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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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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莉莎‧克萊佩]激情薔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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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8 17:37: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求求你,告訴我是或否;

  若你不要我,那就告訴我;

  我無法再逗留,

  也不會再等著看臉色行事,

  如果你要我說出來;

  那麼我就是你的,不然我還是我。

  ——湯瑪斯•席普曼



  「我從未看過這麼安詳的景色,」若薇說道,望著車窗外寬闊碧藍的羅亞爾河。「根據我在地理課留下的印象,我本來以為它會比較洶湧澎湃的。」藍道也轉頭去看個分明。

  「羅亞爾河會隨著地方而改變,」他說道,燦爛的陽光照在他臉上,使他的眼眸泛出金光。「在南特,它就像塞納河一樣,河面擠滿了過往船隻……在奧爾良它又是一條只有數尺深的平靜小溪,等你開始相信羅亞爾河是一條靜謐柔順的河流,它又開始發怒了。」藍道撇著嘴補充了一句:「它就和女人一樣難以捉摸。」

  「你的意思是指和男人一樣反覆無常罷。」她立刻回嘴,不知他是否在開她玩笑。藍道笑了,看她的脾氣有恢復的跡象,覺得頗欣慰。最近他很喜歡逗她,就像逗貓一樣。然後得到小小爪子的反擊。美雅坐在他們對面,假裝視而不見。

  「多變,」美雅說道。「羅亞爾河是無從預料的——它有時會使葡萄園和山谷氾濫成災……有些沒知識的農夫認為這是來自上帝的懲罰。靠近海口的時候,河就變寬、變深了,我不太喜歡。不過它在土倫的時候具有皇家氣派,貴族風采——它流經城堡,還有森林……今年河水好像不多,你不……」女孩發現藍道用估量的眼光盯著她時,立刻住口了。若薇只露出有點訝異的樣子。

  「美雅,」藍道緩緩說道。「對一個女侍而言,你真可說是見多識廣了。」

  女孩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我跟著尼洛走遍了法國。」

  美雅確實是個有趣的謎,她的才華和能力遠超過年齡和出身。她不僅能讀能寫,而且思路敏捷,常識豐富。

  「美雅,你家在哪裡?你在何處出生的?」若薇問道。

  女孩搖搖頭。「我不知道,尼洛說他也不記得了。有一年我們在土倫待了很久,我想你也可以說我是來自土倫。」

  「你在那裡做什麼呢?」若薇含笑問道,女孩聳聳肩。

  「什麼都做,小姐。我什麼都會做。」美雅霎時粲然一笑,表示她認為這世界大體上說來還是個快樂的所在。接著她又回頭望著窗外。

  「這我絕不懷疑。」若薇向旁邊的藍道表示,他露齒笑笑表示同意。

  「只要你喜歡她就好了,吾愛。」

  這種親呢的稱呼毫無意義,但仍然輕易地激起了她的反應。他從前也這麼叫過她一次,那是在極度激情的時刻。從他唇間吐出的這兩個字好溫柔,像愛撫般滲入她的毛孔。若薇躺進他臂彎,享受這份親近。

  他們逐漸接近鄧戈領地,豐沃的綠色大地開始柔和的起伏,道路不再與羅亞爾河並行。一幢黑影打破了地平線,藍道微微緊張起來。

  「那就是鄧戈堡。」他說道,美雅立刻跳到窗邊,手指攀著邊緣。城堡被巨牆和圓形高塔所包圍,還有一條上面架了橋的護城河。護城河已經淤淺,沒什麼實用價值,僅能發揮裝飾作用。樹木、開花的長春籐和一蓬蓬的白玫瑰在牆邊懶洋洋地隨風搖曳。

  「天啊!這裡究竟有多少座塔?」若薇問道,隔著半開的鐵門,她沒辦法看清楚。

  「八座。」藍道說道,伸出一條手臂橫搭在窗沿上,以免馬車在門前停下時,她會往前仆跌。

  「小姐,看那道門!」美雅叫道,若薇往前傾身。藍道抽回手臂時,手背無意間掃過她的乳房。兩人隨即僵住不動,迫切的慾望毫不留情地沖刷過藍道,他用力吸了口氣,無法自制地想要她,心中充滿兩人纏綿的景象,他的嘴唇發乾。

  若薇感到自己的每一根神經都混亂了,脈搏又重又快,彷彿血液已變成融化的銀液。若薇羞紅了瞼,不顧一切地集中視線望向窗外。

  「看什麼,美雅?」她喃喃說道。

  「看鄧戈家的紋章呀!」年輕女孩興奮地答道。「就刻在門上——-一個年輕男子手中拿著一張盾……還有一朵薔薇。」

  「薔薇?」若薇重複道,她知道藍道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艱難地嚥了口口水。「可是那不是皇家的標幟嗎?」

  「鄧家和皇室有點淵源,」他故作輕鬆地說道。「不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十二世紀的時候,安朱的傑佛瑞取了英國亨利一世的女兒,他們的兒子就是後來的亨利二世。一四年代,安朱的何尼把女兒嫁給了亨利六世——」

  若薇滿懷感激地接下這個話頭,她急著想用其他事情轉移注意力。「可是我不明白,」她插嘴。「為什麼和幾個亨利的後裔結婚,就能讓鄧家在紋章上畫薔薇。」

  他的視線自她靈動的藍眸移至她起伏有致的唇線,一時之間藍道完全忘記自己要說什麼了。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飢渴地渴望一個女人的身體、愛撫和甜蜜。他費了極大的力氣才重新集中精神繼續。

  「那朵薔薇是從戰爭中贏來的。十五世紀中,安朱的菲力浦為了爭奪統治不列塔尼的權力,打敗了兩個強大的家族。就算這還不足以讓他採用皇家的薔薇標幟,戰爭後他娶了一位十六歲的少女。一位英國新娘——名叫薇蓉。大家都叫她英國薔薇,聽說他把她看得比什麼都珍貴。」

  馬車駛進大門,開始在堡內的車道上奔馳,若薇急急將視線自他身上移開。

  「柏家的紋章又是什麼樣子呢?」她問道。

  「一面盾、一頭狼和一棵樺樹,所以藍道在柏家是個很普通的名字,長子通常都叫這個名字。它的意思是狼盾……帶著這副盾牌可以使戰士所向披靡。」若薇的臉雖然背著他,不過仍然感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所以柏家人向來有把握能予取予求。」

  「直到他們發覺過度自信導致挫敗為止。」若薇固執地說道。

  「這種事情有好幾世紀都沒發生過了。」

  鄧戈城堡無疑是她僅見最可愛的建築物之一。堡中最古老的部分是一座碉堡,有突出而堅固的塔樓和陡峭的牆壁。比較現代的部分是哥德式設計,雄偉優雅,上有槍炮眼、圓錐頂的高塔和拱窗。城堡位於連綿數里的林園中央,其間還點綴了小池塘,和一叢叢的玫瑰、杜鵑、石捕和菊花。

  「哦,真美。」若薇說道,藍道嘲諷地抿起嘴唇。

  「這是鄧家唯一的紀念碑。他們已絕嗣了。」

  馬車又經過兩道門,然後蜿蜒繞過小池塘和樹叢,最後方才直通城堡。建築物周圍的土地都受到細心照顧,花木配置得恰到好處。而在美麗的外表之下,還是可以明顯看出這座城堡是昔日的要塞。

  城堡的大門氣派非凡,四翼由中央分別向四方伸展。真奇怪,這種羅馬式的古典設計竟能和其他部分的哥德式建築配合在一起。本來很可能會產生不協調的效果,或許該歸功於設計簡單吧,城堡成為一個和諧的整體。馬車停了下來,若薇感到自己的好奇之中又摻雜了緊張。美雅卻一副安之若素的樣子,因為她早已習慣生活中不斷的新變化。

  「這座城堡那麼大,可是好像沒什麼人嘛。」美雅評論道。

  藍道點點頭,將手臂從若薇身後抽出。「目前這裡的僕人很少,」他答道,在門房走過來以前便將車門打開。「不過村中有一些人能來幫忙……就說是儲備力量好了。」

  藍道率先下車,然後一名面貌溫和的門房過來扶兩位女士下車。這段旅途已使若薇疲憊不堪,她對自己在大病一場後體力如此不濟有點火大。

  「他們不知道我們要來,」藍道表示,攙著若薇走上屋前的台階。「大概還要花一、兩分鐘才能把房間準備好。」

  前門打開的時候,若薇發出一聲讚歎。二樓有一圈圍了欄杆的畫廊,展示了豐富的藝術收藏。角落、拱門上和走道裡都用神話裡的動物雕塑來裝飾。堡中內部的色彩淡雅;淡藍、乳白、薰衣草紫和薄荷綠,牆壁和天花板上則繪著洛可可式的金色鑲嵌。

  「從前這裡很高雅,」藍道淡淡地表示。「簡單而有品味。但在我母親來這裡的最後幾次,她決定要再度重新裝演。」

  若薇無言地點點頭,懷疑世上是否有人能在這麼豪奢的地方住得舒舒服服。與其說這座城堡是個家,不如說它是一件美麗的藝術品。它美得令人屏息,可是能住人嗎?

  「別擔心,」藍道說道,扶著她的手肘。「大部分的房間都沒有這麼誇張。哦……現在走過來的這個女人和她丈夫是堡中的總管。既然他們在村中都很受敬重,那我們就希望別人會接受她做你的女伴。啊,溫太太?」他轉身對那看來很和善的婦人說話,她報以一串又急又快聽不清楚的法語。她光亮的棕髮中分,衣服和圍裙上散發出清香——一種乾淨、像母親般的芬芳,使人立刻感到心安。若薇越來越累,沒聽懂他們全部的交談,只偶爾聽見藍道說的幾個字而已。他好像在說她是「他的英國小表妹」,解釋他們到巴黎拜訪親戚時正好遇上熱症流行,他們到這裡來是為了方便她休養。「……小薇,我跟你介紹,這位是溫太太……溫太太,這位是柏若薇小姐。」

  「柏——」若薇剛開口,藍道便溫柔地低頭對她微笑,活像是位友愛的兄長。

  「是啊,我知道你很累了,小表妹……再等幾分鐘,我相信溫太太就可以幫你準備好房間了。」

  柏若薇表妹。這不是她能夠輕鬆扮演的色角。

  「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溫太太說道,立刻開始發號施令。「依莎,去把外面的袋子拿進來,別慢吞吞的;妮妮,帶小姐和她的伴隨到樓上的房間,然後到村裡去把你妹妹找來幫忙煮飯。還有,傑洪,行李在外面……那男孩上哪去了,依莎,去找他,告訴他我們需要他叔叔來幫忙……」

  若薇抬頭望望通往二樓的樓梯,它長得好像沒有盡頭。妮妮是個和若薇差不多年紀的高大金髮女孩,她說樓梯是通往臥房的。若薇拖著如鉛般沉重的雙腿,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頑固的小傻瓜,」她突然聽見耳邊傳來一陣低沉的男聲。「顯然你不打算向我求助,決心要自己上樓。你也打算自己把行李搬上去嗎?」

  若薇沒有回答,累得臉色發白。藍道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她抱了起來。「啊,可憐的小姐…」她聽見溫太太的尖叫,接下來就聽不清楚了。女僕在前面帶路,他抱著她上樓。

  真奇怪,若薇茫然地想道,命運竟強迫她如此倚賴藍道……曾經渴求自由和獨立的她……而他卻是個乏人信賴,視責任為無物的人。他到底為何照顧她、保護她呢?

  他抱著她走進一個用金色和粉彩裝飾的房間,小小的罩篷床上的被褥則是淡粉色的。若薇只有足夠的力氣環視房間一眼……描金的梳妝台、華麗的明鏡,牆面上繪有雲彩、天使和花葉。

  「你要到哪裡去?」她躺進被窩裡時問道。

  「我的房間在走廊盡頭,」他說道。「美雅被安排在你右邊的房間裡。你睡一覺以後就會覺得好些了,吾愛。」

  若薇睡得很熟,幾個小時以後她終於醒來,天也已經黑了。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美雅推了一餐車的美食過來。

  「小姐,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她問道。若薇笑著揉揉眼睛,女孩將盤子端到描金的桌子上。「柏先生說你今晚在房裡用餐。」美雅替她把枕頭放好,讓她靠著。

  若薇拿起盤子。「這是什麼?」

  「雞胸肉混和碎杏仁,上面那些小東西是石榴子。病人吃這個最好了。」

  若薇嘗了一口,發覺這是她吃過最美味的東西。盤中還有一堆奶油草菇,和兩個塗了厚厚牛油的乳卷。

  「甜點是奶油草莓。」美雅宣佈,若薇笑了。

  「我懷疑我吃完這一盤以後是否還吃得下東西。」

  「先生說你一定得把東西都吃完。」

  「全部吃完?」若薇狐疑地重複。「這位先生可真喜歡發號施令。」若薇咕噥道,心想藍道也和她一樣需要吃東西。「希望他晚上也大吃了一頓。」女孩點頭,在床沿坐下,若薇拿起一支叉子。

  「沒錯,他到馬廄去看過以後,回來便吃了一頓大餐。妮妮告訴我,馬廄夠容納四十匹馬,從前也確實有過這麼多馬。」

  「現在有多少呢?」若薇吃了一口食物以後問道。

  美雅沉思地仰起頭。「啊,讓我想一想……只有五匹。柏先生告訴溫先生——他是溫太太的先生,這裡的總管兼園丁——還要再雇一名馬童,因為他想多買些馬匹……馬廄裡現有的馬都不夠壯,也不夠快,他不喜歡騎。」

  「這正像是他會說的話。」若薇同意,曝了一口用水沖淡的酒。「他理想中的騎馬出遊大概是和風競速,並跳躍國力所及之處的圍牆和籬笆,直到摔斷脖子為止。」

  「等你身體好些,如果你想騎馬,我可以陪你。」美雅提議,她的口氣中明白表示出她很希望去騎馬。

  「要是你確定你不介意——」

  「哦,不,我當然不介意!而且,」美雅顯然受到了鼓勵,又繼續說下去。「城堡周圍有美麗的花園,甚至還有一座迷宮。你高興的話,下午我都可以陪你去散步。」

  「這真是個使人開心的建議。」

  「我也可以陪你去參觀這個月村裡舉行的市集,這是妮妮告訴我的。等我去要求柏先生允許,我們就——」

  「柏先生又不是我的主人,」若薇打斷她,對美雅竟認定她的行動須獲得藍道許可,突然覺得很不高興。「我們不必等他准許。」

  「可是他是你表哥、你的監護人,不是嗎?這種事情一定要先告訴他,否則。…••否則他會對我發脾氣。」美雅指出。若薇神色立刻一緩。她絕不希望任何人,尤其是美雅,被藍道責備。他的怒容足夠把別人嚇得躲到床底下!「況且,我想他不會阻止你做你想做的事。」

