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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這一年的初雪降臨得早,雖然只是薄薄的一層敷在地上,但透露出將屆的寒冷。這天早上,芮莉下床來到窗前眺望初雪時,她第一次感覺到孩子在肚內動。她一動也不動,按著小腹,等待胎動再出現。
傑克正在套靴子,注意到她的一動也不動,他抬起目光。“怎麼了?”
“寶寶在動。”她低聲說道。
他走到她身邊。她只穿了胸衣,望著她半裸的模樣,他感到一陣衝動。她抬起手讓他摸她的肚子,他則用另一隻手擁著她。他們這樣站著一動也不動,直到胎動 又出現了,是一種令傑克幾乎無法察覺的踢動。他屏住氣,心怦怦跳。在這之前,寶寶在生長的徵兆多半對芮莉是不舒服的;但這卻不同,這不只是徵兆,這是生 命!
她讓自己靠著他,知道試圖跟他保持距離也沒有用。他隨時跟她做愛,跟以前完全一樣,而且性欲愈來愈激切,並未消退。她的身體無一處對他是神聖不可侵犯 的,而且懷孕反而使她反應更強烈,甚至皮膚都有感覺。有時她覺得自己會沉溺在性欲中,但是在他們吵架之前兩人間的那種愉快嬉戲並未恢復。
反而,她討厭他對她在肉體上的吸引力,因為他心中並沒有愛。即使經過了這麼多事故,她仍然愛他;若非如此,他無法傷害她至斯。他關心她,她認為只不過 是懷了他的孩子,所以他難免會關切。而且他喜歡跟她睡覺,這點十分明顯,但是他那兩片棱角分明的唇,從未吐出過一個愛字。
她憎恨他對她的缺乏信任,他居然會相信她能作出那負心的事仍令她耿耿於懷。他的指責來自依舊糾纏著他的家族仇恨;即使麥弗蘭已死,傑克心中的怨恨並未消除。有時芮莉幾乎感覺得到麥弗蘭仍在屋子裏,還有傑克父母的幽魂,一起讓仇恨生生不息。
她若帶著孩子離開是最上策。她不願孩子在仇恨環伺下長大;她要孩子在一個沒有陰影的房子裏快樂地長大。離開的念頭天天向她招手,但它的困難度打敗了 她。她怎麼離開?她能去哪兒?更甚者,艾瑪和茜莉都不想離開。雖然當傑明不看艾瑪時,她時常用哀悲的眼神看他,但牧場已成為她的家。她不會離開它或傑明, 就算他顯然已對她不感興趣了。
茜莉長大了,很快地脫離了她頑童般的心境。她沉靜多了,莊重多了。現在她的衣服、頭髮經常是整齊的,走路也不蹦跳。她仍舊經常去哄“如比”,試圖與它交朋友,但似乎不再對它著迷。不,茜莉也不會想離開。
傑克扳轉她的身體,伸手滑上她的胸。芮莉抬頭看他,目光莊重;他的目光卻帶著明顯的意圖。他才穿上衣服,但衣服又輕易地脫下。他牽她回到床上,又過了一個小時他們才離開房間。
冬天來得猛烈,酷寒甚於霜雪,但兩者皆令人無法輕忽。芮莉的身材變得臃腫了,人人一看就知道她懷孕了。她的心情改變了,變得更沉靜而且夢悠悠的,經常 沉浸在腹內孩子的變化中。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之外,至少晨吐的現象完全消失,身體上她感受美妙極了,只是仍然容易疲倦。
她原以為臃腫的身材會稍減傑克的性欲,但是不然。他對她十分小心,採取各種不讓他的身體壓到她的姿勢,而他似乎覺得她仍如往昔一般討人喜歡。她若想過這一層,或許她會安心許多,但她從未想過其他男人在老婆懷孕期間是否如此殷勤體貼。
十二月中,安琪分娩了。她已難產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有人聽到她的房中傳來喊叫聲。梅蘭和洛拉都不願照顧她。芮莉自己也不願意,但是覺得必須為她做點 事,或許是自己也懷孕使她對安琪有較深的憐憫。無論如何,她披上披肩,越過庭院,來到工棚後。梅蘭攤開手,無奈地跟了出來。
芮莉進入小房間時,安琪枕在硬枕上的頭扭了過來。她張開貝齒想露出原先嫵媚的微笑,但結果卻像在扮鬼臉。“哦!你是來看看輪到你的時候會是什麼情景?”
