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036|回覆: 27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莉莎‧克萊佩]暮光裡的冒險(賀氏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4-10-27 11:44:1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暮光裡的冒險(賀氏系列)作者:莉莎‧克萊佩

兩個性格完全不一樣的人……
他是她發誓要永遠避開的那種人。
賀蓓萍深愛她不落俗套的家人,雖然她只渴望最平常的生活。然而,命運帶領她與如謎般的盧哈利認識了。他是一家豪華旅館的老闆,也是一個發明家,擁有龐大的財富、權力和危險且不為人知的過去。當他們的調情演變成損毀她名聲的事件,蓓萍不顧家人的反對,執意答應他的求婚──卻發現她的丈夫只願提供熱情,但不願信任她。
而她是他所需要的一切。
為了贏得蓓萍,哈利已達不擇手段的程度──但敞開他的心不在其中。終其一生,他永遠把世界擋在一臂之外……但是敏銳逗趣的蓓萍堅持每一方面都要成為他的妻子。然而,當慾望逐漸升高,來自昔日的敵人 盤據在暗處。如今,哈利必須決定,如果他想把蓓萍留在身邊,他必須身心合一地真正與她結合。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4-10-27 11:45: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八五二年五月 倫敦

  盧裡奇飯店


  她順利出嫁的夢想即將毀於一旦——被一隻雪貂給毀了。

  很不幸的,賀蓓萍在追著道奇跑過大半個盧裡奇飯店後才記起一個很重要的事實:對雪貂而言,一直線包含了六個拐和七個彎。

  「道奇。」蓓萍已經要苦苦哀求了。「快過來。我給你餅乾吃,還是你要我的髮帶?你要什麼都行,快回來!喔,等我捉到你,我一定把你做成圍巾。」

  蓓萍暗自發誓,一等她抓住妹妹碧茜的寵物,她一定要通知盧裡奇飯店的管理人員,碧茜違反飯店規定,把野生動物藏匿在她們的套房裡。當然,整個賀氏家族可能因此而被趕出飯店。

  然而在這當下,蓓萍管不了這麼多了。

  道奇偷走了貝麥可寫給她的一封情書;將它取回,成了目前全世界最重要的事。只要道奇把這封該死的信藏進公共場所的某個地方,而被別人無意中找了出來,蓓萍一直以來想嫁入受人敬重、規規矩矩好人家的夢想就報銷了。

  道奇用牠長長的前齒將信夾住,在盧裡奇飯店豪華的廊道上曲曲折折地飛奔,總是比蓓萍領先一步。

  蓓萍一邊追著道奇,同時祈禱著自己不要被別人瞧見。無論飯店的名聲多好,有教養的年輕女子必須有人伴護陪同才能離開她的套房。但是她的女伴麥小姐還在床上休息,碧茜則和她們的姊姊雅蜜一大早就出去騎馬了。

  「道奇,我一定會找你算帳!」

  這調皮的動物把整個世界當成遊樂場:任何一個籃子、盒子,只要牠看到,都要打翻來好好研究。絲襪、梳子、手帕無一倖免。牠喜歡偷這類私人物品,將它們堆棧在沙發或椅子下,也喜歡在放乾淨衣物的抽屜裡打盹。最糟的是,牠搗蛋起來又太好玩了,總是讓賀家人忍不住要忘了牠的不守規矩。

  每次蓓萍對雪貂的猖狂行徑有所抱怨時,妹妹碧茜總是滿懷歉意地保證牠以後絕對不會再犯。而碧茜對道奇不把她的訓話放在心上,似乎也真的不能置信。但蓓萍真的很疼愛她的妹妹,有時候她只能努力忍受,試著與這只可惡的寵物和平共存。

  但是這一回道奇真的鬧得太過火了。

  雪貂在一個角落停下,像要確定還有人追著牠。牠興奮到甚至手舞足蹈起來;道奇常在特別開心的時候就來上這麼一段表演:連續地側跳好幾步。即使現在蓓萍氣得想要殺了牠,一部分的心還是不得不承認牠實在太可愛了。「但我還是得宰了你,」蓓萍說著,同時盡可能以友善的方式靠近牠。「道奇,把信還我。」

  雪貂飆過一座天井。光線由三層樓上方穿洩而下,落在夾層中。蓓萍暗叫不妙地計算她得追著道奇跑上多遠。牠每次竄逃可以跑相當大的範圍,而盧裡奇飯店佔地頗為廣大,在劇院區裡佔了五個街區。

  「這真的是,」蓓萍小聲地自言自語。「標準的賀家模式。先是一連串的意外事故,還有野生動物,然後是房子失火,外加詛咒和醜聞。」

  蓓萍深愛家人,但是她也渴望擁有那種對賀家人來說似乎遙不可及、安靜而平凡的日子。她想要平靜的、可以預期的生活。

  道奇跑進三樓樓層經理柏先生的辦公室。柏先生有點年紀了,留了把白色大鬍子,鬍子的尾端還用蠟捏得尖尖的。賀家人在盧裡奇飯店也住過許多回了,蓓萍知道柏先生總把這層樓發生的大小事鉅細靡遺地呈報給他的上級。如果柏先生知道她在做什麼,她的信一定會被沒收。而她和貝麥可的關係也會被揭露出來。要知道,如果有任何行為不當的流言傳出去,麥可的父親安朵夫子爵永遠也不會同意他們的婚配。

  聽到柏先生與盧裡奇飯店的兩名員工離開辦公室的聲音,蓓萍屏住呼吸並貼牆站著。「哈金,你馬上到前面的辦公室去……」柏先生下著指令。「我要你去瞭解一下汪先生住房消費的情形。他抱怨我們的收費不對,雖然我知道我們沒算錯。以後最好每一筆掛到他房間的帳務必請他簽名。」

  「是,柏先生。」他們三人沿著長廊離去,話聲漸遠。

  蓓萍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到辦公室的門邊探看。這兩間相連的辦公室裡好像都沒有人。「道奇!」蓓萍急切地低呼,看到牠很快地鑽入一張椅子下。「道奇,快過來!」

  想當然,道奇聽到之後只是更加興奮地跳來跳去,甚至跳起舞來了。

  蓓萍咬著下唇跨進另外一個房間。這一間是主辦公室,格局相當寬敞;裡面特大的辦公桌上堆著高高的賬冊和文件。一張暗紅色的皮椅靠著辦公桌,另一張則放在大理石砌成的空壁爐前面。

  道奇在桌子旁邊等她,骨碌碌的晶亮大眼睛迎視蓓萍。牠的鬍鬚在蓓萍覬覦的那封信上抽動,見蓓萍一寸一寸朝牠靠近,牠動也不動地與蓓萍對視。

  「這就對了,」蓓萍輕聲說著並慢慢伸出手去。「小乖乖,道奇最乖了……不要動。讓我把這封信拿過來,然後帶你回我們房間,我會給你……討厭!」

  就在她差點抓住那封信之前,道奇又再次帶著信溜到桌子底下。

  蓓萍快氣炸了,她迅速看過整個房間想找樣東西,任何東西,只要能把道奇從牠的藏身處趕出來。看到壁爐架上有座燭台,她伸手去抓,但它動也不動。燭台竟是固定的。

  接著,蓓萍驚訝地瞪大雙眼看著整個壁爐在她面前安靜地旋轉。然後,像變魔術似地,出現了一扇門。那座乍看堅固的牆,原來是假的。

  道奇歡天喜地地從書桌下竄進了那個開口。

  「完了。」蓓萍驚喘一聲。「道奇,不准去!」

  雪貂根本不理她。更慘的是,她聽到柏先生的聲音,他就要回辦公室來了。「……我們當然必須讓盧先生知道。寫份報告上來,而且不要忘了……」

  蓓萍沒有時間思索她的選擇或後果,只能跟著道奇走進壁爐。門在她的身後關上。

  蓓萍陷入一片黑暗中,全神貫注地等著、聽著辦公室裡的動靜。似乎還沒有人發現她。柏先生繼續和他人對話,討論關於報告及房間管理的一些事宜。

  蓓萍意識到她可能得等上許久柏先生才會再離開他的辦公室,要不然就是她必須找別的出口。她當然也可以就由壁爐出去,讓柏先生知道她在這裡。只是她無法想像該如何解釋,更不要說該有多尷尬了。

  蓓萍回過身,認出自己身在一條長長的通道裡,上方某處有光線照下來。她抬頭看,可以看到通道是藉著一條類似古埃及人用來做星座定位的日光通道照明。

  蓓萍聽見道奇在附近活動的聲音。「道奇,」她小聲咕噥。「你害我們陷入這個境地,還是由你來幫我們找個出路吧。」

  道奇聽話地沿著信道前進,沒入陰影裡。蓓萍歎口氣,跟了上去。她堅持不讓自己過度驚慌。身為賀家人,經過那麼多風風雨雨,她知道驚慌失措對事情毫無幫助。

  蓓萍在黑暗中用指尖摸索著牆壁前進。她只走了幾尺就聽見一陣輕微的聲響。蓓萍凍結在原地,只能專注地等著、聽著。

  四週一片寂靜。

  但是蓓萍只覺得汗毛直豎、心如擂鼓,因為前方出現了昏黃的燈光,然後又很快消失。

  她知道通道裡還有別人。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像是掠食動物靠近牠的獵物。蓓萍感覺對方朝她逼近。

  蓓萍決定,現在該是慌亂失措的好時機了。她驚慌的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跑去。即使身為賀家人,在黑暗的通道被不明人士追逐也是頭一遭。她暗自詛咒那重死人的長裙,慌張地抓起裙子,方便她跑步。但是追逐者的身手顯然比她快了許多。

  蓓萍低呼一聲,感覺對方粗暴而熟練地制住她。這是一雙男性的手,而且是一名巨大的男子。他抓住蓓萍讓她向後仰貼在他的胸前,一隻大手將她的頭壓在身側。

  「妳該知道,」她耳邊低沈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慄。「我再稍稍用力一點,就可以輕易折斷妳的脖子。現在,告訴我妳是誰,以及為什麼進入這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4-10-27 11:46: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蓓萍完全無法思考,只聽見血液在耳邊隆隆作響,還有被他抓住的疼痛。她背後的陌生人有片很硬的胸膛。這全是場誤會。」她勉強地開口。「求求你——」

  他將蓓萍的頭更向一邊壓,她感覺脖子和肩膀之間一陣劇痛。「妳是誰?」陌生人沈穩但堅持地問。

  「賀蓓萍。」她低呼。「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

  「蓓萍?」他鬆開箝制她的力道。

  「是。」為什麼他念她名字的方式像是早就認識她了?「你……你一定是旅館的員工吧?」

  他對蓓萍的問題不予置評,一隻大手從她的手臂和身體前方輕掠而過,像是要確定什麼。她的心臟像小鳥用力拍動翅膀般,劇烈地鼓動著。

  「不要碰我,」蓓萍在急促的呼吸之間嚷道,試著避開他的碰觸。

  「妳為什麼進入這裡?」他把蓓萍轉過去面對他。蓓萍認識的人裡面沒有人曾這樣自以為熟稔地碰觸她。不遠處有一扇天窗,蓓萍得以看到他剛毅、勁瘦的臉部線條,還有一對深邃和閃亮的眼睛。

  蓓萍想讓呼吸平順下來,並因頸部的抽痛而縮了一下。她伸手試著減輕疼痛,同時說:「我在……我在追一隻雪貂。然後柏先生辦公室的壁爐忽然打開。我們穿了過來。我正要尋找另一個出口出去。」

  雖然說得詞不達意,但陌生人似乎聽懂了。「雪貂,是妳妹妹的寵物之一嗎?」

  「是的,」她困惑地回答,繼續按摩著頸部,並因吃痛而瑟縮了一下。「但是你怎麼知道……我們認識嗎?請不要碰我……好痛!」

  他把她轉過去,按住她的脖子。「不要動。」他的手堅持而巧妙地幫她按摩緊繃的肌肉。「再跑開,我還是照樣把妳抓回來。」

  蓓萍顫抖地忍受他揉捏又深入的指尖,想著自己是不是碰上了瘋子。他微微加重力道,蓓萍感覺一股奇異的電流穿過身體,不是愉悅,也不是疼痛,像是兩種感覺所混合。她輕聲低呼,無助地扭動。然後她驚訝的發現,頸肩處的灼痛感減輕,僵硬的肌肉也放鬆開來。她恢復靜止,垂下頭,吁出一大口氣。

  「好些了嗎?」他問道。他改用雙手,指尖穿過她洋裝高領襯衣的蕾絲花邊按撫著她的頸背。

  蓓萍非常不安,立刻試著走開,但是他的手馬上箝住她的肩膀。她清清喉嚨,試著用比較威嚴的聲音開口。「先生,我……請你帶我離開這裡。我的家人一定會報答你。他們不會問任何問題——」

  「當然。」他慢慢地放開她。「這條通道必須經我允許才能使用。我認為擅自進來的人都不懷好意。」

  他的話聽似道歉,但是語氣毫無抱歉的意味。

  「我向你保證,我來這裡的目的只是要捉回這只萬惡的動物。」蓓萍感覺道奇在她的裙邊移動。

  陌生人彎下腰撈起雪貂。他捏住道奇的頸背,把牠交給蓓萍。

  「謝謝你。」雪貂柔軟而順從地讓蓓萍抱著。如她所預期的,那封信不見了。「道奇,你這個臭小偷。東西呢?你藏到哪裡去了?」

  「妳在找什麼?」

  「一封信。」蓓萍緊張地回答。「道奇偷了我的一封信,把它帶進來這裡……一定在這附近。」

  「等一下會有人找到的。」

  「但那很重要。」

  「當然,不然妳不會千方百計想找回去。跟我來。」

  蓓萍低聲嘀咕,勉強同意讓他扶著手肘往前移動。

  「我們要去哪裡?」

  他對蓓萍的問題置之不理。

  「我不希望有人知道這件事,」蓓萍鼓起勇氣說。

  「這是一定的。」

  「我能相信你不會說出去嗎?我不能鬧出醜聞。」

  「年輕女士不想鬧醜聞最好的方法是待在她們的套房,不要隨便出來,」他毫無幫助地指出。

  「我很樂意待在我的房間,」蓓萍抗議。「要不是道奇,我才不會離開呢!我必須把信拿回來。我保證我的家人一定會報答你,只要你——」

  「安靜。」

  他在陰影斑駁的信道裡通行自如,扶住蓓萍的手肘並未用力,但也讓她無法掙脫。他們並非往柏先生辦公室的方向走,而是朝相反方向走了好遠的距離。

  陌生人終於停下來。他面向一處牆壁,推開一扇門。「進去。」

  蓓萍猶豫了一下,領先走進那個明亮的房間。這裡應該是間起居室,一排意大利帕拉迪奧式的大窗戶俯瞰大街。一張厚重的橡木繪圖桌佔據了房間的一邊,其它的牆面則幾乎都是書架。房間裡奇怪地有種讓人感覺很舒適並熟悉的氣味:混合了石蠟、皮紙、油墨和陳舊書本的味道——跟蓓萍父親以前的書房很像。

  蓓萍轉過來面對陌生人。他在她後面進了房間,並關上那扇暗門。

  她看不出他的年齡,只覺得應該是三十來歲,卻又像已經歷盡風霜,那種老成世故的堅毅感,好像無論多大的風雨也不為所動。他有一頭修剪得很好、像夜一般漆黑的濃密頭髮,偏白的膚色顯得眉色更深。而且,他像惡魔那般俊美:堅毅的眉、挺直的鼻樑和憂鬱的唇。他下巴的線條讓他顯得銳利而執拗,看起來就像對任何事情——包括對他自己——都太過認真與嚴肅。

  蓓萍感覺自己的臉驟然發紅,因為她發現自己正看進一對非凡的雙眼裡。他的眼睛是一潭深幽的綠,長長的黑色睫毛在眼睛下方形成扇形的陰影。他注視著她,像要看透她的一切。她注意到他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黑影,卻又不減他的嚴厲或好看。

  一般的紳士在這種狀況會說些場面話讓人安心,但這位陌生男子只是繼續保持沉默。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她?他到底是誰?他在這裡又是什麼身份?

  她得說些話、任何話,用以打破緊張的氣氛。「這裡有書本和石蠟的氣味,」她開始找話說。「讓我想起我父親的書房。」

  他朝她走近,蓓萍反射性地後退,然後兩人都定住不動。空氣中像有許多用隱形墨水寫出的問題懸宕他們之間。

  「據我所知,妳的父親在一段時間之前過世了。」他的聲音跟他的人一樣,精練而深沈,且剛直不屈。他的口音很特別,不完全英式,他的元音比較平,捲舌音則特別重。

  蓓萍不解地點頭。

  「妳的母親在那之後不久也過世了,」他再補上一句。

  「你……你怎麼知道?」

  「盡可能瞭解飯店所有客人的一切,是我的工作。」

  道奇在蓓萍的懷裡扭動。蓓萍彎身把牠放下。牠快活地跳到小壁爐邊一張椅子上,舒舒服服地窩進天鵝絨椅墊裡。

  蓓萍再次望向那陌生人。他穿著好看的暗色衣服,因精心裁剪而合身舒適,質地很好。配上簡單的黑色領巾,但沒有使用領針,襯衫上也沒有金質的袖扣或其它可以顯示身份地位的裝飾物。只有灰色背心的前袋露出一條樸素的表煉。

  「你聽起來像美國人,」她說。

  「是的,我從紐約州的水牛城過來,」他回答。「但我已在英國住了一段時間。」

  「你是盧先生的僱員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輕點了下頭表示響應。

  「我想你應該是他的一名經理吧?」

  他的表情顯得莫測高深。「差不多。」

  她開始往門口慢慢移動。「那我不該再打擾你了,先生……」

  「妳需要伴護陪妳走回房間去。」

  蓓萍很快地考慮各種可能性。她該不該請他幫忙找她的伴護過來?不行……麥小姐可能還在休息。她昨晚睡得不好。麥小姐有作噩夢的惡習,隔天常顯得血氣盡失、筋疲力竭。這種情形並不頻繁,但如果她犯老毛病,蓓萍和碧茜總是盡量讓她多休息。

  陌生人細心觀察了她一會兒。「還是我派一位女僕陪妳回去?」

  蓓萍原本打算同意,但是她又不想和他待在一起等,即使只是幾分鐘的時間。她完全不信任眼前這個男人。

  看出她的猶豫,他的嘴角譏誚地上揚。「如果我要調戲妳,」他指出。「老早就這麼做了。」

  他直率的話讓蓓萍的臉更紅了。「話雖如此,但你也可能是個特別慢熱的登徒子。」

  他移開目光。等他又將目光栘回蓓萍身上,他的眼裡閃著笑意。「賀小姐,妳很安全。」他的聲音充滿笑意。「真的,讓我幫妳找位女僕過來。」

  幽默的情緒讓他的臉有了明顯的轉變,變得溫暖而迷人,讓蓓萍大吃一驚。她感覺自己的心臟用一種全新而愉悅的方式在體內跳動。

  蓓萍看著他走向喚人鈴的拉繩,這才又想起那封下落不明的信。「先生,在我們等待的這段時間,可以麻煩你幫我尋找那封掉在密道裡的信嗎?我一定得把信拿回來。」

  「為什麼?」他轉過身來問道。

  「個人因素,」蓓萍簡短地回答。

  「男人寫給妳的?」

  蓓萍盡其所能、像麥小姐對付那些纏擾不休的紳士那樣,用她最具毀滅能力的眼光掃視他。「不關你的事。」

  「所有發生在這旅館裡的都是我的事。」他停頓了一下,仔細端詳她。「的確是某位男士的來信,不然妳早就否認了。」

  蓓萍皺眉,轉身背向他。她走過去看擺有許多特殊物品的架子。

  她發現一把鍍金的琺琅茶壺、一把放在珠飾刀鞘內的大刀,許多原始的石雕和陶壺,一個埃及的頭靠,異國的錢幣,各種材質的盒子,還有一把刀刃似已生銹的鐵刀,以及威尼斯的水晶透視鏡。