  「不會嗎?」若薇問道,口氣乾澀。「很不幸,他對我該做什麼事有些很怪異的想法。」

  「他是個很倔的人。」美雅忽然壓低聲音。「不過當你對他微笑的時候,小姐,」她伸出小指晃晃。「他的意志力就和它一樣堅強了。」

  若薇只微笑一聲,將一隻柔軟的牛乳卷弄開,搖搖頭。

  「我懷疑藍道要你做我的伴隨,這個決定是否明智。」她說道,輕聲笑了,然後用叉子叉起一個小草菇。

  「兩匹褐色種馬,一匹老賽馬,一匹栗色扎馬,還有一匹紅棕馬。」藍道列出馬廄中現有的馬匹,兩條肌肉結實的長腿伸到面前,人坐在一張華麗纖巧的椅子上。早上騎過馬後,他到若薇的臥房去了一趟,發現她正好整以暇地開始用早餐。她看起來很迷人,一夜好睡為她臉上增添了紅暈。「那匹紅棕馬還可以跑跑,其他的都太老,要不就是吃得太好不中用了。」他攀然失聲而笑,金光閃閃的眼眸集中在一段遙遠的記憶上。「我對老侯爵沒什麼印象,只記得他極愛馬。要是他知道現在他的馬廄裡只剩下五匹用揮蒼蠅做運動的駑馬,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子。」

  若薇笑了,掰開一個牛角麥包,塗上新鮮蜂蜜。

  「你打算馬上把鄧戈堡的馬廄充實起來?」她問道。

  「今天我要先去拜訪一些附近的地主,也許會有些收穫。反正這裡的習俗是由新搬來的人先去鄰居家裡登門拜訪。」

  「真的?他們不會先採取行動歡迎我們?我一直以為法國人是很好客的。」

  「我倒情願這幾個星期沒有訪客上門。」藍道回答,心不在焉地摸摸自己瘦削的面頰。「我們到這裡來的目的是尋找安靜,而不是忙著招待好奇的客人。」

  「哦……」若薇邊吃東西邊想,然後逼迫自己嚥下去。「你看是不是有人知道…那些謠傳……」

  「有關貝於曼之女的傳言?」藍道替她說完,然後搖搖頭。「你很快就會發現這小小的一省就相當於整個世界,對本地人而言,巴黎和日本沒什麼不同,都是陌生的地方。大家只關心本地的事——本地的新聞、本地的謠傳。在英國,你現在是最佳的閒話資料,但是這裡……你大可不必擔心。」

  「謝謝你啦,」若薇冷冷地說道。她用香濃的咖啡將那口麵包衝下時,眼神一亮。「這麼說,我可以陪你去拜訪——」

  「你可以在床上多休息一會兒。」藍道糾正她,他那種頤指氣使的口氣惹得若薇非跟他作對不可。「如果你覺得好一點的話,可以叫美雅陪你在堡中到處看看。這裡有得是繪畫、雕塑,夠讓你消遣一陣了。」

  若薇強忍住火氣,繼續用溫和的口氣說話。對付藍道,撒嬌要比頑固有效得多。

  「午飯的時候我會不會見到你?」她問道,故意露出可憐兮兮的樣子。聽見他的口氣溫柔了許多,讓她頗為滿意。

  「今天不行,不過我會回來吃晚餐。」藍道站起身,黑馬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若薇無法不注意到身著騎裝的他是多麼英姿煥發。「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就告訴美雅或是溫太太。」他說道,若薇對他笑笑。

  「我從未夢想過我會有自己的伴隨,」她說道,舔去食指指尖上的一點蜂蜜。「我本來應該在家裡替伊蓮準備早茶,結果居然會在一座浪漫的法國古堡裡,盤算該如何打發時間。」

  她的黑髮辮從肩上垂及腰間,紫藍的眼眸散發著滿足的光芒,藍道目不轉睛地望著眼前迷人的景象。她依然無邪、安詳,他想將她嬌小光滑的身軀抱個滿懷,呼吸她的香澤,聆聽她的氣息和心跳。

  「你應該安全地和你母親留在家裡的。」他濁聲說道,若薇詫然地抬頭望著他。

  「我……」她不知如何搭腔,最後決定還是報以微笑。「祝你有愉快的一天。」她說道。藍道好像沒聽見她的話,二話不說便離開了。他皺著眉頭,以絕對的自製掩上房門。

  他一走出來便倚在牆上,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喃喃說道,兩手握拳。「上帝助我,我實在不明白你的心意,也不知你到底想要什麼,若薇。我被你的小手操縱著,該死——你太傷男人的自尊了。」

  她時而堅強,時而脆弱——她的多變正是一種迷人之處,同時也折磨著他,他必須暫時和若薇保持安全距離,因為他對她變幻不定的情緒毫無招架之力,而且她顯然需要獨自思考的時間。

  「我想,」美雅念道,小巧的五官都因專心而皺在一起了。「我們想……你想……他們想……他想……」

  「他想要加S,」若薇糾正她。她倆坐在城堡後的小花園中,旁邊隔著玻璃門便是一間裝演華麗的起居室。溫先生在室外放了椅子和靠墊,好方便她們舒舒服服地露天讀書。

  「英文……就和英國人一樣:完全不講道理。」

  「沒錯,」若薇表示同意,把英文文法書合上,對她的小女伴笑笑。「我想今天到這裡就可以了。」

  一天又一天、一星期又一星期地過去,藍道幾乎很少和她們在一起。他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忙著照管城堡中的各項事宜。有許多事情已經拖了好些年沒處理——修繕和堆積如山的帳單,都是溫氏夫婦沒辦法作主的。他似乎對眼前的挑戰頗為自得其樂,但是若薇察覺到他一直有心事。有時他會在騎完馬以後滿身大汗地出現,因為挫折而緊繃著臉,不過和若薇交談時卻又言笑晏晏。他對待若薇的態度越來越不像是情人,反而還真像是個「表哥」。他彷彿在致力抹除兩人間殘存的親密記憶,絕不和她單獨見面,只在早晨騎完馬回來以後問候她健康情形時除外。

  每天晚上美雅、若薇、藍道和溫氏夫婦同桌共進晚餐,在某些方面,堡中並不講究繁文褥節。但這種時候除了閒談之外,若薇也沒辦法和藍道多說些什麼。晚餐後九點左右,大家便各自告退,她從未有和他私下相處的機會。最後她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比較喜歡保持這種狀況!她又氣他,又想重溫兩人昔日的親密,不過他似乎並無同感。一開始她覺得莫名其妙,接著便不顧一切地想引起他的注意,最後她明白自己不會成功,只好黯然放棄。

  雖然她對私事感到不滿,不過她的健康倒是滿有進展。在一段奇跡般的短時間康復以後,若薇便又生氣勃勃,她將之歸功於溫太太的烹任。她以前從未吃得這麼好過;每一種食物都很新鮮,經過精心調理。有鹽漬的煙熏火腿,配橄欖和大茴香,塞覆盆子的火雞,煎魚和各式烤肉。每餐都是由一道美味的湯開始,有松露洋菇湯、甜蘿蔔湯……或是南瓜湯。這是若薇最喜歡喝的,因為這湯是盛在挖空的南瓜裡端來的。再來就是煎菜,通常是一些開胃的小點心,譬如說炭烤松露草、鳳梨奶露,或蛋白牛奶酥。甜點更是花樣百出:奧爾良布丁,那是一種鋪了層層碎餅乾的細滑蛋乳凍……杏子甜圈和做成心形的杏紅糖餅……還有層層酥脆、內填奶油和水果的各式美味鬆餅。

  若薇注意到美雅也從美食和充足的睡眠中獲益不少。她漸漸不像是個老成的小孩,而長成為健康活潑的少女,她在堡中和花園裡奔跑時,幾乎足不點地。她倆一同在園中漫遊,談天說地,而且從不會缺少話題。不過她們從來不談藍道,或是若薇想重新勾起他興趣的明白事實,直到終於有一天早晨,美雅在梳妝台前替她編頭髮時,若薇自己開口了。

  「美雅,這樣是沒有用的,」她說道,歎息著迎上那女孩的視線。「企圖引起他的注意根本沒有用。你也不必替我弄頭髮了,最好再去找個布袋來給我穿。在巴黎時,他對我的那種感覺已經完全沒有了。他對我的態度也變得不一樣了。上帝,他是那麼該死的親切和友善,我真巴不得把他勒死!」「哦,小姐……」美雅說道.笑著放下漆柄的梳子,斜倚在梳妝台上。「這怎麼可能呢?」她問道,盯著若薇不放。「你比我大五歲,怎麼反而看不出明顯的事實呢?」

  「你看出什麼了?」

  「愛情使人盲目,這句話或許是真的……如果是這樣,但願我永遠也不要墜入愛河,因為愛情使男男女女都變成了傻瓜。先生當然想要你!難道你從未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瞥見過他看你的眼神?」美雅放低了聲音,走過去把門關上,她回來的時候,若薇垂著頭。

  「我還能怎麼辦?」她問道,聲音因痛苦急切而發顫。「我專心聽他說話,對他笑,我碰他,他便禮貌地避開……他一定知道我的感覺,因為他的眼光銳利,而且經驗豐富!」

  「小姐,我不知道你跟他之間是怎麼回事,我對你瞭解不深,對他更幾乎一無所知。但是我敢斬釘截鐵地說他是在等你。」

  「等我?等我做什麼?」若薇茫然問道。

  「等你決定想從他那裡得到什麼,他在你心目中有何份量,只有在你下定決心以後,他才會來接近你,就是這麼簡單。」房中為一陣漫長的沉默所主宰,若薇緩緩抬起眼睛看美雅。女孩讀出若薇眼神中的懷疑,歎了口氣,用手拍拍自己的腦袋。「哎呀!」她叫道。「我太多嘴了。」

  「沒有的事,」若薇連忙說道。「我需要有人幫我把事情想清楚。我不太能相信藍道還和從前一樣想要我。」

  「在巴黎時,他以為你不會醒來了,整個人跟發瘋沒兩樣,這絕不是誇張。」

  若薇圓睜雙目,望著那小女僕。「藍道發瘋——」

  「一點也沒錯。」

  「好吧!現在可能是我要瘋了。因為我心裡明白自己要什麼,而我的理智卻告訴我那是不對的。自從我遇見他以後,理智和感情總是互相矛盾,害我不知如何是好。」

  「你奇怪他為什麼對你那麼冷淡?」美雅柔聲點出。

  「你是否要告訴我,他避著我是為了保護他自己?」

  「沒錯。」

  「那我怎麼——」

  「向你提出忠告的人不應該是我。」美雅說道,忽然站起身,拍掉裙子上莫須有的灰塵。若薇呻吟一聲,將額頭埋在手中。

  「這問題好像很複雜,其實簡單得可笑,我心裡想要永遠擁有他,但我的理智告訴我,我不可能辦到的,所以不如根本不要,這是不是我自己在鑽牛角尖?」

  「是的。」美雅說道,突然之間她好像見了鬼一樣。像她這種小小年紀的人,臉上不應該會出現這種表情。她的眼眸因自己短暫卻複雜的一生中的回憶而變暗,那些事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換了是我,我的答案就很簡單,小姐。幸福就如同風中的羽毛一般易於消失。它不是一個完整而堅固的東西……是一點點累積起來的,你要及時掌握。你不該因為無法打有全部,便否定所有的點點滴滴。」

  「抱歉,」若薇低語。「在你看來,我一定很自私。」

  「沒有,」她眼中的異采又倏地消失了,她拿起梳子,又開始梳理若薇那頭光亮的長髮,忽然轉變了話題。「聽說今早柏先生去拜訪本地的稅務官賴先生了,他應該下午會回來。如果你願意,到時候可以去和他見面。」

  「稅務官?我還以為幾個星期以前,藍道到這裡來賣地的時候,就已經把積欠的稅款付清了。」

  「我聽說賴先生人很壞,他是個貪婪的人。柏先生把土地賣給耕作的佃農以後,賴先生就提高了土地稅。可是那些農人已經沒辦法付他更多了。」

  「姓賴的為什麼要那麼做?」若薇高聲說道,皺著眉頭。「藍道告訴過我農民要付的土地稅原本就比地主高了。從石頭裡又搾不出血來。」

  「農民根本沒有說話的分。這裡離巴黎很遠,有勢力的人可以為所欲為。昨晚有一群農人到堡裡來,要求柏先生去替他們主持公道,因為他是目前這地區地位最高的人,而且上回他又好心地把土地以低價出售給他們。」

  「這件事藍道沒跟我提過一個字,」若薇說道。「不過,他大概是希望我把心思花在一些已經拋下許久的事情上。」她感覺胃中一陣不適,極力克制。「美雅……你替我梳完頭以後,我需要獨處一下。我……有一封信要寫,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

  地板上到處都是揉縐的紙團,每回要下筆時都比上次更加困難。若薇在這件工作完成以前,拒絕離開寫字檯。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處於如此難堪的境地。她怎能寫信去問母親她到底是不是她真正的母親?玫蜜是否會傷心,會生氣?她對若薇在一個男人的保護下生活有何感覺?媽媽……不是我拋棄了你教給我的道德規範,可是你又從來沒教過我當別的事似乎更重要時該怎麼辦。我並未被愛情或是激情所動搖……而是我開始瞭解到絕對安全的情況下是不會有幸福的。我必須冒險。

  信寫好之後,她小心翼翼地折好並封口,將它塞進錢包裡,然後去找美雅。

  若薇謹慎地跟在美雅後面來到馬廄,因為那是一處她不熟悉的領域。馬廄裡充滿乾草、馬匹、皮革和飼料的味道,聞起來很舒服。一個十八歲的紅髮年輕人,原本正在工作,看見她倆走近,便起身摘下帽子。

  「柏小姐,」他喃喃說道,尊敬地點點頭,然後談棕色的眼眸便溜向她的同伴,眼神中多了熟捻之色。「……還有美雅。」

  「嗨,」若薇說道,唇邊微泛笑意。顯然美雅和傑洪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因為美雅故意不理他,走過他身邊。

  「這些是柏先生新買的馬,」女僕告訴若薇。「它們很漂亮吧?今天早上柏先生便是騎了一匹叫'鑽石'的新馬去找賴先生的。」

  「姓賴的……」傑洪急忙加入談話,作勢啐了一口。「全村的人都恨他。我才不相信他會和柏先生或任何人達成協議。他太——」

  「柏先生對和棘手的官員打交道很有經驗。」若薇說道。伸手拍拍馬鼻。

  「沒錯,小姐。但是那狼心狗肺的人想搾出這小村子裡的每一分錢來放進自己的口袋。」

  「他經營一家很大的船運公司,把不贊成和英國通商的海關人員應付得很好。」若薇應道。「我想賴先生難不倒他的。」

  「但願你是對的。」傑洪不無疑心地低語。

  美雅不耐地跺著小腳。「她當然對,白癡!只要稍微見過世面的人都知道,海關人員比一個小稅吏難纏十倍!」

  若薇笑了,想設法轉變話題,因為傑洪好像有點不太高興。她朝那匹上了年紀的栗色馬咂咂舌頭。「它叫什麼名字?」

  角落中的動靜引起了美雅的注意,她衝向一座空馬廄,開心地大叫:「小姐!快過來看!」

  有四隻小貓窩在一起,就像一團灰色的毛球,它們睜著圓滾滾的眼睛看走近的人。

  「真可愛。」若薇說道,高興得兩眼發亮。她毫不遲疑地在美雅旁邊蹲下,裙擺拖在地上。她捧起一個小小的身體,用手指撫摸軟綿綿的絨毛。這時若薇才忽然驚覺自己的行為有失尊嚴。淑女絕不會因為這麼一個發現而在馬廄裡蹲下——可是這些小貓咪實在太惹人憐愛了。她輕柔地將那小東西湊向頸邊,它想調整到一個比較安全的位置,不小心用細爪子抓了她一下。不過她仍然沒放開喵喵叫著的貓兒,反而將它放在肩上站起身,這時她聽見了漸近的馬蹄聲。

