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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莉莎‧克萊佩]婚禮和吻之承諾(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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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5:45: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婚禮和吻之承諾 作者:莉莎•克萊佩著

每個人都喜歡婚禮....
婚禮的歡樂鐘聲令我們的心為之飛揚,一對快樂的新人也令我們對未來充滿憧憬。且讓四位才華橫溢的羅曼史作家(凱薩琳.安德魯斯、羅莉塔.雀斯、凱薩琳.渥迪威斯、莉莎.克萊佩)以四個美麗的故事伴你行過走道前往那為慶祝永恆之愛的禮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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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5:45: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八二O年一月英格蘭
  
  「你又在想傑斯了!」伊莎惱怒的聲音傳來。「你一直讓那個無賴的回憶破壞每一個可以覓得佳偶的機會!忘掉他吧,好好考慮你的將來才是。」
  
  安莉迪展露一個微笑,看著那張和自己如此相似的臉。她四十五歲的母親安伊莎,仍然美麗如昔,即使數年前的喪夫之痛,使她柔和的棕色眸子染上一抹揮之不去的哀傷。
  
  「我已經非常仔細地考慮過我的將來。」莉迪冷靜地回答。「我打算等待傑斯回到我身邊,不管要等多久。」
  
  伊莎歎口氣說:「自從一年前傑斯離去,我就見你在像今天這樣的舞會中,本來應該和其它年輕人跳舞、歡笑,卻伊人獨立,像朵壁花似的。」
  
  「我才不要他們任何一個人。」莉迪伸出手去,安撫地摸著母親的手。
  
  「我真不懂你的固執,」伊莎輕輕地說。「我一向很瞭解你,莉迪,但這不像是你。」她們是如此地親密,尤其在莉迪的父親約翰因為心臟衰弱去世後的這四年。她們連長相都神似,同樣嬌小、黑髮、有著水汪汪的棕眼。她倆的個性相仿,都實際而理智。可是我畢竟不是你呀,媽媽;莉迪暗暗地想。即使是伊莎也無法瞭解這種停泊著希望與痛苦的浪漫情結;以及席傑斯離去所造成的破碎的夢。
  
  這兩個女人並肩而立,看著眼前熟悉的場景:雙雙對對的人正跳著活潑的傳統方塊舞;彬彬有禮的年輕男子趨近臉頰緋紅的女孩;貴婦人和保母們警戒地看護著她們的女孩。莉迪也曾是類似歡宴中的一員,向英俊的小伙子拋拋媚眼、賣弄風情、聞樂起舞……總是跳到裙子在腳踝處糾纏打結。然後,她認識了傑斯;她的心也從此消失無蹤。他是她唯一想要的男人。
  
  「媽媽,」她喃喃地道。「你應該能體認:我很清楚對我而言什麼是最好的。」
  
  「可是你大半輩子都埋沒在這個鄉間,又怎麼知道什麼是最好的?你現在所做的決定,會影響你今後的一生。每位被你拒於門外的年輕人,都有可能是真正能使你幸福的人。」
  
  「嫁給一個我不愛的男人,我永遠不可能幸福的。」
  
  「有些其它的東西也和愛一樣重要,善良、疼惜、安全……那些存在於我和你爸爸之間的。熱情和浪漫終會消褪,唯有友誼,經得起一輩子的考驗。」
  
  「當傑斯回來,我就什麼都有了。」
  
  「我倒希望他回來,」伊莎陰沉地回答。「讓我有機會把我對他的看法告訴他。」她說的時候不忘微笑,好讓杜家舞會上的其它賓客以為她們正在進行愉快的話題。「把妳的心偷走,自己卻在歐陸逍遙——」
  
  「媽媽,別說了……這個話題我們已經談過上百次了。」
  
  伊莎握住她的手,輕輕一捏。「你知道我是出於關心你才說的,親愛的。我認為你並不真的相信傑斯會回來。你只是太固執,不肯對自己承認。因為席傑斯愚弄了你,你害怕再度受到傷害,於是你決定不再相信任何男人。而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才會讓你把心給了那樣一個無賴。」
  
  「你的錯?」莉迪驚訝地覆述。
  
  「是的。自從約翰去世,我就依賴你幫我處理地產和房租的事務。當其它女孩忙著跳舞和展露風情的時候,你卻犧牲花樣年華,坐在成堆的帳簿後面,設法讓收支平衡——」
  
  「我很願意幫忙的,」莉迪伸手環住母親的腰。「你和我如果失去了這些地產,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而我認為我們經營得很好。」
  
  「或許是吧!」伊莎說,看起來有些擔心。「不幸的是,你比同齡的大部分女孩更要純真,莉迪。原諒我這麼說,但事實如此。你的理想太高……卻缺乏使你比較世故的經驗。傑斯看出了這一點,於是善加利用。我不懂的是,你為什麼堅持要等他。」
  
  莉迪找不到很好的答案,只好歎口氣,眼光轉而環視整個房間。舞會是杜家為了慶祝他們的女兒十七歲生日而舉行的。消息一傳開,就會有一大票單身漢前來參加,以及來自全柏克郡和附近鄉鎮興奮的家長,帶著他們的女兒同來。然而,席傑斯沒有在此,而他是莉迪唯一想看到的男人。
  
  傑斯曾經如此熱烈地、溫柔地追求她,那真的只是一年前的事嗎?他贏得了她的芳心,然後卻離她而去。他說他要多方體驗人生。在他承擔起婚姻、妻子、兒女的責任之前,他想要到歐洲大陸走一遭——然後他會回到她身旁。他請求她的瞭解,而莉迪也假裝她能夠體諒。他要求她等待他,她也同意了,她對自己太沒有把握,也被他迷惑得無法拒絕。
  
  也許她的母親是對的,但莉迪不肯讓自己相信傑斯再也不會回到她身邊。問題是,她似乎無法忘掉他,或是繼續過她自己的生活。沒有任何其它男子擁有他的魔力……任何人也引不起她的興趣。
  
  「看看那邊,莉迪,」她母親的聲音傳來。「你看到門邊那位高高的紳士嗎?」
  
  莉迪詳視那個陌生人,一個二十來歲的男人。只有一個熱中運動的人才會有那樣一具運動家的體格和古銅的膚色。他黃褐的金髮梳得整整齊齊,不過還是蓋過了他的額頭,底下是一雙明亮的、睫毛濃密的眼睛。的確很帥……但他缺少傑斯那種有點邪氣的魅力。他的手扶在身旁金髮女孩的腰際,護送著她穿過人群。
  
  「他是誰?」莉迪懶懶地問。
  
  「我確定他是戴艾瑞爵士。我好幾年沒看到他了——但他簡直就是他父親戴德嘉的翻版!而和他一道的女孩,想必是他的妹妹桃蒂。」注意到女兒的眼光停駐在那個陌生人的臉上,伊莎開始切入正題。「你爸爸在世的時候,我跟戴家很熟。後來,就逐漸各走各的了,不過我們還是彼此喜歡。他們的大兒子艾德不久前因為騎馬意外喪生……真是可惜。可是,天啊!艾瑞長得真大!我一定得想辦法介紹你們倆——」
  
  「媽媽,別這樣,」莉迪堅決地說道。「我沒有興趣會見任何人。是你一直堅持,我才答應來參加這場舞會的。」
  
  「但是親愛的——」
  
  莉迪搖頭沿著房間的邊緣走向點心桌。
  
  戴艾瑞爵士護著他的妹妹桃蒂穿越過人群,對雨點似的問候和問題不大予以理會。他們穿過一片笑臉往點心桌的方向前進,對向他投來的無數眼神視而不見。
  
  「老天爺!艾瑞,」他的妹妹微喘著驚呼道。「我沒想到你是如此受歡迎,我剛聽見一個女人說,你是這一季的目標!」
  
  「我倒很懷疑為什麼。」他嘲諷地說,雖然兩個人都心知肚明。他們家新近重獲數十年前曾經屬於他們的頭銜。這些頭銜——還有龐大的財富——曾經因為戴家的某個祖先於英格蘭的內戰期間被控叛亂,而被摘除與沒收。現在由於一位備受尊崇的歷史學家最近為之翻案,證明被告是被冤枉的,國會才同意歸還原屬於他們的一切。
  
  
  過去的幾年裡,他們從小康而擁有相當的財富,人們對他們的反應也隨之大改。人人都渴望和戴家結親。要是他的大哥艾德還活著,艾瑞就比較可能去過正常的生活。但是艾德兩年前去世了,而艾瑞現在身為長子,是他父親頭銜的第一繼承人。這對他來說沒什麼意義,他願意用一切換回他的哥哥。所有的地位和注意力都應該是艾德的……而他願意以他一向所擁有的、沈穩的智能交出一切。然而,艾瑞卻被期待去繼承一個他並不想要的、頗具影響力的職位。
  
  曾經害怕艾瑞會對她們的女兒產生興趣的那些母親,如今都拚命吸引他對她們的注意。曾經給他冷眼色看的年輕女子們現在也隨時對他搔首弄姿、言聽計從。如果是以前,他會受寵若驚,但是現在他以一種譏嘲的樂趣來應付她們熱烈的追逐。他決定不追求其中任何一位,他要的是個無視於戴家財富,眼裡只有他的人;而且他希望桃蒂也能找到這樣的人。為了使他的妹妹遠離勢利眼的追求者,艾瑞陪她前往每一個舞會、晚宴和社交場合。他機警地看顧她,在她需要的時候給她保護和意見。
  
  「現在你想跟誰結婚都沒有問題了。」桃蒂評論道。
  
  「我不想結婚,」艾瑞說。「那是很久以後的事。」
  
  三個年輕人向桃蒂展開攻勢,引得她滿臉緋紅,他們競相爭取她的注意,爭先恐後地獻上飲料、點心以博得她的芳心。當艾瑞整一整那簡直象掐著喉嚨的領結時,他瞥見一位女孩正朝點心桌而來。他凝視著她,注意力忽然被吸引住了。
  
  她的黑髮平順地往後梳,露出純潔而光亮得不可思議的額頭。她的身材窈窕,半露的肩膀在燭光下誘惑地散發光芒。真可惜她臉上一副空虛的表情,像面具一樣缺乏生氣。標緻如她,卻沒有人會接近像她這樣無視週遭一切的女孩。他以前也見過類似的女子,美麗的空殼下一無所有。不過這一位是如此地驚人,有著陶瓷般的肌膚和閃閃動人的黑髮,他實在不願相信她和那些女人一樣。
  
  「艾瑞!」那是他老朋友施喬治的聲音。一個紅髮自鬈和雀斑多多的矮個子,也是他小時候的同窗同學。循著艾瑞眼神的方向,喬治看一眼這位黑髮女孩,並且對艾瑞搖搖頭。「那是安莉迪小姐,」他說。「已故安約翰的女兒。別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艾瑞。」
  
  「怎麼說?」
  
  「她有心上人,很明顯有一段時間了。傳言是,她愛上了個一無是處、名喚席傑斯的傢伙,對其他男人因此興趣缺缺。此外,她沒有家產。自從她父親死了之後,她的家產就清潔溜溜了。」
  
  除了一抹諷刺的微笑,艾瑞沒有任何表示。兩年以前,人家也是這麼說他的。那時他是次子,財富有限,連拒絕一個沒有嫁妝的女人都沒有資格。他的眼光又回到安莉迪小姐身上,對於她美麗而神秘的臉龐後面有些什麼很是好奇。
  
  莉迪抵達點心桌時,就可以感覺到鄰近的騷動。一位苗條的金髮女郎——應該就是戴小姐,拿著飲料時被推了一把,酒紅色的液體灑在她白色的絲質禮服上。女孩無助地瞪著污漬,差不多要哭了;三位環繞的男士則不斷道歉。
  
  莉迪立刻擠過不知所措的男士,把女孩拉至一個角落,避開眾人的目光。她用一條乾淨的餐巾吸乾污漬。「只弄髒了一小塊地方,」她輕快地說,對這位沮喪的女孩嫣然一笑。「別擔心,我們用個東西來遮住它,沒有人會注意的。」
  
  女孩尷尬得雙頰緋紅。「他們擠得太靠近了——我的手肘被撞了一下——」
  
  「誰都會發生這種事,」莉迪安慰地答。「我看過好幾次。有一回我掉了一些冰淇淋蛋糕在自己的前襟,污點正好在我的——嗯,你可以想像得到的。」她拿下別在衣服上的粉紅色蘭花胸針,那是她唯一有能力買給自己的飾品。她仔細地把它別在這位女孩的腰際,遮掩住飲料的痕跡。「好了,這朵花真是完美。」
  
  「可是沒有了它,你的衣服就平凡無奇了,」女孩驚呼,然後臉色更紅了。「噢!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係,」莉迪說,硬是忍住笑。「真的。對了,我的名字是莉迪。安莉迪。」
  
  女孩指指自己。「戴桃蒂。不過請叫我桃蒂,我的家人、朋友都是這麼叫我的。」桃蒂回報她一個微笑,試著從尷尬中恢復過來。「妳真好。」
  
  「不要客氣——」莉迪回答,但是當她看見一個男人向角落走來,她的話就吞進了喉嚨裡。戴艾瑞——遠看只知道他英俊,靠近卻令人油然敬畏。除了下巴邊緣有個小小的疤之外,他的五官幾近完美。他的眼睛似能將人催眠,那是一雙蘇格蘭湖般灰綠色的、冷冷的眼睛。他的凝視使她不安。她很費力地移開視線,覺得自己從喉嚨一直紅到耳根。
  
  艾瑞盯著眼前這位機警的年輕女郎。那遙不可及的面具又回到她的臉上……不過太遲了,他已經看到她對桃蒂微笑的模樣,有一抹難得的、令人暈眩的溫暖。她無私地拿出自己僅有的飾物來解決他妹妹的困境,即使這對她相當不利。沒有了蘭花胸針,就會使人注意到她的衣服是便宜貨,還有些陳舊而泛黃。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女人能像她如此引起他的好奇和興趣,他很想再看見她微笑……他想要擁著她,拔掉別著她黑髮的髮夾。
  
  桃蒂訓練有素地介紹他倆認識,艾瑞禮貌地弓身行禮。「看來你救了我的妹妹,安小姐。」
  
  她開始打算脫身,明顯地表現出無意和他多談的樣子。「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先生。請容我告辭——」
  
    他指一指擁擠的舞池。「有人訂了這支舞了嗎,安小姐?」
  
    她猶豫了一下,找出她薄薄的舞單卡,下面一片空白。「是沒有,可是我不——」
  
    「請給我這份榮幸。」他伸出手臂,擺出相當堅持的姿勢。
  
  桃蒂愉快地取過莉迪手中弄髒的餐巾。「去吧,」她鼓動。「和我哥哥跳華爾滋會很盡興,他的舞技很好。」她向艾瑞眨眨眼。「我去和角落裡的那些夫人聊聊天。」
  
  在這般溫和的脅迫之下,莉迪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她不情願地把戴著手套的手放到艾瑞堅硬、結實的手臂上,讓他帶著她進入翩翩起舞的人群中。他的手有種權威,一隻穩穩地托在她的背後,另一隻則輕輕地握住她的手指。他敏捷而平順地把她帶入華爾滋舞步,使她覺得好像自已腳尖幾乎都不著地似的。
  
  戴艾瑞的聲音低而沉著,帶著一種悅人的抑揚頓挫。「用不著那麼戰戰兢兢地。」
  
  察覺到自己硬得像塊木板,莉迪強迫自己放鬆肌肉。當他倆共舞,群眾裡好些人緊緊地看著他們。女人打開她們的絲質折扇,在他們的背後竊竊私語。莉迪敏感地發現自己所受到的注目,不舒服地皺起眉頭。
  
  「你不喜歡跳舞嗎,安小姐?」艾瑞問道。
  
  「你應該找別人跳的。」她坦白地說。
  
    他古怪地瞧著她,揚起一道眉毛。「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心有所屬了。」
  
    「你訂婚了?」
  
  「沒有正式,但是我已經給了他我的心。」她看進他的眼裡,加強語氣地說:「他是我唯一的真愛。」
  
    艾瑞不但沒有懊惱的樣子,反而興味盎然。「你的這位真愛人在何處,安小姐?」
  
    「他目前正在歐陸旅行,但是他很快就會回來找我。」
  
    「當然,」他以一種支持的口吻說。「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我會等他。」
  
    「等多久?」
  
  「如果必要,永遠。」
  
  「他想必是一個值得你如此奉獻的好男人。」
  
  「是的,他……」當她的眼光遇上他灰綠色的眸子時,莉迪忘了自已要說什麼。他對她有一種奇特的影響力,使得她有些失去平衡。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某個和傑斯如此不同的人攪亂心湖。戴艾瑞沒有傑斯那種孩子氣的、調皮的魅力;更沒有他的浪子氣息。相反的,他自信滿滿,盛氣凌人。她試著想像戀愛中的艾瑞會是什麼模樣。他會是個獨裁者。如果他有意,可以讓一個女人落入地獄。想到這裡,一股寒意直竄她的背脊。感謝老天,他對她沒有這樣的力量。
  
  「說一些他的事來聽聽,好嗎?」艾瑞說道。
  
  莉迪皺起眉頭,一面試著尋找適當的字句來描述傑斯。「他很英俊……充滿生命力……難以捉摸。他不喜歡待在一個地方太久。他熱愛刺激和冒險,週遭的人都會被他帶動。」
  
  艾瑞對她在短暫的瞬間以不經意流露的羞怯感到如此著迷,彷彿瞥見她靈魂深處的浪漫情懷。她對男人沒有經驗,這一份被誤導的忠誠顯然將會使她付出代價。「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他問。當她避開他的凝視,拒絕作答時,他堅持切中核心。「一年?還是更久?」
  
  「一年。」她乾脆地說。
  
  「他有寫信給你嗎?」
  
  她壓抑著不讓脾氣發作,臉變得和原先一樣冰冷、空洞。「我不想談他。」
  
  「好的,安小姐。」
  
  
  
  雖然他的音調頗有禮貌,莉迪卻很清楚他在想什麼——一定覺得她是個笨蛋,以及傑斯永遠不會回來找她。她不耐煩地期盼這支舞趕快結束。傲慢的男人!他對傑斯一無所知。他不瞭解那將傑斯和她繫在一起的神奇魔力。他們曾經共享的一切是如此地超凡絕俗:那甜蜜的、醉人的吻;傑斯逗她、鬧她的方式;只要他在身旁,她的笑就似乎不曾停止過。傑斯活像是從她所熱愛的浪漫小說裡走出來的人,或是熱情洋溢的詩篇裡的人物。任何不及於此的人,她都不要。
  
  音樂終於結束,戴艾瑞護送莉迪回到她母親等著她的一隅。伊莎一方面故作鎮靜,一方面和艾瑞寒暄。但是莉迪卻清楚地洞悉她母親其實興奮極了。
  
  「爵爺,」伊莎面帶微笑地說。「我想你不記得我了。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小男孩——」
  
  「我記得一點點,安太太,」艾瑞說。「你經常來訪,並且和我母親一起畫水彩。」
  
  「的確如此!請告訴公爵夫人,說我深深地記得她。」
  
  「我希望你能盡快地再光臨寒舍,安太太,我會向家母轉達你的問候。」他彎下腰,在伊莎的手上尊敬地一吻,然後轉向莉迪。他綠盈盈的眼裡閃過一抹嘲弄。「謝謝這支舞,安小姐。」
  
  莉迪敷衍地彎腰行禮,心裡仍因為他好奇的追問和咄咄逼人的態度而刺痛。他一走開,她馬上轉過身去,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
  
  教她吃驚的是,她看見母親眼中充滿了想要作媒的光芒。「他不只英俊,也很迷人。」伊莎宣稱。「當你倆共舞時,你們看起來是如此地相稱——」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媽媽,」莉迪平直地說。「他是女人們虎視眈眈的焦點;而我告訴他,我對結婚沒有興趣。」
  