房內的髒亂令人吃驚。雖然有個小壁爐,但火已熄,而安琪又沒有辦法重燃起它,因此房裏寒得刺骨。雖然如此,安琪灰白的臉卻冒著汗,突然又是一陣陣痛將她的臉扭成一團。
“快,把火點起來。”芮莉吩咐道。她也不知該怎麼做,但至少可以先把房間弄乾淨及暖和些。在梅蘭的協助下,她勉強換上了乾淨的床單。梅蘭有經驗,她接過手,脫下安琪身上的髒內衣,換上梅蘭自己的睡衣,因為她的身材胖大足夠遮住安琪腫脹的胸脯。
安琪的難產從下午一直持續到入夜。她可愛的黑眸子窪陷,雙唇被牙齒咬得汩血。
傑克敲門,把芮莉拉到房間外,裹在他穿的厚羊皮外套中,用他的體熱溫暖她。“讓梅蘭去處理,”他催促道。“你不需要在這兒。”
風從她的裙擺灌入,她口中吐著白霧。“換了是我,我會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她靠在他結實的身體上,他的孩子在她的身體裏猛動。“我想她會死。”她小聲 說道,聲音奇異地縹緲,並不僅因為她自己再過幾個月就要分娩了,而因為安琪是如此孤單,將如此不被愛地死去。
如果安琪真的快死了,傑克不願芮莉在旁邊看著它來臨。他想蠻強地逼她進屋,但她不肯退讓。他正要強抱她走時,她抬起蒼白的臉說:“如果我有能力時不肯幫助別人,怎能指望別人肯幫助我?”
“你的狀況不同,你有家人——”
“安琪沒有,她一個親人也沒有。”她用手指按住他的唇,這是自從她告訴他懷孕的事之後,第一次自願地撫摸他。那輕輕的一觸悸動了他的靈魂,他顫抖了。他抓住她的手,將她的掌心按在他粗糙、冰冷的臉上。
“要我讓艾瑪來幫忙嗎?”他的聲音粗嘎,幾乎無法說話。
“不,”芮莉笑容頑皮。“她沒有結婚,沒有用的。不過也許——如果洛拉肯來,問問她,但是別命令她,這該由她決定。”
他讓她回到那帶著鮮血的銅腥味的小房間內,只希望她不是那麼負責任的淑女。
洛拉來了,告訴她們廚房桌上已替她們留了晚餐;她們先去吃飯,她留在小房間。梅蘭匆匆去吃了晚飯,但芮莉吃不下任何東西。她累了,而且胃有點翻騰。
安琪閉眼躺了一個小時。她仍未睜開眼,但卻用異常有力的聲音說:“你也去吃吧。我若能吃也會吃的。”
“我不餓。”芮莉回答道,一面揩拭安琪的臉。陣痛的頻率急促,有一陣子幾乎規律了,但什麼也沒發生,此刻它的頻率卻拉長了。
這是安琪最後一次說話。近午夜時,她生下了一個有一頭跟她母親一樣黑髮的頭髮、發紫的頸上纏著臍帶的胖娃娃。芮莉將小屍體裹在一條毛巾裏,她的心碎了。
她們止不住如注的血,而安琪虛弱得無力為生命搏鬥。她已失去知覺,根本不知道她的女兒已在掙扎出世時死了。數小時之後,她也死了。
梅蘭和洛拉負責清洗屍體好入土埋葬,不肯讓芮莉幫忙。她回到屋內,身體疲憊、虛脫。她自己的孩子在她肚子裏快樂地踢著,讓她知道他安好無恙。
出她意外地,傑克坐在廚房內,捧著一杯不再冒煙的咖啡。她走進去時,他抬起頭。
“她們母女都死了。”芮莉的聲音呆滯。
傑克起身將她擁入懷中。當他抱著她回房時,她抓著他的襯衫哭了,她的熱淚沾濕了他的肩。
生命和大自然均未停滯。
牧場上的工作無日停歇,芮莉的腰圍持續增加。雖然她知道在孩子出世之前還會增加相當的體重,但是身體重心移動使她經常覺得失去平衡。如今孩子在運動時,她摸著肚子可以分辨出腳、肘、手和膝。
“上帝!”一天晚上傑克驚異地說道,那只小腳踢在他手上的力量好強勁。“這感覺簡直像兩隻野貓被困在一個袋子裏,掙扎著要出來。”
“謝謝你,真安慰。”
他咧嘴笑,繼續懶懶地摸她的肚子。“你想可不可能是雙胞胎?”