  藍道從一匹巨馬背上翻身下來,那匹馬如烏木一般又黑又亮。經過長途奔馳以後,馬兒的鼻孔時張時縮,身側也因呼氣而起伏。

  「替它涼涼身子,傑洪。」藍道說道,他的男低音清清楚楚地傳到每一個人耳中。若薇專心一意地瞪視著他,用手臂環住自己。她看過他身穿筆挺光潔的晚禮服多次,那時的他雖然英俊,但實在不能和此刻相比,他的每一個毛孔中都散發出男性魁力。

  白襯衫的袖子捲到手肘,正好露出結實有力的手臂和手腕,汗濕的衣服粘在他身上,尤其強調他平坦的臉部和岸石般寬廣強韌的背部。藍道轉身把韁繩交給傑洪的時候,若薇的目光欽慕地掃過他魁梧的身體,將他來到城堡以後體形的變化都看在眼內。他已恢復了失去的體重,肌肉也和從前一般發達。馬褲緊貼著他的大腿和臀部。

  他的皮膚再度充滿陽光的色澤,頭髮的顏色反而變淡了些,透著金光。他大步走到一口井旁邊,用水清洗手臂和頭臉。像他這麼性感的男人不多,這點若薇深信不疑。除非她既聾且瞎,麻木不仁,否則她絕對無法不想要他。她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小貓喵喵叫著以示抗議,若薇急忙把它放下。

  這時藍道走進馬廄,他搖搖頭,甩得到處都是水。他看見若薇站在那兒的時候,猛地停下腳步。

  「我好像看見某人了。」他說道,榛綠的眼眸緩緩打量她。

  「我想和你談談……」若薇開口,藍道皺起眉頭走向她,她沒了聲音。

  「你被抓傷了。」他說道,望著她珍珠般潤澤的肩頭上的紅色傷痕。

  「哦,沒什麼,已經一點也不痛了。」他的手險險就要掃過她胸前,她瑟縮了。「那是被……」她發覺當他的手搭在她腰際時,她根本說不出話來。藍道的頭又往下低了一英吋,好聽清楚她說話。

  「你說什麼?」他問道。他靠得如此近,讓若薇只能無言地抬眼望著他。兩人都因緊張和期待而僵住不動,兩人之間的沉默洋溢著甜蜜的興奮感。

  「我……沒什麼。」最後若薇設法說道,她的眼眸又圓又藍,就像兩顆青玉,搜尋著他的眼底深處。她從未如此不顧一切地想要他。藍道的手指收緊了,他淺淺吸了口氣,打算開口說話。這時他注意到旁邊有動靜。

  「美雅,」藍道喚道。若薇伸手摀住面頰,她早就將她的伴隨和那些小貓咪忘到九霄雲外了。「看來又有一些東西需要你照顧了。」藍道說道,眼中忽然盈滿笑意。美雅用圍裙兜著一窩小貓咪,對他行了個屈膝禮。「日安,先生。你和賴先生談得怎麼樣了?」

  「很順利,在某些情況下,還是可以和他講理的。」

  美雅對他嫣然一笑,眼神很滿足。「他可不是那樣的人,你一定很厲害才能讓他回心轉意。」

  「這我根本不覺得意外,」若薇老實說道。「和柏先生作對並不好受。」

  藍道對她笑笑。他不情不願地拿開扶著她腰的手,好像要在兩人之間保持必須的安全距離。「你有話要跟我說?」他問道。

  若薇點點頭,在提袋中摸索。「是的,」她緩緩抽出那封信交給他。「我要把這個交給你。你能不能盡快替我寄出去?」藍道看看信封上的姓名和地址,然後若有所思地端詳她臉上的表情。她的眼眸因慾望無法獲得滿足而閃閃發光。「我想先從這封信開始,我想對你坦白一些。」她本想再說下去,但因為有美雅在一旁而躊躇。

  「美雅,」藍道的眼睛仍然盯著若薇。「你何不去找找小貓咪的母親?」他又嘎聲補充一句:「你慢慢找,不用急。如果碰到傑洪帶'鑽石'回來,告訴他再牽馬去走十分鐘。」

  「是的,先生。」美雅遵命而去。

  藍道笑了,他的態度驟然變得慵懶而自在。

  「你不用把她支開的,」若薇說道,當她瞭解到這是數星期以來兩人第一次獨處,出其不意地感到一陣不安。「我只想——」

  「而我想,」藍道說道,將她逼進馬廄的角落。「你應該需要一些隱私才對。」

  她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這時他緊緊抱住她,低頭吻住她。他的手護住她,不讓她碰到身後粗糙的牆板。她感到他的身體毫不讓步地抵住她……他的身體足可輕易地將她粉碎,然而他的力量都隱忍不發。她張開嘴,渴望他的滋味,為他的舌頭所帶來的快感而醺然欲醉。他把頭抬起來的時候,若薇發出一聲抗議的呻吟。用手臂圈住他的頸項,踞起腳尖將頭埋在他頸間。她愛他,她無法抗拒他的觸摸,也無法招架自己想去取悅他、愛撫他的慾望。

  「我甜蜜的小薇,」藍道低語,在她用嘴探索他的肌膚時,笑得喘不過氣來。「等一下……別這樣。上帝,你好嬌小……」

  他用腳勾過一張板凳,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她抱上去站好,現在兩人的眼睛平齊了。

  她默默地站著,倚向他接受他愛的嬉戲。他含住她的唇瓣,品嚐她的嘴角,使她兩膝發軟。他一遍又一遍地吻著她,手探入她髮際托住她的頭。她嘗到他肌膚上的鹼味,吞噬著他,用手扒過他的濕發,感覺到他的心在自己胸前跳得厲害。

  她忽然想到很可能會有人走進來看見他們,若薇抽開嘴,用力把他的手從自己的衣服中拉出來。

  「藍道,」她喘息道。「萬一有人闖進來,撞見你在和你的'英國小表妹'胡搞怎麼辦?」

  「表兄妹糾纏不清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藍道說道,「或許會造成一點小丑聞啦,不過——」

  「如果我真是你的表妹,」若薇怒道。「那你至少會多尊重我一些,不會在馬廄裡對我動手動腳了!」他又小心地輕輕吻上她的唇,這輕微的壓力比纏綿熱吻更使人心旌動搖。「有人看到怎麼辦?」她無助地喃喃低語,閉上了眼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要我。」她低語,雙唇微啟,他又竊得溫暖的一吻。

  「不要你?」藍道柔聲重複道,嘴唇掃過她下頷滑嫩得難以置信的肌膚。「小傻瓜……我早就告訴過你,你是我的……我希望自己在你眼中顯得與眾不同……我願意聽憑你擺佈——」

  「我也一樣。」她低聲說道。

  突然之間,一陣女孩的尖叫聲破空傳來,熱情的氣氛就此破壞無遺。

  「是美雅。」若薇喘息道,她的慾望立刻冷卻下來,心想不知出了什麼事。

  不過一秒鐘,藍道便替她把衣服拉好,又將她從板凳上抱下來。她眼中的慾火已迅速被警覺所取代,他警告地投給她一眼。「留在這裡別出去。」他說道,便敏捷地走出馬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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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8 17:37: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愛情對我展臂相迎;然而我的靈魂卻退縮,

  因它既污穢且有罪。

  但眼光犀利的愛神,

  看出我遲遲不進逼,

  又朝我靠近,

  問我是否有所避忌。

  ——喬治•赫伯特



  美雅一手掩住胸口,屏住了呼吸。在她面前站著的是一個二十好幾的瘦高年輕人。他的衣服很破舊,肩頭搭了個布袋。

  藍道走過來時美雅驚慌地轉身,強作笑顏。

  「對不起,先生,其實沒什麼……這是我哥哥,卓尼洛,他突然出現嚇我一跳……我不該這麼蠢的。」

  藍道望著那女孩,臉上的表情莫測高深,顯然這件事大有可疑。她眸中淚盈盈的,呼吸急促,並非出於驚訝,而是出於恐慌。那陌生人懶洋洋地一笑,好像沒事人似地,伸出一隻手致意。

  「很高興見到你,柏先生。看來我小妹一點也沒變,還是和從前一樣蠢,動不動就大驚小怪。」

  「你來做什麼?」藍道問道,他的口氣冷靜,但卻一點也不禮貌,而且他對那人伸出來的手也假裝視而不見。

  「我是來找美雅的。我出去我工作,回到巴黎的旅館卻只看到一張字條,說她到這裡來了。當然了,我必須來看看她的情況怎麼樣……你也知道,像美雅這種小女孩,是壞人下手的主要目標——」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放心地丟下她一個人,一出去就是幾個星期不回來?」藍道質問,他臉上的表情把他的想法表示得很明白。

  「一個人要工作才有飯吃。」尼洛指出,微微聳肩。他正打算繼續說下去,視線卻固定在藍道身後,然後不吭聲了。藍道轉身看見若薇不聽他的吩咐跑了出來,想來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藍道心裡雖然火大,但不得不承認此刻的她實在動人至極,她的藍眸好奇地大睜,嘴唇被他吻得嫣紅而柔軟,有幾綹卷髮松垂在完美無瑕的臉頰旁邊。

  「小姐,」美雅急忙說道。「這是尼洛。」

  「嗯。」若薇說道,走到藍道身邊,立刻饒感興趣地打量那陌生人。她發現美雅完全沒有表示出任何手足親情,感到很納悶。那女孩臉色蒼白,眼眸深暗,幾乎變成了黑色。尼洛迎上若薇的視線笑了。他的笑容很迷人,而且具有親和力,一口白牙,雙眼炯然有神。卓尼洛是個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他自己也很明白。

  他的五官細緻,每一道線條都無懈可擊。他的眼睛和美雅一樣,是深柔的棕色,頭髮黑得像烏鴉的翅膀。他很高,態度優雅,體型修長,甚至可說是瘦削。可是為什麼她只想遠遠地欣賞他,對他提不起一絲興趣?他為何無法像藍道一樣,使她無從抗拒他的力量?

  若薇迎上藍道的目光,看見他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她打量尼洛。他的眼神中有一絲嫉妒的意味,然後又掩飾起來了。

  「我並未料到會受到這種歡迎。」尼洛告訴若薇。「我只是來——」

  「你常到別人家裡亂闖嗎?」藍道魯莽地問。「如果是那樣的話,你應該已經習慣不怎麼熱情的歡迎了。」他又瞥了若薇一眼,看出她顯然對他不感興趣,才臉色稍霽。

  「我很少到自己不受歡迎的地方,」年輕男人答道,眼神坦率。「不過我不知道美雅和什麼人在一起,以及她在做些什麼。」

  「你可以看得出來,她過得很開心。」藍道表示,美雅點點頭,要是氣氛沒這麼嚴肅,藍道可能忍不住要笑出來,因為美雅臉上完全沒有一點開心的樣子。「現在你可該滿意了吧。你還有什麼要求嗎?」

  「老實說,是有,」尼洛承認。「我發現我必須要求你幫助。」

  「我想也是。」

  「我到這裡來找美雅,一路上把錢都花光了。現在我沒東西可吃也沒地方可睡。」

  「這種境況實在不值得令人羨慕。」

  「難道哥哥只因為愛護妹妹就應該受苦嗎?你當然不能說這樣的哥哥做錯了,看來這座城堡還可以多用一個人來幫忙。你的產業很壯觀,不過它的狀況還大可以改進。」尼洛陪著小心說道。當他看出要激起藍道的惻隱之心,無異於拿一支湯匙去撬石牆時,漸漸笑不出來了。

  「我很感謝你的分析,」藍道說道,將視線轉向美雅,觀察她對這段談話的反應,她好像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一副憂心沖忡的樣子。「我要找人幫忙,盡可能到村子裡去找。」

  「村子裡?」尼洛大不以為然。「我毫不懷疑那是無一技之長的廉價勞工的最佳來源。不過這裡有些工作給我做要有效率多了。照劍士的說法,你手中明明有一把利劍,為什麼要徒手和人擠斗呢?」

  「你會使劍?」藍道禮貌地問道。

  「我會做的事情可多了。」尼洛立刻回答。

  「你也對馬匹在行?」

  「我什麼都會做,先生。」

  藍道眼中倏然閃過一絲笑意,一邊嘴角微揚。「顯然你們卓家的人都有這種本事。」他低頭望著若薇,故意問她:「你對這件事有什麼意見呀,我不聽話的小朋友?」

  若薇從他的口氣聽出,自己不聽他的話從馬廄裡跑出來已經惹火了他。於是她小心地選詞用字,希望自己當時乖乖聽話就好了。

  「從你目前的心清判斷,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會故意反其道而行。」她說道。「我想我還是保持緘默比較好。」

  「美雅,你說呢?」藍道故意給她一個機會,但那黑髮女孩只聳聳肩,望著地面。

  「一切都看你的意思,先生。」美雅喃喃說道。

  「那麼,尼洛,既然你不反對在馬廄中工作,你可以留下來。美雅會帶你到花園裡和溫先生見面……你和他商量看看要做什麼事、拿多少薪水。他的年紀大了,我想你大概得偶爾幫他做些園藝工作。」

  「謝謝,我感激你的仁慈,先生。」尼洛說道,如釋重負地笑了。美雅指點他到花園去的路,仍然低著頭,等他們走得夠遠了,若薇立刻困惑地轉向藍道。

  「你不覺得他們之間很奇怪-一」

  「你,」他打斷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什麼時候才會聽我的話?」

  「我一向聽你的話。」若薇說道,微微掙扎著要脫離他的掌握。

  '但是你不肯照著去做。「

  「我又不是你的傭人。」她反擊。

  「我甜蜜的小薇,」他說道,口氣既憂慮又不滿,他放開了她的手。「我叫你留在馬廄裡別出來又不是為了要滿足我的支配欲。通常我做事都是有原因的——就這件事來說,我擔心你的安全。」