  「你告訴他什麼?」伊莎開始緊張起來。「莉迪,請告訴我你只是開玩笑——」
  
  「是真的,我已讓他明白我在等待另一個男人。」
  
  「噢!」伊莎失望得頭都暈了。「我只能說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莉迪。你拒絕了象戴艾瑞這樣的男人,卻一心想著席傑斯那種浪子……」她搖搖頭、繃緊下巴。「我早就想告訴你,我最近做了一項決定。」
  
  莉迪戒備地看著母親,等她繼續說下去。
  
  「前幾天我看見一則出租小屋的廣告——地點很好,就在詹姆斯街南方一點點。非常適合我們。」
  
  「我們一點也沒有必要在倫敦租房子,」莉迪困惑地說。「我們已經很拮据了。媽媽,你不會是打算為了幫我找個丈夫,而浪費我們的錢留在倫敦吧!」
  
  「這不叫浪費,」伊莎執意地反擊。「這是對你將來的投資,你自以為愛上傑斯,那是因為你從不曾真的和任何其它男人交往過。在這個城市多亮相幾次之後,你就會知道生活是有很多面貌的。」
  
  「媽媽,這是你曾經有過的最可笑的點子——」
  
  「我已經決定了。」
  
  「我們會完蛋的!」
  
  「或許吧,但是至少你會有比較適當的機會物色丈夫。要是約翰還在世,我知道他會完全同意我的作法。」她向著一張空座位走過去,留下愁眉深鎖的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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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5:46: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莉迪坐在書房裡她父親曾經坐過的椅子上,正埋頭計算著帳簿裡新近登錄的收入。此時的伊莎正使喚著她們僅有的家僕——兩個女僕和一位廚師——做著例行的清掃和修理的工作。自從她們請不起更多的幫手,伊莎就總是忙裡忙外,做著通常和她同等地位的女人們不必做的工作。安約翰只留下少許的家產,而每年由地產所獲得的收入,幾乎不夠她們省吃儉用的生活。
  
  莉迪非常辛勤地管理微薄的家產,努力照顧好佃戶和僕人。這是相當累人的責任,不斷地節儉再節儉,卻一直無法擺脫負債的狀況。房子已經開始反應出她們拮据的環境,但是仍未失去它的風采。安家的房子和所有的傢俱都有歲月的痕跡,但都受到充滿愛心的照顧。木質的窗欞擦得乾乾淨淨,褪色的地毯和裝飾品也都保持得一塵不染。
  
  要是房子能回復成以前的美麗,該有多好!莉迪為了自己未能嫁給某個使她美夢成真的有錢人而感到愧疚。她母親本該過著更安逸、更舒服的生活。莉迪明白自己自私,只想到自己要什麼,而不顧家裡和親人的需求。
  
  但她就是無法不愛傑斯,不自禁夢想著和他一起生活。她不能忍受一個冰冷的、實際的、被安排的婚姻,光是想就覺得可怕。
  
  當莉迪凝視著自己寫得整整齊齊的、一長排數目字時,她聽見大門響起一陣低沉的敲門聲。女僕之一前去應門,然後很快地傳來伊莎愉悅的叫聲。莉迪好奇地擱下筆,走出書房。她走至大廳的信道,驚訝地停下來。她的母親和一位女僕正高舉著一大束花,試著安置在大廳中央的紅木桌上。
  
  「好美呀!」莉迪說,驚訝得杏眼圓睜。
  
  伊莎向她跑來,手裡握著一張卡片。「這是給你的。喏!你必須立刻念出來!」
  
  莉迪對她母親的熱烈報以微笑,然後打開卡片。
  
  「感謝你給桃蒂的善心禮物——戴艾瑞」
  
  花束是粉紅色蘭花所組成的,正像她昨晚別在桃蒂衣服上的那朵。莉迪震懾地瞪著那一大束昂貴的花束。從來沒有人獻過這樣的慇勤。她慢慢地把卡片遞給伊莎,並且從群花之中抽出一朵,撫弄著曲線美妙的花辦。
  
  「他會盡快來看我們,」伊莎勝利地說。「我願意用性命打賭。」
  
  莉迪簡直不知該作何感想。「我想我應該沒有異議,但我看不出其間的道理——」
  
  「戴爵士對你有意思呀,莉迪!」念頭一閃,伊莎開始考慮現實問題。「我們必須重新佈置一下傢俱,換掉那張破舊的針織座椅,改用樓上那張好的——噢!當他來時還要廚師準備一些糕點餅乾什麼的……」她匆匆往廚房而去,而莉迪還迷惑地瞪著那些花。
  
  出乎伊莎意料的是,戴爵士並沒有來訪。雖然莉迪為自己鬆了一口氣,但是眼見母親的期望逐日落空,她愈來愈對戴艾瑞心裡有氣。不幸的是,如此一來似乎更堅定了伊莎在倫敦租房子以度過社交季的決心。截至目前為止,莉迪還在努力勸阻母親,但是她知道母親仍未放棄她的希望。
  
  伊莎從所收到的一大堆邀請函中,挑出一些準備參加,並且堅持莉迪伴她前往某個倫敦友人舉辦的舞會。「伍家每年的例行舞會,我們曾缺席過。」伊莎加重語氣地說。「而今年對我們而言更是重要。」
  
  「今年有什麼特別?」莉迪無奈地問。
  
  「因為伍太太在信中向我提到,好幾個最有價值的單身漢都應邀了——包括戴爵士。」
  
  「我對戴爵士和其它任何人都沒有興趣,除了——」
  
  「別說出那個名字,」伊莎請求道,雙手掩住耳朵。「請你答應我去參加,莉迪,為了我。」
  
  伍家在倫敦城裡的房子裝潢高雅,充滿法式風味,豐富的畫作和絲質的窗簾,與精巧的桌椅相互輝映。舞池地板因為打蠟而閃閃發亮,連空氣也洋溢著蜜蠟和花朵的香味。
  
  場面之豪華,莉迪暗自慶幸她穿了她這一季裡唯一的新裝,那是一件絲質白禮服,上罩薄荷綠的輕紗。上身以最時髦的剪裁,腰線比起去年的款式至少低了兩吋,整體強調出她渾圓的胸部,柔和的縐褶垂腰而下。她烏黑秀髮上過卷子,然後盤至頭頂象頂王冠一般。她的髮型運用了數量驚人的髮夾,試圖固定這一頭如絲的鬈發。她的髮質又柔又細,很難長久維持不變。
  
  莉迪行禮如儀地和伍家人打招呼,然後陪著母親往點心室走去。她們和朋友交談,一邊從瓷盤裡取用美食佳餚,而音樂從舞池的房裡流瀉而出,將她們圍繞。
  
  被這醉人的旋律所牽引,莉迪不自覺地走向門邊,並且向著舞池探視。雙雙對對隨著音樂節拍翩翩起舞,一面以優美的腳步劃過地板,一面彼此微笑相望。她回憶起第一次和傑斯共舞的隋景,就是在類似的一個舞會之中。他甚至不經過別人的介紹,就把她擁入懷中,無視於她驚訝的笑聲。「你……你是誰?」那時她語無倫次,機械化地隨著他的舞步。他看起來有點邪惡、陰鬱而優美,和那晚向她示好的其它彬彬男子是如此地不同。
  
  「我的名字不重要,」他那時回答,微笑地瞅著她。「妳的也不重要。」
  
  「什麼?」他的膽大狂妄令她驚異。
  
  「重要的是我們為對方存在。」
  
  「你甚至不認識我呀!」她叫了出來。
  
  「我知道你是我所見過最美麗的女孩,其它的你可以以後再告訴我。」
  
  傑斯就這樣以任何人都無法匹敵的誘人魔力,掃入她的生命之中,又偷走了她的心。他讓她覺得自己美麗、可愛而特別。莉迪憂思地望著跳舞的人們,她的心被往事所吞噬。「回到我身邊吧,傑斯,」她喃喃自語。「回來吧——」
  
  「安小姐。」一個冷靜的聲音使她從沉思中驚醒。她趕緊抬起頭,看見戴艾瑞爵士正站在她面前。他和她記憶中一樣的英挺,老鷹似的深刻五官,以及似乎能看穿她心事的凝望。他金色的頭髮從臉部往後梳,但是有一綹落在額前。身著暗藍色外套、筆挺的白色領結,以及乳白色的長褲,使他顯得搶眼而高貴。即使處於輕鬆又凝定的狀態,他仍給人一種強而有力的感覺。那使得她想要敬而遠之。
  
  「還在死守著你缺席的愛人?」他問。
  
  「我沒有死守,」她以極莊嚴的口吻說。「我在等待。」
  
  「你何以確信他不是正和其它人在一起,安小姐?也許這一刻,他正擁著另外一個女人。」
  
  對於他的揶揄,她報以冰冷的表情。「我開始覺得你的話具有攻擊性了,爵士。」她停了停,又不情願地加上一句:「但是謝謝你的花。」
  
  他微笑,把手伸向她。「有榮幸和你跳一曲嗎,安小姐?」
  
  「不,真是抱歉。」她移開視線,拳頭裡抓著那張小小的舞卡。
  
  他沒有爭辯,只是聳了聳肩。「好吧,問候你和令堂。」
  
  「謝謝。」她小聲地說,看著他走開。有那麼一會兒她覺得有點後悔,跳支舞也不代表什麼,或許她還會樂在其中呢,但是她不想鼓勵艾瑞給她母親錯誤的期望。
  
  「莉迪?」她的母親出現在她的身畔。「我看到你和戴爵士在說話!他說了什麼?」
  
  「沒什麼,媽媽。他只是問候一下。」
  
  當戴艾瑞走近一群年輕女子和她們的保護人之中時,房裡起了一陣女性格格嬌笑的漣漪。他的妹妹桃蒂也在其中,她挽著他的手,拉著他加入同伴們的談話。幾分鐘之後,他護送一位迷人的金髮女郎走進舞池,規規炬矩地一鞠躬,然後擁著她一起跳華爾滋。戴艾瑞是個不可多得的舞林高手,帶得他的舞伴搖曳生姿。
  
  莉迪費力地移開視線,帶著懷疑和一股難以理解的、嫉妒的刺痛。不知怎地,她忽然對傑斯、戴艾瑞及全天下所有的男人生氣。她不想看這些朝氣蓬勃的女孩們釣金龜婿——她想找個安靜的、隱密的地方,遠離這音樂和無聊的談話。
  
  等到她母親專注地和幾個老朋友交談後,她便溜出這個房間。伍家的房子她很熟悉,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溜出舞廳之後,先是年長紳士們最喜歡聚在一起的牌藝室,然後是男人喜歡待在裡頭抽煙的狩獵房,她直接向房子另一頭的那一列客房走去。
  
  發現一間沒有人的小室,莉迪鬆口氣關上身後的門。這個房間除了壁爐內燃燒的木頭外,既安靜又昏暗。她脫掉長長的白手套,把它們隨意擲在地板上,光潔的雙手伸向火爐上。至少,她可以擁有幾分鐘的寧靜。
  
  門悄悄地打開,安靜得令她不曾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驚嚇到她,她睜大了眼睛轉過身去。
  
  「一個人在此獨處不合儀節,安小姐。」
  
  戴艾瑞走進房裡,關上門。當他走近的時候,跳躍的火光映照在他臉上,使他臉上的輪廓與角度更加分明。他的目光掃視她的身形,白色的絲綢及淡淡一層綠色的薄紗,適度地強調她嬌小的身軀。
  
  莉迪以帶點諷刺的回答來使自己從驚訝中回復鎮定。「你和我待在這裡也不合儀節,爵爺。如果你願意離開,我會很感激。我並不需要你作伴。」
  
  「只有兩種可能的理由。一種是你覺得我毫無吸引力——而我不以為然。」
  
  莉迪既覺得有趣,又有種被冒犯的感覺。「你自視甚高,對不對?」
  
  「另一種理由是你以為你愛著另一個男人。」
  
  「我的確愛著另一個男人。」
  
  「難道沒有人可以使你忘掉他嗎?」
  
  「一分鐘也不能。」
  
  「他顯然是你唯一曾經吻過的男人。」
  
  「我曾經和十幾個男人接吻過。」她冷冷地撒謊。
  
  笑意頓時在他的眼裡發光。「真希望我曾是其中之一。」
  
  她把雙手交抱在胸前,對他皺起眉頭。」請你離開,爵爺。」
  
  艾瑞伸出手去弄平她衣服上的一個小小縐褶。這個碰觸雖輕,卻很親密,使她無法控制地心跳加快。「我希望妳不是怕我。」
  
  「當然不是,」她費勁地說,極度想移步遠離他,但又決定站穩自己的地盤。「我是氣你。」
  
  那抹捉弄的笑意仍停留在他的眼裡。「等一下你甚至會更生氣。」
  
  「為什麼——」她還來不及回神,就突然被他鋼鐵似的手臂攫獲,雙手被困在兩人的身體之間。她急促地吸一口氣,開口要叫,但是他的嘴迅速地蓋上她的。她扭動、掙扎,但是無法逃脫他的掌握。她把頭向後仰,一綹頭髮從她綰起的髮髻上溜了下來,落在臉上。一、兩根髮夾掉落在鋪有地毯的地板上。戴艾瑞停了一下,放鬆他的手勁,幫她把髮束拂向耳後。莉迪震驚地瞪著他。「放開我。」她喃喃地說。
  
  他的臉突然轉為嚴峻,灰綠色的眼睛被金黃色的睫毛蓋住。他的手掌滑至她的頸後輕輕地托著,然後他的嘴又回到她的唇上。一陣否定的聲音在她體內響起——不!她屬於傑斯,她對其他人不會有感覺——但是當他溫柔地吞噬著她的嘴唇時,她變成一個甘願的囚犯,腦中不再有任何思想。當他終於抬起頭來,她幾乎無法獨自站穩。
  
  上一個吻她的人是傑斯,而今這個陌生人擦去了那甜美的回憶。她瞪著他,肺部呼吸劇烈,雙腿顫抖。她以為會看見他臉上出現侮慢的勝利表情,但是那裡似乎只有和她一樣的一抹困惑。
  
  「安小姐——」
  
  莉迪驟然揮手,只覺得她的手掌碰到了他的臉頰。她要是有力氣,這個耳光甩得更重,但這一掌已使她的手隱隱作痛。她費力地轉身想逃,但是戴艾瑞伸手攬住她的腰,慢慢地把她僵硬的手拉靠近他的臉,然後把自己的嘴壓向她發紅的掌心。他的雙唇熨燙著她的皮膚。
  
  這突來的舉動使莉迪楞住了,站在那裡任由手被他握著,如今聯繫著他倆的是一個秘密,那個吻……一段必須被甩開和忘卻的記憶。她永遠也不會承認那個吻所喚起的感覺。她背叛了傑斯,竟然對一個陌生人產生這樣的反應。她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既驚訝又羞愧。
  
  他平靜地開口時,明亮的雙眼盯著她的眼。「你會忘記他的,安小姐,我會使你忘記他。」
  
  莉迪猛然掙開他的手,踉蹌而匆忙地逃離這個房間。她很快地摸索到門把,急急地扭開門,一溜煙跑出這個房間。
  
  幾天之後,伍家舞會的那一吻仍然折磨著莉迪。她無法不想戴艾瑞,以及他的唇覆蓋著她的感覺,和被他緊緊擁抱的方式。她夢想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吻她,而她又喜又羞地在他懷裡掙扎。更糟的是,傑斯逐漸自她的夢境消失,直到她幾乎不記得他的模樣。傑斯黑色眸子的影像,已經被一雙灰綠色的眼睛所取代;而他迷人的如珠妙語,也被戴艾瑞在她甩他耳光之後,吻她的手掌這一幕記憶所取代。
  
  她自然沒有把這一切經過告訴她母親——她太以自己為恥了。年輕好女孩不應該允許一個她幾乎不認識的男人對她為所欲為。更何況,這只會更加強伊莎為她找個丈夫的決心。伊莎正不顧女兒的反對忙著安排在倫敦住下的事宜。
  
  傑斯,你離開得太久了,莉迪把頭埋在凌亂的書桌表面淒慘地想著。為什麼你要求我等待,自己卻無影無蹤?你必須快快地回到我身邊來。她不知道在母親的堅持,以及自己的軟弱之下還能強力反抗多久。她很孤獨,脆弱而經不起誘惑。
  
  「莉迪,」伊莎衝進書房,臉色泛紅而且呼吸急促得嚇人。她手裡高舉著一封信,然後急沖沖地遞過來。「你不會相信的——你自己看——」
  
  「這是什麼?」莉迪關心地問,向她衝過去。「壞消息嗎?」
  
  「不,不,正好相反!」伊莎抑制不住興奮,用力地把信塞進她手裡。
  
  莉迪接過信紙低下頭,快速地閱覽。看完第一段後,她停下來惶惑地望著她母親。「這是戴公爵夫人寫的。」
  
  「是啊,回我上星期寫給她的信。繼續,讀出來!」
  
  「親愛的伊莎,
  
  我希望你不必再費神在倫敦租房子了。那幾乎沒有必要,因為戴家宅裡還有很多空著的房間。我期盼你和令嬡能讓我有此榮幸,光臨敝宅和我的家人住在一起。我深信桃蒂會非常欣喜與莉迪為伴,但願莉迪也有相同的感覺!
  
