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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諾家的舞會在倫敦市中心安靜的貝爾格區舉行。人們經過熱鬧的國王橋或史隆街,驟然進入祥和的貝爾格區,都會感覺彷彿進入了撫慰與靜謐的綠洲。這個區都是宏偉的大理石建築,有著白色陽台的大宅邸,男僕身穿筆挺的制服,頭戴撲粉的假髮,管家個個道貌岸然,馬車上則載著身穿流行服飾的千金小姐和她們身形雖小、卻養得太胖的寵物小狗。
貝爾格區這一小撮人對於附近地區沒什麼興趣,他們通常只談自己的事:誰買了哪棟特殊的房子,誰家又發生了什麼特殊的事。
蓓萍毫不開心地發現,凱莫和雅蜜也同意裡奧的看法。如果蓓萍想要平息這股她慘遭貝麥可拒絕的謠言潮,她需要出門展現她的驕傲,與不以為意。
「加又對這種事通常記得又牢又久,」凱莫語帶嘲弄地說。「只有老天才理解他們為何如此看重這種無聊的小事。但他們就是這樣。」
「只有一個晚上而已嘛。」雅蜜曾充滿關懷地對蓓萍說。「妳覺得妳假裝得出來嗎,親愛的?」
「可以,」蓓萍遲鈍地同意。「只要妳也去,我就可以。」
然而,當她舉步踏上壯麗的門階,她的心裡卻是充滿後悔與恐懼。臨出門之前為了壯膽而喝下的一杯水果酒,此刻彷彿強酸那般在她的胃裡翻攪,而且她只覺得緊身胸衣實在綁得太緊。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禮服,裙襬有著層層折起的緞飾與淺藍色的薄紗,腰間以珠飾細褶緞帶強調她的纖腰,大圓領的上衣也飾有一抹淺藍,相互輝映。把她的頭髮高高盤起之後,雅蜜更用一條美冀的緞帶編織其間。
裡奧依約前來陪同家人與會。他伸出手臂讓蓓萍挽住,護送她步上階梯。他們進入過熱的屋內,只見到處都是花朵、音樂和幾百個人湊在一起的嗡嗡談話聲。大舞廳、晚餐室以及娛樂室的門都被拆下,方便賓客到處遊走。
賀家幾個人在門廳排隊等候與主人寒暄。
「看看大家都多麼地高貴莊嚴與彬彬有禮啊,」裡奧觀察著群眾說道。「我可不能停留太久,我會被同化。」
「你保證要陪我到第一組舞蹈跳完,」蓓萍提醒他。
她哥哥歎口氣。「我願意為了妳而留在這裡,不過,唉,我真討厭這種場合。」
「我也是,」麥小姐意外地以嚴肅的口氣說,她打量室內的眼光,好像那是敵人的領地。
「天哪,我們的意見再次相同。」裡奧朝著伴護半開玩笑的說,眼光也有些不安。「這種情況不能繼續下去,我的胃開始翻轉了。」
「請不要說這個字,」她凶道。
「胃?為什麼?」
「提起身體的任何部位,都是不恰當的。」她不屑地掃視他高高瘦瘦的身體。「何況,我向你保證,沒有任何人有興趣知道。」
「妳認為沒有?麥小姐,等我把我所認識的十幾位小姐對我的身體所說的評語告訴妳——」
「瑞黎,」凱莫打斷他們的爭論,警告地看他一眼。
等他們終於通過門廳,他們分開來與大家交際。裡奧跟凱莫前往牌室,女士們則朝晚餐檯走去。雅蜜立刻被一小群吱吱喳喳的女人拉走。
「我吃不下。」蓓萍看著擺滿了冷盤、牛肉、火腿與龍蝦色拉的晚餐檯。
「我快餓扁了,」碧茜充滿歉意地說。「那我吃點東西,妳不介意吧?」
「當然不會,我們等妳。」
「多少吃一匙色拉,」麥小姐低聲對蓓萍說。「裝裝樣子。還有,微笑。」
