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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場盛大、豪華的婚禮,占據新聞版面,整整一天。
政商雲集,名人齊賀,更助長媒體追逐慾望。
被包下的五星級飯店外,各色玫瑰布置成大片花牆,排列成美麗圖形。
紅毯上,撒有金色紙花,燈光照耀下,閃閃發亮,宛若星河。
紅毯鋪延得好長,穿過一樓宴客廳,繼續往二樓歐式台階鋪去,上方樓層招待更重要、身分特殊的貴賓,樓梯口,兩名男傧守著,仔細核對身分,閑雜人等,無法輕易上去。
媒體在飯店外守候了一下午,當禮車抵達,閃光燈瘋狂閃爍,長達幾分鍾不斷。
新娘身材姣好,法國手工婚紗,潔白高雅,更襯她美麗模樣,她被扶下禮車,鏡頭前,嫣然一笑。
新郎英俊挺拔,王子與公主的結合,羨煞許多人……
婚宴如火如荼舉行的那一天,傅冠雅正趴在馬桶旁,吐到天昏地暗。
對照電視上,手挽孫女的蘇無敵,蒼老臉上的笑容,光明燦爛得太刺眼。媒體捉緊時機,爭搶發問:
「田先生曰前不是才結婚?上一段婚姻維持不到一年,是個性不合而結束嗎?」
「上一次結婚並沒有大肆宴客,是因爲新娘的身分默默無聞,田先生不願公開嗎?」
「蘇董,什麽時候要再請滿月酒?」這一問,想釣出新娘是不是「先有後婚」。「是不是雙喜臨門?」
此刻,鏡頭對焦在新娘小腹上,明明一片平坦,沒有一絲隆起。
蘇無敵今日心情好,太白目的提問,不會計較,還大方回應:「之前那一段,只是錯誤小插曲,圻炎和幼容才是真正一對,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幾十年深刻感情,不是外來的狐狸精所能破壞。」
「所以第一段婚姻的妻子,是小三?」記者乘勝追擊。
「只是要錢的啦,打發了!打發了!」蘇無敵擺擺手,不想多提路人甲。傅冠雅踩著虛浮步伐,回到客廳時,恰巧聽到這一段。
她不在意蘇無敵的評語。
她在意的是……田圻炎的沈默。
他沒替她辯護半個字,連試圖阻止記者采訪……都沒有。
他面無表情。
彷佛,記者口中問著的人,與他毫無幹系。
「也許,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樣,他只是愛著蘇幼容,才要和我離婚……是我自己一頭熱,替他找理由、想藉口,自诩聖母瑪利亞,懂他什麽屁掙紮……」
傅冠雅最近越來越常浮現這樣的念頭。
在她與他去戶政事務所,辦理離婚手續,自始至終他都沒看她一眼時。
在她自己單獨去産檢,面對那些同情、好奇注目時。
在她幾次孕期出血,嚇出無數淚水,慌張就醫時。
在她對所有食物味道反胃想吐,幾乎無法進食時。
在她的雙親?因爲她離婚一事,承受商場友人的調侃、左鄰右舍指點時。
甚至,在她硬著頭皮,到他公司,向楊士偉請領「贍養費」時……
她都忍不住這樣想。
「只是要錢的……」她喃喃重複蘇無敵口中這幾個字。
不陌生的。
半個月之前,她也聽見過,在他的公司裏,領支票的那一天。
楊士偉陪同老板外出,被客戶留下來喝咖啡,趕不及和她約好的時間,她在小會議室裏,靜靜等候。
幾個員工走過,竊竊私語:
「她不是前一任總裁夫人嗎?來公司幹嘛?」
「要錢呀。」
「你們女人不是老說『男女平等』,要拿贍養費時,怎麽不管平不平等?還不是能拿就拿,挖多少是多少。」
「她賺很大耶,結婚不到一年,有房有錢……」
嘻笑聲,越走越遠。
而等待的時間,越來越久。
久到她以爲,這是另一種刁難、另一種的難堪。
另一種……不付贍養費的手段。
所以,她該不該識相點,自己走開?
骨氣問題,她考慮過。
傅冠雅,妹還坐著幹什麽?被說得那麽難聽了,牙一咬,拳一握,昂首闊步,走出去!
經濟問題,她也認真思忖。
傅冠雅,你現在的狀況……找得到工作嗎?顧主一聽見你懷孕,誰敢用?光想到幾個月後,得給你産假、留職停薪……
你根本不敢告訴爸媽,怕他們反對你生下來……
骨氣是很重要,但這一走,你要做好省吃儉用的打算。
你是有些存款,幾年內勉強不成問題,之後呢?