  家裡的成員包括德嘉和我,桃蒂,還有德嘉的弟弟肯雷,他自從兩年前妻子去世之後,便和我們住在一起。我相信這對他,還有對我們全家都有好處,兩張新面孔的加入將使我們的生活更添生氣。我承認,我也是為了自私的原因而提出此請求。我真心地希望有個可貴的老朋友,可以和我聊一聊舊時光,那些快樂的日子、那些你親愛的丈夫和我所愛的兒子艾德都還在世的歲月。在我們的回憶裡,他們仍舊年輕、生氣蓬勃,不是嗎?請告訴我你願意來,伊莎……」
  
  莉迪不再往下念,把信擱在一旁。她用一種堅定的聲音說道:「我不能,媽媽。妳一定認為這是你最好的狀況,不過我不能去。」
  
  「可以,你會去。」伊莎說,態度轉為強硬。「我不會讓你放著大好的機會,不去參加本季最好的舞會和晚宴,不去會見倫敦每一個夠格的男士,卻看著你埋沒在這裡——」
  
  「而且住在戴家是結識戴爵士最好的方法,對不對?」莉迪諷刺地問道。「我對他沒有興趣,媽嗎!」
  
  「那麼就選別人——如果傑斯真的回來也可以選他。但是在此同時,你得陪我住在戴家,並且在那裡過完這一季。」
  
  「我們離開期間,誰來照顧及管理地產呢?」
  
  「從倫敦一樣照顧得到,我們總有法子的。」
  
  「媽媽,這不切實際,也不方便——」
  
  「這一回我要你回復年輕、卸除責任,」伊莎堅決地說。「你已經被剝奪太多寶貴的青春時光了!我要你享受幾個月你該擁有的歡樂,真希望你爸爸沒有——」
  
  「請別提爸爸了,」莉迪說,她的倔強消褪了。她沮喪地坐在書桌前的椅子裡,審視著堆在桌上的工作。「我們別再為此爭吵了,媽媽。你難道就不能接受除了傑斯,我不要任何人的事實?」
  
  「接受我的女兒將沒有丈夫、沒有兒女、沒有自己的家,只為了一個無賴曾經對她做過錯誤的承諾?我辦不到!」她走向莉迪,站在她面前,帶著愛與目標地凝視著她。「和我到戴家去住吧。我不會再有其它要求了,親愛的。就算是為了我,為了安撫我對你的憂心。請不要拒絕我,莉迪。」
  
  戴氏宅邸位在葛芬街的上段,和海德公園以一道厚樹牆相隔。房屋的設計典雅,前面是希臘式高聳的廊柱,以及一列列希臘式的窗戶,使得每個房間空氣流暢、陽光充足。內部、主廳堂裡有一道通往二樓和三樓的寬闊弧形樓梯。藍白相間的牆上裝飾著金光閃閃的雕像,以及華麗鑲框的眩目畫作。莉迪還來不及充分吸收此處的富麗堂皇,公爵夫人已前來歡迎她們。
  
  公爵夫人首先擁抱伊莎,莉迪則害羞地站在後面看著她們。茱麗——伊莎是這麼稱呼她的——是個纖細而美麗的女人,有著和桃蒂一般淺金黃的頭髮。「我的天呀!伊莎,」她叫起來。「你這十年來一點也沒有變!」
  
  「噢,我變了,」伊莎邊回答邊扮個怪表情,看看自己飽嘗安逸的身形。「你才沒有變,親愛的茱麗,你和以前一樣苗條。我怎麼能原諒你?」
  
  茱麗笑著轉身面向莉迪。「伊莎,你的女兒真美呀!她像極了你,不過我還能看到一些約翰的遺傳。」她走向前,伸手摟著莉迪,像陣風似地擁抱她,散發一股細緻的香味。「真高興你來和我們住在一起,親愛的,」她低聲說。「我兩個孩子都是如此地喜歡你。」
  
  莉迪雙頰緋紅,不知該如何作答。
  
  「莉迪!」桃蒂飛揚的金髮突然出現,她細緻的臉上散發光芒。「你終於來了!來,趁著女僕還在整理妳的行李,讓我帶你四處看看。」
  
  就在此時,另一個人出現了,那是一個高高的黑髮男人,大約四十來歲。他從二樓的走廊出現,看到她們時,在樓梯上停了下來。他的鬢邊有一些銀髮,瘦削的臉上似乎不大高興,嘴巴四周的線條明顯地洩漏出他對生活的譏誚和失望。「你們是什麼人?」見到這兩位生客,他粗聲粗氣地問。
  
  茱麗尷尬地一陣臉紅,趕緊為這難堪的場面打圓場。「肯雷,」她輕聲地說。「她們是我跟你提過的客人——我親愛的朋友安夫人和她的女兒莉迪。」
  
  他興味索然地瞄她們一下,對伊莎則多看了片刻。然後他低聲地說了句歡迎辭,便自顧自地走了。
  
  茱麗微皺著眉說:「你得原諒肯雷,」直到他走遠了,她才又說:「通常他比剛才有禮得多。」
  
  「但願如此。」伊莎爽快地說,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桃蒂輕聲一笑,帶著莉迪上樓,而茱麗引領伊莎進入客廳。「我必須為肯雷道歉,」當她們坐在造型雅致的法式椅上後,茱麗又說了一次:「兩年前,他的妻子奧黛因一場意外的熱病死去之前,他原本是個既迷人又很和氣的人。他很愛她,失去她無異是個毀滅性的打擊。葬禮之後,德嘉和我邀他與我們同住,家人似乎給他一些小小的安慰。不過他似乎是個獨行俠,大部分的時候我們幾乎感覺不到他在這裡。」她優雅地聳一下肩,唇邊泛起一抹哀傷。「我看肯雷大概不會再婚了。自從奧黛去世,他從未對女人表現過興趣——我是指,高尚的女人。」
  
  這男人或許無禮,但伊莎仍有些同情他。「人老了以後,生活沒有個伴是很難捱的。」她有感而發。「至少我有女兒,安慰多了。」
  
  「你會不會再婚呢,伊莎?」
  
  「才不會呢,老天!」伊莎對此想法一笑置之「沒有人替代得了約翰。只求能看見莉迪幸福地結了婚,我的下半輩子有兒孫承歡膝下,我就滿足了。」
  
  「可是妳還年輕,而且吸引力十足呢!」茱麗叫了出來。「你輕而易舉就可以找到丈夫,我認識幾個頗有聲望、年齡和地位都很適合的人——」
  
  「不要,不要,」伊莎笑著說道。「我只想為莉迪找一個佳婿,絲毫不想給自己找一個追求者。」
  
  「你的口氣和肯雷一樣固執,看來我必須專心一致幫莉迪牽紅線嘍。」
  
  至於莉迪跟著桃蒂上了樓,莉迪帶著些許不安的神情,隨意看著四周的環境,一面擔心戴艾瑞可能會突然出現。「桃蒂,」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哥哥也和你們全家住在一起嗎?」
  
  「艾瑞嗎?沒有,他住在靠近波爾堂的市區屋子裡。」桃蒂狡黠地笑笑又加上一句:「現在你住到我們這裡來了,我猜他會更常回來。」
  
  莉迪不覺蹙了一下眉。「噢。」
  
  桃蒂不解地看她一眼。「你似乎有些驚惶。唉,我還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渴望著擄獲我的哥哥!」
  
  「妳哥哥很迷人,」莉迪承認,盡可能以一種客觀的口氣說道。「只是,我心已有所屬。」
  
  「真的嗎?」桃蒂扮了個鬼臉。「真是不妙。我倒希望艾瑞有朝一日會和像你這樣的女孩結婚。你既親切又自然、言談十分有趣。大部分纏著他的女孩都很矯揉造作。」桃蒂頓了一下,驕傲地說:「妳知道的,他是這一季裡的最佳目標。」
  
  在和茱麗漫長但愉快地談天之後,伊莎換下旅行的裝扮,穿上一件平常的藍色洋裝。住在老朋友的家使人輕鬆,可以從她和莉迪日常必須面對的煩人瑣事裡獲得短暫的休息。此行對莉迪應有助益,至少可以拓展她的生活經驗,看一看生命還有很多的可能性。
  
  伊莎向著下樓的大樓梯走去,但是在一扇裝飾迴廊的鑲金大鏡前停了下來。她看見自己有幾縷髮絲從髮夾上脫落,便伸出手加以梳理。她要自己的外表整齊有致,不能有一絲亂髮或是衣服上有污點。腳步的聲音被地毯吸掉了,所以她沒有聽見有人靠近,直到某個男人幾乎就在她身後。
  
  整理衣著被人家撞個正著,伊莎不好意思地笑著轉過身,看到來人竟是戴肯雷時,微笑快速地隱去。他的黑色眼珠裡蘊藏著不滿,嘴角有種僵硬和嚴肅的表情。他看起來衣衫不整,就像是剛從床上起來,忙著著裝似的。她可以察覺到他身上的白蘭地酒味——而現在還是大白天呢!
  
  「戴爵士。」她聲音清脆地說,站直自己五呎三吋高的身體。
  
  「安夫人,」他口齒有點不清地說。「如果人必須容忍他的房客,我想你還不錯。」
  
  「你說什麼?」伊莎吃驚地說。她對任何處於他情況下的人都會寄予同情,但是這個無禮的傢伙根本不值得好言相待。
  
  他毫無羞恥地上下打量她,然後回答:「像只小母雞那樣豐滿而整齊。盛年之時卻守了寡……真是浪費。如果你需要一個伴,可以到東廂來找我。」
  
  「天哪,你這個粗魯的男人!」伊莎大叫,臉氣得通紅。「從來沒有人這樣不敬地對我講過話——而且竟然是德嘉的弟弟——」
  
  「德嘉和我不同類,謝謝老天!他有家產和地位的拖累,而我從不需要為這些煩心。」
  
  「你要是像他就好了。」她冷冰冰地說,然後不理他繼續往樓梯走去。
  
  「是嗎?」肯雷問,然後當她忙著走開時,下流地笑了起來。「東廂房哦,夫人,別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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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5:46: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艾瑞坐在他的馬車裡,輕輕打著拍子。忽然他的手指抓緊皮質坐墊,緊緊地握成拳頭。他對自己不斷想著安莉迪而感到極端憤怒。或許是由於她如此堅決地不想理會他——而他永遠喜歡迎向挑戰。伍家舞會上那一吻的記憶仍然不時浮上心頭。她的唇在他的嘴下竟是如此地輕柔,在他急迫的壓力下甜蜜地臣服。他想要更多,自從三個星期前的那一晚之後,他每分每秒都在渴望。
  
    考慮過各種能再見到莉迪的計劃之後,他請求他的母親邀安氏母女前來小住。她毫不猶豫地同意,也寫信告訴他:她們到了。「真是個可愛的女孩,」他的母親用她高雅的字跡寫道。「莉迪很內向,但很可愛。她們帶的衣物和用品似乎不多,我雖很想送她一些我的或是桃蒂的衣服,卻不敢開口。她們似乎是很有骨氣的人,我怕會冒犯她們。來看我們吧,親愛的……」
  
    艾瑞當然會去。他想要看看存在於他和莉迪之間的那股吸引力,是否仍像他記得的那般強烈。如果是……那麼有待解決的就是得打破她對往昔愛人的固執幻想。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只會在萬不得已時才離開她。為了更瞭解席傑斯,艾瑞決定到聖詹姆士街上的賭博俱樂部——柯氏俱樂部走一趟。
  
    身為俱樂部的會員,艾瑞偶爾會在賭桌上玩兩把,試試手氣,順便和朋友交際……但那不是他今晚的目的。俱樂部的主人柯瑞克認識英國和歐洲有頭有臉的人物,以一個下層社會出身的倫敦人而言,可以說是相當不簡單的成就。柯瑞克建立了世界上最出色的賭博俱樂部,而他精確地知道如何滿足他的贊助人的需求。謠傳說他調查每個倫敦名人的一舉一動,所以對他們的祖產、銀行戶頭、實質財產都一清二楚。
  
    艾瑞的馬車在建築物前停了下來。那是一幢正面有許多廊柱和山形牆的大理石建築,它一部分是希臘神殿,一部分卻是溫柔鄉。柯氏俱樂部提供各種形式的娛樂,包括法式精緻美食、葡萄美酒和烈酒、撞球和雪茄、生動的音樂及漂亮的女侍。凡此種種只為了刺激贊助者的一種胃口:賭博!難以想像的巨額金錢,每晚就這樣花在牌室的賭桌上。
  
    艾瑞步下寬闊的階梯,向僕役長點了一下頭,走進俱樂部。外交官、貴族、政客和商人們龍蛇雜處在這頗負盛名的賭室之中,室內有金碧輝煌的廊柱和深藍天鵝絨的地毯。房間呈八角形設計,加上圓頂的天花板。望見賭桌之中柯瑞克瘦長、黝黑的身影,艾瑞向著他走去。柯瑞克用他對所有富有的贊助人一貫的友善迎接他,並且交代侍者幫艾瑞拿杯飲料來。
  
    「晚安,爵士,」柯瑞克以他倫敦腔的英語說道。他是個黑髮男子,有著一張硬線條的臉和冷冷的綠眼睛。他的白牙有些參差不齊,使他的微笑帶著糾結的味道。「今晚要小試身手嗎?」
  
    「或許吧,」艾瑞望著綠色牌桌上滾動的骰子回答道。他接過一位侍者送上的小杯白蘭地,以手掌暖著酒杯。「瑞克,」他突兀地說。「有件事想向你請教。」
  
    瑞克揚起黑色的雙眉,無言地詢問。
  
    艾瑞放低聲音,不希望圍繞桌旁的其他人聽見。「我想向你打聽一個名叫席傑斯的人。他目前正在歐陸旅行,但是我想他很快就要回來了。」
  
    瑞克評估似地看他一眼。「我可否請問你為什麼對他有興趣?他欠你錢嗎?」
  
    艾瑞搖搖頭,啜一口白蘭地。「和一個女人有關。」
  
    「哦!」瑞克再度展現笑容。「她一定是個可人兒,會令像你這樣特別的紳士如此傾心。她是蓆子爵的人嗎?」
  
    「可以這麼說。」
  
    「他的事情我知道一點點,」瑞克承認道。「近一個月以來,他幾乎天天來俱樂部報到。」
  
    「他回到英國了?」艾瑞有些驚訝地問。
  
    瑞克點點頭,他的臉變得更加生硬。「席傑斯玩得很迷,卻不付錢。再這樣下去,不久我就會中止他的信用。除了他迷人的頭銜之外,他只是個空殼子。家族空有名望,沒有錢。他沒有多少家產可以繼承。」
  
    「席傑斯今晚也在這裡嗎?」艾瑞問道。
  
    「他此刻正在某間牌室裡,要不要我帶你去看看呢?」
  
    經過艾瑞同意,瑞克先向牌桌旁的人告辭,然後為艾瑞引路。艾瑞將剩餘的白蘭地飲盡,酒杯交給一個走過的侍者。他和瑞克一同穿越八角形的房間,經過餐飲區,然後走向一長排的牌室。「你心目中的女士……」瑞克好整以暇地提及。「是席傑斯的情婦嗎?」
  
    「不,她自以為和他陷入愛河。」
  
    「漂亮的女郎,對不對?」瑞克問,似乎純然出於好奇。
  
    艾瑞給他道盡一切的眼神。「的確,一頭烏溜溜的秀髮,膚色有如新鮮的牛奶。」
  
    瑞克發出讚美的聲音。「聽起來是上等貨。祝你好運,戴爵士,不過我不相信運氣。運氣是人自己掙來的。」
  
    「很有意思的見解,尤其是出自一個賭博俱樂部的負責人。」
  
    瑞克笑笑,指一指富麗堂皇的週遭環境。「我創造這一切並非全靠運氣,爵士。」
  
    他們在一間牌室前停了下來,藍絲絨簾子開敞處露出一小群人坐在一張圓桌前,桌上堆滿籌碼、紙牌和點心。玩家之一一面掃盡一大把籌碼,一面大聲吹牛。艾瑞不用問就知道他是席傑斯了。
  
    「這和我在歐陸的大顯身手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席傑斯正在說話,他的臉頰因為興奮和烈酒而紅光滿面。他是個英俊的男人,黑髮光潔,輪廓分明。「每樣東西經我一碰就變成金子。總是有女人圍繞著我,看我玩每一局……她們覺得這樣很性感,你知道吧,看著男人豪賭——」當他見到柯瑞克站在門口時,停了下來,臉上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柯先生,」他熱烈地說。「我知道你是來見證我的成功。」
  
    「晚安,各位紳士,」瑞克說,他的眼光掃過整個房裡。「要不要我送副新牌過來?還是再來點酒?」
  
    桌旁的五個人都向他保證夠舒服了。艾瑞和他們互相寒暄,他們有的在俱樂部裡結識,有的是在最近的社交場合打過照面。其中一人尊敬地起身和他握手。「戴爵士,」他滿面笑容地道。」請代我向你可愛的妹妹問安。」
  
    「我一定會的。」艾瑞回答。
  
    傑斯注意到艾瑞,專心地凝視著他。「我們沒見過。」
  
    瑞克為兩人引見,傑斯向艾瑞展現一個迷人的微笑。「有沒有興趣加入啊,戴先生?我已經把在座每個人的口袋都掏光了。」
  
    艾瑞搖搖頭。「我正要到餐飲室去。」
  
    「怕輸錢嗎?」傑斯嘲弄道。
  
    瑞克對這個問題報以一笑,指著艾瑞說:「戴爵士的錢多得可以拿來燒,不過他買不到他想要的東西。」
  
    「世上還有什麼東西不能用錢買,」傑斯不以為然。「即使是人。」
  
    「總是有例外的。」艾瑞回答,發現自己很難相信這個男人就是莉迪以心相許的人。傑斯這類人滿街都是——自視甚高的寄生蟲,活在聲名的邊緣。艾瑞禮貌地點一下頭,走出這間牌室,冷冷地懷疑自己何以會對一個迷戀傑斯這種人的女人神魂顛倒。
  
    瑞克尾隨而出。「你見過蓆子爵了,一個神智清醒的女人,不會選擇這種喔喔啼的鬥雞,卻放棄像你這樣的翩翩君子。」
  
    「女人,」艾瑞黯然地說。「誰知道她們的心裡在想什麼?」
  
    瑞克饒富興味地嗤之以鼻。「沒錯,爵士。不過我仍要感謝上帝創造了她們。」
  
    住在戴家比莉迪原先的預期愉快得多。她從來不曾睡在如此美麗的環境之中:一張罩有淺粉色錦緞的臥床,床板還是精巧的橡木,還有光可鑒人的橡木傢俱。房子的其他地方都一樣可愛,高雅的房間保持光亮而且一塵不染。
  
    雖然莉迪念念不忘安家的事務,她仍發現自己和母親、茱麗和桃蒂在一起時,便會把雜事拋向腦後。她們一同前往倫敦的購物名街、一同坐馬車逛公園,在家則過濾邀請函及編列計劃,以迎接即將來臨的社交旺季。
  
    過去幾年莉迪根本沒有時間去和其他年輕女子培養友誼,而她發現自己非常喜歡桃蒂。這個女孩聰明又善良,懂得自我解嘲,使別人撤除心防。「一旦面對切身問題時,我太浪漫也太容易感情衝動了。」桃蒂笑著向莉迪承認。「我似乎每個星期都和一位新的紳士陷入情網。」
  
    「這些戀情後來都怎麼了?」莉迪帶笑地問道。
  
    「很快就凋謝了,我還沒有遇到注定要與他過一生的男人。」
  
    「你又怎麼知道自己遇到了呢?」
  
    桃蒂深思地咬著嘴唇。「當我看著他的眼睛,或是當他吻我的時候,我會知道的。那將是全然神奇的感覺!你對那個你所愛的男人是否也有類似的感覺呢,莉迪?」
  
    莉迪猶豫了一段頗長的時刻。不論她對傑斯有任何神奇的感覺,也早就消退很久了。一年的等待與徘徊,已經蝕去她所有的感情。然而她與傑斯之間仍存在許多懸而未決的問題。「我想我曾有過,」她靜靜地道出。「但是戀愛並不是只有神奇而已,桃蒂。那是一種我不願再經歷一回的東西。」
  
    桃蒂看起來有些迷惑也有些同情。「肯雷叔叔也說過同樣的話。他的妻子去世了,他的心已經支離破碎,不足以獻給任何人。」
  
    「你可憐的叔叔。」莉迪誠摯地喃喃說道。雖然他表現乖戾而暴躁,她卻相當喜歡這個人。數天之前,當他意外地打斷她獨自在圖書室中看書的雅興時,她發現了在其粗率外表下,有一份不被察覺的溫柔。她因為被撞見閱讀一本名為「永遠失去的愛」的小說而神情尷尬,跳起來把書擱在一旁。
  
    通常肯雷對她是視而不見的,然而那時他的黑眼珠中有一抹打趣,臉上的線條也稍微放鬆了一些。「你在讀什麼啊,孩子?」
  
    莉迪犯罪似地雙頰緋紅。「一本羅曼史,」她坦誠道。那是她所偏愛中的一本——已經看過許多遍,並且從安家帶到這裡來。」你一定認為沉浸在漫無邊際的幻想中很傻氣,爵爺。」
  
    「不會,」他靜靜地打斷。「這類幻想能讓生命異常愉快。」他為自己倒了一杯飲料。「繼續讀你的書,孩子,我很快就會走開。」
  
    「爵爺……你不會告訴別人吧?」她無法忍受人們因此而取笑她。她簡直想像得出戴艾瑞會如何地笑她。
  
    「當然不會。」他真的展露微笑。「你若喜歡可以和桃蒂一樣稱我肯雷叔叔。」
  
    由於她已習慣稱公爵和公爵夫人為德嘉叔叔和茱麗嬸嬸,莉迪同意地點點頭。「謝謝你。但……我母親可能不會贊成。」伊莎對肯雷不若對其他戴家人那般敬重是眾所皆知的事。伊莎經常把矛頭指向他,批評他的酗酒、煙癮、好賭,以及他的神出鬼沒。
  
    「是啊!」肯雷困難地說。「你母親和我似乎不太對盤。」
  
    「我認為這很可惜。」
  
    「哦?」
  
    莉迪謹慎地遣詞用句,因為她知道肯雷尚未看出她母親慈愛、迷人又脆弱的一面。他所看見的全是當他在場時,伊莎保守又批判的一面。「我知道我母親似乎顯得古板、守禮又相當挑剔……但她其實是個溫暖又活潑的人。她太思念我父親了,而且自從他去世,她必須挑起許多責任。假若你……」莉迪發覺自己說得太多,便閉口不語。
  