“不可能。我數過一個頭、兩隻腳、兩個膝蓋、兩隻肘、兩隻手。無論他的位置在哪兒,只有一個孩子。”
他鬆了一口氣,想到她要生一個孩子已經夠怕人的了。
一月杪,茜莉從貯物間拿了個蘋果給“如比”吃。那是個美麗的冬晨,氣候乾冷,地上覆著數吋雪,但天空萬里無雲。她好興奮。也許,只是也許,路易會到她 在廄樓上的秘密藏身處找她。如今冬天到了,男人們多半在莊院附近,難尋隱私。等春天來了,她想,她和路易可以騎馬出去找個隱密的地方躲起來,整天做愛。
“如比”正在最大的畜欄中騰躍,哼著、甩著頭,仿佛運動得很愉快。它的大鼻孔冒出兩道白氣,暖陽下,它的皮膚像磨亮的紅木。
茜莉爬上欄杆,滿足地望著它。它鮮少嬉戲,因此她並不試著哄它來吃蘋果。時候到了,它自然會改掉怪癖,自動過來接受她的招待。它已經有幾個星期沒對她發怒,她拍它的頸子時,它也不再驚跳閃躲。
它真美麗,她心想,幾乎跟路易一樣美。他們都是高大的動物,危險而且本能單純。
路易。茜莉顫抖了一下。她腦中只要一想到他的名字,她的身體就溫軟起來,就像他們在做愛時的感覺一樣。她的酥胸刺癢,她想到了他吮吸它的滋味。路易。
她的手鬆了一下,蘋果掉在地上。她蹲下身子,從欄杆間探手抓它,但是它離她的指尖足足有一呎遠。“如比”在畜欄的另一端,高昂著頭。她夠安全,她心想,於是爬過欄杆。
她們在屋內都聽到了怒馬的狂嘶,夾雜著男人的喊叫聲和奔跑聲。還有另一聲尖叫,只有一聲,但這一聲不一樣——它直穿芮莉的心。
她往外跑,艾瑪試圖攔住她。“芮莉,不!”艾瑪的手用力抓著她的手臂,但芮莉猛力甩開她。她的腳在雪地上飛奔,她毫未理會自己臃腫的身體。
“茜莉!”她尖喊,但沒有回音。
畜欄裏,一群人已用數根繩索綁住“如比”的頭,強制它站定。其中一人是傑克,他躍下馬,奔向雪地上的一團小身體。當他彎下膝蓋時,看見芮莉向他撲來,臉白如紙。
“傑明,抓住她!”他大叫。
傑明奔過來,攔住她不讓她跑到畜欄內。他從後面抱住她。她又踢又掙,但他的鐵箍緊緊地困著她。
“放開我!”她尖叫,試圖抓他的臉,淚水滾落她的臉頰。“茜莉、茜莉!”