你自己還沒關系,肚子裏那一個,光靠骨氣,就能健康長大嗎?
她很窩囊,所以她留了下來。
聽到了更多,這一次,換成茶水間閑聊的秘書……
「你們有沒有拿到喜餅?」
「總裁的嗎?有呀,那一盒不便宜耶,而且好好吃哦。」
「當然不是便宜貨呀,總裁夫人是什麽家世?要挑,一定挑最好的。我光幫他們擬賓客名單,擬了一個禮拜不止……」
「總裁他們婚後,要去度一個月的蜜月,真讓人羨慕……」
「你以後結婚也可以去呀。」
「哪來的預算呀?」
「即使有預算,也不見得會去呀,總裁第一次結婚不就沒有,天天准時到公司上班。」
「不對啦,總裁隔天飛日本出差呀。」身爲秘書,記憶力必須不差。
「對對對,他出差去了,之後都正常來公司嘛。」
「相較之下,第二任夫人真受寵,總裁明明公事很忙,還是硬排出行程,准備陪她去歐洲,第一任夫人根本慘敗。」
「他們兩個真的很恩愛,外形也很搭,第二任夫人超漂亮的,公司裏本來還有幾只小狐狸精,肖想吸引總裁,現在全摸摸鼻子,安分了……」
傅冠雅衝了出去,直奔廁所,因爲,她想吐。
她的胃,翻騰絞痛。
一邊作嘔,念頭一邊增生。
我錯了?
他放棄我的理由,沒有我想的美麗?
我錯了嗎……
讓我簽字的原因,全是我自己對號入座?傻乎乎成就別人的好事?
一直到現在,看著電視螢幕,傅冠雅沒有停止過質疑,質疑自己的蠢。
婚禮持續,大宴客廳裏,燈火輝煌,賓客精心打扮,媒體仔仔細細介紹餐點、替新人估算費用,甚至,放大拍攝新娘一身首飾,價值多少個億……
「傅冠雅,不要看了,把電視關起來吧……」
她告訴自己。
「你現在該做的,是去廚房,泡一杯熱牛奶,把它喝光光……」
她一個人産檢,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散步,一個人挑選嬰兒用品,一個人布置起小小的娃娃床。
一個人做寶寶成長記錄,掃描超音波照片、列印,貼在記事本,再寫下日常點滴、醫生叮咛、身體變化,仔仔細細地。
一個人撫摸肚子,和寶寶徹夜說話。
是她自己,選擇了一個人。
她可以躲回父母羽翼下,讓他們照顧她,只是顧及他們感受……
害怕他們說服她舍棄孩子。
害怕聽到老爸唉聲歎氣,說他看走眼。
害怕娘親爲這件事,又和老爸爭吵。
害怕大姐用玩笑似的口吻:
「爸挑得也不怎麽樣嘛,妹的下場,還不是離婚?」
「說什麽『信我絕沒錯!田忻炎和李昇峰不一樣』——是啦,有一點不一樣,
李昇峰女人越挑越醜,田忻炎倒選了個美女。」
所以,她撒了謊,欺騙爸媽,她找到新工作,就在新家附近……
工作有點忙,不能常常回家……
她很好,沒有半點不開心,離婚不是什麽大事,打垮不了她……
一個又一個的謊。
産檢完,她到超市買了新鮮水果,途中看見飲料店,忍不住偷渡一杯珍珠奶茶回來。
孕婦該忌口,她知道,可是今天特別想喝……
放縱一次,就一次,她保證。
回到住處,在一樓管理廳,意外看見楊士偉……或許,該說「不意外」。
他迎上前,幫她提水果,來意說得明白:「這個月,你沒有來拿支票。」
「……」傅冠雅頓了頓,才回答:「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去拿,在考慮,要不要乾脆不拿?」她臉上有苦惱,這問題確實很困擾她。
「是那次我太晚回來,讓你等太久的關系嗎?實在是客戶不放人……」
「不是的。」她搖頭。
「還是,哪個職員又說了什麽?你不用理他們。」楊士偉曾親耳聽見有人背後對她的碎語,畢竟八卦人人愛說。
他突然再想到,「又或者,是你差點和夫人碰到面那一回……」
她仍然搖頭,苦笑。
「……我越來越覺得,當初,他堅持要我到公司領錢,是希望我有自知之明,能知難而退,沒那個臉去討。」她半玩笑、半認真。
「傅小姐,你誤……」楊士偉想替老板澄清。
「我不能一輩子向他拿錢,他也沒這種義務,既然……遲早都不拿,我應該開始學習怎麽靠自己。」
「你才領了十二萬耶!」未免太寬宏大量!起碼,拿個三年份!
