看著窗外夾道歡呼的人群,雅莉發現這些佃農對佐登的熱情,和對安東尼的完全不同。去年,當他們列隊迎接新公爵時,實在並非全心全意的。
  
  「你在高興些什麼?」佐登問道。
  
  雅莉不自覺地笑著,轉而面對他,「我好愛看遊行,」她承認道,「大概還有些孩子氣吧。」
  
  他本來以為經過早上吵了一架,她會一路嘟著嘴,但沒想到一上車,她倒維持了很好的風度。這時,看著她迷人的笑容,他提出心中的迷惑。
  
  她把注意力由車窗外轉向他,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瞼。「我事後考慮了一下,爵爺,」她回
  
  答道,「發現你的賭注其實滿公平的。我們的婚姻,兩個人都有責任,合不來也不能單怪誰。
  
  你給了我選擇的機會,以你的權勢地位,實在不必這樣屈就我。所以我決定,這三個月沒有理由再對你不好。」
  
  佐登真不敢相信,她似乎有十成的把握會贏。他還沒回過神來,她已經伸出手,「朋友?」她說。
  
  他拉住她的手,大拇指揉著她的掌心,「朋友。」他同意道,心裡對她公平誠實的態度大表讚賞。
  
  「我們到家了。」巨大的黑色柵門打開,雅莉笑著說道。
  
  「可不是。」他說,看見看守大門的警衛正對他的馬車行禮。
  
  「過了一年,我還是認為這裡是全英倫最美的地方。」雅莉快樂地歎息道,看著旗子正高高昇起,代表公爵本人在此。
  
  「我的祖先一定很高興你這麼說,」佐登乾澀地說道,「他們建豪宋來和國王的宮殿一爭
  
  長短,它的設計就是要使人一見難忘。」
  
  「你--你不喜歡它?」
  
  「還好,我覺得它大得給人一種壓迫感。我有些房子比這裡還好,雖然離城裡遠了一點。」
  
  「比這裡漂亮?」她覺得難以相信。
  
  「溫馨。」
  
  「豪宋是有點過於誇張,整個屋子都好靜,」雅莉承認道,「好像住再多人也熱鬧不起來。」
  
  上下僕役一共有兩百人,包括女僕、馬伕、長工、廚房的工作人員等等,都穿著制服排成兩列。當馬車在門口停下來,他們臉上洋溢著掩不住的笑意。
  
  腳夫匆匆跑過來架階梯,但佐登寧可親手把雅莉抱下車,「歡迎回家,」他微笑,「我們的房間準備好了,一頓豐盛的大餐正在等著。」
  
  「我累得吃不下了,」她說道,希望那能使他打消今晚做愛的念頭,「我想洗澡更衣,馬上休息。」
  
  「太好了,那我們省掉晚餐,直接上床。」他很有耐性,口氣堅定。
  
  「累了一天,你至少會讓我清靜一個晚上吧?」她充滿希望地問道。
  
  「別忘了我們的賭注,心肝。」
  
  「不要那樣叫我,爵爺。」雅莉警告道。
  
  「佐登。」他糾正道。
  
  ※※※
  
  「他們來了。」基伯恩說道,踮著腳張望,在擋住視線的長工後面左右晃,「我等不及看雅莉珊德小姐的表情,主人回來啦!」他說出豪宋全體僕人的心聲。他們都知道她是多麼想念他,也都看過她踩著積雪為他到紀念碑送花,深信她是非常愛他的。
  
  「她會快樂得像雙小鳥。」管家白蜜麗說道。
  
  「她一定高興得要命,笑得--」史馬恩說到一半,楞楞地看著雅莉怒氣沖沖經過他們面前。
  
  「怎麼回事?」基伯恩看看他的朋友,一臉莫名其妙。
  
  ※※※
  
  在點著蠟燭的晚餐桌上,雅莉出奇地沉默。
  
  「酒不好?」佐登在她對面問道。
  
  他低沈富磁性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的叉子噹一聲敲到上好的塞佛爾瓷盤,「我不太挑剔酒的,爵爺。」
  
  「佐登。」他提醒她。
  
  雅莉用力吞嚥後,就是沒法子叫出口。她看了一眼精緻的菜餚,放下刀叉,想到即將發生的事,便緊張得吃不下。
  
  「你吃得好少。」佐登指出。
  
  心想他在發輝他的魅力,使她無法抗拒,她搖搖頭,「我沒有胃口。」
  
  「既然如此,」他說,拿起餐巾,「我們休息吧?」僕役上前拉他的椅子,但雅莉很快拿起叉子。
  
  「我再吃一點雉雞好了。」她說。
  
  他把餐巾一抖,重新鋪回腿上,但她發誓看見他眼中閃過笑意。
  
  為了拖延時間,雅莉把盤裡的雞切成丁,每一口都嚼得變成汁。當她終於把它吃完了,佐登對她挑挑眉毛,問她飽了沒?
  
  「我--我要一些蘆筍。」她對站在旁邊的僕人說道。
  
  這一次,佐登不再保持禮貌,很大方地笑開了。她吃完蘆筍,又要了些奶油青豆、蘋果、豬排、龍蝦盅,和藍莓派。
  
  在她對面,佐登睜大睛,看她掙扎著吃派,那表情似乎他隨時會爆笑出來。
  
  避開他的眼光,她努力吃完藍莓派,不過她的胃已經在抗議了。
  
  「還要嗎?甜心,」佐登主動建議道,「來點巧克力蛋糕如何?」
  
  她打了個寒顫,只得搖搖頭。
  
  「紅酒牛柳?」
  
  「不要了,謝謝。」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那帶些點心上樓?」他咧著嘴笑問道。
  
  她說不出話來,他抽掉餐巾,走到她旁邊扶她一把,「再這樣吃下去,」他在上樓梯時說道,「你很快就爬不動這階梯了,我得設法弄個吊籃讓你坐。」
  
  要是在平常,她會哈哈大笑,但今晚緊張使她失去了幽默感。她知道他是在想辦法讓她輕鬆些,可是既然是他讓她心神不寧,她實在無法對他心存感激。
  
  奇怪的是,他為什麼能坦然自若?她想了好久,才突然明白,他不知道和多少女人有過「那種」經驗,他當然一點也不在乎了。
  
  ※※※
  
  一個小時之後,佐登打開兩個臥室中間的小門,走進雅莉房間。床四周的垂簾被拉開了,淡藍色的絲綢床罩掀了一半,露出純白的床單,但上面空無一人。
  
  他很生氣地轉身,準備把豪宋翻過也要找到她。結果她就站在窗前,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窗外的夜色,她的雙臂抱在胸前,似乎覺得寒冷。
  
  還是害怕,或沒有安全感?他頓時鬆了口氣,邊走向她邊想道。長毛地毯吞沒了他的腳步聲,他因而有機會默默欣賞她的背影。她波浪般的長髮披在肩上,絲綢的長睡衣在燭光下閃著銀光。
  
  在玻璃反光中看見他,她很快轉過身。佐登伸出手,非常輕柔地撫摸她的頭髮,她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但沒有移動,「你看,」他微笑,「醜小鴨變成美麗的天鵝了。」那是他的真心話。
  
  「空洞的讚美來自--」
  
  「只是,」他糾正道,「耍嘴皮。」
  
  她還來不及說什麼,他一把抱住她。
  
  「你要帶我去那裡?」她質問道,看著他走過她床邊。
  
  「到我房間,」他在她耳邊低語,「床比較大。」
  
  他把她抱到那大得像小舞台的床旁邊放下,享受她的長腿磨蹭到他的感覺。但當他抬頭看見那雙大眼睛,他突然肯定她並沒有在生氣,而是害怕。
  
  「雅莉?」他溫柔地問道,扶住她的手臂,「你在發抖。」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抬起眼臉看他。
  