「像這樣嗎?」蓓萍試著把嘴角往上拉。
碧茜懷疑地打量她。「不是,那樣一點也不漂亮。看起來好像鱒魚。」
「我的確覺得自己像鱒魚,」蓓萍說。「被煮過、切絲再火烤的鱒魚。」
當賓客開始在餐檯前排隊,男僕替他們裝好食物,送到附近的桌位。
蓓萍仍在排隊時,她於社交季認識的一位霍白琳小姐靠近她。霍小姐今年參加社交季之後,很快便獲得好幾位男士的青睞,現在已經訂婚了。
「蓓萍,」白琳小姐親切地招呼她。「看到妳在這裡真好,大家都不確定妳會不會來。」
「本季壓軸的盛大舞會?」蓓萍掛上用力裝出來的笑容。「我當然要來。」
「我替妳高興。」白琳小姐同情的看她一眼,接著把聲音壓低。「發生在妳身上的事真是可怕,我替妳感到好遺憾。」
「噢,那沒有什麼好遺憾的,」蓓萍輕快地說。「我很好!」
「妳真的很勇敢,」白琳回答。「還有,蓓萍,妳要記住,終有一天,妳會遇上最後將變成王子的青蛙。」
「太好了,」碧茜說。「因為到目前為止,她遇到的都是最後變成青蛙的王子。」
表情有些茫然的白琳笑了笑之後,便離開了。
「貝先生不是青蛙,」蓓萍提出抗議。
「也對,」碧茜說。「那樣的比喻對可愛的青蛙很不公平。」
蓓萍張嘴正要抗議,卻聽見麥小姐偷笑。這讓她也輕聲笑了起來,惹來排隊的其它客人好奇的眼光。
等碧茜吃完,她們漫步走進舞廳。一支小型的交響樂隊在二樓的迴廊演奏,音樂流暢地飄蕩下來。巨大房間天花板上的八盞枝型吊燈把室內照得熠熠生輝,四周佈置著的許多盛開的玫瑰與綠色植物使舞廳裡充滿芳香。
因為被可惡的胸衣緊緊縛住,蓓萍只覺得吸入肺部的空氣總是不夠。「這裡太熱了。」她說。
麥小姐看看她冒汗的臉,很快地拿出一條手帕,並引導她前往沿房間側面擺設的許多籐椅走去。「的確很熱,」她說。「我稍後就去找妳哥哥或羅先生來陪妳出去呼吸一些新鮮空氣。妳先坐一下,我去看看碧茜。」
「好的,」蓓萍勉強說出話來,她也看見已有兩位紳士靠近碧茜,想在她的跳舞卡上留名,看她妹妹跟男士們的相處非常自在,令蓓萍望塵莫及。他們似乎很喜歡碧茜,因為她對待他們的態度就跟對待她的野生動物一樣,充滿了幽默、耐心與興趣。
麥小姐過去監督碧茜的跳舞卡時,蓓萍靠向椅背,專心於讓彷彿被鐵片胸衣所囚禁的肺多吸一些空氣,不幸的是,她的座位剛好使她得以聽到裝飾著花的列柱另一邊所傳過來的談話聲。
三位口氣傲慢又得意的年輕小姐正輕聲交談。
「貝麥可怎麼可能要她,」其中一個說。「她的確漂亮,這我不敢否認,但是就社交意義來說,她的靈巧都用錯了方向。我認識的一位年輕紳士說,他原本要跟她談皇家學院一場藝術展覽的個人觀點,結果她卻扯到一些荒唐的題目……什麼法國對氣球的實驗,說他們把一隻羊送上天空,而且是在那個什麼國王路易多少……的面前,妳能想像嗎?」
「路易十六,」蓓萍自言自語道。
「不然妳要她怎樣?」另一個聲音說。「來自那麼奇怪的家庭。有資格進入社交界的大概只有瑞黎子爵,噢,他好邪惡。」
「一個無賴,」另一個聲音同意道。
蓓萍一下子從熱鍋掉進了冰桶。她因反胃而閉上眼睛,真希望自己可以鑽進地洞裡。前來舞會根本不對。她來這裡證明貝麥可在她心中根本毫無份量,然而她其實很在乎他。她來證明她沒有心碎,偏偏她早已倒地不起。倫敦的一切都是那麼的表面化,沒有一件事是真的……誠實表達內心的感覺,真有那麼不可原諒嗎?