    肯雷的表情深不可測,但有那麼一刻,他的眼裡浮現出好奇。「假若什麼?」他追問。
  
    「假若你願意試著和她多說一些話,」莉迪真心地說。「我想你會很喜歡她的。」
  
    他譏誚地輕哼一聲,對她點點頭,拿著手中的飲料離開。他會聽從她的建議嗎?她很快就斷定他不會。
  
    某天傍晚肯雷帶來一位客人與戴家人共進晚餐,那是一位有著淺色金髮、性感紅唇,以及慵懶而嬌甜嗓音的漂亮女人。雖然裹在高領的黑洋裝裡,這位被肯雷介紹為「霍女士」的女人似乎毫不莊重。晚餐之中她從濃密睫毛下長長地注視著肯雷,並且說些倫敦最近流傳的小道消息。
  
    「你們有沒有聽說孟太太最近生下第五胎的消息?」霍女士帶著一抹貓似的微笑問。「一個有著黑鬈發的可愛男孩?」
  
    「真好,」茱麗真誠地回答。「孟爵士一定高興極了。」
  
    「他應該高興,」霍女士格格笑道。「只要男孩長得像他。不幸的是,孩子的面貌卻像極了他的好朋友藍爵士!」
  
    肯雷淡淡一笑。桃蒂和德嘉神情嚴肅、眼睛向下望著他們的盤裡,而莉迪覺得自己臉都紅了。她快速地瞥看母親一眼,伊莎雙唇抿得緊緊地,就好像縫了起來一般。
  
    媽媽,拜託什麼也別說——莉迪心裡想著,但是伊莎以一種決斷但控制得很好的聲音說:「霍女士,這種話恐怕並不適合在容易受影響的女孩面前提起。」
  
    霍女士的紅唇彎成一抹詭異的笑容。「她們總得知道生活的真實面呀,親愛的。」
  
    「也許沒錯,」伊莎回答。「不過不是現在……也不是由你來教。」
  
    霍女士的微笑尷尬地隱退,然後她轉向肯雷,在他耳邊悄悄耳語,而茱麗則忙不迭地轉移話題。
  
    當晚稍後,當伊莎在梳妝台前卸下髮夾時,向莉迪傾吐她的感覺。「戴肯雷的冒犯之舉實在多不勝數,」伊莎憤憤地把髮夾隨意一丟,大聲說道。她拿起一把鑲銀的梳子,重重地梳著自己的黑髮。「我想不通德嘉和茱麗為什麼允許他住在這裡,又帶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來吃飯……如此高貴的家族怎麼會製造出一個這麼不可理喻的怪物!你有沒有看到他讓那個女人那樣沒骨頭似地膩在他身上?而且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莉迪擠出一個笑容,她知道伊莎死也不會承認她在吃醋。「他也並非一無是處,」她輕輕地道。「你必須承認,以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而言,他是相當有吸引力的。」
  
    「是嗎?他的頭總是被雪茄濃煙籠罩,我從來都看不清楚他的長相。」
  
    莉迪笑了出來。「可憐的男人。他亟需有人加以改造,不是嗎?」
  
    「沒有一個女人會有力氣和耐性去改造他的,」伊莎把梳子擺在桌上低聲說。「當然不會是那姓霍的女人!」
  
    「也許肯雷叔叔需要像你這樣的女人來影響他,媽媽。」莉迪大膽言道,望著梳妝鏡裡她母親的臉。
  
    伊莎似乎被這番話給愣住了。「我……我巴不得離那天生邪惡的男人愈遠愈好!」
  
    「我認為他的惡劣舉止很可能是寂寞的結果,」莉迪指出來。「愛一個人太久,忽然意外地失去她,是一件很難受的事。你比任何人更瞭解箇中滋味,媽媽。」
  
    「我不想再討論他了。」伊莎以一種不屑的語調說,而莉迪只有遵命。
  
    坐在戴家圖書室的一張紅木桌前,莉迪在帳簿上寫著數字。帳簿是她們臨時的經理寄過來的。她全神貫注於那些數字,沒有察覺到有人走進房裡,直到她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安小姐,多麼令人高興的驚喜呀!」
  
    莉迪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差點打翻書桌上的墨水瓶。她瞪著艾瑞,後者身著騎馬裝,高瘦而充滿活力。雖然她已經為他倆的再度相遇做過心理準備,還是察覺自己不由自主地呼吸困難。當他帶著若無其事的笑容站在那裡,他的自信真是無與倫比。突然,她記起他吻她的樣子,他嘴唇的溫暖,以及他的手輕輕托著她的頸背。一抹紅霞染上她的臉頰,不論她如何努力也無法回復她的機智。
  
    「我確定你一點也不驚訝,」她終於說道。「想必你早已知道家母和我住在你家。」
  
    「住得還高興嗎,安小姐?」他的口氣有禮得超乎尋常,簡直就像是蓄意嘲弄。
  
    莉迪小心地點點頭。「府上非常壯觀,而且每個人都很親切。」
  
    「真是幸運的巧合,我們的母親得以重聚。」
  
    「對誰幸運?」她有意迴避。當艾瑞逐步走近,她就向後退開。
  
    他的目光把她從頭到腳掃視一遍,仔仔細細地瞧著她的棕色羊毛衫裙。不知是她多心,還是他真的盯著她的胸部?這件高領衫裙三年前還極不合身,但是隨著她日漸成熟,上半身已經變得有些太緊。無奈她阮囊羞澀,每季只能夠多做一、兩件新衣服。莉迪防衛地瞪著艾瑞,恨不得交抱雙臂擋在胸前。
  
    「每回見到你,你都比前一次更加漂亮。」他喃喃地說道。
  
    「戴爵士……我想把話說清楚,」莉迪不自在地說,對他的讚美充耳不聞。「我是因為家母的堅持才來住在這裡,我實在希望你不要以為我對你有何企圖。」
  
    艾瑞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把手伸進口袋。「我碰巧在伍家的舞會中你離開後發現這個。它們是你的東西,不是嗎?」
  
    當莉迪看見他手中那雙白色手套時,臉刷地紅到耳根。那是她被他強吻之後匆匆逃離,留在房裡的那雙長手套。她得把它們拿回來,以免被他用來破壞她的名譽。「爵士……你不會把那晚的事告訴別人吧,你會嗎?你必須保持沉默——」
  
    「我會的。」
  
    「謝謝你。」她鬆口氣說,伸出手想拿回她的手套。
  
    艾瑞更向前靠近,手指碰觸她的下巴,並把它輕輕抬起,直到她的目光與他直接相對。「然而,我的沉默是有代價的。」
  
    「代價?」她困惑地回答,收回她的手。
  
    「另一個吻……而且不能以巴掌結尾。」
  
    莉迪怒氣衝天,急急向後退。「你是最無恥、下流、不道德的——」
  
    「你想不想要回這些呀?」他打斷她的話,將手套在她眼前引誘地揚了揚。「還是我該在某天晚上用餐時,當著全家人的面還給你,再由你說明一切?」
  
    莉迪作勢想抓手套,但是他把它們高舉過頭,想逼人發瘋似的笑著。「怎麼樣啊,安小姐?」
  
    她的思潮起伏盤旋。一想到讓他吻她,經過這些日子的午夜夢迴……這個想法使她焦慮得四肢無力。不過也許這次會不一樣。這次她可能會沒有感覺。噢!她真恨不得讓他知道他沒有能力影響她!一陣沮喪過後,她回答:「噢,吻吧!速戰速決,然後快走!」她閉上眼睛,靜靜等著,她的嘴唇緊閉,鼻孔因為呼吸急促而跟著翕張。
  
    艾瑞遲疑片刻,欣賞她仰著臉、細緻烏黑的眉頭皺在一起的模樣。他捧起她的臉頰,手指撫著肌膚上柔柔的毛細孔,指尖正好碰到她如絲的髮際。能夠再次擁著她,真有難以言喻的喜悅。在他的撫觸下令她微微畏縮,好像他手心的熱度嚇著了她;手腕處也感覺她喉間的脈動。
  
    他溫柔地吻她,直到她的唇欲拒還迎地分開來。他好整以暇地探索、逗弄、品嚐,直到他的心怦怦然而他的身體因為慾望而隱隱作痛。他感覺到她緊抓著他騎馬裝的衣領以彌補失去的平衡。結束這一吻,他凝視她的眼睛,覺得自己彷彿淹沒在那一潭柔和的黑暗中。
  
    莉迪總算找到將自己拉開的力量。「希望你盡興了。」她努力用一種冷冷的聲調說,彷彿這一吻對她一點影響也沒有……彷彿她沒有被彼此的呼吸和雙唇、交織的狂熱所昏眩與激盪。
  
    艾瑞微笑並且把手套交給她。「席傑斯是個幸運的男人。」
  
    「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的?」她搖搖欲墜地問道。
  
    艾瑞以一種冷漠卻有弦外之音的聲音說道:「安小姐,你加諸於傑斯頭上的光環幾乎不是什麼秘密。杜家舞會的那天晚上,一位朋友告訴我的。」
  
    好一陣子,莉迪腦中由於驚訝而一片空白。接著一股怒意向她襲來。他怎麼膽敢暗示她是別人取笑或可憐的對象!她扭著手中的手套,把它扭成一個麻花。才不管戴艾瑞和他的狐群狗黨是怎麼談論她的是非呢!就讓他們取笑她對傑斯的愛好了——她才不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她轉身面向書桌上的帳本。「我有工作要做。」她簡短地說。
  
    但是艾瑞仍不打算離去。「事實上,安小姐,我昨晚看見席傑斯了。」
  
    莉迪好一會兒才弄懂他在說什麼。她轉身面對他,震驚地張著嘴問:「你說什麼?」
  
    「席傑斯子爵似乎已經從歐陸回來了。我碰巧昨晚在俱樂部遇見他。他正在玩牌,一面述說他『世紀之旅』的經驗——」
  
    「你在撒謊!」
  
    他的目光鎖在她臉上,注意著她表情的微妙轉折。他眼裡有一抹驟升的冷硬,也可以說是怒意。「沒有,」他緩緩地說。「你的真愛在倫敦,而他顯然還沒有時間來找你。」
  
    莉迪覺得像是肚子被人揍了一拳。「我不相信你。」
  
    「他大部分的晚上都在柯氏俱樂部賭錢——」
  
    「你敢再編派他的不是,」莉迪的聲音從齒縫間出來。「我會恨你一輩子!」
  
    他盯著她,努力保持靜默,視線卻咄咄逼人。
  
    「艾瑞?」一聲輕柔的女聲傳來,然後桃蒂忽然出現在門邊。「我聽到這裡有聲音。果然你回來了!你會留下來吃晚餐吧……」當她看到莉迪防衛的姿態和艾瑞僵硬的面容時,笑容在唇邊隱去。
  
    艾瑞的表情很快地雨過天晴,恢復自然的微笑。他向桃蒂走去,並且在她的臉頰上印上一吻。「小妹,」他喃喃地說。「我才捨不得錯過晚餐呢!我要聽聽你最近的征服史。」
  
    桃蒂笑逐顏開地挽著他的手臂。「把你的魅力留給媽媽和伊莎吧!她們正在客廳裡喝茶。」她拋給莉迪充滿希望的一瞥。「你也來吧?」
  
    莉迪搖搖頭,筆直地向書桌走去。「我必須處理這些帳本。」
  
    桃蒂的臉上寫滿著失望。「噢,親愛的。真希望你能盡快完成,莉迪。」她把手伸進哥哥的臂彎裡,和艾瑞一起離開房間;艾瑞頭也不回地走了。「她對數目字簡直神通。」桃蒂的聲音從門外飄了進來。「她的聰明一如她的美貌,艾瑞……」
  
    「的確。」艾瑞的聲音帶著嘲弄。
  
    他們走後,莉迪在書桌前坐下,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她的心湖裡有許多問題。傑斯回來了,他在倫敦。猶記得他向她道別的樣子,答應說他將盡快回來,說他會每天都想著她、念著她……他怎能好像如此誠摯,卻又在回來後對她不聞不問?這其中一定有誤會,不是她就是他的問題。她必須見他,並且瞭解究竟怎麼回事。
  
    柯氏俱樂部……戴艾瑞說傑斯每晚都到那兒去賭博。或許今晚他也會在那邊。她的焦慮消退了些,被決心所取代。如果傑斯今晚在柯氏俱樂部,她就可以找到他;而且不問個水落石出,她絕對無法安心。
  
    晚餐之中,莉迪靜靜地坐在戴家長餐桌的一隅,並且十分刻意地避開艾瑞的眼神。除了禮貌所需,她沒有和他交談。他也以同樣的漫不經心回應,注意力全集中在家人身上。莉迪能夠看出母親對她異乎平常的沉默有些驚訝,更別提戴家的人了,他們顯然都崇拜艾瑞。這一群人談笑風生,熱烈討論著最近的社會和政治事件。莉迪覺得孤立於眾人之外,除了傑斯此刻正在這個城市的某個地方這件事外,莉迪什麼也無法想……而她很快就要見到他了。
  
    晚餐之後,她以頭痛為由,表示想要早些回房休息。桃蒂陪她回房,臉上的神色顯得很為她的頭痛擔心。她們在廊道的中央停下腳步。「莉迪……你還好嗎?」
  
    「休息一夜就會沒事了。」
  
    「你好像不怎麼喜歡我哥哥,對不對?」桃蒂傷感地說。
  
    莉迪欲言又止。「無所謂喜不喜歡,我對他真的沒什麼感覺。」她對桃蒂親切地笑笑。「無論如何,我很喜愛你和你的父母。」
  
    「我們對你也有相同的感覺。也許如果你和艾瑞多相處些時候,你會有不同的看法。」
  
    「也許吧!」莉迪半信半疑地說,並且輕輕地擁抱她一下。「晚安,桃蒂。」
  
    桃蒂報以一個微笑,然後當莉迪沿著弧形階梯上樓時,她返回加入其他人的聚會。
  
    當晚稍後,當戴艾瑞的馬車遠去,其他人也都就寢之後,莉迪穿上一件灰色毛織的厚重連帽斗篷,溜出她的臥房。當她戰戰兢兢地潛行至僕人使用的樓梯時,她的心怦怦地跳;她一路下到一樓。走過廚房和僕人使用的走道後,她從住宅後側的甬道出去。
  
    二月的空氣冷而刺骨,但是天空異常地藍,只有幾朵雲點綴在星光滿天的夜幕裡。莉迪瑟縮了一下,拉起斗篷的兜帽罩在臉上,匆匆地穿越戴氏宅邸的後院,來至大街上。走了幾分鐘之後,她看見一輛出租馬車暗暗的輪廓,嘎吱地向她駛來。她急忙走向馬車,揮動她的手臂。「嘿!」她叫道。「我要車!」
  
    出租馬車停了下來,然後她瞥了車伕一眼,那是個戴著毛織帽子的乾瘦老頭子。「麻煩載我到聖詹姆士街,」她說。「到柯氏俱樂部。」
  
    「是的,小姐。」他等到她進入車廂裡,才鞭策馬匹繼續前行。
  
    當這一輛出租馬車向著倫敦南方行駛而去,莉迪用手摸著天鵝絨的小錢袋,感覺著袋中的銅板和沙沙摩擦的紙鈔。她曾經一先令一先令地積攢這些錢,以便應付像此刻的緊急狀況。瞥眼窗外的景物,她看見疾駛而過的來來去去的黑影,小偷、妓女和紳士魚貫地出現,構成這個夜晚的未知的逸樂。
  
    「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晚上單獨出門太不安全了。」車伕說著,把車轉進聖詹姆士街的方向,經過長長一列停在賭場俱樂部門前的馬車陣之後,出租馬車停了下來。
  
    「沒事的,」莉迪說著,交給他一些硬幣,然後步下馬車。「晚安,先生。」
  
    「先生?」他帶著一聲怪笑重複一遍,彷彿從來沒有人這樣稱呼過他。他一直等到莉迪越過大街之後,才又策馬上路。
  
    此刻她已站在這幢宮殿似的白色建築旁,燈光從窗口傾瀉出來,帶著一派全然陽剛的氣息。客人絡繹不絕地走進俱樂部,一切都在門邊一位僕役長的監看之下。莉迪抓著她的錢袋,沿著階梯而上。無數好奇的眼光紛紛投向這個無人作陪、獨步前進的女子。
  
    「小姐?」僕役長向她致意,臉上不動聲色。
  
    莉迪露出一個微笑,努力表現出自信的模樣。「我相信蓆子爵是貴俱樂部的會員。可否請你看一看他今晚在不在裡面?我有急事要告訴他。」
  
    僕役長搖搖頭。「小姐,俱樂部規定不可以——」
  
    「拜託你,請他出來這裡見我。我想他不會介意的。」僕役長狐疑地看著她滿懷希望的臉及相當端莊的穿著。莉迪幾乎可以讀出他內心的掙扎。他想要拒絕她,但是又有某種東西使他遲疑。她屏住呼吸,絕望地期盼他不要下逐客令。
  
    忽然之間,另一個人的出現解決了這左右為難的局面。那是個戴著眼鏡的矮小男人,神情透露出他是俱樂部裡頗有份量的幹部。他似乎對她出現在門口頗為驚訝,並且向僕役長詢問:「有什麼問題嗎?」
  
    僕役長低頭在他的耳邊耳語一陣,而這個小個子的男人則透過鏡片審視著莉迪。最後小個子表明自己是這家俱樂部的總管,並且輕快地對她說:「俱樂部不允許女士進入,小姐。這是柯氏俱樂部堅持的規定。」
  
    「我並不想進去裡面,我只希望有人去通知蓆子爵,說我有話要對他說。」遭到拒絕使她眼睛刺痛,不自覺地閃著淚光。「拜託你,先生。」
  
    兩個男人似乎都對她的表情提高了警覺。「別哭,小姐,」總管急忙說道。「這沒有必要,我會去詢問蓆子爵今晚有沒有來。麻煩告訴我你的芳名。」
  
    莉迪鬆了一口氣,回答道:「我不想說出名字。只要告訴他一個老朋友來找他就行了。」她感覺得出傑斯在裡面;她打從骨髓裡確定。
  
    「很好。可否請你在此稍待,小姐?」
  
    「當然。」她感激地喃喃說道。
  
    總管消失在俱樂部的人群中,而莉迪往後站,看著僕役長送往迎來。幾分鐘之後,她看見一個高高的男人身影出現在門邊。她連忙推落斗篷的兜帽,並且跨步向前。她聽見傑斯熟悉的聲音,聲音裡帶著一絲困惑。「怎麼回事……莉迪?老天,我不敢相信你會在這裡!」
  
    他的黑髮與輪廓分明的五官;他是如此地英俊、如此地熟悉。經過一年的等待和朝思暮想,莉迪情難自己地投入他的懷抱。她把臉頰靠在他的肩上,淚水從眼瞼之中滑了下來。「傑斯,」她苦盡甘來地說。「傑斯,真的是你。」他的手臂慢慢地合抱著她,而她因為被他擁抱的感覺而淚如泉湧。
  
    當他終於開口說話,一陣強烈的酒味出自他的鼻息。「老天!我從沒想到過這一幕。」他的聲音裡有一抹喜悅的震顫。
  
    「你什麼時候從歐陸回國的?」莉迪問道,仍然緊緊地靠著他。
  
    「就在幾個星期之前。」
  
    「你為什麼不來找我?你連捎個信也沒有,甚至——」
  
    「你又怎麼會在這裡的?」
  
    莉迪專注地望著他。是她的幻想嗎?還是傑斯沒有以前那麼勇敢了?她記憶中的他有如世外高人,她對他的陽剛之美無比傾倒……但是如今的他,似乎沒有什麼過人之處。雖然她仍然想要他。傑斯是她第一個、也是唯一所愛的人,而她怎麼可以因為自己在記憶中將他神化,如今發現他比較人性化,就因此責怪他?
  