傑克移動身體,擋住芮莉的視線,但是她仍看得見茜莉的藍色圍巾,此刻沾滿了泥土。她的裙子、白色的襯裙、一隻小鞋子孤零零地躺在雪地上,一叢金髮在風中飄動;還有許多紅色——茜莉沒有穿紅色的衣服。
“拿塊毯子來。”傑克扭頭厲聲大喊,有人應聲跑去拿毯子。
芮莉扭動著,試圖掙脫。傑明在跟她說話,試著讓她鎮定下來,但是他的話毫無道理。艾瑪呆站在他們左側,雙手捂著嘴,仿佛制止自己尖叫。她的棕色眸子在她慘白的臉上宛如黑色。
毯子拿來了,傑克用它包住小身體。路易騎馬趕來,僵硬的表情繃緊了他的臉。他不吭聲,下馬鑽過欄杆。
傑克正要抱起茜莉時,路易說:“我來抱她,”他的聲音緊緊的。“你照顧你的女人,我照顧我的。”
傑克銳利地看他一眼,看見了路易眼中蝕刻的東西。他又看看嬌小、一動也不動的女孩,溫柔地摸摸她沾血的臉頰,然後將茜莉交給了這個曾經愛她的男人,走向芮莉。
她不再抗拒傑明,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站著,臉上只有眼睛有顏色。她連圍巾也沒戴。
傑明放開她,她一個人站著,身體僵硬。她搜索傑克的眼睛,想找出一線希望,但什麼也沒找到。但她仍然必須問,必須親耳聽到它。“她活著嗎?”
傑克想一把抱起她進屋去,讓她在床上鬆弛溫暖後,再將不得不告訴她的話對她說。但是她在等著,內心繃得緊緊的,他知道除非她知道了答案,否則不會走的。
“不。”他說道。
芮莉搖晃了一下,他伸手要扶她,但是她立刻站穩了,下巴抬得高高的。“請把她抱進屋裏,”她的聲音淒厲但克制,仿佛她若失去控制就會崩潰。“她需要……她需要清洗。”
路易抱著茜莉進屋,風將她的頭髮吹在他手臂上,挑逗他的臉頰,他臉色僵硬。芮莉和艾瑪跟著他後面,挺著肩;傑克和傑明走在後面,兩人望著前面挺直的背 脊。傑克只想將芮莉擁入懷中,盡可能安慰她,但是他忍住了,現在安慰她會讓她脆弱,而她需要一切可能的力量。
梅蘭和洛拉用圍裙捂著嘴哭泣,亞娜則把手捂在口中。“我們需要水,麻煩你們。”芮莉輕聲說道,示意路易上樓。
他把茜莉放在她的床上,跪在旁邊,緩緩將她的一撮髮絲纏在手指上。毛毯蓋住了她的臉,但頭髮露在外面。“我愛你。”他對了無生命的女孩說道。沒有回音。他的心快死了。
芮莉按住他的肩。她一直不知道,但如今她明白自己早該猜到了。自從認識路易後,這幾個月以來,茜莉變了。“她也愛你,你使她快樂。”
他吞了口口水,將她的髮絲拉到他臉上,它仍有茜莉的氣味。“我們是情侶,”他濃濁地說道。“從來不感覺它是錯的。”
“它沒有錯。”它違背她們受過的所有教條禮法,但它沒有錯。芮莉猛然驚覺到自從來到這荒野西部,她們的生命改變了太多,她改變了太多。當她初踏上這片 土地時,她的生活一直受到社會上所謂的正派體統的規範,但當優先順序與愛情抗衡時,它微不足道了。
愛情令茜莉從一個女孩變成了女人。她曾經滿足,不再飄蕩不定地尋找足夠的美麗和快樂,來滿足她的需要。她在路易身上找到了它。
梅蘭依舊啜泣著,取來了水。當她放下水盆時說道:“你若願意,我來替小姐清洗。”