情況似乎是如此。
她安靜地坐著,絞弄著戴了手套的手指,直到她的心思因為舞廳入口處的某個騷動而被分神。看來是有某位重要人士抵達,或許是皇室或軍方重要將領,或具有影響力的政客。
「那是誰?」一位年輕小姐問。
「某個沒見過的人,」另一位回答。
「也是很帥的人。」
「帥呆了,」她的同伴說出一致的看法。「這人一定大有來頭,不然不會有這種場面。」
有人輕笑。「說的也是。妳看諾夫人高興成那樣,臉都紅了!」
好奇心戰勝了不適,她往前探身去看來者究竟是誰。但從她的位子只看到比四周人都高的一顆黑色的頭。他更走進室內,與挽著他手臂的同伴輕鬆愉快地聊著,那是渾身珠寶,矮胖但笑得很開心的諾夫人。
蓓萍認出他是誰了,她往後靠向座椅的椅背。
盧哈利。
她完全無法想像他怎會在這裡,以及那為何使得她微笑起來。
或許是因為她忍不住想起上次看見他的樣子,那時他穿著白色的擊劍服想制伏一隻不聽話的猴子。今晚,哈利穿上了全套的晚禮服,打上雪白的領巾,瀟灑的派頭無人望其項背。遠遠望去,他正以他做一切事情之輕鬆愉快的迷人方式與人交談和行動。
麥小姐在碧茜隨同一位金髮男士捲入華爾茲的旋律之中時,返回蓓萍身邊。「妳還好——」她才剛要開口立即因為倒抽一口氣而止住。「該死地可惡,」她低聲說。「他在這裡。」
這是蓓萍第一次聽見她的伴護口出惡言。麥小姐看見盧哈利在舞會出現竟有如此強烈的反應,使得蓓萍頗為驚訝,她皺起眉頭問道:「是啊,我看到了。但妳怎會——」
看見伴護的眼光射向哪裡,她的話語霎時中斷。
麥小姐看著的並非盧哈利,而是貝麥可。
蓓萍發現以前的追求者,站在房間另一頭注視著自己。高瘦的他俊帥依舊,今她的胸腔幾乎要因為痛苦而爆炸開來。他拒絕了她,任由她暴露於公眾的恥笑之中,然後他居然前來參加一場舞會?他是來尋找另一個女孩,準備開始另一場追求嗎?或許他假設當他在貝爾格區跟一名急於巴結他的女孩跳舞時,蓓萍只可能躲在她的套房中抱著枕頭哭泣?
但那正是她現在渴望做的事啊。
「噢,天哪,」蓓萍望著麥小姐關切的臉低聲說。「不要讓他跟我說話。」
「他不會鬧事的,」她的伴護輕聲安慰她。「事實正好相反——或許你們友善地彼此打趣幾句,能使得你們兩個的情況都不再那麼難堪。」
「妳不瞭解,」蓓萍的聲音已經嘶啞了,「我現在沒辦法說任何打趣的話。我無法面對他。求求妳,麥小姐——」
「我去叫他走開,」她的伴護挺起胸膛,輕聲說。「不要擔心,振作起來,親愛的。」她走到蓓萍前面,不讓麥可看到她,並打算走過去跟他說話。
「謝謝妳,」蓓萍的聲音低到麥小姐也沒聽見。然後,她驚駭地感覺到自己好像快要哭出來,她趕緊聚精會神地看著身前的地面,雖然她其實什麼也看不見。不要哭。不要哭。千萬不要哭——
「賀小姐,」諾夫人歡快的聲音侵入她狂亂的思緒。「這位先生請求我介紹他跟妳認識。妳這個幸運的女孩!我很榮幸也很高興地向妳介紹盧哈利先生,他是著名的飯店主人。」
一雙雪亮的黑鞋進入她的視線範圍,蓓萍淒楚地抬起眼光,望入他充滿生氣的綠色眼睛。
哈利看著她的雙眼,彎身鞠躬。「賀小姐,請問——」
「我很樂意跳這支華爾茲,」蓓萍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抓住他的手臂。她的喉嚨好緊,再也說不出更多話。「現在。」
諾夫人發出有點倉皇失措的笑聲。「這麼熱心,真是可愛啊。」
蓓萍抓住哈利手臂的模樣,彷彿那是她的救生繩。他的視線往下,看著攫住他那上等羊毛外衣之袖子的手指。他的另一隻手立刻安撫地覆蓋上去,大拇指輕揉她的手腕邊緣。即使隔著兩層白色的手套,她依然感受到他的碰觸所傳遞的安慰。
這時,麥小姐打發了貝麥可後走回來。她抬眼望向哈利,雙眉生氣地往下沈。「不可以。」她短促地阻止。
