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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芭芭拉.卡德蘭]愛的奴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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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3:4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愛的奴隸 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美麗的雅娜因為美貌而被蘇丹看中,要選入皇宮為妃。為了擺脫這個命運,她在朋友的幫助下逃進了嘉士德爵士的行李箱,運進了船中。
當嘉士德爵士知道後,雖然惱怒但卻無能為力,因為他已深深地愛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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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4: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馳騁在碧草如茵、金黃色野花與黑柏樹相互輝映的原野上,嘉士德爵士的心田中驀地浮起了一絲幸福的感覺。

  在數周的奔波勞累,又不時地參加外交會議與商討調停之後,嘉士德爵士感到此刻能卸下重擔,實在是無比的輕鬆、暢快。

  這是一個明朗亮麗的夏日,天空澄澈似水晶,嘉士德爵士勒住了馬,低下頭來,細細地審視著這個繁華壯偉,充滿學術與藝術氣息的城市。

  雖然康士坦丁堡的光輝已不如昔,然而遠眺那些偉大華美的建築,高聳入雲的尖塔,壯麗的大理石柱廓與金壁輝煌的宮殿,卻仍然強烈地激盪著人們的心懷,不斷引起人們的神往。

  嘉士德爵土雖然在這裡生活了好幾年,但此刻,凝望著陽光普照之下的康士坦丁堡,卻仍不由得衷心讚美它的美麗。

  從這兒,可以很清楚地望見一片蔚藍澄淨的水,粼粼地注入瑪墨拉海。

  往北眺,便是狹長的博施普魯士海峽,此刻正泊滿了帆船、汽艇以及一些運送軍隊到克里米亞的戰艦。

  出神之際,嘉士德爵士驀地想起此行的目的是打算為他的長官——新近封爵的英國大使史瑞福爵士——選一件精緻的禮物。

  他原想趁上次出任波斯特使之便,在那兒選一件禮物的。

  沒想到在德黑蘭停留的時間意外地倉促,根本無暇仔細的挑選。再說,那些禮物要是呈奉在這位曾革新奧斯曼帝國,被人們尊稱為「大奧奇」的偉人之前,也顯得太平凡無奇了。

  就像那些華麗繡花的長袍,鑲滿珠玉的劍鞘,錦緞綾羅,在史瑞福爵士的眼中簡直太平凡,太庸俗了。因此嘉士德爵士費盡神思,想為這位敬愛的偉人與外交上的良師選一份獨特的禮物。

  轉念之間,他想起上次在一家小店裡,發現了一些珍貴的古跡,據他推測很可能是希臘人或羅馬人遺留下來的。在康士坦丁堡有許多銀樓與古董店,往往會出其不意的在其中碰上一、兩件寶物。這些寶物大半是先人的陪葬,後來被小偷或考古學者挖掘到才流落世間。

  「相信會找到一件史瑞福爵士欣賞的東西!」嘉士德爵士喃喃自語著。

  調轉馬頭,他朝著世界最可愛的城市——康士坦丁堡——行去。

  豎立在他眼前的是許多壯觀的建築物。

  包羅了劇院、音樂廳、陳列館的希伯姆宮和終日吸引無數信徒的巴希利加宮。

  除此之外,到處都散佈著為人崇敬、讚頌與神注的寺院、尖塔。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曾為蘇丹皇宮的希拉利奧宮。

  密密圍繞在宮外的黑柏樹,更為它增添了一份陰森之氣。

  希拉利奧宮曾經是康士坦丁堡的中心!

  在這座宮裡,有愛、有恨、有美、有丑、有野心、有罪惡、有榮華富貴、也有可怖的聾啞人。

  被厭棄的美女,被廢的蘇丹,往往會道到同樣的下場:被偷偷地拋入平靜不湍的博施普魯士海中。

  在這裡,死亡與生命,美麗與腐朽,赤裸的罪惡與柔美的處女,惡行與鳥囀,並生並存並立。

  隨即,嘉士德爵士發現自己到了市場。在市場的周圍林立著許多商店,出售各類的繡品、金飾、盔甲、布料、食品,間或夾雜著各色蔬菜及本地特產的水果。

  而穿梭在市場曲折窄道中的人們,正像一個五彩埃紛的萬花筒。

  其中有束著五彩腰帶,肩負重物的亞美尼亞人,也有穿著長斗篷,圍著面紗的婦女;有衣衫襤褸,伸著枯瘦的雙手,不斷乞憐的瞎子,也有帶著侍從、打著遮陽傘的土耳其官員和穿著皮衣、戴著皮帽的波斯人。

  此外更點綴著一些載滿重貨的驢子和瘦馬,蹣跚地行著。

  嘉士德爵士深愛著這個熟悉的東方世界。

  在他眼前又出現一個頂著一盤甜品的土耳其人;包白頭巾、穿深色長抱的苦修僧人以及騎著駿馬、戴著紅氈帽的土耳其兵。

  同時在他兩旁擠滿了各色小販,兜售著各種高貴的貨色,像保加利亞的繡花錦緞、純絲編織的波斯地毯和布魯薩的純絲,他卻不為所動,緩緩地前進著。

  他正在猜想著自己是走錯了路,還是記錯了小店的位置時,忽然從前面傳來一陣喧鬧聲。

  喊聲逐漸變成陣陣怒吼與叫囂。

  人們忽然警覺起來,機敏地、憂懼地朝著吼聲來源望去。

  一群人朝著這條窄街跑來,有些人的手裡持著木棍,在他們身後還拖著一樣無法辨識的東西。

  嘉士德爵士立刻退到街邊,兩旁的攤販也急急忙忙的想把自己的貨物堆回窄小的店舖中。

  但是太遲了,鮮翠的蔬菜翻撤了一地,水果也紛紛地滾落,於是驚叫聲、咒罵聲、喧鬧聲全融匯在一起了。

  連嘉士德的座騎也聳起了雙耳,煩躁不安地擺動著。好在它曾受過嚴格的訓練,還不會被這場混亂嚇壞。

  向前面移動了幾步,他驀地發現身旁站著一位穿白衣的歐洲女子。

  她緊靠著小店的牆壁,神色倉皇顯然是十分懼怕,在她前面有位土耳其人,似乎是她的僕人。

  在土耳其,女人不帶侍從,是不敢上街的,即或如此,到市場的女子仍然少之又少。

  她的穿著並不時髦,但卻異常請雅。嘉土德爵士看得出她的身材非常優美,穠纖適度,而且她年紀很輕。

  此時,這批人群擁塞在他們附近,喊聲震耳欲聾,嘉士德爵士方才聽出:

  「殺死他!」

  「宰了他!」

  「給他吃點苦頭!」

  「間諜!該死!」

  現在,他才看清這群人拖著的竟是一個人!他的雙手、雙腳、衣服、頭髮……無不被人拉扯著,臉上沾滿了鮮血,眼睛半閉著。

  顯然,他已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

  戰爭常常會被人利用、煽動,輕而易舉的就能被起一場暴動。

  早在他到康士坦丁堡之前,他就聽說,此地掀起了一陣「間諜熱」,人們開始懷疑那些不能證明自己國籍的外地人就是俄國人。

  此刻被逮捕的這個人,仍然不斷地遭到人們的唾棄踢打,蒙受著百般凌辱。

  從馬上,嘉士德爵士看得出引起這場騷動的犧牲者,雖然混身是傷,但身份教養卻很明顯的要比那些迫害他的暴徒高尚得多了。

  「我們……能……幫得上……忙嗎?」

  一瞬間,他詫異是誰在說話。隨即發現方才倚牆而立的那位女子正欠著身子在對他說話。

  雖然她的英文很流利,但嘉士德爵土知道她絕不是英國人。

  「沒辦法。」他很快地回答,「你得知道,我們也都是外國人!若不幸被捲入這場是非中,可會惹上殺身之禍的。」

  「可是……也許他並沒有做什麼……壞事!」

  「他們認為他是俄國間諜!」

  「我知道。」她說:「但他們也許弄錯了!」

  「可能。」嘉士德爵士回答,「不過我們最好別去干預,況且我們也沒有能力幫他的忙。」

  此刻大批群眾仍然繼續吼著前進。不斷擦身而過的人群,使馬煩躁地搖晃著。

  被拖著的人,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

  然而仍有許多人不斷地加入行列,甚至一些袖手旁觀的店東也躍躍欲試,想加入湊興。

  「我們最好趕快離開!」嘉士德爵士表示。

  他對「暴動」可說是瞭若指掌。他知道暴動就像一團火焰,很快就會蔓延開,造成一連串悲慘、可怕的災禍。

  除非等到這場暴動完全平息,市場將不再是個安全之處了。

  他望著身旁的女子。

  「若不嫌棄。」他說:「乘我的馬比你走路回去要安全得多了。」

  正如他所預料的,此時有許多人正勿匆忙忙地加入前方不遠的群眾中。想必對方也看到了,因為她立刻說:

  「那真是感激不盡。」

  於是她轉身面向著前面的僕人,那是一位溫和莊重的土耳其人。

  「你回去吧!漢彌,」她說,「這位先生會照顧我的,再走下去是非常不智的。」

  「正是,小姐。」

  嘉士德爵土彎下身,攙起她輕巧的身子,坐在馬上。

  她戴著一頂小巧的軟帽,因此雖然坐在前座,卻絲毫不影響嘉土德爵士的視線。

  他右手執著絕繩,朔熟地駕著馬,間或閃避一旁,讓人群經過。

  幸運得很,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暴動行列吸引了,因此並沒有特別留意到嘉士德爵土和他的女伴。

  不一會兒,嘉士德爵士轉入另一條小路,路上只見數匹疲累的驢子,載滿了鄉村來的新鮮食物,緩緩而行。

  「最好的辦法是繞道而行,」嘉土德爵土說,「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你的住處,我可以繞一些寧靜宜人的小路,送你回去,這樣走法會比剛才安全得多,也愉快得多了。」

  雖然他心中已猜測到這群暴徒的去向,但他仍然不願輕舉妄動。

  因為這群暴徒早已失去理智,根本無視法律的存在,正不斷地向市中心集中,雖然此刻他們幸而避開,然而這個事件卻很可能會造成對所有外國人不利的情況。

  「真可憐!」這位女子輕柔地說。「我簡直無法忍受……想到他受到這麼悲慘的折磨!」

  「好在此刻他已沒有任何知覺了!」嘉士德爵土答道。

  現在,他才定下神來打量她,竟意外地發現她長得非常美麗,堪稱明艷絕倫。

  他覺得她有一種特殊的氣質,是他在別的女人身上從末發現過的,更想不出她到底是哪裡人。

  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像兩泓深不見底的潭水;挺直小巧的鼻樑,和柔軟紅潤、花瓣似的嘴唇,很勻稱地排列在小小的鵝蛋臉上。她的皮膚非常細緻潔白,卻襯著一頭如雲般的黑髮。

  這麼美麗的女子,只有一個僕人保護,在康士坦丁堡行走實在是太危險了,這個想法立刻浮上他的心頭。

  一股好奇心驅使著他,於是他問:「我想我們該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嘉土德——嘉士德爵士,英國人。正要到英國領事館。」

  「我是法國人,先生,萬分感激你的搭救。」

  嘉士德爵士覺得她看起來、聽起來都不太像法國人,雖然她的法語說得十分正確古典。

  一轉念,他又想也許是多年居留異邦,使她看起來不太像法國人。

  「芳名是……?」

  「雅娜。」

  他揚起眉毛。

  「這可不像法國名字呢!」

  「我是在這兒出生長大的。」

  難怪她看起來不像法國人,他想。

  他同時感到她似乎不願意說出自己的姓,對於此點嘉士德爵士雖有點失望,但也不禁在心裡稱許她的謹慎。

  畢竟,他們只是萍水相逢,有良好教養的女子是不應該隨便與陌生人太親近的。

  「願意告訴我你的住所嗎?」他問道。

  聽了她的說明之後,嘉士德爵士感到無限的驚詫。

  據他所知,那附近並沒有適合歐洲人住的房子。

  因此,他對面前這位優雅高貴的女子益發感到好奇了。

  「你可喜歡康士坦丁堡?」嘉士德爵土寒暄著。

  「有時候我真恨死它了!」她說:

  「想想剛才那些殘酷的人!」

  她的聲音透出一份激動,嘉士德爵士知道她仍在為那位不幸的俄國人難過,難過他生前飽受折磨,死後仍不斷地遭人凌辱。

  「的確,土耳其人有時是很殘忍的。」他說,「不過,換個角度來看,他們往往是最好的戰士。據我所知,英、法兩國對土耳其在克里米亞的戰績都相當讚佩呢!」

  「根本就是一場無聊、不必要的戰爭!」雅娜答道。

  「對極了!老天爺知道大使曾費了多少力量想化解這場戰爭!」

  「但並未成功!」雅娜的語氣中帶著諷刺。

  「要知道俄軍方面可沒這麼想!」嘉士德爵士說,「這場戰爭完全是俄國發動的,他們先突擊黑海西岸的西奈,擊潰了一文土耳其騎兵。」

  「可能他們有他們的理由。」雅娜說。

  「理由?」嘉士德爵士嚴厲地反駁,「西奈事件簡直是一場大屠殺,景況比你剛才看到的要悲慘萬倍!」

  這一次,雅娜緘默了。一會兒之後,他繼續說:

  「完全是土耳其兵士的傑出表現,才引起整個歐洲的同情與敬佩,因此英法兩國才在去年聯合向俄宣戰。」

  「戰爭全是愚蠢的、錯誤的!」雅娜情緒化地說。

  嘉士德爵士浮起揶揄的微笑。

  「這可是你們女人家的觀點。其實戰爭往往是為了追求正義、公平,就像這場俄土之戰,意義在此。」

  「希望那些死者會感激你們的大思大德!」雅娜忍不住反唇相譏。

  「你似乎並不全心全意地擁戴我們的國家和同胞嘛!我可要提醒你,這場戰爭原本是為了爭奪耶路撒冷聖地的佔領權而引起的。」

  「這問題早在兩年前就解決了。」雅娜尖刻地說。

  嘉士德爵士倒被她的話嚇了一跳,他沒想到她竟然相當瞭解這些來龍去脈。

  他咧出一絲微笑,一閃即逝。他說:

  「的確,這個問題早就由英、法、俄三國的大使會商決定了。但,無疑地,你也該記得俄國大使米契河夫仍然繼續要挾土耳其做更多的讓步。」

  嘉士德的聲音忽然冷酷起來。

  「米契河夫實在太過分,故意令土耳其難堪!」

  「那麼你可認為……我們會獲勝?」雅娜小聲地問。嘉士德爵士注意到她在說出「我們」二字之前,稍稍猶豫了一下。

  「當然!」他答道。「雖然開始的幾個月,我方受到很嚴重的轟擊,但是現在軍隊的組織比以往嚴密多了,因此我想沙皇提出和談的日子也將近了。」

  雅娜沒有再答話,他們默默無言地前進。

  和煦的陽光溫柔地吻著他們的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小草,散發著幽微的清香,夾雜著陣陣鹹味的海風,輕輕飄浮過來。

  她輕輕地靠在嘉士德的臂膀中,看起來毫不費力,但嘉士德心裡明白她所以能如此輕鬆自若,完全靠自身的均衡和她天生的優雅風姿。

  「你常常騎馬嗎?」他一面想著,一面問道。

  「以前常常騎,」她答道,「現在可沒有了。能駕著你這匹駿馬奔馳,想必是件樂事!」

  「這匹馬是大使的,」嘉士德爵士說明著,「他對馬匹就像對其它事一樣在行。」

  「你很仰慕他?」

  「誰不仰慕這位比蘇丹還重要的人物?曾經有許多人稱史瑞福爵士為土耳其真正的國王,就是現在,還有很多人這麼說。」

  嘉土德的聲音裡透出一份前所未有的熱誠。

  雅娜忍不住望了他一眼。

  剛看到他時,她覺得他雖然很英俊,但那份英國人特有的孤傲冷漠,卻令她很不自在。

  她原以為這種人只會孤芳自賞,因此倒吃了一驚。

  不過他卻不是她心目中那種吸引人的男性典型,雖然她不得不感激嘉士德爵士的解圍。

  她也明白,嘉士德爵士很謹慎地避開了那些有危險性的街道。

  「下次你真要特別小心了,」嘉士德的口氣像在對一個孩子說話。「你不該帶著一個僕人就上街的。」

  「平常我並沒有,」雅娜說,「因為我父親病得很重,我不得不上街為他買一些草藥。」

  「為什麼不請個醫生呢?」

  「你知道,草藥可以治百病。大多數的秘方都是由先人留傳下來的,雖然這些秘方沒有記在醫書上,但常常是很靈驗的。」

  「可是不經別人指導而濫用,不也很冒險嗎?」嘉土德爵士不肯讓步。

  「總不會比盲從醫生要危險吧!」雅娜答道。

  她停頓了一下,然後又忍不住地譏諷他:

  「大家都知道這項事實:史庫的醫療設備太差了,對傷患根本就束手無策!」

  「你說得對!」嘉士德爵士表示贊同,「不過,我保證史瑞福爵士完全是無辜的,絕不像英國報紙所評論的。」

  「原來英國人也動怒了!」雅娜喊著。「我真高興!」

  「坦白地說,英國政府當局實在是一團糟,真是丟臉!」嘉士德爵士很嚴苛地說。「而我們駐土耳其的大使卻受到別人的猜忌,完全蒙在鼓裡!」

  他頓了一下,然後用平和的語調說:

  「但史瑞福爵士確曾努力地彌補過失,並盡可能地支助南丁格爾小姐。」

  雅娜沒有回答。一會兒之後,他又說:

  「你知道南丁格爾吧?」

  「我想,沒有人會不知道的!」雅娜回答。「土耳其的報紙每天都載滿了她的故事,大家都佩服她的勇氣,可是仍然認為女人不應出來拋頭露面,『女護士』令他們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你呢?」嘉士德爵士問道,「你好像並不打算學習南丁格爾?難道你不願把希望散播給那些受難的兵士?難道你不想在戰爭中為女人爭得一席之地?」。

  他開始反擊了。

  「我現在正是一個護士,」她靜默了一陣,「我父親病得很重。」

  「抱歉!」嘉士德爵士說。

  「所以我切身體會到護士的重要,」雅娜繼續說,「我覺得,有沒有戰爭都一樣需要女護土的。」

  「這點我可不同意,」他說,「以往的戰爭,我們總設法不讓女人參與,老實說,我認為女人不但幫不上忙,反而令人厭煩。」

  雅娜的臉上露出一層笑意,使她看來容光煥發。

  「這些話正在我意料之中,爵士。」她帶著幾分自得地說。

  「你的意思是說我古板,心胸狹窄?」嘉士德爵士質問。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她甜甜地回應著。

  他們之間似乎樹立了一道無形的戰旗,嘉士德爵士感到興味盎然。

  他的對手是如此的纖巧可愛,還兼具一股東方的神秘氣質。

  很可能是因為她那雙烏黑的明眸,也可能是她身上散發的那種馨香——似茉莉與月下香混合的氣味。

  他從來沒有聞過這種幽香,而且這股神秘的香味竟對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誘惑。他甚至感到她的身軀也異於一般婦女,是如此的柔軟、富彈性。

  「閣下可否在此一停?」雅娜出其不意地說。

  他勒住馬,望見前方有一條古舊的石階,很可能是羅馬人遺留下來的。

  「走這條路,」雅娜依循著他的眼光解釋著,「要比走正路快得多了。」

  說著,她輕輕地順著馬鞍滑下來,然後昂首凝望著他。

  「真感謝你!」她很平靜地說。

  嘉士德爵士也隨著跨下馬,一面伸出手來:

  「很高興能幫上你的忙。明天我能再來看看你嗎?」

  雅娜搖搖頭。

  「抱歉,我父親病得很重,無法見客。」

  「那我可以留一張問候卡向他致意嗎?」

  她回報他一個甜蜜的微笑,覺得他很有趣,但她絕不打算讓步。

  「我只能重複剛才的話,爵士。」她說,「再見!我們談得很開心!」

  說完,她立刻轉身,根本沒有握嘉土德爵士伸出來的手。

  她很快就步上了石階,嘉士德爵士只能無助地站在原地,目送著她優美的背影,直至消失。

  她沒有回首,也沒有探手,就這樣走出了他的生命。更令他心神不寧的是他發現自己對她的瞭解幾乎等於零。

  她的名字是雅娜,可是雅娜又是誰?

  她有良好的教養,是一位淑女,但為什麼這麼神秘呢?