“謝謝你,不過艾瑪和我可以做——”芮莉溫和地說道。這將是她們能為茜莉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傑克上樓把路易帶走;傑明正在監督趕造一具棺木和新墳;芮莉和艾瑪輕輕地剪開茜莉已被扯裂的衣服,開始洗去她身上的泥土和鮮血。“如比”銳利的蹄造成 了無數處深深的裂口,但多數在背上。她一定是用雙臂擋著保護自己,她的後腦被它致命地一擊踩中的部位扁平柔軟,但她的臉蛋完整無傷,只有額頭上有幾道擦 傷。她們洗了她的頭髮,梳乾它。她閉著眼,像個沉睡中的孩子,長睫毛垂落在白紙般的臉頰上。她們替茜莉穿上她最喜歡的衣裳,望著躺在床上的她,芮莉心想, 她看起來仿佛只要搖搖她就會醒過來,但茜莉的生命精華已消逝了。
這天晚上芮莉沒有睡。傑克堅持要她上床。她上床了,但是躺在他懷中,她睜著灼灼燃燒的眸子。她哭過,但淚水並未帶來發洩感,此刻它根本不流一滴了。傷 痛攫著她的心,銳利而一刻也不停。她從未想像過生活中沒有茜莉,她的妹妹像陽光一般開朗燦爛,沒有了她,一切都變了,都黯淡無光了。
她的孩子動了一下,芮莉摸摸他。“她是那麼盼望這個孩子,如今她永遠見不到他。”
傑克也沒有睡。他太瞭解芮莉的心境,他自己的失落感同樣椎心。再也沒有討論跨騎的問題或決定小貓的性別,再沒有她的語驚四座、沒有尋找那些她丟在古怪的地方的物品了。
他緊擁著芮莉,他整夜都沒有放開她,他也無此意念。“如果是個女兒,你願意給她取名叫茜莉嗎?”
芮莉的聲音幾乎裂開。“我辦不到,現在還不能。”
一個小時之後,她才又說:“她看起來好漂亮,是不是?”
“像個天使。”
“我們得照顧她的貓咪。”
破曉是用神奇的色彩構造而成的,有金、有紅、有淡粉,一道道灑向紫藍色天空。茜莉會著迷的。芮莉望著天空,想到如今沒有茜莉在看它,破曉也少了一份欣 賞。她沒有黑衫以致哀,但是在西部它並不像在奧古斯塔那般重要。哀傷在她的心裏,不在她的衣服。
她隨手將頭髮盤成一個髻,傑克替她扣上衣服。她又望向窗外說:“我要那匹馬給處決。”
傑克知道報仇的需要,知道它能如何灼燒一個人。他握住她的肩。“它是只愚笨的動物,芮莉,我們曾經一再警告她要小心它。”
“它是個兇手。上次你離開時,它踩死了一個墨西哥工人,你知道嗎?當時就該把它槍決的。”
如果解決了“如比”,傑克為這匹種馬作的一番計畫就泡湯了。“蘇菲”懷了小馬,但他已打算多買幾匹配得上這匹種馬的雌馬。他要養一群強健、高大的駿 馬;他傷心,但處決那匹動物並不會讓茜莉複生,不會達成任何功用——除了“如比”的死亡和隨之而去的優良品種。芮莉從一開始對這匹種馬就相當情緒化,所以 傑克並不期望她此刻會作出任何理智的決定。
不過,將來也許必須處決它;如果沒有人敢接近它、訓練它,那就別無選擇了。傑克想等一陣子看看情況,再作無法挽回的決定。
“我不會下命令把它處決了,”他說道,看著她的臉色變得更加抑鬱。他扳過她的臉,讓她面對他。“暫且不會。我並不是說一定不會,我的意思是我要仔細想想,再做無法挽回的措施。”
“茜莉不會複生了,難道那匹該死的馬比她還珍貴?”
“不,該死的,但是殺了它也不會讓她複生呐。”
“至少,它能達成一件事。”
“什麼事?”