  她的反抗之心立刻消失了,藍道的冷靜微妙地纏繞住她,激起她強烈的悔意。

  「我不是有意把你的要求置之不理,」若薇僵硬地說道。「我忍不住要跟著你出來。」

  她垂著頭站在他面前,藍道的眼神溫暖地愛撫著她。他突然很想將她攬入懷中,告訴她沒關係,他能諒解她為何會一時衝動,只要能讓她高興,她想做什麼都可以。他毫不留情地壓抑住這個念頭,詛咒自己竟會被感情沖昏了頭。讓她明白事態有多嚴重更為重要。他永遠也不會淡忘在巴黎發生的那件事,他決心不再讓任何人傷到她。

  「我倒情願讓你享有完全的自由,」他柔聲說道。「但是如果必要,我會把你鎖起來,直到你決定信任我為止。」

  「我信任你。」她低語,凝視著他的眼眸,覺得它們好像望進了她的靈魂,她感覺自己被一種無法言喻的力量牽向他。

  「很好。」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他將她轉向城堡的方向。「我陪你走回去。差不多該吃飯了,我也餓了。」

  「公證人和牧師今天下午都要來拜訪,柏先生。」妮妮盡忠職守地來報告,用光可鑒人的銀盤端著名片呈上來。「明天還有許多人要來向你道謝。」

  「道謝?」尼洛重複,他是到起居室來喝檸檬水的,他已經振奮地在法式及中式花園裡工作了一早上。他的黑髮濕淋淋地貼在頭上,深棕的眼眸四周是沾了汗的黑黑睫毛。他的兩頰和鼻樑上都留下微微的日炙痕跡,更添他的魁力。

  若薇含笑交給他一大杯清涼的飲料,尼洛的笑容消失了。「謝謝你。」他說道,臉上露出少見的溫柔。若薇似乎對任何人都能產生這種力量,這是他後來對美雅說的。他不只自己有這種感覺,也注意到即使像藍道那種火爆性子,只消她幾句溫柔細語外加微笑,就能夠讓他平靜下來。大家都爭先恐後地替她效勞,她漸漸成為堡中諸人的生活重心。

  若薇優雅地在一張繡花椅子上坐下,伸手接過一疊名片。她俐落地翻過一遍,然後柔柔地對妮妮一笑。

  「不只是公證人和牧師,」她說道,愉快地玩著那些燙金邊的卡片。「還有兩位銀行家、一位大夫、一群小地主,和幾位貴族,外加他們的妻子和女兒。他們要來感謝柏先生造福鄉里。」

  「真的啊!」尼洛說道,饒感興趣地睨了藍道一眼。「快告訴我,你怎麼會這麼得人緣?」

  「他替村民據理力爭,」若薇說道,趕在藍道前面開口。「賴先生是個壓搾農民的惡棍,他提高地租,讓大家都餓肚子,死要錢——」

  「總歸一句話,」藍道勉強對若薇笑笑,打岔道。「我和一名稅吏談了十分鐘。」

  「最討厭的是,」若薇繼續向尼洛發話。「他不肯告訴任何人他到底怎麼和那姓賴的說的。」

  「這種事不值得一說再說。」藍道喃喃說道。

  「可是你照樣被捧上了天,」她不懷好意地說道。「我打算順便沾點光,和來訪的客人打打交道。」

  「我不知道你身體的狀況是否適合見客。」藍道若有所思地說道,一時之間,若薇還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逗她。

  「我想,見幾位訪客不會讓小姐太疲累的。」美雅說道,藍道轉頭望著她。

  「既然你這樣說,今晚我們就讓她也參加一份吧,」他說道。「只不過很不幸,我敢斷言她一定會覺得很無聊。」

  若薇聽見這句話,狐疑地對他皺皺眉,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美雅急忙接腔,以避免一場即將爆發的爭吵,這種場面她已經見多了。「聽說這附近有些關于小姐的傳言,大家都對她很好奇。」

  若薇忽然笑了起來,就連藍道也受到了她的感染。「他們大概以為柏先生在閣樓上關了個瘋老太婆。」

  「或是藏了個寶貝,」藍道柔聲補充。「他打算好好收藏起來,誰敢亂打主意,他就要給人難看。」

  她的臉紅了,避開他的目光,將注意力轉到檸檬水上。

  正如藍道所預言的,接踵而至的訪客沒多久就使若薇失去了新鮮感。她是以柏先生英國小表妹的身份出現,所以她不得不去應付那些女眷,而藍道則在隔壁房間和男客們高談政治、時事和學理。

  「我想,」這樣到了第三天晚上,若薇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們應該打破傳統,讓大家在一起聊天,不分男女。就像身在巴黎那樣。」

  接待室裡只剩下他們兩人,最後一位客人也告辭以後,美雅就不見了。

  「這裡又不是巴黎,小東西。」藍道說道,覺得好笑,不過也報以同情。「這裡是鄉下的小地方,現存的風俗都是經過幾百年才發展出來的。看來你不喜歡把男女客人分開嘍?」

  「誰教女客人都這麼無聊?」

  藍道放聲大笑,眼睛發光。「我可不這麼覺得暗,小東西。」

  「上天助我,」若薇固執地說下去。「自從在巴黎出了那件事以後,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想再到那裡去了,不過如果再這樣下去,就算要我自己走路,我也會去。這裡的女人腦子裡都沒有一點東西——她們只會說如何持家、如何差遣傭人、天氣熱早餐要吃什麼……至於那些會讀書的——你以為她們會把時間浪費在報紙和莫裡哀的劇作上嗎?才不會呢!她們只看時裝版,這樣才能讓她們在討論帽子的樣式和髮型時有話可說!」

  「可憐的小薇,」他說道。「我很樂意邀請你加入我們的討論,但是我想有你在場大家會不太習慣。當然我不會啦,你知道——」

  「我知道,」她插嘴,兩手抱胸,在客廳的地板上踱步。藍道靠在壁爐架上,懶洋洋地望著她。「至少你不介意讓我暢所欲言。可是如果那些女人蠢到必須被放在單獨的房間裡進行言不及義的談話,她們當然不敢和男人唱反調!」

  「你要是指望明天下午我們去胡家拜訪時,你會被請進男士的房間,」藍道率直地告訴她。「我勸你不要作夢了。我們在法國不會待過夏天,所以也沒時間打破兩百年來的傳統。這個夏天,你可以等著當女帽專家了。''

  「那麼你可以等著看,」若薇冷冷地說道。「等這個夏天過去,我的智力就會退化到小孩的程度了。」

  藍道企圖繼續板著張臉,但卻不太成功。「大部分的男人就喜歡那樣的女人。」他指出。

  「可是你不同,」她回道,也和他一樣忍不住笑了。「你不會那樣,藍道……你不太能容忍頭腦簡單的人。」

  「你真瞭解我。」他說道,語氣溫柔,但卻不無調侃的意味。若薇懶得再費力追究他是什麼意思,只歎了口氣便走上樓梯。

  「晚安,藍道。」

  「晚安。」他答道,臉上掛著難以捉摸的笑容注視她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裡,若薇耐著性子和女客人周旋,她逐漸發覺她們雖然不能刺激她的心智,不過與她們為伍還是會有一些樂趣。她和藍道,還有忠心耿耿的美雅及溫太太,一起出去赴宴,有時還聆聽一些水準以上音樂家的演奏。藍道在一次狩獵中殺死了一頭野熊,更讓他成為當地的英雄人物。那頭野獸血跡斑斑的毛皮讓大家都艷羨不已。若薇聽尼洛詳述那次出獵的經過時,哆嗦個不停,藍道只是笑笑。尼洛很起勁地陪伴他,回來說這個故事的時候,更是把自己的創作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開始藍道決定要帶尼洛跟他出去打獵時,若薇還有點意外。不過等她再一細想,便認為這兩個男人之間發展出友誼也不能算是出乎意外的事。畢竟,凡是不受威脅的人藍道都喜歡,況且尼洛確實是個很討人喜歡的人。他喜歡冒險,喜歡吹牛,一輩子東奔西跑,居無定所,美雅也跟著他跑了半輩子。通常他都不會主動提起自己過去的經歷,也不讓美雅多說。尼洛喜歡靠自己的機智討生活,他常常練劍,每天天一亮就開始做運動。正好藍道也常在這種時候出去騎馬。

  一天早上,藍道勒馬細看前面有人在練劍,尼洛具有劍術高手的特徵,他雖然沒受過多少傳統訓練,不過實戰經驗很豐富。他的膝關節靈活,動作迅如閃電,這兩項本錢大概會多次救過他的命。但是他的劍姿可就令人不敢恭維了。他不斷練習攻防,一招一式地演練,朝陽在他的劍尖上發出反光。他察覺到旁邊有人在觀看,便漸漸放慢了動作。他轉身迎上藍道的視線。

  「我很欣賞你的劍術,可否提個建議?」

  「柏先生,」尼洛一臉正經,眼神閃亮。「從前我靠劍術保命,以後大概也難免會有這種時候。我歡迎所有的建議,而且滿懷感激的接受。我不喜歡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對我而言,這是一項可貴的財產,雖然別人可能不以為然。」

  「你在對手面前暴露出一個大目標,這是不必要的。」藍道說完,下馬將「鑽石」的緩繩綁在樹上。「我看你守備的姿勢擺得太開,別人只要做兩次佯攻,就能夠乾淨俐落地把你解決了。如果你身體的角落像這樣再偏一點……就根本沒有人攻得進來了。」

  「該死!」尼洛頗為感激。「我只有一把練習用的鈍頭劍,先生。但是如果你打算跟別人動手……」

  「這是個很有趣的可能性。」藍道承認。他在倫敦是以槍法出名,不過因為自小訓練,他的劍術也頗為高明,足可在危急時脫困保身。

  「希望你考慮一下,」尼洛誠懇地說道。「我已經說過了,我需要不斷改進我的技術。」

  「告訴我,」藍道說道,兩道濃眉微皺。「美雅也曾跟你一起出生入死——」

  「一共只有兩、三次,」尼洛立刻回答。「而且除非是絕對必要的時候。我不願意讓她涉險。」他緩緩補充:「她小時候就已經受夠了折磨。我們的母親是個妓女。」他這句話說得極為平淡,好像在說「我們的母親有一頭紅髮」,或是「我們的母親喜歡吃甜粥」。藍道心中暗笑,因為這句話同樣也可以拿來形容他母親艾倫。妓女有許多種類,有些是特別的假惺惺。

  「美雅和我都長得像她,」尼洛繼續說下去。「不過我們的父親不是同一個人。她已經死了……一八一二年,她被逮到替滿屋子的敵軍服務。從那以後,美雅就由我保護……上帝明鑒,我從未完全扔下她不管,只不過她必須學著照顧自己。」尼洛苦笑一下。「可憐的小女孩……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十二歲,那時人家告訴她,她必須接替母親去接客。」

  藍道試著想像十二歲的美雅是什麼樣子。她已經十五歲了,還是這麼嬌小,像個小精靈似的,任何有理智的人怎會建議她去接客,她怎可能活過第一次呢?尼洛似乎看出他眼神中的疑問。「接女客,至少一開始是這麼說的……顯然美雅不願意。」

  「從她身上看不出來她經歷過這些。」藍道說道,取過尼洛的劍掂掂重量。

  「可是你別以為她不記得了,」尼洛斬釘截鐵地說道。「她的心靈就像一塊乾燥的海綿,什麼都記得,尤其是你不希望她記得的事情。更糟的是,她年紀愈大,傷痕就愈無法癒合。」

  「這點我倒不懷疑,」藍道淒然地搖搖頭。「我一點也不懷疑。」

  若薇和美雅整個早上都在修改若薇的一件白色薄長衫。過去幾天以來,天氣都是溫暖而乾燥,看來還會繼續下去。天氣熱和藍道到哈維去辦事這兩件事,害若薇睡不好。他動身的時候只敷衍地吻吻她的額頭,若薇覺得自己的世界裡裂開了一條大溝,只有他回來才能填補。

  那件衣服是要改給美雅穿的,因為若薇發現她竟然沒有適合夏天穿的衣服。她先費了不少力氣才說服美雅接受這項饋贈,改衣服又費了不少周章。因為不光是把裙擺截短、胸衣改小而已,為了配合美雅的身材,整件衣服幾乎得重做一遍。經過數小時的裁縫、試身和挫折以後,終於大功告成了。

  她們決定去散散步,舒展僵硬的四肢。美雅穿著新衣,小心翼翼地經過園中小徑,不時提起裙擺伯弄髒了。她們遇見正在工作的尼洛,他微微一笑向她們招呼,然後接受她們的邀請,也一起來到一棵桃樹下休息。

  「看看你……老天爺,好漂亮的女孩。」尼洛叫道,他的小妹高興得臉都紅了。「等一下美雅,坐下來的時候小心一點,你可不想讓草把你的衣服弄髒吧。」美雅一英吋一英吋地坐下,他溫柔地對若薇說:「謝謝你,仁慈的天使。你對美雅好就等於對我好。」

  「別謝我了,」若薇說道,嘴角微揚,對他微笑。「我只希望能多給她一些東西。你不知道她幫了我多少忙。」她迎上他的眼神時,不禁感到一陣困惑。他的眼神中有飢渴、有欽慕……還有悔恨,實在很奇怪。這時他別過頭,好像害怕被她看見的樣子。

  「有時候我真不敢相信你是真人,」他喃喃說道,自顧自地微笑。「我早就不相信有天使了。'柏'若薇。」

  她皺起眉頭,他特別強調了她的姓。她強迫自己恢復正常的臉色,在美雅旁邊坐下,沒多久尼洛便開始講他和美雅從前在巡迴劇團裡的趣事,逗得若薇笑個不停。美雅也隨即加入,補充他忘記的部分。兩個女人不久就笑得全身乏力,尼洛還板著臉,更增喜劇效果。

  「……在換景的時候,就由美雅和我負責串場表演。」他說道,拾起地上的三個桃子玩把戲。「美雅穿一件很可愛的衣服——我記得是桔色的——正好到膝蓋。當然啦,看美雅的身材,裙擺離地面也沒多少——-」美雅用一顆熟桃子擲他,暫時打斷他的獨白。他閃過了。

  「那個動作表示你常有閃避攻擊的經驗。」一個新聲音忽然加入了談話。

  尼洛對新加入的人咧嘴一笑。「對極了,先生。」

  若薇一聽風藍道的聲音便喜孜孜地轉過身,知道他回來了,她有一陣奇特的解脫感。她對他發出邀請的微笑,拍拍身邊的草地。

  「我們在這裡墮落,爵爺,何不加入我們呢?」藍道剛從哈維回來,正累得要命,於是暫時把生意和金錢都逐出腦海,在她身邊癱倒。若薇很納悶,為何在經過長途跋涉以後,他看起來仍然清清爽爽。她還聞到他身上的香皂味。「你回來遲了,我還以為你早上就會回來。」她喃喃說道,藍道對她笑笑,這時美雅也站起來和尼洛一塊玩。他靠過來,似乎要低聲給她一個答覆,她湊過去,感覺他用牙齒輕輕咬住自己的耳垂,並伸舌舔舐。他移開嘴以後,風還吹得耳朵上涼颼颼的,她哆咬了一下。