  「這是什麼房間?」蓓萍忍不住問道。

  「盧先生的珍品收藏室。他自己搜集了許多對象,有些則是國外訪客贈送的禮物。妳可以隨意參觀。」

  蓓萍深深著迷,思索著旅館賓客中那些矜貴的外國貴客,包括歐洲皇室貴族還有外交使節團的成員。難怪盧先生會收到這麼多極不尋常的禮物。

  瀏覽過整個展示架,蓓萍停下來細看一尊鑲有寶石的銀製小馬,牠的馬蹄彷彿正疾馳般停留在半空中。「好美。」

  「中國的皇太子奕吁贈送的禮物,」男子在她背後說。「天朝馬。」

  蓓萍著迷地伸出手指拂過它的背部。「而現在太子已經登基,成了咸豐皇帝,」她說。「滿諷刺的年號不是嗎?」

  陌生人走到她的身邊,機警地瞥了她一眼,問道:「為何這樣說?」

  「咸豐的意思是『萬物興隆』。看看他所面臨的內亂,現實世界一點也不萬物興隆。」

  「我認為來自歐洲的外患,才是他目前更大的難題。」

  「的確,」蓓萍倍感同情地說,把雕像輕輕推回原位。「讓人不得不懷疑,中國的君權面臨這樣猛烈的攻擊之後,還能維持多久。」

  他站得很近,她聞到他身上熨燙的亞麻襯衫和刮鬍皂的乾淨氣味。他專注地看著她。「我認識的女性很少能討論遠東的政治。」

  她感覺血液衝上她的臉。「我們家晚餐桌上的話題比較不一樣,更不尋常的是父母也允許我和我的姊妹參與討論。我的伴護說,我們在家裡這麼做完全沒問題,但她要我別在社交場合表現得太博學,那會把追求者都嚇跑了。」

  「那妳只好更小心了,」他微笑著輕聲說。「如果妳在錯誤的時機說溜了嘴,提出太過明智的評論,可就不好了。」

  蓓萍聽到謹慎的敲門聲時,鬆了一大口氣。女僕比她的預期更快抵達,陌生人過去應門。他微啟房門,對女僕低聲說了些話,女僕行了個屈膝禮後又消失了。

  「她要去哪裡?」蓓萍不知所措地問。「她不是要陪我走回房間嗎?」

  「我要她先送來茶點。」

  蓓萍一時無言以對。「先生,我不能跟你一起喝茶。」

  「時間不會太久,他們會用食物專用升降梯把東西送上來。」

  「那不重要。因為即使我有時間,我也不能跟你一起暍茶!你很清楚那是不合禮儀的。」

  「跟妳單獨在旅館裡鬼鬼祟祟地一樣不合禮儀,」他圓滑地回答。而蓓萍只能不悅地瞪著他。

  「我沒有鬼鬼祟祟,我只是在追雪貂。」這荒謬的解釋讓蓓萍感覺臉上一片緋紅。她盡力用最有威嚴的聲音說:「我完全不希望情況變成這樣。我必須盡快返回房間,不然我會有很大……的麻煩。再等下去,可能有不利於你的醜聞。我相信盧先生一定會很不高興。」

  「沒錯。」

  「那麼,請你叫女僕回來。」

  「來不及了,我們必須等她送茶點來。」

  她歎口氣。「天哪,這個早晨,可真難過。」她往雪貂看去,只見片片的棉絮和幾團的馬毛被扔起來。蓓萍嚇得花容失色。「道奇,不可以。」

  「怎麼了?」男人跟在蓓萍的身後,趕到忙碌不已的雪貂旁邊。

  「牠在吃你的椅子,」她抱起雪貂,愁雲慘霧地說。「或者該說是盧先生的椅子。牠想給自己做個窩。真的非常抱歉。」蓓萍看著奢華的天鵝絨椅墊現在開了好大一個洞。「我保證,我的家人將賠償所有的修理費用。」

  「沒關係,」那男人說道。「旅館每個月都有維修的預算。」

  蓓萍困難地蹲下身來——當妳穿著緊繃的束腰和漿得筆直的襯裙,這絕對是高難度動作——想抓住飛舞的棉絮將它們塞回洞裡去。「如果有必要,我願意寫一份聲明書,解釋事情發生的原因。」

  「那妳的名聲怎麼辦?」陌生人溫和地問她,伸手拉她起身。

  「跟你的生計比起來,我的名聲不值得理會。你很可能因此而被開除,你一定還有妻子小孩等家人需要照顧。在我只是很丟臉,而你有可能沒辦法再找到新工作。」

  「謝謝妳的好意,」他說著,從蓓萍的手中接過雪貂將牠放回椅子上。「但是我沒有家人,也沒有人能開除我。」

  「道奇!」看到棉絮再次飛出來,蓓萍焦急地低喚。看來雪貂正玩得不亦樂乎。

  「椅子反正已經壞了,由牠去吧。」

  蓓萍被眼前陌生人對旅館裡一件昂貴的傢俱被雪貂淘氣地破壞還能大方自在的態度,搞得一頭霧水。「你……」她明確地說,「跟這裡其它的經理很不一樣。」

  「妳跟其它的年輕女子也很不一樣。」

  這話讓蓓萍不由得苦笑。「很多人都這麼說。」

  天色忽然變得昏暗。濛濛細雨落在鋪了砂礫的路面上,將路過車輛所帶起的刺鼻揚塵壓了下來。

  蓓萍小心地避免被人看到,走到窗戶邊。她望著外面的行人匆忙地找地方避雨,有些則有條不紊的打開傘繼續前行。

  小販擠滿了大街,急切地叫賣他們的貨品。這裡的東西應有盡有:成串的洋蔥、倒掛的野味,茶壺、鮮花、火柴,還有被關在籠子裡的雲雀和夜鶯。特別是最後這一攤,經常要給賀家帶來麻煩,因為碧茜以拯救所有她遇到的落難動物為己任。她們的姊夫羅先生,已經不得已地買下許多鳥,送往他們在鄉間的莊園放生。羅先生相當肯定漢普郡目前的鳥類族群大半都是他買回去的。

  蓓萍在窗前轉身,看到陌生人雙手交抱在胸前,斜靠在一座書櫃旁。他看著她,像在研究她是什麼東西製作的。他的姿勢看似隨意,蓓萍卻不安地感覺到如果她逃跑,他必定可以馬上把她逮回來。

  「為什麼妳還沒有跟人訂親?」他驚人地以非常直接的態度問道。「妳前來倫敦參加社交季有兩年,或三年了吧?」

  「三年。」蓓萍覺得必須幫自己辯護。

  「妳的家境不錯。可以想像嫁妝會很豐厚。妳的哥哥是子爵,這是另一個優勢。為什麼你還沒有嫁人?」

  「你總是頭一次見面,就問這麼私人的問題嗎?」蓓萍驚訝地問。

  「我不常這檬,但是我覺得妳……很有趣。」

  她重新思考他的問題,然後聳聳肩。「我不想嫁給過去三年我所認識的任何一位男士,他們一點都不吸引人。」

  「什麼樣的男士才能吸引妳?」

  「一位可以陪我一起過安靜與平凡日子的男士。」

  「大部分的年輕女子嚮往刺激與浪漫的生活。」

  她無力的苦笑。「我想我更欣賞安靜平凡的生活。」

  「妳有沒有想過,倫敦不是尋找安靜與平凡生活的好地方?」

  「當然想過,但是我無法在更合適的地方尋找。」她應該就此打住。她不需要更詳細解釋她的狀況。但是蓓萍的弱點就在她熱愛與人對話,一如道奇面對滿是束襪帶的抽屜。她就是無法不開口。「問題就從我哥哥瑞黎爵爺繼承他的爵位開始。」

  陌生人的眉毛高高揚起。「繼承爵位怎會變成問題?」

  「就會,」蓓萍熟切地說。「因為我們沒人有心理準備。我們是前任瑞黎爵爺很遠的表親,因為一連串不幸的意外,爵位才傅給了裡奧。賀家人對社交禮儀一點概念也沒有,對上流社會的生活方式也完全不清楚。在櫻草莊時我們還開心一些。」

  她暫停了一下,任由溫馨的兒時回憶在腦海裡穿梭:有著茅草屋頂的愉快農舍。父親種著得獎的阿波特卡裡玫瑰的小花圜,關在後門階梯旁、兔籠裡那對垂耳比利時野兔,房子裡每個角落都堆滿了成迭的書。現在農舍已廢棄不用,因而殘破不堪,花園也荒蕪了。

  「但是時光不能倒流,不是嗎?」她自言自語而非詢問。她彎身凝視一個放在下層櫃子上的物品。「這是什麼?噢,是個星座盤。」她拿起一個精緻的銅盤,盤面有鐫刻,邊緣也刻有度數。

  「你知道星座盤?」陌生人跟在她身後問道。

  「是啊,這是天文學家和航海者的工具。還有占星學家。」蓓萍仔細研究銘刻在其中一個小小的星座圖。「這是波斯來的,依我估計大概有五百年左右的歷史。」

  「五百一十二年。」他緩緩地說。

  蓓萍忍不住得意地露齒一笑。「我父親是位學者,他研究中世紀的一切。他收集了許多這樣的星座盤,他甚至教過我怎樣用木頭、線和釘子自己製作星座盤,」她小心地撥動著圓盤。「您是幾月幾日生的?」

  陌生人猶豫了一下才回答,似乎很不喜歡把自己的事告訴別人。「十一月一日。」

  「那麼你是天蠍座的,」她轉動著手裡的星座盤說道。

  「妳相信占星術?」他語帶嘲弄的問。

  「為什麼不相信?」

  「那沒有科學根據。」

  「我父親一向鼓勵我對這種事抱持開放的態度。」蓓萍的指尖滑過星座圖,抬眼看著他慧黠地一笑。「你知道蠍子很無情。所以月亮女神阿特米斯才要派一隻蠍子去除掉她的敵手奧利安(譯註:獵戶座)。她後來將那只蠍子變成星星放在天上,做為獎賞。」

  「我並不無情,我只是採取必要的手段,確保我達成目的。」

  「這樣還不叫無情?」蓓萍笑問。

  「『無情』」這個詞隱約有殘酷的意思。」

  「而你並不殘酷?」

  「除非必要。」

  蓓萍不再覺得有趣。「殘酷從來就不必要。」

  「說這種話的人,經歷還不夠。」

  蓓萍決定改變話題,她踮起腳尖看另外一個架上的東西。上面是一組引人人勝、看似用錫製作的玩具。「這些是什麼?」

  「自動玩具。」

  「做什麼用的?」

  他伸長了手,拿起一個上了漆的鍍金物品交給她。

  蓓萍接過,扶著機器的圓形底座仔細地觀察它。上面有幾匹小小的賽馬,每匹馬有自己的跑道。蓓萍注意到底座邊緣有一條拉繩,輕輕地拉了一下。整個機器的內部開始動了起來,它甚至有個飛輪可以牽動馬匹轉動,讓它們看起來好像正在跑道上賽跑。

  蓓萍開心地笑了起來。「好聰明!真希望我妹妹碧茜也能看到。這是從哪兒來的?」

  「盧先生閒暇時做的,可以幫助他放鬆。」

  「我還可以看看別的嗎?」蓓萍看得入迷,這些不只是玩具,倒像是小型的機械工程傑作。其中一座是納爾遜上將在一艘小船上,一隻猴子在爬香蕉樹,一隻貓在戲耍老鼠,還有一座是馴獸師把鞭子都打裂了,而一旁的獅子則不斷地搖頭。

  蓓萍的興趣似乎讓陌生人很高興,他讓她看牆上的一幅畫,場景是一對男女在舞會中跳華爾茲。蓓萍吃驚地看著那幅畫在她眼前動了起來,畫裡的男士領著他的女伴在舞池中流暢地滑行。「我的天!」蓓萍驚歎。「這是怎麼辦到的?」

  「發條裝置。」他把畫從牆上取下讓她看畫架背面。「這裡,用推動箍條連到飛輪上。這些針控制這些鐵絲槓桿……這裡……然後這些再操作其它的槓桿。」

  「太不可思議了!」蓓萍因為太投入,完全忘了應該小心謹慎。「盧先生真是機械天才。讓我聯想到最近讀過羅傑.培根的傳記,他是中世紀時期方濟會的一位修士。我父親非常仰慕他的成就。培根修士做過很多機械實驗,當時有些人因此指稱他會妖術。據說,他有一次做了一個青銅的頭像,然後……」蓓萍發現自己又開始喋喋不休,猛地打住。「看吧?我參加舞會和晚會時就是這樣。這也是沒人追求我的原因之一。」

  他嘴角上揚。「我還以為在那種場合就是要說話。」

  「不是像我這樣說話。」

  叩,叩,叩。

  他們倆聽到敲門聲一起轉身。女僕回來了。

  「我該走了,」蓓萍不自在地說。「我的伴護醒來如果找不到我,會很焦慮。」

  黑髮陌生人仔細地打量她,感覺像是好長一段時間。「我跟妳還沒完,」他的口氣很隨意,像是從來沒有人拒絕他,也像是他打算隨心所欲地留住她。

  蓓萍深吸了一口氣。「儘管如此,我還是必須離開,」她冷靜地回答,同時朝著房門走去。

  他與她同時到達門口,一隻手壓住門板。

  她轉身面向他,心裡警鈴大響。她的脈搏在她的喉嚨,手腕甚至膝蓋背後瘋狂且快速地跳動。他離她太近,瘦長結實的軀幹幾乎要貼著她。她更往牆壁縮去。

  「在妳離開之前,」他輕聲說。「讓我給妳一點建議。年輕女士獨自在飯店裡亂走很不安全,千萬不要再做這種傻事。」

  蓓萍靜止不動。「這飯店的名聲很好,」她說。「我沒什麼好怕的。」

  「妳該覺得害怕,」他的聲音很低。「尤其危險就在妳眼前。」

  她還來不及思考、動作甚至呼吸,他已低下頭親吻她。

  蓓萍因震驚而動彈不得,只能感受這輕柔,灼熱,帶著微妙需求的吻,她甚至沒有注意到她的唇什麼時候分開了。他的手輕撫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微微抬起。

  他將一隻手臂輕滑到她背後,把她的身體擁向他緊密地貼著,他剛硬的存在刺激著她全部的感官。隨著每次呼吸,她可以闡到他誘人的體味,一種混合了琥珀、麝香、漿過的亞麻和男性皮膚的味道。她應該反抗……但他的唇輕柔地誘導她,充滿情慾,預告著冒險和承諾。他的唇滑到她的喉嚨,搜尋著她的脈搏,慢慢地往下,留下絲一般的感受,讓她忍下住顫抖,她弓著身試著避開他。

  「不。」她無力地說。

  陌生人小心地扣住她的下頷。逼她看著他。他們倆都定住不動。他的眼睛搜尋苦她。蓓萍看到他眼底有些許懊惱、困惑一閃而過,像是他剛有個不愉快的發現。

  他小心翼翼地放開她並打開門。「進來吧,」他告訴端著大銀盤等在門邊的女僕。

  女僕快速地聽令行事,良好的訓練使她並未對蓓萍在房間裡表現出任何好奇。

  男人走過去抱起已經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道奇。他走回來,把昏昏欲睡的雪貂還給蓓萍。她口齒不清地咕噥一聲,接過道奇將牠攔腰抱著。雪貂的眼睛閉著,眼瞼完全被臉上面具一般的黑毛掩住。她感覺小小的心臟在她的指尖下跳動,還有牠皮毛下如絲般濃密的白色茸毛。

  「還有別的事嗎,先生?」女僕問。

  「有。我要妳陪這位女士回她的套房。然後在她平安地抵達後,回來向我報告。」

  「是的,盧先生。」

  盧先生?

  蓓萍感覺她的心跳停了一拍。她再次看向陌生人。他綠色的眼裡閃著惡作劇,似乎很欣賞她目瞪口呆的樣子。

  盧哈利……這家飯店神秘又低調的主人。他跟她的想像完全不同。

  蓓萍轉身背對他,感覺狼狽和丟臉。她跨出門坎,聽見背後的門關上,彈簧鎖卡上的聲音。實在太惡劣了,這樣以戲弄她為樂!她安慰自己,反正以後不會再見到他。

  她跟著女僕沿著走廊回房……完全不知道她生命的軌跡從此變換了方向。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4-10-27 11:4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哈利走到壁爐邊凝視著爐火。

  「賀蓓萍,」他低聲念著,像是一句魔咒。

  他曾經遠遠看過她兩次:一次她在飯店前正要上一輛馬車,另一次是在盧裡奇飯店舉辦的一場舞會。

  哈利並未參加那場舞會,只待在樓上包廂的制高點看了幾分鐘。雖然她有著細緻的美貌和赤褐色的頭髮,他不曾多想過她。

  然而,真正見到本人,卻是意外的收穫。

  哈利正準備坐進一張椅子時注意到上面儘是被雪貂扯碎的天鵝絨和一團團填料。

  他勉強揚起嘴角,轉身坐進另一張椅子。

  蓓萍。那麼毫無虛飾,一邊瀏覽他的珍藏,同時隨意閒聊著星座盤和方濟會修士。她的字句生動多彩,像是飛灑的五彩碎紙。她散發出來的愉悅機敏照說應該令人厭煩,反而替他帶來意外的歡愉。她身上有些什麼,那是……法語裡所謂的活氣,一種精神和心靈上的快活。還有她的臉……純真、知識豐富而且心胸開闊。

  他想要她。

  以盧哈利近年的經驗,事物經常是在他想要之前,就已經有人替他準備好了。在他忙碌且井井有條的生命裡,飢餓之前餐點已經備好,領巾在顯出磨損跡像之前就有人替換,他要看報告之前早有人擺好在桌上。女人更是隨處都有,隨時等候他的召喚,準備對他說些她們認為他想聽的話。

  哈利也體會到,結婚的時候也到了。至少,他認識的大部分人都這麼告訴他,雖然他懷疑他們是因為自己套上了婚姻的枷鎖,所以也要拉他下水。他以前從未熱衷地考慮這件事,但是賀蓓萍的出現讓他無法抗拒

  。

  哈利把手伸進外衣左邊的袖管裡面,拉出蓓萍的信。信是貝麥可爵士寫給她的。他回想所有他知道跟這個年輕人有關的細節。貝先生念過溫切斯特公學,勤勉的天性讓他功課很好。他跟大學裡其它的年輕人不一樣,從來不曾欠債也不鬧醜聞。不少女人受他的外表所吸引,更多的是看好他將來要繼承的財產和爵銜。

  哈利皺眉開始讀起那封信。

  親親吾愛:

  反覆回想我們上一次的談話,我不禁要親吻手腕上妳淚水滴落的地方。請妳相信,每個我們分開的白天和黑夜,我也同樣在哭泣。妳讓我除了妳,什麼人、什麼事都不能想。請妳千萬不要懷疑我為妳感覺到的瘋狂與熱情。

  請妳再忍耐一下,我很快會找到機會向我父親提出來。一旦他瞭解我是如此全然地愛慕妳,我確信他會同意我們的婚配。父親和我很親近,他也曾表明希望我的婚姻像他與母親那樣幸福。天祐吾母。母親還在的話,她一定會很喜歡妳,蓓萍……妳聰明、開朗的個性。還有妳對家庭生活的熱愛。如果她還在這裡,她就可以幫我說服父親相信妳是最適合成為我的妻子的人選。

  請妳等我,蓓萍,就像我等待妳一樣。

  我,一如既往,永遠在妳的愛情魔法之下。

  ——麥

  哈利嘲諷地低哼一聲。他注視著爐火,面無表情,心裡卻忙碌地策劃。一截乾柴爆開來,一部分的柴塊從爐柵間掉落,發出濃重的辟啪聲,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新生的熱氣和白色的火花。貝麥可要蓓萍等他?哈利完全無法理解,他感覺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充滿著難耐的渴望。

  像在處理高價貨幣似的,哈利小心地將信折妥,放進外衣的口袋裡。


  蓓萍一回到他們家的套房,就把道奇放回牠最喜歡的休息處,那是妹妹碧茜專為牠準備的一個鋪滿了軟布的籃子。雪貂像塊柔軟的破布,繼續沈睡著。

  蓓萍背靠著牆站著,閉上雙眼。由肺部深處發出一聲長歎。

  他為什麼吻她?

  更重要的是,她為什麼由著他?

  那不是一名男子給一個單純女孩的一般親吻。蓓萍極度懊悔她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更有甚者,她的反應如果換成發生在別人身上她自己都不能茍同。她非常確定自己對麥可的感情。

  那麼,為什麼她會對盧哈利有那樣的反應?