“我不必看著穀倉,知道它又飽又暖、安全地在裏面,而我妹妹卻躺在墳墓裏。”
他們埋葬了茜莉。那天,陽光燦爛地照在她的棺柩上,令蒼白的新木閃耀著一抹金澄色。幾乎跟她的髮絲一般。
這天晚上大家都提早回房,提不起勁聊天。艾瑪望著傑克帶著芮莉走進他們的臥房,他的手臂既佔有又溫柔地摟著她的腰,關上房門將他倆鎖在沒有別人會闖人的隱私世界中。傑明經過她身邊,輕聲道了晚安,回到他自己的臥房。
艾瑪謹慎地關上她的房門,洗澡更衣後,卻根本無法上床。她坐在椅子上,雙手交疊放在腿上,身體前後搖著,默默地哀悼。
死亡來得如此突然、如此決斷、如此不分青紅皂白。短短的一、兩個月中,它奪走了一個沒有姓名的嬰兒、一個沒有人愛的妓女,以及一個笑容令人心碎的女 孩。她們沒有得到任何允諾,沒有再多一年、一個星期,甚至一天的生命。嬰兒出世了,此後他們的生命每一天都是風險。人可以逃避生命,卻躲不過死亡。
茜莉在世時,視生命如最大的喜悅。她讚歎它好美,除非被迫,她根本不理會它的醜陋。她一直想逃避生命的那一面,但到頭來它卻找上她。
到頭來,他們擁有的都只是片刻——永恆的現在。人可以計畫未來,可以努力嘗試,但沒有任何保證。
芮莉有她的丈夫,他們的孩子在她的肚內生長;茜莉曾渴切地伸出手擁抱她的愛。但是她——艾瑪,卻拒絕了向她招手的愛。哦,她曾經有很好的理由,而且或許那份愛並不是她所希望的,但是它曾向她張臂,她卻拒絕了它。
如果傑明活不過今夜,她會作何感受?
一隻巨掌掐住她的心,淚水由眼角滑下她的雙頰。他也許永遠不會回報她對他的那份付出,但這並不會使它減損一分。她曾拒絕他,而他已有數月未再要求過她了。她孑然一身,卻是出於自願。
她站起身,吹熄了燈。枯坐愁想無濟於事。她需要睡眠,但是她無法上床。她停下腳步,盯著黑暗中的一片雪白。一張冰冷、空虛的床,正如她一般冰冷空虛。
她衝出門,奔過走廊。她不假思索地推開傑明的房門,她的眸子不顧一切,而當他手握著槍霍然轉身時,她猝然停住了。她低頭看著那一動也不動、瞄準她的頭的槍管。
傑明把槍朝天花板瞄準,然後緩緩放鬆扳機。“別再做這種事。”
“我不會的。”
他只穿著長褲,額角的頭髮仍濕淋淋的。艾瑪盯著他寬闊的胸膛:肌肉結實而且覆著黑毛,她感覺雙膝發軟。
“有何貴幹?”
“我——”她住口了,喉嚨抽緊。她的手指插入木門框。“傑明——”
他面對她,等待著。
“我要你抱我,”她小聲說道,一手盲亂地伸向他。“今晚別讓我獨自一個人。老天!我不想死時還不知道跟你躺在一起是什麼感受。”
他歎息了,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手指溫暖而安慰。他已經放棄了她會來找他的希望,只是他一直無法放棄這個夢想。這幾個月來,他不再逼她,並不是因為他不 再那麼想要她,而是因為他所能給與的對她並不公平。他仍舊討厭結婚的念頭,而它卻是一個像艾瑪這樣的女人應得到的。但是他新近培養出的顧忌並未發展到拒絕 她的程度,何況她只穿著一件薄睡衣來到他的房間,央求他抱她。
欲火已經在他體內奔竄,他眯著灼灼的眼睛看她。“你知道我不會只是抱著你,是嗎?我沒有辦法跟你一起躺著而不進入你,艾瑪姑娘。”
“我知道,”她挺起肩,雖然她柔軟的唇在發抖。“我也要它。”
他將她拉入房間,關上門。當他輕輕鬆開她的頭髮,像一塊黑鬥蓬似的落在她肩上時,她在顫抖。他拿起她的雙手放在他的肩上,然後低頭封住她的嘴。艾瑪的 眼瞼撲簌閉上,她倚偎在他身上,倚偎在他奇妙的溫熱和力量上。如今她已跨出了這一步,她感覺在自己的性亢奮下有一種深切的寧靜,仿佛一切終於塵埃落定。