  她慢慢又將注意力轉回那兩個正在表演的人身上。美雅擺出漂亮的姿勢,又交給尼洛一個桃子,同時微微地笑一笑,然後她又靈巧地再拋給尼洛兩個桃子,這時他一共在玩六個。桃子統統掉在地上的時候,若薇笑了,不停鼓掌。

  表演的兩人心滿意足地趴在草地上,美雅像個小孩一樣,也不去管衣服會不會髒了。若薇將頭靠在藍道肩膀上。

  「我在想一首押韻詩。」美雅說道。

  「我喜歡押韻詩。」若薇應道,心想若是沒有別人在,她就可以用鼻尖去磨蹭藍道的頸項……說不定還可以引誘他吻她。

  「那是法文的,除非你把它譯成英文,否則我就不念。」女孩表示。

  「這麼多天以來,我幾乎把我認識的字都翻譯過一遍了。」若薇說著推推藍道。「你還沒有學會英文嗎?」她這句話本意是開玩笑,可是美雅卻當真了。

  「快了,小姐……不過節奏不太對。我需要更多的——」

  藍道笑得肩膀抖動,但是沒有笑出聲。他很快便設法平靜下來,頗為穩重地對那女孩說話。

  「美雅,你何不讓尼洛陪你回城堡去呢?我可不希望你裙擺上的桃子汁洗不掉。」

  「桃子汁!」美雅尖叫。

  她立刻跑下小徑,嘴裡不住用法文叨念。尼洛瞄了藍道一眼,便跟上去了。

  若薇將臉埋進藍道肩頭,無聲地笑個不停,直到她確定兩人都已離開為止。接著她抬起頭,用晶亮的雙眸望著他。「你做得太明顯了,不夠含蓄。」她說道。

  「在你面前要含蓄越來越難了。」藍道柔聲答道。

  「我也一樣。」她低聲說道。

  他懶洋洋地笑了,只將頭移動一英吋,以便讓兩人嘴唇相觸,若薇的笑聲就像水裡的砂糖一樣融化了,只在血管裡留下一股冷冷的甜。她的空虛、她的孤寂也都消失無蹤。她盲目地用一手環上他頸子,試著捕捉像紗瀑一般遍佈全身的快感。她無助地靠在他身上,她的身體哆嗦個不停。

  藍道被裹在一張魔網中,感到自己的理智和思緒都直指向她,直到她成為他生存的中心點。他的雙手在她的嬌軀上游移,每一次觸摸都充滿輕憐蜜愛,有如奇跡。他搜索她身體的秘密,學習她自己也從不瞭解的事物,他的指尖記取能使她快樂、挑起她熱情的方式。她熱情的回應使他驚訝地顫抖,她羞澀的觸摸、舌頭的動作,和急切的雙手使藍道熱血沸騰,從未如此激動過。

  她喘吁吁地將頭垂靠他肩上,他將她抱上膝頭,她喉間梗住一聲呻吟。她全身都繃緊了。若薇的手緩緩攀住他肩膀,他立刻握住她的手,兩人手指交纏,她屏住呼吸,困惑地發現他做愛的方式和她期待中不同,和她記憶中的也不相同。藍道只在巴黎做過她的兩夜情人。第一天晚上,他保持著絕對自制,因為他知道她無邪,時時注意收斂。第二天晚上他被迫佔有她,由他主宰一切。而此刻他們不用證明什麼,也不用在意什麼……這裡只有他倆,和兩人之間奔流的慾望。

  這時一陣勁風掃過樹葉,他猛然抬頭,四下環顧。若薇想起上回在馬廄中親熱,卻忽然被干擾的情形。她知道如果他現在抽身而去,自己絕對無法忍受。藍道低頭看看她,微微一笑,將她的衣服拉好。

  「這回別走,」她低語,淚水自眼角滑落。「不要在我這麼需要你的時候……求求你,我從未如此想要你。」

  「吾愛,」藍道吸了口氣,他的聲音低沉震顫。「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兩人都定住不動,最後藍道起身,不費吹灰之力便把她抱了起來。一開始若薇根本不知道他要帶她到哪裡去,她的視線鎖在他臉上,眼中只看到他。這時他走的路越來越曲折複雜,她才明白他要把她帶進迷宮裡,那是由與他肩膀同高的樹籬圍成的,在裡面不虞被人看見或發現。

  他輕輕將她放下,若薇站在那裡看他解開自己的袖扣,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他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白襯衫落到地上以後,她所面對的便是銅牆鐵壁般的赤裸胸膛。她的嘴發乾。他好美,除了幻想世界中的人物,不可能有人像他這麼完美……然而他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此刻他是她的。若薇緩緩將雙手貼上他胸膛,指尖穿過絲般的毛髮,撫過堅實的肌肉。藍道享受著她冷漠飄忽的觸摸,慾念高漲,他用臂環住她。這時她跟起腳尖,將嘴唇印上他頸根,舌尖撫過沉重起伏的脈搏悸動處。

  「小薇,」她抱住他的背,他激動地喘著氣,她溫柔而臣服。「啊……上帝,若薇……」

  他將她壓倒在襯衫上。她將頭轉向柔軟的布料,吸取殘留的男性清香。這時他來到她身上,她興奮得發抖。藍道的唇性感地移到她細嫩的頸間,找到耳垂後的微凹。他一手忙著掀起她的衣服,若薇感到草葉刺著她的膝彎,略略將腿拱起,他微一側身,將她的裙子掀到臀部以上。

  「你確定這是……」若薇顫巍巍地開口,在突如其來的懷疑中失去了聲音。當她覺悟到此刻置身何處、兩人在做什麼的時候,體內一陣震撼。她確信大多數的人不會幕天席地做愛……這樣的不文明。她讓他這麼做了以後,他會怎麼想?

  「噓……別害怕,」他說道,他的嘴唇火熱,聲音因慾望而沙啞。「我們之間不可能有什麼是不對的,」他低語,手指在她胸衣下游移。「我永遠不會傷害你……啊,甜心,別多慮了,讓我愛你……」他的話語、他的雙手,對她產生了一種特殊的催眠力量,使她渾然忘卻一切。「吾愛,」藍道喃喃低語,兩手穩穩地捧住她。「別避開我……信任我。」

  「讓我來。」他嘶聲說道,於是她放鬆了一些,但是仍緊緊握住拳頭。

  他低下了琥珀色的頭。

  ……

  她的臉龐汗濕,透明的肌膚泛起柔潤的色澤。若薇抬起濃睫,明亮的紫藍眸目光渙散地望著他。他吻了她,他的嘴裡有淡甜的魔香味。她毫不猶豫地回應,抬起頭讓兩人的嘴唇更加膠合。一時之間他既不動也不出聲,佔有她的感覺真是無法言喻,因為這是無與倫比的經驗。激情披上了肉體之感的外衣——這時性成了一種本能、一種感情,而不只是一種技術。他過去所有的經驗,從未能和這次的相提並論。他用一隻大手捧住她的頭,注視著她的眼眸因快感而睜大。他吻她,感覺她嘴唇發顫。

  「你把膝蓋再彎一點。」他低語,若薇遵命而行,喘了一口氣。此次他緊張而迫切。她抬頭望著他的臉,眼眸好比兩顆閃閃發光的青玉。接著若薇便被一陣襲遍全身的極度歡愉所包圍。藍道咬著牙,在戰慄的前一刻全身繃緊不動,緩緩吐出一口氣,當兩人結合的喜樂恢復至柔緩的浪潮,他們才放鬆下來,懶洋洋地互相愛撫。激情過後正如先前的抵死纏綿一般甜蜜。藍道懶懶地用一肘撐起自己,用朦朦的榛綠眼眸低頭望著她。

  「出一趟遠門,回來得到這種歡迎真是太值得了。」他吸聲說道。

  她半晌後方才開口。「藍道……今後我們怎麼辦?」若薇柔聲問道,雙眉微蹙。

  他用嘴唇撫平她的前額,以太陽穴上的一吻做結束。「這我們從前也討論過,」他明白表示。「相信你也記得,結果並不怎麼令人滿意。既然我們倆對長期的關係有歧見,也只好先過一天算一天。」

  「可是我們遲早都要——」

  「那就遲些。在我們做出任何決定之前,還有其他事情要解決。」

  「我……是的,我也同意。」若薇說道。她現在已經知道一個人的生命轉變得有多快,她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她再也無法回去過從前的生活了……也許她應該感到慶幸才對。「不過眼前就有個問題。」她指出。

  「什麼問題?」他問道,唇上帶著好奇的微笑。

  她看看兩人沾滿草漬又凌亂不堪的衣服。

  「你要怎麼把我弄回去?」

  他咧嘴一笑,拂開她臉上的頭髮。「當然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嘍,吾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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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8 17:38: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我所有的過去已不再屬於我,

  飛揚的歲月逝去了,

  猶如曇花一夢,

  夢中歷歷,

  只存留於記憶之中。

  ——韋約翰•羅徹斯特伯爵



  藍道信守諾言,設法將若薇避人耳目地送回房中,在離去之前給了她一個深長的熱吻。

  晚餐時,若薇非常沉靜,她不敢面對藍道狡獪的眼神,害怕自己會噎住或嗆到。

  這使人惱怒的男人!當晚他沒有來到她床上。若薇花了長長的兩小時瞪著大床,心中為要不要到他房間去而遲疑不決。最後謹慎佔了上風,她不情不願地吹熄蠟燭,沉入夢鄉。

  第二天早晨她在枕畔發現一朵淡黃的玫瑰,所有的刺都已除去。有一陣子她彷彿又回到了花園中。若薇帶著恍惚的神情和美雅一起度過早上。有她作伴一點也不無聊。

  「在這兒。」美雅低語,瞥向走廊另一端。

  若薇試著轉動金色海豚形狀的門把,發覺無法開門。「你說得對,」她失望地說道。「門鎖了。但畫廊為何要鎖起來?」

  「你認為這是畫廊?」

  「一定是,其他房間裡都充滿了鄧家祖先的畫像和遺物。」若薇懷疑地打量那扇門,幾乎被好奇心吞噬了。這是整個城堡中她和美雅唯一還沒探索過的房間。「也許這是不小心鎖上的。」

  「你認為我們該向溫太太要鑰匙嗎?」

  若薇慢慢搖頭。「如果是故意鎖上,她會找理由拒絕我們。然後如果有人發現我們溜進去,我們就不能假裝無辜了。」

  她們望向對方,露齒一笑,一同分享冒險的樂趣。

  「小姐,你有——」

  「發針,如果你能弄開這個鎖——」

  「是的……但替我把風。」

  美雅無聲地用細鈿的髮針挑鎖。

  「你真是多才多藝,美雅。」她說,那個女孩吃吃竊笑。

  「跟尼洛在一起可以學到許多謀生之道,小姐。他教我的。」

  鎖喀啦一聲開了,美雅帶著勝利的微笑將發針還給她。她們溜進去,輕輕地關上門。裡面的確是畫廊,陰暗的畫像掛滿了四面牆。若薇慢慢走過去,拉開窗簾使光線透人房中。

  「鄧艾倫。」美雅念出畫框上的刻字,近前打量這幅畫。若薇留在原處,雙眸大睜。她知道這幅畫一定是這間房上鎖的原因,然而她不明白藍道為何不將這幅畫取下就算了。

  「她很美。」美雅道。「這是——」

  「他母親。」若薇回答道。「並不那麼美,美雅。」也許是她對藍道的感情影響了她的判斷。以某方面來說,美雅是對的;鄧艾倫的外表很有吸引力。她完美的臉形使她想起藍道。

  然而,鄧艾倫在許多地方並不像她的長子。她的表情中沒有溫柔。鄧艾倫看起來擁有激情、嘲諷,甚至憤怒,但沒有愛。

  你在他脆弱的時候傷害了他,若薇想道。她無法同情一個大意傷害愛她的人的女人。她轉過身,以不理性的不悅瞥了這幅畫一眼。

  「很有趣,」若薇乾澀地說道。「不幸地,他們長得頗像。」

  「小姐?」

  「我們走吧。我寧可看看其他東西。」

  「我們可以到廚房去找溫太太。」美雅建議,很高興地打開了門。

  「為什麼?」這個女孩朝外張望時,若薇問道。

  「也許,」美雅縮回頭。「你想要她準備英國式茶點?」

  「英國式茶點。為什麼……」若薇停頓了一下,想知道她這個主意是哪兒來的。在法國,只有沒有咖啡時才端出茶。然後她輕笑起來。「別告訴我你沒喝過茶。」

  「我是沒有,但如果你告訴溫太太你想念英國的風俗,我會很樂意加入——」

  「我會的。」若薇道,美雅的鬼點子總能使她覺得有趣。「我們到廚房去吧。」她們偷偷溜出房間,關上房門。

  廚房很安靜,只有溫太太一人。在督促僕人整理城堡上上下下之後,她坐下來享用一杯咖啡。

  她們一起閒話家常,在談話中,有人提起了英國茶點,立刻獲得了大家的贊同。溫太太認為這是個有趣的主意,因為她自己從未做過。她們熱切地討論細節。

  「書上寫他們有一種小小的……小小的……」美雅道。

  「三明治。」若薇替她說完。「黃瓜三明治,或許加一點乳酪也不錯——」

  「他們還有薑汁麵包,」美雅繼續道,她興奮時看起來非常年輕。「小蛋糕、糖棒,還有一」

  「夫人,」若薇輕聲打斷她。「不用麻煩,你有什麼都可以,只要能讓美雅看看英國茶是什麼樣子就行了。」

  「就像貴婦們一樣。」美雅道,惡作劇地微笑。「我是子爵夫人,溫太太是公爵夫人,而你……啊,如果你嫁給柏先生的話是什麼?」

  「如果我什麼?」若薇無力地問道。

  「美雅!」溫太太驚叫,開始責怪美雅提出這麼大膽的問題,就算她本意是玩笑也一樣。

  若薇滿面通紅,想起要嫁給藍道本是輕而易舉的事。她愈來愈相信如果他再度向她求婚,自己一定會在他話還沒說完就答應了。

  「我會是柏爵士夫人。」她沉重地說道。

  「就像艾倫。」美雅沉思道。

  「不!」溫太太尖銳地說,加重語氣搖著頭。「不像艾倫,一點也不像。」美雅和若薇都屏息等她說下去,但溫太太顯然已經說完了。「好了,美雅,」她問道。「書上還說英國茶是什麼樣子?」

  「你說不像艾倫是什麼意思?」美雅質問道。

  溫太太歎了一口氣,雙唇抿成一條線。「我不該多說。」

  「這兒又沒有外人,」美雅勸誘地說道。「對小姐解釋一下又有何妨?」

  「沒有什麼可解釋的,」溫太太答道,她望著若薇專注的表情。「你,小姐,不像艾倫那種女人。」

  「當她長大時你在此地嗎?」若薇問道,她嚴肅的腔調和美雅的玩笑成為強烈的對比。

  「她出生時我就在此地了。當柏洛特先生到法國來追求她、他們結婚、她帶第一個兒子來看侯爵時我也都在。她每次回來我都看見她。除了倫敦之外,她不喜歡英國,她在那兒住得愈久,就變得愈多。我常想倫敦一定是非常邪惡的地方。」