「不可以?」他的嘴唇好笑地動了一下。「我什麼都還沒說呢。」
麥小姐冷冷地瞪他一眼。「你顯然想跟賀小姐跳舞。」
「而妳有反對的理由?」他狀似無辜地問。
「好幾個。」麥小姐的態度如此堅定,使得諾夫人和蓓萍都不解地看著她。
「麥小姐,」諾夫人說。「我敢保證這位紳士的品格絕對沒釘問題。」
麥小姐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她迅速打量蓓萍閃著淚光的眼睛和脹紅的臉,似乎瞭解她即將失控。她嚴厲地對蓓萍交代:「這支舞一跳完,妳必須挽著他的手臂,堅持他送妳回來我這裡,然後他就必須離開。聽清楚了嗎?」
「清楚了,」蓓萍小聲說著,望向哈利寬闊的肩膀後面。
麥可從舞廳的另一頭看著她,臉色慘白。
整個情況令人厭惡。蓓萍好想從舞廳逃走,可是她卻不得不跳舞。
哈利引導她走向擠滿翩翩起舞之賓客的舞池,戴著手套的手掌扶住她的腰。她也伸過手去,一隻顫抖的手掌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另一隻手則被他緊緊握住。只需精明的一眼,哈利已看清一切:蓓萍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麥可慘白僵硬的臉,以及四周那些看好戲的目光。
「我能幫什麼忙?」他溫和地問。
「帶我離開這裡,」她說。「越遠越好,遠到天邊海角。」
哈利一臉的同情與興味。「聽說那裡最近不讓歐洲人進去。」他帶著蓓萍進入以反時鐘方向流動的人潮之中,本身則順著時鐘自轉,不跌倒的唯一方法就是毫不猶豫地跟隨他。
蓓萍非常之感激能有其它事情讓她不想麥可。哈利果然是個舞林高手,蓓萍放鬆地跟隨著他強力但流暢的引導。「謝謝你,」她說。「你或許正在猜我怎會——」
「不,我什麼也不必猜,一切都寫在妳和貝先生的臉上,每個人都看見了。妳很不會假裝,不是嗎?」
「我從來不需要假裝。」蓓萍驚骸地發現,她的喉嚨抽緊,雙眼刺痛,她很快就要在眾人面前痛哭失聲了。正當她努力要以深呼吸鎮定下來,緊身胸衣箍著她的肺,她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盧先生,」她發出類似氣喘的聲音,「你能帶我到露台呼吸點空氣嗎?」
「當然可以。」他的聲音充滿鎮定的效果。「我們再轉一圈,就溜出去。」
換作其它情況,蓓萍或許會很享受他堅定的引導,以及耳邊替空氣鍍了金的美好音樂。然而,此刻她定定注視著眼前這位不大可靠的拯救者黝黑的臉。穿著高雅的禮服,他是如此地耀眼,豐厚的黑髮往後梳,呈現出精心修剪後的層次。但是,他的眼睛充滿從不消逝的陰影,似乎那已成為他的感覺基調。若說眼睛是靈魂之窗,那麼這雙眼睛透露的是一個得不到休息的靈魂。他睡得不夠,她想,但似乎沒人敢跟他這樣說。
雖然哀淒到無法動彈,但蓓萍依然從迷霧中看出,盧哈利在這麼多人之中特別邀請她跳舞,已經讓許多人足以建立這是他對她有興趣的宣示。
但他不可能對她有興趣。
「為什麼?」她微微暈眩中不假思索地問。
「什麼事為什麼?」
「你為什麼邀請我跳舞?」
哈利露出猶豫的表情,好似正在圓滑帶過或誠實以對之間取決不下。最後決定了後者。「因為我想擁抱妳。」
蓓萍只覺得她彷彿被扔進了困惑的大海,只能緊緊盯著那條打法簡單的白色領巾。若是另一個時間與另一個情況,她很可能覺得受寵若驚。但此刻,她依然深陷在失去麥可的絕望之中。
他以妙賊般的靈巧,將她從跳舞的人群中轉出來,朝通往露台的那排法式門滑去。她視而不見地跟隨,完全不在乎有沒有人看見他們。
她的肺部吸進戶外清涼、乾燥與辛辣的空氣。蓓萍急促地呼吸著,衷心感激能從舞廳裡又濕又悶的環境逃出來。熱淚從眼睛流出。