  令他奇怪的是她似乎對這場戰爭很瞭解,而且他不得不同意她的說法:這場戰爭原本是可以避免或調解的。雖然從外交官的立場來說,這並不是一件易事。

  因為俄國顯然是蓄意挑釁,堅持不肯接受土耳其所提出的和談,使史瑞福爵士的心血完全化為泡影。

  人們對史庫醫療設備的批評指責,確實是醫院當局的錯誤。

  他們故意隱瞞不報,甚至寧可讓傷患死去,也不願向外交部求援。

  當大使發現真情,完全瞭解醫院的實況後,他立刻採取各種可能的方法來救援這些傷患。

  他借用了許多房屋作為病人休息之所,其中還包括一座蘇丹的宮殿,此外土耳其當局也供應了一艘汽艇,用以輸送食物。

  最後史瑞福爵士還呼籲大眾,以仁慈人道的態度來對待敵方的傷患。

  完全是由於史瑞福爵士的堅持與奔走,才使得醫藥情況逐漸好轉。當然,人們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淡忘在戰爭初期的悲慘情況與無數無辜的死者。

  他沒想到自己竟會和一個法國女子談論到這件事,並且挺身而出為大使辯護。

  在康士坦丁堡的人們大致可以分成兩派:一派是極端擁護崇拜史瑞福爵土的人士,大半是英國人與土耳其人,在他們眼中,史瑞福爵士就像是天國派來的天使,手持寶劍,雄峙在東方之門,衛護著歐洲的安全。

  另一派是法國人,出於法國大使的無能,使他們不停的埋怨,認為他們被英、土兩國忽視、排斥,似乎認為法國才配當這場戰爭的統帥。

  史瑞福爵士在前晚就曾對嘉士德爵士說過:

  「英、法兩國實在很難共處,因為法國人總認為自己該居於領導地位。」

  「薩巴斯不是馬上就要投降了?」嘉士德爵士說:「法國人不就可以自傲了嗎?」

  史瑞福爵士笑了。

  「這正是拿破侖三世迫切等待著的榮耀呢!」

  他歎了口氣,又接著說:

  「就是因為希望勝利是自己的,所以法國人千方百計的想阻擾土耳其軍隊建功!」

  「真糟!」嘉士德爵土歎息著。

  「戰爭不就是這麼一回事?」

  到達英國大使館之後,他立刻被引入一間豪華舒適的房間,史瑞福爵士正立在窗邊,覽視著百花競放的美麗庭園和變化萬端的噴泉。

  「一路順風嗎?帆農!」他抬起頭來問道。

  史瑞福爵土今年已經六十八歲了,然而嘉士德爵士認為,即使是現在,他仍是最英俊的男人之一。

  他的頭髮因為年歲的增長,已經變成銀白;他的眼睛又誠摯又銳利,似乎真能看透一個人的內心;他的額頭寬廣,似乎充滿了圓熟的智慧。

  就是憑著他深奧的智慧,才被地中海及愛琴海沿岸的各國人民冠上「大奧奇」的榮銜。

  然而土耳其的基督徒卻以另一個崇高的名稱——「蘇丹之王」來尊稱他。

  由於史瑞福爵士的威望遠播,因此許多民族都開始向英國領事館請求庇護與支援。

  史瑞福爵士的相貌很威嚴,但卻不是驕傲自大。

  他是一位謙和、純樸的學者,更是一位有禮、具藝術氣質的紳士。

  然而,不可諱言的,他的脾氣比較暴躁,當他發怒時更是怕人。

  被召見的土耳其人往往會害怕得戰抖不已。不過史瑞福爵士最可愛的一點卻是當他知道自己錯了,便會立刻向那位受屈的朋友道歉,甚至會結為好友至交。

  因此他的僕人們都忠誠地服侍著他,不肯離去。

  他也常熱心地指點一些年輕的外交官,因而很受到他們的祟敬與愛戴;嘉士德爵士便是常蒙他指點的「愛徒」之一。

  從他與史瑞福爵士相處的時日中,他深深瞭解史瑞福爵土為他的工作費盡了心神血汗,也瞭解他內心對土耳其的關懷與摯愛,更瞭解他竭盡所能的扶助土耳其蘇丹亞道麥加,使得這位無能的蘇丹廣受東方國家的尊敬。這些,完全得歸功於史瑞福爵士的苦心籌劃。

  「前線有消息嗎?」嘉士德爵土問。

  「可沒什麼好消息。」史瑞福爵士答道。

  「我倒在城裡碰上了一個意外事件,」嘉士德爵士說:「發生了一場暴動,許多人抓到了一個俄國人,罵他是間諜,想把他拖到市中心去處死,我剛巧在市場碰上了,那時候他已被整得半死不活了。」

  史瑞福爵士深深地歎了口氣。

  「康士坦丁堡的居民很複雜,各國人都有。其中也有一部份是俄國人,不過大半都住在此地很久了,根本不可能是間諜,更不會危害人民。可是暴動的群眾絕不會相信的,他們已經失去理智了。」

  「的確是的。」嘉士德爵士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方纔那幕悲慘的景象。

  「上周已經發生過二、三次這樣的暴動了,」史瑞福爵士說:「據我所知,土其耳當局已決定採取逐戶搜索的辦法。當然由官方正式出面來調查,要比人們濫用私權要好得多了。」

  「正是。」嘉士德爵士同意地說。

  他腦中立刻浮起雅娜的倩影,和那張被鮮血污染的險孔,流露痛苦的眼神以及幾乎被扯成碎片的屍體,他不知道此刻雅娜是否也會想到這幕景象。

  這種淒慘的情景實在不應該讓女人看到的,他心中有點後悔,應該在分手前特別向她強調,在暴動未完全平息之前,不該再出門到市場來的。

  當然,他瞭解她的焦慮,她的父親病得很重,需要藥品,但是戰爭使藥品變得非常昂貴難求。

  她買的是草藥,這種療法是盛行於亞洲東方國家的。

  但是,到底有沒有效呢?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地聳了聳肩膀。

  此刻,雅娜正在家裡煎藥。

  她的僕人已先她一步把藥帶回來了。

  「漢彌,剛才那位藥商到底說些什麼?」

  只有土耳其人才能聽出她不是本地人,因為她的土耳其話說得非常流利,但有些口音仍不夠道地。

  聽了漢彌的說明之後,她立刻仔細地清洗草根,再切成碎片。

  「是那位紳士送你安然抵家的?小姐。」漢彌問道。

  「可不是!」雅娜笑著說。

  「他長得真英俊!」漢彌說:「簡直就像『大奧奇』!」

  「我可沒見過『大奧奇』本人。」雅娜回答。

  「他真偉大!連蘇丹也得聽他的。」

  「我也聽人這麼說過。」雅娜說。

  她想,英國人就喜歡自己高高在上,似乎任何事都得經過他們的批准。

  在她心裡,嘉士德爵士就是這種獨裁者的典型,她可不願和這種人來往。

  「他們根本不是人!」她想。

  將藥放在爐子上後,她又對漢彌說:

  「我想上樓去看看爸爸。你剛說你回來的時候,他睡得很甜?」

  「是的,小姐。我沒叫醒他,睡眠是最好的藥呢!」

  「這倒是真的,」雅娜說:「最近這陣子爸爸都沒睡好。如果吃了這些藥,燒還不退,我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可以設法請個醫生來看看,小姐。」

  「不行!」雅娜立刻說:「那太危險了!再說我們也已經挨過幾個月了,現在絕不能請醫生!」

  說著,她便朝樓梯走去,卻感到漢彌正惶惶不安地望著她,似乎有話要說。

  她立刻問:

  「怎麼回事,漢彌?」

  「壞消息!小姐!」

  「壞消息?」

  雅娜的聲音忽然提高了。

  「今天我在城裡聽到的,他們說政府馬上就要開始逐戶搜查了!」

  「按什麼?」她明知故問。

  「俄國人呀!小姐!」

  雅娜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似乎又看到了被拖扯著的間諜,那張血淋淋的臉孔,痛苦的表情,人們憤怒地唾棄著……

  這些情景不斷地在她眼前出現。

  「怎麼辦呢?小姐!」

  漢彌的聲音輕得像耳語。

  「我不知道,」雅娜說:「爸爸病得那麼重,又不好搬動,這怎麼辦?」

  她望著漢彌,深黑的大眼睛盛滿了憂鬱、驚恐。

  「阿拉會保佑我們的。」漢彌脫口而出。

  「阿拉?」雅娜悲哼著:「我看阿拉和上帝都棄我們不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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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4: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對方纔的失態略感羞窘,雅娜拿起了一壺搾好的檸檬汁,和一隻玻璃杯,放在托盤上,打算上樓去看她的父親。

  他一直連續地發著高燒,時時需要一些清涼解渴的飲料。

  她注意到漢彌仍在窺視著她,因此她很平靜地說:

  「漢彌,你知道我們是多麼的感激你!要不是你,我們早就沒命了。」

  漢彌並沒有答話,她又說:

  「其實,以前不是還遇過更危險的情況!現在,我去看看爸爸,待會兒,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她的聲音中仍有一絲戰粟。

  雖然她極力壓抑著,但心底的恐懼卻無時無刻不嚙噬著她。

  今天那幕淒慘的景象不斷地縈繞著她,鮮血、怒吼、謾罵、人群……不斷地在她眼前晃動著。

  真的,幸虧是漢彌,要不是漢彌撈著他們父女及時逃出那個淪亡的小城,他們的處境可要比現在悲慘萬倍呢!

  回想起來,雅娜總不明白自己當時竟會那麼傻,早該在戰爭剛爆發時,便立刻攜帶財物回聖彼得堡的。

  當時,他們正在克里米亞的別墅裡,聽信了別人的謠傳,以為這裡是絕對安全的。

  一向這座別墅就給他們一種安全、寧靜的感覺。

  在這裡,陽光明燦,百花綻放,連她父親的病也有了起色。

  她記得小時候,每當假期結束要回到天寒地凍的聖彼得堡時,她總忍不住大哭一場。

  然後,她會在家裡數著日子,等到那層厚厚的積雪慢慢溶化了,也就是她回到南方,回到這個天堂樂園的時候了。

  也許是父親的病勢加上消息不靈通,她一直沒有感到情況的危急。

  等她到達康士坦丁堡之後,她才知道俄國軍隊所以遭受挫敗是因為兩位英勇的英國軍官,奮不顧身,拔刀相助,遂大大激勵了土耳其的士氣,同心協力地打垮了沙皇的軍隊。

  此後,英、法兩國便與土耳其結為同盟,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派軍突擊克里米亞島。

  早就該離開的,雅娜總懊悔著。

  當時只要乘馬車就能到附近的車站,雖然她父親病得很重,但總可以熬過去的。

  可是,那時她卻以為移動會影響他的病況,再說,誰也沒想到戰爭來得這麼快。

  只有漢彌注意到事態的不妙。

  就在這所別墅被敵方接收,做為英國高級將官總部之前,他將雅娜的父親放在擔架上,藉著兩個忠僕的協助,偷偷地逃出來。

  然後,他們三個人躲在一間茅屋裡。

  漢彌每天到外面去探聽消息,而雅娜總絕望地想:遲早會淪為囚犯的。

  以後的事便發生得那麼急速,那麼倉促。

  漢彌的本事真大,居然將他們混進了一艘專門運傷兵回康士坦丁堡的船上。

  天色暗淡之際,誰也沒想到這艘船裡居然混進了兩個俄國人。

  好在雅娜的英語、法語都很流利純熟,漢彌又是土耳其人。

  在她很小的時候,漢彌就在她家工作了。她記得,每年回聖彼得堡時,漢彌都留著管理這座別墅,他總打掃得一塵不染,又整理庭園,修剪花木,等待他們一家的再度光臨。

  他不但幫助他們父女逃亡,還說服了這艘船的司令官,讓他們在康士坦丁堡上岸,而不跟其他的傷患到史庫的醫院去。

  當然,這得花費許多的唇舌和一大筆金錢。好在,忠心的漢彌為他們攜帶了一部分財物。

  到康士坦丁堡後,漢彌立刻找了一間房子。

  剛看到這所房子,雅娜竟愣住了,這間房子就像一個小白盒子,只不過多了一層屋頂,簡陋得像貧民窟!

  沒多久,她就發現,漢彌這麼做是最聰明的,因為一無遮攔,自然不易引起別人的猜疑和注意。

  雅娜很快便適應了這種新生活,有時她竟懷疑以往那些豪華的生活並不是真的,僅是一些幻夢罷了。

  不幸的是,她父親又感染上支氣管炎,因此不得不整天整夜坐在床上,咳嗽喘息使他根本無法安眠。

  平日她從不外出,深怕別人盤問。

  因此購買食品完全由漢彌負責,甚至他還得為雅娜買幾件樸素的衣裳。

  逃亡時,雅娜什麼也沒帶,再說以往那些高貴的衣裳也太引人注目了。

  漢彌為她買的雖是最樸素簡單的普通衣裳,但穿在她的身上,便自然有一份迷人的韻味。

  但是她父親的病不但沒有起色,反而更惡化了。

  雅娜只好加倍細心地照料他,一面後悔自己以往常常陶醉在文學作品中,卻沒想到好好地研讀醫書。

  「相信到春暖花開的時候,爸爸就會復原了。」她說過千百次了。

  的確,當春天的陽光射進這間小屋時,她覺得父親的氣色好多了。

  「即使病著,仍然掩不了爸爸英俊的面貌。在聖彼得堡,有那麼多英俊的男士,然而爸爸總是比別人要出色。」雅娜想。

  現在,他的頭髮已開始泛白,雙眼深深地凹陷著,襯著瘦削的面頰,真像一座大理石雕像。

  「平靜得像躺在墳墓裡。」

  想到這裡,她悲痛地哭出聲來,她知道如果失去了父親,就失去了一切。

  她立刻走出廚房,步上樓梯。

  悄悄地推開門。

  他靠在床上,從床邊的窗戶可以看到青翠的山巒和下面的城市。

  還在睡,雅娜想。她輕輕地走進來,小心地將檸檬汁放在小几上。

  「可別把他驚醒了,」她想,「漢彌說得對……睡眠比再好的藥都要有效,他睡得好熟,說不定燒會退了!」

  她不禁注視著父親,他的鼻樑很挺,眼睛緊閉著,一綹白髮落在他寬廣的額頭上,他的手平靜地擱在被單外。

  雅娜的心劇烈地跳動著。

  她慢慢地,很不情願地伸出了雙手,當她的手指輕輕地觸碰到那冰冷的肌膚時,她知道她的恐懼已經成為事實了。

  一聲驚呼,她跪了下來。

  她感到自己的生命也同時停止了,她失去了知覺。

  許久許久,她才回過神來,她的眼光落在父親臉上,她知道:父親永遠離開她了!

  「爸爸!爸爸!您走了,叫我怎麼辦?噢,親愛的爸爸……我永遠都忘不了您的!」她悲呼著。

  然後,像有人指示她一般,她立刻開始為父親禱告。

  雖然她僅在母親的葬禮上聽過一次,但此刻竟能一字無誤地背誦出來。

  說完「阿門」,她的眼淚才不斷地湧出來,於是她把臉埋在裹著父親的床單中,痛哭失聲。

  許久,雅娜才步下樓梯。

  漢彌正等著她。

  「爸爸已經死了,漢彌!」她說。

  她的聲音恢復了平靜,眼中不再閃爍著淚水。

  「阿拉會保佑他上天堂的,小姐。」

  「他安息了,漢彌!也許這是他最需要的了。」雅娜說,「今天的事真讓我擔心。」

  「我知道,小姐。我想主人在我回來之前就去了,不過,我不能確定。」

  「假如今天的事……發生……在他身上!」雅娜低語著,再次想到呢個可憐的間諜。

  「我們得想想辦法,漢彌!如果我被抓到了,你可別被牽連才好!」她急促地說。

  「我絕不會丟下你不管的,小姐。」

  「我得離開康士坦丁堡了,」雅娜說,「可是,又到哪兒去呢?」

  「這件事,我已經計劃很久了,小姐,我知道總有一天主人會離開我們的。」漢彌說:「我有一個建議,但是,小姐,您千萬別生氣才好。」

  「我絕不會生氣的,漢彌。」雅娜回答:「你幫了我們這麼多忙,你的恩情,我一輩子都報答不完的。」

  「那麼,我認為,」漢彌說:「你應該到曼黛麗那兒去避一避,等到戰爭結束再說。」

  「曼黛麗?」雅娜驚異地說:「可是曼黛麗在蘇丹的王宮裡呀!」

  「是的,小姐,她現在很有地位呢!她是伊卡波了。」

  雅娜驚愣地望著他。

  她知道伊卡波的意思就是被蘇丹選中的把子,她也記得曼黛麗確實長得非常美麗。

  她是薩迦遜人,薩迦遜女子一向以美貌聞名於世,更是所有東方君王冀求擁有的。

  曼黛麗是在兩年前離開他們家園的。她的家族很早就為雅娜父女工作了,他們非常的優秀、誠實,因此雅娜總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家人一般。

  也許是曼黛麗的美貌傳到了蘇丹密探的耳中,她終於被送到希拉利奧宮去了。

  在那兒被選出來的美女都受到很優厚的待遇,然後其中最有辦法的,就會成為蘇丹的卡定,也就是蘇丹的妻子。

  當然,每個美女都希望自己能成為卡定,然後便能駕馭蘇丹,掌握大權了。因為誰都知道,奧斯曼帝國的國王一向是被王后控制的。

  曼黛麗離開的那段時日,雅娜常常想起她,因為曼黛麗一向是她的玩伴和密友。

  「怎麼可能見到曼黛麗呢?」她驚奇地問。

  「小姐,你可別生氣,曼黛麗已經知道你在這裡了。」

  「真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您還記得沙欽嗎?」漢彌問。

  雅娜想了一會兒。

  「當然。記得他是在我十歲的那年被蘇丹的密探帶走的,當時爸爸還生了好大的氣呢!」

  「沙欽現在是太監了!」漢彌告訴她。

  「太監?」

  雅娜恐懼地問。

  「是的,他現在也很有辦法,不過曼黛麗的權力遠比他大。」

  「你見過他?」

  「是的,小姐。他是很忠誠的,我信任他,因此我把你的情形告訴他,他又告訴了曼黛麗。」

  雅娜跌坐在椅子中,呆呆地凝望著漢彌。

  「曼黛麗要你到她那裡去,她會保護你,一直到戰爭結束。」

  漢彌忽然頓住了,因為他發現雅娜眼神中充滿了驚懼。

  她無法相信這些話是真的。

  漢彌做了一個絕望的手勢,接著說:

  「沒有別人能幫忙了,小姐。帶來的錢就要用完了,而且你也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雅娜倒吸了一口涼氣。

  當初,她總以為漢彌帶來的錢夠他們用好幾年的。

  沒想到,物價波動得很厲害,連食物都貴得不得了,而她又不時得為生病的父親買些奢侈品,因為當他身體好一點時,他總渴望能抽支雪茄或喝杯好酒。

  糟的是他們帶的錢都是俄幣,很難兌換。

  漢彌只好偽稱是在戰場中偷來的,當然換得的錢非常少。因此錢很快就用掉了。

  現在,她必須面對現實。

  她不可能回俄國了。

  有幾次,她曾經想到:如果父親真的死了,也許她可以偷偷地逃回俄國,然後再想辦法回家。但是,那必須要有一大筆錢,才能買通船夫。

  到王宮!

  這個想法令她不寒而慄。

  「小姐,不會有危險的。」漢彌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沙欽說,過一陣子,他們就會設法送你走的。聰明的曼黛麗也許會安排一艘小船,把你送回去。」

  「可是……王宮!」雅繃顳颥地說。

  「曼黛麗會告訴別人你是她的妹妹。」

  雅娜站起身來,踱到窗邊。

  雖然已到了落日餘暉的時候,外邊的陽光仍是那麼璀璨。

  很快地,清涼似水的夜晚就將降臨了,繁星將如閃亮的鑽石在黑絲絨上閃爍不已。

  她知道,如果逐戶搜查,她很快就會被捕的,她根本沒有身份證明。萬一她碰到的是法國人,那更糟了,因為她絕對騙不了一個法國人的。也許英國人會認為她很像法國人,但在法國人之前,她就無處遁逃了。

  然而,一些王宮的神秘傳聞,卻也同樣令她害怕。

  到康土坦丁堡後,她一直對希拉利奧宮懷著一份好奇。

  這座宮殿幾乎可算是個小城,裡面大約有數千人,而且三教九流,無所不包。

  據說宮裡的園丁常把一些不貞的女人綁在砂袋中,沉入海底。而那些黑人太監更常常以各種方式來虐待女人。

  在基督徒眼中,蘇丹是個淫逸罪惡的昏君。

  她的父親曾經向她說明土耳其人的天性與癖性。

  他們喜歡神秘的氣氛,因此他們的家庭、女人、甚至皇帝都被籠罩在一層神秘的煙幕之中。

  「就像蘇丹出外巡行時,總是許多侍從簇擁著,而且還以無數的旗子、??傘、羽毛扇密密地遮掩著,以閃避人們好奇的注視。」

  「為什麼會這樣呢?」雅娜鍥而不捨地問。

  「這是天性使然,」他的父親說,「所以才有那麼多關於希拉利奧宮的可怖傳聞。當然一定有一部分是真的,不過我想大部分都是捏造的。」

  「那麼真相永無大白的一天羅?」

  「是啊!」他說,「不過最近英國大使已經要求蘇丹盡可能地刪除一些繁文縟節。以往,外國使節或賓客在晉見蘇丹之前,還得接受一次沐浴。」

  「沐浴!」雅娜驚訝極了。

  「要知道,回教徒可是最愛乾淨的。」她父親笑著說:「所以在進宮之前,必須沐浴淨身,再換上華美的長袍,由殿旁的官員合力把他們抬起來。」

  「為什麼?」雅娜問。

  她的父親哈哈大笑。

  「也許是因為緊張過度,四肢不聽使喚吧!」

  「結果如何?」雅娜興致勃勃地迫問。

  「據其中被接見過的人告訴我,他們只看見一隻戴滿珠寶的手指!」

  …………

  這些故事曾令雅娜產生很濃的好奇心,而現在,漢彌居然提議她躲到宮裡去!

  「我不能!……我不能去!」她的心底無聲地抗議著。

  可是,又怎麼辦呢?難道說真的坐以待斃,等著土耳其人來搜索?還是,更可怕的,等著一群激憤的暴徒把她拖出去?

  還是去尋求英國大使的庇護?

  她可以想像到事情的發展:聽了她的說明之後,大使一定會仁慈、有禮的對待她。然後,把她交給土耳其政府,查明了她不是間諜後,她就會被關在監獄裡。除此之外,他們還能為她做什麼?

  「毫無選擇的餘地!」她心底絕望地說。

  想到希拉利奧宮,又是滿心戰慄。

  她知道漢彌此刻仍在等候她的答覆,因此不禁湧起陣陣感激與暖意,他竟如此忠貞、勇敢地衛護著他們父女!

  「漢彌!你為何對我們這麼好呢?」她循著思路問道。

  「你們對我就像是家人一樣,」漢彌回答,「你和主人就是我的親人。」

  這些真摯誠樸的話,令雅娜泫然欲泣。

  「爸爸的後事如何料理呢?漢彌!」她無助地問。「該把爸爸埋葬吧!可是又埋在哪裡呢?能找到一個牧師嗎?」

  「我想,小姐,」漢彌說,「等你離開時,我們就把這座房子燒掉!」

  雅娜大吃一驚,但隨即領悟了漢彌的意思。

  因為如果被人發現他曾窩藏了兩個俄國人,漢彌就沒命了。當然她得為漢彌打算一下。

  再說,火葬是那麼神聖!

  她知道,父親在天之靈也會贊成他們這麼做的。她知道,他一向不喜歡那些陰沉、可怕的葬禮。

  多年以前,他曾說過:

  「小時候,看到父親被埋藏在墳墓裡,心裡真有說不出的難過與痛恨,可是將來自己也有一天要被埋在黑漆漆的地裡,雖然討厭,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想到這番話,雅娜很清楚自己該怎麼做。

  她和漢彌要縱火燒掉這間屋子,讓美麗的火焰奔騰在空中,一切便會化為灰燼,歸回自然。

  「你說得對,漢彌,」她大聲地說,「我們就這麼做!」

  「那麼,小姐,請容許我現在去找沙欽商量一下,在我回來之前,可千萬別隨便開門。」

  「你去吧!阿拉會與你同在的!」雅娜用著東方慣用的祝福對漢彌說。漢彌笑了,臉上泛著光采。

  「總有一天我們會回到老家的,小姐。」

  「一定的!」雅娜說,「不論以後我的遭遇如何,你一定要設法回去,找到我的親族,告訴他們你為我們做的一切!」

  漢彌感動地深深行了一個禮,不再說話,便關上門走了。

  現在,雅娜真的完全孤獨了,她不禁用雙手掩住了臉。

  她無法相信剛才的談話是真的。

  難道她真的決定到王宮去?