    「我住在戴家,」她告訴他。「你得來找我,傑斯。我們必須談談。我一直想著你、等著你——」
  
   「戴家,」他插嘴道,顯得頗感興趣。「怎麼會這樣的?」
  
   「家母和公爵夫人是老朋友。你會來嗎,傑斯?」
  
   「會的,我會找個時間……」
  
   「什麼時候?」莉迪突然怒上心頭,也為自己哀求他而覺得丟臉,她的驕傲碎落一地。
  
   「我不確定什麼時候。我是個忙人啊!親愛的,我答應你盡快就是。」他低頭向她微笑,並且吻一下她的前額。「當個乖女孩,莉迪,現在回家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或許……」莉迪欲言又止,希望他能送她回家,但是他已經掉頭走了。他怎麼可以這樣驟然地支開她,如此地毫不在乎?他走進俱樂部,留下她獨立門邊。「你不會來的,」她喃喃低語。「你根本無意來訪。」
  
    莉迪聽見僕役長的聲音,那聲音彷彿來自外層空間,詢問她是否需要他幫忙叫一輛出租馬車。她搖搖頭,步下台階。她麻木地走向大街,只想趕快遠離這喧囂的人群和燈光。她努力想瞭解,她已經見過傑斯,她跟他說過話,但一切絲毫不是她在夢中想像的樣子。一個很大的聲音在告訴她:他沒有愛過她。他們曾經共享對她意義重大的那些,對他而言毫無意義。困惑、憤怒、痛苦像盲目的巨浪向她襲來。這股聲音愈來愈大,她不耐地搖搖頭,一面無意識地向前走。
  
    突然,一個憤怒的叫聲出現,她被人狠狠地一把抓住,有人把她向後一拉,致使她失去平衡且被拖到街道邊緣。在她驚慌失措的眼前,一輛大型馬車上幾個人因為緊急煞車而撞成一團。許多有錢人喜歡如此飆車,並且馬匹和車伕愈多,愈能彰顯他們的地位。這種景象固然教人印象深刻,卻也讓他們所到之處的路人驚險萬分。她幾乎被其中的一輛撞倒在地——她太心不在焉,沒有注意馬車的靠近。
  
    當她的眼光從眼前的混亂轉移,她發現自己緊緊地靠在一個男人堅硬的胸膛。他身上有刮鬍水和亞麻布的味道,以及一絲絲白蘭地。好一陣子,她以為那是傑斯——他跟隨著她並且把她從危險之中拉了回來——但是當她抬頭望去。「戴爵士。」她以驚訝的聲音說道。
  
    戴艾瑞的神色緊張而蒼白,他的眼睛閃著冷冷的憤怒好似正準備殺人。「你這個小笨蛋!」他野蠻地說,重重地搖她,搖得她眼花撩亂。「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戴爵士,」她喘著氣,她的手想掙開他鐵鉗似的手腕。「你弄痛我了——」
  
    「你剛才筆直地走向馬車的信道,」他咆哮道。「你差一點被撞死,也差點害了好幾個人。」
  
    「我沒在想,」她咬著牙抵抗他的用力搖晃,淚水湧進她的眼眶。「別這樣,艾瑞……求求你……」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忽然叫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幾乎未曾存在她的腦海之中。但是這一喊對他似乎有一種神奇的效果,立刻使他平靜下來。他完全不動了,只是凝視著她,手仍然抓著她的手臂。
  
    好久之後他才開口說話。「你沒事了。」那既不像是陳述事實,也不像是提出問題,倒像兩者之間。
  
    「是的,」莉迪低下頭,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放開我。」
  
    他放鬆手勁,但並沒有放開她。「我今晚正好在俱樂部裡。柯瑞克幾分鐘前跑去找我。顯然他的總管告訴他有個黑髮的女孩正在大門口要見蓆子爵。我立刻知道可能是你,但我還是決定看一下。老天!你來這裡做什麼?」
  
    「因為你告訴我傑斯每晚都來這裡。」
  
    「那個愚蠢而魯莽的傢伙當然如此……但我沒想到你會笨到一個人來!」
  
    「反正我來了,」她反駁道,用模糊的淚眼望著他。「而傑斯竟然掉頭不理我。現在我知道他對我所有的承諾都是假的。這樣你高——」高興這個字眼似乎說不出口,她用力抿著唇以免自己痛哭失聲。
  
    莉迪以為他會嘲笑她,再不斷告訴她她有多笨……但是她卻感覺到他的手輕輕地撫掠她的頭髮,然後她聽見一個髮夾掉落在街道上。
  
    「你的頭髮似乎總是會松落,」他喃喃地說,把玩著已經散落的閃亮黑髮。他的撫觸轉移至她的臉頰,指節在那平滑的肌膚上游移。「你的魅力足以把傑斯,或任何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你難道不知道嗎?」
  
    「噢,當然啦。」她苦澀地說,以為他是在嘲笑她。
  
    她的痛楚開始減輕,心跳也逐漸恢復正常,她開始覺得愈來愈回復自我。掙開艾瑞的懷抱,她整理一下上衣和弄皺的裙子。當她舉起手摸頭髮時,才發現髮夾幾乎全鬆了。她又把髮夾緊緊地夾回去。
  
    「我的車伕和馬車就停在附近,」艾瑞望著她說道。「我會送你回去。」
  
    莉迪真不想回去面對輾轉反側的時刻,接受回憶、悔恨和被拒的情緒交替折磨。「今晚看來是無法入睡了。」她喃喃自語。
  
    一陣長長的靜默時刻,然後艾瑞出其不意地回答:「既然如此,何不留在我身邊?」
  
    她警覺地瞧著他。「你是什麼意思?」
  
    一抹冷靜的、稍帶惡作劇的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彷彿他正在打算提出一項她一定會拒絕的提議。「你今晚想要嘗試一件冒險的事嗎,安小姐?」
  
    從來沒有人敢對她說類似的話。她作好被羞辱的準備,預期他有冒犯性的提議——不過她還是忍不住要問:「什麼樣的冒險?」
  
    「一項小小的冒險。」
  
    她知道自己可以立刻拒絕……然而點頭的誘惑是如此地強烈。一想到若馬上回戴家,令人沮喪的失敗感會襲上心頭,她不要這種感覺。「萬一我母親發現我不見了怎麼辦?」
  
    「為了去找傑斯,你已擔上了那個風險,不是嗎?」
  
    「沒錯,可是……」莉迪默然不語,難以相信自己正在考慮。要他直接送你回家,她心裡想,經過剛剛的事件,你應該很清楚相信男人的後果,不論他們表面上有多誠懇。她正處於不願說不,卻也不能說好的情況之中。於是她無助地仰起眉頭深鎖的臉望著他。
  
    艾瑞忽然笑了出來,拉好她的斗篷,並把兜帽罩住她的頭臉。「跟我來。」他替她下了決心。
  
    「去哪裡?」
  
    「到偉克莊的歡樂花園。」
  
    「我聽過那個地方,那裡不是妓女和小偷們出沒的地方嗎?」
  
    」你想像得到的三教九流都有。」他說,牽著她走向等候在俱樂部外的私人馬車。
  
    莉迪既擔心又充滿好奇,懷疑自己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居然三更半夜和一個她幾乎不認識的男人到偉克莊那種地方去。「那裡為什麼叫做『歡樂花園』?」
  
    「你自己去發現吧!」他以故弄玄虛的音調說。
  
    「在我同意和你去之前,你得答應我要遵守紳士風度。」
    他露齒一笑,指一指他的馬車。「我和你認識的其他男人不一樣,安小姐,我從來不答應我做不到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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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5:46: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由於偉克莊曾隨著太多墮落和醜聞的事出現,莉迪從來不曾確實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她很快地發現位於肯新頓巷北區的偉克莊,它的夜晚就像是參加一場歡宴——她所想像得出的最有趣的宴會。她從來不曾置身在如此一大群不拘小節的人群之中:貴族、浪子、淑女和妓女。一個大型樂隊奏出的音樂充滿整個天空;攤販賣著冰淇琳、乳酪蛋糕和餅乾。票亭之前大排長龍,大夥兒買彩券好贏得各式各樣的獎品。
  
  戴爵士買了高額的入場券,兩人進入花園之中。莉迪小心翼翼地閃躲任何人的眼光,緊跟在艾瑞的身畔。然而,好奇心很快地佔了上風,她滿心驚奇地看著週遭的一切。花園呈五條步道向外擴散,有些步道有帆布篷蓋頂,以樹木為界;有些鋪著碎石,有些鋪著磚塊。一陣冷冽的夜風呼嘯而過,她打了個冷顫,幸好厚厚的羊毛斗篷足以溫暖她。
  
  艾瑞停下了腳步,買了一個許多人都戴的、鑲有黑色羽毛的窄型面具給她。「正經的女人戴個面具,就不怕撞見熟人了。」他向她保證。「就像某些丈夫們背著妻子在此鬼混,或是年輕人想表現他們的血氣方剛——」
  
  「你也要戴面具嗎?」她問,一邊讓他為她綁好面具的帶子。
  
  他轉過她的身體面對他,把面具調整到她能夠透過眼洞看到他。「我在這裡算不上醜聞,安小姐。而你,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卻會被毀。」注意到莉迪的眼睛追隨著一個捧著餅乾而過的男人,他淡淡地微笑。「你想必餓了,你幾乎沒有碰你的晚餐。」
  
  「我那時緊張得吃不下任何東西,我一直想著……」她拉長了尾音,想起自己當時有多麼想見傑斯。
  
  「忘了那件事。」他突兀地說,並且拉著她走向小樹林,那裡設有數以百計的晚餐包廂。包廂裡到處是雙雙對對享受著火腿、鴨舌、雞肉的情侶,一面聽著樂隊的演奏。音樂又響又教人心情激昂,讓所有對傑斯的想念都從莉迪的心上剔除。艾瑞讓莉迪在某個內部繪有鄉村風景的包廂內坐定,人們隨著樂隊奏起的流行曲哼哼唱唱。
  
  在艾瑞的指示下,一個服務生為他們端來一盤盤的烤雞肉,薄如紙張的火腿、麵食和點綴著奶油、果醬的蛋糕。莉迪迫不及待地享用食物,當艾瑞遞給她一杯酒時,她才驚訝得暫停。
  
  「媽媽不准我喝任何酒類。」她有些猶豫地說。
  
  艾瑞把嘴湊到她的耳邊。「我不會說出去。」他彷彿同謀地說,低沉的聲音引得她脊骨一陣愉悅的刺痛。她微微笑著接過杯子,喝一口那杯紅艷的葡萄美酒。艾瑞又為她叫來更多佳餚,並且胡言亂語逗得她不住發笑。逐漸加強的信賴感,使她靠近他溫暖的身旁。待在這樣一個地方,接受一位俊美男士的阿諛奉承,這種新奇的感覺有如被下了魔咒一般。她希望今晚永遠不要結束……她正在一場迷人的夢境之中。音樂表演結束後,開始施放煙火。旋轉沖天的煙火射向空中,然後五顏六色的光芒爆發成亮麗的花朵。每出現一朵煙花,人群就爆出一陣歡呼。莉迪歡樂地看著這一切。
  
  離開晚餐包廂之後,艾瑞護送著莉迪,兩人向小樹林漫步而去。「真希望這一刻的感覺直到永遠。」莉迪說,臉上因為酒力和歡樂氣氛而泛著紅光。
  
  「什麼感覺?」他問,看著她的興奮,神情欣然。
  
  「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她忽然歎口氣。「當然啦,明天我又會落入塵世。」
  
  艾瑞灰綠色的雙眼凝視著她,而且有一陣子,裡面出現一抹奇特的思慕。莉迪可以感覺到他想對她說些什麼,似要使她瞭解某件重要的事情——然而,某種原因使他欲言又止。
  
  最後他用一種不帶感情的語調,打破魔咒。「今晚還沒結束呢!」在票亭之前停下腳步,他買了些彩券給她抽獎。經過他不斷地慫恿,莉迪把手伸進一個裝滿紙條的大碗,從中抽出一張。抽出之後交給票亭裡的男人。
  
  「這位女士獲得獎品!」這個男人大聲宣告,審視著票面上的號碼。他把手伸向櫃檯後面,拿出一個小小的東西給她。那是串在一條藍絲帶上的彩繪哨子。
  
  莉迪將哨子掛在脖子上,用力吹出一陣尖銳的哨音。艾瑞毫不拘禮地把哨子從她口裡拿出來,塞進她的斗篷裡面。
  
  「現在開始,不論我什麼時候吹哨子,你就得聽從我的召喚。」莉迪笑著道。
  
  艾瑞笑著微微一鞠躬。「隨時遵命,小姐。」
  
  她若有所思地瞧著他。「你不會忘記你的承諾吧?」
  
  他低下頭凝視她,替她把落在面具邊緣的一小綹頭髮撥向一旁。「永遠不會。」
  
  當他熟練地攬在她的背後時,莉迪並沒有反對。他們沿著一條步道而行,步道上有情侶倚偎著散步,也有色迷迷的年輕男子向過往的女人搭訕。來到樹影小徑的盡頭時,莉迪瞥見一對男女正在樹影下熱情地擁吻。她驀然臉紅,抬起頭偷瞄艾瑞一眼,他也看到了這一幕。
  
  莉迪開始猜測艾瑞曾經帶多少女人來過這地方,以及他是否也曾引得某位女孩在樹影小徑裡意亂情迷。
  
  「你戀愛過嗎?」莉迪望著他雕像似的側面害羞地問。
  
  「我有過一、兩次幾乎是戀愛的感覺。」
  
  「也許有一天你能體悟戀愛究竟像什麼。」她用她最成熟的語氣說道。
  
  她聽見他乾笑一下,聲音有一絲嘲諷。「但願如此。」他們在一條頗為狹窄的小徑前停下,這裡看起來又暗又靜,是一條由暗影和樹葉形成的隧道。」這是人稱的『情人道』,」艾瑞解釋。「任何年輕女子如果笨到想要再深入探險,那就真的會是一段醜聞的開端。」他轉身向她,譏誚地揚起一道眉毛,朝小徑比了一比。「我們要試試看嗎?」
  
  「我不知道,」莉迪不懂他到底想要什麼。或許他是想讓她顯得笨拙,把她描繪成一個膽小而愚昧的人。但是她當然不可以和他走進那樣一個地方。遠離母親的護翼,來到偉克莊就已經夠糟了,竟然還喝酒……她應該到此叫停。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麼回事,竟做出這些不負責任的行為。
  
  「你怕了嗎?」他輕柔地問。
  
  「當然不是!」莉迪嘗試和自己講理。最壞會發生什麼事?他也許會對她得寸進尺……然後她會再給他碰個釘子,事情便將結束。
  
  
  她突然不顧一切地往小徑走去,而他亦跟上步伐與她並肩而行。不久他倆經過一對正情話綿綿、卿卿我我的戀人,莉迪故意避開眼神。當他們愈走愈深、愈來愈暗,莉迪感到愈來愈緊張,樹葉密密麻麻,只從頭頂透進一些微弱的光線。
  
  「很晚了,」她打破岑寂。「現在一定已經過了半夜。」
  
  「我猜大約半夜兩點。」
  
  她努力想找話題。「你會不會參加白家星期五的舞會?」
  
  「我還沒考慮。」
  
  小徑愈來愈狹窄,氣氛也愈來愈親密,彷彿遠離匆忙、喧囂倫敦都會的另一個世界。莉迪被寂靜弄得心神不定,忽然問道:「戴爵士,你計劃要佔我的便宜嗎?」
  
  他笑了,停下腳步將她轉過來面對他。「你想要我那樣做嗎?」
  
  「不,只是……如果你如此打算,我寧願速戰速決,省得繼續提心吊膽!」
  
  他的聲音輕柔,彷彿覺得頗為有趣。「你是我所見過最沒有耐心的女性,安小姐。」
  
  「我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只是與你有關時候例外。」
  
  「怎麼會這樣呢?」
  
  「你讓我非常……非常……」她慌亂地尋找正確的字眼,終於決定為:「心煩。」
  
  「真的嗎?」她看見黑暗之中他的白牙閃了一下。「那麼,以後我會努力變得好相處一些。既然你似乎非常渴望我有所行動……」他彎身向她,在她的唇上輕輕印下一個吻,輕柔得有如蜻蜓點水。站直後,他向她微微一笑。「現在,你的探險完成了。」
  
  莉迪笑了出來,他出其不意的舉動使她放下心中大石。「謝謝你。」她真心誠意地道。他做了一件原本不可能的事,把她一生中最難受的一個夜晚變得相當愉快。明天她會再度站起來,然後繼續過活。從今以後,她不會再天真無知,她不會再讓任何男人輕易擺佈。
  
  艾瑞凝視她仰起的臉,輕拂垂在耳邊的一綹髮絲。「我現在就送你回家。」
  
  在他用馬車送她回到戴家之後,莉迪以出來時同樣的方式——經過僕人出入的門和屋後的樓梯上樓,再回自己的房間。此時離破曉已不遠,她知道自己第二天會筋疲力竭,但是她不在乎。她換下衣服,溜進被窩,把被子一直蓋到下巴。以後她會想到傑斯,想到他的長相及所有他說過的話,但是現在她腦子裡滿滿都是煙火、音樂……以及戴艾瑞手臂環著她的記憶。「我很快會來看你,」他們道別時,艾瑞以調侃的語氣說。「以確定你已經復原。」
  
  
  她知道他指的是她今晚在柯氏俱樂部不愉快的經驗,還有她對傑斯的感情。「我很快就會復原,」她向他保證。「我對男人已經不存幻想,也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
  
  「怎麼突然這麼多疑了?」他嘲笑道,帶著笑容離去。
  
  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傑斯沒捎來隻字片紙,莉迪也未曾有所期待。她寧可有較多獨處的時間,去回想過去,也回想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容易被傑斯那樣的人傷害。但是戴家不曾讓她閒下來,積極安排宴會、音樂晚會、下午茶、海德公園馬車漫遊等節目。她逐漸熟識茱麗和桃蒂的朋友圈子,她們多半是些令人喜愛的、有成就的女人。她母親已許久不曾如此快樂,莉迪這才發現伊莎有多麼懷念多年前他們曾經樂在其中的社交活動。
  
  艾瑞每過些日子就來一次,而不管莉迪多麼努力地顯出不在乎的態度,她發現自己期盼著他的到來。每當她聽見他低沉的嗓音在門廳響起,她就心跳加速。而她前去和他打招呼時,她也察覺到他的眼光單刀直入卻讚賞地把她從頭到腳看一遍。他對她的態度友善而戲謔,與他和桃蒂的關係類似。
  
  某次艾瑞來訪的時候,他、桃蒂與莉迪坐在客廳裡閒聊,兄妹倆憶起他們孩提時的惡作劇,尤其那一次他們偷走園丁的剪子,發揮他們有待發展的藝術天分,把花園門面的矮籬剪得坑坑疤疤。「可憐的大哥,」桃蒂笑著大叫。「他和我們兩個一起受罰。」
  
  「即使他什麼也沒做?」莉迪訝異地問。
  
  「我們爸媽對孩子從來沒有差別待遇,」桃蒂回答。「不管誰搗蛋,其它人一樣得挨打。」
  
  「儘管如此,艾德從來不抱怨。」艾瑞的臉露出一抹茫然的微笑。「他很有責任感,總是幫我們解圍,或和我們一起挨籐條。」
  
  「他真是個大好人,」桃蒂宣稱,一邊笑著揮去突然湧出的淚水。「我好想念他。你還常常想起他嗎,艾瑞?」
  
  艾瑞的微笑消失了,拾起掉落在長褲上的一根羊毛線。「一直都是。」他轉過臉,接著改變話題。「你們兩位明天早上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到海德公園裡騎馬?」
  