  蓓萍希望她有人可以問,但是直覺告訴她最好把整件忘到腦後。

  蓓萍試著撫去臉上困擾的表情,敲了一下伴護房間的門。「麥小姐?」

  「我醒著,」一個虛弱的聲音回答。

  蓓萍進到小房間,看到麥小姐還穿著睡衣站在盥洗台旁。

  麥小姐看起來糟透了,她的臉色灰白,恬靜的藍眼裡有著陰影。那一頭淺褐色的頭髮,通常都是編成辮子用發針固定成一絲不茍的髻,現在鬆散糾結地放下。她將一個紙包裡的藥粉倒進嘴裡,然後顫抖著嚥下一大口水。

  「噢,親愛的,」蓓萍輕聲說,「我能幫妳做什麼嗎?」

  麥小姐搖頭,跟著吃痛地瑟縮了一下。「沒事,謝謝妳,蓓萍。謝謝妳的好意。」

  「又作噩夢了?」蓓萍擔心地看著她走向一座衣櫃,翻找她的長襪、束襪帶和襯衣。

  「是的。我不應該睡到那麼晚。請見諒。」

  「沒什麼需要見諒的。我只希望妳可以作愉快一點的夢。」

  「大多數的時候都很愉快。」麥小姐虛弱的微笑。「最棒的夢就是回到瑞黎園,看接骨木花盛開,五十雀在樹籬裡築巢。事事和平安全。我多想念那一切啊。」

  蓓萍也好想念瑞黎園。倫敦雖然有各種精緻好玩的東西及娛樂活動,依然遠不如漢普郡多采多姿。她渴望見到姊姊薇妮和幫忙管理瑞黎園的姊夫阿閔。「社交季就快結束了,」蓓萍說。「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如果我活到那時候,」麥小姐小聲低語。

  蓓萍同情地一笑。「妳為什麼不回床上躺著?我去幫妳拿條冷毛巾讓妳敷頭。」

  「不用了,我不能就這樣倒下。我要起來換衣服,然後喝杯濃茶。」

  「就知道妳會這麼說,」蓓萍挖苦地說。

  麥小姐有著極端標準的英國性情,對所有感情用事或物質方面的需求抱持深切的懷疑。她很年輕,不比蓓萍大多少,卻有著不可思議的沉著,足以讓她面對任何不幸事故,無論是天災或人禍,連眼都不眨。蓓萍唯一看過她躁急不安是那回賀家大哥裡奧在的時候。裡奧充滿諷刺的機智或嚴重地惹惱麥小姐,讓她忍無可忍。

  麥小姐在兩年前受聘成為賀家的家庭教師,不是要補強兩個女孩學科上的知識,而是要教她們年輕女士想優遊於複雜之上流社會所需要知道的各式各樣多變的法則。現在她的工作則是伴護。

  剛開始的時候,蓓萍和碧茜對於要學習那麼多的社交規矩不禁畏縮。「我們把它當成遊戲來玩,」麥小姐宣佈,然後她寫了好幾首詩讓兩個女孩背。

  比方說:

  如果想要成為淑女,

  一言一行要守規矩。

  當妳坐下享用美食,

  切勿直稱牛肉為『肉』。

  湯匙不能比手勢,

  餐叉不可當魚叉。

  盤裡的食物不能玩,

  音量千萬要和緩。

  有關到公共場所散步的規矩:

  不能在街上跑步。

  若碰到陌生人,

  不可直接打招呼,

  留給伴鑊去應付。

  若需要跨越泥坑,請妳,

  不要提起裙襬露出妳的腿。

  只需輕輕往右拉起一點,

  別讓腳踝見到人。

  她還為碧茜特別加了一段結尾:

  出去社交拜訪,要戴:手套和外出帽,

  絕不能帶松鼠、老鼠,

  或其它四隻腳的動物,

  室內不是牠們的歸屬。

  這種不按常規的學習方法倒是奏效,蓓萍和碧茜因此有足夠的自信去參與社交季而不至於丟自己的臉。賀家人對麥小姐的聰明大表讚揚。但裡奧除外,他只是譏諷地說伊莉薩白.佈雷特.布朗寧(譯註:維多利亞時代最受歡迎的詩人之一)完全不用擔心地位不保。而麥小姐則響應說,她懷疑裡奧的智商足以判斷任何詩歌的好壞。

  蓓萍完全不能瞭解哥哥與麥小姐之間為何如此對立。

  「我覺得這是因為他們偷偷喜歡對方,」碧茜曾溫和提出她的看法。

  蓓萍因為這種不可思議的可能性而哈哈大笑。「他們只要待在同一個房間就要與對方交戰,幸好這種機會不多。妳為什麼會這麼想?」

  「嗯。如果妳考慮一些動物交配的習性!比如說雪貂好了!通常整個過程是很混亂無序的——」

  「碧,拜託不要討論交配習性的事。」蓓萍試著忍住笑。她這十九歲的妹妹雖然不斷地失禮,倒不至於令人不快。「我很確定這是粗俗的話題,而且……妳怎會知道交配習性的事?」

  「大多是從獸醫學的書上看來的,偶爾也會瞥見一些。動物做這種事不見得那麼謹慎,是吧?」

  「應該是吧。但是妳最好別把這些想法說出來,碧。如果麥小姐聽到了,她一定又要寫詩教我們背了。」

  碧茜看了她一會兒,藍色的大眼滿是無辜。「年輕女士切勿深思……動物如何生育繁殖……」

  「否則伴護要咬牙切齒,」蓓萍替她接完。

  碧茜露齒而笑。「他們當然有可能相互吸引。裡奧好歹是名子爵,長得也還算瀟灑,麥小姐則聰明又標緻。」

  「我從沒聽說裡奧想要找聰明有才智的對象。」蓓萍說。「但是我同意……麥小姐長得非常標緻。特別是最近。她以前細瘦蒼白得不得了,我本來不覺得她長得怎麼樣。但是她現在豐滿一些了。」

  「至少胖了一石(譯註:英制計重單位相當於十四磅,約五.二公斤)」碧茜同意。

  「而且她也顯得快樂許多。我覺得我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一定剛經歷過很不好的事。」

  「我也這麼覺得。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機會發現是怎麼一回事?」

  蓓萍當時無法確定回答這個問題。但她現在看著麥小姐疲倦的臉,不禁猜想她不斷重複的噩夢很有可能與她謎一般的過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走到衣櫃前,蓓萍看著那排整齊、熨燙得平平整整的衣物,全都是暗沈的顏色加上古板的白色領邊與袖口。「我該幫妳拿哪一件衣服?」她輕聲地問。

  「哪一件都行,沒什麼關係。」

  蓓萍選了一件深藍色毛呢,把它放在凌亂的床上。在她的伴護脫下睡衣並穿上襯衣、束襪帶和長襪時,蓓萍禮貌地將眼光栘開。

  蓓萍著實不想在麥小姐頭痛時給她帶來更多麻煩。但是,她一定得把今早發生的事情對她坦白。如果她與盧哈利之間的意外插曲走漏任何風聲,她的伴護需要先有心理準備。

  「麥小姐,」她小心翼翼地說,「我不想讓妳的頭更疼,但是我有事得告訴妳……」隨著麥小姐簡短、痛苦的一瞥,蓓萍的話消失在嘴邊。

  「什麼事,蓓萍?」

  蓓萍決定現在並非提起這件事的好時機。事實上……真的有必要提嗎?她很可能永遠不會再見到盧哈利。他從未出席與賀家人相同的社交場合。而且說真的,他為何要給身份與他相差那麼多的一個女孩帶來麻煩呢?他與她的世界無關,反之亦然。

  「前幾天晚餐的時候我滴了些什麼東西在我粉紅色棉布長衣的胸前,」蓓萍臨時編了個理由。「現在上面有個污漬。」

  「噢,親愛的。」麥小姐停住扣馬甲前扣的動作。「我們得泡些鹿茸粉的水溶液,再用海棉擦洗那個污漬。希望這樣可以清掉。」

  「這個主意太棒了。」

  帶著微微的不安,蓓萍拾起麥小姐脫下的睡衣並順手把它折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4-10-27 11:47: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魏傑克是個私生子。這個拉丁文的意思是「無人要的孩子」。他的母親伊達曾是牛津一位很有錢之辯護律師的女僕,律師的父親也是律師。企圖一舉除掉母子倆,律師收買了一名粗野的農夫讓他娶了伊達。傑克十歲的時候,受夠了農夫的欺凌和毆打離家去了倫敦。

  他在鐵匠鋪當了十年的苦力,除了身材和體力明顯增長外,還博得勤奮可靠的好名聲。傑克從未想過要更多。他有工作,填得飽肚子,他對倫敦以外的世界沒有興趣。

  一天,一名黑髮男子出現在鐵匠鋪要求跟傑克說話。紳士精製的服裝及老練的舉止令人震驚,傑克囁嚅地回答一連串跟個人經歷及工作經驗有關的問題。之後,男子提出讓傑克擔任他貼身男僕的工作,薪水是現在的好幾倍,使他非常驚訝。

  傑克疑懼地問男子為何要僱用像他這樣一名沒受過太多教育、外表和性情都很粗糙的生手。「你可以挑選倫敦最好的貼身男僕,」傑克指出。「為何要找像我這樣的人?」

  「因為那些人都出了名的多嘴,而且他們與整個英格蘭及歐洲大陸的名門望族的僕傭都相熟。你以不胡亂說話聞名,我認為這比經驗更重要。而且,你看來可以在打架時表現得很英勇。」

  傑克瞇起眼睛。「當貼身男僕為何需要打架?」

  男子微笑。「你得幫我跑腿。有些差事很容易,有些則不。怎樣,你幹不幹?」

  傑克就這樣開始替盧哈利工作,先是當貼身男僕,然後成為助理。

  傑克從未認識像盧先生這樣的人——離經叛道——永遠發憤圖強、充滿控制欲,而且要求嚴格。盧先生是傑克見過、對人性的瞭解最敏銳的人。他可以在見到一個人幾分鐘後,完全精確地摸清對方。他知道如何要人順著他的意思去做,也幾乎總是隨心所欲,想要什麼都能到手。

  傑克認為,盧先生的頭腦從未停過,即使睡覺時也是如此。他永遠都在動腦筋。傑克看過他一邊解決腦袋裡的問題、同時寫一封信,另一頭還能有條有理地與他人進行對話。他貪求所有的數據與訊息,更在記憶方面有非凡的天賦。任何盧哈利看過、閱讀過或聽過的東西,都永遠存在他腦袋裡。沒有人能對他說謊,如果有人愚蠢地嘗試,他便毀掉對方。

  盧先生從不吝於表示好意和體恤,也很少發脾氣。但傑克從來無法確定盧哈利關心身邊的人。骨子裡,他冷得像冰川。雖然傑克知道盧先生很多事,本質上他們仍是陌生人。

  這不要緊,傑克可以為他而死。飯店全體員工也一致效忠於老闆,他們工作雖然辛苦但得到公平的對待和豐厚薪資。他們熱誠地保護老闆的隱私以為回報。盧先生認識的人很多,但他們的關係從不被討論。他對加入核心的人非常挑剔。

  當然,盧先生身邊也不乏女人,他狂猛的精力似乎也必須藉由某位美女的臂彎去發洩。但是只要女方稍有動了感情的跡象。傑克便奉派送信去她的居所。表示未來不再聯絡。換言之,傑克必須忍受盧先生無法容忍的那些淚水,怒火或其它混亂的情緒。傑克原本可能會為這些女人感到難過,只是盧先生通常會讓每一封信附上一些極其貴重的珠寶,用以撫慰受傷的感情。

  盧先生的生活中有些地方是不容許女人進去的。她們不准在他的私人公寓逗留,也不准進入他的珍品收藏室。那是盧先生遇到最困難的問題時會避去思考的地方。許多無眠的夜,盧先生便在繪圓桌讓自己忙於製作自動玩具,使用製表零件、紙張和鐵絲直到過度活躍的頭腦安靜下來。

  所以當一名女僕謹慎地告知傑克,有名年輕女子與盧先生一起在珍品收藏室裡時,他知道發生了重大的事情。

  傑克快速地在飯店廚房吃完早餐,匆忙地吃掉一盤灑著香脆培根的奶油炒蛋。通常他會慢慢品嚐,可是,他與盧先生的早晨會議不能遲到。

  「別吃得這麼急,」盧先生兩年前從法國大使那邊誘聘過來的廚師鮑安瑞說。鮑主廚可能是整個飯店裡唯一睡得比盧先生更少的人。年輕廚師總是早上三點便起床準備一天的工作,並親自到市場挑選最好的食材,這是眾所周知的。金髮、身材瘦小的他,有著軍隊指揮官一般的紀律與意志。

  鮑主廚暫停手上攪拌調味醬的動作,充滿興味地注視傑克。「傑克,你可以試著用牙齒咬一咬。」

  「我沒有時間。」傑克放下餐巾。「我得去盧先生那裡拿今天早晨的工作清單,時間只剩……」他停下來看了看懷表,「兩分半鐘。」

  「啊,對了,早晨的工作清單。」廚師開始模仿他的僱主。「傑克,我要你星期二在飯店為葡萄牙大使安排一場晚會,晚會結尾要有煙火表演。然後,把我最新發明的設計圖送到專利局去。回來的時候,順便在攝政街買六條法國麻紗手帕,要平紋沒有花樣的,還有老天幫忙,千萬不要有花邊——」

  「老鮑,夠了。」傑克忍住他的微笑。

  主廚再次專注攪拌醬汁。「順道一提,傑克……等你查出那女孩是誰,記得回來告訴我。報酬是糕點車送進餐廳之前,我讓你先挑你喜歡吃的。」

  傑克銳利地看他一眼,褐色的雙眼微微瞇起。「什麼女孩?」

  「你非常清楚什麼女孩。今早有人看到和盧先生在一起的那位。」

  傑克皺眉。「誰告訴你的?」

  「這半小時內至少有三個人跟我提過,每個人都在討論。」

  「盧裡奇飯店的員工不許說長道短,」傑克嚴厲的說。

  鮑主廚翻個白眼。「對外人的確如此。但盧先生從沒說過我們之間不能閒聊。」

  「我不懂只是個女孩出現在珍品收藏室,有什麼值得感興趣的。」

  「嗯……會不會是因為盧先生從來不讓任何人進去?還是因為在這裡工作的每個人都祈禱盧先生快些找個妻子。好讓他能不再整天盯著他們的工作?」

  傑克沮喪地搖頭。「我很懷疑他有結婚的一天,這家飯店就是他的情人。」

  主廚降尊紆貴地瞥了他一眼。「這你就不知道了。一旦找到正確的人,盧先生還是會結婚的。我們鄉下人說:『老婆和甜瓜一樣難選。』」他看著傑剋扣上外套扣子拉直領巾。「帶些消息回來,我的朋友。

  」

  「你知道我絕不會洩漏盧先生私事的細節。」

  鮑主廚歎了口氣。「極度的忠誠。如果盧先生要你去殺人,我想你也會去吧?」

  這話雖然問得輕鬆,主廚灰色的雙眼卻是警戒的。因為沒有人,即使連傑克也無法完全確定盧哈利能做出什麼事,而傑克的忠誠又到哪種限度。

  「他不曾要我這麼做,」傑克回答,又頓了一下才幽默地又說:「暫時還沒有。」

  傑克匆忙地趕往三樓未編號的私人套房,在後面的樓梯間與許多員工擦身而過。這道樓梯以及飯店後面的進出口,是員工與送貨人員執行每天勤務所專用。有幾個人試著攔住傑克問問題或要討論事情,他搖頭並加快腳步。傑克一向注意他與盧先生的早晨會議絕不遲到。這些會面通常很簡短,不會超過十五分鐘,但盧先生要求準時。

  傑克走過以大理石及無價藝術品裝飾的私人小門廳,在套房的門前暫停。這裡另有一處安全的內部樓梯間,隱秘的樓梯通往飯店一樓一扇專用的邊門,因此盧先生出入時從不需要使用正廳的大樓梯。盧先生喜歡掌握每個人的行蹤,但不允許任何人這樣對他。他大多單獨用餐,隨意來去,有時也並未留下歸期。

  傑克敲門然後等待,直到聽見房內出聲同意他進入。

  他進到套房,這裡有幾組四個相連的房間,可以依照主人的希望打通成多大的一間公寓都可以,最多可達十五個房間。「早安,盧先生,」他走進書房時說。

  飯店老闆坐在一張加裝了滿是抽屜和小櫃子的特大紅木書桌之後。和平常一樣,桌上堆滿賬本、紙張、書本、信件、名片、一個郵票盒,還有一列書寫工具。盧先生正合上一封信,在一小灘熱封蠟上精準地蓋上印章。

  「早,小魏。幹部會議怎麼樣?」

  傑克將每日一迭的經理報告遞給他。「大體上來說,一切都很順利。納加拉外交代表團方面有一些問題。」

  「噢?」

  擠在緬甸和暹羅之間的小國納加拉剛與英國結盟。英國在幫助納加拉人擊退入侵的暹羅人之後,將它列為保護國之一。情況有點類似你被釘在獅爪之下,然後獅子跟你說,你很安全。由於英國目前仍與緬甸作戰,同時還併吞了左右的區域,納加拉人拚命地希望可以保留自治權。為此,王國派了高級官員組成的三人外交團前來英國,準備將昂貴的禮物進貢給維多利亞女王。

  「他們昨天下午抵達後,櫃檯經理已幫他們換了三次房間,」傑克說。

  盧先生的眉毛揚了起來。「房間有什麼問題嗎?」

  「房間本身沒有問題……是房間的號碼,有些數字按納加拉的習慣是不吉利的。最後幫他們安排住進二一八號套房。但是,之後不久,二樓樓層經理發現套房裡傳出煙味。好像是他們在舉行一場抵達新國家的儀式,包括在一個銅盤裡生起一把小火。不幸的是火勢不受控制,把地毯燒焦了。」

  盧先生的嘴角因微笑而上揚。「我記得,納加拉人幾乎做什麼都得有個儀式。幫他們找個他們可以隨意點燃聖火、但不會把飯店燒了的合適地方。」

  「是,先生。」

  盧先生很快翻看過管理報告。「目前住房狀況如何?」他頭也不抬地問。

  「百分之九十五。」

  「非常好。」盧先生繼續研讀報告。

  在隨後的沉默中,傑克的眼光在書桌上遊走。他看到一封由貝麥可爵士寫給賀蓓萍小姐的信。

  他不知道盧先生為何會有那封信。賀蓓萍……倫敦社交季時,住在盧裡奇飯店的一個家庭中的一名女孩。和其它在城裡沒有住所的貴族家庭一樣,他們被迫得短期租用帶傢俱的房子,或入住私人飯店。三年來,賀家一直是盧裡奇飯店的忠實顧客。蓓萍有可能就是今天早上被人看到和盧先生在一起的女孩嗎?

  「小魏,」飯店老闆隨口說,「我的珍品收藏室裡有張椅子需要換椅墊。今天早上發生了一件小意外。」

  傑克通常知道不該多問,但他忍不住。「什麼樣的意外,先生?」

  「是只雪貂,我確信牠試著要在椅墊裡做個窩。」

  一隻雪貂?