  「你害怕?」
  
  她點點頭。
  
  他撥開她散落在臉上的頭髮,「這一次不會弄疼你的,我保證。」
  
  「不是為了那個!」她脫口說道,抓住停在她胸口蝴蝶結上的大手,「你不明白!我根本不認識你。」
  
  「你當然『認識』我,而且相當深刻呢,心肝。」他逗著她。
  
  「可--可是已經好久了……」
  
  「是嗎?」他搜索她的眼神,感到心情一下輕鬆不少。他一直不敢去想,她到底在倫敦瘋狂到什麼程度?現在從她羞澀的表情看來,他的妻子仍然完全屬於他。
  
  果然,她點了點頭。
  
  「對我們倆都太久了。」他悄聲說道,湊過去吻她的粉頸。
  
  「不要這樣!」她脫口說道,驚慌的口氣使他抬起頭,「我--我怕。」她承認道。他絕不會笨到嘲笑她,反而打算逗她笑,使她放鬆些,「我也有點害怕。」他真誠地說道。
  
  「你--真的?為什麼?」
  
  他的聲音很輕,拉開蝴蝶結的手更輕,絲綢的睡袍自她肩上無聲無息地滑落,「就像你說的,已經好久了,」他微笑,看著她光滑白皙的肩膀,「萬一我們上了床,我才發現我忘了該怎麼做呢?那來不及去問別人了對不對?我是說,本來我打算去請教潘羅斯,可是要對他吼出這種問題,似乎有點尷尬……」
  
  她在這種心情下,竟也忍不住想笑,她根本沒注意到睡衣一路溜到底,在她腳邊形成一個圓圈。
  
  「這樣好多了。」他沙啞著聲音說道,直視她的雙眼,不去看她誘人的胴體,他把她拉進懷裡,「我喜歡看你笑,你知道嗎?」他空出一雙手,解開他自己的長袍,「你笑起來眼睛閃閃發亮。」他說,把她輕輕壓倒在床上。
  
  雅莉看著他迷人的灰眼眸,他支起手肘,另一手扶住她的腰,慢慢往上移,然後俯下身給她一個醉人的吻。他一遍又一遍的吻她,直到她失去所有的自制力。輕聲呻吟,她開始回吻他,禁錮一年的情慾終於得以紓解。
  
  佐登不斷警告自己要慢慢來,但他想念她一年的身體,卻不聽任何指揮--尤其當她那樣愛撫他、回吻他時。確定她已經準備好了,他就一秒也等不下去了。
  
  「對不起,親愛的,」他啞著嗓子說道,「我……等不及……」
  
  她沒有拒絕他,可是卻別過臉,兩顆豆大的晶瑩淚珠掛在長睫毛上,他嚇了一跳。
  
  「我弄疼你了嗎?」但他已經很輕了呀。
  
  雅莉嚥下口水,搖搖頭。
  
  「甜心,到底怎麼了?」他問道,俯身吻去她的眼淚,「你不想要我?」
  
  近乎孩子氣的問題,加上他溫柔的口氣,使她張開口,「不是。」她嘟著嘴睨他一眼。
  
  「那為什麼掉眼淚呢?」
  
  「我……」她承認道,「我不希望自己要你。」
  
  閉上眼睛,他放下心裡的大石頭,「我要你,」他說,繼續愛撫她,和她做愛,當他的妻子用手環住他,完全屈服在他狂風暴雨的激情中,佐登心中感到十分滿足,「我要你--等不及了……」
  
  事後,雅莉看著他,忍不住想問,「你生氣了?」
  
  他揚揚嘴角,「氣我自己,不是你。」
  
  「為什麼?」
  
  「因為我--」他該怎麼告訴她?他不習慣失去控制的感覺,一下子付出太多,使他覺得軟弱。他的父親曾一再告誡他,男人只能相信自己,千萬則讓他人左右感情……
  
  「我還是回房間去吧,」她輕聲說道,「看來我惹你不高興了。」
  
  她這麼相信著,令他心裡難過,「不,正好相反。」他以微笑來掩飾真正的感受,「你讓我太『高興』了。」
  
  她無辜地看著他。
  
  「下了床,你讓人生氣,」他逗著她,「在床上,你讓我高興。我看最好的辦法,就是盡量把你留在床上。」
  
  他果然把她留在床上,和她做愛,直到天色朦朧才困極睡去。但雅莉最感到滿意的,不是他一次又一次使她浮上雲端,而是他真情流露、無法自制的第一次。
  
  ※※※
  
  第二天界上,雅莉在她臥室醒來。她的女僕堅持把她的頭髮刷亮,才肯和她討論要穿什麼衣服。
  
  她迫不及待想知道,佐登現在見到她會是什麼表情。但她穩重地走下樓梯,隱藏自己的感情。他書房的門沒關,她看見他正在和秘書說話,當他適時抬起頭來看到她,他禮貌地點點頭,只是眼光中有些許不滿。
  
  有點失望和困惑,她也客氣地點點頭,然後走到花園,讓菲伯特和潘羅斯有機會和她說說話。
  
  然後她決定讓各種活動來幫她度過這漫長的三個月,例如繼續她替附近居民上課的工作,或每天去騎騎馬。
  
  她在馬廄和亨利玩了一會兒,它天性好動、合群,寧可待在外面交朋友,不喜歡屋子裡的安靜和空洞。接著她駕小馬車出去四處逛,和分別已久的佃農打招呼、話家常,他們對她是又敬又愛。
  
  等她下午回來,史馬恩匆匆忙忙迎出來,「主人在這裡等了你一個小時多--踱過來踱過去,好像很急著要見你。」
  
  驚喜又有些害羞,雅莉看見佐登由馬廄走出來,但他的臉色,使她的心猛往下沉。
  
  「以後你不管去那裡,一定要說清楚,幾時回來也得交代。」他斥道,邊不太溫柔地把她抱下馬車。「而且,沒有人陪,你不可以獨自亂跑。奧森,」他對一名高壯、蓄著鬍子的男人點點頭,「是你的保鏢。」
  
  他竟是這種態度!有好一會兒雅莉楞在那裡,但她也生氣了。
  
  「你說完了沒有?」她甩開他,自顧自地朝屋子裡走去。
  
  「還沒!」他似乎更火了。「還有一件事--不要半夜溜出我的房間,像『那種女
  
  人』。」
  
  「你……你好大膽!」她氣壞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伸手就要給他一巴掌。
  
  佐登抓住她的手腕,眼睛像要噴出火焰,她真的以為他會打她,但最後他只是放開她,怒氣沖沖走回屋裡去。
  
  「夫人,」史馬恩出現在她身後,「主人一定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我以前從不知道他會發這麼大的脾氣。」除了小心翼翼的口氣,他的一張老臉佈滿擔心和不忍,看著佐登高大的背影。
  
  雅莉緩緩轉過身,聽他繼續說下去,「我從小就照顧他,他第一次上馬還是我抱他上去的呢。他實在是最勇敢、最好--」
  
  「拜託!」她再也不想聽那些美麗的故事,「別再騙我了!我已經知道他是個壞脾氣、沒心肝的怪物。」
  
  「不,他不是。我最瞭解他,還有他父親--」
  
  「我相信他父親也是怪物!」
  
  「你錯了!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我外祖父每次都說,要瞭解一個人,最好去看他的父親。」
  
  史馬恩拚命搖頭,「你完全不瞭解佐登少爺,而且也不應該下那種賭注對抗他--」當他發現自己說溜了嘴,已經來不及了。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他遲疑了一下,終於說道,「懷特俱樂部的大本子上一有你的名字,我們就知道了,由韓克森爵爺的門房那兒傳到豪宋的。」
  
  「原來如此。」
  
  「當眾這樣否認他,主人一定很傷心的--」
  
  「我不是故意的,」她說,「本來……算了,」她深吸口氣,改變了話題,「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聽任何人提起過佐登的母親?」
  