「過來,」哈利引導她往幾乎跟整座宅邸等長的露台石欄杆走去,它底下的草地是一片安靜的大海。哈利帶蓓萍來到一個有樹蔭的角落,從口袋裡掏出一條燙熨並折迭得很平整的手帕交給她。
蓓萍按住眼睛。「我說不出我有多麼抱歉,」她的聲音在發抖。「你好心好意邀我跳舞,現在卻必須陪著一把水壺。」
他的表情充滿同情與興味,手肘靠在欄杆上面對蓓萍。他的安靜使她如釋重負。他只是耐心地陪伴著她,好像他瞭解再多的言語也無法治療她受傷的心靈。
蓓萍吁出一口氣,感覺到清涼的夜與美好的寂靜已經將她撫慰下來。「貝先生本來已經要向我求婚,」她對哈利說。她像小孩用力擤一下鼻子,「但他改變了心意。」
哈利研究她,在黑暗中,他的雙眼彷彿貓咪般晶亮。「他的理由是什麼?」
「他父親反對。」
「而妳覺得意外?」
「是的,」她替自己辯護。「因為他曾給過我許多承諾。」
「貝先生這樣身份的人,很少能隨心所欲地決定婚姻對象。除了個人喜好,必須考慮的因素很多。」
「那些因素都比愛情重要?」蓓萍的聲音裡充滿苦澀與強烈的不滿。
「當然。」
「不管怎麼說,婚姻應該是上帝創造的兩個人的結合。不應更多,也不應更少。我這樣想,是不是太天真了?」
「是的,」他的聲音沒有高低。
蓓萍雖然毫無愉快的感覺,嘴唇依然忍不住動了一下。「我似乎念了太多童話故事,王子應該去屠殺惡龍,打敗壞人而後跟女僕結婚,並把她劫掠到他的古堡。」
「童話只能當娛樂,」哈利說。「不能成為生命的指引。」他有條不紊地除去他的手套把它塞入外套的口袋。他的兩隻手肘現在都靠在欄杆上,往側邊看了看蓓萍。「王子如果遺棄她,女僕應該怎麼辦?
」
「她回家去,」蓓萍把濕掉了的手帕緊緊捏成一個球。「我不適合倫敦,以及它的各種幻像。我想回漢普郡,在那裡重拾我的平靜。」
「回去多久?」
「永遠都不再來。」
「並在那裡嫁給一個農夫?」他懷疑地說。
「或許。」蓓萍揩去剩餘的眼淚。「我應該能成為不錯的農夫太太,我擅長應付母牛,我也很會煮雜燴鍋。寧靜的鄉間也比較適合我讀書。」
「雜燴鍋?那是什麼?」哈利對這話題似乎很有興趣,低頭看著她。
「把當季豐收的蔬菜做成一鍋。」
「誰教你的?」
「我母親。」蓓萍壓低聲音,彷彿她即將分享最機密的數據。「她有一個秘密武器,」她聰明的說,「那就是要加些麥芽啤酒。」
他們站得太過靠近。蓓萍知道她應該移開。可是,靠近他感覺週遭多了一層保護,而且他的味道清爽又迷人。夜晚的空氣使得她的手臂出現雞皮疙瘩,而他顯得那麼高大與溫暖。她真想變成碧茜說的某一隻小動物,鑽進他的外套所形成的天堂,緊緊貼住他。
「你不是生來當農婦的,」哈利說。
蓓萍可憐兮兮的看他一眼。「你認為連農夫也不願意娶我?」
「我認為,」他慢慢地說,「妳應該嫁給一個懂得欣賞妳的人。」
她扮個鬼臉。「這種人最近嚴重缺貨。」
他微笑。「妳又不需要一批貨,妳只需要一個。」他抓住蓓萍的肩膀,他的手放在她薄薄的袖子上,令她感受到他的溫度。他的大拇指玩弄著紗質衣料的邊緣,拂過她皮膚的方式令她的胃抽緊起來。「蓓萍,」他溫和地開口,「如果我請求妳允許我追求妳,妳會怎麼說?」
驚訝席捲而來,使得她的表情一片空白。
終於,有人開口請求要追求她了。
而這並不是麥可,或她在這三年來所認識的、任何高高在上的貴族子弟。這是盧哈利,她剛認識沒幾天的那位難以捉摸又充滿魅力的男人。
她只說得出:「為什麼是我?」
「因為妳既有趣又美麗。因為說著妳的名字,我就想笑。也或許因為那是我吃到雜燴鍋的唯一方法。」
「對不起,可是……不。我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
「我則認為這是我曾想過最好的主意。為什麼不可以?」
蓓萍的頭腦飛快地旋轉著,但她想不出任何理由。「我,呃,我不喜歡接受追求。壓力很大。而且最後總是失望。」