  「噢,我要去!」桃蒂立刻說。
  
  莉迪猶豫了。她考慮了上百種借口,最後決定從實招來。「謝謝你,但是我不想去,我不大會騎馬。」她已經好多年沒有騎過馬,那些小馬和戴家馬房裡的駿馬幾乎完全不同。
  
  「我們會幫你找一匹溫馴的坐騎,」艾瑞說。「馬房裡有一匹五歲大的『淑女』。」他閃著眼睛補充說明。「是我見過較為安靜和敏感的女孩。」
  
  桃蒂一邊笑一邊作勢要打他,莉迪卻仍搖頭。「我的騎馬裝又舊又過時,而且——」
  
  「噢,妳可以借用我的!」桃蒂說。
  
  「可是,我不能——」
  
  「就這麼說定。」艾瑞輕柔地說。
  
  莉迪還沒來得及回答,桃蒂一邊說著一邊走出房間。「我有一套黑色附藍色圍巾的,會很合身。我現在就去找出來!」
  
  「等一等,」莉迪在她身後叫道,但是桃蒂似乎沒聽見。莉迪騎虎難下,朝艾瑞無奈地微笑。「看來,明天我非和你們去騎馬不行了。」
  
  「你會喜歡的。」
  
  房間裡寂靜下來,這是偉克莊那晚之後,他們第一次有機會私下談話。「你哥哥長得什麼模樣?」莉迪突然問道。「我從來沒有看過他的畫像。」
  
  「我有一張我們兄妹三人多年前的畫像,它原來是我母親最喜歡的。五年前艾德去世後,她讓人把它拿了下來。她說看到它會受不了,那張畫現在在我城裡的家中。」
  
  「希望改天能看看它。」莉迪不假思索地說完後,立即感到滿臉通紅,那好像是要他邀請她去。
  
  她的不安令他發笑。「我可以安排。」
  
  她欲言又止,接著小聲地問:「那件事是怎麼發生的?」
  
  艾瑞明白她指的是艾德的驟逝。「騎馬發生的意外,他在一次根本不該嘗試的躍欄時落馬。」他站起身,在房間裡踱步,然後停下腳步審視壁爐上的石膏像。他快速地瞥了莉迪一眼。談論艾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她溫暖的棕色眸子裡有某種東西,鼓勵他繼續說下去。「從那時起,我每天都會想到他。他和我很少分開,天知道我從來也沒想過要取代他的地位。有時候我——」他停口不語,一隻手放在一座石膏像上,手指輕輕地握著這脆弱的藝品。「我會懷疑是不是今後的人生都要當艾德的仿造品,可是又永遠比不上他。」
  
    「沒有人會如此要求你吧?」她低聲地說。
    艾瑞聳聳肩。「艾德原本理所當然是下一任公爵,打理一切家族事務,生幾個我爸爸他想要的繼承人。他天生的擁有那些才能,我卻不是。艾德在學校的表現總是最好,行事循規蹈矩,而我鎮日尋歡作樂、追求酒吧女侍….現在我發現自己努力想達到我哥哥所立下的,該死的超高標準。」艾瑞苦笑。「我以前的朋友之一說:沒了艾德,是我幸運。』其實我從來不曾覬覦這個家族的財富或頭銜,我覺得好像自己是從他那兒偷來的。」艾瑞放好石膏像,領帶下似乎有一股不舒服的熱度自內部升起。他無意說出這麼多……他還不曾向仕何人如此自在地談起艾德。感覺到莉迪小小的身形就在左邊,他轉過身,發現她就站在他身後。
    她的臉色柔和,有種關心的神情。「如果艾德無發成為照顧這一家的那個人,我確信他會希望由你來完成。而我一點也不懷疑你會做得很好。」
    艾瑞無言地凝視著她。莉迪和他所見過的那些,賣弄風情的膚淺女孩完全不同,也不像他.此朋友的妻子那樣的冷淡和』故。她誠實、關懷、真摯 又美麗得令他幾乎m相心要她而心痛。不可否認的是,她也有缺點,最明顯的是她很固執,但那一點瑕不掩瑜。在他的一生裡,凡事都來得太容易,他從來也沒等待過誰或什麼。如今他終於得學習耐心。上帝賜我力量,他無奈地想箸,渴望將她平滑的雙頰捧在手心,然後親吻她。
    然而,他只是輕輕地,以一種若無其事的姿態敲敲她的下巴。有傑斯的消息嗎?」他就像詢問桃蒂關於她的仰幕者一般的低聲說。
    她垂下濃密的黑睫毛。「沒有,但是我已經把傑斯的事告訴我媽媽了。我告訴她我從別人的閒談聽到他回來的消息,我說自己對他已經沒有興趣了……當然,她鬆了一口氣,並且說我應該得到比傑斯更好的男人。」她的眼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手指扭絞在一起。「你還在懼樂部裡見到他嗎?」
    「偶爾。」艾瑞不讓自己告訴她傑斯已經把自己弄得人見人厭了,不時有關於他的緋聞、賭債,甚至為了某貴族的妻子決鬥的謠傳。就艾瑞所知,很少有人尊敬,或甚至喜歡席傑斯,即使他身邊似乎總是有一些紈褲子弟和游手好閒的人圍繞著他。「你對你母親所說的話是真的嗎?」他問。「你真的對他沒有興趣了?」
    桃蒂的進來令莉迪不必回答,她嚷著她找到了那件完美的騎馬裝,莉迪一定得立刻去 試穿看看。
    在整個倫敦社交圈,再也沒有比白公爵孺人每年例行的舞會消息,更教人引頸期待的了。「他們每年都設了一個『尋寶』的節目,」桃蒂說得快喘不過氣。「並且每一位賓客相同的線索。去年所尋的寶是一條紅寶石項鏈,而前年則是一隻鑽石胸針呢!今年是我第一次有資格單價。如果找們之中有人找到了寶物,那不是很令人興奮的事嗎?」
    莉迪對這個念頭報以一芙。「沒錯——雖然我很懷疑自己可以找得到。」
    「誰說得準呢?」桃蒂說,然後整個下午在猜測今年的「寶」會是什麼。
  
  白家巨大且中規中炬的華廈似乎佔去上布魯克街的大半,它的正面是堅固的花岡巖與大理石,雕刻著有翼天使與天使長。好幾座噴泉,裡面滿滿是海豚、飛馬,以及其它神話造型的塑像,至於每面牆壁上也都刻畫著神話與歷史故事。
  
  莉迪穿著一身綠白相間的綢緞,這是她最好的衣服。戴夫人借給她的一串珍珠盤繞在她的黑髮上。她的母親與戴夫人非常讚賞她今晚的外貌,說她從未顯得如此美麗。但是她最衷心期盼的是艾瑞的看法。「他一定會去的。」桃蒂當天稍早曾向她如此保證,而莉迪則雙手緊握,滿心期待。她無法確切解釋自己何以如此想要看見他,但是她已經因為強烈的預期而有些頭暈了。
  
  就在大家準備赴會之前,有人送來一個純白色的盒子給莉迪,裡面是一朵完美的、粉紅與白相間的蘭花。附帶的卡片上沒有任何留一言,只有戴艾瑞爵士的親筆簽名。在所有家人會心微笑的注視下,莉迪雙頰紼紅、滿心喜悅地將蘭花別在她的衣襟前。
  
  她不時撫摸這朵花嬌柔的花瓣,一面和舞會的其它賓客寒暄交談。眾人群聚在舞會廳裡,等待白公爵夫人的出現。莉迪的眼光在室內搜尋艾瑞的身影,但是一無所獲。就在她開始以為他可能不來了,他卻出現在她的身旁。他穿淺黃色的長褲和剪裁合身的黑色外套,打著活潑的白色領巾。「安小姐。」他說,眼睛閃耀而溫暖,並且抬起她戴著手套的手放到自己的唇邊。
  
  「謝謝你的蘭花,」莉迪輕柔地說。「它真美。」
  
  「它和你互相輝映。」他的目光近乎佔有地掃過她全身。
  
  她害羞地對他微微一笑。「你的家人似乎認為你對我有興趣。」
  
  「你認為呢,安小姐?」
  
  她猶豫片刻,輕輕地說:「我不大確定。」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白公爵夫人出現在雲集的賓客面前。當她點頭答謝眾人的掌聲時,灰色頭髮上所夾的黑羽毛快樂地輕輕晃動。「親愛的嘉賓,歡迎參加這每年例行的舞會!今晚我們將分享愉快的餐點,然後我希望年輕的朋友們跳舞跳得鞋子磨破。但是此刻——尋寶的時候到了!」她停下來讓貴賓們,尤其是女性賓客,同意地歡呼。「今年的寶貝是一隻翡翠手鐲。」當她聽到眾人愉悅的竊竊私語,她微笑以待。「我只有一個線索提供給你們去尋寶。當你們在宅邸裡到處搜尋時,請記住『四』這個數字。」她舉起四隻手指的手勢,加以強調,並且面露微笑。「祝每個人好運,而如果有任何人找得累了,請盡情享用點心,大家一起等待結果。一旦有人尋得手鐲,我們將以搖鈴聲通知大家。」她指著一個大型的銀鈴,並且拉動一條絲繩,一聲巨大的音響響徹整個大廳。「」尋寶活動正式開始!」
  
  滿堂賓客立刻四散開來,有人爬上階梯,去檢查第四級樓梯,有人一路奔向畫廊裡的第四幅畫,有人去檢查廚房裡的第四個罐子,有人則檢視特定樓層裡的第四間房等等。
  
  桃蒂向莉迪走來,眼睛因為興奮而發亮。「來,我們趕快!」她叫道。「關於寶藏的所在,我有一個想法。」
  
  莉迪仰起目光望著艾瑞。「你要和我們一起尋寶嗎,爵士?」
  
  他笑著搖搖頭。「我非常相信你和桃蒂將會找到手鐲,我將和朋友在彈子房裡消磨時光——」
  
  「然後一身煙味、酒味臭兮兮地出來。」桃蒂插嘴,一面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艾瑞無辜地看看她,好像遭了誣告似的,然後朝彈子房走去。
  
  桃蒂迫不及待地把莉迪拖出舞會大廳。「我們到樓上去,」她說。「我剛好對白公爵夫人的事情略知一二。她很喜歡織織女紅,而且她有一間特別的縫紉室。手鐲可能被藏在那裡,也可能在育嬰房裡。白家非常寵愛兒子和孫子。」
  
  「我來查看縫紉室。」莉迪說。
  
  「那麼我就去育嬰房。」
  
  感染到桃蒂熱切的情緒,莉迪加緊步伐以配合她上樓梯的速度。她倆在樓梯頂分道揚鑣,分頭進行各自的任務。
  
  艾瑞抵達彈子房時,忽然有種第六感使他轉頭望。有個黑影閃進他的視野,一個男人正穿越大廳入口而來。
  
  「進來喝一杯吧,艾瑞。」彈子房裡有人叫他。那是他的朋友施喬治,他的臉紅通通地,比他淺紅色的頭髮更引人注目。
  
  艾瑞心不在焉地往喬治的方向微笑一下。「待會兒,我想我還是去參加尋寶比較好。」
  
  「我敢打賭他所尋的寶絕不是那個手鐲。」喬治評論道,滿室笑聲中艾瑞離開了。他一路走到大廳入口,凝視著那個男人。那人已經爬上樓梯的頂端。艾瑞不能完全肯定他是誰,但是心裡大致有個譜。
  
  「席傑斯。」他咬緊下巴低聲說。
  
  找到白夫人的縫紉室,莉迪入內,小心翼翼地視察那張擺著一排刺繡框框的小木桌。每一件刺繡品都完成至不同的階段。她檢查從左邊數來的第四個,然後是右邊數來的第四個,發現底下什麼也沒有。接著她搜尋裝著彩色絲線整齊地排在椅子和腳凳上的籃子。令她失望的是,手鐲也不在那裡。當她繞著房間四處檢查,試著想出自己有哪些地方還沒有看過時,她發覺有人正站在門外。她帶著一抹詢問的笑容準備面對不速之客……然後她聽到了他的聲音。
  
  「在這個地方唯一值得尋找的寶藏就是你。」
  
  她的臉轉為僵硬,忽然覺得一陣寒意襲來。「你想幹什麼,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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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5:47: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傑斯朝她邪邪地一笑,以往他總是用這種笑容來博取任何他想要的東西。他的突然出現,像股巨大的烏雲,似乎塞滿整個房間。「我想和你談談。」
  
  「太遲了,」她用一種低沉的聲音說道。「我曾經很有興趣聽聽你有什麼話說——但是,我沒有興趣了。」
  
  他溫和地笑笑。「別生我的氣,親愛的。你有充分的理由對我過去的作為發怒,但是我應該有解釋的機會——」
  
  「你什麼也不應該有,」她斬釘截鐵地說。「而我絲毫不想聽你解釋。」
  
  「是嗎?」他又笑了,他的目光似乎擾得她呼吸加速,臉泛潮紅。「你對我並非無動於衷,莉迪,雖然你正努力說服你自己。」
  
  「你說得對,」她說,她的眸子晶亮。「我並非無動於衷。我恨你,因為你從我這裡所帶走的東西而恨你。」
  
  他有片刻顯得驚訝。「我帶走了什麼,請你告訴我?」
  
  她搖搖頭,拒絕說明。「請你別靠近就好了,我但願再也不要見到你。」
  
  「你怎能這麼說?難道你不記得我們共享的時光了嗎?我們彼此相愛呀,莉迪!」
  
  「我也曾經如此認為,」她說,拭去驟然流落臉頰的一行熱淚。「但是顯然的,你跟我所愛的都只有『你』。」
  
  他輕歎一聲,向她移近,試圖安慰她。莉迪向後退,差點被一個裝著線軸的大籃子絆倒。「別靠近我!」
  
  「讓我提醒你我們之間曾有過什麼,然後我們再談。到我的懷裡來,親愛的。」然而,當他看見她的臉色改變,瞭解到她正由他的肩上望著某個不速之客時,他停下腳步。
  
  要不是莉迪如此地困擾,她可能會嘲笑傑斯急速轉身看到艾瑞的模樣。傑斯徒勞無功地想要趕走他。「戴艾瑞,」他以一種愉悅的、男人對男人的聲調說。「如你想見的,你已闖進一個私人場面。如果不介意,可否請你離開——」
  
  「出去!」艾瑞說,他的臉像刀一般尖硬。
  
  傑斯震驚地張大了嘴巴。「你不明白——」
  
  「出去。」艾瑞再說一次,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他。
  
  傑斯完全嚇壞了,開始支支吾吾想要強辯,並困惑地看向莉迪。她轉身避開他,擦著濕潤的臉頰。她聽見他離開及門被關上的聲音。她從來沒有這樣挫敗和虛脫的感覺。或許稍後她會因為艾瑞目睹她如此丟臉的情景而尷尬,但是此刻她默不作聲。她微顫地歎口氣,仰頭望著艾瑞。「謝謝你,」她低語。「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獨處幾分鐘。」
  
  奇怪的是,他似乎在生她的氣。「你知道他是個不值一提的混蛋,為什麼你就不能不理他?」
  
  莉迪淚眼矇矓地凝視著他。「傑斯在我最脆弱的時候闖進我的生命,他向我編織各式各樣的美夢,使得我沉浸在夢中;當他棄我而去,一切都隨之枯萎,而且我比以前更一無所有。如今我已不相信自己的判斷了。」她努力不讓下顎再發抖,效果卻有限。「我再也不知道愛是什麼……我以為我懂,但是我錯了。我只知道自己不想再被傷害了。」
  
  「每個人早晚都會受到傷害,你不能該死地脆弱到讓某個人摧毀你所有的信心。」當莉迪轉身想避開他時,艾瑞阻止了她。他站得非常近,溫熱的氣息碰到她的太陽穴,而她感應到他正極力地壓制自我。「你不明白我有多麼想追求你,」他說,他的語氣安靜而狂熱。「我可以讓你擁有作夢也不曾想過的感覺……我可以使你忘掉一切,除了在我懷裡的歡暢。但是我不想乘虛而入,那會使我跟席傑斯一樣低下。等你終於放棄你的幻想,決定追求你所要的東西時,你會來找我的。」
  
  她不悅地抽身後退。「你不必拿我當孩子似地說話!」
  
  「在許多方面,你的確還是個孩子。不過那不能阻止我愛你。」
  
  她的腦筋一片空白,嘴唇無語地張開。
  
  艾瑞凝視她茫然不解的臉龐。「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愛上了你。我愛你的美貌與智能、你的固執、你照顧你母親的方式,和以及一肩挑起理家的責任。其它女孩會避之唯恐不及。我愛你,因為上述種種原因——還有一千個我還沒有發現的理由。」他的嘴因自我壓抑而扭曲。「如果我眼睜睜地看著你為席傑斯那種男人痛苦,我將萬劫不復。他一無是處——這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的。你應該誠實地面對自己,也該對我誠實以待。」
  
  莉迪困惑地想要爭辯,但是艾瑞伸出手,指尖觸碰她的唇。這個手勢或許很溫柔,但他的臉卻煩躁而陰沉。「我不能和你單獨留在此地,」他低聲說。「我的自製有它的限度。」
  
  「等一下。」她低語,但他已經向門邊走去。
  
  突然間,桃蒂衝了進來。「莉迪,你為什麼那麼慢?我剛從育嬰房裡出來,而且——」
  
  由於沒想到她哥哥競在此出現,她忽然停止說話。「艾瑞,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決定幫我們了嗎……」當她哥哥突兀地轉過身,一面用手撥著頭髮時,她的聲音消失了。「噢!天啊!」桃蒂喃喃自語,顯然感應到房間內兩個人的緊張狀態。「我希望你們不是吵架了才好。」
  
  莉迪強迫自己擠出一絲笑容,雖然因為刻意而有點僵硬。「我寧可稱它是一場『心靈的討論』。我們還要繼續尋找翡翠手鐲嗎?」
  
  「沒有必要了,」桃蒂回答。「尋寶遊戲已經結束了。」
  
  「他們已經搖鈴了嗎?」
  
  「沒有……不過就快了。」桃蒂勝利地舉起她的手腕,手腕上有著一個珠光寶氣但對年輕女孩顯得過於華麗的翡翠手鐲。「我在育嬰房裡找到了它,就套在小孩床裡的第四個娃娃上。」她停下來,滿懷希望地問道:「你認為媽媽會讓我戴著它嗎?」
  
  艾瑞看了手鐲一眼。「當你二十五歲的時候,或許吧!」他嘲弄地說。
  
  「我們下樓去宣告我的勝利吧!」桃蒂歡呼,挽著艾瑞的手臂。「來呀,莉迪!」
  
  莉迪搖搖頭。「我等一會兒再下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整理我的思緒。」
  
  桃蒂不依,但是艾瑞強拖著她向外走。「怎麼回事……」桃蒂無奈的聲音逐漸遠去。
  
  莉迪伸出手,摸到門的邊緣,謹慎地關上門。她漫無目的地在這斗室之中踱步,內心波濤起伏。戴艾瑞說他愛她。她感到一絲快樂,但很快地又轉變成恐懼。
  
  自從傑斯離她而去之後,害怕就常跟隨著她——害怕他並不愛她;害怕自己也許不值得被愛。若要她的心再面對更多可能的痛苦與被拒的風險……這個念頭使她覺得自己好像站在懸崖邊,準備躍進萬丈深淵。她第一次瞭解到她自以為是的對傑斯的愛,其實不過是長久以來保護自己免於心碎的借口而已。但是她不能讓這種恐懼永遠阻止她的腳步。
  
  莉迪在一張縫紉小桌前坐下來,拿起一個空框架,雙手在框架裡畫著圈圈。剛才艾瑞隨時可以把她壓在他的懷裡,她的頸背興奮地一陣刺痛。當時她多麼希望他吻她,用她記得的熱情擁抱她。手掌間的木框濕了,她這才明白自己忘了呼吸,於是她慢慢地吁了口氣。她會被他吸引是很自然的,因為他的確是個英俊男子。但是她對他的感情比這個還深刻些。
  
  她已經看到他對他的家人有多麼地喜愛與保護,而他們又是多麼地仰賴他。他不是敷衍責任的人;他對他所愛的人付出全心全意。她想起自己闖到柯氏俱樂部的那一晚,他解救她的方式,以及他竟把憂愁的經歷轉變成一場永難忘懷的奇遇。「我從來不承諾自己做不到的事。」他曾說,而她打從心裡知道他心口如一。莉迪緊緊抓著木框,一陣疾速的感覺靈光乍現。她剛剛不該任他離去的,她要和他在一起,並且告訴他……告訴他什麼?
  