  「並不盡然,」若薇沉思道。「不會比巴黎邪惡。它充滿了形形色色的事物,有好有壞,端看你怎麼受它影響。」

  「艾倫是在寧靜的環境中成長的,」溫太太道。「這是老式法國貴族的方式。她是個好女孩……但她渴望刺激,渴望逃離寧靜的鄉下。她很快嫁給了第一個向她求婚的男人——柏洛特先生。」

  若薇點點頭。她知道渴望改變是什麼滋味。

  「但是相夫教子應該能滿足她了,」若薇道。「那會是非常忙碌而完美的工作——不只會有許多責任,還有無數的宴會、舞會——」

  「她不喜歡責任,」溫太太哀傷地說道。「但她喜歡宴會。我聽說她牽涉到倫敦八件醜聞——我不重複那些故事,因為我不知道那是否真實。但幾乎每隔兩年她就會隻身回法國來住一陣,我猜她是要讓流言平息。」

  「而你注意到她變了?」若薇問道。

  「是的……她開始除了自己以外誰也不關心。她依自己的喜好重新裝潢城堡,浪費了大筆人力及物力。」

  「真可怕。」若薇喃喃地道。

  「是的,」溫太太的聲音低了下來。「她在此地並不受歡迎。但她的父親鄧侯爵對她百依百順。」老婦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艾倫愈不快樂,就變得愈殘酷。最後她拋夫棄子,回到此地來生產。她因難產而死,孩子也沒能活下來。我丈夫和我許多年來都想知道她的孩子們怎樣了——一我很高興見到柏先生並未受到太大的影響。」

  若薇沉默許久。沒受到太大的影響,她苦澀地想道,想知道如果溫太太知道艾倫將兒子們陷入什麼處境之後會怎麼說。

  如果她知道藍道小時候就是個酒鬼會怎麼說。藍道長成了一個無畏的浪子;考林則成了一個紈褲子弟,追求時尚。

  「我不認為某些女人是好母親。」美雅最後說道,托住下巴瞪著牆上的瓶瓶罐罐。

  「我母親對我很好,」若薇說道,想起玫蜜,感覺胸中作痛。「她是個非常和善的女士……而且她總是責怪我的不滿現實。她說這會導致麻煩。我想她說得對。」

  溫太太突然愉快地笑起來,打破了緊張的氣氛。「母親總喜歡認為自己是對的。」老婦人道。

  「沒錯。」若薇笑著回答。

  藍道走進起居室,在玻璃門前停下,溫暖地打量面前的景象。現在是下午四點半。若薇和美雅坐在鋪著蕾絲桌巾的茶几旁喝下午茶。若薇平靜地倒茶,美雅則小心翼翼地在餅乾上塗奶油。她們構成的畫面如此迷人,藍道不由得微笑起來。

  他的視線欣賞地掃過若薇全身。她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衣裳,強調了她的紫藍眸,幾乎使人無法逼視。她的秀髮端莊地盤在頸後,使他想將它扯散。她看起來就像是完美的淑女,而她的外表幾乎完全看不出活潑的個性和熱情……除非你知道怎麼去看。

  他的視線慢慢從她的臉移到她的曲線上。等回到倫敦,他要擋開那些追求她的男人,一定得大費周章,她是那種清新、熱情的美女,沒有人能抗拒。

  「你要加糖嗎?」若薇以緩慢、清晰的英語說道。美雅皺著眉頭,努力以同樣的語言回答。

  「我不只要加糖……還要一些三明治。」

  藍道笑起來。「說得和真正的英國人一樣。」他說,若薇帶著燦爛的笑抬頭望他。

  「我們最近讀了一本珍•奧斯汀的小說,」她告訴他。「美雅自然想試試看。」

  「這個自然。」藍道正要開口,就被一陣小小的喧鬧打斷了。落地窗外,詛咒的聲音和掙扎聲從花園的方向傳來。藍道瞇起眼睛望著尼洛扭著一個中年男子的手臂而來。藍道打開落地窗。

  「尼洛,這是怎麼回事?」他不太文雅地問道。尼洛的囚犯看見他,渾身一僵。

  「對不起,先生。」尼洛道,揪住那人的領口。他穿著破爛是個貧窮的農夫,他滿臉是深深的皺紋。「我抓到他偷採桃子和其他花園裡的東西,這件事應該讓你知道。」

  「的確。」藍道慢吞吞地說,走到外面加入他們。美雅和若薇離開茶几走近了些。

  「他還帶著一串魚,」尼洛加上一句,他棕色的眸中閃著怒火。「我猜那也是在鄧家產業上捕到的。」

  「你該知道偷獵是違法的,」藍道對陌生人說道,後者乾瘦的臉上充滿憎恨。「我並不是一個小氣的人……如果你提出要求,我會讓你在我的土地上自由漁獵,然而我不願被搶劫。」

  「我不是白癡,」那人喘息道。「也不是乞丐。你以為像我這種人會來對姓鄧的提出請求?」尼洛怒喝一聲,扭緊了他的領口。

  「對先生尊敬一點!」

  「我不姓鄧。」藍道說。

  那人尖刻地笑起來,以狂熱的眼神瞪著他。「你無法撒謊。我的家人和我都被姓鄧的毀了。我在你的眼眸、臉型,還有污穢的靈魂中都看得出來,你們是惡魔的子孫!」

  「這太過分了!」尼洛道,但藍道不理會他,沉思地打量那個人。

  「你是怎麼被毀的?」他問道。

  「我曾經有一個溫暖的家,許多兒子,也能存一點錢。由於鄧艾倫和老侯爵,我們失去了一切。他為了要應付她的開銷,搾乾了整個村子……他命令佃農將穀物全存進他的倉庫。我們在他的烤爐中烘自己的麵包得付他錢。由於鄧家人,我的妻子餓死了——這就是你的遺傳,先生。你無權因我拿了一些你的食物而批判我。」

  若薇屏住呼吸,看見藍道臉色蒼白。他覺得自己要為他家人犯下的罪惡負責,這個人的話更加重了他肩上無形的罪疚。這不是你的錯,她想告訴藍道,但她不敢傷害他的自尊。

  「他不該責備自己。」美雅低語。

  「他已經在責備自己了。」若薇低聲道,她的心因同情而作痛。

  藍道冷漠、不露一絲情感的望向尼洛。「放了他。」他說。

  尼洛厭惡地鬆開那個人,瘦弱的農夫以發亮的眼睛怒視藍道,然後逃逸無蹤。

  藍道轉身看見若薇,他的表情更冷漠了。

  「爵爺,我想和你談談。」她說,極力使聲調顯得自然。

  「也許等一會兒吧,」他冷冷地說道。「我要出去騎馬。」

  尼洛以特別恭謹的態度說道:「我去替'鑽石'上鞍。」

  美雅輕輕將若薇拉回桌旁。「我得和他談談。」若薇喃喃地道。

  「我想此刻他不會聽。」

  「該死!」若薇輕聲道,摟住自己,空洞地望著桌上的餅乾。「這一切都該死……反正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喔,我希望我問過他什麼時候回來——」

  「你想喝杯酒嗎,小姐?」美雅技巧地問道。

  「是的,而且不要摻水。」若薇道,在緞椅上坐下,愁眉不展。

  藍道沒有回來吃晚餐。城堡內的沉默如此凝重緊張,尼洛最後只好騎馬到村子裡去。他在約十一點時回來,渾身煙酒味,還帶著愉快的表情,顯然剛剛廝混過一陣。「真是個美好的夜晚,」他說,輕鬆地走進門廳。「溫暖而且——」

  「尼洛!」美雅叫道。「你明知道小姐在擔心,還跑去喝酒調情——,,

  「他沒事。我建議你們都安歇吧。」尼洛道,微笑望著若薇走過來。

  「你找到他了?」她問道,紫藍眸陰沉困惑。

  「我碰巧看見他。他在村中一家高級酒館裡——」

  「賭博?」

  「還有喝酒。」尼洛道。

  若薇僵住了。

  「噢,大部分男人在夏夜都到酒館去消磨時光,」尼洛急急安撫她。「我自己都忍不住亂逛-他們有一種我從沒嘗過的新釀……」

  他繼續說下去,若薇的雙眉憂慮地皺起。尼洛不知道藍道不該喝酒,不知道藍道不喜歡失去自制。那個偷獵者深深影響了他,這正是她害怕的。但她忍不住覺得這不該使他如此失常。

  「你沒和他說話?」她平穩地問道。尼洛搖搖頭。「那麼他不知何時才會回來。我想我要就寢了,美雅。」

  「是的。」女孩靜靜地回道,跟著她上樓。

  若薇換上一件簡單的白睡袍。

  她藉著燭光,機械地翻閱一本書,但並未真正在讀。岑寂包圍了她,直到她放棄了閱讀的偽裝。

  「藍道,」她低語,直直瞪著燭光。「你是如此驕傲、如此獨立,我幾乎不知道要如何與你相處。你的確關心我,但今天你卻一言不發,轉身離去。你告訴我你要我……你告訴我你要我倚賴你。我還可以給你更多!除非你承認我可以安慰你,否則我不會接納你;我絕不只是你的玩伴。」她緊握雙拳,許下誓言。

  她等了好幾個小時,才聽見一聲微弱的響動。她溜下床,赤足走到門口。一扇門底下有光線——不是藍道的門,而是走廊盡頭的一扇門,那間畫廊。

  門應手而開。藍道坐在艾倫的畫像前,伸展長腿,手中拎著一瓶白蘭地。他轉過頭,無聲地打量她,彷彿她是個陌生人。原來藍道喝多了酒是這樣——沉靜、憂鬱。他的雙眸空洞,聲音低沉沙啞。

  「出去!」

  他不知道這兩個字多麼傷人,若薇感到彷彿被鞭子抽了一下。以前的白若薇會立刻轉身逃開。他眸中冷酷的神情使她害怕,但她設法挺直肩膀,留在原地。

  「坐在這兒煩惱不能改變任何事情,喝酒當然也不會。」他舉了舉酒瓶,以大人對頑皮小孩的耐心的口吻說道:「這使我覺得他媽的好多了。所以——」

  「是啊!我看得出你覺得有多好。」若薇尖酸地打斷他。

  「你什麼也不明白,不夠資格站在那裡審判我。」

  「我的確明白一些事情,包括你試圖逃避罪疚已經很久了。」她說。「而現在你似乎決定陷入罪惡感之中。」她的聲音輕柔下來。「為何不忘了它?」

  「父親的罪惡……」藍道說,陰沉地聳聳肩,又喝了一口酒。他皺起眉頭,讓火焰般的液體燒下喉嚨。「這是在血統裡。」

  「你的血統裡除了錯誤的良知之外就是各種鬼魂。」若薇小心地接近他。「這些都不是你的錯,藍道。你不用為你父親或母親做的任何事負責——」

  「我知道。」他說,他的聲音突然粗啞起來。「但是我要為我做的事負責。」他望著自己的雙手。「我在自己所做的事中看見他們倆的影子。」他喃喃道,瞥向母親的畫像。「你能想像知道自己身體裡一半流著她的血是什麼感覺嗎?她不忠,而且沒有辦法誠實,就像你無法說謊一樣。你無法想像她有多無情。老天!像你這樣的人絕無法瞭解的。然後是我父親——一個混帳酒鬼——」

  「不要!」若薇打斷他,在憐憫與憤怒中遲疑不決。「別再說了……別再想了!我在你身上看不出她,我在你身上也看不出你父親。」她會在椅子扶手上,雙手捧住他的臉,她的眼神懾人。「我相信你會照顧我,你也照做了,還有其他許多需要你、依賴你的人。別坐在這兒自憐,這不像你。」

  他放下酒瓶,抓住她的手腕,要將她推開,但若薇堅決地攀住他。在短暫的掙扎中她滑坐在他大腿上,當她溫暖的身體貼向他時,他不再動彈。

  「她只是個你必須擺脫的記憶。現在她還怎能影響你?這是一個可愛的家,一個美麗的地方,在陽光普照下,別再望向陰暗的角落。忘了她。」

  她的最後幾句話似乎打動了他,因為藍道彷彿第一次看見她似地望向她。他似乎要說話,然後又慢慢搖頭,瞪著她發亮的雙眸。

  「你為何覺得該責備自己?」若薇低語道。「你的過去為何使你這麼內疚?」

  「小薇,」他沙啞地說道。「今夜我不想談,不想談過去。回你房間。」

  她的雙眸搜索著他,她的手臂信賴地環上他的頸項。「也許我太武斷了,」她柔聲道。「我相信你不願意因吐露你的過去而失去我。但請瞭解,你保持沉默並不能留住我。我不會讓你躲避我。告訴我你做過什麼事……喔,藍道,沒有那麼可怕的。」

  酒精和疲倦像毒藥一般滲入他體內,使他頭暈目眩,而且異常脆弱。他覺得自己污穢得不配和若薇共處一室,但就是一百個人也無法將她從他懷中拉走。「求求你,藍道。」她低語,她的手輕觸他的下顎。

  他因住她的手臂縮緊了,使若薇驚喘一聲靠在他身上。她聞到他身上的酒味,感覺到他的臉埋進她頸邊,聽到他開始低語。他一旦開始說話,就無法停止。他自己一人肩負的重擔、他過去的傷痛、在倫敦的生活已經使他無法忍受。他將自己赤裸裸地呈現在她面前。

  要是別人指責他做了這些事,她一定不相信。他告訴她他絕不會與另一人分享的事;某個他在決鬥中殺害的人、一群專門做不名譽之事的狐群狗黨、某個他設法破壞的婚姻。他提到她在報紙上讀過的人名,他提起弟弟和雙親的名字。他的坦白似乎永遠不會結束。

  若薇撫著他的頭頸,輕聲地安慰他。

  「沒關係……我瞭解。」她一再呢喃道。藍道疲累地搖頭,他的雙眸像是融化的黃金。

  「上帝,你如何能夠瞭解?你太純潔了……我不應該碰你的。」

  若薇靜靜地倚在他懷中,感覺他結實的胸肌。「你是唯一記得的人,」她柔聲道。「大部分人都不敢想過去。他們不關心已經不能挽回的事。我不在乎你的過去……你明白嗎?我仍在這兒,我沒有離開。現在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和你再也沒有關係。如果我能原諒你,你為何不能原諒自己呢?」

  他沉默了許久,她知道他在看那幅畫。然後他將她抱起。她無言地任他將她抱到走廊上,來到她的臥房。她輕聲喚他,但他沒有回答,將她放在床上。他的鷹眼望著她一夜未眠的臉蛋。她不知該再說些什麼,於是一言不發。她的雙手不情願地離開了他。