  賀家人絕對脫不了關係。

  「該生物仍然在逃嗎?」傑克問。

  「不,牠被帶回去了。」

  「是賀家姊妹之一帶回去的?」傑克推測。

  冷酷的綠眼閃過一絲警告。「的確是。」將報告放到一旁,盧先生往後靠進他的椅子裡。他的手放在書桌上反覆地輕敲,與他悠閒的姿態不合。「小魏,我有幾件差事給你。首先,到安朵夫爵爺在上溪街的宅邸。幫我安排這兩天跟安朵夫私下會面,最好是在這裡。說清楚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也務必讓安朵夫留下這件事非常重要的印象。」

  「是,先生。」傑克不認為安排這事會有任何困難。當盧哈利想與人會面,對方總是立刻應允。「安朵夫爵爺是貝麥可先生的父親,不是嗎?」

  「是。」

  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盧先生在傑克響應之前,繼續口述工作清單。「接下來,把這個……」他交給傑克一份以皮繩梆起的卷宗,「送去給陸軍部的傑瑞爵士。要當面交到他手中。隨後,到華森商行用我的賬戶買條項鏈或手煉。選個好東西,小魏。把它送到朗太太的住所給她。」

  「還有你的致意?」傑克充滿希望地問。

  「不,還有這封信。」盧先生交給他一封上有封蠟的信。「她是過去式了。」

  傑克的臉沈了下來。天啊,又將有一場吵鬧。「先生,我寧願到倫敦東區去辦事,然後被街上的小偷揍。」

  盧先生微笑。這種事過幾天可能會發生。」

  傑克意味深長地看了他的僱主一眼,然後離去。


  蓓萍非常清楚以適婚條件來說,她有優點也有缺點。

  對她有利的是:賀家還算富有,表示她將有相當可觀的嫁妝。

  對她不利的是:裡奧雖然有爵位,但賀家既非名門也不是望族。

  對她有利的是:她很有吸引力。

  對她不利的是:她太健談又笨拙,兩者還常一起發生,而且當她緊張的時候,兩種情形都更嚴重。

  對她有利的是:貴族階層不再像以前那般挑剔。隨著貴族的權力慢慢遞減,實業家和商人階級迅速上升。因此,有錢平民和窮困貴族聯姻已比以往更多。越來越多的時候,貴族必須象徵性地捏著他們的鼻子和比他們出身低的人打交道。

  對她不利的是:貝麥可的父親,安朵夫子爵的標準很高,特別是跟他兒子有關的事。

  「子爵當然必須慎重考慮你們的婚配,」麥小姐曾告訴她。「他的血統可能毫無瑕疵,但是從各方面來說,他的財產正在衰減。他兒子反正得和富有家庭的女孩子結婚,賀家人也很好啊。」

  「希望妳是對的,」蓓萍有感而發地回答。

  蓓萍毫不懷疑成為貝麥可的妻子之後她會很幸福。他聰明、多情、幽默……是位地道的紳士。她愛他,不是激情的野火,而是溫暖穩定的爐火。她愛他性情溫和,以及他有自信而不顯得傲慢。她也愛他的外表,雖然承認這種事很不淑女。但是他有著濃密的栗色頭髮和溫暖的褐色雙眼,他很高而且身體鍛練得很好。

  蓓萍認識麥可之後,一切似乎順理成章……她立刻就愛上他了。

  「希望妳不是在玩弄我,」有天晚上當他們在倫敦一所大宅裡參加宴會,在瀏覽大宅的藝術陳列室時,麥可這麼告訴她。「就是說,希望我沒有把妳單純禮貌的表現誤會為有更深一層的意義。」他們停在一幅巨大的風景油畫前。「事實上,賀小姐……蓓萍……和妳相處的每一分鐘給了我那麼多的快樂,讓我幾乎不能忍受與妳分開。」

  她只能驚訝地望著他。「這有可能嗎?」她低語。

  「我愛妳?」麥可低聲回答,唇上掛著一絲苦笑。「賀蓓萍。我不可能不愛妳。」

  她不穩地深吸口氣,整個人充滿喜悅。「麥小姐從未告訴我,淑女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麼做。」

  麥可露齒一笑並靠近她,像是要告訴她一個高度機密。「妳應該謹慎地給我鼓勵。」

  「我也愛你。」

  「這一點也不謹慎。」他的褐色雙眼閃著亮光。「但是我很高興聽妳這麼說。」

  他們之後的交往遠超過謹慎的範圍。麥可的父親,安朵夫子爵,非常保護兒子。他人很好,麥可說過,但是很嚴格。麥可請求給他足夠的時間說服子爵這個婚配是恰當的。無論麥可需要多少時間,蓓萍都願意給。

  然而,其它的賀家人就沒這麼隨和。在他們心目中,蓓萍是最親愛的人,她值得接受公開的追求並引以為榮。

  「要我去和安朵夫討論這個情形嗎?」晚餐過後,全家人輕鬆地在飯店套房起居室裡閒談時。羅凱莫建議。他懶散地靠坐在長沙發上,身旁的雅蜜抱著他們六個月大的嬰兒。嬰兒長大後,他的加又名字——加又是吉普賽人對外族人的稱呼——將是柯爾,但是家人都叫他的羅姆名字,雷恩。

  蓓萍和麥小姐坐在另一張長沙發上,碧茜則懶懶地躺在爐火前的地板上,閒散地逗弄一隻叫梅杜莎的寵物刺蝟。道奇不高興地待在一旁的籃子裡,牠已經有了痛苦的經驗,知道與梅杜莎打架是不智的。

  蓓萍放下她的針線活,抬起皺眉沈思的臉。「我不覺得這樣會有幫助,」她惋惜地告訴姊夫。「我知道你很有說服力……但是麥可很堅持要用他的方法處理他跟父親的事。」

  凱莫狀似正思考整個情況。他的黑髮有點過長,微亮、暗蜜的膚色,鑽石耳飾在一邊耳朵上閃著亮光,羅凱莫看起來比較像是異教的王子,而非利用投資累積了大量財富的商人,以及賀家實質的大家長。只有他有辦法管理這難以駕馭的一家人。他稱他們為他的族人。

  「小妹,」他對蓓萍說,他的聲音放鬆但目光堅決,「我們羅姆人說,『沒照到陽光的樹不會開花結果。』按道理,貝先生應該前來徵得我們的允許,然後像一般加又那樣公開地追求妳。」

  「凱莫,」蓓萍小心地說,「我知道羅姆人一向……嗯,在求愛的過程方面……比較直接——」

  雅蜜偷偷笑了出來。凱莫刻意不理她。麥小姐看起來很為難,顯然並不知道羅姆人求愛的傳統也包括將女人從她的床上綁走。

  「但是你跟我們一樣清楚,」蓓萍繼續,「英國貴族認為那是更微妙的過程。」

  「實際上,」雅蜜冷冷地說,「就我看來,英國貴族在商定婚事時的情感跟一場銀行交易一樣浪漫。」

  蓓萍不悅地看看姊姊。「雅蜜。妳幫哪一邊?」

  「對我而書,只有妳這一邊。」雅蜜的藍眼充滿關懷。「所以我才不喜歡這種偷偷摸摸的交往……分別到達某個活動會場、從來不帶妳和麥小姐坐馬車出去兜風……這種作法帶著羞恥和尷尬的意味,好像妳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妳是說妳懷疑貝先生的意圖?」

  「一點也不,但是我不喜歡他的方法。」

  蓓萍簡短地歎口氣。「我並不是傳統貴族家庭理想的媳婦人選。因此,貝先生必須小心進行。」

  「妳是我們家最傳統的人,」雅蜜抗議。

  蓓萍憂鬱地瞥視她。「身為賀家最傳統的人並不值得到處吹噓。」

  雅蜜惱怒地看向她的伴護。「麥小姐,我妹妹似乎認為她的家人是那麼怪異、那麼異於常人,所以貝先生必須費盡全力——偷偷摸摸之類的——而非抬頭挺胸地走到子爵面前告訴他:『父親,我打算跟賀蓓萍結婚,希望能得到你的同意。』妳能告訴我,貝先生為什麼需要如此極端地慎重嗎?」

  麥小姐難得地似乎無言以對。

  「不要怪她,」蓓萍說。「事實是這樣的,雅蜜:妳和薇妮都嫁給吉普賽人,裡奧是出了名的浪子,碧茜的寵物比皇家動物學會更多,而我拙於社交,即使要了我的命也無法與人順利交談;貝先生需要小心地把這件事告訴他父親,並不難理解吧?」

  雅蜜看似要爭辯。卻改為低聲抱怨:「在我看來,社交對話非常無趣。」

  「我同意,」蓓萍悶悶不樂地說。「這就是問題所在。」

  碧茜抬起她的視線,刺蝟蜷成一個球窩在她手中。「和貝先生對話有趣嗎?」

  「如果他敢到這裡來拜訪,妳就不需要問這個問題了,」雅蜜說。

  「我提議,」麥小姐趕在蓓萍回嘴之前說,「我們以整個家庭的名義邀請貝先生後天陪我們去參觀切爾西花展。我們就可以有一整個下午的時間與貝先生相處!或許我們對他的意圖可以得到進一步的保證。」

  「我覺得這個主意太好了,」蓓萍驚歎。一起參觀花展比麥可到盧裡奇飯店來拜訪他們無害,而且謹慎得多。「雅蜜,我很確定跟貝先生談過話之後,妳的憂慮將可減輕許多。」

  「希望如此,」她姊姊回答,聽起來並未被說服。她纖細的眉間皺起小小的折。她轉而針對麥小姐。「身為蓓萍的伴護,妳見過這位鬼祟的追求者比我多些。妳對他的看法怎樣?」

  「據我的觀察,」伴護小心地回答,「貝先生是很受尊重、光明正大的人。他的名聲很好,不曾勾引女人或入不敷出,或在公眾場所喧鬧。簡而言之,他與瑞黎爵爺完全相反。」

  「看來口碑不錯,」凱莫莊嚴地說。他的金榛色眼睛瞥向妻子時閃了一下,交換著無聲的言語,然後他輕聲咕噥:「摩妮莎,妳何不出面邀請他?」

  一絲嘲諷的微笑快速掠過雅蜜柔軟的唇辦。「你自願要去參觀花展?」

  「我喜歡花,」凱莫無辜地說。

  「是的,散生在河邊草地和沼地上那種。但是你討厭看到它們被安排在高超的花床和整潔的小盒子裡。」

  「我可以忍受一個下午,」凱莫向她保證。一邊閒散地撥弄著松落在她頸間的一綹頭髮。「若能換得貝麥可這樣一個妹夫,這些努力就都值得了,」他微笑地加上一句,「我們這個家至少需要一位可敬的男人,不是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4-10-27 11:47: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給貝麥可的邀請函隔天送了出去,蓓萍振奮地得知,他立即接受了。「現在只剩時間的問題了。」她告訴碧茜。幾乎無法控制地想模仿道奇那樣興奮地跳來跳去。「我就快要成為貝麥可太太了。我愛他。我愛每個人、每件事……我甚至愛妳那只臭雪貂。碧!」

  那天早上稍晚。蓓萍和碧茜換好衣服準備出門散步。天氣溫暖晴朗,飯店由砂礫小徑整齊劃分的庭園裡,百花如交響樂般齊放。

  「我好想快點出去。」蓓萍站在窗邊凝視著廣大的庭園。「這些花真漂亮,幾乎讓我聯想到漢普郡。」

  「我一點都不會聯想到漢普郡。」碧茜說,「這太整齊了。但是我喜歡漫步穿過盧裡奇飯店的玫瑰花園。空氣聞起來好香甜。妳知道嗎?幾天前的早上我和凱莫、雅蜜出去時,跟飯店的園藝總管聊過,他把能讓玫瑰長得又大又健康的秘方告訴了我。」

  「那是什麼?」

  「魚湯,醋再加一點糖。在花開之前噴灑。花兒們最愛了。」

  蓓萍皺了皺鼻子。「好可怕的組合。」

  「園藝總管說盧老先生特別喜歡玫瑰,所以許多人帶了妳在園子裡看到的奇異口叩種來送他。比如說,淺紫色的玫瑰是從中國來的,羞紅少女這個品種來自法國,還有——」

  「盧老先生?」

  「呃,他並沒有真的說盧先生很老,是我忍不住把他想成那樣。」

  「為什麼?」

  「他非常神秘,從來沒有人見過他。這讓我聯想到瘋狂的老喬治國王,被鎖在溫莎堡的房間裡。」碧茜露齒一笑。「也許他們把盧先生關在閣樓裡。」

  「碧,」蓓萍急迫地低聲說,想要吐露秘密的衝動已經快壓抑不住,「有件事我一定得告訴妳,但是妳一定要保密。」

  她妹妹的眼睛饒富興趣地亮了起來。「什麼事?」

  「先保證妳不會告訴任何人。」

  「我保證保證。」

  「以某個重要東西發誓。」

  「我以所有動物的守護神聖方濟之名發誓。」看出蓓萍的猶豫,碧茜熱切地又說:「如果一群海盜把我綁上他們的海盜船,逼我走過下面儘是恐怖之飢餓鯊魚的跳板,逼我把妳的秘密告訴他們,我還是不會說,即使我被壞蛋綁住,丟到亂竄的鐵蹄之下,唯一可以讓我不被踩爛的方法就是把你的秘密告訴壞蛋,我——」

  「好了,我相信妳了,」蓓萍笑著說。她把妹妹拖到一個角落,輕輕地說:「我見過盧先生。」

  碧茜的藍眼瞪得老大。「妳見過?什麼時候?」

  「昨天早上。」蓓萍把整個故事告訴她,描述了通道、珍品收藏室還有盧先生本人。她唯一沒有提到的是那個吻,就她而言,這事從來沒發生過。

  「道奇的事我非常抱歉,」碧茜認真地說。「我代牠向妳道歉。」

  「沒關係,碧。只是……如果牠沒有弄丟那封信就好了。我想只要沒有人找到它,就沒什麼問題。」

  「所以盧先生不是一個衰老的瘋子?」碧茜的口氣似乎很失望。

  「天哪,不是。」

  「他長得什麼樣?」

  「他其實非常好看,也很高,而且——」

  「像阿閔那麼高?」

  閔奇威在他的族人被想把吉普賽人趕走的英國人攻擊後,開始與賀家人住在一起。受傷的小男孩被扔下等死,但是賀家人收留了他,他從此留了下來。不久前他娶了賀家二姊薇妮。裡奧不在的時候,阿閔承接了管理瑞黎園的重責大任。這個社交季這對新婚夫婦很高興能待在漢普郡,享受瑞黎園的美和難得的隱私。

  「沒有人像阿閔那麼高,」蓓萍說。「儘管如此,盧先生還是很高,他有深色的頭髮和銳利的綠色眼睛……」她的胃在想起他時突然跳躍了一下。

  「妳喜歡他嗎?」

  蓓萍躊躇不決。「盧先生很……讓人不安。他很迷人,但是你總覺得他幾乎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像是威廉,佈雷克詩裡的邪惡天使。」

  「真希望我也能見到他,」碧茜渴望地說。「我更希望能夠參觀他那間珍品收藏室。蓓萍,我真羨慕妳。好久都沒什麼有趣的事發生在我身上。」

  蓓萍嫻靜地笑。「什麼,我們幾乎都要過完整個倫敦社交季了?」

  碧茜翻了翻眼。「倫敦社交季差不多跟蝸牛賽跑一樣有趣。而且是一月,蝸牛都是死的。」

  「兩位,我們可以出門了,」麥小姐隨著她愉快的召喚聲進到房裡。「記得帶妳們的陽傘——妳們不想給曬黑了。」三人離開套房,以高貴的步態沿著走廊前行。在轉彎走向堂皇的大樓梯之前,她們注意到高雅的飯店有著不尋常的騷動。

  到處都是男人的聲音。有些很激動,至少有一個人聽起來很生氣,還混有外國腔調、重擊聲和奇怪的金屬嘎嘎聲。

  「到底什麼……」麥小姐低聲地說。

  轉過彎,三人看到運送食物的升降梯旁聚集了六、七個男人,她們因而猝然停住。一聲尖叫劃破空氣。

  「是個女人嗎?」蓓萍問道,她的臉色發白。「還是小孩?」

  「別動,」麥小姐緊張地說。「我去弄清楚——」

  一串飽含驚恐的尖叫聲讓她們三人畏縮。

  「是個小孩,」不顧麥小姐要她停步的命令,蓓萍說著已往前邁步。「我們必須過去幫忙。」

  碧茜已經跑在她前面。「不是小孩,」她回過頭說。「是隻猴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4-10-27 11:48:1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哈利喜歡擊劍,能讓他如此喜歡的活動並不多,尤其他現在已成了過時的藝術。劍已不再是必要的武器或時尚配件,從事擊劍活動的主要是軍官和少數業餘愛好者。但哈利喜歡它的優雅,還有它在身體和精神上都需要精準的紀律。擊劍者需要預先計劃數個動作,這些哈利不必學就會了。

  一年以前,他加入一家約有一百名會員的擊劍俱樂部,會員包括貴族、銀行家、演員、政治家和軍隊裡各層級的官兵。每週三次,哈利和幾位可靠的朋友在俱樂部碰面,由教練監督他們用鈍頭劍和鐵頭木棒練習。雖然俱樂部裡也有更衣室和淋浴間,卻常需要排隊,所以哈利通常練習完就直接離開。

  這個早晨的練習特別激烈,教練教他們如何同時擊退兩名對手。令人振奮,也很有挑戰性,他們全都渾身瘀傷且非常疲累。哈利的胸部和二頭肌受到幾次重擊,而且滿身是汗。

  他回到旅館的時候已經將防護的皮墊除下,但還穿著白色擊劍服。他期待能淋個澡,但是,很快就知道這得緩上一緩。

  他的一位經理,名叫高威廉、戴眼鏡的年輕人,在他由飯店後方進入時迎了過來。高威廉滿臉焦慮。「盧先生,」他抱歉地說,「魏先生要我在你回來時馬上告訴你,我們……呃,有個難題……」

  哈利沉默不語地看著他,強迫自己耐心等待。對高威廉是急不來的,否則消息永遠無法從他口中出來。

  「事情跟納加拉的幾位外交官有關,」經理繼續說。

  「又著火了?」

  「不是的,先生。是納加拉人準備要於明天獻給女王表達敬意的物品之一,牠不見了。」

  哈利皺眉,思考著納加拉人帶來的那批無價的寶石、藝術品和紡織品。「他們的所有物都貯存在地下室一個上了鎖的房間。為何會有東西遺失?」

  高威廉發出刺耳的呼吸聲。「呃,先生,牠顯然是自己離開的。」

  哈利挑眉。「小高,這到底怎麼回事?」

  「納加拉人要送給女王的東西裡包括一對稀有動物……藍色的恆河猴……只有納加拉的柚木森林裡才有。牠們將來要放養在攝政公園的動物園。顯然每隻恆河猴都關在板條箱裡,但是不知何故其中一隻學會了開鎖,然後——」

  「太扯了!」難以置信很快地被憤怒取代。但哈利還是設法將聲音壓低。「何以沒有人告訴我,我的飯店裡窩藏了一對猴子?」

  「先生,這一點似乎有些混淆。櫃檯經理陸先生很確定他已寫進報告裡,但魏先生說他從來沒有看到,他發了一頓脾氣把一名女僕和兩名服務員嚇壞了,現在每個人都在到處找,同時確保不驚動飯店客人——」

  「小高,恆河猴走失已經多久?」哈利咬牙努力保持冷靜。

  「我們估計至少四十五分鐘。」

  「小魏在哪裡?」

  「我最後一次聽到時,他上三樓去了。一名女僕在食物專用升降梯附近發現一些她覺得像是動物糞便的東西。」

  「猴子糞便在食物升降梯附近?」哈利重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啊。現在的狀況只差沒有年長的客人被憑空跳出來的野生動物嚇得中風,或是女人或小孩被咬,不然就是其它更荒謬的情節。

  要找到那只該死的動物是不可能的。飯店實際上就像座迷宮,到處都是走廊、隱匿的門和通道。得花上好幾天的時間,而盧裡奇飯店將是一片嘩然。這會破壞他的生意。更糟的是,他將成為人們的笑柄好幾年。等這些幽默人士了結他……

  「老天在上,有些人頭要在地上滾了,」哈利輕柔但致命的語氣讓高威廉畏縮了好幾下。「小高,到我的公寓,把我私人辦公室紅木櫃裡的德雷賽拿來。」

  年輕經理一臉困惑。「先生。德雷賽是什麼?」

  「獵槍,那是櫃子裡唯一一把雷管在後膛的槍。」

  「雷——」

  「棕色的那把,」哈利輕輕地說。「旁邊有一個大的螺栓突出來。」

  「是,先生!」

  「還有,看在上帝的分上,別把它對著人。它已裝了子彈。」

  手上還拿著鈍頭劍,哈利全速跑上後樓梯。他一步兩階,迅速經過兩名抱著洗衣籃、驚呆了的女僕。

  到達三樓,他往食物升降梯走去,看到魏傑克、三名納加拉外交官和樓層經理柏先生。一個木頭和金屬做的板條箱放在一旁,幾個男人圍在食物升降梯的開口往內看。

  「傑克,」哈利簡短地出聲,大步走向他的助理。「找到了嗎?」

  魏傑刻苦惱地看他一眼。「牠爬上食物升降梯的繩索滑輪,現在坐在移動框架上。每次我們試著把牠拉下來,牠就抓住繩索懸吊在上面。」

  「你覺得我構得著牠嗎?」

  魏傑克的視線很快閃向僱主手上的鈍頭劍。他深色的眼瞪得老大,因為他領悟到哈利寧可將牠叉住也不願放任牠在飯店內閒逛。

  「不是那麼簡單,」魏傑克說。「你可能只會讓牠更加焦慮。」

  「試過用食物引誘牠嗎?」

  「牠不上當。我在豎坑裡給牠遞上一個蘋果,牠差點咬了我的手。」魏傑克往食物升降梯拋去困擾的一瞥,其它人則繼續對著頑固的猴子吹口哨或低聲誘哄。

  一名細瘦的中年納加拉人站了出來,他穿著一套薄西裝,肩上還披了一塊圖案華麗的布。他的表情充滿苦惱。「你是盧先生?很好,謝謝你來幫忙我們取回這項要呈獻給女王最重要的禮物。極稀有的恆河猴,非常特別,我們絕不能傷了牠。」

  「你是?」哈利簡短地問。

  「我姓倪,」外交官說。

  「倪先生,我可以瞭解你擔心這只動物,但我有責任保護我的客人。」

  納加拉人怒視著他。「傷害我們要送給女王的禮物,恐怕會對你不利。」

  回給外交官強硬的一眼,哈利不溫不火地說:「倪先生,如果五分鐘之內你不能想辦法把那只動物從我的食物升降梯裡弄出來、放進板條箱內,我會把牠做成卡巴(譯註:串燒肉)。」