「他給了我一間房呀。」仁至義盡了,有幾個男人做得到?
而且,從住下迄今,她沒收到半張水電帳單,全由誰買單,不難猜想。
「你接下來才要開始燒錢,幹嘛跟老板客氣?」
房子只能住,又不能吃。
日常生活開銷,總不能拆屋子來賣吧?
「我不是客氣,只是之後……我怎麽去?我肚子都快藏不住了,去公司,給更多人當話題嗎?」她摸著肚,眼裏有笑,有落寞。
今天一襲寬大娃娃裝,還能看見微凸。
她回望楊士偉,繼續說:「以後,難道也抱著孩子去討錢?算了吧。」
「這……我幫你去跟老板提,總能找到解決方案。」
她一臉淡色,不期不待。
「這個月的支票,你先收下。」
「我還在考慮……」
「你慢慢考慮,考慮完,是要兌現,或是撕掉,都隨便你。」他硬塞給她,不容她反對。
傅冠雅說不出拒絕。
有時,她無助得希望有人伸出援手,幫她……
這樣的辛苦,她早就知道了,既然選擇,也只能面對。
「我幫你提上去?」他指手上那袋水果。
「不用啦,幾顆蘋果而已,不重。」
她拿回他手上的塑膠袋,慢慢走向電梯,按下鈕,等待電梯下來。
「傅小姐,好好照顧自己。」
「嗯,謝謝你……」
這種關懷,讓她感到窩心。
電梯門打開,她走進去,向門外的楊士偉點頭,當作再見。
「奶茶也有咖啡因,孕婦少喝。」門關上之前,楊士偉冒出這一句叮咛。她來不及回應,電梯已經啓動,緩緩上升。
傅冠雅在電梯裏,眼淚落下。
她好想聽見,有人用著這樣的制止,絮絮叨念,半寵、半威哄,告訴她……這樣不能吃、那樣不能吃,你應該多吃點什麽,你最想吃什麽,我買給你吃……
「進來。」
沈穩的聲音,應允著敲門者的請示。
「老板,夫人的生日禮物已經送到了,您要檢査一遍嗎?」
三十萬的鑽石項鏈,璀璨耀眼,會紮人眼睛的。
「不用,你處理好,直接放桌上。」田圻炎沒擡頭,專注審視建築設計稿。
「是。另外,晚上的湘園餐廳訂好了,三位,七點整。」包含蘇無敵,一家三口,准備爲蘇幼容慶生。
「嗯。」淡然的應了聲,毫無半絲在意。
報告完,楊士偉准備退出去。
「她這個月爲什麽沒到公司?」田圻炎仍維持低頭,淡淡地抛來一問。
「她」是誰,完全不用多做說明。
「傅小姐忙,我幫她把支票送過去了。」
田圻炎終於擡頭,濃眉緊蹙,對楊士偉的多此一舉,顯得不悅。
「我說過,叫她親自來領。」
「……老板,您是存心刁難她嗎?」連楊士偉都産生了懷疑。
「什麽?」田圻炎臉色更沈。
「是不是您在等,等她自己開口,說她不要這筆贍養費,想用這種方式逼她放棄?」
「你胡說什麽?」
「因爲您從不避諱,讓她看見或聽見,您新婚燕爾;您也從不在乎,她一個『前任夫人』的身分,踏進公司,會不會被員工指指點點;您更不曾思考,萬一,她和夫人正面碰到,她心裏做何感想?難不難堪?」
楊士偉口吻不失恭敬,一條一條,像在報告行程。
田圻炎表情震驚,似乎沒想過這些。
楊士偉話還沒說完:「如果,您打的主意是這個,我建議您,直接把話挑明了說,傅小姐不是貪心的人,她應該會主動放棄贍養費。您就告訴她,不滿一年的婚姻,能換到一間房,已經對她很寬大,年輕人辛苦工作,領22K大有人在,沒道理她什麽事都不用做,白領如X。」
「住口!誰准許你亂講?!」
楊士偉的話,太現實,太酸諷,聽得他變臉。
「可是,公司員工就是這麽說。」楊士偉一貫好秘書笑法。
「說什麽?」
「她每次來公司,大家都在咬耳朵,笑著說『又是來討錢的』,或者,拿兩任夫人相比,說哪一個漂亮,難怪哪一個勝出、哪一個落敗……」
她遇見的遭遇,田圻炎全部不知情,有些話,傳不到他耳裏。
「夠了。」田圻炎不想聽,桌下的雙拳已經握太緊,指甲紮得太深。
楊士偉語帶試探:「您若開不了口,我可以代勞,就像去逼她簽離婚協議書那樣。」這種折壽的缺德事,你敢下令,我辦完之後,馬上丟辭呈。