  藍道握起她的纖手舉到唇邊,然後他離開了,柔軟的鞋子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若薇被遠處村中的鐘聲驚醒。她試圖不理會那響個的聲音,將臉埋在枕中。最後她呻吟著抬起頭,刺眼的陽光使她瞇起了眼睛。由鐘聲聽來,村中一定發生了大事。

  「美雅?」她一面走出房間,一面叫道。她急急下樓。樓下一片騷動,人們在大門內外穿梭,敲門聲響徹前廳。若薇看見美雅在樓梯末端出現,止住了腳步。「發生了什麼事?我聽見鐘聲——」

  「小姐,村子裡失火了。火勢蔓延得非常快,而且正燒向商店、廣場、教堂……他們要所有的男人都過去幫忙救火。」

  若薇感到一陣警兆。懷疑和不安很快竄過她全身。

  「在這種乾熱下他們要怎麼救火?」她問道,她的雙眸在寬闊的前廳中搜尋藍道。「我聽說羅亞爾河的水位比往常低了好幾英尺——幾乎沒足夠喝的水,更不用說救——」

  「小薇,你在做什麼?」

  剛剛走進大門的藍道突然衝過美雅身邊上了樓梯。他英俊的臉上滿是怒容。若薇站在原處不動。他的白襯衫和淺咖啡色的長褲強調了他的肌膚和髮色。她欣賞地望著他。

  「你不是要去村裡吧?」她問道,而他用一隻手臂環住她的腰,將她帶上樓。

  「你發了什麼瘋穿著睡衣站在那兒?」他問道。她掙扎著想站穩時,他已將她無情地拖向房間。「該死!站在那兒讓全世界看你——一」

  「我沒想到。」若薇抗議,她急急加快腳步,配合他的大步。

  「正如以往一樣。」

  她的憂慮使她沒有爭辯。他們回到她的房間,藍道關上門。若薇憂心地瞪著他。

  「求求你,求你不要去,」她說道,如果他拒絕,她決心不顧一切地懇求。「有上百的人可以去救火。」

  「我不會有事的,」藍道說道,口氣堅決。「我不會冒險……但是我不能在明知可能需要我去幫忙的時候還留在這裡。我是個男子漢,小薇,這種時候只有懦夫才會躲在家裡。」

  「那又不是你的村子,」她說道,當她遇上他不肯退讓的目光時,感到淚霧模糊了視線。「你又不是本地人,求你留下來。」

  「小東西……」藍道說著伸手擁住她。若薇因遭拒而全身僵硬,可是又因為害怕他出去會遭到不測而任由他將自己拉到他身上。「萬一是堡中失火呢?」他低頭在她耳邊喃喃說道。她聽得出來他說話的時候在笑。「我想如果大家都袖手旁觀,決定讓別人去幫忙,那我們恐怕也不會高興吧。」

  「這又不是高不高興的事情!」若薇叱道。「你說……你說我要什麼你都會答應。我要你留在這裡。」

  他突然不動了。「這不公平,小薇。」他嚴肅地說道,不再嬉皮笑臉了。

  她心裡明白他是對的,但這並不能消減她的憤怒和恐懼。「求求你!」

  「不行。」他柔聲說道,眼中閃著異采。

  她發火了。「那就去吧!忘記我說過的話,我在開口求你以前應該先把自己的舌頭咬斷!」她想掙開,他的手臂卻收緊了。他低頭磨蹭她的面頰,發覺她臉上都是淚水。

  「你走吧!」若薇便咽道,不過他的唇在她肌膚上游移的感覺已超過她能承受的地步。她乖乖地不動了。最後她四位一聲迎上他的唇。他吻她的時候,房間似乎漸漸隱沒了。若薇被黑暗所包圍,溶入其間,而他便是她腦海中唯一的真實。她覺察到他的嘴更加堅定地壓著她,便抬起手臂圈住他的頸項攀住不放。她從未覺得如此生氣勃勃,而又如此脆弱。最後他解開她的手臂,若薇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被硬生生撕成兩半了。

  「再抱我一會兒,」她低語,性感的黑霧包圍著她,他的男性氣息充塞她的鼻孔,並和她所呼吸的空氣親密地混雜在一起。「別離開我……藍道,愛我。」

  他哆嗦著睜開眼睛,很想知道她指的是肉體的愛還是心靈的愛。他想告訴她的答案梗塞在喉間。藍道這輩子從未自承愛過什麼人,而此時此地似乎也不太適合。懦夫,他自嘲道,然後強迫自己鬆開抱著若薇的手臂。

  「我會很快回來,」他慢聲說道。她抬起眼睫毛,露出一對似怒海般深藍的眼眸。「別離開這座城堡。」他又說道,並輕輕搖了她一下,以便確定這句話在她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要踏出城堡一步,小薇,你明白嗎?」

  「我明白。」她喃喃說道。當他強壯的雙手放開她時,她顫抖了。藍道,愛我。她無聲地求道,按捺住的啜泣充塞在她的胸臆,但是她不願將它們釋放出來。她不要當著他的面哭,她不會乞求他的愛或憐憫,她不要讓他知道她有多麼恐懼,以及隱藏其後的原因。他離開房間時她背過身子,固執地保持全身僵直。

  好幾個小時過去了,若薇和美雅默默地望著起居室窗外,兩人注意到一幕懾人心魄的景象。入夜之後,村中的火勢隱然可見,夕陽便掛在跳躍的火舌上。它慢慢西沉,直到融入火光中,而且似乎在火中添加了新的燃料。堡中的女人一小時又一小時地等待,等男人們回來,尼洛、傑洪和溫先生都到村裡去幫忙救火了。大約十點左右,多數人都已決定去休息,若薇在窗前位足,紫藍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衝破地平線的火光。她憐憫那些失去了家和財產的人,又極度害怕藍道會受傷。她感覺他已不像從前那麼衝動,然而她知道他很可能會自告奮勇去擔任較危險的工作。此刻他是否已被困在某處,被濃煙嗆死?他是否已被烈焰焚燒?

  若薇努力嘗試耐心地等待,向自己複述藍道告訴她的話。一旦她走出城堡,他會氣得失去理智。他要是知道她曾有不聽話的想法,她可以想見他會多麼憤怒。可是如果她再這麼心中七上八下地等下去,到頭來藍道可能得把她送進精神病院。她無法忍耐默默地被焦慮所折磨。正如她不能容忍一群蒼蠅停在她身上一樣。

  「請原諒我,」她低語著閉上眼睛。她對自己即將採取的行動已開始感到不安。「我不會接近任何人,也不會靠近火場……我甚至不會下馬。我只是去確定你沒事,然後馬上就回來。上帝助我,你甚至不會看見我。而且我以後再也不會做這種事了,我答應你。」

  打定主意之後,她覺得輕鬆不少,她吹熄椅旁的蠟燭,並且關上所有的燈,若薇輕輕地打開起居室的玻璃門溜了出去。清涼的夜風拂上她喉間,她將披肩攏緊。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淡黃無袖的衣服,是她所有的衣物裡面最輕便的了。若薇走進馬廄,慶幸自己有在文家的鄉間宅邸騎馬的經驗。文男爵在她和伊蓮還小的時候堅持要她們學會騎馬,若薇心中暗暗感謝他。「嗨,」她拍拍一匹名叫「幽靈」的種馬。「別生氣……我看我還是去'林妮'那裡碰碰運氣好了。」

  星光為她提供了足夠的照明,讓她在陰暗的馬廄中走動自如,並替「林妮」上了馬鞍。她或許做得不是很好,但至少腹帶已經綁緊了,而且那牝馬也沒被驚動。若薇將馬匹牽出,輕輕躍上馬背,然後默默地催促「林妮」朝村莊的方向行動。她們越來越接近,空氣中嗅得出火焰和燒焦木頭的味道。若薇看見牝馬的耳朵因為聽到村中傳來的吆喝聲和尖叫聲豎起來了。等她們近到可以聽見火舌吞吐的聲音,牝馬開始激動地騰躍。

  「好女孩……別擔心。」若薇哄慰它,跳下馬將韁繩繫在一棵小樹上。她們距離火場還遠,牝馬不會有受到火勢或人的威脅之虞。剩下的路用腳走完是輕而易舉的事。

  火場裡有一種特別嘈雜、在若薇聽來像瀑布的聲音。若薇四下打量,看見房屋和店舖還在冒煙的焦黑遺跡。街上遍佈了傢俱殘骸和燃燒中的床墊填塞物。這一區的火多少已經撲滅,不過其他地方的火勢好像越來越烈了。她小心謹慎地沿著建築物外沿行走,視線同情地落到傷者身上。起火的原因是什麼?她心中揣測,走向天際被烈焰映成灰紫色的地區。

  忽然有一個女人從窄街上尖叫著衝出來,若薇驚惶失措地瞭解到那可憐女人的裙子著火了。她扯下披肩,跑過去追那個女人。

  「別跑了——我來救你!」若薇叫道,可是那女人根本不聽,正巧路上有塊石頭,把那女人絆倒了。若薇立刻趕上去,用披肩把火焰打熄。火熄滅了,然而那女人仍然躺著不動。她應該沒有受傷才對,裙子燒掉了,但是還未及燒到她的皮膚。

  「你受傷了嗎?」若薇問道,將那女人翻過來,後者面無表情地瞪著她。若薇這才明白這句話她是用英語問的,但在情急之下,她一個法語單字也想不起來。「你……」

  那女人突然放聲大哭,搖搖晃晃地爬起來走到路邊,若薇猶豫了一會兒,便沿街走下去。

  滿街都是提著水桶的男人,她試著避開,水都是從井裡和羅惡爾河的支流小溪裡汲來的。其他人則用毯子撲火,附近有個男人倒下了,碰翻一桶珍貴的水,水隨即被濕熱的地面吸收。他的手臂灼傷得很厲害,看來也沒有人幫助他。有三個女人上來把他拖開,免得擋到別人救火的路,若薇也上去拖著他的一條手臂幫忙。她們將他送到一個已有數名傷者的地方,其中一個女人還感激地拍拍若薇的手臂,然後轉身去照顧一名重傷者。若薇仔細看過一遍,沒看見藍道那一頭琥珀色頭髮。她用力嚥了口口水,繼續到別處尋找。

  教堂附近的小屋已遭到波及,孩子們的哭聲比男人的咒罵聲和火焰的怒吼還大。若薇到處看不見藍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她的眼睛被煙薰得流淚,喉嚨又乾又癢。

  她用手背抹抹潮濕的面頰,這時她看見了一個哇哇大哭的可憐小孩,是個兩、三歲的小女孩。她有一頭棕色的卷髮,不停哭叫著媽媽。

  「噓……小東西,別哭。」若薇喃喃說道,抱起那孩子,並朝街上張望。她沒看見她的父母或親戚,小女孩又像隻猴子一樣緊攀著她不放,真不知道該怎麼辦。若薇一面拍小孩的背,一面心慌意亂地轉身,結果撞上像是一面石牆的東西.孩子又開始哭嚎,而且這次正對著她耳朵,她仔細看看自己到底撞上了什麼東西。一隻大手搭上她肩頭穩住了她。

  「若薇小姐?是你嗎?」

  小女孩從她手上被接過去,放在地上,若薇認出眼前滿面焦灰的英挺男子時,鬆了一口氣。

  「尼洛。」她說道,眼中重新湧上淚水,一陣帶煙味的微風襲上兩人。

  「我就猜是你,」他說道。小女孩抱住他的膝蓋不放,他動動腿。「老天爺,美雅沒和你一起來吧?」

  「沒有。」

  「感謝天!接下來的問題是,這是誰的小孩?」

  「我不知道——希望有暫時收容走失兒童的地方,讓他們的父母去認領。」

  「是有。我會替你解決這個,」他望望抱住他腿的小孩。「可愛的負擔。就算火勢熄滅,你一個人亂跑也不安全。」

  「我沒辦法待在城堡裡枯等,我害怕——」

  「天使小姐,你不該到這裡來的。」他說道,悲喜參半的眼神中又有一些好玩的意味。

  「我一直在找藍道,」她說。「到處都找不到他。他沒事吧?你有沒有看見他?」

  「慢點,可愛的天使……別擔心——我上回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幫忙把牧師宅裡的兒童撤離。他沒事。」

  「我沒看見他啊——哪一間小屋?著火那一間嗎?」

  「啊,對。」尼洛順著她顫抖的手指望去。「噢,該死……對,就是那一間。原來也著火了。希望大家都已經出來了。」

  若薇撩起裙子便跑,奔向火勢熊熊的房子。二樓的窗戶都冒出火舌使小屋看起來像個多眼妖怪。萬一藍道在裡面,他就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了。她呆呆地望著火光,一手按著頸部。隨著一聲雷鳴般的巨響,屋頂坍了下來,數不清的火星向四方迸散。若薇嚇壞了,胃中扭絞,肺裡也沒氣了。她無聲地動著嘴唇祈禱,這時她感到兩條腿好像變成了果凍似的。

  「裡面有人嗎?」她搖搖晃晃地走向旁邊的一名老者。「裡面有人嗎?」若薇又問了一遍,扯著他的袖子。他轉身用空洞的黑眸瞪著她。她大驚失色地退開,心想這一切都是可怕的夢魔,此後的事情就像一連串一閃即逝的圖片。有人用力往她腰際一握,緊緊抱住她,她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同時,她腦海中閃過成串惡咒,她像破布娃娃似的被翻來覆去,有人在扯、在打她的衣服。若薇迷迷糊糊地覺悟到是自己的衣服著火了,一定是飛迸的火星燒著了布料,如果來救她的人遲了一秒鐘,她可能已經被致命的烈焰吞噬。她被緊緊地攬住,原先勒住她腰的手臂鬆開,一隻結實的大手移到她臀部將她壓近。若薇的臉被壓向一個男人的頸部,她聞到熟悉的味道,滿懷信任地放鬆下來。她抬起手臂攀住他的寬肩,上身靠在他壯健的胸前,耳中聽到他的心跳得又急又快。

  「藍道。」她喚道,當她感覺到他源源不絕的力量護住了她,恐懼全都消逝無蹤,在她一生中最幸運的片刻後,她又抬頭注視他的臉。他皮膚上沾著炭灰,榛綠的眼眸下也沾了一圈,使他乍看之下像只嚇人的猛獅。火光在他黝黑的臉上閃耀,照亮他滲金的髮絲。他完好無恙,她想道,用鑽石般燦爛的眼神凝視著他。沒多久她便發現,他一點也不高興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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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8 17:38: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我心中沒有一絲漣漪,

  因為我已為你,

  開展心扉,

  而你如潮水般湧入我心。

  ——作者不詳



  「天殺的!」藍道咆哮道,他狠狠抓住她,將她推出一臂之遙,以便迅速打量她全身的狀況。「要不是你的裙子已經燒掉一半,我會把它掀起來鞭打你一小時!」

  她還來不及回答,他便死命搖她,若薇咬住牙齒,以免它們互相撞擊,接著藍道又住手,將她抱個滿懷。「我叫你待在城堡裡的!你來這裡太危險了,該死!」她又被他用力地搖了一陣,若薇心想他若是不趕快停止,她的骨頭都要被他搖散了。她決定設法為自己辯解。