  「對不起,我還有事要做,」史馬恩避開她的視線,「如果你想聽主人的好事跡,隨時來找我。」
  
  雅莉還來不及阻止他,他已經匆匆走開。這引起她的好奇,但平日對她和善、願意為她做任何事的僕人,只要聽見她提起佐登的母親,就都突然想起還有很重要的事待辦。
  
  ※※※
  
  穿著桃色絲質晚禮服,頭髮鬆鬆地垂在肩上,雅莉在九點整走下樓梯,準備和佐登共進晚餐。上次見面吵得十分厲害,她不禁懷疑這頓飯也不會愉快。
  
  「爵爺,」海吉告訴她,「在客廳用雪莉酒,這是他的習慣。」
  
  佐登看見她,起身為她也倒了一杯雪莉。酒紅色的西裝外套,灰色長褲,雪白的襯衫,他的英俊使人無法忽視,雅莉的心跳加快了。
  
  把酒遞給她,他說,「八點半來杯酒,九點進餐廳,以後請你準時。」
  
  她差點把整杯雪莉潑到他臉上,「你已經告訴我睡那裡,有人陪才能出門,幾點吃晚飯。你要不要教我如何呼吸?」
  
  他皺著眉,準備發脾氣,隨即歎了口氣,「雅莉珊德,」他說,「本來我是要向你道歉的,今天下午我的態度的確不好,可是你遲了一個小時回來,我實在很擔心。我絕沒有限制你行動的意思--」他看見海吉捧著銀盤走到門口,立刻停止說下去,對他的僕人點點頭,示意他進來。
  
  一時說不出什麼感覺,雅莉在沙發上坐下。環顧四周,她突然對這華麗的客廳起了莫名的反感,想必是佐登對這房子的觀感影響了她。
  
  拿起盤子上的信,佐登在她對面坐下拆閱,「這是東尼寫來的,」他看完信後開口道,「他在倫敦最熱鬧時回家來了。」
  
  雅莉眼睛一亮,「我早就打算明天去拜訪他母親和弟弟--」
  
  「不可以,」他冷冷她打斷她的話,「我會回他一封信,告訴他我們希望獨處一段時間。」當她只是瞪著大眼睛,他加重了警告的口氣,「你聽懂了沒有?我反對你去他們家。」
  
  她慢慢站起來,他也站起來,像座高塔般立在她面前,「你知道嗎?」她不高興地說道,「我覺得你快瘋了。」
  
  「那地無所謂,」他竟然微微一笑,「我瞭解你的感受就行了,」他只是無法告訴她,安東尼跟著回來,正證實了弗克斯的懷疑,「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去看他。」
  
  她張開嘴,想回答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不能禁止她去拜訪朋友。但他伸手阻止她,「賭注,雅莉!你必須當我順從的妻子。你不希望這麼快就輸了吧?」
  
  「我不可能輸的,」她說,「倒是你已經輸了,爵爺。」說完,她轉身背對他,走到壁爐旁審視一隻十四世紀的古董花瓶。
  
  「什麼意思?」他問道,走到她身後。
  
  雅莉撫摸那珍貴易碎的古董,「你說你要使我不想離開你。」
  
  「嗯?」
  
  「你,」她回頭看他一眼,「失敗了。」
  
  她以為他會不高興,但他溫柔地扶住她的肩,把她轉過來,「不要緊,今後我會更加努力的。」
  
  他說得十分誠心動人,雅莉接受了他的吻,湛至後來還情不自禁地回抱他。
  
  當他終於放開她,雅莉無言地凝視他。他怎麼能一下子這麼溫柔深情,一下子又冷漠不講理,「我……我希望我瞭解你就好了。」她喃喃地說道。
  
  「有什麼不瞭解呢?」他明知故問道。
  
  「我想知道你今天下午生氣的真正原因。」
  
  她判斷他會聳聳肩。顧左右而言它,可是他老實地回答道,「真正原因我早就告訴你了,可是你根本沒有注意。」
  
  「是嗎?」
  
  「你半夜裡離開我的床,傷了我的自尊心。」
  
  「什麼?」她說,「就為了這個,你必須要……罵人?」
  
  她看見他眼中閃過一抹詼諧的光芒,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他是在笑自己,「你還希望我怎麼樣?謙恭地問你,為什麼不願在我床上醒來?」
  
  「有什麼不可以?」她反問道,可是越想越覺得好笑。
  
  「男人的自尊,」他承認道,「是我們的致命傷。」
  
  「謝謝你告訴我。」她輕柔地說道。
  
  然後,他們愉快地進晚餐,佐登暫時把環繞在身邊的危險拋開,整整兩個小時都在談倫敦發生的事。雅莉只知道他的魅力實在令人無法抗拒--只要他心情好的話。
  
  接著他帶她回房間,他們瘋狂地做愛,事後他把她摟在胸前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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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7 01:45:32 |只看該作者
  9
  
  接過廚師準備的精緻糕點,雅莉爬上馬車,泱定不願佐登的警告去拜訪安東尼。她一直告訴自已,她並沒有愛上他,只不過對他的父母感到好奇,但事實上她快為他瘋狂了,而她必須徹底瞭解她的丈夫。只有安東尼才會告訴她佐登父母的事。
  
  設法遣走奧森,她獨自駕車到一位待產的農婦家--這是她告訴其它人出來的目的--只生了一下,她就轉向安東尼家。
  
  「雅莉!」安東尼張開雙臂歡迎她,「我早上接到佐登的回箋,以為我這幾天都見不到你們了。」
  
  「他不知道我來,」她友愛地擁抱他,「你可不要說喔。」
  
  「當然,我可不希望你們吵架,放心好了,」安東尼笑著保證道,「進來見我母親和伯堤--他們會和我一樣高興。」看見她有些遲疑,他補充道,「他們不會說你來過的。」
  
  「見過他們之後。」她要求道,「我們可以出來走走嗎?我想問你一些事情。」
  
  「沒問題。」安東尼欣然同意。
  
  勾住他的手肘,她和他一起走進屋子,「你離開倫敦,一定是因為那些有關我們的謠言。」她歉然道。
  
  「不完全是,我也關心你的近況。還有一個原因。」他咧嘴笑,「莎拉.法恩沃派人送來一張字條,要求見我。」
  
  「在倫敦?」
  
  「嗯,幾天前。」
  
  莎拉是安東尼唯一承認喜歡過的女人,雅莉感到好奇,「你們見面了嗎?」
  
  「嗯。」
  
  「真的!你說了什麼?她做了什麼?」
  
  「她向我求婚。」
  
  「什麼?!」雅莉又驚又喜。
  
  「我正在考慮。」安東尼開著玩笑,「沒有啦,她下個禮拜要來玩,我希望她瞭解一下我
  
  的家庭,我現在不是公爵了,你知道。不過正因為這樣,我相信她的誠意,也誠心希望她考慮清楚。別跟我媽提這件事,我想慢慢開導她,她對莎拉有些不滿--因為以前發生的事。」
  
  雅莉立即答應。
  
  「甜心,好高興見到你!」湯森迪夫人見了面就說道。她原先和伯堤--東尼的弟弟--在說話,「我們都聽說佐登的事了。」
  
  她看起來蒼老許多,雅莉不禁想著佐登的突然出現,不知給了她多大的打擊。
  
  「佐登沒和你一起來?」她又問道。
  
  「沒有,他沒來……呃……他……」
  
  「他一定忙得不可開交,」伯堤接口道,拄著枴杖站起來,「而且決心把你完全留給自己,好重溫舊夢。」
  
  「他是很忙。」雅莉只能這麼說。伯堤甚至比佐登高一點,也有湯森迪的英俊五官,只是似乎不如長兄開朗。
  
  「佐登在忙,他希望雅莉晚一點來,他好一起過來,」安東尼接口道,「可是雅莉忍不住先來了,我答應以後見到她丈夫,不提起她來過。」
  
  「哦。」他母親無可不可地點點頭。
  
  「他在外面這一年還愉快嗎?」伯堤突然問道。
  
  雅莉和他們聊了十分鐘,告訴他們佐登這一年的遭遇,並問候湯森迪夫人的健康狀況。然後安東尼站了起來,邀她去花園裡逛逛。
  
  「我一看見你,就知道你心情不好。什麼事?」他在美麗的花園裡問道。
  
  「我也不知道,」雅莉懊惱地告訴他,「我們一回到豪宋,佐登就不對勁。昨天晚上他又告訴我,正因為他是在那裡長大,所以他不喜歡那地方。我問他為什麼,他又說以後有機會再告訴我。史馬恩提到他父母時,也不肯多說。」她抬頭看他,「他父母親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的童年不快樂嗎?」
  