  這段聲明換來憤慨的瞪視,納加拉人衝向食物升降梯的開口。猴子發出激動的喊叫,之後是一連串激怒的咕嚕聲。

  「我不知道什麼是卡巴,」魏傑克自言自語,「但是我不覺得猴子喜歡這主意。」

  哈利還來不及回答,魏傑克瞥見他背後的動靜,低聲呻吟道:「客人。」

  「該死的,」哈利低聲說完,轉而面對朝他們走來的客人,想著自己該如何解釋。

  三名女子快步過來,其中兩名追著前面那深色頭髮的女孩。認出是麥凱琳和賀蓓萍,哈利有些震驚。他猜想第三人是碧茜,她似乎很堅決要擠過他,盡快趕往食物升降梯。

  哈利移過去擋住她。「早安,小姐。妳不能到那邊去,我認為妳也不會想過去。」

  她立刻停下來,用和她姊姊一樣表情豐富的藍眼睛凝視他。麥凱琳態度堅硬地注視他,蓓萍深吸了一口氣,滿臉通紅。

  「先生,你不曉得我妹妹,」蓓萍說。「如果這附近有野生動物,她一定要看到。」

  「妳為何覺得我的飯店裡有野生動物?」哈利問,彷彿這主意難以置信。

  恆河猴選擇在這一刻發出熱心的尖叫。

  蓓萍與他對視,並露齒一笑。儘管現在的情況和他無法控制狀況的事實令他心煩,哈利不得不回以微笑。她比他記憶中更美,那雙眼睛是某種深刻而清澈的藍。倫敦有許多美麗的女人,但沒有一個像她這樣同時擁有才智和難以形容、令人失衡的魅力。這一刻,他想要帶走她,讓她專屬於他。

  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哈利想起雖然他們前一天見過面,但他們不應該相識。他以無懈可擊的優雅態度行禮。「盧哈利,隨時為妳效勞。」

  「我是賀碧茜,」年輕的女孩說,「這是我姊姊蓓萍和我的伴護麥小姐。食物升降梯裡有隻猴子,是嗎?」她顯得驚人的平靜,好像在住所裡發現奇特的動物是常有的事。

  「是的,但——」

  「你這樣永遠抓不到牠,」碧茜打岔。

  從來沒有被人打斷過,哈利發現自己再一次忍住笑。「我向妳保證,我們正掌握著狀況,小姐——」

  「你需要幫忙,」碧茜告訴他。「我馬上回來。不要打擾猴子,也不要試圖用那把劍戳牠——你很可能意外地將牠刺穿。」她利落地往來時的方向跑去。

  「不會是意外,」哈利低聲說。

  麥小姐的目光從哈利身上移向離開的被監護人,驚訝地合不攏嘴。「碧茜,不要在飯店裡這樣跑。馬上停下來!」

  「我想她有一個計劃,」蓓萍說。「妳最好跟著她去,麥小姐。」

  伴護懇求地看她一眼。「妳跟我一起來。」

  但是蓓萍沒有移動,只是無辜地說:「我在這裡等妳們,麥小姐。」

  「但這樣不合宜……」伴護看看碧茜迅速消失的身影,又看向動也不動的蓓萍。即刻決定碧茜是比較大的問題,她轉身很不淑女地咒罵一聲,尾隨她的被監護人而去。

  哈利發覺現在只剩他和蓓萍,她和她妹妹一樣,似乎對恆河猴古怪的行為習以為常。他們面對面,他拿著鈍頭劍,她拿著陽傘。

  蓓萍的眼光掃視過他的擊劍服,並末端莊地保持沉默。或像一般年輕淑女少了伴護便表現出適當的緊張……反而開始交談。「我父親稱擊劍為『運動的西洋棋』。」她說。「他非常讀賞這項運動。」

  「我還是生手,」哈利說。

  「我父親說,秘訣就在握鈍頭劍時必須當成手中捉著一隻鳥!緊到牠不至於逃走,但是又不能太緊而壓傷了牠。」

  「他教過妳?」

  「是的,父親鼓勵我們幾個女孩都嘗試。他說這是最適合女子的運動。」

  「當然,女子向來靈活而迅速。」

  蓓萍苦笑。「似乎不夠快到可以躲避你。」

  這句帶些諷刺幽默的評論,似乎同時溫和地嘲弄了他們兩人。

  不知何時他們站得很近,哈利不確定他們之間是誰走近誰。她身上有著芬芳的肌膚、香水加上肥皂的香味。憶及她那柔軟的唇,他那麼地想親吻她,好不容易才沒把她拉進懷中。他震驚地察覺自己的呼吸竟有些急促。

  「先生!」魏傑克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恆河猴正沿著繩索往上爬。」

  「牠沒地方去,」哈利簡短地說。「試著把升降梯往上栘,用天花板將牠困住。」

  「你會傷到恆河猴!」納加拉人驚叫。

  「但願如此,」哈利說,因這些煩擾而惱怒。他不想為如何抓住一隻蠻橫的恆河猴操心,他想與賀蓓萍獨處。

  高威廉極其小心地持著德雷賽回來。「盧先生,我拿來了!」

  「謝謝。」哈利正準備接過它,蓓萍卻在那一瞬間驚嚇地連連倒退,她的肩撞上他的胸膛。哈利扶住她的手臂,感覺到恐慌的顫慄穿過她的全身。他小心翼翼地將她轉過去面對他。她的臉一片慘白,眼光渙散。「怎麼回事?」他抱住她,輕輕地問。「是獵槍嗎?妳怕槍?」

  她點頭,掙扎著喘氣。

  想保護她的慾望像浪潮一般,如此強烈的反應令哈利震驚。她顫抖著用力呼吸,一隻手按在他胸前中央。「沒事的,」他低語。他不記得曾有人尋求他的安慰,也許從來沒有人這樣做。他想要將她完全拉近,安慰她。好像這就是他一直想要、並等待著要做的事,甚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哈利用同樣壓低了的聲音說:「小高,我們不需要獵槍了。把它放回櫃子去。」

  「是,盧先生。」

  蓓萍垂著頭,停留在他雙臂的庇護下。她露出來的耳朵看起來那麼纖弱。她的香水味逗弄著他。他想要探索她的全部,握牢她,直到她在他的懷裡放鬆下來。「沒事的,」他再次低語,他的手掌在她背上反覆畫圈安撫。「它不在這裡了,很抱歉嚇著妳。」

  「不,我很抱歉。我……」蓓萍退開。臉上一片緋紅。「我平常不是那麼容易受驚嚇的。只是太突然了。很久以前——」她打斷自己。煩躁下安地低聲說:「我不該這樣嘮叨。」

  哈利希望她繼續說。雖然無法解釋,他發現任何與她有關的事都教他感興趣。她就是那麼有趣。

  「告訴我,」他放低了聲音。

  蓓萍比了個無助的手勢並嘲弄地看看他,像是代表她已經警告過他。「我小時候,世界上最喜歡的人之一是我的哈維叔叔,我父親的弟弟。他沒有結婚也沒有小孩,所以把注意力都放在我們身上。」

  一朵懷舊的微笑在她唇上綻放。「哈維叔叔對我很有耐心。我的喋喋不休讓每個人發狂,但他總是專心地聽我說話,好像我們有用不完的時間。有天早上他來看我們,父親與村裡一些人出去打獵。他們獵了一對鳥回來,哈維叔叔和我走到小徑遠方去迎接他們。但是其中一個人的來復槍意外走火……我不確定是槍掉了,還是那個人沒有拿好……我記得那個聲音,像打雷一樣的巨響,我的手臂被重重刮傷好幾處,還有一處在肩上。我轉過去要告訴哈維叔叔,但是他緩慢地癱倒在地上。他受了致命的傷,我則是被彈片所傷。」

  蓓萍猶豫了下,眼泛淚光。「他全身是血。我跑過去把我的手放在他的頭下面,問他我該怎麼做。他低聲囑咐我永遠做個好女孩,然後我們有一天可以在天國重逢。」她清了清喉嚨,輕歎口氣。「原諒我。我話太多了。我不該——」

  「不,」哈利說,一股陌生且讓人困惑的情緒將他席捲而去,讓他的心都糾結起來。「我可以聽妳說上一整天。」

  她驚訝地眨眼,推開愁思。她的唇上出現一朵羞澀的淺笑。「除了哈維叔叔,頭一次有人對我這麼說。」

  升降梯旁那些男人因為恆河猴往上爬得更高而發出的驚呼聲,打斷了他們。

  「真是的,」哈利低咒。

  「請再等一下,」蓓萍認真地對他說。「我妹妹對動物很有辦法,她必定能毫髮無傷地把牠弄出來。」

  「她有對付靈長類的經驗?」哈利譏諷地問。

  蓓萍考慮了一下。「我們剛度過倫敦的另一個社交季,那樣算嗎?」

  哈利打心底笑了出來,因為很少見,魏傑克和柏先生都驚訝地看看他。

  碧茜很快地趕回來,手裡抓了些東西。她完全不管身後在責備她的麥小姐。「來了,」碧茜興致勃勃地說。

  「糖果罐?」蓓萍問。

  「我們也給過牠食物,小姐,」魏傑克說。「牠不要。」

  「牠會要這些。」碧茜沉著地大步走向食物升降梯的開口。「我們把罐子送上去給牠。」

  「妳在糖果上動了手腳?」魏傑克指望地問。

  三名納加拉使節焦慮地驚呼他們不要恆河猴被下藥或下毒。

  「不、不、不。」碧茜說,「我若那麼做,牠可能跌下豎坑,我們絕不能傷害這麼珍貴的動物。」

  幾個外國人因她的保證平靜下來。

  「碧,我能幫什麼忙?」蓓萍走近她問。

  妹妹交給她一段粗的絲繩。「請把這個綁在罐子的頸部,妳打的結比我好得多。」

  「打個卷結?」蓓萍拿過絲繩邊建議。

  「好,太完美了。」

  魏傑克存疑地看著這兩名專注的女子,然後看向哈利。「盧先生——」

  哈利以手勢要他安靜,讓賀氏姊妹繼續。不管她們的嘗試成功與否,他因從中得到太多樂趣而不願阻止她們。

  「妳可以在另一端打個當把手用的環嗎?」碧茜問。

  蓓萍皺眉。「是反手結嗎?我好像不記得該怎麼打了。」

  「我來,」哈利往前一步,自告奮勇地說。

  哈利先在自己的手指上繞好幾圈,然後將尾端來回穿梭,將繩索的那端打成一個精巧的繩球,最後不無炫耀地以一個靈巧的戲劇性動作把它整個綁緊。

  「做得非常好,」蓓萍說。「這是什麼結?」

  「很諷刺的,又稱為『猴子的拳頭』,」哈利回答。

  蓓萍微笑。「真的嗎?不可能,那是你開玩笑的。」

  「我從不拿繩結開玩笑,一個好的繩結是美的化身。」哈利把結的這端交給碧茜,看著她把罐子放到食物升降車的框架上。他領悟到她的計策。「很聰明,」他低語。

  「不一定有用,」碧茜說。「要看這隻猴子有沒有比我們聰明。」

  「我很怕知道答案,」哈利自嘲地回答。他彎身進入食物升降梯的豎坑,慢慢地拉動繩索,把罐子送上去給恆河猴,碧茜則扶住絲繩。

  一片安靜。所有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等待著。

  砰。

  猴子跳下來,落到升降車上。好奇的叫囂和咕嚕聲在豎坑裡迴響。先是嘎嘎聲,一陣沉默,然後繩子被猛地拉動。憤怒的尖叫聲充斥在空中,重重的捶擊搖動著食物升降車。

  「抓到牠了,」碧茜輕呼。

  魏傑克把升降車降下來時,哈利接過碧茜手中的繩索。「賀小姐,請妳後退。」

  「不,讓我來,」碧茜迫切地要求。「恆河猴比較可能突然撲向你而不是我。動物信任我。」

  「儘管如此,我不能冒險讓客人受傷。」

  蓓萍和麥小姐拉著碧茜離開食物升降梯的開口。他們全都屏息看著一隻藍黑色的恆河猴出現,牠無毛的口鼻上方有一對巨大而明亮的眼睛,牠的頭滑稽地有簇蓬亂的毛。猴子看起來結實有力,幾乎沒有尾巴。牠表情豐富的臉因氣憤而扭曲,白牙在尖叫時閃閃發光。

  牠的一隻前掌顯然卡在糖果罐裡。憤怒的恆河猴狂亂地想要把它拉出來卻事與願違。牠緊握的拳頭是牠被捕獲的理由——牠拒絕放開糖果,即使放開便可以讓牠把前掌從罐子裡抽出來。

  「噢,牠真漂亮!」碧茜熱忱地說。

  「在母的恆河猴眼中應該是很漂亮,」蓓萍存疑地說。

  哈利一隻手扶著連在罐上的繩子,另一手還拿著鈍頭劍。恆河猴比他的預期更大,足以造成可觀的傷害。而牠明顯地正在考慮要先攻擊哪一個人。

  「來吧,老傢伙,」哈利低語,試著把猴子牽進打開的板條箱。

  碧茜把手伸進口袋,拿出幾顆糖果,將它們丟進板條箱裡。「來吧,貪心鬼,」她對恆河猴說。「你的糖在裡面。去吧,別鬧了。」

  不可思議的,猴子服從了她的話,連同牠的罐子也拖了進去。牠兇惡地看哈利一眼之後,進到板條箱裡並用拔出來的手掌撈起散落的糖果。

  「罐子還我嘍,」碧茜拉拉繩子,耐心地說,邊把罐子拉出箱外。她將最後一把糖拋給猴子並關上箱門。納加拉人趕緊將它鎖上。

  「在這個箱子外面綁上三條鐵鏈,」哈利對魏傑克說,「其它猴子的箱子也一樣,然後直接送去攝政公園。」

  「是,先生。」

  蓓萍向妹妹走去,以擁抱公然表達她的疼愛。「做得好,碧,」她驚歎。「妳怎麼知道猴子不會放開牠掌中的糖果?」

  「因為猴子幾乎和人一樣貪心,這是眾所周知的,」碧茜說,蓓萍大笑。

  「兩位,」麥小姐壓低了聲音說,試著要她們安靜下來並離開。「這樣很沒有規矩。我們必須走了。」

  「是的,當然,」蓓萍說。「我很抱歉,麥小姐。我們散步去吧。」

  可是,伴護催促兩姊妹離開的嘗試因為納加拉人包圍了碧茜受到阻礙。

  「妳給了我們非常大的幫助,」為首的外交官倪先生告訴她。「真的非常大。我們整個國家和國王都感謝妳,我們一定要呈請維多利亞女王表揚妳的勇敢協助——」

  「不用了,謝謝你,」麥小姐斷然地代為拒絕。「賀小姐不希望受表揚。公開揭露這件事會破壞她的名聲。如果你真的感激她的好意,請求你以沉默回報她。」

  這份請求換來更多激烈的交頭接耳。

  碧茜看著恆河猴被裝在箱子裡搬走,歎了口氣。「我若能擁有一隻猴子該多好啊,」她渴望的說。

  麥小姐瞥向蓓萍的眼光包含長久的忍耐。「她對找丈夫這件事若能同樣熱衷,該有多好。」

  蓓萍忍住笑聲,試著表現出同情。

  「把食物升降梯仔細清潔,」哈利告訴魏傑克和柏先生。「每一個角落都要清潔到。」

  他們趕緊答應。柏先生用滑輪把食物升降梯降到樓下,魏傑克則踩著迅速且很有把握的大步離開。

  哈利看向三名女子,眼光在麥小姐板著的臉上多停留了一下。「女士們,感謝妳們的協助。」

  「不必客氣,」蓓萍雙眼雀躍地說。「如果又有不聽話的猴子需要對付,請儘管來找我們。」

  哈利的血液加快。腦中滿是過分渲染的影像……她,緊貼著他,在他身下。那張微笑的嘴只屬於他,對著他的耳朵低語。她柔軟的肌膚,在黑暗中如象牙一般的白。她的肌膚燙著他的,隨著他碰觸她而感覺越來越強烈。

  她值得所有一切,他想著,即使要他放棄已所剩不多的靈魂。

  「日安。」他聽見自己說,他的聲音粗嗄但有禮。他強迫自己走開。

  暫時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4-10-27 11:48: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現在我明白妳之前的意思了,」碧茜對蓓萍說,麥小姐離開去辦某項不明的差事。蓓萍已經躺在床上,碧茜剛幫道奇洗過澡,正在爐火前用毛巾擦乾牠。「妳早先告訴我的。跟盧先生有關的事,」她繼續。「難怪妳覺得他令人不安。」她暫停一下,對快樂的雪貂一笑。牠在一條溫暖的毛巾裡蠕動著。「道奇,你喜歡被洗得這麼乾淨,可不是?徹底洗過之後,你聞起來好香啊。」

  「妳老是這麼說,其實牠聞起來都一樣。」蓓萍用一隻手肘撐頭看著他們,她的長髮披散在肩上。她無法靜下來小睡。「所以妳也覺得盧先生令人不安?」

  「我還好,但我可以瞭解妳那樣的原因。他看著妳的模樣彷彿準備突擊的掠食動物,埋伏著準備撲擊的那種。」

  「說得太誇張了,」蓓萍不當一回事地笑著說。「他不是掠食動物,碧。他只是個男人。」

  碧茜沒有回答,只是專注地順著道奇的毛。她靠向道奇,牠使勁向上伸展,親熱地親吻她的鼻子「蓓萍,」她低語,「不管麥小姐如何努力想教化我——而我也努力聽她的話——我還是有我觀看這個世界的一套方法。對我而言,人和動物幾乎是一樣的。我們都是上帝的創造物,不是嗎?當我遇到一個人,我馬上就知道他們是什麼動物。比如說,我們頭一回遇到凱莫時,我就知道他是狐狸。」

  「我想凱莫的確有些像狐狸,」蓓萍覺得有趣地說。「那阿閔是什麼,熊?」

  「不,毫無疑問的是馬。雅蜜是母雞。」

  「我會說是貓頭鷹。」

  「那也對,但是妳記得我們在漢普郡的時候,有一次一頭母牛不小心走得太靠近雞窩被一隻母雞趕走?那就是雅蜜。」

  蓓萍露齒一笑。「沒錯。」

  「薇妮是天鵝。」

  「我也是鳥類嗎?雲雀,還是知更鳥?」

  「不,妳是兔子。」

  「兔子?」蓓萍扮了個鬼臉。「我不喜歡。我為什麼是兔子?」

  「噢,兔子是漂亮又溫和的動物,喜歡被擁抱。牠們喜歡群居,但是成對的時候最開心。」

  「但是牠們非常膽小,」蓓萍抗議。

  「並非總是膽小,牠們可以勇敢地與很多其它動物共處,甚至是貓和狗。」

  「嗯。」蓓萍順從地說,「我想這至少比刺蝟好些。」

  「麥小姐是刺蝟,」碧茜理所當然地說,逗得蓓萍露齒一笑。

  「妳則是雪貂,是嗎,碧?」

  「是的。但我正要說到重點。」

  「抱歉,請妳繼續。」

  「我要說的是,盧先生是貓。一隻獨行的大獵貓,而且明顯地偏好兔子。」

  蓓萍困惑地眨眼。「妳覺得他對我有興趣…..噢,但是碧,我一點也不……我不認為還會再見到他……」

  「希望妳是對的。」

  側過身,蓓萍就著搖曳的爐火看著妹妹,一股不安的冷意穿透她的骨髓。

  並非因為她怕盧哈利。

  而是因為她喜歡他。


  麥凱琳知道哈利有所圖謀。他總是有所圖謀。無疑地,他對她的福沚毫無興趣——他一點也不在乎她。他認為大多數人,包括凱琳在內,都只是浪費他的時間。

  且不論是什麼神秘的機械結構讓盧哈利的血液在血管裡流轉,可以確定的是那絕對不是一顆心。

  他們相識的這些年來,凱琳從來不曾要求他什麼。一旦哈利對人施恩,那筆帳就被寫進他那可恨的聰明腦袋裡、那本無形的帳簿之中,遲早他都會要求你加上利息還回去。人們怕他不是沒道理的。哈利有許多位高權重的朋友和敵人,甚至這些人可能都不太確定自己屬於哪一類。

  他的貼身男僕或是助理,將她帶進哈利華美的公寓。凱琳冷冷地低聲向他道謝。她在一間接待室裡坐著,手放在膝上。這個接待室的設計目的原本就是要恫嚇來訪的客人,到處是利落的淺色織品、冰冷的大理石和無價的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品。

  哈利進到房裡,巨大且充滿驚人的自信。一如以往,他的穿著優雅,打扮得一絲不茍。他停在她面前用傲慢的綠眼審視她。「小凱,妳看起來很好。」(譯註:Cat來自凱琳原名Catherine的簡稱,但也是「貓」。)