  不過,跟曼黛麗在一起,雖不見得安全,但至少也不會更危險。

  她記得曼黛麗長自己一歲,生得明眸皓齒,十分艷麗。

  獲知她被蘇丹的密探帶走後,她曾經嚎啕痛哭,然而其他的人卻都在笑,他們一致認為這是曼黛麗的福氣,她的美貌天生是應該受到珍惜、讚歎的。

  「她怎能忍受那種生活?」雅娜不以為然地說,「那有三百多個競爭者,她得一天到晚祈禱、盼望自己能得到蘇丹的青睞,就算蘇丹中意她,別的人也會嫉妒她,排斥她。」

  「其實,我倒認為全世界的女人都差不多,」她父親笑著說,「她們都希望引起男人的注意,而且對象是愈顯貴愈好。我相信,在曼黛麗的心裡,獲得蘇丹的寵愛,該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心願了。」

  「曼黛麗既漂亮又聰明,」雅娜說,「我教過她讀書、寫字。她還會說英文、法文呢!我想她現在一定又學會土耳其話了。」

  「當然,不然她怎能和其他人交往呢!」她父親說,

  「蘇丹也會說英文、法文,因此曼黛麗在這一點上,可比其他人要強多了。」

  「我想也不會有人比曼黛麗更美了。」雅娜說。

  現在,她知道自己是對的。

  曼黛麗已經是入選的寵紀了,遲早,她會成為蘇丹的妻子。

  既然如此,她必定很有權威,當然有辦法保障她的安全。

  想到這裡,她安心多了,她走上樓,再次跪在父親床前祈禱。

  很晚很晚,漢彌才回來。

  雅娜做了簡單的飯萊,等著他。

  門開時,雅娜緊張得跳起來,心中七上八下地猜測著。

  漢彌象平日一樣,恭敬地行完禮,才說:

  「都安排好了,小姐!」

  「你告訴曼黛麗,爸爸……去世的消息了嗎?」

  「我並沒有看到她,我只見到沙欽。沙欽告訴她了,明天。她會派人來接你。沙欽保證你會安全抵達王宮,並且也不會有人盤問你的。」

  雅娜沒有立刻答話,一片沉默。

  雅娜說:「還有沒有……別的路子,漢彌?」

  「沒有了,小姐,這是我所知道的最好方法了。現在,城裡的暴動愈來愈多,好多間諜都被處死了!」

  雅娜聽得出他聲音中的憂慮、恐懼。

  「你確信,在戰爭結束後,我就能離開?」她仍然不太放心。

  「曼黛麗會為你安排的,沙欽也再三保證,他們一定會設法讓你離開的。」

  「如果他們做不到,」雅娜心裡想,「我總可以死!死也比一輩子關在不見天日的監獄裡要好。我當追隨爸爸於九泉之下!」

  從剛才的獨坐與禱告中,她似乎得到了一股奇異的力量,使她堅強、沉著起來。

  起初,她為失去父親而悲勵萬分,但隨後她卻覺得父親並沒有離開她,似乎仍在她的身邊,指引她,鼓勵她,像在告訴她:形體的消逝並不重要,他的精神長存,他的神靈永遠與她同在。

  自從母親過世後,她便與父親相依度日。

  他是一位深具智慧,學識淵博的人,他特別喜愛閱覽史籍,認為如此可以鑒往知來。

  有一次,他們父女正談論著亞歷山大大帝與堅尼斯大帝時,雅娜忍不住歎息:

  「太可惜了!雖然他們的生前是如此的顯赫成功,但所有的豐功偉績都隨著他們的逝去而逐漸湮沒,被人淡忘,那麼這一切不都是沒有意義的嗎?」

  她的父親微笑著。

  「不,孩子,」他說,「人類的每一分努力都將回歸於宇宙自然,綿綿不斷的生命力使我們延續不息!」

  「使我們更努力的去追求更高的成就?」雅娜問。

  「對了!」

  「那麼,將來我們不也一樣的被人遺忘嗎?」

  「不,這不是遺忘,而是循環,這是自然的演化,也就是天道。偉人退位,後者繼起,永遠生生不息。」

  他頓了一會,又說:

  「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思索的每一個問題,不論鉅細,都會對人類全體有所貢獻,因此沒有一點一滴是白費的!」

  雅娜很希望能領悟,但那時她還小,小小的心靈仍然無法領受到其中的真義。

  慢慢地,她注意到一年四季的循環流轉,落葉回歸於土壤,種子培育出更繁茂的樹木。

  「人也一樣,」她想,「因此根本沒有死亡,只有不絕的再生!」

  她心裡明白,這正是父親希望她能領悟的哲理。

  但是,現在她仍然難以面對目前的困境,更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因為她知道,如果以後無法離開王宮,她面臨的就只有一條路——死亡——了。

  「怎麼辦?漢彌!」她感到一波一波的恐懼不斷襲來。

  「你一向都很勇敢,小姐,」他回答道,「就像主人一樣,你們實在很勇敢。」

  這是最好的答覆了,雅娜感激地想著。

  現在,她最需要的就是「勇氣」,她迫切地需要一份使她步上這奇妙旅程的勇氣。

  她知道,她絕不是孤獨的!

  她知道,在冥冥之中有股奇妙的力量,暗助他們逃出敵人的魔掌,帶領他們來到康士坦丁堡。

  又讓他們快樂地生活了六個月,雖然他們喪失了以往豪華舒適的生活,但是他們卻享受到心靈平靜、詳和的快樂。

  雖然他們沒有任何可依靠的朋友,但卻感到家庭團聚的快樂。

  似乎有位守護神默默地在保護他們,愛憐他們,雖然她不能確切地說明,但她確能感受到這份神力。

  「現在,我得自己面對未來的命運了。」雅娜告訴自己,她知道,這就是使她驚懼不已的原因了。

  當她到王宮之後,她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樣依靠父親與漢彌了。

  就像是開始了一次神秘危險的航行,卻不知道自己航行的終點,唯一知道的只有……她是獨自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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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5: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雅娜步下樓梯,走入廚房,漢彌正在那兒等著她。

  現在她已經換了一身裝扮,穿上全套土耳其服裝,寬鬆的襯衣下搭著燈龍褲,如雲般的長髮瀉散在肩上,頭上還斜戴著一頂鑲流蘇的扁帽。

  「還妥當吧?」她問漢彌。

  漢彌仔細地端詳了一陣,然後很莊重地說:

  「十分妥當,小姐!」

  這些衣裳是曼黛麗派人送來的,而且全是些廉價的貨色。雅娜知道那是因為她現在的身份是從窮鄉僻壤來到大城市的鄉下姑娘。她也知道,在王宮裡,曼黛麗一定為她準備了完全不同的衣裳。

  她逐一穿戴好,穿上那雙小巧繡花的土耳其鞋,心中有著奇異的感觸。

  椅轎已在門外等著她,抬轎子的是兩個黑聾啞人,雅娜心裡明白曼黛麗這樣做的原因:如比,誰也不會知道她是從哪裡來的,因為聾啞人永遠也無法吐露秘密。

  當然,在到王宮的路程中,漢彌將在旁護送著她,然後親自把她交給沙欽,再由沙欽領她去見曼黛麗。

  這便是她所瞭解的一切了,她覺得自己好像登上了一部機器,轉緊了發條,然後不由自主地由它送向不知名的目的地。

  剛才站在廚房讓漢彌檢視服裝時,雅娜心想,這一生是多麼奇妙啊1去年此時,在她的生活中只有一件大事:由克里米亞到聖彼得堡的往返旅程而已,一切是那麼單純、快樂與和諧。

  她又想到從前在聖彼得堡的生活——豪華的酒宴、盛大的舞會、黑海之濱的夏日別墅與美麗宜人的花園。

  只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她的生活便像平地起了一陣焦雷,不但被捲入了戰爭,逃到敵方的首都,更不可思議的是現在她竟要進入那座可敬可畏的宮殿中!

  雖然難以置信,但這一切卻真的呈現在她眼前。

  「準備停當了嗎?小姐!」漢彌問著。

  從漢彌的眼神中,她瞭解他一樣在為她的前途、命運而憂慮。

  「我得去向爸爸道別。」雅娜答道。

  她再次上樓。

  房裡的窗簾已放下了,床的四角也安放了四盞蠟燭。

  她的父親躺在床上,就像一座石像似的,雙手交叉在胸前。床單上擱了一束鈴蘭,是漢彌從市場買回來的。

  鈴蘭的幽香勾起了雅娜的回憶,她記得往日她和父親總愛在馨香四溢的花園中散步聊天。

  如今,父親已病逝異邦,但他那偉大的人格卻將永留於世。

  他總是無言地接受一切。儘管環境再惡劣,他卻從未抱怨過。他一生的態度都是如此,以一種冷靜的哲學態度來接受命運的安排。

  他以自己的方式傳達一些最高、最有意義的信念給雅娜。

  「是智慧使我們應變,」他曾經對她說過,「是智慧賦予我們勇氣和力量來克服恐懼,再沒有別的東西比智慧更重要的了。」

  父親生前從未懼怕過,雅娜想。當她跪下時,心裡不禁想,此刻父親是否會為她的前途擔憂害怕呢?雖然他本身什麼也不怕。

  「幫助我,爸爸!讓我能跟你一樣!」她祈求著,「如果非死不可,那麼賜給我勇氣吧!使我能泰然自若的面對死亡吧!」

  然而即使在誠心禱告時,她腦中仍然抹不掉那張染了血的臉孔,那幕淒慘的景象,她不禁猜測,當他被拖出窩藏的地方時,他可曾掙扎過,叫喊過?

  也許他像一位殉道的烈土,無視四周的暴徒,而從容就義。

  「我能做到他那樣嗎?」雅娜忍不住自問。

  「幫助我吧!爸爸!幫助我!」她祈求著。

  她再次為父親祈禱。

  雖然父親臨終前並沒有牧師在旁為他祈禱,但她知道,上帝絕不會在意這些,甚至她確信此刻父親已經永遠脫離了塵世的痛苦,而在天國的樂園中漫步了。

  說完「阿門」,她深深凝望著摯愛的父親。

  這幾年來,她們父女一直相依為命,尤其是潛藏在小屋灼日子裡,她們父女更為接近。

  往往不費隻字片語,他們便能瞭解對方的思想。

  尤其當他們父女談到共同喜好的事物時,往往會忘懷了目前的處境,回到遙遠的過去,回到拜占庭帝國、神秘的中國或埃及法老的時日中。

  「以後還有誰會跟我談這些呢?」雅娜悲哀地想著。

  驀地,她警覺地想到時光飛馳而過,於是依依不捨地再望一眼,帶著滿眶淚水回到廚房。

  漢彌手中正拿著面紗,默默地為她戴上,然後為她披上斗篷。

  「等一會好嗎?小姐!」他問著。

  雅娜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她點點頭。

  漢彌上了樓,從他在樓上走動的聲音,雅娜知道他正在地板上潑汽油。

  下樓之後,漢彌又將罐中余留的汽油潑在廚房的地板、牆壁和家俱上。

  一切都弄完之後,他一言不發地打開門,讓雅娜離開。

  椅轎仍在外面靜候著她。

  在漢彌攙著雅娜上轎時,轎夫故意調開了他們的視線,然後拉上密密的紅幔。

  當他們抬起轎子正準備出發時,漢彌打了一個「等一等」的手勢,便走回屋內。雅娜明白他的用意,忍不住從紅幔後張望著。

  不幾秒鐘,一道金紅色的火焰跳出了窗口,不斷地向上奔躥著。

  漢彌回到轎邊,做了一個「走」的手勢。

  雅娜頻頻回顧,只見不一會兒的功夫,跳動的火舌已經從窗口躥到屋頂了。

  火焰愈躥愈高,火勢也愈來愈烈,不斷地向四面八方擴散著。距離雖然不斷地拉遠,但是好一段路程後,她仍然聽得到火焰的吼聲,看到滿天的紅光。

  人們從四面八方湧來,好奇的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一直等到一切都離開了眼簾,雅娜才拉緊了布幔,決心不再回顧。

  轎夫的腳程愈來愈快,轉眼即將到山下,此時她按捺不住,想再望最後一眼。

  路旁的黑柏樹遮蔽了她的視線,然而從參差的枝葉中,仍然可以看到一圈紅色的光芒。

  這個喪禮真夠壯麗,她想,父親一定會喜歡的。

  「您歸於榮耀之中,爸爸!」她很想對父親這麼說,她甚至聽見父親以咳聲作答。

  正準備拉上簾幔,不再回顧之時,她無意中瞥見了前方的來者。

  她的血液幾乎凝固起來,那是嘉土德爵士!

  到康士坦丁堡之後,她再沒見過第二個像嘉士德這類型的人。

  最特殊的是他那高傲、淡漠的氣度,也是這份氣度使他出類拔萃。

  她心想:只有英國人,才會看起來這麼淡漠,無視於周圍事物。

  她不得不承認,穿著高雅的騎裝,坐在雄偉的駿馬上,嘉土德爵士確實非常出色,非常引人傾慕。

  距離愈來愈近,雅娜開始奇怪他怎麼會到這個貧困的地區米?轉念間,她想到了答案。

  難道是為了她?難道他還不死心想來拜訪她?

  還是她自作多情,而實際上嘉士德爵士早已把那天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忽然,雅娜衝動得想叫住他。

  如果此刻向他求助,告訴他自己是個俄國人,他會伸出援手嗎?他會嗎?她的心中狂亂地想著。

  除了把她交給土耳其政府外,他又能怎麼辦?

  他是「大奧奇」的貴賓,在這種身份之下,他只能選擇最正確的做法。

  馬蹄聲已經很清楚地傳到雅娜耳中,忽然她想:說不定他會認出漢彌!

  她屏息以待。

  然後她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嘉土德爵士對周圍事物是如此的漠然,絕不可能會注意到一位平庸的土耳其人。

  而且,對一個外國人說來,漢彌的容貌、衣著就像千千萬萬個土耳其人一樣,根本就無從辨識。

  他們交錯,向著相反的方向前進著。

  蹄聲漸次遠去,雅娜拉緊簾幔,不再回顧。

  他是無法幫助她的,也沒有別人能幫助她了!要來的終究會來,這本是東方的命定論,此刻她已深信不疑了。

  雅娜已記不清當她第一眼看到這座壯麗偉大、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德瑪巴宮的感受了。

  慢慢地,她才獲悉這座宮殿是兼采土耳其式與歐洲式的建築物,因為蘇丹認為如此才現代,才漂亮。

  宮殿的總面積相當的廣,博施普魯士海便流經它的側方,後面則鄰接著美麗青翠的公園,層巒疊翠,與黑暗陰鬱的希拉利奧宮比較起來真不啻有天壤之別,真像是人間仙境一般。

  水面上泊著一艘皇家遊艇,只要蘇丹下令,隨時都可以啟程送他到任何想到的地方去。

  雅娜後來回想:再也沒有人能創出更美、更適合蘇丹御用的交通工具了。

  艇身是一片耀眼的純白,艇邊還漆有玫瑰紅和金色的邊線,遠遠望去,真像一隻美麗的蝴蝶停在水面上。

  艇上共有十二個船夫,全穿著雪白絲質的制服,戴著紅色的氈帽,手中持著鍍金的船槳,隨時聽令待發。

  這些只不過是德瑪巴宮壯美、豪華、氣派的一小部分而已。

  當她被領著穿過大門時,猛然憬悟從此刻起,漢彌就將與她隔離在這重門之後,她心痛得幾乎想從轎上跳下來,頭也不回地奔回家園。

  驚懼,猶豫,她聽到許多人在低語,但此刻她己喪失了偷窺的勇氣。

  接著,耳邊響起漢彌熟悉平靜的聲音:

  「小姐,願阿拉與你同在。我們還會相見的。」

  他的口氣象預言家一般,而此刻,這正是雅娜亟急需要的。

  但,他們何時何地才能相逢呢?她悲哀地想著:好漢彌,他曾對我們如此仁慈與幫忙,要不然,現在自己早就是階下囚了。

  昨晚,她曾與漢彌談過:

  「如果不幸無法逃回俄國,那麼等戰爭結束,和平到來時,我的親族也許可以想辦法把我贖出來。」

  口中雖這麼說,雅娜心裡卻明白,這只是一個飄渺的希望而已。

  就算她的親族確有意贖回她的自由,但是蘇丹難道會為這些錢而心動?再說,從未聽說有人能進入皇宮之後再生還的。

  當然,這些恐懼她一點也沒告訴漢彌,只埋在心底。況且,她很高興還能留一點點錢給漢彌度日。

  「不必為我擔心的,小姐,」漢彌曾對她說,「現在是戰時,人工非常缺乏,因為年輕人都上戰場了,因此我輕而易舉的便能找到許多份工作,不須要為我擔心。」

  這是千真萬確的,雅娜明白,在康士坦丁堡的各處都貼滿了徵求工人的佈告,更何況漢彌又很能幹。

  「我還有一些親戚在康士坦丁堡,」漢彌又說,「雖然多年未見,但親戚總是親戚,血緣關係總是在的,在沒找到工作之前,我可以與他們待在一塊。」

  漢彌的問題解決了,那麼剩下來就只要擔心自己了。

  現在,她被帶到一座側門前面,轎子放下來了,簾幔也被掀起了。

  她看到了沙欽,在那一剎那間她幾乎認不出他了,因為他離開時,雅娜還不過是個孩子。

  沙欽並沒有完全變樣,他還是那麼英俊,但,就像其他的太監一樣,他發胖了,因此與九年前雅娜印象中那個修長強壯的沙欽不同了。

  沙欽向她微微地行了個禮,然後帶著她穿過一道狹長的通道,並登上一座樓梯。

  然後,她到了內宮的大門。

  發亮的黃銅打造的門鎖,鑲上金、銀的花紋,十分精緻。當一位太監從腰帶上拿起鑰匙時,雅娜看到它完全是由純金鑄造的,上面還嵌著珠寶。

  看到鑰匙插入鎖孔,沙欽立刻退避下去,因為只有黑太監才可以進入這座萬聖之殿。

  雅娜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口唇發乾,她等待著。接著便有一個人朝她定來,她知道他一定就是太監的總管——卡拉加。

  從所有聽過的傳聞中,她早已知道卡拉加將是她新生活裡最重要、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

  卡拉加的權力相當大,只有他可以與蘇丹直接交談。而且他也是蘇丹寵信的心腹與宮內所有事務的總管。

  可以說內宮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甚至他還掌握了所有嬪紀的生死大權。

  他的身軀笨重龐大,因此當他走動時,就像一個不倒翁左右晃動著。

  他總是穿著一襲紅袍,肥大的腦袋上還斜戴著一頂白色尖頂的帽子。

  他盛氣凌人地打量了雅娜一陣,沒有說話,便帶她穿過許多陳設華麗的廳房。

  很快地,她就被帶到一間房中,早已有一個女人在那兒,她立刻發出一聲驚喜的呼聲,因為向她伸出雙臂的正是曼黛麗。

  她立刻奔向曼黛麗。就在她們熱烈地擁抱在一起時,門被帶上了。雅娜知道她們終於是單獨在一起了!

  「曼黛麗!曼黛麗!」她興奮地喊著,「真高興看到你!」

  「我也是!」曼黛麗答道。

  她謹慎地瞥了大門一眼,然後屈身握著雅娜的手吻著。

  「原諒我,」她以極低的聲音說,「我不得不擁抱你,因為現在你是我的妹妹。我知道,唯有這麼說,他們才會讓你來宮裡。」

  「這是我的榮幸呢!」雅娜熱烈地回答。

  「那麼,你就瞭解我們為何要以名字相稱了,」曼黛麗說,「如果我像過去一樣的稱呼你,他們會懷疑的。」

  「當然,你千萬不能冒險。」雅娜迅速地回答,「曼黛麗,如果他們發現了真相,會怎麼對付你?」

  曼黛麗展露出一個謎樣的微笑,使她看來嬌媚動人。雅娜發現她比兩年前更美了。

  她的衣服上綴滿了閃閃生光的鑽石,腰間束著一條鑲佩著美麗寶石的腰帶。

  她的頭髮上也戴著鑽石髮飾,一頭美麗的金髮如瀑布似的瀉散在肩上,與鑽石相映生光。

  她小巧的櫻唇上塗了深紅色的唇膏,美麗的雙瞳也著上了黑色的眼圈,顯得又深又黑又亮,兩道漆黑的眉毛襯著潔白細緻的膚色,真是出色極了。

  雅娜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覺得她實在太美了。

  並肩坐在柔軟的天鵝絨沙發上,曼黛麗笑了。

  「你大概還在找記憶中那一個為你補綴衣裳的小女僕吧?」她說,「現在,可不同了。」

  「聽說你現在的地位很高?」雅娜說。

  「現在,我是個伊卡波,」曼黛麗答道,「蘇丹很鍾愛我,我想,不久,我一定會成為卡定的。」

  「他對你好嗎?」雅娜問著。

  「他是我的主宰,我的上帝,我非常祟拜他。」曼黛麗答道。

  從她的語調中,雅娜相信她並沒有誇張。然而,就像別的女人一樣,她忍不住開始炫耀起來。

  「你看看這些珠寶!」她說,「我的手鐲、戒指、項鏈!沒有一樣東西他不捨得給我!」

  「我真高興!曼黛麗,」雅娜說,「但你為我,不是太冒險了嗎?」

  「我忘不了你的仁慈,」曼黛麗說,「也忘不了你那位美麗善良的母親!」

  她一面說,一面豎起手指放在嘴唇上,向四周張望了一下。

  「在這兒,總會有人偷聽,」她輕輕地說,「我得記住說『我們的母親』,『我們以前的生活』。我的過去便是你的過去,不然很快別人就會起疑的。」

  「我一定會非常小心的。」雅娜允諾著。

  曼定麗望著她,大眼睛閃閃發光。

  「來,」她說,「讓我好好地打扮你,你應該打扮得漂亮點!」

  她頓了一下,接著說:

  「當然,你絕不能太漂亮,如果你引起了蘇丹的喜愛,我可會恨死你!」

  「我想,這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當他看著你的時候。」雅娜笑盈盈地說。

  慢慢地,她開始瞭解在宮裡充滿了可怕的嫉妒與怨恨。

  首先令她吃驚的是宮裡嚴厲的制度。

  在宮裡,得遵守特別的禮制,許多阿達莉(候選的美女)甚至連蘇丹都末見過,只好借各種消遣來打發時光。

  睜大了好奇的雙眼,雅繃逐漸瞭解宮內可伯的內幕。

  所有的美女都只有一個目的:便是引起蘇丹的注意和寵愛,如果不幸的失敗了,便只得藉著享受美食、烹調食品、彈奏樂器、刺繡花鳥來排遣時光,因此在她們之間往往會產生不正常的感情。

  現在既然蘇丹己選上曼黛麗,雅娜便無緣目睹蘇丹巡視的實況了。

  但是,曼黛麗與其他的女伴都熱烈地搶著告訴她。

  凡是進宮的美女都必須先進一所特別的學校,專門學習愛的藝術。

  他們得學習以最謙卑的姿態來服侍蘇丹。

  當她們學完所有的課程之後,必須要通過一項由皇太后親自負責的檢驗。

  當然,任何一點都不會遺漏的,曼黛麗以一種實際的語調說:

  「這樣也免得『萬王之王』失望!」

  當她們被認為已經完全嫻熟這些藝術時,便有資格列入候選者的行列,約有二、三百人。這些嬌媚、善妒、煩躁的美女個個都精於這項絕少有機會用到的藝術,也都在等待著良機的降臨。

  這個良機就是蘇丹的巡行了。

  首先會有一位太監敲著巨大的金鐘,向大家宣示蘇丹的光臨。

  緊接著是一陣搶選衣裳的熱潮。

  個個美女都忙著選出最耀眼、最引人、最華麗的衣裳,然後塗上脂粉,抹上唇膏,再畫上眼圈以增加神秘與誘惑。

  接著便在蘇丹母后或寵妃的屋裡舉行歡宴。

  「真刺激極了!」曼黛麗解說著,「先有一位太監穿著華麗的衣裳,邊走邊大聲頌揚著蘇丹的英名。」

  「然後呢?」雅娜問道。

  「蘇丹便逐一經過美女的面前,」曼黛麗說,「當然,每個人都竭力擺出最美的姿勢。」

  她繼續敘述著在盛宴中,每個人都可以享用由精美銀盤盛著的甜品和咖啡,美女們都聚集在蘇丹身邊,不斷地搔首弄姿想引起蘇丹的注意。

  「但他卻選中了你!」雅娜笑著說。

  「他選了我!」曼黛麗欣然同意地說。

  「經過的情形是怎樣的?」雅娜問。

  「他向母后問了我的名字,然後我被賜特准親吻蘇丹殿下的王榻。」

  「然後,他又召見了你?」

  「我們在一起的快樂遠超出我的想像,我知道,只要我有了喜,他一定會要我成為他的妻子——他的卡定的!」

  她很滿足地歎了口氣,又接著說:

  「那時候,我就會有更多的房間,更多的奴僕,更多的珠寶和錢。」

  雅娜不禁想問,是否這些東西很重要,但她聰明地把問題嚥回肚中。

  據她所知,亞道麥加一點也不像他的父王,他雖然有仁慈的性情和一份責任感,卻常常被柔弱寡斷所掩蔽。

  他的面色蒼白,身材略瘦但並不高,據說他經常抑鬱不快,不過笑起來時,卻顯得有神采多了。

  旭在位已經十六年了,在奧斯曼帝國的歷史上算是在位相當長的。一般而言,蘇丹的壽命都只不過幾年而已。

  雅娜明白,曼黛麗很想讓她瞭解她現在的地位、權力和幸運。

  曼黛麗曾帶著她參觀了宮內各處,到處都金壁輝煌,華麗奢侈。

  然而,不久,雅娜的好奇與新鮮感逐漸消失,開始感到乏味厭煩,甚至覺得周圍的牆壁緊壓著她,使她感到禁錮、窒息。

  「我怎樣才能逃離這裡呢?」當她知道她們是安全獨處時,她曾問曼黛麗。

  曼黛麗聳聳肩。

  「我也不曉得,」她說,「沙欽只告訴我,你可能會因間諜的嫌疑被關在獄中。」

  「的確,那時他們正打算開始逐戶搜查,」雅娜說,「我為自己也為漢彌擔心。」

  她並沒有告訴曼黛麗那幕慘況,因為她再也不願想起它。

  時間一天又一天,一刻又一刻地過去,雅娜開始發現逃走是不可能的。

  無論何時何地,她總感到有人在暗處監視著她。

  每個人都躡足輕行,宮裡充滿了一股隱密的氣氛,常使得雅娜心驚膽跳,驚疑恐懼。

  她甚至知道曼黛麗也常有這種感受。

  一種莫名的、神秘的、超出想像的危險氣息散佈在這座奇異的宮殿之中。

  誰知道一杯甜美的果汁中有沒有滲入毒藥?誰知道在通道中會不會突然出現一柄美麗的匕首?