  她一隻手舉向髮際,撫著頭髮,把一綹髮絲塞向耳後。突然之間,她茅塞頓開,就好像她一直瞪著泛著漣漪的一池水,如今它平靜下來清澈見底。她要告訴艾瑞實情:說她夜裡夢見他,醒來之後滿腦子想的也是他。她想要知道他所有的秘密,也說出她的秘密。她的眼睛愈睜愈大,手中的木框掉在地上。她愛他——而這份愛使得她對傑斯曾有的感覺,相形之下就像一道晦暗而抓不住的陰影。她以前怎會沒看見?
  
  她像陣疾風般起身,急欲找到艾瑞並且讓他明白她的感覺。「拜託,他千萬不要已經離開了!」她簡短地喃喃祈禱,匆匆奔出房間。
  
  桃蒂把翡翠手鐲展示給大家讚賞,每個人都稱讚桃蒂聰明,說得她既高興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舞廳裡樂隊吹奏的音樂開始飄蕩在空氣中,白氏夫婦以安詳的華爾滋開舞,邀請賓客一起加入。艾瑞沒看見莉迪的蹤影,冷然地決定自己最好就此離開。既然莉迪盡其最大的努力要躲避他,他又何必使她為難。
  
  艾瑞吩咐一個僕人取來他的帽子和大衣,也吩咐準備馬車。他向主人簡短地致意,告訴他們他還有別的約會。他們露出失望的表情,嘗試說服他留下來,但他帶著一抹遺憾的笑容回絕了。他走向大廳入口處,戴上黑帽子、再披上大衣。
  
  當僕役長打開厚重的大門時,冷風向他迎面襲來。艾瑞在門外停步,覺得後面好像有個輕柔的聲音在喚他。
  
  「爵爺。」
  
  他很驚訝地發現莉迪隨他出了門,但並未穿上外套。她讓僕役長把門關上,然後雙手交抱胸前,凝視著艾瑞。她的棕色眼眸在蒼白的臉上更顯晶瑩。她似乎煩惱而且屏著氣息,彷彿她全神貫注地避免滿腔話語傾瀉而出。
  
  「怎麼了?」他問,開始向她移近。
  
  「我必須立刻和你談一談。」她一隻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手指抓著他的外套。「請你帶我一起走。」
  
  這個念頭簡直不可能,她的名譽會在今晚結束前碎成片片。她一定是沮喪至極才會有此建議。「明天我會去看你。」他說,想要讓她回屋裡去。
  
  莉迪不依,搖著她的頭,並且當一陣強風刺進她單薄的衣衫時,瑟縮了一下。「那時我們的家人都將在場——我們不會有單獨談話的機會。」
  
  艾瑞思索在白家另找一個隱密處所的可能性,但是明白那簡直不可能。
  
  「你的馬車。」當他脫下外衣,罩在她的肩膀上時,莉迪建議。
  
  「不行,如果有人看見你單獨和我進入馬車——」
  
  「我不在乎。」她的語氣平靜而固執。
  
  他無聲沉思。他們站在外面爭論得愈久,就愈可能被人發現。「五分鐘,」他終於說道。「然後你得回到屋裡去。」
  
  她點點頭,牙齒不斷地打顫;他領著她快速步下樓梯,進入黑暗的馬車裡,面無表情的車伕為他們關上車門。車子裡面很冷,但是至少抵擋得住刺骨的寒風。
  
  「現在,」他在她對面坐下,低聲說道。「究竟什麼事,緊急到讓你甘冒如此風險?」
  
  「你對傑斯的看法是正確的,」她輕柔地說。「他是個無賴,而我根本不應該相信他。當我先失去父親,後又失去傑斯,我覺得好像每個我曾經愛過的男人都會無聲無息地從我身邊溜走。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於是我努力自我防衛。可是如今我別無選擇——我必須再冒一次險,不然就會失去你。」她停下來,聚集所有的勇氣向他吐露實情。「我們首度相遇,我就開始愛上你。我以前不肯承認……而且直到今晚我才明白自己有多麼在乎。」她的眼睛淚光閃爍,嘴唇顫抖。「我愛你,」她再說一次。「你是我唯一想要的。」
  
  艾瑞很想相信她,但是驕傲和謹慎從中作梗。「你並不確定這件事。此刻你還不清楚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她來到他身邊的空位,戴著手套的小手撫過他剛毅的下顎。她傾近身體,柔軟、尋索的嘴唇壓在他唇上。」這是真的嗎?」她低聲呢喃。
  
  艾瑞閉上眼睛,和自制力作戰。在這個小小的、隱密的空間內和她獨處是很危險的建議。他把手放在她的腰上,打算和她保持距離。突然間大衣掉落地板上,而她苗條的身體已在他懷中。她光潔的肩膀和喉嚨,使他完全撤防。他的呼吸加快,血液開始在耳裡轟轟作響。
  
  「我愛你,」莉迪再次重複,她的手臂盤繞至他頸上。「我會使你相信我……艾瑞……」某種狂野的原始力量在她體內升起:她想要擁有他,想要兩人情投意合。她發現自己好像在夢中,把他的帽子推到地上,她親吻他的前額、鼻樑、清瘦的臉頰,直到他發出窒息的呻吟,轉而用自己的嘴去攫取她的唇。他狂烈地吻她,他的嘴強硬而需索,高大的身軀在她身體下逐漸緊繃。
  
  他的唇滑至她的頸部,品嚐著她光滑柔軟的肌膚,以及她急促的脈搏節奏。他的手指探進她上衣的頸線內,托著她渾圓的、赤裸的胸部,直到她柔軟的乳頭在他的掌中挺了起來。他似乎很喜愛從她喉嚨裡發出的輕微低吟。然後他的嘴又再覆上她的,舌尖與舌尖劇烈地交纏。
  
  當他調整她的身體,讓她緊靠著他強壯的男性時,莉迪喘息,感受到他陽剛之氣直逼而來。愉悅之感迅速爬升,她渾身一顫,緊緊地依附著他,直到艾瑞呻吟一聲,掙脫開來。「莉迪,」他費力地說,即使他的手已經移至她的背和腰。「我不能再繼續。」
  
  她抬眼望著他,大膽地幫他把幾縷落至額前的頭髮梳回腦後。他的臉線條緊張,眼睛由於慾望而又綠又明亮。「你現在一定相信我了。」她說,她的聲音聽起來比平常低沉些。
  
  他仍有保留地抿抿嘴。「我開始相信了。」他承認。
  
  她把頭停放在他的胸膛上,傾聽他心臟沉重而規律的跳動。「你打算向我求婚嗎,爵爺?」
  
  「不是今天晚上。」
  
  「如果你求婚,我會接受的。」
  
  艾瑞忽然笑了出來,親親她柔軟的耳垂。「急性子的小女生。我還沒求婚,你不能先接受。」
  
  「什麼時候?」她堅持要問。
  
  他抬起她的下巴,望著她紅紅的臉蛋,眼睛好笑地閃著光。「當我相信你已確定自己想要什麼的時候。」
  
  「我已告訴你——」
  
  他以輕輕的一吻阻止她發言,再幫她把大衣披上。「你必須回到舞會去。」他低聲說道。「如果運氣夠好,也許沒人會發現你曾消失。」
  
  伊莎心滿意足地和莉迪及戴家人從白家的舞會回來。她在人群之中看見討厭的席傑斯也來了時,曾因為害怕而感到不舒服,生怕他會再次吸引住莉迪的注意力。但是莉迪對他似乎已經完全不感興趣了,他們甚至不曾共舞。也許莉迪和傑斯之間真的完了;她已經成熟而不再被他滑頭的魅力所蒙蔽。果真是如此,莉迪或許會更正面地看戴艾瑞這個人。
  
  伊莎興奮得無法入睡,於是在每個人都就寢之後,走下樓來。她決定一個人喝杯雪莉酒,靜靜地回想一下她在女兒身上所觀察出來的轉變。她最大的希望就是莉迪能夠找到一個好丈夫,然後組織自己的家庭。她悄悄地走進圖書室,欣慰地發現到壁爐裡還有一些柴薪正在燃燒。
  
  她走向酒櫥,倒了一小杯雪莉酒,然後走到壁爐前取暖。既愉快又孤寂地輕歎一聲,她抬頭仰望,並且舉起酒杯。「事情應該都將好轉了,約翰,」她靜靜地說。「莉迪已經成長為一位美麗、敏感的少女。你會以她為榮的,親愛的。」
  
  「他的確會。」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嚇得她手足無措。伊莎快速轉身,濺出的酒灑在地毯上。她看見戴肯雷坐在高背的扶手上。他手上有個白蘭地杯,正在慢慢地啜飲。
  
  伊莎尷尬得臉頰火熱。「你竟敢在此窺探我!」
  
  「這個家裡的任何人都可以告訴你,我每天晚上都來此喝我的睡前酒。」
  
  「你喝得太多了。」
  
  「的確。」他平淡地說,並且從座椅上起身,將杯子從她麻木的手指間拿走。「允許我為你重新添上,安女士。雪莉酒,對嗎?」
  
  「不必了。」
  
  他仍走向酒櫃並且從一隻水晶玻璃瓶裡倒出雪莉酒。「我們不久就要成為一家人了,」他說道。「似乎不該再如此針鋒相對,請坐下來和我一起享受這爐火吧!」
  
  「我無意打擾你的獨處時刻,戴爵士。」
  
  「有你為伴我會很愉快,夫人。儘管你牙尖嘴利,你的確使場面生色不少。」
  
  「我怎麼抗拒得了如此的奉承?」伊莎嘲弄地問,從他手中接過雪莉酒。她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一本正經地整理好裙子上的每一個褶痕。
  
  肯雷觀望著,他的表情難以理解。「你常對你去世的丈夫說話嗎,夫人?」
  
  「沒有,」她挑釁地看他一眼。「然而,偶爾這樣做,感覺有安慰的作用。」
  
  「也許我該試試和我妻子——奧黛說說話。」他淡淡地微笑。「雖然她若從天堂看見我這兩年來的舉止,我猜她會好好地訓我一頓。」
  
  「就我所知,她是死於一場熱病?」
  
  肯雷點頭,深深地喝口白蘭地。「妳丈夫呢?」
  
  「心臟病。」她停了停,猶豫之下又道:「我曾以為會和他白頭偕老,從來沒料到這麼早就失去他。」
  
  「沒錯。」他們第一次交換了相互瞭解的注視,伊莎於是發現戴肯雷有雙好看的眼睛,是濃濃的黑色。「如今,你女兒將得到很好的照顧,」他慢慢地說。「你對你的未來有什麼打算,夫人?」
  
  「回鄉下平靜地度過下半輩子。」
  
  「很有趣嘛。」他略帶嘲弄地評論,搖晃著手中的白蘭地酒。
  
  「你又有什麼打算呢,爵士?繼續住在你哥哥的家嗎?」
  
  他那樣子是既好氣又好笑。「不,我伶牙俐嘴的朋友。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弄間自己的房子,現階段我很需要有德嘉的家人作伴。」
  
  伊莎立刻為自己的快言快語懊悔。「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她說。「我很確信獨自過活是件困難的事情——而他們每一個都是這麼好的人。」
  
  他對她這番安慰的言詞報以微笑。「我想向你提出一項邀請,夫人。」
  
  伊莎緊張了,猜測著他的邀請是不是和她抵達戴家第一天的侮辱提議類似。
  
  「只要你喜歡,」他繼續說下去。「隨時可以來和我喝杯睡前酒。」
  
  伊莎接受地點點頭,由水晶玻璃杯的上沿嫻靜地望著他。「也許我偶爾會來……只要你能保持平易近人。」
  
  「這點我做得到。」他說,並且向她笑笑——並非他慣常的侮慢方式,而是眼裡有一抹友善的光芒。
  
  伊莎很驚訝自己接受肯雷的邀約,不只一次,而是很多次,直到每晚都去變成一種習慣。家裡的其它人對他們的秘密會面毫不知情,他們也很有默契地將孕育中的友誼保持秘密。他們的對話漸漸地從關於奧黛和約翰的回憶,轉變為關於自己的童年、個人的感情、個人的喜好與厭惡等更親近的話題。
  
  在平靜的黑暗中,只有壁爐裡小小的爐火照明,使伊莎得以輕鬆地傾吐一些在白天裡她絕不可能告白的心事。肯雷也一樣,讓她知道他平常不為人所知的一面。他和她丈夫大不相同。約翰一向是個紳士,安靜而文雅,有最溫和的天性。肯雷則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他說出一些多彩多姿甚至是粗鄙的生活故事。他有著粗獷的陽剛特質,使得她既覺有趣又感震驚。
  
  伊莎發覺自己有些過度喜歡這些私下的插曲。於是,兩天之前的晚上,她決定它們不該繼續下去。那時他正描述巴黎那個她夢中都想去的城市時,她忘情地喊道:「噢,我多麼想看看它!」
  
  「改天我帶你去看。」他隨意的語氣好像那是個就在街道盡頭的地方,而不是在外國。在他們道別之後,伊莎整夜都在猜測他到底什麼意思。他是否暗示他倆將一起到巴黎旅行?是不是把她當成了他經常來往的那類輕佻的女人之一?在他眼中,她可能是個飢渴的寡婦。那麼,她無法容許如此的誤解繼續下去。昨晚她待在自己的房裡,沒有下去和他聊天。並且難過地輾轉好幾個鐘頭才入睡。
  
  早上當她準備下樓去吃早餐時,正好在樓梯旁與肯雷相遇。她一見到他,立刻停下腳步,心裡十分昏亂。
  
  「安夫人,」他帶著一副深不可測的表情說。「昨晚我沒有看到你。」
  
  伊莎站在走道的中央,不安地回答:「是的,我……我覺得我們的深夜談話變得太過私人了。我已經決定結束這種聚會。」
  
  他皺起眉頭,並且凝視她一段長長的時間。「我瞭解。」
  
  伊莎覺得有必要進一步解釋。「我的確喜歡我們的討論,爵士。事實上,我每晚都盼望這一刻的到來,然而……」她停止,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這嚇了她一跳。那大而溫暖的手指帶來一種令人興奮的奇特震顫。「安夫人,」他平靜地說。「請告訴我,我是不是什麼地方冒犯了你。」
  
  「沒有,真的。」伊莎回答,突然間呼吸困難。他和她是如此靠近,他的味道飄進她的鼻腔裡,那種檀香木中混合著雪茄的味道,對她而言已變得親切而熟悉了。
  
  他俯視她的手,她白晰的皮膚和他較深的膚色呈強烈的對比。他的聲音異常地柔和,而且他似乎極度謹慎的遣詞用句。「我向你保證,夫人,我非常非常尊重你。我珍視你所有的信賴,也希望你珍視我的。」
  
  「我會的。」伊莎抬起眼睛迎向他的目光,努力地說。
  
  他的眼睛深邃而溫暖。「別剝奪有你相伴的享受,夫人。每天將結束的時候,我都會強烈地思念你的臉龐。」
  
  伊莎像個初出校門的女孩般紅了臉。她同意地點點頭,挽著他伸出的手臂前去餐廳。一個念頭閃過心上——約翰會不會反對她和這樣一個男人交往?不,她斜上看向戴肯雷頗具個性的側影心想,約翰甚至可能喜歡他。肯雷或許直率了些,但他是一個好人。他的內在是仁慈而有榮譽感的:只是由於寂寞,才使他言語粗魯。
  
  在白家舞會過後不久,莉迪、桃蒂,以及戴家的其它人一起參加由朋友所主辦的,在泰晤士河的泛舟兼野餐。那是一個晴朗的春日,寒涼的春風吹拂過水面,吹得船上明亮的旗幟迎風招展。女士們吃著薄薄的烤肉和五花八門的沙拉,男士則坐著各式各樣的船。
  
  「艾瑞在哪裡?肯雷叔叔,還有爸爸呢?」桃蒂和莉迪漫步經過一排色彩繽紛的帳篷搭訕地問。「他們已經在某艘船上了嗎?」
  
  莉迪搖著頭。「我相信他們仍在岸上,在那一大堆談論著政治話題的人群之中。」
  
  桃蒂用一種嘲弄的聲音說:「艾瑞有一次告訴我,當男人們假裝在討論政治的時候,其實通常說的是些有關女人的事情。」
  
  莉迪微笑。「我毫不驚訝。」她看到在帳篷的前方有一個射箭場,於是靜觀著一些女子熟練地將箭射入乾草充塞的箭靶。
  
  「你想不想試試?」注意到她頗感興趣,桃蒂便問。「看起來好像很難,其實不會。」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左右,桃蒂試著教導莉迪射箭的技巧,然而兩個人對她亂飛的箭都忍不住頻頻大笑。於是在莉迪一半以上都射不中目標後,她將弓交給桃蒂,無奈地一笑。「我最好就此罷手,免得一不小心把別人串成烤肉。」她舉起一隻手,摸摸今天心血來潮決定戴在脖子上的七彩哨子。「我戴著它以祈求幸運,但是似乎不怎麼管用,幸好箭術不是每日生活所必須具備的技能。」
  
  「可是射箭很好玩啊!」桃蒂把箭上弦,然後仔細地瞄準。就在此時,一個英俊的年輕男子向她走來,桃蒂也從眼角瞥見了他。她故意讓箭失去準頭,連靶的邊也沒沾上。「鮑先生,」她不好意思地說。「你來教我瞄準好不好?我好像一直抓不到竅門。」
  
  莉迪想笑。桃蒂極端精通箭術,她隨時都可以輕鬆自在地射中紅心。「我想去陪陪我媽媽。」莉迪說,然後微笑離開。
  
  從某個帳篷後面穿過,她享受著涼涼的春風吹在臉頰及喉間的舒適感。她穿著一身藍色的羊毛衫裙、一頂輕便的帽子,黑髮則編成髮辮,夾在頸背。
  
  「莉迪。」
  
  她隨著一聲男人的聲音,轉身一看。她很驚訝地看見席傑斯正站在那裡。他穿著深色的衣服,配上一條黑色絲質領帶,並用一枝華麗的、鑲金鑲鑽的別針別著。他的長褲未免剪裁得太緊了,突顯他的男性特徵,就像只雄性孔雀展示著它的羽毛似的。
  
  莉迪的眉頭鎖在一起。「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來看你。」他輕鬆地道。
  
  她的唇角泛起一抹輕蔑的微笑,一言不發地經過他,繼續往前行。他抓住她的手腕,緊緊握著。「你不能真的不理我呀,」他說。「尤其倫敦裡的每個女人都想要我呢!」
  
  她對他的自負驚異地搖搖頭,努力想抽回她的手。
  
  他卻拒絕鬆開。「你倒是挺有成就的,」他評判道。「逮住了一個戴家人和女人最渴望的財富和社會地位。他知不知道你最初是我的人呢,親愛的?」
  
  「我從來就不是你的人。」
  
  「這不難補救。」他回答。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用手搗住她的嘴,一手抱住她的腰,以驚人的速度拖著她向後跑,而她則極力掙扎想要脫身。傑斯拖著她經過一排樹,遠離泛舟眾人的視線。在附近的路旁有一輛出租馬車在等著。模模糊糊中莉迪彷彿聽見桃蒂叫她的名字,但那也可能只是她心裡轟然巨響的回音而已。
  
  傑斯粗魯無禮地把她丟進馬車裡,然後對車伕做個手勢。車輛開始望旁邊一側,然後快速地沿街駛去,把她帶離她的家人與朋友。莉迪癱在傑斯對面的座位上,既憤怒又恐懼地喘息不已。「你為何這做?」
  
  傑斯自鳴得意的樣子簡直讓人抓狂。「很簡單,親愛的,」他平靜地回答。「我要和戴艾瑞決鬥。」
  
  她困惑地瞪著他。「為……為什?」
  
  「你一定對我在倫敦的聲名有所耳聞了。每個重要人物都聽過我的名號,但我還是沒有受到我該得的尊重,像戴艾瑞那一類的人鄙視我,輕蔑地認為我沒有資格與他們為伍。於是,我想出了一個補救的計劃。」
  
  「利用綁架我?」
  
  「正是。一旦眾人皆知我沾污了你,戴艾瑞會向我挑戰,和我決鬥。妳知道的,我的劍術相當好。在歐陸,我還曾拜最好的劍術家為師。今年我已經在一場決鬥中殺了一個人,那是個發誓保衛他妻子名節的下流小地主。」他的臉龐露出一抹自我膨脹的笑容。「當我打敗戴艾瑞這樣的一位貴族之後,人人都將敬畏我、稱讚我——然後我就是倫敦最被喝采的人之一了。」
  