田圻炎的沈默,並不代表他在思考楊士偉的爛提議。
他沈沈呼吸著,藉以平息胸臆間的疼痛。
「我沒有要刁難她,也不要她難堪,我只是想看她一眼,看她好不好。」他說得很小聲,近乎自言自語。
只能用這種方式,看見她……
幸好,老板還有天良,也正如我猜想,就是想看人家一眼嘛,弄得像壞前夫一樣,幹嘛呢?楊士偉暗暗松口氣。
「以後,你親自替她送過去。」
田圻炎不再堅持。
不再爲了他的私心,讓她面對蜚短流長。
他無法親自看她好不好,只能退而求其次,由楊匕偉去替他肴。
「是,親自。」楊士偉認命接下新工作。
田圻炎點頭,讓他退出去。
辦公室裏,一片死寂,還來不及拉開的窗簾,擋住日光。
沒有笑聲,沒有明亮。
失去她之後,他的生活也只剩這樣。
寄情於工作,讓自己……很忙。
與蘇幼容扮演恩愛夫妻,彷佛細心熟記種種節日,該送花要送花、該吃飯慶祝就吃飯慶祝……
忙著作戲,讓蘇無敵開心。
忙到,無動於衷。
忙得對這一切,麻木。
傅冠雅也可以選擇不再是一個人。
房子太大、太空曠,只有她自己的聲音。那份寂寞感,揮之不去。
既然,她一個人用不了那麽多房間,空著也是浪費,加上她思考過收入和儲蓄的問題,於是,她決定出租一間房,爲自己找個「室友」。
一方面,有人同住,互相照顧,另一方面,不無小補……在她最後決定,不去兌現那張支票。
她的新室友,可愛的「賴皮」小姐,一位半工半讀的夜校生。
「五千塊含水電、家具,能住進這種豪宅?!管理費不用分攤一哇靠!光一間房間,比我現在租的小套房,大三倍不止!」
賴皮小姐姓「賴」,不叫「皮」,一踏進屋子,處處驚呼、時時抽氣,哇靠聲不斷,猛看見傅冠雅的肚子,又自己拍嘴:「胎教!胎教!小寶寶面前不能講『靠』。」
然後,下一秒,又聽到……
「哇靠!好多漫畫!好多小說!靠,這本絕版我沒買到!」賴皮小姐幾乎在書牆前膜拜,周身一整個光芒四射。
「所有的書,你都可以拿去看。」
「靠!五千塊還含租書費,我要租!」
「不過,我之前有先提了,再幾個月,寶寶出生後,可能會有點吵……
傅冠雅徵室友,只有三項要求:一女性,二好相處,三不怕吵。
「我不介意!」賴皮小姐咚咚拍胸,動作爽快。
「那麽,歡迎你搬進來。」傅冠雅與她握了握手。
賴皮小姐太興奮,除握之外,外加左右搖晃。
「我今天就可以住進來嗎?我沒什麽大行李。」賴皮小姐有一雙很亮、很靈活的大眼,笑起來,還有小小酒窩。
「沒問題。」傅冠雅喜歡她的活潑,很有感染力。
「哇靠!是喬巴——」再度慘叫一聲,賴皮小姐往壁挂方面飛撲過去,把粉紅色公仔當成神。
要是不把「哇靠」當口頭禅,就更好了。
肚裏的寶寶動了動,好像跟著賴皮小姐一塊兒手舞足蹈,特別活潑。
看來,寶寶也喜歡賴皮小姐。
於是,她不再是一個人。
生活裏,多了活力十足的笑聲。
「雅雅姐,你……是富豪的情婦嗎?」
賴皮小姐心很直、口很快,正義感十足,住進來一段時間,總看見傅冠雅獨自一人,搭著捷運去産檢、去公園散步,她心裏的疑問越來越膨脹。
藏不住話的她,很順口一問。
能住地段超貴的豪宅,不用上班,懷著寶寶……怎麽看,都是情婦人生。
「我像嗎?」傅冠雅正在編蠶絲蠟線,聽見這提問,不由得失笑。
「人是不像啦,但生活超像的。」賴皮小姐晚上要考試,一邊背單字,可惜心根本不放課本上。「……怎麽沒見過你家男人來看看你?」
「哪有什麽男人?就我自己一個人而已。」
「沒有男人,你肚子裏那條人命,從哪來的?又不是雌雄同體,自己受精哦。」好歹健康教育那一課,賴皮小姐學得很認真,男女構造背得清清楚楚。
「以前有,現在確實沒有,我離婚了。」
「咦?——哇靠!你結過婚?!」明明只大她幾歲呀!