他抓住她的衣角,掀起它。她抖得更劇烈,雙手微動仿佛想遮掩自己,然後她任它信任地搭在他肩上,讓他低頭看她窈窕、白皙的身體。傑明覺得喘不過氣來, 她是那麼細緻,令他自覺粗糙笨拙,潮湧的欲火極可能傷到她。他伸手摸她的胸脯,驚歎它的柔滑和他的手與它黑白分明的對比,然後他托起它,俯頭吮住它。
無法思議的熱流衝向她;他的氣味熟悉得令人酸楚;亙古以來女人可以憑原始徵兆認出配偶,她也一樣。當他將她放在他床上時,她心甘情願。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她小聲說道。
“我會教你。”他喃喃地答道,一面吻她的頸子、耳朵和嘴。他酸脹的堅挺想進入她的需要令他顫抖。但這是她的第一次,自製是最要緊的。“你好甜,艾瑪姑娘。”
他移向她的胸,吮吸她的乳峰,一陣陣火苗竄過她的血管,艾瑪呻吟了。時間消失了。他的手和嘴遍佈她的全身,嘗她、感覺她。當他觸摸她的腿間時,她驚跳 了一下,不過灼熱的快感迅速吞噬了她的驚愕。當他伸入她,試探她的反應和處女膜的抗拒力時,她又驚跳了一下。她瑟縮避開那略微灼燙的感覺,但他輕輕揉撫 她,她嚶哼著,轉動臀部尋求更多。
“求你,”她的濕手抓著他。“傑明!”
他聽到了她的喊聲,脫去他的長褲。他停下來平穩自己的呼吸,恢復自製力。“只有這一次會痛。”他粗嘎地說道。
她抬起身子靠向他的堅挺。“我知道。”她喃喃地道。
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地進入她。她驚呼一聲,手指掐入他的肩。她的身體疼痛地撐著,為他敞開。她以為它會令人受不了,但發現並不然。她的處女膜失去了抗 拒力,他深深進入她。淚水湧入她的眼眶。他停下來,一動也不動,但是她一面適應他的進入,一面感覺得到他的顫動。
然後他退出來,她詢問地盯著他。他勉強一笑。“不,沒有結束,我才開始呢,甜心,不過我要確定讓你跟我一樣享受它。”然後他俯身用嘴和手指作這項愉快 的工作,不一會兒,她全身燃燒了。就在她亢奮難當時,傑明再度進入她,這次沒有疼痛,只有兩具身體結合的醉人激情。
兩天后的夜裏,芮莉溜下床。她的眼睛因為哭泣和失眠而乾熱,然而她頂多只能偶爾打個盹。每次一打盹,她耳中就會響起那一聲尖叫而驚醒過來,害怕再聽到它。
已經過了午夜。傑克因為白天仍必須工作,同時自從茜莉死後他也缺乏睡眠,因此睡得很沉。她沒有點蠟燭,知道它會驚醒他。他的反應仍十分像個槍手,任何 動靜——即使是一盞燭光也會令他立刻警覺。這是她第一次能在半夜不驚醒他而溜下床,這也表示了在她懷孕期間經常半夜驚醒他。
她無法接受失去茜莉的事實,她就是無法接受。她的哥哥在內戰中陣亡,她也曾哀傷過,但卻有所不同。他是個成年人,他選擇了戰場;而茜莉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齡,如今她永遠不可能體驗綻放的人生;她並非選擇被一匹殺人馬踩死。老天,她多麼思念她!
而“如比”仍在它寬敞的馬房中踱步,健康、兇惡如昔。它遲早會再殺人。
除非她阻止它。
她沒有費事穿襪子,只套上了拖鞋。她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圍巾,裹住她的頭和肩。傑克的槍帶也掛在另一張靠近他那一側床邊的椅子上,這樣可以方便他隨時取用。她躡足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把槍。
她溜出房間,走下樓,槍在她手中沉甸甸的,令她的手直往下垂。萬一需要用它,她會舉不起它。她但願不會需要用它。
拉開大門,冷風撲面而至。天上正落著新雪,厚厚的雪片無聲飄落,將一切裝點成銀白色。茜莉會多麼喜歡它啊!