  吸一小口咖啡也許便會踏上了死亡的旅程;一條紗布中也許包藏了一瓶致死的毒藥,誰能預測?

  一天傍晚,曼黛麗不厭其煩地再次向雅娜展示她的珠寶、鑽石、珍珠、翠玉時,她壓低了嗓子說:

  「我們必須開始計劃你的逃亡了!」

  雅娜忽然驚覺起來。

  「怎麼了?」

  「因為,」曼黛麗回答,「再留下去,恐怕是非常危險了!」

  「為什麼?為什麼?」雅娜急急地追問著。

  剎時,她懷疑是不是自己在某方面觸怒了蘇丹?

  雖然她從未見過蘇丹,但她卻時常在恐懼蘇丹會不會下令要她「消失」?

  據一位較長的阿達莉告訴她,前任的蘇丹就曾在心情煩悶時,下令要宮內的人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

  「因為他想看看新面孔!」

  從雅娜進宮後,這位波斯美女便不斷地使雅娜處於驚恐、擔憂之中。

  「她們是怎麼死的?」雅娜明知這個問題正中她的下懷,卻忍不住地問道。

  「還不是最平常的死法,」那個波斯美女說,「在腳上綁上石頭,再裝在麻袋裡,沉入博施普魯士海!」

  她假笑著,又繼續說:

  「據說有一次一個潛水夫在海低深處看到許多直立在海底的屍體,隨著波浪還搖搖晃晃動個不停呢!」

  雅挪不禁渾身戰抖,不單是因為這個恐怖的故事,更恐怖的是這種說法深深地刺激著她。

  她曉得這些人對那些受寵的嬪妃積滿了惡毒的憎恨。

  她以詢問的目光注視著曼黛麗,心想也許有人密告她並不是曼黛麗的妹妹?

  「也許我錯了,不過我覺得卡拉加似乎對你有意!」

  「那個黑太監?」雅娜驚呼著,「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麼他會對我有興趣?他在懷疑嗎?」

  「比這更糟呢!」曼黛麗答道。

  她緊倚著雅娜,嘴唇幾乎貼住雅娜的耳朵,她說:

  「他可能會把你據為已有!」

  「我不懂!」

  「你知道,太監雖然已不是正常的男人,但卻仍喜歡表現得像男人一樣,所以如果他們擁有自己的女人,便會覺得有尊嚴。據說卡拉加非常殘酷,總是帶著他的鱷魚皮鞭,甚至他的僕奴也經常無端被懲!」

  「真令人難以置信!」雅娜驚恐地說。

  「這些都是真的!」曼黛麗說,「據我推測,他之所以想佔有你,並不是因為你的美貌,而是他以為你真的是我的妹妹!」

  「我……不……明……白!」雅娜完全糊塗了。

  「因為我的權力已經快比他大了,」曼留麗答道,「他總是怕有人比他更有權力,因此為了要壓迫我,他才打算佔有你。」

  「我會為你設法的,」曼黛麗又說,「他不會現在就行動的,他得拖一陣等找到一個好借口之後,才會開始要求,不過早做準備總比較明智,在倉皇中行動是最不利的。」

  「這點我完全明白。」雅娜答道。

  即令如此,她仍然忍不住回頭望了一下,深伯卡拉加就出現在她的身旁。

  她知道,許多末蒙蘇丹青睞的美女在失望中竟想與太監們建立關係,但大部分的美女都特別懼怕卡拉加。

  「他們真可怕極了!」那位波斯美女曾告訴雅娜,「他們不斷地揮動著皮鞭,心裡充滿了惡毒的嫉妒!」

  有些女人以取笑他們為樂,戲稱他們為「玫瑰的守護者」。

  如果不幸被太監聽到,後果是非常痛苦、可怕的。

  他們不會在美女的臉上留下疤痕,因為怕引起蘇丹的注意,但是卻肆意地在她身上留下鞭痕與瘡疤。

  「你怎麼知道他會有這種念頭呢?」雅娜又問。

  「他早就在蘇丹面前挑撥,說讓你進宮是個大錯,因為我的感情應該專注於蘇丹殿下。」

  曼黛麗的聲音中帶著憤怒。

  「我太瞭解他那一套了!進宮後,我常看到他為了得到一份惡作劇的快樂便故意挑撥、破壞朋友的情誼,甚至拆散別人母子,只為了要顯示他的權威!」

  「我們又能怎麼辦呢?」

  雅娜的誨音低得像耳語。

  「我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曼黛麗說。

  但是她的口氣似乎並不太有把握。

  雅娜不禁絕望地想:

  「實在走投無路時……博施普魯士海總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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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5: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當嘉士德爵士步入大使的書房時,史瑞福爵士正聚精會神地在批閱公文,他的書桌上早已積滿了成疊的文件。

  當他看到來者時,立刻展露出一個和善親切的笑容。

  「已經收到了!」嘉士德爵士的聲調顯得很興奮。

  「巴默森爵士發出的?」

  「是的,他派我到雅典去,不過他也說明了這只是暫時的任務。」

  「他曾經答應過我要派你去巴黎的,」史瑞福爵土說,「當然,可能要再等一年左右,不過,到時你仍然是全歐洲最年輕的大使!」

  在外交圈中,駐巴黎的英國大使館一職是所有外交官們夢寐以求的,而考慮由嘉士德爵士這樣年輕的外交官來擔任這一職,可以說是一件破天荒的創舉。

  但由於嘉士德爵土在以往所有的工作崗位上都表現得如此傑出、出色、成功,圓滿地達成每一項任務,史瑞福爵士深信他必定會受到賞識的。

  而且在前次英國之旅中,他確實知道巴默森爵士已經瞭解並注意到嘉士德爵士的傑出表現。

  史瑞福爵士心裡不由得泛起一陣滿足,因為他的愛徒正像是他年輕時的翻版,也走著相同的路線。

  嘉士德爵士把首相的任命函放在大使面前的書桌上,史瑞福爵士細細地閱覽了一遍,然後說道:

  「你要知道,希臘的問題可愈來愈棘手了!」

  「記得你總說希臘是歐洲國家中最愛惹事的,」嘉土德爵士答道,「既然你曾經協助過希臘建國,現在你對它也有一份責任吧!」

  「我總不能強迫希臘國王怎麼做啊!」

  「希臘國王也真令人失望!」嘉士德爵士說。

  「我們只能抗議他協助俄國反抗我們盟軍的這一點。」大使答道。

  「其實這根本是意料中的,」嘉士德爵士說,「希臘與俄國信奉同一宗教,而且曾被蠻橫的土耳其人統治了三百年,一直到一八二九年才獲得獨立。再說希臘王后,雖然是奧登堡大公爵的女兒,卻仍然有俄國血統。」

  「只是奧圖王不該在當我們正試圖擴展希臘領土時,以此為借口來與我們對抗。」

  史瑞福爵士的情緒亢奮起來,他繼續說:

  「不過到目前為止,土耳其與希臘還沒有明顯的裂隙,除了一八四七年的邊塞事件之外。」

  「然後去年,他們又侵襲伊比魯斯,結果被土耳其挫敗。」嘉土德爵士深思地說。

  「不論如何;盟軍在皮魯斯登陸而迫使希臘保持中立是絕對正確的,」史瑞相爵士說,「而且我們還得保持軍防,使希臘維持中立。」

  「我想希臘人民大概會因為他們國王的好大喜功感到榮耀吧!」嘉士德爵士帶著挪榆的口氣說。

  「只有在他對外侵征時,人民才會讚揚他。在國內,他可被視為暴君,人民心裡早已積滿了怨恨,遲早會發生革命的。」史瑞福爵士斷言著。

  「這正是我們此行要特別防阻的,」嘉士德爵士說,「至少在戰爭末結束之前不能發生!」

  「唉!這場戰爭!」史瑞福爵士輕歎了一口氣。

  「最近的戰況如何?」嘉士德爵士詢問著,「可有什麼新消息?」

  「據我預測,」史瑞福爵土說,「薩巴斯就將在夏末秋初之際攻下。不過到目前為止,陣亡的將士已不計其數,雖然醫療設施已大有改進,但仍有許多人因痢疾和療護不周而喪生。」

  「為什麼你認為薩巴斯會被攻下呢?」嘉士德爵士不解地問道。

  「它總會被攻下的!」史瑞福爵士沒有做進一步的解釋,「要不是拿破侖三世的阻擾破壞,土耳其軍隊會表現得更出色。」

  史瑞福爵士聲調中的溫情,令嘉士德爵士笑了起來。

  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史瑞福爵士對土耳其的熱愛。他曾大力協助改革奧斯曼帝國,使它今日廣受到歐洲國家的尊敬,這些全該歸功於史瑞福爵士。

  現在「大奧奇」卻只好把他深愛的土耳其放在一邊,來協助、指導嘉士德爵士即將面臨的新任務。無疑地,這該是嘉士德爵士所擔任過的職務中最困難的一項。

  「奧圖王缺乏一位國王應具有的睿智和品格,」他緩緩地說,「我曾經告訴過他:希臘國王的王冠可不是一個虛飾!」

  「他是否因此而懷恨於心?」嘉士德爵士問道。

  「那倒不致於,」大使回答,「再說,他也無法與我爭執,希臘人民一向非常敬愛我,因此不論國王多麼同情俄國,也絕不敢冒犯英國的。」

  「我例常聽說,國王本人頗富吸引力呢!」嘉士德爵士說。

  「只要有漂亮的小姐在場時。」史瑞福爵士頷首表示同意。

  「聽說他的風流逸事可真不少,」嘉士德爵士又說,「還包括那位新潮的艾倫小姐。」

  史瑞福爵士哈哈大笑。

  「少提為妙!全希臘的人都知道這件事。艾倫小姐不但與國王有一手,還和國王屬下的大將結婚,然後又傾心於另一位英偉的艾巴尼將軍。」

  「我還聽說,」嘉士德爵士說,「亞美莉皇后也很喜歡這位將軍。」

  「也許,」史瑞福爵士說,「但她可不是艾倫小姐的對手,艾倫那雙水汪汪、藍湛湛的明眸和柔美如雲的金髮是極令男人動心的。」

  說到這兒,他瞥了嘉土德爵士一眼。

  「這類型的女人,」他說,「在英國是有不少,但在別的地方卻相當稀罕。珍•艾倫,當她還是個孩子時我就認識她了。她的個性非常熱情、任性、衝動,極端的羅曼諦克,又極其大膽!因此許多不太成熟的男人常常會情不自禁地愛上她。」

  「你可把我嚇壞了!」嘉土德爵士說,「我真高興艾倫小姐比我年長不少,因此我不必特意避著她了!不過我想就算是在她結年玉貌的當年,我對這類型的女人也不會有什麼興趣的!」

  史瑞福爵土靠在椅背上,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他說:

  「你倒對自己頗有自信,帆農!說也奇怪,在你環遊之旅中,我倒沒有聽人說過你的閒言閒語。」

  「如您所知,我早己和我的事業結婚了。」嘉土德爵土答道,「也許有些女人是很可愛,但我絕不想讓她們破壞或影響了我的理想和計劃。」

  「你大概從未談過戀愛吧?」史瑞福爵士問道。

  「如果你的意思是指那種思想不能集中,煩悶痛苦的狂亂情況,那麼,可以說從來沒有。」

  一陣沉寂之後,大使又說:

  「我從未想過你性格的這一面,帆農,我倒覺得你似乎缺少了某種使你成長為男人的重要特質。」

  嘉士德爵士笑了。

  「這麼說,好像我是個怪人似的,」他說:「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一樣認為女人是很有趣的消遣物。而且在生活中,我也發現許多女人確有難以抗拒的魅力。」

  他笑著望了望史瑞福爵士,又說:

  「不過,令你失望的是,到目前還沒有一個女人能使我甘願放棄我的事業!」

  「也許,有一天……」史瑞福爵士以試探性的口氣說。

  嘉士德爵士立刻打斷了他的話。

  「我知道你想說些什麼,但,我的答覆是『絕對不會』!我的自信很強,女人,只不過是玩玩而已!」

  他頓了一下,然後故意說:

  「在這方面,我以為蘇丹的想法是完全正確的。他把他的玩具都藏在櫃子裡,加上鎖,只有他可以任意取出把玩,當他無暇顧及或不需要時,就連想也不必想!」

  「這是東方的觀點。」史瑞福爵土說。

  「但,卻有不少可稱道的地方,」嘉士德爵士答道,「想想看,要是沒有艾倫小姐的介入,我們的任務會輕鬆多少!」

  他凝望著大使,過了一會兒,又說:

  「難道你不同意我的說法?」

  「我只是在奇怪你是不是個清教徒?」

  「當然不是!」嘉土德爵士答道,「我只是一個實際的人。我眼前只有一條平坦的路,就是對國家的責任。我無意眷戀那些路邊的花朵。我知道,如果我偶爾停下來摘一朵,它很快便會凋零了,絕不會成為我的累贅、包袱,或影響到我的前途。」

  望著大使的臉上的表情,他又笑著說:

  「女人就是生命中的花朵,當人們摘了它,便期望它凋零謝去。」

  「真奇怪!」史瑞福爵士說,「坦白說,帆農,你的想法令我震驚。我絕沒想到你——我最得意,最鍾愛的學生——竟對人生有如此的看法。」

  「我是非常實際,一點也不羅曼諾克的。」嘉士德爵士說。

  「雅典女人很美喲!」史瑞福爵士輕輕地說。

  「我很樂意欣賞她們呀!」嘉士德爵士答道。

  「在巴黎,你會發現,那兒充滿了世上最誘人的美女。」

  「我同意你的話,」嘉土德爵土說,「但是一切都那麼赤裸裸的,那些吸引人的美女都有身價,問題是你能負擔得起那一種價錢,而且在付出代價之後,便會發現所獲得的只不過是沒有譴責、眼淚的一陣肉慾之歡而已!」

  史瑞福爵土覺得很有趣。

  現在他大概瞭解為什麼英俊挺拔的嘉士德爵土會對女人發出如此尖刻的批評了。

  顯然,他被許多女人追求過,當然,那些女人必定極渴望與他建立更進一步,更長久,更嚴肅的一種關係。

  他認為,嘉土德爵士太自信了,因此他相信如果嘉土德爵士深陷愛河,無法自拔,嘗受到大多數人們都經過了的那種感情煎熬的折磨,那種猶疑躊躇的痛苦,倒會對他有益的。

  雖然他這麼想,但他可聰明的什麼也沒說,只把話題轉到希臘上,嘉士德爵士立刻便被新話題吸引住了。

  次日,當嘉土德爵士騎畢歸來時,史瑞福爵士正有一些消息要告訴他。

  「我已經查出喜馬拉雅號將於後天啟航,」他說,「這艘船是為了載運一些傷患回去,因為他們傷得很重,無法再回到前線去作戰。」

  「這艘船會送我到雅典?」嘉士德爵士問道。

  「我已經為你安排好了,」史瑞福爵士說,「你該慶幸能搭乘喜馬拉雅號呢!」

  「我曾聽人說過這艘船。」

  「它是目前最大最快的輪船,從英國到這裡,只需要十一天,如果搭乘普通輪船可要花費八星期之久呢!」

  「那麼這次航程一定會很愜意了。」嘉士德爵士笑著說。

  「我已經為你訂了最好的客艙。不過因為人相當多,無法確定能否為你安排一間套房,但有我的指令,相信船長一定會竭力設法的。」

  「多謝!」嘉士德爵土說,「想到不會像坐普通船那麼受罪,我高興極了!」

  「在你臨走之前,」史瑞福爵士提出,「我認為最重要的是見見蘇丹。」

  他頓了一下,又說:

  「其實我早就想為你安排一次晉見,只是沒料到事情決定得這麼倉促。你知道,此次你最主要的任務是要維持兩國的和平,可是由於土耳其去年曾驅逐了一些希臘人出境,現在,這問題可就有點麻煩了。」

  「那事件完全是希臘的錯,是他們先挑釁的。」嘉士德爵士說。

  「希臘人絕不會接納你這種說法,承認自己錯誤的。」大使答道。

  「那我可緊張起來了!」

  說歸說,嘉士德爵士的聲調巾卻很清楚地表示他並不是認真的。

  「放心,我相信你一定會處理得很完美,就像你以往表現的一樣,」史瑞福爵士鼓勵著他,「充分發揮出你的智慧、鎮定和熟練的外交手腕。」

  「希望一切如你說的一樣順利。」

  無疑的,他的聲調裡洋溢著極度的自信。

  史瑞福爵士輕歎了一口氣,似乎感到幾分失望。然後他拿起了筆。

  「我會為你要求一次遏見蘇丹的機會,」他說,「我知道,蘇丹也一定很希望見見你。而且,親自與蘇丹談談,對你此行是大有助益的。」

  雅娜發現她簡直無法入眠。每天夜裡,她都睜著眼睛,憂慮、焦急時時刻刻壓迫著她。

  她極不願相信這是真的,但她明白曼黛麗絕不會無端欺騙她、恐嚇她的。甚至她自己也覺得卡拉加進宮時,總不斷地把視線投注在她身上。

  她竭力想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卻發現實在無法做到,因為無論她在做什麼,總有人悄悄地監視著。

  她知道,曼黛麗也不動聲色地在為她苦苦思索,為她設法,使她們不致在驚慌中亂了手腳。

  就在此時,雅娜被指令要進入宮內特設的學校開始學習愛的藝術。

  當初她是以曼黛麗妹妹的身份進宮的,因此有別於一般為討蘇丹歡心的阿達莉。

  但是宮內傳統的體制是任何一位進宮者都必須修習這門課程,因此雅繃是不可能受到特殊待遇的。

  但沒想到,當她告訴曼黛麗這件事時,她卻驚恐萬分,拉緊了雅娜的手。

  「不,不行!絕不能!」她叫著。

  「為什麼呢?」雅娜不解地問著。

  「你會被嚇壞的!」

  「嚇壞?」雅娜仍然不明白。

  「你要知道,東方人對求歡的觀點與我們完全不同。」

  雅娜睜大了雙眼,曼黛麗繼續說:

  「起初,我幾乎無法相信也無法忍受,但是後來我想如果我要在宮內生活下去,我必須要學,必須要做別人所能做的事,甚至要做得更好才行。」

  「我懂。」雅娜說。

  「因為,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曼黛麗說:「我被送到宮裡,這裡便是我往後生活的天地,如果我不學,我怎能獲得今日的權力呢?所以現在我非常感謝,感謝我曾經學習了那些課程,因為對東方人說來,這些是非常重要的。」

  歇了一會,她又很激動地說:

  「但,小姐,這對你卻完全不同!」

  雅娜立刻豎起手指放在唇邊。

  「小心!」她輕呼著,「我是你的『妹妹』!」

  「自我到你家之後,你一直是我尊敬、敬愛的。」曼黛麗以極低的聲音說道。

  「總有一天,」她說,「你會結婚,因此現在學習這些誘惑的課程是非常錯誤的。」

  「真有這麼大的影響嗎?」雅娜問道。

  「最少以我自身的看法,這些是完全錯誤的,而且也極其噁心,」曼囂麗說,「對你,我相信也相差不遠。」

  「但我不能抗令呀!」雅娜莫可奈何地表示著。

  「也許終究是逃不了的,」曼黛麗答道,「但在目前仍然可以設法拖一下。噢!對了!你可以裝病,如果沒有把握的話,我可以給你吞點鴉片,就會昏昏欲睡的。」

  「不必了,我相心我可以應付的,」雅娜說,「不過,我想以後他們一定會發現這是一場騙局的。」

  「現在無法顧及這麼多了,只求應付目前,」曼黛麗說,「今晚我會見到蘇丹,到時我會設法探聽出他明天要接見的賓客。我已經有了個腹稿,也許能把你送走。」

  「什麼法子?告訴我吧!」雅娜懇求著,但曼黛麗堅決地搖搖頭。

  「任何事在沒有把握成功時最好不要洩露,是不吉利的。」

  雅娜笑了,宮裡的人個個都很迷信。

  在曼黛麗的堅持之下,她裝病逃開了愛的課程。

  但,隔天之後,曼黛麗派人請她到房間去。

  她立刻看出曼黛麗的神色非常激動,這份激動似乎更增加了她的美艷。

  「怎麼回事?」關上門後,她立刻追問著。

  曼黛麗做出小心的手勢,便拉著她,走到窗邊,在這個角落,較不易被人竊聽。

  她緊緊地摟住雅娜,用極低的聲音說:

  「已經安排好了!但時間也不多了!」

  「到底是什麼方法?」雅娜的心激動得要跳出腔外。

  「你先換衣服吧!」曼黛麗避而不答。

  「為什麼呢?」雅娜問道。

  「放心,一切有我。」曼黛麗拍拍她的肩膀。

  她放開雅娜,用力拍著雙掌。

  僕人們立刻跑進房內,曼黛麗氣勢洶洶地責問著:

  「你們可聽了我的吩咐?就拿這些破爛的衣裳給我妹妹穿?這件衣裳,她已經穿過兩次,不,三次了!你們簡直在侮辱你們的主人!你們可知道我是誰?我可是伊卡波——蘇丹的寵妃!」

  驚恐的神色佈滿了僕人們的面容。

  「不,不是的!主人!我們不是故意的,這些衣服全是小姐自己選的,我們沒有責任!」

  「胡說,這當然是你們的責任!」曼黛麗十分震怒地說,「真丟臉!立刻給小姐換衣服!把外邊走廊上的大衣箱扛過來,給小姐打扮整齊!」

  僕人們爭先恐後地跑到外面,不一會兒,便扛回一個華貴的衣箱,外面畫滿了圖案,箱口還配著一把金鎖。

  僕人們雙手顫抖著,慌忙打開衣箱,取出一件件華麗耀目的衣裳。

  她們七手八腳的為雅娜套上一件華美的衣裳,衣上級著寶石與珍珠,腰上繫著鑲滿珠寶的腰帶。

  又為她戴上了鑽石髮飾,並套上了戒指、手鐲。

  「這樣比剛才好多了!」曼黛麗站在一旁,眼中仍現出不快的神色。

  「好了!現在你們走吧!」她說,「以後可別再給我看到剛才的情形,否則,我可要重重地拍打你們,讓你們皮開肉綻,哀聲叫饒!」

  僕人們顫慄著逃出房間。

  待她們走後,曼黛麗默默地站了好一會兒,似乎要確定真的沒有人在了。然後她急促的低語著:

  「快!快躲進箱子去!」

  雅娜呆住了。

  「你……你……的……意……思……?」她問道。

  「這是唯一的辦法了!蘇丹今天要接見一個賓客,不過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是……要我躲在箱子裡……跟他一起走?」雅娜又問。

  「是的,這是唯一的方法,他是英國人。」

  雅娜睜大了雙眼。

  「英國人」這三個字似乎帶給她一種不祥的預感,但她立刻覺得即使當英國的囚犯也比在王宮好些。

  她很清楚,如果真的不幸落入卡拉加的掌握中,她便只有一條路——死——了。

  當然,要死並不難,死的方法有千百種,但在她心裡,卻總不願接受「死亡」的念頭。

  她要活下去!