「房子是我前夫送的,我的『贍養費』。」
「哇靠,能送一戶豪宅,換做是我,也趕快去結一結、再離一離。」真好賺耶。
「哪有人爲了房子想離婚呀?」傅冠雅笑她異想天開。
「那……你爲什麽離婚?他知道你懷孕嗎?知道了還是堅持要離?」
如果是,賴皮小姐唾棄他!以後見他一次,扁一次!
「小賴,這幾條再麻煩你了。」傅冠雅不回答,選擇轉移話題,手邊第五條手鏈包裝好,交給賴皮小姐。
日前,她做了一條送賴皮小姐,賴皮小姐戴著去上班、上課,沒想到幾名同事及同學,紛紛追問哪裏買的,一聽見是房東手工,也拜托賴皮小姐代購。
傅冠雅閑暇之余,賺了小小一筆手工財,不多,幾百塊而已。
「小事一件。」賴皮小姐收進背包裏。
電鈴聲乍響,靈活的賴皮小姐跳起來:「我去聽。」
咚咚跑去,接起對講機,管理廳告知有訪客,詢問是否同意放行。
「雅雅姐,有位楊士偉……你認識嗎?他在樓下。」
「認識。請他上來。」
該不會是「前夫」吧?賴皮小姐伫守門邊,開門等著。
那一臉的氣勢頗有要對戰薄情郎的凶狠。
楊士偉一踏出電梯,遠遠地,就感覺到不友善的瞪視。
再走近,確定「瞪視」是直衝著他來。
「前夫?」賴皮小姐上下打量他。
「前夫的秘書。」楊士偉反應迅速,糾正,也問:「小姐是?」
「前妻的房客。」
「房客?」這兩字,楊士偉很驚訝。
「幸好你剛答得快,不然我一拳就揮出去了。」痛扁陳世美,管他什麽理由,抛棄孕妻,罪該萬死,不打,對不起自己。
啧啧,好暴力。傅冠雅從哪裏找來的小太妹?
「小賴,請楊先生進來呀。」傅冠雅的聲音由裏面傳來。
賴皮小姐才挪出走道,放楊士偉入內。
「你出租房間?」楊士偉還沒坐定,便先問。
「房子太大,多個人,多點熱鬧嘛。」
「安全嗎?」那女孩看起來粗手粗腳,擺在孕婦旁邊,有誤傷孕婦的危險,長得就是一副「人間凶器」的樣子。
「小賴很單純,沒問題的。」
單純?
單純到……守在門邊,想揮拳打前夫,真是扭曲,呃,修正,是扭轉了他對「單純」的定義。
「傅小姐,別忙了,我馬上就走。」他看見她要幫他倒茶,立刻阻止。
他的來意,彼此都知道,他也不拐彎抹角。
支票掏出,擺上桌。
「這個月的。」他說。
傅冠雅垂眸,眼光有些黯淡,片刻後,才開口:「我決定不領了。」
「以後,我會親自送來,你不用再去公司,老板同意的。」
「你拿回去吧。」她沒有改變心意。
「傅小姐,我奉命親自送來,再拿回去,我不好交代。」
傅冠雅起身,回到房間,再出來,手裏同樣拿著一張支票,上個月沒有兌現的那張。
兩張支票,疊放在一塊兒,遞回給他。
「你跟他說,我不需要了,幫我謝謝他。」
楊士偉很爲難:「至少,孩子生下來之前,你還是拿吧,不爲自己,也要爲孩子,別讓寶寶得不到最好的照顧。」
「你放心,寶寶很好,在孩子身上花錢,我不會吝啬。」
「你要知道,這兩張支票我若拿回去退,接下來,親自上門的人,換成是誰……」想逼老板露臉就是了?