  「不要靠近我,滾到惡魔那裡去,」她平靜地說。

  他的眼光落在她交握得泛白的手指上,臉上出現一抹慵懶的微笑。「想來對妳而言,我就是惡魔。」他對著她所坐長沙發的另一邊點個頭。「我可以坐下嗎?」

  凱琳簡短地點頭同意,等他坐下來。「你為何要我過來?」她的聲音尖利。

  「早上那一幕真有趣,不是嗎?妳的幾位賀家人真討人喜歡。她們絕非一般的社交界淑女。」

  凱琳慢慢地抬眼與他對視,看進那對充滿活力的綠眼時,盡力不要畏縮。哈利擅於隱藏思緒……但是今早他看著蓓萍時眼裡的飢渴,是他通常會克制而不顯露出來的。蓓萍不懂得該怎樣防衛自己,她應付不了哈利這樣的人。

  凱琳努力保持語氣平靜。「我不會和你討論賀家的人,我也警告你不要靠近他們。」

  「妳警告我?」哈利輕輕地重複。他的眼睛因嘲弄的笑意而發亮。

  「我不會讓你傷害我們家任何一個人。」

  「你們家?」他輕輕揚起一道濃眉。「妳沒有家。」

  「我的意思是我的僱主這一家人。」凱琳端著冰冷的架子說。「我指的是我的被監護人,特別是蓓萍。我看到你今早看她的方式,如果你敢傷害她——」

  「我一黠也不打算傷害任何人。」

  「不管你的打算如何,傷害照樣發生,不是嗎?」看著他瞇眼,凱琳感覺一陣滿足。「蓓萍比你好太多了,」她繼續說,「你配不上她。」

  「沒什麼是我配不上的,小凱。」他毫不自大地說。而這剛好是事實,因此也教凱琳更加擔心。

  「蓓萍幾乎算是訂婚了。」她嚴厲地回答。「她正與某人戀愛。」

  「貝麥可。」

  她心裡的警鐘大響。「你怎麼知道?」

  哈利不理會她的問題。「妳當真認為。以高漂准出名的安朵夫子爵會允許他兒子跟賀家這檬的人聯姻?」

  「是的。他愛他兒子,所以應該會選擇忽視蓓萍並非來自傳統的貴族家庭。他將來的後嗣不可能擁有比她更好的母親。」

  「他是個貴族,在他心中,血統就是一切。雖然蓓萍的血統明顯地造成了迷人的結果,但它離傅銃還很遠。」

  「她哥哥是貴族。」凱琳厲聲說。

  「意外而成的貴族,賀家在整個家系裡是最遠的細枝。瑞黎雖然繼承了爵位,但是以貴族出身來說,他不比妳我的身份高多少。安朵夫非常清楚。」

  「你太勢利了。」凱琳設法用她最平靜的語調評論。

  「一黠也不,我一點也不介意賀家人平凡的血統。事實上,我因此而更喜歡他們。那些貴族家庭裡貧血的女孩,沒有一個比得上我今早看到的兩個女孩。」他的微笑在那一瞬間變得真誠炫目。「多麼驚人的一對姊妹,竟能用糖果罐和繩子捕捉野生猴子。」

  「放過她們,」凱琳說。「你玩弄人像貓玩弄老鼠。哈利,找別人去獲得娛樂。天知道你又不缺女人,她們頤意做任何事來取悅你。」

  「所以她們如此無趣,」他沉重地說。「不,先別走……我有事要問妳。蓓萍對妳說過什麼跟我有關的事嗎?」

  甄琳莫名其妙地搖頭。「只說終於可以把神秘的飯店老闆和他的長相連起來,很是有趣。」她目不轉睛地瞪著他。「還有什麼她應該告訴我的嗎?」

  哈利一臉無辜。「沒有,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否給她留下好印象。」

  「我很確定蓓萍完全不曾注意到你。她深愛著貝先生,他不像你,貝先生是個善良又可敬的人。」

  「這麼說真讓我傷心。幸好在愛情這方面,大多數女人可以被說服選擇壞男人,而不要好男人。」

  「如果你瞭解跟愛情有關的任何事,」凱琳尖酸地說,「你將知道蓓萍的心已經給了別人,她永遠不會再選擇其它的任何人。」

  「他可以擁有她的心,」哈利漫不經心地回答。「只要其它的部分歸我就行。」

  凱琳氣得怒罵時,哈利站起來走到門邊。「讓我送妳出去。我相信妳想要回去警告她們,雖然這已於事無補。」

  凱琳很久不曾感覺到這樣深不可測的焦慮。哈利……蓓萍……他真的立意要得到她,或者只是單純地決定用這殘酷的玩笑來折磨凱琳?

  不,他並非演戲。哈利當然會想要蓓萍,她熱情、天真自然又親切的性情與他世故的世界完全相反。他想找個跟需求無窮盡的自己完全相反的人,然而一旦他利用完蓓萍,她最初吸引他的那些愉悅單純的魅力都將被他耗盡。

  凱琳不知道該怎麼做。她不能揭露自己與盧哈利之間的關連,而他很清楚。

  答案就在盡快讓蓓萍跟貝麥可訂婚,公開的訂婚,而且越快越好。明天貝麥可將跟全家人見面,並陪他們去看花展。之後凱琳要想辦法加速整個交往的過程,她要告訴凱莫和雅蜜,他們必須堅持這件事盡快有所決定。

  而如果因為某種原因他們不能訂婚——千萬不要啊——凱琳將提議由她自己陪同蓓萍到國外旅行,可以去法國或意大利。如果惱人的瑞黎爵爺要求同行,她甚至願意容許他:只要能確保蓓萍安全地遠離盧哈利。


  「醒醒,懶惰蟲。」雅蜜穿著綴有波形軟蕾絲的更衣袍大步走進臥室,她濃密的黑髮紮成利落的粗辮子垂在一邊肩上。她剛喂完嬰兒過來。把孩子留給保母照顧,她現在的任務是叫醒丈夫。

  凱莫的天性偏愛晚上熬夜、早上晚起,這與雅蜜早睡早起的哲學直接對立。

  她走向一扇窗,拉開窗簾讓晨光流瀉進來,回報她的是從床上傳來抗議的呻吟聲。「早安,」她愉快地說。「女僕很快就要進來協助我換衣服。你最好穿點東西。」

  她在梳妝台前忙著,整理一抽屜的繡花絲襪。從眼角的餘光她看到凱莫伸了個懶腰,他的身體柔軟有力,皮膚宛若蜂蜜般發亮。

  「過來,」凱莫拉開床單說著,聲音因睡意而瘖啞。

  低沈的笑聲在她的喉嚨裡打轉。「絕對不可以。今天有太多事情,除了你之外每個人都在忙。」

  「我也打算開始忙碌,就等妳過來。摩妮莎,不要讓我這麼早就追著妳跑。」

  雅蜜順從地靠近並給他嚴厲的一瞥。「時間不早了。事實上,如果你不趕快盥洗更衣。我們看花展就要遲到了。」

  「看花怎麼可能遲到?」凱莫搖頭微笑,他每次覺得她的說法像加又那般愚昧時,就是這副表情。他的眼光灼熱,帶著睡意。「靠近一點。」

  「等一下。」她無助地笑歎,他以驚人的靈巧伸手抓她,用手圈住她的手腕。「凱莫,不要。」

  「羅姆人的好妻子從不拒絕丈夫,」他取笑道。

  「女僕——」她喘息著說,整個人被拉倒在床上,貼著那片溫暖的金黃色肌膚。

  「讓她等一下有什麼關係?」他解開更衣袍的鈕扣,手穿過蕾絲,指尖探索著她胸前敏感的弧度。

  雅蜜的笑消逝在嘴邊。他太瞭解她了,而且總是勇於運用優勢。她閉上眼靠向他的頸背。他乾淨且絲綢般的頭髮似水般從她的指間滑過。

  凱莫親吻她敏感的喉嚨,膝蓋擠進她的雙腿中間。「要不是現在,」他低語,「就是在花展的杜鵑花叢後面,妳決定。」

  她輕輕的扭動並非反抗而是興奮,他將她的手臂困在更衣袍的袖子裡。「凱莫,」看著他俯往毫無掩蔽的胸前,她勉力地說。「我們會遲到——」

  他使用羅姆語喃喃訴說著對她的渴望,這是每次他的情緒轉為狂野時的方式。奇異的音節灼熱地落在她敏感的肌膚上。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他佔有她,耗盡她,完全沒有任何壓抑。若非他其實很溫柔就已幾近野蠻。

  「凱莫,你今天會對貝先生說什麼嗎?」她的手臂圈在他的脖子上。

  「關於三色堇和報春花?」

  「關於他對我妹妹的意圖。」

  凱莫給她一個微笑,手指玩弄著她散落出來的一絡散發。「妳反對我跟他說嗎?」

  「不,我要你說。」皺紋爬上她的眉間。「蓓萍很堅持,她不要我們責備貝先生這麼久還無法把他在追求蓓萍的事告訴他父親。」

  凱莫輕輕地用大拇指腹抹平那小小的皺褶。「他不能再拖下去。像貝麥可這樣的人,羅姆人會說:『他想吃魚卻不願下水。』」

  雅蜜回他一個不帶幽默的笑。「他這樣規避問題,實在令人挫敗。真希望貝麥可能鼓起勇氣去向他父親說個明白。」

  根據從前在高級賭博俱樂部擔任經理的經驗,他對貴族階層有甚多的瞭解,凱莫冷冷地說:「像貝麥可這樣的年輕繼承人許多事都必須小心翼翼。」

  「我不管,他讓我妹妹抱很大的希望。如果最後落了空,她會大受打擊。而且他讓她無法接受其它男士的追求,浪費了整個社交季——」

  「噓。」凱莫讓兩人一起側躺。「我同意,摩妮莎…這種見不得光的追求必須停止。我會確實讓貝麥可暸解,採取行動的時候已經到了。如果能對事情有所幫助,我也願意去找子爵。」

  「謝謝你。」雅蜜將臉頰貼向他堅硬的胸前尋求安慰。「此事若能有個解決,我一定很高興。最近我一直無法擺脫蓓萍和貝先生之間無法有個好結果的感覺,但願我是錯的。我那麼地想要蓓萍得到幸福,而……如果他讓她心碎,我們該怎麼做?」

  「我們會照顧她,」他低晤。擁緊她。「而且,愛她。這就是家人的功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4-10-27 11:48:4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緊張與興奮使得蓓萍感覺有些頭暈。麥可即將抵達,陪同家人去參觀花展。說了那麼多謊言與托辭,這是他們邁向公開交往的第一步。

  她特別用心地挑選了一件鑲有黑色天鵝絨飾帶的黃色散步服,層層裙褶間歇地用黑色天鵝絨蝴蝶結往上繫住。碧茜也穿著類似設計的衣服,只是她的是藍色配咖啡色。

  「真好看,」麥小姐在她們走進家族套房的起居室時,笑著宣稱。「妳們將是花展裡面最高雅的兩位小姐。」她抬手整理蓓萍高高梳起的鬈發,將一根髮夾夾得更緊。「而且,我預言貝先生的眼光將一刻也離不開妳,」她又說。

  「他有點遲到了,」蓓萍緊張地說。「他不像會遲到的人,希望他不是碰到了什麼困難。」

  「我相信他很快就會抵達。」

  凱莫和雅蜜也進入客廳,後者的表情容光煥發,纖細的腰上繫著與靴子成套的銅色寬幅皮腰帶。

  「今天天氣真好,剛好適合外出,」雅蜜漂亮的藍眼閃閃發亮。「雖然我很懷疑妳會注意到任何一朵花,蓓萍。」

  蓓萍伸手壓住上腹部,顫抖地吐出一聲歎息。「我好緊張。」

  「我知道,親愛的。」雅蜜過去擁抱她。「這也讓我無限感激我不必經過倫敦社交季這樣的折磨。我肯定無法像妳這麼有耐性。真是的,我常認為倫敦的單身男士應該繳交一種特別的稅,直到他們結婚。這樣或許可以促使他們加快追求的過程。」

  「我就看不出人為什麼一定要結婚,」碧茜說。「沒有人逼亞當和夏娃結婚,對不對?他們只是很自然地生活在一起。如果他們都不必結婚,我們為什麼自找麻煩?」

  蓓萍發出緊張的笑聲。「貝先生抵達的時候,」她說,「請不要提起這些古怪的辯論話題。碧,我擔心他也許不習慣我們,呃,這種…」

  「多采多姿的討論方式?」麥小姐替她說完。

  雅蜜笑起來。「不用擔心,蓓萍,我們必定擺出端莊與合宜到令人無聊的模樣。」

  「謝謝妳,」蓓萍感激地說。

  「我也要變得很無聊嗎?」碧茜問麥小姐,後者強調地用力點頭。

  碧茜歎著氣走到角落的一張桌子旁邊,開始從口袋裡拿東西出來。

  蓓萍聽見有人敲門時,胃部開始發抖。「他到了,」她已快無法呼吸。

  「我去開門,」麥小姐說。她朝蓓萍很快地笑一下。「呼吸,親愛的。」

  蓓萍點頭,並要自己冷靜。她看見凱莫和雅蜜交換了一個她無法解釋的眼光。他們之間的默契是如此良好,讓人覺得他們幾乎不必說話就能溝通。

  她想起碧茜說,兔子成對的時候最快樂,這話讓她真想微笑。碧茜說得很對,她也很希望有人愛她,希望與另一個人成為一對。而且她已經等了許久,跟她同齡的許多女人都已經結婚,甚至有兩、三個孩子了。這似乎是賀家人共同的命運,他們找到愛情的時間都比別人更晚。

  蓓萍的思緒因為麥可進來,朝大家鞠躬為禮而被打斷。但是突然湧現的快樂,因為他前所未見的嚴肅表情而消散了。他的臉色蒼白,似乎因一夜無眠而雙眼通紅。事實上,他很像是生病了。

  「貝先生,」她輕聲打招呼,一顆心彷彿落網的動物想要逃出陷阱那般地狂亂跳動。「你還好吧?怎麼回事呢?」

  麥可通常十分親切的棕色眼睛,現在一片陰冷,他看她的家人一眼。「對不起,」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的呼吸似乎在喉嚨裡打著冷顫。「我碰到了一些……困難……這該怎麼說?」他的視線停留在蓓萍身上。「賀小姐,我有話必須跟妳說,不知我們能否獨處片刻?」

  隨這要求而來的是一片困難的沉默。凱莫以難解的表情看著年輕人,雅蜜則輕輕搖頭,似要否認即將到來的事。

  「對不起,貝先生,那可能很不恰當,」麥小姐低聲說。「我們必須考慮賀小姐的名聲。」

  「當然。」他伸手按著額頭,蓓萍發現他的手指在發抖。

  果然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

  然而她的全身卻被一陣冰冷的鎮定感覺所籠罩,她用茫然、似乎屬於別人的聲音說:「雅蜜,說不定妳可以留在室內陪著我們?」

  「是啊,當然。」

  其它家人,包括麥小姐,隨即離開起居室。

  蓓萍覺得冷汗沿著內衣底下涔涔而流,腋下似乎也濕了一片。她在長沙發的一頭坐下,瞪大的瞳孔看著麥可。「請坐,」她對他說。

  他猶豫地看了看走過去站在窗前的雅蜜。

  「務必請坐,貝先生,」雅蜜看著外面的街道說。「我正假裝我不在這裡。我很抱歉你不能得到更多的隱私,不過,麥小姐也沒有錯,我們必須保護蓓萍的名聲。」

  她的聲音並無責怪之意,但麥可依然明顯地瑟縮了一下。他來到蓓萍身邊坐下,握住她的雙手抬起來,他低下頭去。他的手指比她的更冷。「我昨天晚上跟我父親大吵了一架,」他的聲音並不是很清楚。「他似乎是聽到了我對妳有興趣的一些傳言,以及我的用意。他…非常生氣。」

  「那一定很可怕。」蓓萍知道麥可從未跟父親意見相左。他崇拜子爵,竭盡所能地討好他。

  「比可怕更嚴重。」麥可顫抖地吸一口氣。「細節我就不說了。結果是一場冗長又非常難看的爭吵,最後是子爵給了我最後通牒。我如果跟妳結婚,他要跟我斷絕關係。他將不再承認我是他的兒子,而我的繼承權也將被剝奪。」

  除了雅蜜迅速地抽一口氣,室內沒有其它的聲響。

  痛苦在蓓萍的胸腔裡擴展開來,把空氣從她的肺部擠壓出去。「他的理由是什麼?」她好不容易才問。

  「他只說妳不適合當貝家的新娘。」

  「如果你要等他發完脾氣……試圖改變他的想法……我可以等你,麥可。即使是永遠,我也願意等。」

  麥可搖頭。「我不能鼓勵妳等我。我父親的拒絕非常肯定,即使他可能改變主意,那也可能是許多年之後的事。而在那之前,妳理應追求妳的幸福。」

  蓓萍平穩地注視著他。「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感到幸福。」

  麥可抬起頭,黝黑的眼中閃閃發亮。「我很抱歉,蓓萍。我不該讓妳抱有希望,因為我們很可能永遠也不會在一起。我唯一的借口,是我自以為瞭解我父親,而我對他其實毫無所知。我一直以為我可以說服他接受我愛的女人,以為光憑我的判斷就已足夠。而我——」他的話語破碎,用力吞嚥的聲音清晰可聞。「我真的愛妳。我……這實在太可惡了,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這樣對待我。」他放開她的手,從口袋裡拿出她寫給他的一迭信件。「我應該把這些還給妳。」

  「你寫給我的我不要還給你,」蓓萍用發抖的手把信接過來。「我要保留。」

  「那是妳的權利。」

  「麥可,」蓓萍語不成聲。「我愛你。」

  「我……我無法給妳任何希望。」

  他們不再說話,只是顫抖、絕望地彼此凝視。

  雅蜜的聲音刺穿了令人窒息的寂靜,帶來理性的效果。「子爵的反對不能阻止你,貝先生。根據法律,他不能阻止你繼承爵銜與財產,不是嗎?」

  「應該是,不過——」

  「帶我妹妹私奔去格雷納。馬車由我們提供。我妹妹的嫁妝將使你們有不錯的年金,將來如果你們需要更多,我丈夫也願意增加。」雅蜜以挑戰的眼光平穩地注視著他。「貝先生,如果你要我妹妹,你就跟她結婚。賀家會幫你度過你即將遇到的任何風暴。」

  蓓萍從未像此刻這般愛她的姊姊,她含著淚對她微笑。

  然而當麥可沒精打彩地回答,她的微笑立刻消失。「爵銜與房地產為限制繼承,但一直到我父親過世,我都將沒有任何津貼。而我不可能依靠妻子家人的施捨度日。」

  「這是家人互相幫助,絕對不是施捨,」雅蜜反駁他的說法。

  「妳不瞭解貝家的行事方式,」麥可說。「這是榮譽的問題。我是獨子,我自小所受的教育就是要負起對爵銜與家產的責任。這是我知道的一切。從我父親的圈子被驅逐是無法想像的,我不能那樣生活。我受不了醜聞和社交圈的排斥。」他垂下頭。「天哪,這些爭吵弄得我快受不了了,我的頭痛了一整夜。」

  蓓萍看見姊姊臉上的不耐煩,知道雅蜜已經準備要為她一路奮戰到底。但是她望入雅蜜眼中,送出無言的訊息:沒有用的。麥可早就決定了,他永遠也不可能忤逆他的父親。爭辯只是使他更淒慘無助而已。

  雅蜜閉上嘴巴,再次轉身看著窗外。

  「對不起。」好久之後,麥可終於說。他依然緊緊抓著蓓萍的手。「我從未故意欺騙妳。我對妳說的感情方面的話,每個字都是真心的。我唯一的遺憾,是我浪費了妳的時間。尤其以妳的情況,殊為寶貴的時間。」

  他或許沒有輕視之意,但蓓萍依然往後縮了一下。

  尤其以妳的情況。

  二十三歲,未婚,參加了三次社交季依然小姑獨處。

  她小心地把手抽回來。「沒有一刻是浪費的,」她好不容易才說。「認識你,是我收穫比較多。貝先生,請不要有任何遺憾。我一點都沒有那樣想。」

  「蓓萍,」他那心疼的聲音差點讓她崩潰。

  她好怕自己就要放聲大哭。「請你離開吧。」

  「我真希望可以讓妳理解——」

  「我理解。我完全理解。而且。我將——」她快撐不住了。只能用力吞嚥。「請你走吧。拜託你。」

  她感覺到雅蜜過來,低聲對麥可說了些話,迅速在蓓萍失去自製之前催促他離開套房。親愛的雅蜜,竟然能輕易應付比她高大那麼多的男人。

  好像母雞驅趕乳牛,蓓萍突然想到,同時發出哽咽的竊笑聲,雖然熱淚已經從眼角滑落。

  堅定地關上房門之後,雅蜜過來在蓓萍身邊坐下,抓住妹妹的兩個肩膀。她望入蓓萍淚水盈眶的眼睛。「妳真的是個非常好的女孩,」雅蜜的聲音充滿了感情。「他不值得擁有這麼善良的妳。妳的表現讓我好驕傲。我不認為他知道這是他很大的損失。」