  她還有許多想做的、想學的、想要的!

  以往,她總覺得時間多得很,一點也不必忙,但,此刻她卻像末日即將到來似的,珍惜著每一分、每一秒。

  和煦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在她的身上,令她想起了自由的可貴。

  她想到往日在草原上暢快奔馳的時日。

  也想到了嘉士德爵土。

  當他們共乘那匹駿馬時,他強壯的手臂護著她,令她感到十分安全,雖然他只是個萍水相逢的異鄉人!

  她想到的,不僅是嘉土德爵士救助她的恩情,而是他那份自信、堅毅,雖然使她有點反感,但也給她安全信任的感覺。

  她甚至想著:如果當初在途中攔住他,他到底會怎麼做?

  當然他知道,如果她掀起簾子,叫轎夫停下來的話,他一定會大吃一驚。

  她不覺想像著自己正走下轎子,走向嘉士德爵士的身邊。

  她將昂首凝視著他!他是如此的英俊挺拔!雖然他是英國人,但她信任他,因為她知道:他是個君子!

  「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她幾乎聽到她的內心無聲地呼喊著,但,她卻錯過了!

  她到了王宮,卻沒想到有更恐怖的情形。

  宮裡的阿達莉們告訴她,惹卡拉加生氣的女人常常無端失蹤,往往在夜裡會聽到女人們可怕的尖叫,那便是卡拉加在折磨、鞭打他的女人。

  這些綜合在一起,產生了許多可伯的幻景。

  「這麼做會牽累你嗎?你會不會因為我的失蹤而受罰呢?」雅娜關心地問道。

  「我都想好了,」曼端麗回答,「晚上,人們會在水邊發現你的鞋子,沙欽會說他曾在花園看到一個人影,但當他趕到時,已經太遲了!」

  「沙欽也幫著你嗎?」雅娜喃喃自語著。

  她明白,這兩個來自她家園的人,必定會共同幫助她的。

  她伸出雙臂,緊緊地摟住曼黛麗,熱烈地吻了她的面頰。「我真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說,「只要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必定會時常懷念著你們,我真愛你們!」

  曼黛麗美面湛藍的眼珠裡浮起兩點淚光,她吻了雅娜的雙手,然後說:

  「願神與你同在,小姐,」她說,「神會保佑你的!」

  驀地,她像忽然記起了時間,立刻將雅娜推入箱中。

  箱底鋪著一片柔軟的貂皮,雅娜趴伏著,曼黛麗便一件又一件的在她身上蓋著衣裳,直到她被這些絲綢、綾羅蓋滿,然後,她合上箱蓋,大聲地拍著掌。

  僕人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她面前,她對著洗手間說:

  「你還得戴些珠寶才行!」她說著,好像雅娜正在裡面。

  接著,她便對僕人們說:

  「把這個箱子送去給沙欽,這些衣服還不夠好,配不上我妹妹,要他再去選些好的衣裳!立刻去,不然我可要報告蘇丹,那就有得受了!」

  僕人們慌亂驚恐地鎖上農箱,召來了聾啞人。

  在宮內,一切重物都由聾啞人負責運送;雅娜很擔心,他們可會感覺出箱子比剛才重多了?

  但,顯然他們並沒有注意,繼續抬著箱子,走出房間,穿過門廊之後,雅娜仍然聽到曼黛麗故意怒罵僕人的聲音。

  箱裡很暗,但不一會,雅娜便發現箱子兩側都鑿了一些小孔,以便空氣流通。

  她動也不動地輕貼著小孔,發現他們已快走出王宮。

  忽然,她看到另一個人影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好一會,她才發現,原來是沙欽。

  他們已到了花園。

  陽光穿過小孔,射入箱內,她感到眼前一片金光閃爍,知道這便是博施普魯士海。

  她聽到許多人交談的嘈雜聲,然後眼前又換了一片金壁輝煌,她立刻知道自己身在皇家遊艇中了。

  砰的一聲,箱子突然放下了,她嚇了一跳,隨後便能感到波浪的起伏,也模糊地聽到船夫們的聲語。

  雅娜小心翼翼地變換了一下姿態,她僵臥許久,手腳幾乎痙攣了。

  壓在她身上的雖然是些輕柔的絲綢,但時向一久,卻如千斤之擔。雅娜不敢推動,深怕有人會突然打開衣箱。

  此刻冒險實在是太傻了!

  她不禁暗暗想著:萬一不幸被發現,送回王宮,不但她會受到極嚴厲的處分,更會拖累曼黛麗,會而使她從此失寵。

  當然,如果發現沙欽也曾幫助她潛逃,他很可能便會因此喪生。

  「上帝!千萬保佑我別讓人發現!」雅娜虔誠地祈求著。

  「救救我!幫助我!」她不斷地祈求著。

  就在此時,她聽到了一陣交談的聲音,雖然她聽不清楚,但卻能從腔調中辨別他們是以英文交談著。

  聲音逐漸擴大、清晰。

  然後她很清楚地聽到一個聲音說:

  「祝你一路順風,抵達後立刻寫信告訴我一切詳情,你知道,我是很關心的。」

  「您知道我多麼企盼您的協助!」另一個聲音答道。

  雅娜幾乎昏厥過去。

  絕對不會錯!這冷漠的語調!

  她無法相信!

  當聲音再度揚起時,她知道,沒有錯,正是嘉士德爵土!

  「謝謝您!陛下,不只是為了您賜給我謁見的榮耀,更為了您為我安排的一切!」

  「珍重!」

  沒有聽到答覆,想必是嘉士德爵士已經登上遊艇了。

  這時雅娜卻聽到了沙欽的聲音。

  「有件禮物給您,爵士。」他的語氣十分恭敬。

  「一件禮物?」嘉士德爵士很詫異地問。

  「是蘇丹最寵愛、最尊貴的把子送給您的,爵士。她祝您一路平安,同時也希望您將這件禮物放在您的艙房中,因為這是一件非常珍貴、價值非凡的寶物。」

  「那麼能代我向她致意,謝謝她送我如此珍貴的禮物嗎?」嘉士德爵士說,「告訴她,我會依循她的指示的。」

  「您太客氣了!鑰匙在這兒!」

  雅脅幾乎能看到沙欽恭敬地行著禮。

  然後她聽到槳打在水面的水波聲,船開了,速度愈來愈快。

  她知道,這艘皇家快艇只有在迎送國王或元首時才用的,這對嘉士德爵土來說,是很大的榮耀。因為蘇丹非常尊敬「大奧奇」,所以才以皇家方式來禮待他。

  陣陣海風飄進了小孔,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第一次感到舒暢輕鬆。

  忽然她聽到一聲口令,她立刻知道他們已經到了。

  耳邊又想起嘉士德爵士那冷靜、權威的聲音,他正對船上的司令官說:

  「謝謝你送我到這兒來。」

  這一次,他是說著土耳其語,一個男人回答:

  「這是我的榮幸,爵士,祝您順風!」

  「謝謝!」嘉士德爵士答道。

  雅娜知道他即將離開皇家快艇,登上輪船。忽然她心裡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像在心上插入了一柄利刀,又驚又痛,她怕他根本就忘了這件禮物!

  正在焦急惶恐之中,她聽到嘉士德爵士再度開口:

  「可要小心地把那個箱子送上船來,裡面可能有易碎的東西。」

  「是的,爵士。」

  雅娜感到有人將箱子扛起,似乎又綁在繩子上,因為她感到箱子很劇烈地晃動著。

  砰的一聲,箱子落在甲板上了。

  「歡迎您上船,爵士。」她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說話。

  「您的行李都已由您的隨從送到房裡了,現在這只箱子可要放在貨艙裡?」

  沒有回答,似乎嘉土德爵士在考慮。

  「不用了,把它送到我房裡吧!」

  「好的,爵士,請這邊走,船長正等著您呢!」

  雅娜輕輕地呼了一口氣,直到現在,她才放下了千鈞重擔,自始至終,她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

  現在,沒有關係了,她想,就算有人聽到也沒有關係。現在,她已經離開王宮了。

  她再也不必怕那些可怕的太監了。

  遲來的喜說令她感到昏昏然,她不斷低語著:

  「感謝您……上帝!感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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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5: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希望您旅途愉快並滿意我們的安排,爵士。」

  嘉土德爵士站在門口,環視著這間單人艙。

  滿臉歉意的船長急急地向嘉土德解釋著:這艘船負載的傷兵己超出預定許多,幾乎在每一間艙房裡都住了三、四個人,因此實在很難為嘉士德爵士騰出兩間房來。

  他現在為嘉士德爵士安排的這間,是船上最豪華也最昂貴的客艙。

  這間套房很寬廣,約有普通單人房的三倍大,在角落,還安放了一張古色古香的銅床。

  蚊帳高高地盤在床頂,襯著銅床四腳上的柱子,真像一艘欲揚帆船。

  整間客艙都鋪了一層厚軟的地毯,另外還有一張桌子和兩張可供休憩的扶手椅。

  艙房的一邊有一扇窗戶,配著美麗的窗簾,而最奢侈、最令人滿意的便是這間艙房還附著一個浴室。

  嘉士德爵士露出了微笑。

  「我很滿意,」他說,「再說,我只不過待一、兩夜而己。」

  「很高興您能滿意,爵士。」傑金斯答道。

  當嘉士德爵士在打量這間艙房時,他一直面有憂色。

  他一向以為:如果不能今主人滿意,那也即是對自己的一種侮辱。

  他已經為嘉士德爵士工作八年了,在每次的旅程中,他都仔細地為嘉士德爵士照料一切,因此,連嘉土德爵士也常常對人說,自己今日的成功至少有一半得歸功於傑金斯的細心照料呢!

  「我已經為您安排好了,爵士,」他繼續說道,「您可以在艙內用膳,船上的大廚也很感激我自願代他為您準備膳食。

  「當然,我還是從大使館裡帶了好些食物,史瑞福爵士的大廚最親切、最熱誠了。」

  「相信你一定設想得十分周到,傑金斯。」嘉士德爵士的語調中有著一絲不耐。

  他的心裡確實很感激傑金斯的細心、周到,然而這些冗長單調的敘述卻往往令他覺得不耐與沉悶。

  「您現在可需要什麼,爵土?」

  「不用了,謝謝你。」嘉士德爵士答道,「離開大使館之前,我曾與大使一塊兒用膳,雖然那時還早,但因為我今天早晨七點鐘就開始騎馬,倒覺得很有胃口。」

  「是的,爵士。」

  「在四點鐘時,可以為我準備下午茶,現在,我得專心工作了。噢,是你為我安排這張桌子的吧?」

  「是的,爵士。我是在一間貨艙裡找出來的,因為船上載滿了兵士,只好把許多傢俱都收氣來了。」

  「謝謝你,傑金斯。」

  「我還找到了一個地方來擱放您的行李,對了,您到底要怎麼處理這個箱子呢?」

  抬起頭,嘉土德爵士才發現放在牆角的箱子,難怪剛才並未注意到。

  「是不是和其它的行李放在一塊兒,爵士?」傑金斯徵詢著他的意見。

  「我想,還是先打開看看再說吧!」嘉士德爵士躊躇了一會說道,「記得給我鑰匙的那位太監說,裡面是件珍貴的寶物呢!」

  他伸進衣袋,掏出沙欽交給他的鑰匙。

  「把它打開吧!傑金斯,我持會再來看。」

  「好的,爵土。」

  桌上放了一份報紙,嘉士德爵土隨手拿起來,便閒閒地坐在扶持中看起報來。

  此刻,船已經駛出了博施普魯士海,陸上的—尖塔、寺廟、回教寺院與宮殿都逐漸地遠去,逐漸地消逝,船已駛入瑪墨拉海。

  這些景色嘉士德爵士已經見過許多次,因此他並沒有憑欄遠眺,反而專注地看著報紙,雖然這已是多天前的報紙,但仍然有許多他尚未獲知的消息。

  傑金斯輕輕地帶上房門,讓嘉士德爵土安靜地憩息著。他的耳邊不時傳來轟轟的馬達聲,時而間雜著陣陣海鷗的鳴聲。

  驀地,嘉土德爵士的腦際掠過一陣自己也不明白的直覺,他猛然警覺地坐直身子,眼光投注到放在角落的大衣箱上。

  方纔傑金斯已經把鎖打開了,而且還為他掀起了箱蓋,一眼擔去,只見一片綾羅絲緞,燦燦生光,極為耀眼。

  忽然,大出他意料之外,這些綢緞竟開始輕輕地波動著!

  太不可思議了,他大為震動著,然後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也許裡面藏了什麼小動物或小鳥!

  沒想到在一陣波動後,竟有一張女人的臉孔出現在這片絲綢中!

  嘉土德爵土瞠目結舌,以為這只是一些幻象,但,在雅娜掙扎著站起來時,他知道這並不是幻景,而是真實的。

  她穿著玫瑰紅的薄沙衣裳,嬌嫩的顏色和細柔的紗衣益發襯托出她潔白光滑的肌膚,衣裳和腰帶上綴著的珍珠寶石在陽光下不停地閃爍生輝。

  她緩緩地伸手掀起頭上的面紗。

  剎時,嘉士德爵士楞住了,幾乎無法動彈。

  但,很快地,他就恢復了知覺。

  「老天!你到底想搞什麼鬼?」

  在震怒之下,他用英文大聲厲斥著,產生了一陣嗡嗡的回聲。

  「抱歉極了!可是這是我唯一的逃生之路了。」雅娜立刻以同樣的語言回答。

  她亭亭地站在衣箱裡,腳下堆滿了五彩繽紛的絲綢,嘉士德爵士快步走到她的面前,細細端詳著她。

  「我記得你!我見過你!」嘉士德爵士驚呼著,「你是雅娜——我在市場搭救的那個女子!」

  「閣下還記得我倒真令我受寵若驚!」

  「怎麼你會到了蘇丹皇宮!」

  說到這裡,他立刻上下打量著她這身奇異的裝扮。

  「我……不得不……藏在……王宮裡,」雅娜低低地答覆著。

  當然,她明白,要是她說出真相,嘉土德爵土一定會驚怒無比的。

  嘉士德爵士的眉頭蹙了起來,聲調也跟以前不同了。

  「快回去!愈快愈好!」荔士德爵士毫不留情地說道,「你可不能待在船上,更不能待在我房裡!」

  「的確……是很為難,」雅娜答道,「不過我實在是……無法可想。」

  「你在王宮裡幹嗎?」他問,「怎麼會打扮成這個樣子?」

  「剛才已經解釋過,」雅娜回答,「我是藏在那兒的。」

  「為什麼要躲?躲誰?」嘉士德爵士緊迫地問道,「我遇到你的時候,你好像並沒有在躲什麼呀!」

  沉默了片刻,雅娜微微揚起下巴,凝視著嘉士德爵士,勇敢地說:

  「我是俄國人!」

  「老天!」

  他不自覺地蹦出這兩個字。他轉身踱到桌邊,靠著桌子,好像很需要它的支撐。

  雅娜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他。

  「俄國人!卻從蘇丹的宮裡逃出來!哼!你到底希冀我為你做什麼?」

  雅娜什麼也沒說。

  「我想,如果我通知船長,他可會下令停止航行,然後送你回土耳其境內。」

  「如果這麼做,」雅娜說道,「無疑地,人們就會以市場暴動的方式來對付我的。」

  沉寂了片刻,嘉士德爵士轉過身來,說道:

  「又有什麼辦法?我怎麼向人說明你的出現呢?尤其此刻船上正載滿了被你同胞所傷害的兵土?」

  雅繃沒有說話,他更加生氣地說:

  「難道你不明白我處境的為難?帶著一個敵人,而且又是蘇丹宮裡的人,說不定你的潛逃會產生很大的影響呢!」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雅娜靜靜地說,「不必讓別人知道我的存在。」

  「那怎麼可能?」嘉士德爵士反駁著。

  「剛才聽到你的僕人說你將在房裡用膳,如果你信任他,不妨讓他知道,除此之外,不必讓別人知道我的存在。只要一到雅典,我就會消失的。」

  雅娜繼續說道:

  「當然在我未能典當掉我的珠寶之前,我得向你惟一點點錢,我保證我一定會償清一切的。」

  她的揶揄令嘉士德爵士很不快,他怒氣沖沖地說:

  「你早就打算好了,對不?哼!我可不會做這種荒唐事!你真以為我會帶著你這樣妖艷的美女——實際卻是英國的敵人——到雅典去?」

  「我知道,這的確很難向別人說明,」雅娜答道,「我的意思是根本不必讓人知道這件事。」

  「你打算待在我房裡?」嘉土德爵土無法置信地問道。

  「不行嗎?」雅娜反問著,「要是你伯我,盡可把我鎖在箱裡呀!」

  她的嘲諷又令嘉士德爵士火冒三丈。

  「真是荒唐、無聊、可笑!」他說道,「只要有人傳一絲謠言,我的名譽便付諸東流了,誰會相信我是清白無辜的?」

  「所以我們必須十分謹慎。」雅娜深麥同意地說道。

  「我們?我們?」他喊著,「我無端地被牽累還不夠?蘇丹發現你失蹤,又會怎麼說?」

  「當然他會想你,而且誰都可以輕易地想到你是怎麼逃走的。」他立刻補上。

  「沙欽——就是給你鑰匙的那個太監——和曼黛麗——蘇丹的寵妃——都曾在我家工作過,他們幫助我,因為他們知道如果被土耳其人發現我是俄國人,就逃不了被暴群碎屍萬段的悲慘情況了。」

  「總會有別的方法吧?」嘉土德爵土說道。

  「我們已想盡辦法了。」雅娜答道。

  「你不是告訴過我你在照顧生病的父親嗎?」他責難似的問道。

  「的確是的,」雅娜答道,「只是,他已去世了,而且當時康士坦丁堡正打算逐戶清查,所以我的土耳其僕人就設法把我送到曼黛麗那兒。」

  「倒像是真的一樣,」嘉士德爵土以不屑地口吻說道,「你想以此為借口說服我,對嗎?」

  雅娜步出箱子,站在地板上:

  「你以為我有其它的企圖,爵士?我可以發誓,在你登上皇家快艇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蘇丹接見的是誰。」

  「倒是個奇妙的巧合!」嘉士德爵士再度嘲諷著。

  「要是你以為我抱著別的念頭,以為我想與敵人為伍的話,你簡直是個白癡!」

  無疑地,她正像嘉士德爵土一樣火冒三丈,彼此怒目相視著,眼中冒出激烈的怒火,嘉士德爵土緊緊地抿著嘴,下顎呈現僵硬的方形線條。

  「我得把你送回去!」他終於說。

  「你做不到,」雅娜說,「要是你真的這麼做,我就反咬你一口,說是你要我跟你私奔的。」

  「這正是我料到你會說的!」嘉士德爵士說,「誰會相信女人的話,尤其是俄國女人?」

  雅娜坐了下來。

  「到時你就會無路可走了。」雅娜冷靜地說道。

  「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據實稟告船長,」嘉士德爵土答道,「他會找一個空房間,把你軟禁起來,等我們抵達雅典後,他就會送你上一艘駛回康士坦丁堡的船,把你送回去。」

  「為何不把我扔到海裡?」雅娜還嘴道,「再不,乾脆把我送給那批兵士,他們大概好幾個月沒見過女人了,他們絕對會歡迎我的!」

  「正該這麼做!」嘉士德爵士答道。

  「我同意,」雅娜平靜地說,「我深深瞭解您的困擾和苦衷,爵士,既然我們彼此都憎厭對方,你該相信我這麼做完全是為了要逃避比死更可怕的情景。」

  「到底是什麼?」他粗率而好奇地問道。

  「是因為宮裡的太監長卡拉加想要佔有我。」

  從嘉土德眼中的神色雅娜看出他的驚怖。

  「我不相信蘇丹會答應!」

  「我並不是蘇丹嬪妃,」雅娜解釋著,「曼黛麗告訴別人我是她的妹妹,我從未見過蘇丹,蘇丹也不認識我,因為卡拉加想鎮壓曼黛麗,才想據我為奴。」

  「這些是你的問題,」他說,「你不應該拖累到我,何況這很可能會毀了我的前途。」

  「我明白,」雅娜說,「所以我才說這件事不必讓任何人知道。」

  嘉士德爵士一言不發地來回踱著。

  「除了同意之外我還能說什麼呢?」

  「沒有了。」雅娜冷靜地答道。

  「只要有人起了疑心,」嘉士德爵士自言自語著,「就會引起多少誹謗的流言網!」

  「所以絕對不能讓人知道!這並不難。」

  「不難?哼!這才難呢!」嘉土德爵士駁斥著,「別的不提,我可不希望房裡有個女人,我原希望清靜些可以專心工作的。」

  「我發誓我絕不會打擾你的。」

  雅娜四下張望了一會,又說道:

  「我想最好能把蚊帳放下來,那麼即使有人突然闖進來,我也可以躲在裡面。」

  「不可能會有人闖進來的!」

  「還可以請你的僕人,」雅娜繼續說著,「為你在地上鋪一張舒適的床。」

  「多謝!」嘉士德爵士反譏著,「你倒設想得很周到!」

  雅娜禁不住展露出純真的笑靨。

  「睡在地上可比睡在床上還舒服呢!不過,要是你不喜歡,我倒願意跟你交換。」

  「倒好像我們得同甘共苦似的。」嘉士德爵士不悅地說道。

  「正是,至少是我們在船上的這段時間,等到了雅典,安全地抵達官邸後,我便會走得無影無蹤的。」

  「官邸!」嘉土德爵士呻吟著,「想想我帶著一個土耳其打扮的俄國女人,成何體統?順便告訴你,我實在看不慣你這身打扮。」

  「箱子裡還有幾件衣裳,」雅娜說道,「只是不知道有沒有端莊點的。」

  她說話的態度又挑起了嘉士德爵士的怒火,他一言不發地走到窗邊,眺望著粼粼波光。

  「對不起……真的!我不是故意想……帶給你麻煩的!」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乞求,好一會,他很費力地說:

  「我也為剛才的魯莽道歉,我確實是氣昏頭了。」

  「我瞭解,因為這很可能會影響你的前途,」雅娜說,「但,我向你保證,只要你肯幫助我,我絕不會洩露隻字片語,更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的。」

  「但願如此了。」嘉士德爵士說著便轉過身來,面對著她。

  他仍然很生氣,但即使如此,他仍得承認她實在非常美麗,非常可愛。白哲的皮膚,深黑的星眸,如雲的秀髮一直披瀉到腰際。

  殷紅的小嘴,亮晶晶的雙眸淡淡的畫了細細的眼線,更襯托出她的純真與嬌美的五官。

  「你很年輕。」他忽然說。

  「下個月我就滿十九歲了。」

  「離開俄國後,你一定受了不少折磨吧?」

  然後,他又問:

  「為什麼會離開俄國呢?」

  「當時我們父女正在巴拉加的別墅裡住著。」

  「然後就逃出來了?」

  「家裡的土耳其僕人,你曾在市場見過的那位,想辦法把我們混進了一艘土耳其船。」

  「於是你們就躲在我們分手的附近?」

  「也就是康士坦丁堡的貧民窟,我們過得很好,直到土耳其政府決定要逐戶清查時。」

  「我瞭解你的處境。」嘉士德爵士說道。

  他走到她對面的椅邊,坐了下來,深深地注視著她的臉龐。

  「有天下午我又去了那個地區,我覺得我們一定會重逢的。」

  「我看到了。」

  「在你家?」

  「不,當時我坐在轎子裡,正要到德瑪巴宮去。」

  他驚奇地望著她,她知道他一點兒也沒有印象,因為他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又說:

  「那時有一間屋子著火了,我有點擔心會與你有關。」

  她明白他的意思是指那場火很可能是由那些狂亂的暴動分子所放的,她望著嘉士德問道:

  「你懷疑過我的國籍嗎?」

  「本來沒有,」他說,「不過後來我回想起來,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你對那件事會異乎尋常的難過,再者我也無法從你的面貌或腔調中判斷出你的國籍。」

  他浮起了一絲微笑,繼續說:

  「只有俄國人才有這種語言天才。」

  「我也想過,」雅娜說,「要是當時,我走出轎子,向你求助,你又會怎麼做?」

  「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嘉士德爵士說,「很高興當時你並沒有這麼做,現在我是不得已,被情勢所迫才幫你的。」

  「你還在生氣?」

  「我是以駐希臘大使的身份到雅典的,」嘉士德爵士說,「而現在,我的前途就操在你的手裡了。」

  「我絕不會破壞你的。」

  「只要你被人發現,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嘉士德爵土答道。

  再次,他蹙起雙眉,說道:

  「當然我並不是傻瓜,我也知道有許多人羨慕我還來不及,絕不會有人相信我是無辜的。」

  「我懂,」雅娜說,「所以必須極端秘密,或者你不必告訴你的僕人,要是他進來,我就躲到箱子裡去。」

  「傑金斯是絕對可信的,他非常忠心耿耿,」嘉士德爵士說,「而且也應該讓他知道,因為他不但要準備我們的膳食,還得為我鋪床哩!」

  他又在奚落了,雅娜遲疑著說道:

  「其實,我只是想實際一點。也許……我該葬身於博施普魯士海中,如此,對你,對我,都不會有麻煩了。」

  「別傻了!」嘉士德爵士不客氣地說著,「戰爭又不會永遠繼續下去,等戰爭結束,你就可以回家了。」

  「我一定會回到俄國的,」雅娜同意著,「我猜,在巴拉加的故居裡總會保留一點舊物吧!」

  她並沒有說出她心中的恐懼:她的父母雙亡,實際上,她己無家可歸了。

  她一點也不喜歡她的親戚,更不願和他們住在一起。

  不論如何,遠景似乎是一片淒茫,她真的無依無靠了。

  要是她父親健在,那就大不相同了。

  也許是她的表情洩露了她的心思,隨後,嘉士德爵士對她說:

  「不必杞人憂天了,我們來想想此刻的問題吧!我想我們得聰明點,絕不可犯錯,絕不能被人發現。」

  「父親生前常說:天下沒有不能解決的問題。」雅娜說。

  「我很贊成他的說法,」嘉士德爵士答道,「因此我們必須小心翼翼的計劃好,不能冒險,更不能倉促行動。」

  說著,他立刻走到門邊,扣上門閂。

  「僕役們會有複製的鑰匙,」他說明著,「這樣他們才能隨時出入,所以我們得記住從裡面反鎖才行。」

  「當然。」雅娜同意道。

  此時,她也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探頭上望,似乎想知道會不會有人在上面窺視他們。

  「我想不必擔心我們被人監視。」嘉士德爵士被她的神態逗笑了。

  「但願如此,」雅娜說,「說不定剛好被水手們瞧見。」

  「似乎不大可能,」嘉士德爵士說,「不管怎樣,我們談話時,聲音一定要放低,否則我還得向門外的人解釋我是在自言自語!」

  「正是瘋癲的前兆!」

  「我承認,當我看到那些絲綢在動時,我真有點瘋了,我還以為裡面裝了什麼動物呢!」

  「唉2我真希望那些幫助我的人不要被我拖累才好!」

  「你是說蘇丹的寵妃?」

  「是的,她是薩迎遜美女,」雅娜解釋著,「她本是我的女僕,後來被蘇丹的秘探帶走了;」

  嘉士德爵士似乎很有興趣,她便繼續說道:

  「交給你鑰匙的太監原來也是我家的僕人,大約在九年前被帶走的,現在已經變了好多。」

  「太監都是這樣的,」嘉士德爵士說,「真殘忍!」

  雅娜輕輕地顫慄著。

  「一直到現在,我好像還不能相信自己真的逃出來了,我寧可當英國人的階下田,也不願再回到宮裡,實在是太可伯了。」

  「很少人能從宮中??出來,說不定將來在歷史上還會提到你呢!」嘉士德爵士說道。

  「其實我的情況確實很特殊,」雅娜說,「我雖是宮裡的一份子,但卻不屬於蘇丹。」

  「希望這表示你的失蹤不會引起軒然大波,不然,遲早會被人發現的。」

  「我知道,」雅娜悲慼地說道,「尤其當我想到曼黛麗或沙欽因此而受罰時,我實在坐立難安。」

  「忘了它吧!這麼想只會令你痛苦並不能解決問題,我們還是針對目前,想辦法波過面臨的難關吧!」

  「是的。」

  「我實在不願相信我被捲入這場糾紛中,」嘉士德爵士說,「我在想,要是史瑞福爵土是我,他會怎麼做?」

  「我相信他一定會想出辦法的,」雅娜說,「父親生前常提起他,也極稱許他對奧斯曼帝國的貢獻。」

  「他確實是個偉人!」嘉士德爵士欣然同意著,「更令人欽佩的是他雖然十分英俊,但私生活卻從未受人議論過。」

  「你呢?」雅娜反問道,「你是否因此而遭人批評呢?」

  無疑地,她話中帶刺;嘉士德爵士略帶窘態地說:

  「從來沒有!我只想到我自己的前途,更不願因此而損壞自己的聲譽。」

  「聽起來倒很積極,」她說,「不過,也許正因為這樣,你的生活才會如此沉悶。想想看,在你一生中到底有多少次使你感到熱情洋溢、心情激奮,願意冒著任何後果去嘗試的經驗?」

  「你似乎並不是指著建功立勳,而在暗示我追求愛情,」嘉土德爵士說,「那麼,我可以告訴你,在我生活中根本沒有餘地來容納愛情,我有太多太多重要的事要做了。」

  「更重要的事?」雅娜問道。

  「重要多了!」他答道,「也許女人無法瞭解,不過只要是稍有頭腦的男人,一定會認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是獲得精神上的成就。」

  「這只是你們英國人的看法,」雅娜說,「俄國人可不是這樣,我們喜歡隨著自己的感情與心靈行事。」

  「那麼看看英國的成就,就是一個最好的明證,」嘉士德爵士答道,「這些成就可不是靠感情憑空變來的,而是由一些智者所創造的.」

  雅娜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得有理,爵士。不過現在我們並不是在談英國,而是在談你.我覺得你雖然獲得了不少成就,可是,你也失去了許多。」

  嘉士德爵士彷彿記得大使也說過這番話,這個感覺立刻使他感到不快與焦躁。

  「我對我的生活方式十分滿意,絕不願意自己被捲入任何感情漩渦或其它的糾紛中——比如現在。」

  「要是我是男人就好辦了,是嗎?」雅挪又問。

  「好辦多了!」他答道,「我就可以立刻把你交給船長,澄清一切了。」

  「說不定他比你要和善多了。」雅娜故意諷刺著。

  「當然,他一定會覺得你很迷人,」嘉士德爵士立刻予以還擊,「無疑的,更會使那些人——你剛才提到的——欣喜欲狂,他們已經幾個月沒見過女人了。」

  雅娜的臉上立刻泛起了紅潮,嘉士德爵士也有點慚愧,他從袋中掏出手錶看了一下,說道:

  「已經快四點了,」他說,「馬上就要送荼來了,我們最好再商量一下要怎麼告訴傑金斯。」

  避開了他的視線,雅娜說:

  「也許你會以為我很懦弱,不過我希望你不要告訴他我是俄國人。你可否這麼說,我是被迫入宮,而後宮裡的朋友協助我逃出來的?」

  嘉士德爵士沒有答話。

  「別以為我以我的國籍為恥……那你就錯了!我永遠以我的國家,以身為俄國人為榮,只是因為船上載了許多傷兵,我不願引起他們的怨根。」。

  「你是對的,」嘉士德爵士同意著,「就照你剛才的說法好了,不過你最好先迴避一下。」

  「那麼,我就到浴室去避一下,」雅娜說,「等你叫我,我再出來。」

  她起身走到箱邊,取出了一、兩件衣裳。

  她拿著走進了浴室,就在此時,嘉士德爵士聽到了鑰匙的聲音,他立刻拔起門閂。

  正是傑金斯,他捧著托盤,裡面放了一壺茶、一個杯子和一碟甜餅,他小心地把托盤放在桌上。

  「有個意外的消息,傑金斯。」

  「真的,爵土?」

  「真的!記得蘇丹送我的禮物嗎?裡面不是珍寶而是一個年輕女孩,她想用這個方法逃出王宮。」

  「一個年輕女孩,爵士?」傑金斯驚愕地問道。

  「是的,她是被迫送到宮裡去的,」嘉士德爵士說明著,「這是她逃出王宮的唯一辦法。不過,你知道,這對我很不利,而且也帶來了許多困擾。」

  「正是,爵士。那麼,您預備怎麼處理呢?」

  「出於無奈,我只好帶著她到雅典官邸,再想辦法讓她溜走了,傑金斯。」

  說到這裡,嘉士德爵土便換了緩慢而嚴肅的語氣說:

  「你必須要瞭解清楚,傑金斯,這件事絕對不可以讓別人知道,否則,便會毀了我的前途。」

  「是的,我懂,爵士。」

  「我無法證明我是無辜的,別人也不會相信。」

  「我完全明瞭,爵士。」

  「所以,傑金斯,你一定要幫我守密,一直等我們安全抵達雅典的官邸為止。」

  「我會的,爵土。」

  「還好我在艙內用膳,因此不必要讓別人進來。」

  「好的,爵士。」

  「我相信你能與我合作,並處理得很好。」嘉士德爵士說。

  「您可以放心,儘管信任我。」傑金斯堅決地說道。

  「萬一有人堅持要進來,雅娜小姐就只好躲在箱子裡,不然就像現在一樣,躲在浴室裡。」

  「這並不難,爵士。」

  「還有吃飯的問題。」

  傑金斯的臉上忽然浮起一層笑容。

  「別人會以為您的胃口好,至於杯子、盤子,我會設法的。」

  傑金斯的眼光落在床上,嘉士德爵士立刻會意地說:

  「你得放下蚊帳,讓雅娜小姐睡在床上,然後再拿幾個靠墊放在地上讓我唾——東方人都是這樣的。」

  「好的,那麼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現在就去拿杯子。」

  「別人會不會奇怪呢?」嘉士德爵士不放心地問著。

  「絕對不會的,我會告訴他們我不小心把杯子摔破了,再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多取一份餐具。」

  「謝謝你,傑金斯,我知道任何事都可以交託給你的。」

  「確實,爵士。」

  他好奇地瞥了浴室一眼,便走了出去。

  幾分鐘後,他便帶著一個杯子進來了。

  「還需要什麼嗎,爵土?」

  「不,沒有了,謝謝你。」嘉士德爵士答道。

  傑金斯一離開,他便拴上了門閂。

  雅娜立刻從浴室中出來,他知道,她一定聽到了剛才的談話。

  現在她換下了那身耀眼的華服,而穿上了一件天藍色的繡花連身長裙,領口鑲著小小的珍珠和寶石,十分清新淡雅,長髮自然地披在肩上。

  當她緩緩地朝著嘉土德爵士走來時,他覺得她真像從波斯古畫中走出來的美女般,艷光四射。

  「剛才你處理得很好。」她說。

  「很高興能得到你的誇獎。」他半嘲諷著。

  她露出稚氣的笑容。

  「還在生氣?」

  「當然了,」他說,「而且我得費好大的力量來控制我的脾氣,這是很不好的現象,外交官應該在何時何地都能保持冷靜與自製的。」

  「我倒很高興能使你暫時擺脫那副英國式的淡漠!」

  「在你們俄國人眼中的英國人就是這樣的嗎?」他問道。

  「當然羅!」雅娜答道,「沒有什麼能打破英國人的冷漠、鎮定——除非是女人!」

  「那你可以引以為傲了!」

  「我倒很高興能發現你畢竟也是個人!」

  「偶爾從敵對者的觀點來看自己也很有意思,」他說,「我承認上次到俄國時,他們的熱誠很今我感動,甚至我的表現也與你剛才描繪的完全不同。你可想聽我說實話?」

  「如果是像剛才說的那些不說之詞就不必了,」雅娜說,「我實在忘不了你說我是個妖艷的美女。」

  嘉士德爵士笑了。

  「要不要我現在告訴你,你一點也不妖艷?」他說,「你該原諒我吧。」

  「希望我看起來不會不夠端莊。」

  「要我道歉嗎?」他又問。

  「用不著了,」她說,「事實勝過雄辯,所以我很感激你沒有把我交給船長。」

  「否則將會引起一場激烈的爭辯,無法決定你該是海軍還是陸軍的俘虜。」嘉士德爵士開著玩笑。

  「現在,作為你的俘虜,我只好忍受你的侮辱!」

  嘉士德爵士仰頭大笑起來。

  「可以請你喝杯茶嗎?」

  「好的,只要你心中沒有成見,」雅娜說,「再說我的確很需要吃點東西。」

  「你沒吃午餐?」

  「沒有,而且早餐也吃的很簡單。」

  「那麼我為你叫點比餅乾更實在的東西吧!」嘉士德爵士提議著。

  雅娜搖搖頭。

  「不必了,我等著吃晚餐吧!大概也不會太晚的。」

  「我會提早叫的,」嘉士德爵士說道,「我的僕人可是個烹調能手!」

  「你的確過得很愜意,爵士。」

  「我認為沒有必要在該享受時不享受。」嘉士德爵士答道。

  「所以你有這麼能於又善於烹調的僕人,就不需要一位妻子了?」

  「我是這麼想的,在英國有句俗諺『獨自旅行到得快』。」

  「那麼你一定急著實踐你的理想了?是駐巴黎大使館嗎?」

  嘉土德爵士顯然吃了一驚,雅娜笑了。

  「我父親在聖彼得堡認識許多歐洲的外交官,」她說,「他們總表示巴黎是他們的最高理想。」

  「對外交官而言,它的確是最引人,也最重要的職位了。」

  「所以也就是你在雅典之後的目標?」

  嘉士德爵士猶豫了一會,好似不能決定要不要說實話,然後他不太情願地說:

  「我是這麼希望著。」

  「那就表示你相信它會達成的,要是不被你行李中那個妖艷的女人所破壞的話!」

  「我已經向你道過歉了。」

  「可是我仍然不太高興。」

  「假話是不會傷人的。」

  「你錯了,假話一樣會傷人,愈是假話或是半真半假的話愈會傷人。」

  「比方說,不管我怎麼說明,怎麼解釋,你心裡還是認定我是蘇丹宮裡的人。」

  嘉士德爵士不由得笑了起來。

  「你剛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我真以為你是從十五世紀的波斯古畫中走出來的美女,又像是象牙上的精緻雕像,那麼細緻,那麼珍貴,連德黑蘭的皇帝都下令要特別監護著。」

  「真是受寵若驚!」

  「想想,現在你失去了父母、家人,無依無靠,孤苦伶仃,又沒有丈夫照顧你,你到底怎麼辦呢?」

  「一切都那麼突然,無法逃避,」雅娜說,「因此我真的很感激你,因為不管你是否情願,現在你總是在幫助我,照顧我。」

  她微微地顫抖了起來,又說:

  「現在雖然我是在敵人的領土上和我的敵人面對著喝茶,心裡的恐懼倒比在宮裡要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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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6: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睜開雙眼的剎那間,雅娜腦中一片空白,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好一會兒,定下神來,她才放心地想起自己已不再生活在那座可怕的王宮中了。

  現在,她任由「喜馬拉雅」號將她載送到一個遙遠、陌生的國度,一個不可臆測,甚至可能更可怕的未來世界中。

  唯一能引以自慰的是,至少目前她是安全無恙的。

  隨著思潮,她才想起嘉士德爵士也在房間裡。他正睡在地板上,當然,傑金斯已經為他在地板上鋪了一些靠墊。

  雅娜心裡明白,這張臨時的床鋪一定很舒服,而嘉士德爵士所以會帶著不屑的口氣,是故意表現給她看的,其實他是很舒服的。

  耳畔是隆隆的馬達聲,清涼的海風陣陣襲來,她不禁沉思著,人生是多麼的奇妙!現在她竟會與一個敵對的陌生人睡在同一個房間裡,而且只有一帳之隔。

  她忍不住懷疑地自問: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記得當嘉士德爵士在晚餐前換上晚禮服時,她不由得在內心讚歎著:幾乎再也找不到象嘉士德爵士這麼丰神俊朗、儀態高雅的男人了!

  傑金斯為他們準備好餐桌,並在桌上放了一盞燭台,上面插了三隻蠟燭。

  起先他們並不需要蠟燭,但當晚餐用畢,他們正喝著咖啡,坐著閒談時,天色逐漸變暗,於是傑金斯便替他們拉上窗幔,點上蠟燭,把天際的落日餘暉留在外面了。

  本來態度極為憤怒的嘉士德爵士現在很有風度、十分文雅地與她閒談著。

  然而,她知道,嘉士德爵士是費了極大的自制力,才按耐住他內心的不滿。

  他談到以往的旅行,最近的波斯之行,以及他在外交生涯中所遭遇到的險況,他敘述得十分生動,逸趣橫生。

  雅娜睜著烏黑的翦水雙瞳默默地注視著他,當然這種惹人憐愛的神態是任何男人都會感到受寵若驚的。

  「很抱歉,我想今晚我實在無法換上正式的禮服了。」當嘉士德爵士邀她一齊晚餐時,她說道。

  「你這樣已經非常美了!」他答道、

  然後,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露骨了,他又加上:

  「當然,你自己一定很清楚的。」

  雅娜閃動著長睫毛下的靈珠,帶著有趣的神色說:

  「可惜破壞了這麼美的贊詞,」她說,「不過,英國人能這麼說已經很難能可貴了。」

  嘉士德爵士不由得笑了起來。

  「你把我和我的同胞都看得那麼可惜,也許有一天,你會大吃一驚呢!」他說。

  「剛才我正在想,要是你不擔任外交官職務時。會是什麼樣子?」雅娜說,「你給我的印象是好像你總擔心你的言論被人誤解或被官方人士聽到,因此你總是很謹慎,很注意自己的措詞,就像嗜酒之徒精心地選擇名酒一般。」

  「這倒是相當生動的素描。」嘉土德爵士說道。

  「當然你也會感到很受拘束吧?」雅娜問道,「難道你不渴望輕鬆的生活,想說便說,不需矯飾?」

  「我已習慣自制。」嘉士德爵士答道。

  當他們視線相遇時,嘉士德爵士不禁笑了起來。

  「不過我承認,剛看到你從箱子裡出現時,我的確完全失去了自制;那麼難道你希望我不加掩飾、不抑制我的怒火,而任情肆意地自說自話嗎?」

  「這點可要等我們有更進一步的瞭解時才能斷言了。」雅娜答道。

  除了父親之外,她從未與男人單獨進餐過,現在,她覺得這實在是個有趣的經驗。

  他們就像在一座無人的荒島上,四周是怒湍奔騰的大海。他們被命運之神帶到這座孤島上,四顧無人,只好把對方當做一塊處女地來拓墾、發掘。

  想到這裡,她不自覺地浮起笑容。

  「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嘉士德爵士頗有興趣地問道。

  「我們兩個!」雅娜直率地說道,「兩個完全陌生的人,竟會在異地相逢,又因是敵人,彼此都有著成見。」

  「我懂你的意思,」他答道,「所以戰爭實在是不必要的錯誤。」

  他望著彼端的雅娜,又說:

  「四年前,我到過聖彼得堡,當時曾被沙皇及許多顯要熱誠地接待過,甚至還與許多人結為莫逆。但卻沒想到因為一位俄國大使故意刁難土耳其而引發了戰爭,我也因而失去了珍貴的友誼。」

  「不過我相信等戰爭結束後,仍然可以拾回舊時情誼的。」雅娜說道。

  「我可懷疑。」嘉士德爵士深思著.

  「當然要經過一段時間,不過我想會的。」

  傑金斯已經為他們收下了杯盤,又帶來了一瓶葡萄酒和一個酒杯,放在嘉士德爵士的面前。

  他們興味盎然地談著,直到雅娜垂下眼簾,無意間打了一個呵欠。

  「你一定很累了,尤其又受了這麼多折磨。」嘉士德爵士立刻說。

  一剎間,雅娜心中湧起一陣複雜的感情,她不禁想起了那些恐懼——躲在箱中、伯被人發現的恐懼以及怕嘉士德爵士忘記這件禮物而將她遺落的恐懼。

  但現在,她一點也不怕了。

  「去唾吧!」嘉士德爵士很體貼地說道。

  「我想到甲板上去走一定,大概最快也要一個鐘頭才會回來。」亮士德爵士很祥和地說道。

  他們幾乎同時站了起來。

  面對面,他們無言地凝視著,似乎彼此的心靈在默默地交流著,雖然雅娜還不確知到底是什麼。

  「晚安,雅娜。」

  嘉士德爵士說完便轉身走出房門,並輕輕地帶上大門。

  雅繃脫了衣裳,便上了床。

  她本以為在他末回來之前大概無法安心入眠,卻沒想到很快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中,仍擺脫不了嘉士德爵士的影子。

  忽然,她驚醒了,更驚異地發現隆隆的馬達聲已不知在何時停止了。

  慌恐立刻閃過她的心田,到底發生了什麼意外,競使船停航了?