傅冠雅面有難色,細眉緊皺著。
賴皮小姐摸不著頭緒,也搞不懂情況,她只知道傅冠雅現在很苦惱。
賴皮小姐的正義感洶湧澎湃,激發她站出來的狠勢。
「你幹嘛逼她收?這什麽錢?封口費嗎?或是等寶寶生下來,要買斷寶寶的錢?!很過分耶你!還有你那個無良老板!」
「房客小姐,你誤解了,這不是封口費,更不是買孩子的錢……」
賴皮小姐橫眉豎目,一腳踩向楊士偉坐的沙發上,惡狠狠進逼:「哇靠!我知道了!是叫雅雅姐生完孩子後,逼她滾蛋的遣散費厚?!」
「當然不是……」
這根小辣椒,腦子裏裝什麽被害妄想症?
「拿回去給你的無良老板!叫他去買藥吃啦!」賴皮小姐一把抓起支票,往楊士偉口袋狠塞。
凶惡的模樣,彷佛他再羅唆,接下來就是塞他的嘴。
楊士偉還想辯解,一旁的傅冠雅淺淺一笑,拍拍賴皮小姐,賴皮小姐才肯哼聲,挪走了腳。
傅冠雅才緩緩地向他搖了搖頭,要他別再堅持。
「你退回去給他吧。我不認爲……爲了這種小事,他會親自登門。」
對,所以她何必被楊士偉的話嚇到?
還擔心了幾秒……萬一,他真的找上門,她該如何是好?
根本不會發生的事。
不會發生的妄想。
「傅小姐……」
「謝謝你特別跑一趟,更謝謝你幫我爭取,抱歉,要讓你面對『退票』的後果。」
對楊士偉,她滿心感激,不只是許多地方爲她著想、替她安排,就連那一次……在公司中,險些遇見蘇幼容,也是楊士偉掩護她,幫她從角落躲開,讓她不至於尴尬去撞見,田圻炎和蘇幼容那麽融洽、那麽恩愛……
那麽不像作戲。
「老板那張水泥牆臉,我幾乎每天要面對,不差多這一回……」
傅冠雅聞言,衝口就問:「他……沒有比較快樂嗎?」
問完,馬上後悔。
她不想被人看見,她對田圻炎的在乎。
楊士偉搖頭,十分堅定:「老板最快樂的時候,是和你結婚那段時間。我已經算不出來,他上一回笑,是哪時的事。」
公司天天低氣壓,最靠近老板的他感受最深。
田圻炎當然還是會笑,應酬所需,表面工夫,扯扯嘴角,敷衍了事。
皮笑,肉不笑,心,當然更不。
楊士偉口中的「笑」,是發自內心,更真實的那種。
「也許,他只對田太太笑,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傅冠雅另有解讀,不想因楊士偉一席話,心湖再生漣漪。
「傅小姐,你是不是覺得……你和老板,不可能了?」
「他已經是別人的丈夫,沒有什麽好假設。當初我簽字離婚,真的沒來得及想,以後會怎樣……」她坦白說道。
那時太混亂,腦袋都是空的,根本想不出頭緒。
之後,忙著搬家、適應種種孕期不適,也沒辦法多想。
等到她有時間,開始想,才突然發現,他沒告訴過她,要她爲他守候,或是,他在某年某月,會重回她身旁……
沒有承諾。
沒有約定。
「我,沒有要等他。」
傅冠雅輕喃說著,說給自己聽。
我怕,他也不稀罕我等他。
楊士偉無言。
他是旁觀者,無權多嘴,有時連他都快弄不懂,老板心思是什麽。
事後……應該說,被賴皮小姐「瞪」出去的楊士偉,拿著退回的支票,返回辦公室,雖已是下班時間,但老板一定在。
辦公室,幾乎是田圻炎另一個「家」。
以工作爲藉口,拖延回蘇家的時間,有時直接睡在左側休息室。
兩張支票,揉得有點皺,擺在辦公大桌中間。
田圻炎的眸光,由支票上,慢慢挪向楊士偉。
「傅小姐說她不需要了,她的同居人把它們硬塞回給我。」
眼神轉爲詫異,然後,變成震驚。
田圻炎足足有好幾秒,喪失反應能力。
甚至,連呼吸,都短暫遺忘。
她……找到另一個人,照顧她,陪伴她,愛她……取代他。
他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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