  安東尼笑得有些不自然,「何必知道得那麼清楚嘛。」
  
  「你看,連你也這樣!」她說,「為什麼每個人一聽到這個問題,反應就這麼奇怪?」
  
  「『每個人』?你問了誰?」
  
  「基伯恩、史馬恩,和幾個老僕人。」
  
  「我的天!小心佐登逮到你,湯森迪傳統上不准和僕人閒扯的。」他聳聳肩,「不過我們這一支例外,只有十幾名僕人,很難保持距離。」
  
  安東尼停頓了一下,彎腰折下一支玫瑰,「你應該去問佐登本人才對。」
  
  「他就是不肯說嘛。昨天晚上我問他為什麼不喜歡豪宋,他表示還不太習慣完全表達他的感受,但是有一天他會對我坦白的。」
  
  「我的天,」安東尼凝視著她,「佐登這麼說?可見他愛你比我想像的還要深。」把花別在她耳後,他輕托起她的下巴。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她抿抿嘴。
  
  「因為你愛上他了?」
  
  「因為我好奇。」她辯白道。
  
  「嗯?」他揚起一邊眉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歎了口氣,她承認道,「好吧。我不願愛上陌生人,而他卻又不急著讓我瞭解他。」
  
  拿下耳後的花,把它放在手上轉來轉去,「說真的,佐登在成長的過程中,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他的童年是怎麼樣的?」
  
  「在貴族家庭裡,」安東尼開口道,「嫡長子本來就會特別受到注意,因為他是頭銜的繼承人。佐登的例子更特殊,他偏巧又是獨生子。我在泥巴堆裡瘋的時候,他不是在用功唸書,就是在聽訓。我有很多玩伴,他只有老師。」
  
  她歎了口氣,「他一定很寂寞。」
  
  「嗯,我伯父甚至明白地表示,我和他在一起玩,會打擾他用功。當他好不容易得到一天半天的假,他寧可來我家找我,暫時難開豪宋。」安東尼搖頭苦笑,「我還記得有一年,他八歲我七歲時,他突然說要拿他的繼承權來交換我的家人。他自願把什麼都讓給我,只要我肯去住在豪宋。」
  
  「這和我想像的完全不同。」雅莉聽到安東尼的話,禁不住搖頭,「當我小時候,我以為有錢一定像在天堂般快樂。」回想起她無拘無束的童年,在她外祖父的教誨下,連讀書也很輕鬆,她對佐登失去享受那段快樂時光的權利,感到悲哀。
  
  「倒不是所有貴族的小孩都這麼可憐。」
  
  「他父母呢?他們到底是那一種人?」
  
  她看來擔心焦急,安東尼摟摟她的肩,表示安慰的意思,「他母親的放蕩是有名的,我伯父好像根本不在乎。他認為女人是一種虛弱、無法自制的生物--至少他經常公開這麼表示。話說回來,他自己的生活也和她差不多。他們只有對佐登,是態度一致的,都認為他應該更堅強、更聰明、更勇敢,並且要求他成為最出色的湯森迪。我覺得佐登越努力想討好他們,他們對他的要求就越多。」
  
  「我以為只有我像個小可憐,再努力也得不到讚賞,」她忘不了她父親對她的冷漠。
  
  「我記得佐登八、九歲的時候,已經騎馬騎得很好了,但有一個陣礙是大家都不敢隨便嘗試的,佐登當峙又小,自然會害怕。說起來丟臉得很,那個深溝和籬笆,我根本就不曾想過要去跳,但他父親非逼他跳不可。」
  
  「我……我一直認為我父親已經夠可怕了,」她喃喃說道,「後來呢?他跳了嗎?」
  
  「三次,」安東尼告訴她,「第四次沒有成功,他的馬倒下來時壓斷了他的手臂。」
  
  雅莉的臉一白,像隨時會暈倒。安東尼沉浸在回憶中,並沒有發現,「當然,佐登沒有哭,他是不准哭的,從小就這樣。我伯父說男人絕不能掉一滴眼淚,他有很多這種奇怪的觀念。」
  
  她眨眨眼睛,把淚水往肚子裡吞,「什麼樣奇怪的觀念?」
  
  「他認為男人就要自我控制,流露情感是軟弱的表現,他自己就從來不哈哈大笑。所以,我也很少看見佐登笑--除了和你在一起。」
  
  「我讓他笑。」雅莉半驕傲半哀傷地說道。
  
  安東尼咧開嘴,「你的笑容,可以照亮任何男人的心房。」
  
  「難怪他不喜歡談他的童年。」
  
  「我伯父這樣對他,他也有許多收穫就是了。」
  
  「例如……?」
  
  「例如上了大學,他的程度就遠遠超過我們,教授必須個別指導他。而且,他真的很能學以致用,豪宋的事業在他手上日益成長,三年內他就躋身歐洲富豪之列,才二十三歲,令人刮目相看。」他攤攤手,「我只能告訴你這些啦,你還想知道什麼?」
  
  「這些就夠了,」她感激地擁抱他,「謝謝你,」她說道,抬頭看天空,「我不能待下去了,我說出來一個小時,現在超過啦。」
  
  「有什麼關係?」安東尼逗她,但他看來是真的很迷惑。
  
  「他就會逮到我說謊,不聽他的話。」
  
  「又怎麼樣?」
  
  「我就會輸掉賭注。」
  
  「你和佐登的賭注嗎?」他好奇地問道。
  
  「嗯,」她笑,「賭著好玩。」她不能讓安東尼知道,佐登得用這種方式才能把妻子留在身邊,那會傷了她丈夫的「男性自尊」,而他早說過那對他很重要。
  
  ※※※
  
  她所聽到的,使她晚上睡不著覺。她張大眼睛,瞪著天花板直到東方發白。往佐登懷裡挪一點,他的手自然把她摟得更緊一點。
  
  她要他,雅莉終於向自己承認道,不管他以前的風流艷史,不管他當初以什麼心情娶她--她要他。因為她知道,他並不是個自私、沒有原則的人,在他看似冷漠的外表下,他有一顆善感的心。
  
  她要贏得他的愛、他的信任,和他的孩子。她要給他一個溫曖、充滿歡笑的家,而且讓他重新愛上豪宋,愛上這個世界。
  
  安東尼、老公爵夫人,甚至米蘭妮,他們都相信她有能力讓佐登愛上她。她不能就這樣放棄。她現在想通了。
  
  可是若失敗了,她不知道自己受不受得了。
  
  ※※※
  
  「爵爺!」她在佐登耳邊吹氣。
  
  他張開一雙眼睛,看見她嬌美的妻子坐在床上,笑谷可掬而且清醒,「早安。」他喃喃說道,眼光停在她低胸睡衣領口,「幾點了?」他迷糊地問道,瞄一眼窗口,發現天空還是灰色的。
  