他的大拇指找到她鎖骨的最高處,悠然地畫過。「妳曾否享有真正的追求,其實很值得爭論。不過,如果妳喜歡。我們也可以跳過這個過程。那樣更節省時間。」
「我不要跳過去,」蓓萍的聲音越來越支離破碎。他那沿著她的脖子側面滑動的指尖,已使得她開始發抖。「我的意思是……盧先生。我剛經過一段非常困難的經歷,談這些太快了。」
「妳的追求者是個事事必須對父母言聽計從的男孩。」他火熱的氣息在他耳語時拂過她的唇。「妳應該跟一個不需聽命於任何權威的男人嘗試一次。」
男人。他的確是如假包換的男人。
「我不能再浪費時間等待,」哈利繼續說,「尤其妳又這麼急於返回漢普郡。我今晚之所以來這裡,全都是因為妳,蓓萍。相信我,不然我根本不會來。」
「你不喜歡舞會?」
「我喜歡舞會,但我參加的是很不一樣的人群所舉辦的舞會。」
蓓萍無法想像他所指的是怎樣的人,或者他通常與哪些人為伍。盧哈利是個難解的謎題。他的經驗太過豐富,從每一方面都太過震懾她。他不可能提供她所渴望的安靜、平凡又理性的生活。
「盧先生,請不要把我的話當成冒犯,但我擔心你並不具備我想要的丈夫的特質。」
「妳怎麼知道?我有許多妳沒看過的、很好的特質。」
蓓萍發出緊張不安的笑聲。「你真的太會說話了,」她告訴他。「然而,我還是——」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低下頭親吻了她的嘴角,彷彿要去品嚐她的笑聲。即使他的嘴已經退開,但她亢奮的神經不願放開那激情,被烙了印的感覺依稀仍在。
「找個下午跟我相處。」他催促道。「明天。」
「不,盧先生。我——」
「叫我哈利。」
「哈利,我不行——」
「只要一個小時?」他小聲地問。他又低下頭來,而她困惑地把臉轉開。他因此轉而追索她線條優美的頸項,半張開的嘴攻擊她脆弱敏感的肌膚。
從未有人這樣對待她,連麥可也不曾。誰想得到這種事竟可帶來如此美妙的感覺?有點暈頭轉向的蓓萍把頭往後仰,她的身體接受了他的手臂穩定的支持。他以極端小心的動作搜察她的頸間,伸舌輕探她的脈動。他的一隻手撐著她的頸後,拇指腹描繪著她絲緞般的髮線。當她好像有點失去平衡,雙臂本能地繞上他的脖子。
他是如此溫和地把她皮膚之下的顏色逗弄了出來,機靈的嘴毫不放過任何小小的顫動。她盲目的追隨他,也想要品嚐他。當她轉過臉,她的嘴唇碾過他刮得很乾淨的下巴。他的呼吸梗在喉間。
「妳永遠不該為男人哭泣,」他貼著她的瞼頰說。他的聲音溫柔而醇厚,好像煙熏過的蜂蜜。「沒有人值得妳為他流淚。」她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經張嘴將她全然吞噬。
蓓萍全身都軟了,在他緩緩親吻她的時候,融貼在他身上。他的舌尖探了進來,輕輕地玩耍著。那感覺如此奇特、親密與迷醉,一陣瘋狂的震顫竄過她整個身體。他的嘴立刻離開。
「對不超,我嚇到妳了嗎?」
蓓萍似乎想不出任何答案。他並未嚇到她,他只是讓她淺嘗了她從未接觸的,廣大的性愛領域。她或許缺乏經驗,但即使是她,也能理解這個男人有能力用那些愉悅將她的世界翻轉過來。而那是她從未思考或想要的。
她想把躍到喉間的心跳吞下去。她的嘴唇感覺刺痛和腫脹,身體某些未知的地方怦然悸動。
哈利用雙手捧著她的臉,兩隻拇指刷著她嫣紅的臉頰。「華爾茲舞應該結束了,妳的伴護恐怕要因為我帶妳出來這裡,而放出獵狗來咬我了。」
「她很保護我,」蓓萍好不容易才說。
「那是她應該做的事。」哈利放下雙手,放她自由。
蓓萍沒想到她的膝蓋如此虛軟,踉蹌了一下。哈利以反射動作抓住她,讓她又靠回身上。「小心。」她聽見他輕聲笑了出來。「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那樣吻妳。」