走到穀倉這段路似乎比以往漫長。雪花和黑夜令她視線不清,她踉蹌了好幾次。她的腿和腳已經凍僵了。穀倉內有動物散發出的體溫,應該會暖和些。“蘇菲” 在穀倉裏面,它懷著“如比”的小馬,身子臃腫;還有茜莉那匹文靜又溫和的“吉普賽”。其他幾匹雌馬都與“如比”交配過,但“吉普賽”沒有。芮莉心中十分高 興。
她費力地打開門,一匹馬好奇地嘶鳴起來。穀倉內伸手不見五指。她把門推得全開,然後把另一扇也打開。她知道右門內掛著一盞燈,於是摸索找到它,設法點亮它。溫暖、暈黃的燈光碟機走了黑暗。
“蘇菲”把頭探出馬房頂;就在穀倉的盡頭,芮莉可以看見那匹種馬線條完美的頭部,不過遠遠看去只是一個黑影,不是原來的紅色。如果另一頭的雙扇門外是 一片牧草地,而非一連串的畜欄和馬廄該有多好!但是事實不從人願,這代表了她得趕著那匹種馬經過整個穀倉才行。
她知道自己無法射殺那匹馬。她雖恨它入骨,但卻無法用槍頂著它的頭,扣下扳機。傑克說的對;它只是一隻愚笨的動物。她可以在自保或保護別人的情況下射殺它,但除此以外她下不了手。
“我不會殺你,”她湊近它的馬房,喃喃地道。“只要你不向我衝來。你聽到了嗎?馬兒,若是那樣,我就會殺了你。”
它的耳朵往後翻,它望著她,毫不掩飾它的敵意。它開始跺腳,單蹄不停地跺著地。“蘇菲”覺察出種馬的惱怒,在它的馬房內嘶鳴、踢踩。
芮莉右手握著手槍,用兩個手指按下扳機。她必須有防備,以免它向她衝過來,然後她打開馬房的門栓,拉開門,同時跟著門後退,一直保持門擋在她和種馬之間。
它尖嘶,而且退入馬房深處。“出去!”她咬牙道。她根本不想再見到這匹種馬。她曾經前思後想,最後疲憊地得到了結論:如果“如比”在牧場上,她就無法住在此地。仇恨會孳長,而每次見到它,她就會想起它曾踩死了她妹妹。
它抬起了前蹄,又尖嘶起來。“去,出去!”芮莉吼道。她抓起牆上的一截勒轡,擲向它。“出去!”
它衝出馬房,奔越穀倉中央的走道,但是在半途停下來,跺著蹄。它的耳朵仍舊往後張,而且它抬起前蹄扭頭看她。芮莉把槍放平在馬房門上。“好,那就來呀!”她喃喃地道。
但是它尖嘶一聲,衝向自由,蹄聲在黑夜中震耳欲聾。牧場上其他的馬此刻統統醒了,踢著、嘶鳴著;蠟燭和油燈一盞盞點亮了,工棚內的牛仔們一面拉長褲、 一面套靴子,蜂擁而出。吹熄了油燈,離開穀倉,芮莉已經虛脫無力,幾乎凍僵了。她的力氣只夠推上雙扇門,拴上它。
傑克向她奔來,傑明緊跟在後。他倆均手握著槍。當他看見她手中握著他的另一把槍時,他抓住她的肩,搖撼她。“你做了什麼?”他吼道。
“我放了它。”她說道,把他的槍遞給他。
他把它塞入空袋中。“什麼?”他的聲音既生氣又無法置信。
“我放了它。我無法跟它一起住在這兒,看著它安然無恙地在穀倉內,而茜莉卻在墳墓裏。你只得將就它已經下過種的小馬了。”
他怒駡連連,然後當他低頭看她時,他住口了。她蒼白得跟她身上的睡衣一般,而且冷得發抖;她身上只披了一塊圍巾禦寒。她的身子搖晃,他一把抱起她。“ 好,親愛的,”他的口氣溫柔了許多。“沒事了。”他把她抱回屋內,放回床上。自從茜莉死後,她第一次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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