  她一夜沒睡,精神卻好得很,「六點。」她回答。
  
  「你在開玩笑!」他閉上眼睛,不相信她會這麼早把他叫起來,「有人生病啦?」
  
  「沒有。」
  
  「誰死啦?」
  
  「沒有。」
  
  他微笑,「那好,快躺下來睡覺。」
  
  雅莉被他貪睡的樣子逗笑了,但她搖頭,「不要。」
  
  雖然閉著眼睛,腦筋也還沒完全清醒,佐登已經注意到她那不平常的笑容,而且她坐著的時候,臀部和腿都貼著他。一般而言,她除了必要的接觸,都盡量避免碰到他。
  
  好奇使他再度張開眼睛,他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因為那抹微笑還掛在她臉上,她亮晶晶的眼睛,表示她有得意的想法。「好啦,」他忍住把她拉進懷裡的衝動,「我醒了。」
  
  「很好,」她說,「今天早上我有特別節目。」
  
  「現在?」他開玩笑,「去馬路上搶劫路人嗎?只有賊和僕人才這麼早起床。」
  
  「我們可以晚點出發,」她開始怕他會拒絕合作,「你自己說要讓我『滿意』的嘛。」
  
  「你想做什麼?」他歎了口氣。
  
  「猜猜看。」
  
  「到城裡買新帽子?」
  
  她搖頭,波浪發鬈在肩上胸前起伏不斷。
  
  「到外面看太陽由山頭上爬起來,你好寫生?」
  
  「我連一條線都畫不直。」她承認道。
  
  「好,我猜不到,」他投降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去釣魚?」她嘟著嘴。
  
  「釣魚?」他叫起來,「七早八早去釣魚?」她還來不及開口,他已把眼睛閉上,沉入枕頭裡,「除非家裡沒東西吃,我們都快餓死了,否則免談。」
  
  他的口氣並不太堅定,也沒有生氣,那使她勇氣大增,「你不必教我怎麼綁線,怎麼釣魚,我早就會了。」
  
  他睜開一雙眼,好笑地問道,「你又知道我會這些啦?」
  
  「如果你不會,我很樂意教你。」
  
  「謝謝,不過我還能自已來。」他說,仍然好奇地打量她。
  
  「那好,」她高興地滔滔不絕,「我也可以,包括把蟲子上鉤--」
  
  他微笑,「太棒了,你可以替我上餌。我拒絕這麼早把蟲兒吵醒,用鐵鉤來戳它們--好殘忍!」
  
  他的表情逗得她咯咯笑,可是兩個小時後,當她光著腳,把蟲子掛上鉤子時,佐登真的要她幫他上鉺,她笑不出來了。
  
  「你真的認為這很殘忍嗎?」她不確定地問道。
  
  他聳聳肩,「我只是不喜歡聽它們發出來的聲音--」
  
  「沒有聲音啊!」她叫道,但皺著眉看鐵鉤。
  
  「有,很清楚。」他堅持。
  
  「可是潘羅斯說它們不會痛。」
  
  「他耳朵聾了,聽不見它們慘叫。」
  
  她楞在那裡,看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而他別過臉,不讓她看見他在笑,可是他沒辦法控制肩膀聳動,而雅莉終於看見了。
  
  「豬!」她氣得捶他。
  
  他哭得喘不過氣,等他笑停,發現她連人帶魚竿都不見了。
  
  「雅莉?」他變了臉色。
  
  「在這裡。」她坐在平伸在水面的大樹幹上,正拿了樹枝要丟他。
  
  「笨老婆,」他鬆了口氣笑道,「坐在那裡要小心,下面的水可很深啊。」
  
  「對呀!」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所以你才要小心一點。」
  
  「我?」他笑,「為什麼?」
  
  「不要在樹幹附近亂撞呀,我不會游泳。」
  
  佐登嚇了一跳,「看在老天的份上,千萬別動!」他近乎驚慌地命令道,「我不曉得這水有多深,但絕對足以淹死你,水流又急,等你掉下去就來不及了。你待在原地,等我過來接你。」
  
  他沿樹幹往河中心前進,直到她在一臂近的距離,「雅莉,」他鎮定地說道,「不要害怕,抓住我的手。」
  
  很難得,她沒有反對,也沒有爭執,把魚竿固定在枝子中間,她用右手抓住粗枝保持平衡,伸出左手緊抓住他。
  
  「縮起腳慢慢站起來,我會幫你。」他們分別佔據老樹兩根最大的分枝,一高一低極不穩當,雖然樹幹不可能折斷,但風吹過也會微微搖晃。
  
  「我不要。」她嬌嗔道,手指與他的交纏,牢牢抓著。
  
  他狐疑地瞇起眼睛,她的笑容有些詭異。
  
  「我們下去游泳要不要?」她問。
  
  「不要。」這時他半彎著腰,手又伸那麼長,如果她稍用點力,恐怕先下去的人是他。
  
  「如果你不會游泳,我教你。」她自告奮勇。
  
  「雅莉珊德,」他低聲警告道,「要是你害我掉進這冷水裡,你最好朝相反方向游去逃命。」
  
  他是說真的。「好吧,我的爺。」她快快回答道,順從地放開他的手。
  
  佐登慢慢直起身,沿樹幹走回去,跳到草地上,「你是我見過最無法無天--」他說不下去了,搖搖頭笑出來。
  
  「謝謝,」她愉快地回答,「一板一眼不是很枯燥嗎?」
  
  「我怎麼知道,」他笑,由草地上拾起魚竿,「我遇見你之後,就沒有正常個半秒鐘。」
  
  三個小時一眨眼就過去了,佐登不得不承認,她除了調皮搗蛋,還是高明的釣魚好手。
  
  「你看!」她叫道,「魚上鉤了。」
  
  事實上,佐登的釣竿正彎成九十度,他用雙手拉扯著。經過數分鐘較力掙扎,他的線突然一鬆。他的妻子原先站在樹幹上指揮幫忙,現在宣佈道,「你把魚弄丟了!」
  
  「那不是普通的魚,」他沒好氣地說道,抬頭看她,「是一雙有大板牙的鯨魚。」
  
  「就因為它跑掉了。」她微笑。
  
  她的笑,使他無法板著臉,「不要再討論我的鯨魚,打開野餐盒吧,我快餓扁了。」
  
  他看著她靈巧地走過來,把魚竿交給他,打算自己跳下地,他扶住她的腰把她接下來。當他們的腿磨蹭,他感覺到她一僵,很快放開手。
  
  他原先愉快的心情,因此消減不少。在她攤開的野餐布上坐下來,背靠在樹幹上,他安靜地看她把食物拿出來,邊分析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提議、佈置羅曼蒂克的郊遊,卻不喜歡碰到他?
  
  「哇,好舒服的早上。」雅莉說道,看著盈盈波光。
  
  他的手交叉在胸前,「好啦,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這樣大費周章是為了什麼?」
  
  她轉頭看他,「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怎麼會想要這樣過一個上午?」
  
  沒想到他會這樣問,她聳聳肩,有些不自在,「只是想讓你知道,這是我喜歡的生活方
  
  式。」
  
  「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放你回莫顯,去過你想過的生活?」
  
  她想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忍不住哈哈大笑,「怎麼可能!」她說,「那有這種事。」他沒有笑,但看起來像鬆了口氣。她決定要使他像釣魚時那樣自在,「你不相信我的話?」
  
  「我不太確定。」
  
  「我是那種拐彎抹角的人嗎?」
  
  「女人沒有坦白乾脆的。」他說道。
  
  「那要怪男人啦,」她抿抿嘴,「我們坦白乾脆,男人就要受不了了。」
  
  「為什麼?」
  
  她聳聳肩,「如果女人有什麼說什麼,那男人就會知道他們並不比較聰明、勇敢、有智慧。為了討好你們,還要被批評為不坦白,實在冤枉!」
  
  他湊過來,鼻尖幾乎要抵到她的,「小心一點,別傷了你丈夫的自尊。」
  
  她不由自主地送上她的朱唇,而他順勢摟住她,給她一個熱吻。
  
  「我傷了你的自尊嗎?」她半張著眼睛,嬌嗔道。
  
  「嗯。」
  
  「因為我說女人比較聰明、勇敢?」
  
  「不是,」他在她耳邊說道,「因為你釣到的魚比我大!」
  
  她咯咯笑倒在草地上,然後把手枕在腦後。
  
  佐登在她身邊躺好,一手支著頭,「你在看什麼?」他問。
  
  「馬。」
  
  在天上飛的馬?!他仰頭看天,「什麼馬?」
  
  她指著東南方的天空,「那邊,你看見什麼?」
  
  「一朵胖胖的雲。」
  
  雅莉對他翻白眼,「還有什麼?」
  
  他很認真地研究了半天,「三朵胖雲,兩朵瘦的。」
  
  令他既驚又喜,她咯咯笑著,翻過來給他一個熱情香吻,但當他想把她抱住愛撫她時,雅莉卻堅持繼續她的觀察。
  
  「你到底有沒有想像力嘛?」她問道,「看這邊--你一定可以想出和它形狀相似的東
  
  西。」
  
  無可奈何地,他也學她枕著手臂看天,經過瞇著眼睛努力「想像」,他好不容易看到一團雲像--女人的胸部!
  