「說的也是。」她的幽默感試圖重新恢復。「我應該發脾氣……揮你一巴掌或什麼……當你佔了女孩便宜,她們的反應都是怎樣?」
「她們鼓勵我再試一次?」哈利躍躍欲試的樣子,使得蓓萍忍不住露出微笑。
「不,」她說。「我不會鼓勵你。」
他們佇立在黑暗中,只有來自樓上窗戶的微弱燈光,使得雙方的臉好似浮雕。生命多麼善變啊,蓓萍想到。原本,她今晚應該跟麥可在一起跳舞。可是,現在她被麥可拋棄了,竟然跟一個陌生人站在舞廳外面的陰影裡面。
她竟然可以如此深愛一位男士,卻又發現另一位男士如此迷人,這實在很耐人尋味。不過,盧哈利原本就是她所認識最為奇特的人,他的魅力、衝勁與冷酷都那麼深沈,一層又一層,似乎水遠也發掘不完,令她猜不透他是怎樣的男人。不知在私人的時刻時,他是什麼樣子。
她也對自己永遠沒有機會發現而感到遺憾。
「給我一個考驗,」哈利突然建議道。「不管妳要求什麼,我都願意辦到。」
他們的視線在陰暗中交會並停留在那裡。蓓萍驟然理解他竟是認真的。「多大的考驗?」
他微偏著頭,專注地審視她。「任何事都可以。」
「萬一我想要一座古堡怎麼辦?」
「沒問題。」他立刻回答。
「其實,我並不想要城堡。到處漏風,太冷了。鑽石頭冠怎麼樣?」
「當然。要適合白天戴、比較樸素的,或要比較豪華的?」
蓓萍微笑了起來,而不過一小段時間之前,她才斷定自己再不可能笑了。她突然感到一陣歡欣與感激,並理解到他是此一情況下唯一有能力安慰她的人。不過,當她抬起頭來,那微笑其實是苦中作樂的。
「謝謝你,」她說。「不過我真正想要的東西,恐怕任何人都無法給我。」
她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印上一個甜甜的吻。這是友人之間的吻。
也是道別之吻。
哈利往下專注地看著她。他的視線突然閃向她身後的某樣東西,而後他的嘴彷彿要讓人窒息似地吻住她。
這突如其來的攻擊讓她嚇了一跳,同時也很困惑,本能地伸出手去。這個反應並不對,時間和地點都不對……感覺並喜歡他送入嘴中的愉悅和甜蜜,也不對……不過,正如她逐漸發現的,有些誘惑真的不可能抵抗。何況,他的吻好像總能從體內的每一部分引出難以制止的反應,使得她的感覺好像在放煙火。
她的脈搏與呼吸都快到她追趕不上。她的神經因為激情的火花,彷彿著了火,在此同時,滿天星斗好像降落在她身邊,小簇小簇的閃電打在露台的磁磚上,發出水晶破裂似的聲音……
蓓萍不想理會越來越嚴厲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得更緊。但是,哈利喃喃說著平靜的話語把她栘開,並把她的頭按在胸前,宛若試圖保護她。
她揚起睫毛,在看見某人……某些人已經出現在露台上,她立時無法動彈。
諾夫人因為太過驚訝,手中的香檳杯掉了下去。另外還有諾爵爺和另一對老夫妻。
還有麥可,他挽著一位金髮的女士。
他們全都震驚地看著蓓萍和哈利。
如果背上有黑色大翅膀、手揮大鐮刀的死亡天使在此刻出現,蓓萍一定朝著祂飛奔而去。因為。被人目睹在露台上親吻盧哈利不只將成為醜聞……那也將是傳奇。她毀了,她的生命毀了,她的家人毀了。天亮之前,全倫敦的每個人都會知道。
這個打擊委實太大,情況也太可怕,蓓萍無助地抬頭看著哈利。在困惑的片刻問,她認為自己彷彿看到掠食動物滿意的神情閃過他的眼睛。不過,他的表情立刻改變。
「我們可能很難解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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