  她猛然坐起身來。

  嘉士德爵士一定注意到她的異狀,因為他也立刻坐起身來,並說:

  「別慌,雅娜。船長剛才告訴我,要在蒙第沙羅停一下,因為有位在克里米亞傳道受傷的俄國教士要在這兒上岸。」

  「噢,蒙第沙羅!」雅娜驚呼著,「真希望現在是白天,那麼我就可以好好欣賞一下了。據說聖母瑪麗亞曾在那兒住過,因此幾百年來一直不准女人接近這座聖山。」

  「大概只有教士才會相信這種說法,」嘉士德爵士說,「早在五年前史瑞福爵士便來過此地,史瑞福夫人還被教士們接待過。」

  「又被女人打破慣例了。」雅娜的聲音中充滿了笑意。

  嘉士德爵士已經起身了,他披了一件晨樓,走到窗邊,拉起窗幔。

  銀白皎潔的月光立刻灑進室內,雅娜可以看到他浴在月光中的側影。

  「過來看看,」他招呼著,「那麼你就不會因為沒有在白天看到而後悔了。」

  「我實在很想看看。」雅娜答道。

  然後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忽然雅娜說:

  「你可否閉一下眼睛?」

  「為什麼?」嘉士德爵士不解地問道。

  「因為,我無法在床上套上衣服,要是站起來就好穿多了。」

  好一陣,嘉土德爵士才說:

  「難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是裸著睡的?」

  「你嚇著了,是嗎?」雅娜反問著,「我是不得已的,因為曼黛麗給我的全是些華貴的衣裳,上面又都綴著珠寶。」

  她笑了起來。

  「本來我是穿著睡的,但就像童話故事中的公主,連藏在十二層鴨絨被下的一顆小豆子也令她輾轉難眠。」

  「我並沒有抱怨什麼,我只是好奇罷了。」嘉士德爵士解釋著。

  「閉好了?」

  「什麼都看不見了。」他答道。

  耳邊是雅娜步下床的窸窣聲,不暇思索,他不自覺地睜開雙眼。

  浴在銀白月光中的竟是如此潔白、玲瓏、細緻、完美的軀體,閃著聖潔純真的光輝,正像是下凡的希臘女神。

  雅娜很快地由頭上套好了衣裳,又攏了攏秀髮,便朝著嘉士德爵士走來。

  這時,嘉士德爵士才看清她穿的衣裳,上面果然綴著珍珠、寶石,在暗暗的月光中,像星星般一閃一閃地發著光。

  她走到他身邊,望著窗外,立刻發出一聲驚歎。

  浴在月光中的聖山顯得格外美麗、朦朧與聖潔。

  「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美多了!」雅娜喊著。

  海面上不停地閃著點點粼光,蒙第沙羅的山巔上似乎淡淡地散著一圈光暈。

  「我永遠都忘不了這幕景象的!」她感動地說道。

  忽然,她感到嘉士德爵士灼灼的目光正投注在她身上。

  她不覺揚起眉毛,投過詢問的一瞥,卻為他眼中流露的熱情所震動了。

  他們深長地凝望著,彼此都感到一種陶然而幸福的醉意。嘉士德爵士的目光逐漸由她那頭烏黑發亮如瀑布般的秀髮而游移到她的衣裳上,薄薄的衣裳使得她渾身柔美圓滑的曲線若隱若現,分外誘人。

  他們好像突然變成大理石的雕像,靜立不動。雅娜微微張開了雙唇,但卻無法說出話來,甚至連呼吸也變得急促困難起來。

  突然,像再也忍受不了似的,嘉士德爵士爆出一句話來:

  「天啊!請你不要這樣望著我吧!」

  然而,他卻又像再也無法抑制似的伸出強壯的雙臂,摟注雅娜,他的身軀立刻緊緊地貼著她嬌柔的身軀。

  火速般地,他的嘴唇已經捕捉到她的了,他熱烈而粗暴地吻著她柔軟甜蜜的紅唇。

  最初,雅娜感到一陣痛苦,一陣暈眩,然後似乎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告訴她,她應該掙脫出嘉士德爵士的懷抱,然而她又發現自己軟弱得無力掙扎。

  就在這一刻,她竟發現自己的身心都起了一陣難以言喻的快感與激情。這種莫名的奇異快感很快地散佈到她的全身,令她渾身微微地顫動著。她開始覺得嘉士德爵士的雙唇雖然還是那麼熱烈,但卻已不像剛才那麼粗暴了。

  她覺得她已經完全成為嘉士德爵士的俘虜,更成了他的一部分了。

  晚餐時雅娜曾想到他們就像流落荒島的兩個陌生人,而現在,他們不再是兩個人,已化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體了。她感到那種至高無上的狂喜,正如神話中,生活於奧林帕斯山巔的眾神一般。

  緊箍著她身軀的雙臂是如此的強壯有力,她幾乎透不過氣,更無法動彈,但她的軀體卻自然地回應著他的蜜吻與熱唇。

  她很清楚地聽到彼此急促的心跳,他們緊緊地偎貼著。

  就如電光火石般的,嘉士德爵士忽然發出一聲似驚歎、似呻吟的吟歎聲,猛然推開了懷中的雅娜。

  「趁我還能控制自己,你快去唾吧!」他很粗暴地命令著。

  雅娜倒退了幾步,幾乎跌倒在地板上,但嘉土德爵士毫不理會,大步走出大門,重重地拉上房門。

  雅娜孤單地站在清冷的月光裡,感到異樣的昏沉,就像是有人扔進了一顆炸彈,把一切都炸得面目全非、天旋地轉。

  她的腦中亂糟糟的,根本無法集中思想,她只不斷地體味著、咀嚼著剛才那一剎那所帶給她的狂喜與震動。

  她的嘴唇隱隱作痛著,但她恍然不覺,只沉醉在余留的甜蜜中,她的心懷仍強烈地激盪著。

  她緩緩踱到窗邊,把自己酡紅髮熱的面頰偎靠在冰涼的玻璃上,外邊仍矗立著神秘莊嚴的蒙第沙羅山。

  景色十分幽靜,但雅娜心中卻是一團火熱。

  嘉士德爵士的熱吻就像是一把火,燃燒了整片荒原,火勢熊熊,燒著她整個身心。

  恍惚中她想到嘉士德爵士可能會回來,要是看到她並沒有上床睡覺一定會很生氣,於是她伸手拉下窗幔,遮住了晶瑩的月色,便上床了。

  她輕悄地卻下衣裳,蓋好被單,合上雙眼。

  她心中很清楚:她根本無法入眠,從頭髮到腳趾,無一處不被嘉士德爵士的熱吻喚醒,在戰慄著,在燃燒著。

  他不再是晚餐桌畔的陌生人,不再是冷漠高傲的外交使節,他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更是她心目中的神。

  這是她曾經夢想渴求的。

  這便是愛情!

  當嘉士德爵士回房時,已是破曉時分了。

  他悄悄地關上門,雅娜知道他一定以為她睡著了。

  然後,他躺下來,許久,許久,雅娜仍無法斷定他是否睡著了。

  想到剛才的熱吻,她渾身都激盪著異樣的情愫,恍惚中,她沉沉地睡著了。當她驚醒過來時,嘉士德爵士已經在洗手間梳洗了。

  她發現這正是清晨,船也不知在什麼時候恢復了航行。

  不一會兒,嘉士德爵士已經換了整齊的衣裳從浴室出來;他悄悄地帶上房門,留下雅娜。

  她靜靜地躺了許久,再次回億著昨夜的狂熱情潮。然後,她起身梳洗、更衣。

  為了使自己看起來端莊些,她費了許多功夫,把自己烏黑光滑的頭髮梳了一個髻。

  待她梳妝完畢,傑金斯恰好為她送早餐來。

  「爵士要我向您問好,小姐,」他說:「他要我轉告您,他不回來吃早餐了,因為船長邀了他一起進早點。」

  接著,他便在桌上鋪了一方白桌巾,放下托盤。

  雅娜一點食慾也沒有。

  但她不願辜負了傑金斯的好意,只得勉強自己吃下盤中的土司與果醬。

  「我整理房間會打擾您嗎?小姐?」傑金斯有禮地詢問著。

  「不,當然不會。」雅娜答道。

  傑金斯拾起了靠墊,整理好雅娜的床褥,便將靠墊放在床上,並用蚊帳遮著。

  「只是以備萬一,小姐。」傑金斯解釋著。

  「的確。」雅娜同意著。

  「還需要什麼嗎,小姐?」他問道。

  「不需要什麼了,謝謝你。」雅娜答道。

  她知道自己心裡正十分熱望嘉士德爵士的出現,她甚至無法分辨出自己的情緒,是害伯,是渴望,還是憂慮。

  她分不清自己對嘉士德爵士的感情,更不知道等嘉士德爵士回來之後又會發生什麼?

  她默默地憑窗遠眺羅列的島嶼,卻突然聽到開門的聲音。

  她動也不動。

  聽到關門、鎖門之後,她才緩緩地轉過身來。

  煦亮的陽光正射在他英俊的面龐上,他雙目灼灼地注視—著她,她的心開始急跳起來。

  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來,她屏息靜待,感到一切似乎都停止了。

  剎那便是永恆。

  良久,他說話了:

  「這是真的!我還以為我在做夢!」

  「什麼……真的?」雅娜無力地問道。

  「你實在太美了!」

  他的聲音很低沉,但卻充滿了感情。

  「昨夜,我真以為你是仙女下凡,因為你美得難以令人置信。今天,我才知道你是個真實的人,一切都是真的!」

  然後,他急促地說:

  「雅娜,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我竟會有這樣的感覺?」

  「怎……樣……的……?」雅娜幾乎無力回答了。

  當他灼熱專注的目光掃過她紅唇時,她競有被他熱吻著的異樣感受。

  「許久以前,在印度的一個夜晚,當我正站在山腰時,傳來了一陣奇異的歌聲,歌聲清妙動人,於是我便請朋友解釋這段歌詞給我聽,是這樣的:

  猶如漣漪不能躍離江海,

  不論相愛與否,

  我們已喪失抉擇的權利。

  我已傾倒於你甜蜜的柔唇,

  成為你終身的俘虜。

  說到這裡,他慢慢地伸出臂膀,溫柔地將雅娜摟在懷中。

  現在,他的動作充滿了柔情蜜意,與昨夜的粗暴完全不同,他不疾不徐地品味著每一分、每一秒。

  當雅娜慢慢地靠向他的肩膀時,他立刻攫捕了這對誘人的紅唇。

  他的吻與昨夜完全不同,是那麼的溫柔,那麼甜蜜,令人無法抗拒。

  但當他覺察到雅娜逐漸高漲的情潮時,他的雙唇立刻變得十分熱烈而富佔有性了。

  深長的熱吻使雅娜無法透過氣來,她感到一陣暈眩,最後,嘉土德爵士終於不太情願地放開了她,他激動地說:

  「怎麼可能是真的?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我們只不過萍水相逢,可是現在你卻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

  「這……正是……我的感覺!」雅娜細細地說道,「不過,你說……得對,這根本不可能!也沒有什麼意義。」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沒有什麼意義?」嘉士德爵士立刻焦躁地反問著。

  然後,就像昨夜一樣,他半憤怒、半粗暴、半要索性地強吻著她。

  原始的激情蕩漾在彼此的心懷與軀體中。

  他們緊密地偎貼著,直到雅娜幾乎無法透過氣來。

  「求你……」她懇求著,「求你……不要……讓我這樣……」

  「怎樣?」他追問著。

  雖然很不情願,但他多少明白她的意思,便無奈地放開了她。

  「真令人無法相信,但卻又是真的!」她說,「不過,我們一定要理智些。」

  「理智?」嘉士德爵士反問道,「你倒說說看我們該怎麼辦?」

  「毫無辦法,」雅娜答道,「明天我們就抵達雅典了……然後,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你以為這可能嗎?」嘉士德爵士問道。

  「不但可能,」雅娜答道,「而且是不可避免的,不過要與你分手可真難過。」

  「難過?」他的聲音好似直接從心底發出的。

  他再度想樓住雅娜,卻被她掙脫了,她遠遠地走到屋隅,深黑的大眼睛默然地凝視著他。

  「嚇著你了嗎?」嘉土德爵士立刻問著。

  「我一點也不怕你,」雅娜答道,「不,不太對,我是有點怕你和我——我們兩人——一起!那種感覺就像被衝進了急流中的漩渦,根本無法掙脫。」

  嘉士德爵士用手撐著額頭。

  「昨天我還在恨你呢!」他說,「現在我才知道那時我並不是憤怒,而是害怕。」

  「自從市場的驚鴻一瞥便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你的倩影不時縈繞著我的心懷。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思念你,更難忘你留下的余馨,那股幽香似乎一直附在我的衣服上,我很渴望再見到你。」

  「所以你來找我了。」雅娜輕輕地說。

  「我告訴自己,我只不過是禮貌上的拜訪而已,」嘉士德爵士坦白地說,「現在,我才知道,那完全是因為我極渴望見到你,更想證實一下你是否真像我印象中那麼美。」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還清楚地記得你靠在我臂彎中的柔軟身軀,不過昨晚它更柔軟了。」

  雅娜做了一個絕望的手勢。

  「這怎麼可能?」她問道,「我們怎麼會有這種感覺?我們是……敵人呀!」

  「你認為如此嗎?」嘉土德爵士問著。

  他的唇邊漾著笑容,語調中也帶著笑意。

  「要是天下的敵人都像我們這樣,那就不會發生戰爭了!」

  「我們只是感情衝動而已,」雅娜急急辯飾著,「因為我們都太緊張了。我們應該忘掉剛才發生的事,不過,你千萬別再碰我了。」

  「你以為我真能忘掉了?」嘉士德爵士阿。

  說著,他大步走向她身邊。

  約在一呎開外,他停了下來,深長地望著雅娜,非常柔和地說:

  「你以為當我們在一起時,我能不再碰你?」

  她並沒答覆,只輕輕地戰慄著。

  「親愛的!」他極其溫柔地說,「我愛你!我是在戀愛了!我從不瞭解愛是什麼,可是現在我的心裡只有你。只知道我非常需要你!」

  他再度伸出雙臂,雅娜並沒有動,似乎想拒絕他,但卻又抗拒不了,她不由自主地朝他走來,將臉龐輕輕地靠在他強壯的肩頭上。

  他用手臂環著她,開始輕吻著她烏黑發亮的秀髮,一手拂著她的髮髻輕輕地,他拉散了它,剎時,一頭豐盛如雲的頭髮便瀉落在她肩上。

  嘉士德爵士輕柔地撫摸著她黑緞似的秀髮,一手扶著她的下頦,俯視著兩汪深澈的潭水。

  「我愛你!」他說,「我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可是,現在我願意不停地說下去,我愛你!你呢?」

  「我也愛你!」雅娜的聲音細如游絲,「可是這太瘋狂了,也太不可能了。而且你更不該愛我。」

  「這可得由我來決定。」

  「你可要理智些。」

  「怎樣才是理智呢?」

  不等她答話,他便熱烈地吻著她潔白的額頭,她的眼睛,她的雙頰,最後終於落在她企盼已久的雙唇上了。

  他貪婪地吸吮著,似乎想攫走她的心、她的魂、她的全部思想。

  這,便是愛情,這,便是人生……充滿著金輝似的狂喜!

  良久,他們才分開;雅娜感到自己軟弱無力,便坐了下來。

  她整個人都不同了,她的眸子閃著異樣的光芒,整個臉龐都泛著一層光輝,是那麼快樂幸福的一種神采。

  然後就像有意把自己拉回現實似的,她說:

  「是你說我們不該受制於感情……我們應該……想清楚我們……在做什麼。」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又說:

  「明天,就要到雅典了。我……就得……離開你,可是……我實在……無法忍受……這種痛苦。」

  「那為什麼要去想它呢?」嘉士德爵士說道。

  「我們總得面對事實啊!」

  「明天再說吧!」他說,「我們還可以歡度今天和今晚,說不定明天我就會想出辦法來了。」

  「真的?」雅挪企盼地問著。

  「現在我可不知道,」他答道,「因為現在我整個心裡只有你。」

  他對著她微笑。

  「我還以為我一輩子也不會談戀愛哩!兩天前我才大言不慚地告訴史瑞福爵土,我永遠也不會陷入那種令人熱情澎湃、神智不清的愛河中呢!因為那全是過眼雲煙,一霎即逝的。」

  「你大概覺得我們也是這樣的吧?」雅娜問道。

  「你我都知道,這絕不是暫時的、偶發的,而是命中注定的。」

  「你真的這麼想嗎?」

  「我已經在東方生活了許久,也逐漸接受了東方人的思想。」嘉土德爵土答道,「而你,我至愛的寶貝,就是我的命運!」

  他的嘴唇歪了歪,又說:

  「史瑞福爵士和我的朋友們要是知道我終於被俘虜了,一定會覺得妙透了!」

  「你一向都那麼……自信,以為你始終能……那麼冷靜地……置身事外?」雅娜問道。

  「我以前可不知道你在等著我。」嘉士德爵士答道。

  他幽默地說:

  「要是我早在水晶球裡看到現在的情況,以我的教育和教養,我一定會拚命朗著反方向跑走的。」

  瞥見雅娜眼中受創的神色,他立刻補充道:

  「當然,這不是真的,只是開玩笑,難道你真以為我會放棄你?」

  「昨夜你離開之後又做了什麼?」雅娜問道。

  「我一直在甲板上漫步,」嘉士德爵士說,「同時不斷地告訴自己,我只是一時衝動,只是生理上的需求,更因為你長得實在太美了,」

  「後來呢?」

  「後來我憬慣悟到我對你並不是這樣,」嘉士德爵士繼續說道,「我覺得你是屬於我的,完全地。絕對地屬於我。我們彼此相屬,這不是任何言詞、任何爭論所能改變的。而且並不只是肉體的吸引,更是心靈的契合。」

  「你真的……這麼想嗎?」雅繃半信半疑地問道。

  「的確是的!」嘉士德爵士很堅定地說著,「所以,親愛的,我的生活裡實在不能缺少你。」

  雅娜再度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外面的海闊天空。

  「這種說法根本沒用,」她說,「我們彼此又瞭解多少?就像你剛才說的,這很可能只是一種情慾,有時在男女之間會突然地產生一種熱情,可是,很快地,便會熄冷了。」

  「難道你對我的感情就是這樣的?」

  「女人……是不太一樣的。」她遲疑地答道。

  「我不管女人怎樣,」他說,「我只是問你!難道你感覺我們就是偶然相遇,發出火光,便揮手再見了嗎?」雅娜默默無言,他便繼續說道;

  「對別的女人,我是有這種想法,我需要她們,渴望得到她們,可是一旦到手,便興味索然,再也沒有意義。有些,我會與她們繼續交往,有些則在彼此滿足情慾之後,便中斷來往。」

  「告訴我,這就是你的感覺嗎?」

  「不,不是,」雅娜真切地說道,「我覺得我們真不該褻瀆這麼神聖、美妙的感情。你使我覺得自己登上了奧林帕斯山,化為神仙,充滿了一種神聖莫名的狂喜!」

  嘉士德爵士霍然從椅中站起來,走到她身邊。

  「我至愛的!」他非常溫柔地說,「這正是我的感覺。這就是愛!它絕不是那種平淡、傷感、盲目、愚昧的感情,而是象大海一般深偉,像暴風雨一般激烈,像驕陽一般傲岸,是如此的純潔、神聖!雅娜,這就是我的感覺!」

  她轉過身來,他把雙臂環在她身上,她渾身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著。

  他直直地望入她雙睛深處。

  「我愛你!」他輕輕地說,「親愛的寶貝,我絕不能失去你,我們永遠要在一起,相聚到白首。」

  「這……是……不可能的!」雅繃絕望地說道,「你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俯下頭來搜索著她的香唇,然後就像兩個懼怕中的孩子,發現只有緊緊地靠著對方才能有安全感似的,他們互相依偎著。

  突然,響起了鑰匙插在鎖孔中的聲音。

  他們知道,是傑金斯為他們送午餐來了。

  他們依依不捨地,慢慢分開了。

  可是雅娜卻感到好像突然有一柄利刃插在他們之中,令她悲苦萬分。

  「我怎麼……能……離開他?」她心中狂呼著,「噢,天啊!……我怎能……離開他,獨自面對未來……的旅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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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12:06: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擺在他們面前的是傑金斯細心為他們準備的精緻菜餚,以及一瓶嘉土德爵士珍藏的名酒。

  雅娜的身心都瀰漫著一種幾乎要爆炸似的狂喜,她的心靈、思想無一不為嘉士德爵士的形影所佔據了。尤其是彼此雙眼含情脈脈相接的那一刻,雅娜真覺得那便是永恆,似乎整個世界在一剎那間都停止了。

  她百思不解自己以前為什麼會認為他是個傲岸冷漠的人。

  現在,她覺得自己對嘉士德爵士的一切都有一份熟捻的感情,她更覺得嘉士德爵士的語調中透著她從未在別人身上發現的溫情。

  似乎有一股神力注入了她的軀體,令她整個人都有一股新的覺醒。她竟覺得在這之前,她的生活並沒有真正的意義與目標,也可以說,她從未真正的生活過。

  當然,像所有的少女一樣,她憧憬過愛情。在俄國,愛情是生活中不可缺的一部分,無論是音樂、文學.藝術,全部以愛情為中心。

  但是,雅娜卻從未墜入愛河,因此她感覺到自己就像在局外觀賞一幅賞心悅目的傑作,但卻無法獲得心神上的投入感。

  然而,現在她完完全全地投入了,她發現一切與她想像的是那麼不同。

  一種強烈的奉獻慾望激盪著她,她願意為他犧牲自己的一切與生命,或是不辭艱難,為他赴湯因火。可是,橫亙在他們面前的並不是死別,卻是生離。

  午餐用畢,傑金斯撤走餐具,清理了桌面,便離去了。

  雅娜走到窗邊。

  外邊風和日麗,風平浪靜,金燦燦的陽光灑落在水面上。

  徐風送來一陣馨香,藍澄澄的海水廣直迤儷到無盡的岸邊。

  一切都是平和美好的。

  隱隱地,她聽到水面上傳來陣陣樂聲,但她立刻恍悟這是她心靈的歌唱,因為她深深地體味到愛的幸福。

  嘉士德爵土靜靜地望著她,她的頭部浴在金黃的陽光中,美好的側影襯著藍亮的天空,十分鮮明動人。

  終於,他開口了。

  「來,雅娜!我有話要跟體說。」

  「保持距離,以策安全。」雅娜答道。

  他不由得微微地笑了,說道:

  「別以為這麼說就能避開我。」

  「我正要定心思考,」雅娜說,「不過我發現只要一靠近你,就無法集中心神。」

  「你不必想,」嘉士德爵土立刻說,「我早就計劃好了!你只要過來就行了!」

  她緩緩地自窗邊轉過身來,嘉士德爵士展開雙臂,面向著她,她不自禁地奔入他懷中。

  嘉士德爵士快活地笑了,當他樓住雅娜時,她禁不住輕顫起來。

  「太甜蜜了!你如此難以令人抗拒,又如此令人憐惜鍾愛!」

  這些熱情洋溢的話令雅娜羞澀地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益發襯出白皙的肌膚。

  他緊緊地摟著她,俯視著她秀麗的臉龐。

  「可以聽聽我的計劃了嗎,寶貝?」他問著。

  「你知道我願意聽你任何吩咐的,」雅娜答道,「只要不傷害到你。」

  「那可要看你對傷害所下的定義而定了!」嘉士德爵士說,「你知道,真正會傷害我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失去你!」