  「你看見什麼?」
  
  他在心裡偷笑,「我還在找嘛,」他必須找一個她不會瞪人的東西來說,「一隻雁!」他
  
  叫道,「我看見一隻雁子!」
  
  看雲是滿有意思的一件事,佐登想道,尤其當雅莉勾著他的脖子,身體貼著他時,過了幾分鐘,他開始蠢蠢欲動。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他轉過頭,對她的耳垂呼熱氣,「你好香?」
  
  她轉過來想回答,但他堵住了她的嘴。
  
  ※※※
  
  他們回家時,已經是太陽朝西了。沒注意史馬恩和其它馬伕正在看,雅莉一手搭在他肩上,抬頭對他笑瞇了服,「謝謝你陪我度過快樂的一天。」他抱她下車時她說。
  
  「不客氣。」他勾著她的細腰。
  
  「想不想再做一次?」她指釣魚。
  
  他的笑聲低而磁性,「再一次,」他答應著,指做愛,「再一次……再一次……」
  
  雅莉的臉頰飛上兩朵紅雲,「我是說釣魚啊!」
  
  「下次你要讓我釣到最大條的魚?」
  
  「才不,」她笑,「不過如果你要是提起那差點釣到的鯨魚,我會在旁邊點頭。」
  
  佐登哈哈大笑。
  
  他的笑聲在空中迴盪,一名馬伕低聲說道,「告訴你她做得到!」
  
  「她讓他快樂。」史馬恩點頭。
  
  馬廄裡傳來口哨聲,佐登停下腳步,看一眼雅莉。
  
  「怎麼了?」她問。
  
  他聳聳肩,一時說不出是那裡不對,「沒什麼,」他扶住她的手肘,「今天玩了一天,晚上和明天要加倍努力工作。」
  
  她有些失望,「那我要取消我的計劃了。」
  
  「什麼計劃?」
  
  「野餐。」
  
  「嗯……我想我可以抽空參加。」他咧嘴笑。
  
  ※※※
  
  「坐下來,」佐登頭也不抬,對要求見他的弗克斯說道,「我只有幾分鐘和你說話。」
  
  事實上,過了幾分鐘,忙碌的公爵才放下手裡的文件,抬頭看他,「什麼事?」
  
  「爵爺,」弗克斯問道,「你前晚把安東尼爵爺的紙條交給我,曾說你要夫人別去拜訪
  
  他?」
  
  「對。」
  
  「你確定她瞭解你的意思?」
  
  「當然。」
  
  「昨天下午,」弗克斯報告道,「夫人去馬廄要車,她告訴我的人奧森,她只是要去看一位待產的農婦,如果有人跟著,會使他們不自在。可是她去了之後,又轉往安東尼爵爺的住處。」他停頓一下,「我認為這很可疑。」
  
  佐登沉下臉,「有什麼好可疑的?」
  
  「他們在花園散步時,動作很親密,他們擁抱、親吻--兩次。」
  
  深吸口氣。佐登閉上眼睛一下。當他開口時,聲音鎮定平靜,「我太太和我堂弟是親戚,而且他們也是好朋友。她不知道我堂弟有殺害我們的嫌疑,自然覺得我疏遠他是不近情理的作法。」
  
  「她不顧你的反對去找她,你不覺得奇怪?」
  
  「她的個性本來就是這樣,從小對認為是對的事就去做,不習慣受拘束,」公爵指示道,
  「你的工作,是找出兇嫌,保護我太太,不要鑽牛角尖!」
  
  「是……是的。」
  
  弗克斯走了之後,佐登繼續辦公。
  
  他不相信雅莉會出賣他。
  
  因為他無法忍受這種事。他現在過得很愉快,他連想都不願去想:雅莉會愛上安東尼,和他共謀來進行對自己不利的事。
  
  ※※※
  
  站在書房窗口,佐登看著雅莉走向馬廄的方向,手裡好像抱了幾本書。突然很想就這樣走出去叫地,和她共度美好的一天。他已經問始想念她了。
  
  兩個小時後,亞當--佐登的秘書--正在速記一封信,但他的主人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後來乾脆就沒有聲音了,看著窗外--公爵今天似乎對窗外特別有興趣。
  
  「咳。」亞當清清喉嚨。
  
  佐登把視線由外面收回來,「我說到那裡了?」
  
  「喬治爵士的信,」他的秘書提醒道,「正在說今年度的盈餘。」
  
  「對了,」佐登點頭,再度轉頭看藍天,那朵像龍的雲已經不見丁,但是一團海鷗形狀的正在飄動,「告訴他重新裝修『海鷗號』……」
  
  「『海鷗號』?爵爺。」
  
  他回頭看看亞當困惑的臉,「我說『海鷗號』嗎?」
  
  「是……是的,但是--」
  
  「我們沒有『海鷗號』,」他自嘲道,「不要緊,再買一條就是了。」
  
  亞當在旁邊一句話也不敢說,他跟了公爵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看過他這樣。接著,他的僱主甚至把文件丟開,表示今天到此為止了。
  
  「你下班吧,」佐登說道,「明天下午再開始。」
  
  亞當八年來第一次提早下班,正在納悶之餘,他的主人又說話了,「不,不要明天下午。」
  
  已經走出去一半,他連忙轉過身,走回來站好。
  
  「明天下午我跟人約好了,」公爵得意地宣佈道,「去野餐。」
  
  保持正常的表情,亞當點頭鞠躬,轉錯邊撞倒了一張椅子。
  
  ※※※
  
  「要準備馬嗎?」史馬恩見到公爵走近,急忙出來迎接。
  
  「夫人去那裡?」他問。
  
  馬伕朝湖海方向一揩,「在小教堂替村民上課呢。」
  
  聽她提過開課的事,佐登倒也不驚訝,只是打消原先騎馬散心的念頭,朝湖邊走去。
  
  幾分鐘後,他聽見歌聲。越走越近他開始微笑,那不是什麼世界名曲,雅莉正在教他們
  「字母歌」。在門口探頭,他看見他快樂的妻子。
  
  圍著她的村民,除了各種年齡的小孩,還有幾名大人。他認得一些人,至於其它則完全沒有印象。
  
  但他們都認得他,於是歌聲越來越弱,終於完全停止。可是他們也不敢正眼看他,背對著他的雅莉,則誤會了歌聲停止的原因。
  
  「怎麼,累啦?」她偏著頭,同情地問道,「好吧,今天的功課是背這一句,」她站起來說,「『人人生而平等。』」邊朝門口走,邊回頭解釋,「品格比地位重要。」她的左肩撞到她丈夫,她轉過身。
  