  莉迪瞪著他,彷彿他已經瘋了。「你不惜毀滅我,而且不計代價去傷害或殺我所愛的男人,只為了提高你的名聲?我的天啊!這可不是場遊戲呀,傑斯!」
  
  「生命本身就是一場遊戲。」他輕輕地說。
  
  「你根本不算人,」莉迪咬牙切齒地說。「你只不過是只懦弱的孔雀。攻擊一個你曾說你深愛的女人,真是最卑鄙、最下流——」
  
  「我愛過你。」他笑著搖頭,彷彿她是個小孩子似的。「莉迪,難道你一點也不瞭解男人的本性?我對你所說的話全都是真心的。」
  
  「那麼為什麼你總是不守承諾?為什麼說你要我,卻沒有回到我身邊?」
  
  傑斯聳聳肩。「時光流逝……我忘了你是一個如何迷人的小東西。但是我的確關心你,用我自己的方式。」
  
  「用你自己的方式?」莉迪茫然地重複,一陣冷笑發自她的喉間。「上帝,我真是個笨蛋!」她瞪著他,冷怒的神情令傑斯的笑容在嘴邊消失,他不安地移動。「送我回去。」她說。
  
  「恐怕難以照辦。」
  
  莉迪的聲音非常地輕柔。「如果你敢碰戴爵士一根寒毛,我一定會要你付出代價。若是你真的引他和你決鬥,而他沒有殺掉你……我會的。我用自己的生命發誓。」
  
  傑斯驚異地望著她,然後笑了出來。「好個嗜血的女人!我從來沒料到你會有如此激情的一面,看來這會是一段相當有趣的插曲。」
  
  莉迪坐回她的位子上,靜靜地祈禱桃蒂或許瞥見了傑斯逼她進馬車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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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5:47: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伊莎正周旋在朋友之間,桃蒂忽然蒼白著一張臉,上氣不接下氣地向她跑來,並且把她拉到一旁,著實嚇了她一跳。「伊莎阿姨,」她緊急地自說自話。「出事了。莉迪她……我想她有了麻煩。」
  
  伊莎驟然覺得一陣冷意、胃部絞痛。「怎麼回事?桃蒂,快點告訴我!」
  
  「一分鐘前,我看見她和某個人離開這裡。」
  
  「和誰?你哥哥嗎?」
  
  女孩搖搖頭,滿臉憂愁。「一個黑髮男子,我認為很可能是席傑斯。他把她推進他的出租馬車,他們沒有發現我在叫他們。」
  
  「老天!」伊莎說,臉色轉白。很顯然的是,姓席的已經把莉迪置於某種有損名譽的狀態,這件事情必須盡快並小心地處理。「桃蒂,你必須幫我找到你哥哥,並把這一切立刻告訴他。」
  
  「好的,伊莎阿姨。」桃蒂匆匆走了。
  
  伊莎像座雕像似地靜靜站著,因為擔心女兒而全身冰凍,無法相信竟然會發生這種災難。經過一、兩分鐘之後,她察覺到有個男人向她走來。她抬起眼睛,當地看到戴肯雷難以解讀的表情時,發出口齒不清的聲音。「席傑斯把莉迪帶走了。」她聲音顫抖,而他則用力地、支持地握緊她的手。
  
  「桃蒂告訴艾瑞這件事時,我也在場。」他平靜地說。他們向一個足以暫避別人的耳目的小樹叢走去。「不會有事的,伊莎。艾瑞已經尾隨而去了,他會照顧她的。」
  
  「席傑斯萬一毀了我的女兒,我會……我會殺死他。」她喃喃自語。
  
  「我會為你殺死他。」肯雷絕非戲言地說。
  
  他是如此地強壯、如此能幹與關懷,伊莎極度控制的情緒簡直要崩潰了。「我還以為席先生和我們終於沒有瓜葛了。」
  
  肯雷皺起眉頭。「我從沒料到莉迪的判斷力竟糟到會和姓席的那種男人交往。」
  
  「她是個好女孩!」伊莎爆出一陣防禦的憤怒。「我以最高的道德標準將她撫養長大,而她的表現也一直是誠實而不自私的。」淚水滑落她的臉頰。「如果你竟然不相信我,你和你的家人都該下地獄。」
  
  肯雷把她擁進懷裡,讓她緊靠他寬闊的胸膛。「我相信你,」他像在安慰一個受驚嚇的孩子般溫柔地說。「別哭,伊莎;你把她教養得好極了——她幾乎和你一樣地完美。噓,別哭。」
  
  但是伊莎無意停止她的淚水。自從丈夫去世,這是她多年來第一次讓人抱著她、安慰她  ……而奇怪的是這種感覺竟是如此適切。「你別作弄我了」她悲傷地說。「你當然不會認為我完美。」
    他用指節輕畫她濕潤的臉龐,接住一兩滴眼淚。「我稍後再把我確切的想法告訴你伊莎。等你女兒平安歸來,你和我得好好長談一番。」
    「談什麼呢?」
    「談這個,還有別的事。」
    伊莎還來不及回應,肯雷已彎身攫住她的嘴唇,獻上驚天動地的一吻。當他抬起頭來,她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你,」她舌頭打結。「是我所見過最不知體諒、最無恥的……竟然在這種關頭……」
    「是的 我知道。」他把手伸進自已的外套裡取出一條手帕。「拿著,擦擦你的鼻子。」
    她擦了坦眼睛圓得像鈕扣似地瞪著他。「你沒有良心,肯雷,」她說,透過方巾的聲音變得又低又沈。「我女兒說得對——你需要人好好把你改造一番。」
    「只有你能執行。」他說,再次擁抱她。「別擔心。」他低咨。「艾瑞會及時把她救出來的。」
    「離開那扇窗子,」莉迪向外凝視時,傑斯命令道。「沒什麼好看的……也沒有人會來救你。」
    莉迪不管他,貼著密閉車廂的窗口凝望他們身後的馬路。當她看見一匹馬和騎馬者一鼓作氣地向他們奔近時,她的心跳了一下,他們之間的距離正快速地接近。那一定是艾瑞,她想著,並且喊了出來,瘋狂地搖動手日以吸引他的注意。突然她感到傑斯抓注地的手,用力將她拉進馬車裡。莉迪跌回座位上,用滿足的神情瞪著他。「你錯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來找我了——而你將付出代價。」
    瞭解到自己即將失去控制她的機會,傑斷狂怒重重敲打車頂,警告車伕。「任何原因都不得停下馬車。」他大叫。
    但是不到一分鐘,車外傳來一陣叫聲,接著馬蹄的達達聲和車輪聲開始緩了下來。莉迪再次試著向窗外張望,但傑斯又把她推回座位上。「別動!」他急急發號施令。
    出租馬車向旁一偏,停了卜來,然後很快「砰」地一聲被打開。莉迪連忙爬出車外,投向伸手進來接她的男子的懷裡。當她感受到艾瑞有力地捏著她的腰,把她接至地面時,她終鬆了口氣。
    「感謝老天!」她哽咽地說。雙手緊緊地抱著他。他短第用力抱她,然後放開她,陽光射向她的肩後。「我沒事了。」她微笑地對他說,並舉起手碰觸他的臉,想確定他是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是艾瑞沒錯……但是他臉上的表情是她前所未見的,那麼地冷酷又
  殺氣騰騰,她不禁畏縮了。他灰綠色的眼睛硬得像冰,看著傑斯從馬車上走下來。
  
  莉迪的微笑消失,並且以顫抖的聲音打破岑寂。「他……想和你決鬥。」
  
  傑斯努力擠出一個公雞似的笑容。「我寧願說目前有決鬥的理由,不是嗎,姓戴的?」
  
  「沒有決鬥,」艾瑞緩緩地說。「雖然我會以把你撕成一條一條為樂,我也不會讓她的名譽被毀。」
  
  「那麼此事該如何解決——」
  
  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前,艾瑞飛快跨一大步逼近傑斯。他的拳頭堅硬地、連續擊在傑斯身上,而傑斯則抵抗地咆哮,試圖防衛。兩人糾纏互毆,跌在街道旁,一面咒罵一面打架。艾瑞擊中傑斯的頭,後者倒地,艾瑞繼續無情地攻擊他,即使傑斯開始神智不清也不肯歇手。
  
  莉迪向他奔去,急急地呼叫他的名字。「艾瑞,求求你……你必須住手了!」
  
  艾瑞停手,沉重地呼吸,一面低頭注視傑斯歪七扭八的臉。「別再靠近她,」他重重地說。「否則我會完成今晚未完的作業。」
  
  「不敢了。」傑斯哇哇叫,他的眼睛已腫成一條縫。艾瑞在傑斯的外套上擦掉他拳頭上的血漬,然後直起身。傑斯慢慢地坐起來,極度小心地摸摸自己的臉,不禁呻吟出聲。
  
  「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莉迪笑靨如花地說。艾瑞面無表情地望她一眼,然後領著她坐進馬車。她依著他的指示進入車內,不懂他的樣子為什麼如此陰沉。
  
  「我不回去泛舟聚會裡,」他說。「你必須獨自回去。」
  
  「什——什麼?」莉迪完全迷糊了。「你……你好像在生我的氣。艾瑞,你該不會以為這是我的錯吧?你不可能竟然相信我是自願和他走的吧!」
  
  「我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他冷酷地說。
  
  「我愛的是你,不是傑斯呀!」
  
  「不久之前,你還不計一切地願意和他在一起。」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我還以為你瞭解。」她爬出馬車,他正步向他所騎來的栗色馬。「你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他回過頭說。「此時此刻我也不管了。」
  
  受傷、害怕、焦慮,莉迪努力設想能把他留下來的方法。他必須瞭解她有多麼地愛他,她不可能自願和席傑斯到任何地方去。「你必須聽我說——」
  
  「我現在沒有心情談話。」
  
  當他握住韁繩,輕易地躍上馬背時,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艾瑞。」她呼喚,但是他似乎沒有聽到。突然之間她想起了脖子上的哨子。他曾經承諾無論何時她吹哨子,他就會聽命於她。她撫摸這個小東西,然後努力地把它放進嘴裡,使盡力氣用勁一吹,哨子發出一聲尖銳的巨響。
  
  艾瑞聞聲停了下來。他慢慢地轉過頭,於是他們的眼光深深地看住彼此。當他向她走來,莉迪簡直不敢呼吸。艾瑞望著她,臉上帶著沮喪、憤怒與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到底想怎樣?」
  
  「只想和你獨處。」
  
  張力在接下來的靜默中逐漸加強。「以後吧!」艾瑞終於說。
  
  「現在。」她柔柔地堅持。
  
  他審視她好一陣子,終於伸出一隻手,然後她抓住他強壯的手腕。他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臂,一把將她拉至他身前的馬鞍上。
  
  當莉迪感覺到他的手臂環著她,使她坐穩,然後雙腿一夾命令馬匹前進時,她完完全全放心了。接下來的幾分鐘,他們沒有說話,各自懷著心事與問題。騎了沒多久,艾瑞在一座正面是希臘式的象牙雕飾的房子前拉住韁繩。
  
  「你家嗎?」莉迪問。
  
  他點點頭,跨下馬背,然後扶她下馬。一個僕人出來接管馬匹,而艾瑞則用堅定的手扶著她的手肘,引她進入屋裡。房子的內部清涼且令人眼光一亮,奶油色與淡黃色的牆壁上,裝飾著法國風味的傢俱和綠中綴金的窗簾。莉迪和一位鎮靜的僕役長短暫地照面,幾位僕人則有禮貌地做著他們的工作,對他們主人竟帶一位沒有伴護隨身的女孩進來不曾露出任何表情。
  
  艾瑞把她帶進他的私人廂房,那是一間以奶油色和深藍灰色為主調的起居室,穿過門廊不難窺見設有一間臥室。
  
  「好了。」他挑起一道眉毛,丟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等她開口說話。但是他期待的、有些促狹的表情在看見莉迪脫掉斗篷,並解開上衣的第一顆鈕扣時驟然消褪。她的手指因緊張而有些笨拙,但是她繼續解第二顆鈕扣,然後第三顆。她停手觀察他是否在看她,於是發現自己已經完全吸引住他的視線。
  
  「傑斯逼著我和他走的,」她說,仍然在解開其它鈕扣。「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沒有機會向任何人求救。整個事件中我無力自主。」她的上半身衣物開始從她雪白的雙肩滑落。她小心地移開頸部的藍色絲帶,哨子於是掉落在地上。「傑斯是個虛榮、冷酷、膚淺的男人,而我竟笨得曾經自以為愛著他。你才是我唯一想要的……我唯一信賴、深愛並渴望的男人。」她把雙手從上衣裡伸出來,她的上半身目前僅剩一層薄薄的內衣,乳溝的溝影和雙峰的頂端若隱若現。艾瑞的目光緊緊盯著她。
  
  注意到他似乎呼吸困難,莉迪有了足夠的勇氣,伸手去拔頭髮上的髮夾。秀髮像條烏黑絲質的河流般灑落肩膀上,微鬈的波浪直到腰際。「我要讓你明白我對你確切的感覺。」她說。「今天之後,再也不會有懷疑了。」
  
  艾瑞走過房間,把她小小的身軀擁入懷中,讓她輕柔、細緻的身體壓在他強壯的、被喚起情慾的身體上。他把頭俯向她的肩膀,嘴唇印在平滑、雪白的曲線上。「莉迪,」他粗嗄地道。「我甜蜜的愛人……你不必如此做。」
  
  「你終於相信我了嗎?」
  
  「是的,」他長長地歎口氣,手掌在她閃亮的秀髮上滑動。「你不需要證明任何事。」他停了一下,又不情願地加上:「我們可以等到結婚那一天。」
  
  「如果這算你的求婚,我接受。」她喃喃低語,親吻他的耳朵。她大膽地引他的手至她的胸部,隔著那層薄薄的內衣撫摸她。
  
  艾瑞發出輕柔的呻吟,撫弄那沉重的圓潤,他的撫觸溫柔而充滿愛意。他的嘴角扭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何必等呢?」他喃喃自語,完全褪去她的衣服和內衣。莉迪因為一種特別的興奮而顫抖,全身赤裸地站在他眼前,一抹緋紅從頭到腳趾散遍全身。艾瑞用他的嘴封住她的,而他的手則在她的胸與臀等四處摸索。
  
  他沒有耐性地脫掉自己的衣物,把它們扔到地上,把莉迪抱入臥室,放在天鵝絨床罩上,然後伸展自己頎長的身軀覆蓋在她之上。他吻遍她的乳房,溫柔地咬著那敏感的峰頂,然後深深地吸吮。她愉悅地震顫,用手畫過他背部堅實的肌肉,並且把自己貼近他,驚異於他身體的力與美。他口中呢喃著綿綿情話,並且不斷讚美她、熱情與抑制在交互作戰。「長久以來我一直想要你,莉迪……我費了好大的勁告訴自己要有耐性……」
  
  「你現在不必有耐性了。」她摸著他的胸膛,喃喃地說。他的胸膛像大理石般又硬又平,在她小小的手掌下逐漸暖和,感覺到他心跳的重擊聲。他的手劃過她的腹部,來到兩腿之間的柔軟處。當她感覺到他的手指在那裡親密地一動,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的眼睛澄靜如兩潭灰綠色的湖水,深深地望著她,一面以她不曾想像過的方式碰觸她。他把她的雙腿分開,並且降低自己的臀部至她的位置,開始進入她。先是一陣堅硬的、濕潤的試探,然後是深深地長驅直入她的核心。她由於疼痛和驚訝而彎身,但是他一面低聲安撫一面親吻她,直到她放鬆下來。
  
  他們完全合而為一,身體和心跳是如此地緊密相連,簡直就像是一個而不是兩個個體了。莉迪雙臂纏繞著他的脖子,完完全全地向他臣服。
  
  他凝視著她的臉,並用自己不穩定的手梳理她的髮絲。深深地進入她之後,他開始一陣律動,使得她的嘴由於無聲的驚奇而微微張開。她依附著他,在他之下蠕動,需求高漲,把自己打得更開,直到突然之間狂烈的力量在高潮點爆發開來。
  
  很久之後,她在他懷裡動一下,昏昏沉沉地說:「家人會擔心我們,我們得離開。」
  
  艾瑞把唇印在她的額頭上。「我連累你了。」
  
  「不連累也不行,」莉迪同意,懶懶地靠著他的胸膛。她的唇邊泛起一抹笑意。「我希望你終於相信我是如何地深愛著你。」
  
  「再說服我一次。」他喃喃地說,又把她拉近。
  
  「妳真美。」伊莎用一條蕾絲手帕輕輕擦著眼睛。她們一起站在教堂後面的小房間裡等著,婚禮的賓客則陸續入座。莉迪整理一下結婚禮服的裙子,裙子是由一層又一層精緻的白色絲綢所製成,上面有銀色的裝飾。曲線優美的頸郵線條,以及蓬起的袖子上也點綴著閃亮的銀光;而面紗是一層簡單、透明的絲,以白色玫瑰花固定在她的頭髮上。
  
  「我猜你和肯雷叔叔也很快會步入禮堂。」莉迪說。
  
  「那還早得很。」伊莎嚴肅地回答。
  
  莉迪笑了。「誰都看得出來你倆彼此愛慕,媽媽。我希望你別讓他等太久。」
  
  伊莎回復她的笑容。「我們的確似乎很合得來,「她承認。「我也很高興你要求他代替父職,領你走過教堂的紅毯,莉迪。」
  
  門上傳來輕叩聲,伊莎走過去把門打開一條縫,然後又把門開到足以讓戴肯雷進來。肯雷穿著黑色的禮服外套和乳黃色的長褲,看起來格外地帥氣。
  
  看見莉迪一身華麗的新娘禮服,肯雷展露笑容。「艾瑞將敬畏地臣服於你的美麗,他大概會說不出話來。」
  
  「他最好能說話,」莉迪做個怪表情。「至少能說出他的誓言。」
  
  「艾瑞要我把這個拿給你。」肯雷把一個小小的天鵝絨盒子交給她。
  
  莉迪驚訝地接過禮物。還有什麼能比他送的結婚禮物更令她高興的呢?他已經答應幫她重建祖屋,使它恢復原有的光耀。那時,她喜不自勝地衝進他的懷裡。「只要你瞭解我有多麼渴望見到它恢復舊觀就夠了,」她說,親吻如雪花般落在他臉上。「這是我所擁有過的最佳禮物了……嗯,應該是第二好的。」
  
  「最好的是什麼?」他輕柔地問道。
  
  「是你。」她微笑地回答,閃閃發亮的眸子仰望著他。
  
  莉迪打開天鵝絨盒子時,肯雷看向伊莎,目光充滿讚賞。他的凝視在她裹著一襲桃色絲綢的苗條身體上移過。「我簡直分不出你們誰是誰了。」他喃喃自語。
  
  伊莎眼珠一轉。「你的眼睛想必有問題。」
  
  莉迪打開了盒子,拿出一個黃金打造的哨子,上面飾有鑽石,並且串在一條長長的金煉子上。她會心地微笑,瞭解它的意義,並且感動地親吻它。
  
  「真是一個不平凡的小飾物,」伊莎不解地望著那個哨子說。「不過你當然不能用它來搭配你的結婚禮服,親愛的。」
  
  「我會把它和花束一起帶著,當作幸運符。」莉迪捧起她的花束,把手伸進肯雷的臂彎。「我準備好了。」她說,然後她母親在她離去之前給她一個擁抱。
  
  和肯雷在教室的後側等待時,莉迪靜靜地對他說:「我希望你正打算和我母親結婚,肯雷叔叔。」
  
  「的確,」他向她保證。「戴家的男人似乎對安家的女人非常著迷。」
  
  「感謝老天這樣安排。」她微笑地說,然後和他一同步向禮壇,艾瑞正在紅毯的那一端等待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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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4-10-28 05:54:22 |只看該作者
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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