  雅娜默默無語,他再度平靜地說:

  「所以,等我遞上辭呈,我們就立刻結婚。」

  「不行!」她驚斥著,「不行!」

  『她掙脫嘉士德爵士的臂膀,軟弱地靠著椅背。

  「你以為我會答應你辭職?」她說,「為我而放棄你的前途?」

  「正是,」嘉土德爵士嚴肅地說道,「不過我不必徵求你對這件事的同意,而是想知道我是否有這份榮幸娶你為妻!」

  「聽著……請聽我說,」雅娜乞求著,「想想看,這麼一來,你以往的努力就全部化為泡影了!」

  「的確,在以往的日子裡,我總把我的事業看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嘉土德爵士說,「可是,是你讓我明白,我錯了。我一生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喜樂的,雅娜。難道你以為我會糊里糊塗地亂做決定?」

  「可是,你該明白,對女人,愛情便是一切;對我,你就是我的全部世界!可是,男人就不一樣了。」

  「的確,大部分的男人都認為在工作中可以得到許多樂趣,」嘉士德爵士答道,「在沒有遇見你之前,我就是這麼想的。然而,現在我卻瞭解,和相愛的那份狂喜相較之下,一個人事業上的成功與顯赫實在算不了什麼。」

  「可是現在你得為我放棄一切呀!」雅娜說,「也許有一天你會後悔,到時你已經喪失了一切,剩下的是無數的懊悔、挫折和哀怨。」

  「這種說法也許適用於其它的人,」嘉士德爵士說,「可是,你、我,卻截然不同。我們的感情並不是象火花一閃,美麗但短暫,轉眼化為灰燼。我們之間,是深沉的摯愛,親愛的。」

  「你又怎能確定呢?」

  「難道你還不能確定?」

  「我當然確信!可是我不必犧牲什麼。我並不像你曾長年累月地努力工作著,懷著野心與抱負。這你不能否認吧!」

  「的確,是那股野心促使我努力工作。」嘉土德爵士同意道,「因此當我被派任為駐希臘大使時,我十分高興,因為距我的理想又近了一步。但,那都過去了,現在,我對希臘、巴黎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願擁有你!」

  「這就夠了嗎?你以為一個女人便值得你放棄一切?雖然,她可以滿足你的肉慾?」

  「你真會說話,親愛的。你得明白,我並不是那種羅曼蒂克、感情衝動的小伙子。在決定之前,我早已仔細地衡量過這一切的意義與後果。對我來說,何時成為你的丈夫才是最重要的事。」

  雅娜的眼中蘊蓄了滿眶晶瑩的淚珠。

  「親愛的!」他走過來,溫柔地摟著她的雙肩。

  雅娜渾身簌簌地戰慄著,她泣不成聲地說:

  「我從未……想到……有……像你……這樣……好……的……人!這麼……完美……這麼……偉大!」

  「那是因為你從未通過像我一般深愛著你的人。」嘉士德爵士說,「而且,你永遠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他強壯有力的臂膀緊環著她。

  「我可是個好妒的丈夫哦!」

  「我還沒答應要嫁你呢!」雅娜嗔道,「而且,我們彼此的瞭解實在少得可憐,也許等我們熟悉點,你便會大失所望的!」

  「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嘉士德爵士幽默地說道,「別人可能會認為我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姓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但對我而言,這並不很重要。不過,當然,我也該知道的。」

  「俄國姓氏大都類似,」雅娜答道,「目前最重要的事實是——我是個俄國人。一旦你娶了我——你祖國的敵人,你就得犧牲你的外交前程了。」

  「世上可做的事情還多得很呢!」嘉土德爵士答道,「在英國,我擁有一份產業及一棟房屋,我相信你會喜歡那兒的。或者,我們也可以到一些保持中立的國家去,過著寧靜悠閒的生活,白首偕老。」

  「我實在無法相信這是真的,」雅娜似夢囈般地輕語著,「你描述得太美了,只是……只是我必須說服你……你的決定可能是一個極大的錯誤。」

  「讓我們等到戰爭結束後再談吧!在這段期間我們可以用書信聯繫,只要我們的感情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我們便可以正式論及婚嫁。」雅娜繼續提議著。

  嘉士德爵士災朗地笑了起來。

  「寶貝!你以為現在我還肯讓你離開我身畔嗎?」他問道,「看看你已經遭遇了多少險境?想想要是你被那群暴徒當做間諜看待,那怎麼辦?再想想要不是你僥倖逃出了蘇丹王宮,今日又當如何?我決不同意你的說法!你很需要別人來照顧,而,這正是我要做的。」

  「我可不嫁你,」』雅娜說道,「我可以當你的情人,我願意等著你,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你喜歡的事,但我絕不願破壞你的外交前程。」

  「那麼難道你能找到別人,來取代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嗎?回答我!」

  雅娜的纖手緊緊地交疊在一起。

  「你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再也不會愛上別人了。你說得對,存在於我們之間的……是聖潔的愛情,也許在幾百年前就注定了的。但,因為我們的情況那麼特殊,我想,稍候一下也沒有太大關係的。」

  「我們不等!」嘉士德爵士堅定而執著地說,「史瑞福爵士告訴我再過二、三個月——也就是聖誕節之際——聯軍就將攻下薩巴斯加,不過,這些都與我無關。我極其需要你,雅娜,我更願擁有你!我可不要你做我的情人,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我怎麼說才好?我怎樣才能說服你呢?」雅娜無助地歎道。

  他用手微微托起她小小的下顎。

  「我隨時準備洗耳恭聽!」他輕輕地吻了她。

  在這綿蜜的長吻中,雅娜真切地感到嘉士德爵士很誠摯地奉獻了自己,令她有著奇異地震動;她知道,她再也沒有爭辯的餘地了。

  他們已經昇華到另一個境界,無塵無垢,無憂無慮,四周籠罩著神抵發出的聖輝。

  似世紀般地漫長,嘉士德爵士凝神望著雅娜那泛著紅暈的快樂面龐。

  他的眼中閃著一簇奇異的光芒,臉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告訴我,除了我們和我們的愛之外,再沒有其它重要的事了。」他輕輕地說道。

  「再也沒有了!」她答道,「你,便是天空,便是海洋,你,便是我的世界,我的一切!」

  他發出勝利的輕呼,深長地擁吻著她,昇華入另一個世界……

  傍晚時分,她再度與嘉士德爵士起了小小的爭執。

  嘉士德爵士的神情冷靜而堅毅,並有著無法動搖的沉著之態。

  他堅定地重述著,一到雅典,他便會盡快地朝見國王,然後寫信到英國,遞上自己的辭呈,當然,在新任大使抵達之前,他仍將留在雅典。

  「只是辜負了外交部的好意提拔,」他對雅娜說,「但這一點兒也不妨礙我們籌備婚禮。」

  「可是……我們的……宗教信仰……並不相同。」雅娜吶吶地抗辯著。

  嘉士德爵士灑脫地聳聳肩。

  「我們都是基督徒,這不就夠了嗎?我在意的是我們應有正式的結婚儀式。」

  「你不怕我離你而去?」

  「那我寧可殺了你!」

  雅娜不禁笑了起來。

  「其實我才不屑理別的男人呢!我的心中已無餘地來容納別人,況且,你也很清楚,再沒有人像你這麼英俊動人的了。」

  「你可是在恭維我?」嘉士德爵士戲謔著,「你以前可沒這樣過哦,雅娜!」

  「那是因為以前沒有適當的機會。難道你忘了我們相識有多久?」

  「我早在伊甸園裡就認識你了,」嘉士德爵士說,「然後當我乘著馬可波羅號環遊世界,又與你重逢了。也許前世我們曾是成吉思汗的遊牧族人,也許我們曾生活於克里特島的米諾王朝!」

  「噢,我真希望爸爸能聽到你這段話,」她緊緊地交叉著纖指。「這些,對我們父女都頗富深意,因為我們曾經深深地陶醉在這些引人的歷史中。」

  嘉士德爵士得意地笑了。

  「終於我們還有別的共同點了,寶貝。」

  當夜色漸深,已到就寢時分時,雅娜望著嘉士德爵士,他立刻看出她眼中的疑惑之色。

  「我很愛你!」他說,「但我也欣賞、崇拜你的純潔,你在我心中是聖潔不可褻瀆的。」

  他輕輕地吻了她攤開的雙掌,又說:

  「我極願擁有你!可是我決定——不論我多想佔有你——一定要等我為你戴上戒指之後,等你成為我真正的妻子時,我們才能彼此相屬。那時,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把我們分開了。」

  「但……我……願……為你……奉獻……一切……的。」雅娜雙手環著嘉士德爵士,在他耳邊低語著。

  「所以,親愛的,這也就是我得幫你來對抗我自己的原因。」嘉士德爵士解釋著,「就像在以後的生活中,我得保護你避開任何傷害一樣。不止是避開危險,還有愁苦,最重要的,是任何悔意。」

  然後,他深沉地說:

  「睡吧!親愛的,明天還有許多事呢!」

  他走開了。

  很晚,雅娜才聽到他回房的聲音。

  嘉士德爵土悄悄地躺在床墊上。

  他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似乎誰也不願破壞剛才的協律,彼此都堅毅地自製著。

  一大清早,嘉士德爵士便起身到甲板上去了。

  待輪船即將靠近碼頭之時,他才回到艙內。

  雅娜已經準備停當,正打算藏入箱中。

  望著雅娜身上那套艷麗耀目的土耳其服,他不由得莞爾。

  「要是你走在雅典街上,一定會造成一場暴動的!」他說,「戴上面紗吧,親愛的。難怪回教徒不願讓婦女拋頭露面了。」

  雅娜笑著仰起臉來。

  他忍不住攬著她,柔情蜜意地吻著她。但當引擎聲漸漸慢下來,耳畔清楚地聽到水手們的呼號時,他們立刻分開了。

  雅娜敏捷地鑽入箱中,嘉士德爵土親自為她蓋上箱蓋,並下了鎖。

  剛鎖上,傑金斯進來了。

  「行李都理好了?」嘉土德爵土問道。

  「理好了,爵土。」

  「那麼船一停就上岸吧。然後乘輛馬車到英使官邸,再盡快把這箱子送到樓上的臥房,讓雅娜小姐出來。」

  「我會照辦的,爵士。」

  「我會盡快趕回來的,」嘉士德爵士又說,「因為我一定得參加歡迎酒會,而且,我得先向船長辭別才行。」

  「我明白,爵士。我已經安排了幾位僕役幫忙運行李上岸。」

  「可得關照他們小心運送這只箱子。」

  「我會的,爵士。」

  雅娜聽到嘉士德爵士的步聲漸遠,一會兒,便有兩個僕人抬起了箱子,走到甲板,登上碼頭。

  嘉士德爵士料得不錯。

  所有使館中的高級官員都來歡迎他了。

  他良好的聲譽早就傳開了,因此聽到英國將派如此賢能的大使來到是非頗多的雅典時,大家都異常振奮。

  意外的是船長邀請他及這些官員在上岸之前歡聚一下,酒及點心都準備好了,於是嘉士德爵士不得不周旋一下。

  隨後又有許多負責運送傷兵的官員們一一向他道賀,因此,當嘉士德爵士好不容易脫身,奔馳在雅典多彩多姿的街道上時,早已是下午時分了。

  雅典本不是希臘的首都,但當奧圖王登基時,為了要顯示他有別於先王的古典之趣,便定雅典為都。

  原本是小漁村的雅典,便在一夜之間繁華起來了。

  密集的人口造成房屋的短缺,因此街頭巷尾都能看到許多或坐或臥的人們,十分富有東方氣息。

  嘈雜的街道上,熙攘著繽紛的服飾。

  嘉土德爵土深深地喜愛這個城市,他知道,要不是他已經決定辭職並在短期內離開雅典的話,他一定會很喜愛這項職務的。

  英國大使館的建築物十分醒目清爽,寬闊幽雅的院落更是宜人。

  嘉土德爵士不得不依照禮數,一一見過秘書、職員與一些身份較高的僕人。他十分客氣、有禮地應酬著。

  當他迫不及待地步上二樓套房時,他不禁感到幾乎有一世紀未見到雅娜了。

  傑金斯正在樓上等著他,當他一瞧見嘉士德爵士的身影,便立即為他開了門。

  但,並沒有雕花木箱的蹤跡,他帶著疑惑的目光望著傑金斯。

  「雅娜小姐走了,爵士。」傑金斯低沉地說道。

  「這話是什麼意思——走了?」嘉土德爵土急急追問著。

  「一到官邸,我就令人將箱子送上來,」傑金斯答道,「我記得他們都小心翼翼地,爵士。」

  「好,好!」嘉士德爵土說,「然後呢?」

  「我又要他們把其它的行李也送上來,爵士,然後,我就照您的吩咐讓雅娜小姐出來了。」

  「她沒事吧?」嘉士德爵士關心地問著。

  「好得很,爵士!她還謝謝我一路的幫忙呢1」

  「後來呢?」

  「隨後我就離開臥室,指點僕人們把其它的行李安放在衣櫥裡。因為我想雅娜小姐大概喜歡靜一會兒,於是我便打開衣箱,為您整理衣服。我想這些衣服都是您馬上要穿的,放久了就會起皺的。」

  「我懂。」嘉士德爵士不耐煩地答道。

  他一向不耐煩傑金斯慢條斯理的贅述。

  「好一會,爵士,我想去看看雅娜小姐是不是需要什麼,卻發現她不見了!」

  「她不見了?」嘉士德爵士的聲音都變了。

  「她走了,爵士!」

  「那怎麼可能?一定會有人看到她的。」

  傑金斯躊躇了一陣子。

  「我發現,爵士,」他終於說道,「在我們的船靠岸之前,我發現雅娜小姐的床上少了一張白被單。本來我以為她用來墊在箱子裡,但現在卻找不到了。我猜想雅娜小姐一定把它裹在身上,混出官邱了。」

  「裹在身上?」嘉士德爵士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他立刻明白了。

  白床單裹在身上不就像東方女子穿的紗龍?

  趁著他抵達時的騷動與喧鬧,很容易地便能從側門溜走。

  就像平地焦雷一般。

  他實在無法相信她竟離開他了。他不能相信在他們計劃好一切之後,她竟無聲無息地走出他的生命,正如她來時一般神秘、靜俏。

  他心痛地想著:太遲了!也許她早就決定要這麼做了。

  她不是一直反對他為她犧牲嗎?也許當他正想著他們從此再不分離時,她可正計劃著實現她的想法。

  她不是提議暫時分別,待戰爭結束後再說?

  「這不會是真的!她不會這麼做的!」嘉士德心裡痛苦地喊吶著。

  他懊悔自己為何不多瞭解一些雅娜的身世。

  到現在為止,他仍然不知道她姓什麼。

  她曾說過,這並不重要,再說俄國姓氏又極類似。

  「我親愛的!我心愛的寶貝!」他心底狂呼著,「你怎忍心這麼做?你怎忍心如此地折磨我?」

  表面上,他極力鎮定著。

  他知道傑金斯正注意著他,深怕因此受責,他立刻說道:

  「你沒錯,傑金斯。只要調查一下——當然要很謹慎的——看看有誰注意到雅娜小姐的行蹤。」

  「我會遵令照辦的,爵士。」傑金斯的臉色立刻鬆懈下來了。

  嘉土德爵士跟到窗邊,漠然地望著雅典城周圍的隱隱青峰。

  在金黃色的陽光下,景色顯得格外美麗。可是,他只看到一雙深幽幽的眼睛默默地望著他,他甚至還感到她那甜蜜的紅唇,在他唇下微顫著。

  「我一定要找到她,」他喃喃地說,「即使要花一輩子的時間!」

  深陷在起伏不定的思潮中,他彷彿聽到傑金斯在說話:

  「打擾您了,爵士,可是您該更衣去謁見國王了。」

  嘉土德爵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責任感強迫他將一切痛苦暫時壓抑下來。

  恍恍惚惚地,他任由傑金斯為他穿上禮服。

  穿戴完畢,他連鏡子也不照,便走了出去。

  坐上馬車,車子載他來到皇宮。

  衛士們穿著硬挺耀目的制服——白色的短裙與金色的上裝,斜戴流蘇小帽,腰間配著匕首。

  富麗堂皇的大殿中有著美麗晶瑩的水晶吊燈,繁複的巴浴克服飾,以及鍍金的擺設與精緻的瓷器。

  一位穿著華服的鄧姆上校引著嘉士德爵士穿過大廳,走到一扇華麗的門前,門口的兩名侍衛立刻恭敬地為他開了門。

  一位隨從副官立刻迎接著嘉士德爵士,並引他到另一扇門前

  兩旁的侍衛開了門,嘉士德爵士一眼便看到奧圖王與亞美莉皇后正在等著他。

  他隨即上前行禮,隨從副官在旁呼報著:

  「英國公使嘉士德爵士,陛下!」

  自登基以來奧圖王已經發福了,但卻仍然保留著曾風靡無數美人的英俊儀表與神采。

  「歡迎來希臘!」他說著英文。

  「您太客氣了,陛下。」嘉士德爵士立刻答道。

  皇后也伸出了玉手。

  歲月已在她臉上刻下了痕跡,但看起來依然極富風韻。

  「我們一直在期盼著您的光臨,爵士。」她說,「我們已經好久沒見了!」

  「確實是的,王后陛下。」

  「有位貴賓正盼望著結識您呢,爵士。」皇后說道。

  她望著前方的一扇門,立刻,像安排好似的,一個女人走了出來。

  嘉士德爵士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剎時渾身血液都凝凍起來。

  是雅娜!完全不同的雅娜!

  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紗禮服,緊身的上衣襯托出她纖美的身段。她的腰肢極為纖細,頭髮也梳著流行的式樣。

  她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當他們雙目交流時,嘉士德爵士察覺到她眼中流露出一絲憂慮,似乎怕他責怪。

  「讓我來介紹,爵士,」皇后說道,「這位是雅娜葉瑞英斯基公主殿下。我想您在俄國時一定見過她的父親——伊凡大公吧!」

  嘉士德爵土象遭了電殛一般,無法動彈。他只能愣愣地望著雅娜。雅娜似乎瞭解他的想法,立刻帶著懇求的神色轉向國王。

  他微笑著對嘉士德爵士說:

  「雅繃給我出了個難題,爵士。她說她希望立刻與你結婚!當然她也告訴我,你以為在此情況下,必須辭去目前的公使之職。」

  「正是,陛下。」嘉士德爵士答道。

  「可是要是在這個艱難的時期失去你這麼賢能有為的大使,可真是希臘的一大損失!」

  「您太過獎了,陛下。」嘉土德爵士答道,「當然您很清楚在英俄交戰期間,身為英國大使是無法娶一位俄國妻子的。」

  「這正是雅娜給我出的難題,」奧圖王繼續說道,「但是因為我聰明絕頂,所以我想出了辦法!」

  嘉士德爵士沒有說話。

  但雅娜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對此並未寄以期望,也並不認為奧圖王能想出將為英國外交部所接納的良策。

  「我想,你可不知道,」國王繼續說道,「也許你剛好忘了,伊凡大公娶的是伯尼奔尼撤的安妮公主!」

  嘉士德爵士不禁愕然。

  「當時沙皇很不贊成這項婚事,但安妮公主終於離開希臘,與伊凡大公成婚,並將她的產業留給她的侄子。」

  嘉士德爵士聚精會神地聽著。

  「而他——王子,不幸於兩年前的革命中喪生,」國王又說,「因為他與皇家對抗,所以從此便把他的產業、土地全充公了。」

  他轉過頭來,對雅娜微笑著。

  「現在因為雅娜向我請求庇護,我打算把原屬於雅娜外祖父的伯尼奔尼撤歸還給她。不過,我可有個附帶的條件。」

  「附帶的條件,陛下?」嘉士德爵士不得不說話,因為他知道國王正等著聽他說這句話。

  「是的,」奧圖王得意地說,「也就是,雅娜必須入希臘籍,成為希臘人。她再也不是俄國公主,而是伯尼奔尼撤的雅娜公主了。」

  嘉士德的臉上泛起一陣喜悅的光彩,奧圖王笑著說:

  「我想,英國外交部的任何官員都不會反對他們的公使在此刻娶一位希臘妻子,以加強兩國聯繫,保證及促進希臘的中立吧!」

  雅娜興奮得低呼起來,她的手輕輕地滑入嘉士德爵士的掌中。

  他緊緊地握著她的纖指。

  然後,他強自鎮定地說:

  「我該如何向陛下表示謝意呢?」

  「簡單得很,你留下來晚餐,談談你在波斯及康土坦丁堡的經歷,」國王答道,「我漸漸感到我得多努力跟上其它國家才行。」

  「接受您的邀請是我莫大的榮幸,陛下。」勇士德爵士感激地說道。

  他深深地向國王行了禮,雅娜立刻奔向國王,仰起臉龐望著他。

  「謝謝您!謝謝您!」她說,「我真無法告訴您,您帶給我們的快樂有多深!」

  奧圖王憐愛地撫著她的臉,說道:

  「你愈來愈像你母親了,親愛的。」

  當雅娜深深地屈膝行禮時,國王與皇后慢慢地穿過雅娜剛才進來的那扇門。

  一等到門關上,嘉士德爵士便摟住雅娜。

  「可愛的、伶俐的、神奇的寶貝!」他喊道,「你怎麼會想到的?你為什麼不先告訴我一聲呢?」

  「因為我自己也不敢肯定國王會不會接見我,」雅娜答道,「我母親已經離開這裡二十年了,我怕奧圖王會因她未曾歸來而不悅。」

  「他實在仁慈極了!」嘉士德爵士不由得說道。

  「我想,大概是因為他對媽媽有著一種特別的情懷吧!」雅娜說道,「她實在太美了!」

  「你也是,親愛的,」嘉士德爵士衷心地說,「你美得遠超過我能用言語描繪的。噢,我們多快能結婚?」

  「當我成為希臘的公民時,」雅娜答道,「那也就是說——明天。」

  「我幾乎等不下去了。」

  「以後,我會盡力協助你在此地的工作,」雅娜輕輕地說,「假如……假如,你不嫌棄的話。」

  「我實在分不清我能繼續擔任這項職務的感覺是憂還是喜,雅娜。因為我多希望我們能無時無刻不在一起,永遠不分離,那麼,我便心滿意足了。」

  「可是我總怕有一天你會後悔,認為這項犧牲太不值得了。」雅娜簡單地說。

  「難道你真以為我會後悔?」

  他緊攬著雅娜,語重心長地說:

  「我是真愛你的!也許你得花一輩子的時間才能懂得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

  看到她眼中閃著快樂的光彩,他又笑著說:

  「結果女奴果真是一位公主!這真是典型的神話故事!」

  「不……她永遠都是個……女奴,」雅娜低語著,「是你的女奴,永遠,永遠。」

  「我們彼此都是愛神的奴隸,」嘉士德爵士接著說,「我們的愛是天長地久永不移的!」

  深長纏綿的吻再度令他們忘我地昇華到另一至高的境界。

  這便是恆久的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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