  「你真會選教材。」他低聲調侃道。
  
  他把她帶開,村民排好隊,低著頭魚貫離開教堂。
  
  「他們一句話也不敢跟你說。」雅莉看著她原來吵鬧快樂的學生,突然變成了陌生人。
  
  「因為我也沒跟他們說話呀。」佐登告訴她。
  
  「你為什麼不說呢?」她有些困惑,但更高興在這時候看見他。
  
  「我的土地都有經理人,很少有機會跟他們來往。」
  
  腦海裡浮現他孤獨的影子,雅莉心中充滿同情。親熱地勾住他的手臂,她仰著臉問道,「今天下午怎麼有空出來?」
  
  我想你,他想道,「提早把工作做完了。」他說謊道。拍拍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出樹林,來到湖畔,「在豪宋,我最喜歡這裡的景觀。」他說。
  
  覺得他正在一步步釋放自己,譏她瞭解他,雅莉對他微笑,「我來到豪宋,也是最喜歡這裡。你在這裡時,都做些什麼?」
  
  「看書,」他聳聳肩,「我不喜歡教堂的氣氛。那時也不太喜歡我的家庭老師。」
  
  雅莉抿抿嘴,想像寂寞的男孩獨自在湖畔看書。他的父親和老師都逼得他發神經。
  
  佐登看見她眼中閃過一抹溫柔,對她咧嘴微笑,卻不知道她情緒改變的原因,「你到這裡來時,都做些什麼?」
  
  她不自在地聳聳肩,「作白日夢。」
  
  「那一類的白日夢?」
  
  「普通的事啦。」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
  
  但佐登已經看見草禿了一塊,還有塊大理石突出地面,「那是什麼?」他好奇地問道,
  「我不記得有這塊東西。」走過去仔細看,他瞪大了眼睛。
  
  佐登,馬修.愛迪生.湯森迪
  
  豪宋十二任公爵
  
  生於一七八六.六月.二十七日
  
  歿於一八一四.四月.十六日
  
  轉過身,他臉上有著複雜的表情,「東尼把我放在這裡?我不夠資格進湯森迪公墓嗎?」
  
  她失笑,「在那裡也有紀念碑。可是我--我們--覺得那裡視野不好。」沒聽見他稱讚四周的花種得很美,她問道,「有沒有發現其它不同?」
  
  「沒有,什麼?」他四下張望,完全忽視她的成果。
  
  她笑著翻白眼,「你竟然沒有看見一大片花圃?」
  
  「花,」他空洞地重複道,「看見了呀。」他直視她。
  
  「真的嗎?」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別回頭,告訴我,它們是什麼顏色的?」
  
  佐登困惑地扶住她的手肘,問始往回走,「粉紅色的?」他過了一會兒說道。
  
  「紅的。」
  
  「很接近了嘛。」他得意地說道。
  
  走近屋子時,他第一次注意到,屋子四周的花,是井然有序,依顏色成堆種槙,而不是像他以前認為混在一起的。有些不好意思地,他偷瞄了她一眼。接著他想起現在已經接近六月底,事實上再過五天就是他的生日了,她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呢?
  
  心想如果在他生日時,她會吻他並祝他生日快樂,他突然希望她記得那特別的日子。
  
  「唉,我老了。」他說道。
  
  「嗯。」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有些失望,顯然她根本不在乎,而他卻像個傻瓜,還想提醒她。
  
  他們走進大廳。佐登離開她,朝書房走去。
  
  「爵爺。」她開口道。
  
  「佐登!」他說。
  
  「好嘛。」她笑。
  
  他真想把她拉進懷裡,「叫呀!」
  
  「佐登,」她臉紅了,不是因為很少這樣稱呼他,而是他的眼光令人想入非非,「我們明天還是要去溪邊野餐吧?」
  
  「當然啦。」
  
  「我早上有事,我們在溪邊見好嗎?」
  
  「可以呀。」
  
  無時無刻不想要和她在一起,這感覺使佐登不安。他有意不和她共進晚餐,也不邀她過來分享大床。
  
  天亮了,他仍雙手枕在腦下,清醒地瞪視天花板。只不過他已經放棄掙扎,開始重新設計她的臥室--她應該和他一樣,有個大理石的洗澡間;還有她的更衣室也太小了,應該加大。
  當然啦,這麼一改裝之後,她那裡就沒地方放床了。他嘴角帶著笑,滿意地閉上眼睛。他願意讓她過來睡他的床,佐登慷慨地想道。
  
  夫妻嘛,犧牲一點不算什麼。
  
  ※※※
  
  悄悄走過去,雅莉踮起腳尖,用手蒙住佐登的眼睛。顯然他早就察覺她的接近了,因為他沒有移動分毫,「你遲到囉。」他微笑地說道。
  
  「快,」她沒有放下手,「告訴我對面山坡上有什麼顏色的花?」
  
  「粉紅色。」他說。
  
  「白的。」她歎了口氣,把手拿開。
  
  「我一直說粉紅色,」他轉身面對她,「遲早會猜到的。」
  
  雅莉搖搖頭,朝他鋪好的毯子走去,「你呀,是最沒情趣的人。」
  
  「真的嗎?」他問道,扶著她的肩,把她摟在胸前,她的背貼到他結實的肌肉,她的腿貼在他腿上,「你覺得我沒情趣?」
  
  她咽嚥口水,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有時候。」例如昨天晚上,她想道。不好意思質問
  他昨天晚上為什麼不要她,她在毯子上跪下,問始把食物拿出來。
  
  「餓了呀?」他笑問道,在她旁邊坐下。
  
  「餓扁啦。」她說謊道,感覺到他隨時會吻她,她急著控制自己。她不要讓他發現,她隨時都準備投入他的懷抱--有一部分是由於昨晚,她等了他大半夜呢!但她保持跪姿,那對他方便些。
  
  當她俯身鋪平白餐巾,他用手撥開她的頭髮,「你的長髮好美,像黑麥麵包般光滑潤澤,
  你的粉頰是桃子的顏色--」
  
  她噗哧笑出來,「顯然哪,餓扁的人不止是我。」她指出。
  
  他笑,可是手指沿臉頰往下摸去,「中午沒有人留你吃飯嗎?」
  
  「我去拜訪的村民,不是生病不能工作,就是待產。我總不能送去一點滋養品,又吃兩份回來吧?」
  
  她把餐巾鋪好,他又去拉她的手,把它弄亂,直到她沒有選擇餘地,回過頭看他。
  
  「早上你又去看誰啦?」
  
  「利特他們,他的老祖母……」她說不下去了,他的唇就在她眼前。
  
  「怎麼樣?」他的聲音低啞,伸過手來摟她。
  
  她一碰到他,就全身緊張,不自覺別過臉,他的吻落在她粉頰上,他就直吻到她敏感的耳朵裡,「我--我餓了。」她喘息道。
  
  「我也餓了,」他語帶雙關地說道,「吻我。」
  
  「吃……吃飽再說好嗎?等我強壯一點。」
  
  她看見他性感的嘴一噘,「NO。」
  
  深吸口氣,她的手扶住他的寬肩。
  
  「現在,」他仍然不滿意,「吻我。」
  
  「先……先喝一杯酒吧?」
  
  「現在。」
  
  輕聲呻吟,她的手移到他脖子上,湊上她的唇。一旦投降,她就無法自制,渾身輕輕顫
  抖,她熱情急切地吻著他,「佐登……」她嬌喘道。
  
  「我知道,親愛的,」他告訴她,「我也要你。」
  
  但她不滿意了。「快……快點。」
  
  再一次他失去控制,很快伸手解開她的衣服……
  
  「我餓了。」她一喘過氣來就說道。
  
  佐登仍然閉著眼睛,「等一下,等我強壯一點。」他保證道。
  
  「肚子餓了!」她捶他。
  
  「噢,那個呀。」他翻身坐起來,背對著她,讓兩人都有私人空間著裝。
  
  等他聽見身後有杯盤碰撞的聲音,知道她已穿好衣服在準備野餐。佐登才轉過身,「你頭髮上有根草。」他失笑,替她拂掉它。
  
  她沒有報以微笑,或說任何話,她低垂著眼瞼,繼續把野餐擺出來。
  
  瞭解她需要獨處幾分鐘,佐登踱到溪邊,一腳踩在枯樹幹上,用手支著下巴四下張望。果然,對面山坡上的花是白色的,嬌嫩秀氣的白色,襯得綠草顏色更深了。
  
  當他回到她身邊,她正拿著一杯酒,「要不要來一杯?」她仍然有些不自在,「是……是
  
  你特別喜歡的那種--我早就知道了。」
  
  坐下來,他接過酒杯,但沒有送到唇邊,把它拿到一邊擱下,直接看著她,「我們剛才做的事,沒有什麼不正常、不對,你不應該感到羞恥。」
  
  她紅了臉,「可是現在是大白天……」
  
  「我留了話,說我們獨處時,別人不要接近。」
  
  她連耳根都通紅了,「人家一想就知道了。」
  
  他咧嘴笑,「不知道才怪,」他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表情,「不然十三任蒙宋公爵從那
  裡來?」
  