  「這情況不是他的錯。」

  雅蜜從袖口拉出一條手帕交給她。「不見得。不過,我並不想批評他,因為於事無補。然而,我還是覺得……他說了太多的『我沒辦法』,彷彿他根本不想努力。」

  「他只懂得當個聽話的小孩,」蓓萍擦著眼淚,最後放棄了,只用乎帕壓著淚水汩汩而出的眼睛。

  「說的也是,不過,從今爾後……我勸妳找個能養活自己的男人。」

  蓓萍搖頭,她的臉依然埋在手帕裡。「我找不到這樣的人。」

  她感覺姊姊抱住她。「有的,我向妳保證一定有的,他就在某個地方等妳。他會找到妳的。而終有一天,貝麥可將成為遙遠的記憶。」

  蓓萍激烈地哭了起來,椎心刺骨的啜泣引發肋骨產生劇痛。「天哪,」她邊哭邊說。「我好痛啊,雅蜜,而且那痛苦好像永遠也不可能停止。」

  雅蜜謹慎地把妹妹的頭挪到肩膀上,輕輕親吻淚濕的臉頰。「我知道,」她說。「我經歷過,也還記得那種可怕的感覺。妳會哭,然後妳會非常憤怒,接著是絕望,而後又再度憤怒。但,我知道有個處方可以治療心碎。」

  「什麼處方?」蓓萍發出一聲顫抖的歎息問道。

  「時間……禱告……還有最重要的,讓家人愛妳。我們都會永遠愛妳,蓓萍。」

  蓓萍露出梨花帶雨的笑容。「感謝上帝賜我們姊妹,」她說完抱著雅蜜又哭起來。


  當夜很晚的時候,盧哈利私人寓所的門傳來很有決心的一記敲門聲。魏傑克正在替盧先生擺出明天早晨要穿的乾淨衣服,和擦得雪亮的皮鞋。他前去應門,發現門外是一位似曾相識的女子。她嬌小瘦弱,淺咖啡色的頭髮、藍灰色的眼睛,鼻樑上有一副圓圓的眼鏡。他打量她片刻,想弄清此人是誰。

  「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要見盧先生。」

  「他不在家。」

  聽見主人不想見客時、僕人最常用的這句托辭。她擺出有些責備的語氣。「你的意思是他真的不在家?或者,他不想見我?」

  「都不是。」傑克毫不寬容地說。「妳今晚見不到他。而且,他的確不在家。我能代為轉達任何口信嗎?」

  「可以。請告訴他,我要因為他對賀蓓萍小姐做的事,詛咒他爛在地獄裡。另外再說,如果他膽敢再接近她,我會殺掉他。」

  實在太少聽見有人膽敢對盧哈利發出死亡威脅,所以傑克一時反應不過來。「請問妳是哪位?」

  「把我的話傳到就是,」她凶狠地說。「他知道我是誰。」


  貝麥可前來旅館之後的兩天,賀家的兄長瑞黎於爵裡奧來訪。他跟許多只在社交季進城來的紳士一樣,在梅菲爾區租了一棟小的連排屋,再於六月底返回鄉下的產業。裡奧當然可以跟家人一起住在盧裡奇飯店,但他喜歡擁有一些私人的空間。

  沒人敢否認裡奧是個英俊的男人,高大、肩膀寬闊,髮色深棕,雙眼引入注目。他的眼睛顏色跟他的幾個妹妹並不一樣,是比較淺的藍色,外圈彷彿冰河的深灰。充滿了厭世的陰影。他自命為浪子,而且徹底執行,幾乎不曾對任何人或任何事表示關心。十分偶然地,他的面具會掀起來,露出底下那個感情很深的人,而那是麥凱琳最欣賞他的時候。

  他們來倫敦時,裡奧總是忙到沒有時間陪家人,凱琳對此倒是非常感激。從他們初次見面開始,她對他就有一種本質上的不喜歡,而他對她則是燧石碰上了鐵塊,總是撞擊出憎惡的火花。他們經常比賽誰能說出最傷害對方的話,彼此都在測試,探索,試圖找出最脆弱的地方。他們似乎阻擋不了那股將對方砍得遍體鱗傷的衝動。

  凱琳拉開套房的門,一看到裡奧那懶洋洋的巨大身軀塞滿門框,不知打哪兒來的無名之火便往上冒。他穿著最時髦的寬領外套,筆挺的寬鬆長褲,以及一件圖案大膽且有一排銀色扣子的背心。

  那雙冬天的眼睛上下掃了她一圈,傲慢的微笑使嘴角揚起。「午安,麥小姐。」

  凱琳繃著一張臉,聲音的邊緣鑲著指責。「瑞黎爵爺,難得您捨得離開您的那些娛樂,終於探視幾個妹妹來了。」

  裡奧好笑又好氣地看她一眼。「我又做錯了什麼,要挨這頓罵?知道嗎?麥小姐,妳若能學會管好妳這根舌頭,吸引男人的機會一定大為增加。」

  她瞇起眼睛。「我幹麼要吸引男人?我從未在他們身上看到任何好處。」

  「即使好處不多,」裡奧說。「妳還是需要他們才能產生更多女人。」他停頓一下、「我的妹妹好嗎?」

  「心碎了而已。」

  裡奧的嘴唇嚴厲起來。「讓我進去,麥小姐。我要見她。」

  凱琳充滿防衛地站開一步。

  裡奧進入起居室,看見蓓萍一個人在看書。他審視了她一眼,發現平常雙眼閃亮的妹妹如今蒼白而退縮,充滿說不出口的疲憊,因為哀傷而暫時老了好幾歲。

  憤怒漲滿他的胸口。他在世上關心的人不多,但蓓萍肯定是其中之一。

  事情實在很不公平,為什麼最渴望、也最努力追求愛情的人,最常常發現愛情實為夢幻泡影?不過,裡奧已經審視過他的朋友名單好幾次,怎麼也無法從其中找到稍稍配得上妹妹的人選。脾氣好的若不是很白癡,就是糊塗蛋。再不就是一些血蛭,或揮霍無度的人,甚至是無賴漢。老天幫忙,他們這些有頭銜者,幾乎是集可悲男人之大成。他把自己也歸在這一類。

  「嗨,妹子,」裡奧靠近她,一邊輕聲叫著。「其它人呢?」

  蓓萍裝出一個微笑。「凱莫出去處理生意,雅蜜和碧茜帶雷恩去公園散步。」她移動雙腳,讓他可以跟她一起坐在長沙發上。「你好嗎,裡奧?」

  「別管我那些,妳好嗎?」

  「我很好,」她勇敢地說。

  「是啊,我看見了。」裡奧坐下後,把妹妹拉過來抱住,一邊拍著她的背,他聽見她開始抽泣。「那可惡的傢伙,」他靜靜地說。「妳要我去殺掉他嗎?」

  「不要,」她哽咽地說,「那不是他的錯。他真心想跟我結婚,他的用意是好的。」

  他親吻她的頭頂。「絕對不要相信用意良好的男人,他們總是讓妳失望。」

  拒絕被他的笑話逗笑,她往後退看著他。「我想回家,裡奧,」她哀怨地說。

  「妳當然想回家,親愛的。可是現在還不可以。」

  她眨眨眼睛。「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麥凱琳坐在附近的椅子,唐突地問道。

  裡奧停下來,短暫地怒視伴護一眼,才把注意力又轉回蓓萍身上。「謠言滿天飛。」他直率地說。「昨天晚上,我去了西班牙大使夫人辦的舞會,就是那種你用來炫耀你受邀去過的場合,多到數不清的人跑來問我,貝麥可跟妳是怎麼回事。好像大家都認為是妳愛他,可是他父親認為妳配不上他,所以他拒絕了妳。」

  「是啊,真相就是這樣。」

  「蓓萍,這裡是倫敦,真相只會使妳惹上麻煩。妳如果說了一個真相,就必須繼續說下去,用一個掩蓋另一個。」

  這次她露出了真心的微笑。「裡奧,你這是在勸我什麼嗎?」

  「沒錯,雖然我總是規勸妳不要聽我的勸,但妳這次最好聽進去。本季最後一個真正重要的舞會在下個星期,諾爵爺與夫人——」

  「我們剛寫好拒絕的回函。」凱琳告訴他。「蓓萍不想去。」

  裡奧精明地看了她一下。「回函送出去嗎?」

  「倒還沒有,不過——」

  「那就撕掉它,這是命令。」裡奧看見她纖細的身體突然僵硬起來,感到一陣變態的得意。

  「可是,裡奧——」蓓萍提出抗議。「我不想去參加舞會。很多人可能等著看我的笑話——」

  「他們的確會像一群禿鷹那樣看著妳,」裡奧說。「所以妳更應該前往。而且,妳若不去,妳會被謠言撕成碎片,並在下一季開始時被當成笑話。」

  「我不在乎,」蓓萍說。「或許下一季我根本不想來。」

  「但在那之前,妳也可能改變主意。而我希望妳若想來時,還可以來。所以,妳應該去參加舞會,蓓萍。妳要穿上最漂亮的禮服,在頭髮扎上可愛的藍色緞帶,讓大家知道妳根本沒把貝麥可放在眼裡。妳要抬頭挺胸地去那裡跳舞,和歡笑。」

  「裡奧,」蓓萍哀哀呻吟。「我可能辦不到。」

  「妳當然辦得到,為了妳的驕傲,妳也一定要辦到。」

  「我覺得我沒有任何理由值得驕傲。」

  「我也沒有,」裡奧說,「但我還不是抬頭挺胸地到處去,」他的眼光從蓓萍勉為其難的表情,看向凱琳莫測高深的臉。「快告訴她我說的對,該死的。」他對凱琳說,「她一定得去,不是嗎?」

  凱琳有點不安地遲疑著。她雖然萬分不願意承認,但裡奧的話非常有道理。蓓萍充滿自信地掛著微笑出現,可以堵住此刻於倫敦各大小客廳嚼舌根的悠悠眾口。然而,她的本能又覺得蓓萍應該盡快返回安全的漢普郡。只要她待在城裡,盧哈利的長手隨時可能伸過來。

  可是,話說回來……哈利從不參加那些活動,那裡有太多有如八爪魚的母親,急著要替未婚的女兒逮住每個未婚的男士。哈利絕不會自貶身價去參加諾家的舞會,尤其他若果真出現,一定會變成名副其實的馬戲團。

  「請控制你的言語,」凱琳說。「你的話的確很有道理。不過,這樣也很為難蓓萍。萬一她在舞會崩潰,如果她在那裡哭了起來,我們豈不是給那些造謠生事的人更多彈藥。」

  「我不會崩潰,」蓓萍的口氣好像她的人已經被搾乾了。「我覺得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

  「好女孩,」裡奧溫柔地說。他看了下凱琳充滿困擾的臉,微笑著說:「看來我們總算對一件事意見相同。不過,麥小姐,別擔心,不會有下一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4-10-27 11:50:3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諾家的舞會在倫敦市中心安靜的貝爾格區舉行。人們經過熱鬧的國王橋或史隆街,驟然進入祥和的貝爾格區,都會感覺彷彿進入了撫慰與靜謐的綠洲。這個區都是宏偉的大理石建築,有著白色陽台的大宅邸,男僕身穿筆挺的制服,頭戴撲粉的假髮,管家個個道貌岸然,馬車上則載著身穿流行服飾的千金小姐和她們身形雖小、卻養得太胖的寵物小狗。

  貝爾格區這一小撮人對於附近地區沒什麼興趣,他們通常只談自己的事:誰買了哪棟特殊的房子,誰家又發生了什麼特殊的事。

  蓓萍毫不開心地發現,凱莫和雅蜜也同意裡奧的看法。如果蓓萍想要平息這股她慘遭貝麥可拒絕的謠言潮,她需要出門展現她的驕傲,與不以為意。

  「加又對這種事通常記得又牢又久,」凱莫語帶嘲弄地說。「只有老天才理解他們為何如此看重這種無聊的小事。但他們就是這樣。」

  「只有一個晚上而已嘛。」雅蜜曾充滿關懷地對蓓萍說。「妳覺得妳假裝得出來嗎,親愛的?」

  「可以,」蓓萍遲鈍地同意。「只要妳也去,我就可以。」

  然而,當她舉步踏上壯麗的門階,她的心裡卻是充滿後悔與恐懼。臨出門之前為了壯膽而喝下的一杯水果酒,此刻彷彿強酸那般在她的胃裡翻攪,而且她只覺得緊身胸衣實在綁得太緊。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禮服,裙襬有著層層折起的緞飾與淺藍色的薄紗,腰間以珠飾細褶緞帶強調她的纖腰,大圓領的上衣也飾有一抹淺藍,相互輝映。把她的頭髮高高盤起之後,雅蜜更用一條美冀的緞帶編織其間。

  裡奧依約前來陪同家人與會。他伸出手臂讓蓓萍挽住,護送她步上階梯。他們進入過熱的屋內,只見到處都是花朵、音樂和幾百個人湊在一起的嗡嗡談話聲。大舞廳、晚餐室以及娛樂室的門都被拆下,方便賓客到處遊走。

  賀家幾個人在門廳排隊等候與主人寒暄。

  「看看大家都多麼地高貴莊嚴與彬彬有禮啊,」裡奧觀察著群眾說道。「我可不能停留太久,我會被同化。」

  「你保證要陪我到第一組舞蹈跳完,」蓓萍提醒他。

  她哥哥歎口氣。「我願意為了妳而留在這裡,不過,唉,我真討厭這種場合。」

  「我也是,」麥小姐意外地以嚴肅的口氣說,她打量室內的眼光,好像那是敵人的領地。

  「天哪,我們的意見再次相同。」裡奧朝著伴護半開玩笑的說,眼光也有些不安。「這種情況不能繼續下去,我的胃開始翻轉了。」

  「請不要說這個字,」她凶道。

  「胃?為什麼?」

  「提起身體的任何部位,都是不恰當的。」她不屑地掃視他高高瘦瘦的身體。「何況,我向你保證,沒有任何人有興趣知道。」

  「妳認為沒有?麥小姐,等我把我所認識的十幾位小姐對我的身體所說的評語告訴妳——」

  「瑞黎,」凱莫打斷他們的爭論,警告地看他一眼。

  等他們終於通過門廳,他們分開來與大家交際。裡奧跟凱莫前往牌室,女士們則朝晚餐檯走去。雅蜜立刻被一小群吱吱喳喳的女人拉走。

  「我吃不下。」蓓萍看著擺滿了冷盤、牛肉、火腿與龍蝦色拉的晚餐檯。

  「我快餓扁了,」碧茜充滿歉意地說。「那我吃點東西,妳不介意吧?」

  「當然不會,我們等妳。」

  「多少吃一匙色拉,」麥小姐低聲對蓓萍說。「裝裝樣子。還有,微笑。」

  「像這樣嗎?」蓓萍試著把嘴角往上拉。

  碧茜懷疑地打量她。「不是,那樣一點也不漂亮。看起來好像鱒魚。」

  「我的確覺得自己像鱒魚,」蓓萍說。「被煮過、切絲再火烤的鱒魚。」

  當賓客開始在餐檯前排隊,男僕替他們裝好食物,送到附近的桌位。

  蓓萍仍在排隊時,她於社交季認識的一位霍白琳小姐靠近她。霍小姐今年參加社交季之後,很快便獲得好幾位男士的青睞,現在已經訂婚了。

  「蓓萍,」白琳小姐親切地招呼她。「看到妳在這裡真好,大家都不確定妳會不會來。」

  「本季壓軸的盛大舞會?」蓓萍掛上用力裝出來的笑容。「我當然要來。」

  「我替妳高興。」白琳小姐同情的看她一眼,接著把聲音壓低。「發生在妳身上的事真是可怕,我替妳感到好遺憾。」

  「噢,那沒有什麼好遺憾的,」蓓萍輕快地說。「我很好!」

  「妳真的很勇敢,」白琳回答。「還有,蓓萍,妳要記住,終有一天,妳會遇上最後將變成王子的青蛙。」

  「太好了,」碧茜說。「因為到目前為止,她遇到的都是最後變成青蛙的王子。」

  表情有些茫然的白琳笑了笑之後,便離開了。

  「貝先生不是青蛙,」蓓萍提出抗議。

  「也對,」碧茜說。「那樣的比喻對可愛的青蛙很不公平。」

  蓓萍張嘴正要抗議,卻聽見麥小姐偷笑。這讓她也輕聲笑了起來,惹來排隊的其它客人好奇的眼光。

  等碧茜吃完,她們漫步走進舞廳。一支小型的交響樂隊在二樓的迴廊演奏,音樂流暢地飄蕩下來。巨大房間天花板上的八盞枝型吊燈把室內照得熠熠生輝,四周佈置著的許多盛開的玫瑰與綠色植物使舞廳裡充滿芳香。

  因為被可惡的胸衣緊緊縛住,蓓萍只覺得吸入肺部的空氣總是不夠。「這裡太熱了。」她說。

  麥小姐看看她冒汗的臉,很快地拿出一條手帕,並引導她前往沿房間側面擺設的許多籐椅走去。「的確很熱,」她說。「我稍後就去找妳哥哥或羅先生來陪妳出去呼吸一些新鮮空氣。妳先坐一下,我去看看碧茜。」

  「好的,」蓓萍勉強說出話來,她也看見已有兩位紳士靠近碧茜,想在她的跳舞卡上留名,看她妹妹跟男士們的相處非常自在,令蓓萍望塵莫及。他們似乎很喜歡碧茜,因為她對待他們的態度就跟對待她的野生動物一樣,充滿了幽默、耐心與興趣。

  麥小姐過去監督碧茜的跳舞卡時,蓓萍靠向椅背,專心於讓彷彿被鐵片胸衣所囚禁的肺多吸一些空氣,不幸的是,她的座位剛好使她得以聽到裝飾著花的列柱另一邊所傳過來的談話聲。

  三位口氣傲慢又得意的年輕小姐正輕聲交談。

  「貝麥可怎麼可能要她,」其中一個說。「她的確漂亮,這我不敢否認,但是就社交意義來說,她的靈巧都用錯了方向。我認識的一位年輕紳士說,他原本要跟她談皇家學院一場藝術展覽的個人觀點,結果她卻扯到一些荒唐的題目……什麼法國對氣球的實驗,說他們把一隻羊送上天空,而且是在那個什麼國王路易多少……的面前,妳能想像嗎?」

  「路易十六,」蓓萍自言自語道。

  「不然妳要她怎樣?」另一個聲音說。「來自那麼奇怪的家庭。有資格進入社交界的大概只有瑞黎子爵,噢,他好邪惡。」

  「一個無賴,」另一個聲音同意道。

  蓓萍一下子從熱鍋掉進了冰桶。她因反胃而閉上眼睛,真希望自己可以鑽進地洞裡。前來舞會根本不對。她來這裡證明貝麥可在她心中根本毫無份量,然而她其實很在乎他。她來證明她沒有心碎,偏偏她早已倒地不起。倫敦的一切都是那麼的表面化,沒有一件事是真的……誠實表達內心的感覺,真有那麼不可原諒嗎?

  情況似乎是如此。

  她安靜地坐著,絞弄著戴了手套的手指,直到她的心思因為舞廳入口處的某個騷動而被分神。看來是有某位重要人士抵達,或許是皇室或軍方重要將領,或具有影響力的政客。

  「那是誰?」一位年輕小姐問。

  「某個沒見過的人,」另一位回答。

  「也是很帥的人。」

  「帥呆了,」她的同伴說出一致的看法。「這人一定大有來頭,不然不會有這種場面。」

  有人輕笑。「說的也是。妳看諾夫人高興成那樣,臉都紅了!」

  好奇心戰勝了不適,她往前探身去看來者究竟是誰。但從她的位子只看到比四周人都高的一顆黑色的頭。他更走進室內,與挽著他手臂的同伴輕鬆愉快地聊著,那是渾身珠寶,矮胖但笑得很開心的諾夫人。

  蓓萍認出他是誰了,她往後靠向座椅的椅背。

  盧哈利。

  她完全無法想像他怎會在這裡,以及那為何使得她微笑起來。

  或許是因為她忍不住想起上次看見他的樣子,那時他穿著白色的擊劍服想制伏一隻不聽話的猴子。今晚,哈利穿上了全套的晚禮服,打上雪白的領巾,瀟灑的派頭無人望其項背。遠遠望去,他正以他做一切事情之輕鬆愉快的迷人方式與人交談和行動。

  麥小姐在碧茜隨同一位金髮男士捲入華爾茲的旋律之中時,返回蓓萍身邊。「妳還好——」她才剛要開口立即因為倒抽一口氣而止住。「該死地可惡,」她低聲說。「他在這裡。」

  這是蓓萍第一次聽見她的伴護口出惡言。麥小姐看見盧哈利在舞會出現竟有如此強烈的反應,使得蓓萍頗為驚訝,她皺起眉頭問道:「是啊,我看到了。但妳怎會——」

  看見伴護的眼光射向哪裡,她的話語霎時中斷。

  麥小姐看著的並非盧哈利,而是貝麥可。

  蓓萍發現以前的追求者,站在房間另一頭注視著自己。高瘦的他俊帥依舊,今她的胸腔幾乎要因為痛苦而爆炸開來。他拒絕了她,任由她暴露於公眾的恥笑之中,然後他居然前來參加一場舞會?他是來尋找另一個女孩,準備開始另一場追求嗎?或許他假設當他在貝爾格區跟一名急於巴結他的女孩跳舞時,蓓萍只可能躲在她的套房中抱著枕頭哭泣?