  她嘟著嘴,一下不知怎麼才好,把臉埋進他胸前,肩膀上下聳動。
  
  「我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嗎?」他問道,用手托起她的下巴。
  
  她咯咯的聲音由他胸前傳出來,「不是。我……我想起了瑪莉艾蓮說的話。」
  
  「什麼話?」
  
  「她說嬰兒是怎麼來的,但是我沒辦法相信。」
  
  「哦?她怎麼說的呢?」
  
  她抬起頭,設法喘氣,「實話呀!」
  
  他們的哄笑聲,驚動了頭上的鳥群。
  
  「你還要不要再來一點酒?」她在他們吃完東西後問道。
  
  佐登搖頭,拿起早就傾倒在草地上的空酒杯,他今天已經醉在她的笑容裡,一口酒也不想喝了,「不要,」他說,「可是我喜歡你這樣招呼我。」
  
  「我喜歡服侍你。」她告訴他。
  
  在回家的路上,雅莉一直處在暈陶陶的狀態下。她忘不了這瘋狂的下午,他們吃完後又做愛,「觸摸我,」他當時告訴她,「我喜歡你碰觸我的感覺。」她想他是指平時,他們沒有做愛,但她能拉拉他的手,或靠近他。
  
  偷偷睨他一眼,她猜想著,如果她很小心地把頭倚在他肩上,他會有什麼反應?她可以假裝睡著呀,她決定道。於是閉上眼睛,把頭慢慢偏過去,她由他肌肉一僵的反應,就知道他有些驚訝。
  
  「愛困啦?」他問。
  
  雅莉張開嘴,打算說「是」來保持顏面,但佐登適時把手臂搭在她肩上,「沒有。」她改
  口道。
  
  她很坦白表示只是想和他親近,而他似乎也感到有些意外,她不禁問始緊張,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做什麼。
  
  她很快就知道答案了,他的手往上伸,先摸摸她的臉頰,把她摟緊些,然後不斷愛撫她的頭髮。
  
  她一直睡到家門口,佐登在馬廄外把她輕輕抱下車。不理會那些旁觀的馬伕們,他把她放下,對她咧嘴微笑,「把你累壞了哦?親愛的。」看見她紅了臉,他的嘴咧得更開些。
  
  手牽著手,他們朝大屋走去,身後傳來走調但輕快的口哨聲,史馬恩甚至開始唱起歌來。佐登再次停下腳步,不過今天他知道是那裡不對勁了,他回過頭,口哨聲和歌聲突然停止。
  
  「怎麼啦?」雅莉問道。
  
  「我看我付他們太多薪水了。」佐登開玩笑,但表情是困惑的。
  
  「為什麼?」她好奇地問道。
  
  「他們太高興了嘛。」
  
  她笑,「不錯呀,你開始注意到這些事了。」他們經過拱門,她想問他那玫瑰是什麼顏色,但決定多給他幾天時間適應。
  
  佐登低頭看她,臉上的笑容消褪了。我愛你,他想道。
  
  這三個字在他腦海中迴盪,它幾乎就要衝口而出。她會喜歡聽這種話的,他知道。就算她看透他的靈魂,她還是需要他來告訴她。
  
  他今天晚上就說,他決定著。當他們一起躺在床上,他要把這輩子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話,悄悄對她說。然後,他要解除他們的賭注,並要求她留下來。她會願意的,他知道,就像他能感受到她的愛。
  
  「你在想什麼?」她輕柔地問道。
  
  「我今天晚上再告訴你。」他答應道,摟住她的腰,緊緊和她貼在一起。
  
  而且進了屋子,他仍然不願意這麼快和地分開,直接陪她走上樓,送她回到房間。
  
  「你今天快樂嗎?小寶貝。」他問道。
  
  她笑瞇了眼,又有些嬌羞,但她誠實地回答道,「非常快樂。」
  
  他吻了她,直到沒有理由再待下去,他只有走向相連的小門,但當他經過她的梳妝台,上面有樣亮晶晶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她外祖父的金掛表,躺在絨布盒子裡。不由自主地停下來看著它,他知道雅莉受她外祖父的影響最大,不免有些遺憾沒有機會見到這位慈祥長者。
  
  「你有你外公的畫像嗎?」他問道,把表拿起來放在掌心。
  
  「沒有,」她有些遺憾地說道,「所以我留下這只表來紀念他。」
  
  「很漂亮的藝術品。」他稱讚道。
  
  「我外公也是最好的好人。」她禮貌地回答,但眼中閃著笑意。
  
  佐登沒有看見她的笑,或她溫柔的表情,他注視著手上的掛表。在一年以前,他記得很清楚,他接受這只表是因為無法拒絕。現在,他好希望她會把它再度送給他,他要她像以前那樣愛他,認為他也是「好人」,並且用那種混和愛和欽慕的眼光看著他。
  
  「送表的人,」她說,「是敬佩他人品高尚、學問淵博。」
  
  把它放回原來的地方,佐登轉過身。贏得她的信任,還需要一段時間,他想道,但是有一天她會再度肯定他的人格。
  
  話說回來,她有可能把它當成一件生日禮物……當然啦,如果她知道他生日就快到了的
  話。
  
  「漂亮的表,」他加重語氣說道,「時間實在過得很快。一眨眼的時間,一年又過去了。」
  
  「是啊。」她淡淡地說道,希望他快點走開,她的笑快止不住了。
  
  「那晚餐見啦。」他失望地說道。
  
  ※※※
  
  佐登站在穿衣鏡前,讓他的貼身侍從把襯衫拉平。他的心情很好,因為再過幾分鐘,他就能和雅莉見面了。
  
  「怎麼樣,」他開口道,「你說看了我這樣子,小姐會不會沒胃口。」
  
  馬森小心地拿著西裝外套,等他的主人把手臂伸進去。聽見一向不苟言笑的公爵這麼說,他不但楞了半晌,而且想了好久才決定要怎麼回答。
  
  「我說,夫人的品味很高,她對爵爺今晚的穿著,一定會非常欣賞。」
  
  眼前浮起那位品味很高的「夫人」,她正光著腳在樹幹上走著。「告訴我,馬森,」佐登問道。「在拱門上的玫塊是什麼顏色的?」
  
  「玫瑰?」沒想到話題轉得這麼突然,馬森脫口問道,「什麼玫瑰?爵爺。」
  
  「你需要娶位太太,」佐登失笑,親切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簡直比我還糟糕,至少我知道那裡有花、而且是--」
  
  海吉突然慌慌張張地在門口叫道,「爵爺!」
  
  佐登揮開馬森,親自走過去開門,「你是見了什麼鬼?」他質問道。
  
  「諾得--諾得……他……」
  
  「慢慢說!」佐登斥道。
  
  「諾得喝了野餐剩下的酒,中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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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8-27 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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