  但那正是她現在渴望做的事啊。

  「噢,天哪,」蓓萍望著麥小姐關切的臉低聲說。「不要讓他跟我說話。」

  「他不會鬧事的,」她的伴護輕聲安慰她。「事實正好相反——或許你們友善地彼此打趣幾句,能使得你們兩個的情況都不再那麼難堪。」

  「妳不瞭解,」蓓萍的聲音已經嘶啞了,「我現在沒辦法說任何打趣的話。我無法面對他。求求妳,麥小姐——」

  「我去叫他走開,」她的伴護挺起胸膛,輕聲說。「不要擔心,振作起來,親愛的。」她走到蓓萍前面,不讓麥可看到她,並打算走過去跟他說話。

  「謝謝妳,」蓓萍的聲音低到麥小姐也沒聽見。然後,她驚駭地感覺到自己好像快要哭出來,她趕緊聚精會神地看著身前的地面,雖然她其實什麼也看不見。不要哭。不要哭。千萬不要哭——

  「賀小姐,」諾夫人歡快的聲音侵入她狂亂的思緒。「這位先生請求我介紹他跟妳認識。妳這個幸運的女孩!我很榮幸也很高興地向妳介紹盧哈利先生,他是著名的飯店主人。」

  一雙雪亮的黑鞋進入她的視線範圍,蓓萍淒楚地抬起眼光,望入他充滿生氣的綠色眼睛。

  哈利看著她的雙眼,彎身鞠躬。「賀小姐,請問——」

  「我很樂意跳這支華爾茲,」蓓萍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抓住他的手臂。她的喉嚨好緊,再也說不出更多話。「現在。」

  諾夫人發出有點倉皇失措的笑聲。「這麼熱心,真是可愛啊。」

  蓓萍抓住哈利手臂的模樣,彷彿那是她的救生繩。他的視線往下,看著攫住他那上等羊毛外衣之袖子的手指。他的另一隻手立刻安撫地覆蓋上去,大拇指輕揉她的手腕邊緣。即使隔著兩層白色的手套,她依然感受到他的碰觸所傳遞的安慰。

  這時,麥小姐打發了貝麥可後走回來。她抬眼望向哈利,雙眉生氣地往下沈。「不可以。」她短促地阻止。

  「不可以?」他的嘴唇好笑地動了一下。「我什麼都還沒說呢。」

  麥小姐冷冷地瞪他一眼。「你顯然想跟賀小姐跳舞。」

  「而妳有反對的理由?」他狀似無辜地問。

  「好幾個。」麥小姐的態度如此堅定,使得諾夫人和蓓萍都不解地看著她。

  「麥小姐,」諾夫人說。「我敢保證這位紳士的品格絕對沒釘問題。」

  麥小姐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她迅速打量蓓萍閃著淚光的眼睛和脹紅的臉,似乎瞭解她即將失控。她嚴厲地對蓓萍交代:「這支舞一跳完,妳必須挽著他的手臂,堅持他送妳回來我這裡,然後他就必須離開。聽清楚了嗎?」

  「清楚了,」蓓萍小聲說著,望向哈利寬闊的肩膀後面。

  麥可從舞廳的另一頭看著她,臉色慘白。

  整個情況令人厭惡。蓓萍好想從舞廳逃走,可是她卻不得不跳舞。

  哈利引導她走向擠滿翩翩起舞之賓客的舞池,戴著手套的手掌扶住她的腰。她也伸過手去,一隻顫抖的手掌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另一隻手則被他緊緊握住。只需精明的一眼,哈利已看清一切:蓓萍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麥可慘白僵硬的臉,以及四周那些看好戲的目光。

  「我能幫什麼忙?」他溫和地問。

  「帶我離開這裡,」她說。「越遠越好,遠到天邊海角。」

  哈利一臉的同情與興味。「聽說那裡最近不讓歐洲人進去。」他帶著蓓萍進入以反時鐘方向流動的人潮之中,本身則順著時鐘自轉,不跌倒的唯一方法就是毫不猶豫地跟隨他。

  蓓萍非常之感激能有其它事情讓她不想麥可。哈利果然是個舞林高手,蓓萍放鬆地跟隨著他強力但流暢的引導。「謝謝你,」她說。「你或許正在猜我怎會——」

  「不,我什麼也不必猜,一切都寫在妳和貝先生的臉上,每個人都看見了。妳很不會假裝,不是嗎?」

  「我從來不需要假裝。」蓓萍驚骸地發現,她的喉嚨抽緊,雙眼刺痛,她很快就要在眾人面前痛哭失聲了。正當她努力要以深呼吸鎮定下來,緊身胸衣箍著她的肺,她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盧先生,」她發出類似氣喘的聲音,「你能帶我到露台呼吸點空氣嗎?」

  「當然可以。」他的聲音充滿鎮定的效果。「我們再轉一圈,就溜出去。」

  換作其它情況,蓓萍或許會很享受他堅定的引導,以及耳邊替空氣鍍了金的美好音樂。然而,此刻她定定注視著眼前這位不大可靠的拯救者黝黑的臉。穿著高雅的禮服,他是如此地耀眼,豐厚的黑髮往後梳,呈現出精心修剪後的層次。但是,他的眼睛充滿從不消逝的陰影,似乎那已成為他的感覺基調。若說眼睛是靈魂之窗,那麼這雙眼睛透露的是一個得不到休息的靈魂。他睡得不夠,她想,但似乎沒人敢跟他這樣說。

  雖然哀淒到無法動彈,但蓓萍依然從迷霧中看出,盧哈利在這麼多人之中特別邀請她跳舞,已經讓許多人足以建立這是他對她有興趣的宣示。

  但他不可能對她有興趣。

  「為什麼?」她微微暈眩中不假思索地問。

  「什麼事為什麼?」

  「你為什麼邀請我跳舞?」

  哈利露出猶豫的表情,好似正在圓滑帶過或誠實以對之間取決不下。最後決定了後者。「因為我想擁抱妳。」

  蓓萍只覺得她彷彿被扔進了困惑的大海,只能緊緊盯著那條打法簡單的白色領巾。若是另一個時間與另一個情況,她很可能覺得受寵若驚。但此刻,她依然深陷在失去麥可的絕望之中。

  他以妙賊般的靈巧,將她從跳舞的人群中轉出來,朝通往露台的那排法式門滑去。她視而不見地跟隨,完全不在乎有沒有人看見他們。

  她的肺部吸進戶外清涼、乾燥與辛辣的空氣。蓓萍急促地呼吸著,衷心感激能從舞廳裡又濕又悶的環境逃出來。熱淚從眼睛流出。

  「過來,」哈利引導她往幾乎跟整座宅邸等長的露台石欄杆走去,它底下的草地是一片安靜的大海。哈利帶蓓萍來到一個有樹蔭的角落,從口袋裡掏出一條燙熨並折迭得很平整的手帕交給她。

  蓓萍按住眼睛。「我說不出我有多麼抱歉,」她的聲音在發抖。「你好心好意邀我跳舞,現在卻必須陪著一把水壺。」

  他的表情充滿同情與興味,手肘靠在欄杆上面對蓓萍。他的安靜使她如釋重負。他只是耐心地陪伴著她,好像他瞭解再多的言語也無法治療她受傷的心靈。

  蓓萍吁出一口氣,感覺到清涼的夜與美好的寂靜已經將她撫慰下來。「貝先生本來已經要向我求婚,」她對哈利說。她像小孩用力擤一下鼻子,「但他改變了心意。」

  哈利研究她,在黑暗中,他的雙眼彷彿貓咪般晶亮。「他的理由是什麼?」

  「他父親反對。」

  「而妳覺得意外?」

  「是的,」她替自己辯護。「因為他曾給過我許多承諾。」

  「貝先生這樣身份的人,很少能隨心所欲地決定婚姻對象。除了個人喜好,必須考慮的因素很多。」

  「那些因素都比愛情重要?」蓓萍的聲音裡充滿苦澀與強烈的不滿。

  「當然。」

  「不管怎麼說,婚姻應該是上帝創造的兩個人的結合。不應更多,也不應更少。我這樣想,是不是太天真了?」

  「是的,」他的聲音沒有高低。

  蓓萍雖然毫無愉快的感覺,嘴唇依然忍不住動了一下。「我似乎念了太多童話故事,王子應該去屠殺惡龍,打敗壞人而後跟女僕結婚,並把她劫掠到他的古堡。」

  「童話只能當娛樂,」哈利說。「不能成為生命的指引。」他有條不紊地除去他的手套把它塞入外套的口袋。他的兩隻手肘現在都靠在欄杆上,往側邊看了看蓓萍。「王子如果遺棄她,女僕應該怎麼辦?

  」

  「她回家去,」蓓萍把濕掉了的手帕緊緊捏成一個球。「我不適合倫敦,以及它的各種幻像。我想回漢普郡,在那裡重拾我的平靜。」

  「回去多久?」

  「永遠都不再來。」

  「並在那裡嫁給一個農夫?」他懷疑地說。

  「或許。」蓓萍揩去剩餘的眼淚。「我應該能成為不錯的農夫太太,我擅長應付母牛,我也很會煮雜燴鍋。寧靜的鄉間也比較適合我讀書。」

  「雜燴鍋?那是什麼?」哈利對這話題似乎很有興趣,低頭看著她。

  「把當季豐收的蔬菜做成一鍋。」

  「誰教你的?」

  「我母親。」蓓萍壓低聲音,彷彿她即將分享最機密的數據。「她有一個秘密武器,」她聰明的說,「那就是要加些麥芽啤酒。」

  他們站得太過靠近。蓓萍知道她應該移開。可是,靠近他感覺週遭多了一層保護,而且他的味道清爽又迷人。夜晚的空氣使得她的手臂出現雞皮疙瘩,而他顯得那麼高大與溫暖。她真想變成碧茜說的某一隻小動物,鑽進他的外套所形成的天堂,緊緊貼住他。

  「你不是生來當農婦的,」哈利說。

  蓓萍可憐兮兮的看他一眼。「你認為連農夫也不願意娶我?」

  「我認為,」他慢慢地說,「妳應該嫁給一個懂得欣賞妳的人。」

  她扮個鬼臉。「這種人最近嚴重缺貨。」

  他微笑。「妳又不需要一批貨,妳只需要一個。」他抓住蓓萍的肩膀,他的手放在她薄薄的袖子上,令她感受到他的溫度。他的大拇指玩弄著紗質衣料的邊緣,拂過她皮膚的方式令她的胃抽緊起來。「蓓萍,」他溫和地開口,「如果我請求妳允許我追求妳,妳會怎麼說?」

  驚訝席捲而來,使得她的表情一片空白。

  終於,有人開口請求要追求她了。

  而這並不是麥可,或她在這三年來所認識的、任何高高在上的貴族子弟。這是盧哈利,她剛認識沒幾天的那位難以捉摸又充滿魅力的男人。

  她只說得出:「為什麼是我?」

  「因為妳既有趣又美麗。因為說著妳的名字,我就想笑。也或許因為那是我吃到雜燴鍋的唯一方法。」

  「對不起,可是……不。我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

  「我則認為這是我曾想過最好的主意。為什麼不可以?」

  蓓萍的頭腦飛快地旋轉著,但她想不出任何理由。「我,呃,我不喜歡接受追求。壓力很大。而且最後總是失望。」

  他的大拇指找到她鎖骨的最高處,悠然地畫過。「妳曾否享有真正的追求,其實很值得爭論。不過,如果妳喜歡。我們也可以跳過這個過程。那樣更節省時間。」

  「我不要跳過去,」蓓萍的聲音越來越支離破碎。他那沿著她的脖子側面滑動的指尖,已使得她開始發抖。「我的意思是……盧先生。我剛經過一段非常困難的經歷,談這些太快了。」

  「妳的追求者是個事事必須對父母言聽計從的男孩。」他火熱的氣息在他耳語時拂過她的唇。「妳應該跟一個不需聽命於任何權威的男人嘗試一次。」

  男人。他的確是如假包換的男人。

  「我不能再浪費時間等待,」哈利繼續說,「尤其妳又這麼急於返回漢普郡。我今晚之所以來這裡,全都是因為妳,蓓萍。相信我,不然我根本不會來。」

  「你不喜歡舞會?」

  「我喜歡舞會,但我參加的是很不一樣的人群所舉辦的舞會。」

  蓓萍無法想像他所指的是怎樣的人,或者他通常與哪些人為伍。盧哈利是個難解的謎題。他的經驗太過豐富,從每一方面都太過震懾她。他不可能提供她所渴望的安靜、平凡又理性的生活。

  「盧先生,請不要把我的話當成冒犯,但我擔心你並不具備我想要的丈夫的特質。」

  「妳怎麼知道?我有許多妳沒看過的、很好的特質。」

  蓓萍發出緊張不安的笑聲。「你真的太會說話了,」她告訴他。「然而,我還是——」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低下頭親吻了她的嘴角,彷彿要去品嚐她的笑聲。即使他的嘴已經退開,但她亢奮的神經不願放開那激情,被烙了印的感覺依稀仍在。

  「找個下午跟我相處。」他催促道。「明天。」

  「不,盧先生。我——」

  「叫我哈利。」

  「哈利,我不行——」

  「只要一個小時?」他小聲地問。他又低下頭來,而她困惑地把臉轉開。他因此轉而追索她線條優美的頸項,半張開的嘴攻擊她脆弱敏感的肌膚。

  從未有人這樣對待她,連麥可也不曾。誰想得到這種事竟可帶來如此美妙的感覺?有點暈頭轉向的蓓萍把頭往後仰,她的身體接受了他的手臂穩定的支持。他以極端小心的動作搜察她的頸間,伸舌輕探她的脈動。他的一隻手撐著她的頸後,拇指腹描繪著她絲緞般的髮線。當她好像有點失去平衡,雙臂本能地繞上他的脖子。

  他是如此溫和地把她皮膚之下的顏色逗弄了出來,機靈的嘴毫不放過任何小小的顫動。她盲目的追隨他,也想要品嚐他。當她轉過臉,她的嘴唇碾過他刮得很乾淨的下巴。他的呼吸梗在喉間。

  「妳永遠不該為男人哭泣,」他貼著她的瞼頰說。他的聲音溫柔而醇厚,好像煙熏過的蜂蜜。「沒有人值得妳為他流淚。」她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經張嘴將她全然吞噬。

  蓓萍全身都軟了,在他緩緩親吻她的時候,融貼在他身上。他的舌尖探了進來,輕輕地玩耍著。那感覺如此奇特、親密與迷醉,一陣瘋狂的震顫竄過她整個身體。他的嘴立刻離開。

  「對不超,我嚇到妳了嗎?」

  蓓萍似乎想不出任何答案。他並未嚇到她,他只是讓她淺嘗了她從未接觸的,廣大的性愛領域。她或許缺乏經驗,但即使是她,也能理解這個男人有能力用那些愉悅將她的世界翻轉過來。而那是她從未思考或想要的。

  她想把躍到喉間的心跳吞下去。她的嘴唇感覺刺痛和腫脹,身體某些未知的地方怦然悸動。

  哈利用雙手捧著她的臉,兩隻拇指刷著她嫣紅的臉頰。「華爾茲舞應該結束了,妳的伴護恐怕要因為我帶妳出來這裡,而放出獵狗來咬我了。」

  「她很保護我,」蓓萍好不容易才說。

  「那是她應該做的事。」哈利放下雙手,放她自由。

  蓓萍沒想到她的膝蓋如此虛軟,踉蹌了一下。哈利以反射動作抓住她,讓她又靠回身上。「小心。」她聽見他輕聲笑了出來。「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那樣吻妳。」

  「說的也是。」她的幽默感試圖重新恢復。「我應該發脾氣……揮你一巴掌或什麼……當你佔了女孩便宜,她們的反應都是怎樣?」

  「她們鼓勵我再試一次?」哈利躍躍欲試的樣子,使得蓓萍忍不住露出微笑。

  「不,」她說。「我不會鼓勵你。」

  他們佇立在黑暗中,只有來自樓上窗戶的微弱燈光,使得雙方的臉好似浮雕。生命多麼善變啊,蓓萍想到。原本,她今晚應該跟麥可在一起跳舞。可是,現在她被麥可拋棄了,竟然跟一個陌生人站在舞廳外面的陰影裡面。

  她竟然可以如此深愛一位男士,卻又發現另一位男士如此迷人,這實在很耐人尋味。不過,盧哈利原本就是她所認識最為奇特的人,他的魅力、衝勁與冷酷都那麼深沈,一層又一層,似乎水遠也發掘不完,令她猜不透他是怎樣的男人。不知在私人的時刻時,他是什麼樣子。

  她也對自己永遠沒有機會發現而感到遺憾。

  「給我一個考驗,」哈利突然建議道。「不管妳要求什麼,我都願意辦到。」

  他們的視線在陰暗中交會並停留在那裡。蓓萍驟然理解他竟是認真的。「多大的考驗?」

  他微偏著頭,專注地審視她。「任何事都可以。」

  「萬一我想要一座古堡怎麼辦?」

  「沒問題。」他立刻回答。

  「其實,我並不想要城堡。到處漏風,太冷了。鑽石頭冠怎麼樣?」

  「當然。要適合白天戴、比較樸素的,或要比較豪華的?」

  蓓萍微笑了起來,而不過一小段時間之前,她才斷定自己再不可能笑了。她突然感到一陣歡欣與感激,並理解到他是此一情況下唯一有能力安慰她的人。不過,當她抬起頭來,那微笑其實是苦中作樂的。

  「謝謝你,」她說。「不過我真正想要的東西,恐怕任何人都無法給我。」

  她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印上一個甜甜的吻。這是友人之間的吻。

  也是道別之吻。

  哈利往下專注地看著她。他的視線突然閃向她身後的某樣東西,而後他的嘴彷彿要讓人窒息似地吻住她。

  這突如其來的攻擊讓她嚇了一跳,同時也很困惑,本能地伸出手去。這個反應並不對,時間和地點都不對……感覺並喜歡他送入嘴中的愉悅和甜蜜,也不對……不過,正如她逐漸發現的,有些誘惑真的不可能抵抗。何況,他的吻好像總能從體內的每一部分引出難以制止的反應,使得她的感覺好像在放煙火。

  她的脈搏與呼吸都快到她追趕不上。她的神經因為激情的火花,彷彿著了火,在此同時,滿天星斗好像降落在她身邊,小簇小簇的閃電打在露台的磁磚上,發出水晶破裂似的聲音……

  蓓萍不想理會越來越嚴厲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得更緊。但是,哈利喃喃說著平靜的話語把她栘開,並把她的頭按在胸前,宛若試圖保護她。

  她揚起睫毛,在看見某人……某些人已經出現在露台上,她立時無法動彈。

  諾夫人因為太過驚訝,手中的香檳杯掉了下去。另外還有諾爵爺和另一對老夫妻。

  還有麥可,他挽著一位金髮的女士。

  他們全都震驚地看著蓓萍和哈利。

  如果背上有黑色大翅膀、手揮大鐮刀的死亡天使在此刻出現,蓓萍一定朝著祂飛奔而去。因為。被人目睹在露台上親吻盧哈利不只將成為醜聞……那也將是傳奇。她毀了,她的生命毀了,她的家人毀了。天亮之前,全倫敦的每個人都會知道。

  這個打擊委實太大,情況也太可怕,蓓萍無助地抬頭看著哈利。在困惑的片刻問,她認為自己彷彿看到掠食動物滿意的神情閃過他的眼睛。不過,他的表情立刻改變。

  「我們可能很難解釋,」他說。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7 13:4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