  「我本來不想這麼靠近火的——」她開口了。

  「見鬼的你本來不想!我好不容易第一次有時間休息,結果卻看到你像燭台一樣著火了!」

  若薇張口欲言,卻發覺自己又被搖了。很不幸,看來藍道打算一再重複這種程序,她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制止他。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他質問,她柔聲說了幾個字便穿透他的憤怒。

  「因為我愛你。」

  藍道怔住了,他瞪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手指因驚訝而放鬆。「你……」他想覆述一遍,滿面怒容全都不見了。既為她擔驚受怕同時又生她的氣,已經夠使人無法承受,到頭來竟又被一陣強烈的愛意所征服,他完全說不出話來。他的嘴突然覆住了她,然後將她的頭壓在肩膀上。

  「我還是要打你。」他低語,說話時嘴唇掃過她的。兩人週遭的一切——火、人群和煙——在這突如其來的發現下,都已被拋到腦後。

  「我愛你。」若薇再說了一遍,愉快地發覺這句話又使他的表情緩和下來。

  他抿著嘴唇,端詳她那張小臉蛋。「你自以為發現一句能讓我消氣的咒語了,」藍道嘎聲說道。「我承認,它的確很有效……不過我打算說到做到,你忽略我的意願就休想好過。」

  「我怕你出事,」她抱歉地細聲說道。「我看見屋頂塌下來的時候,還以為你在裡面。我簡直不想活了。」

  他完全瞭解她的感覺,比任何人都瞭解。他用手指輕撫她的頸背,鎮定那裡緊繃的神經。

  若薇將頭枕在他肩膀上,藍道喃喃勸慰道:「我知道,甜心。可是你有沒有靜下來想過,如果你當初聽我的話,可以避免很多麻煩。今晚你又害我老了十歲,以這種速率進行下去,我大概也沒多久好活了。」

  「請你帶我回去。」她低語,他雙手敏感的觸摸使她在溫暖的愉悅中漂浮。「我想和你做愛。」

  藍道心有不甘地笑笑,眼眸中發出點點金光。「老天爺,你這招結束說教的方法可真厲害,吾愛。」

  若薇坐在她房中的壁爐前,心不在焉地注視著跳動的火焰。她手中握著一柄發刷,梳著一頭剛洗過的秀髮,她梳了又梳,直到髮絲在她肩頭和背後形成一道光亮的帷幕。搖曳的火光和梳頭的規律動作可以鎮靜她過度疲勞的神經,今天晚上可真是夠受的了。她和藍道、尼洛一同回家以後,著實被溫太太數落了一頓,美雅也用責難的眼神望著她。接下來她便洗了個熱騰騰的澡,把身上的灰炭和煙味都洗刷掉。藍道並未向她道晚安,於是若薇猜想等大家都就寢以後,他可能會到她房裡來。她將頭髮梳到一邊,準備編成辮子。

  「還是披下來比較好。」

  這溫柔的請求是從門口傳來的,房門悄悄掩上時,若薇轉身去看來者。藍道站在那兒,身穿酒紅色絲袍,他倚在門柱上定定地端詳她。他的頭髮濕濕的,剛剛修剪過,褪色的髮梢已修除,整個頭髮散發著純琥珀色的光澤。壁爐中的柴火嗶剝作響,發出一陣白金色的火光,照亮他的臉和眼眸.若薇凝視著他,屏住了呼吸,知道他和從前不太一樣,但到底哪裡不同卻又說不上來,一時之間他看來像個英俊的陌生人。當他榛綠的眼眸在她身上掃視時,她一動也不動。隨後他緩緩而笑,她飛奔入他懷中,因滿懷的愛意而無法言語。

  「我還以為你已經睡了。」他問聲說道,將手指探入一向對他是個誘惑的髮瀑。

  「我一點也不累。」

  「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他答道,低頭吻了她。

  他的嘴熱情地掠奪,接下來若薇只知道兩人已雙雙躺在床上了,至於是怎麼上去的,她根本不記得。他並未動手谷她寬衣,不過雙手還是帶著明顯的好奇和一絲佔有意味在她身上游移。「我愛你。」他低語,若薇聽了高興得臉都紅了。

  「我早就愛上你了,」她柔聲答道。「自從在巴黎的第一夜就愛上你了。我們跳舞,你的手臂環著我……我才恍然大悟我不希望它結束。」她抬眼迎向他,藍道毫不遲疑地回答了她無言的問題。

  「我第一次離開你的時候,」他說道,聲音低沉平靜。「那次我回來賣鄧戈的土地……我忍不住一直回想那天早上我告訴你的那些話。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把那麼多過去的事情告訴你。我很氣自己一直在想你,而且居然迫不及待地想回洛西客棧。我滿心有無數把你弄上床的計策——但是我不只要你渴望我,我還要你信任我、喜歡我……我從未對別人有過這種要求,我覺得你應該屬於我,所以每次碰釘子的時候,我都氣得發瘋。」照亮他金色肌膚的火光還帶來溫暖,濃密的睫毛在光潔的臉上投射出陰影。「你的手好小,」他喃喃說道,執起她一隻手端詳,在掌心印下一吻。「我發覺它竟然掌握了我的整個世界,簡直不敢相信。」藍道凝視著她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笑容消逝了。「我向你求婚,你為什麼拒絕?」他緩緩問道。若薇皺起眉頭,將臉別開。她在沉默中設法尋找正確的用字來表達自己的想法。

  「有時你使我難以自拔,」她低語。「你就是我渴望的一切。可是……我們相差太多了。我的生活一向很平靜……而且我瞭解自己——」

  「你以為我不瞭解自己嗎?」藍道用手肘撐起自己,專注地俯視著她。

  「你習慣變化、刺激。我害怕自己只是你的新玩具……有趣,但不能持久。」

  「該死,小薇。」他說道,臉上露出一股怒氣。「新玩具?我要你嫁給我。如果還不表示我想和你長相廝守,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我都知道貴族階級的婚姻是怎麼回事,」她不動聲色地說道。「在生下繼承人以後,我不能保證你不會把我送到鄉下,就此忘了我的存在。再考慮我倆之間的差異,我認為你很可能會厭倦我和平淡的生活——」

  「平淡的生活,」藍道一臉正經。「正是我衷心歡迎的。但是我想我大概不可能這麼好運。自從我遇見你以後,從來沒有過過一天平靜的日子。我認為我們婚後的共同生活不太可能擺脫'一團亂'的階段,即使我們都老了也很難說。尤其是,」他別有所指地補充了一句:「你總是不顧我的勸告,專喜歡找麻煩。」

  「這和信任無關,」若薇一口氣說道,企圖安撫他。「尤其今晚絕對不是。我全心信賴你。真的,我真希望我能遵照你所有的指示——」

  「如果你能用行動證明就更好了。」

  「——可是我沒辦法留在這裡乾等。就算換作是你,你也一樣,對不對?」

  這真是一針見血。藍道若有所思地凝視她,抿著嘴。

  「在你認為必要的時候,你還是會自作主張。」他說道,詢問地抬起一道眉毛。

  「我……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若薇承認,用一根手指畫過他袍上的縫線,避開他的目光。

  「如果,」他柔聲問道。「我要求你做一件事,但卻不告訴你理由呢?」

  她直直注視著他,口氣堅定平穩。

  「那麼我會出於對你的信任而照做,」她信誓旦旦。「這點你可以放心。可是如果是你,你會嗎?」

  他微微一笑,榛綠的眼眸中有一絲欣賞的神色。

  「當然啦,吾愛。」

  這契約完成了。藍道的回答使她為之動容,因為她開始看出他願意把她當作伴侶,一個他信任、深愛的人。大多數女人都沒有這麼幸運,因為大多數的男人都不能容忍女人和他們爭辯。她思索了一陣,又鼓起勇氣提出一個問題。

  「我一直有一種信念,」她說道。「那就是我嫁的人永遠都渴望我……只有我,不能有別的女人。」

  「就算這座城堡化為塵土,我仍然會渴望你。你和我是天生一對,我對其他女人沒有慾望。」藍道將她拉向他,他的大手捧住她臀部,壓向他熾熱堅挺的男性象徵。「這個,」他吸聲呢喃。「是因為你才這樣的。最近,這好像快變成一種常態了。甜心,我們本來可以用今晚剩下的時間來計劃婚後的生活,但既然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來做那些事,我另有一個建議。」

  若薇的體溫好像爆升了好幾度。她的肌膚變得極度敏感,渴望他的觸摸,她的呼吸又淺又急。她想趕快擺脫自己身上柔軟緊貼的睡袍,那是隔在兩人之間的障礙。她想體驗他們肌膚赤裸相貼的感覺,世界上找不出比他倆的身體差異更大的東西了,這真是美妙至極。

  「好啊!」她說道,陷入他燦亮的眼神中。「不管你建議什麼,我都同意。」

  「啊,等一下……」他倏地一笑。「你不知道何時才會這麼溫馴,我打算好好利用這次機會。為了讓我安心,小花兒……告訴我你願意嫁給我。」

  「是的,我願意,」她屏息答道,嘴搜尋著他的。「我願意。」

  他忍住一聲呻吟吻住她.慾念已無法克制。她歎息一聲,扯著藍道的睡袍,直到他的肩膀露出,她伸手憐愛地撫摸他光滑的肌肉。他頸背的頭髮比從前短了許多,在她的指尖下,感覺像是絲。

  若薇激烈地想要他,用手臂環住他,拱向他修長結實的身體。他的睡袍扯開了,兩人之間唯一的障礙只剩下她薄如蟬翼的袍子。她不耐地拉扯袍子上的絲結,但慾望使得她動作笨拙。若薇挫折地喘著氣,將衣服往上拉,藍道在一旁幫忙。當他碰到她光裸的臀部,覺悟她袍子下不著寸縷時,猛抽了一口氣。她唇間逸出一聲呻吟。他的銷魂灼熱有如烙鐵一般壓向她,她感覺到他的溫暖和力量,他微微的悸動使她狂野地需要他。

  「你為什麼要再等?」她問道,耳中聽見自己的聲音低沉濁重得出奇。她明知藍道也和一自己一樣慾火中燒,因為他也在喘氣,全身發熱。

  「不要像上次一樣……」他喃喃說道。「裙子掀到腰上,好像我們沒時間——」

  「求求你,我不在乎,」她懇求道,「我只要你——」

  「噓,我們有一整夜。」他安撫地說道,稍稍退開,手指伸向她袍上的絲結。若薇不自覺地咽口口水,然後閉上眼睛,強迫自己耐心等待他解開小小的絲結。她在等待的時候,如雷的心跳減緩了一些,等他解開最後一個結,拉開睡袍,她才真正如釋重負。兩件睡袍都被扔到地上,衣料的邊緣似蛾翼一般翻飛。

  藍道低頭凝視著若薇,拂開她臉上的頭髮,小心翼翼地將髮絲披散在枕頭上。烏黑的秀髮形成一張濃密華麗的網,深色的反光使得銀-根髮絲都像是在燃燒,柔軟的乳房在火光下泛出珍珠般的光澤,藍道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伸手覆上那完美的曲線,用掌心貼住青春甜蜜的肌膚,他嘎聲說道:「我只要一回想起此刻的你,就會不顧一切地渴望你……而回憶只不過是現實的差勁模仿。」他的手愛撫至她柔美的腰肢。「你好嬌小.好有女人味.」他低語。「好甜……」

  他火熱的嘴開始吞噬她,她低低叫了一聲,火花四下傾瀉,通過她體內。

  「這是你對我今夜行為的報復嗎?」她問道,劃過他手臂上結實而發達的肌肉,抓住他的肩頭。「讓我等到因飢渴而死?」

  「你總得補償我的,」他說道,說話的聲音像懶洋洋的貓叫。「補償的方式就是犧牲一晚上的睡眠。雖然明天我們兩個都會累得半死,但是我保證我們會滿足得不介意了。」他的指尖給她的肌膚帶來難以言喻的快感。她的思緒-一解體,使她只能像只毫無理智的動物一樣回應他。藍道很清楚地知道如何才能帶給她快樂:撫摸某些部位,輕拂過其他部位,在她發出懇求的呼喊時用吻封住她的嘴,並讓她知道如何才能使他快樂。有好幾次若薇都心懷困惑和期待等他佔有她,因為她顯然已經準備好了。但他卻遲遲不進,反而繼續用愛撫來挑逗她,經過漫長的精細折磨,若薇已達到忍耐的極限。

  「夠了,」她喘息道,既疲憊又因慾望無法獲得紆解而疼痛。「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真不明白你怎麼還能忍。」

  她懷著緊張的期待,哆嗦不停。藍道天鵝絨般的嗓音挑逗著她的耳朵,訴說著煽情的低語,使她心中充滿了生動而火辣的畫面。

  「藍道?」她迷迷糊糊地說道,她聽見他濁重的呼吸聲,感到心蕩神馳。她發出一聲啜泣。緊緊抓住他的手腕,被他的力量所充滿,直到兩人的身體已無法分出彼此。他的激情不但狂野而且滿含愛意,因為她隱約覺得她的滿足才是他最大的快樂,每一個動作都是為了增加她的狂喜。快感在她體內積築,直到她無助地屈服於其下,被撼人心弦的極樂所穿透。

  若薇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平復下來,她的身心都因擴散全身的無力感而沉醉。她將臉貼在他肩頭,被他擁在懷中,那兒就是她最安全的避風港。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的,只知道自己睡醒時已經過了好幾個鐘頭。她伸伸懶腰,打個呵欠,擠到藍道身邊和他共享體溫。當她抬起頭,看見他已清醒,顯然他已在一旁看了她好一陣子了。

  「現在是黎明。」他說道,用拇指撫摸她臉側的柔膚。剛睡醒的她美得令人心醉,臉頰是貝殼般的淺粉,紅唇柔潤,深藍的眼眸有如午夜。她睡意朦朧地對他微笑,神秘而深邃的眼神使他心跳停了一拍。她好像有個沾沾自喜的秘密,不知道腦袋裡在打什麼主意。

  若薇的嘴掃過他心口,找到他穩定的脈搏,她觸著他的肌膚,直到她感覺他心跳加快為止。

  「小薇……」他輕笑一聲,數秒鐘之內,他感到浪潮掠過全身。

  她到底要玩什麼把戲?他納悶道,瞇起眼睛打量她。若薇對他望望,抽出他頭下的枕頭扔到地上。藍道眼神中充滿好奇、慾望,或許還有些許挫折。他將雙手枕在腦後,繼續看著她,打算花一、兩分鐘來弄清楚她究竟存著什麼心。若薇再度開始她緩慢而仔細的動作,嘴唇在他耳邊游移,然後又回到他頸部。她覺得自己越來越興奮,因為主宰他強壯的身體對她而言是一種新鮮的經驗,他的力量和男性本能都被克制住,讓她隨心所欲地探索他的身體。若薇熱情地吻著他的唇,用舌尖觸他的嘴角,他用力喘氣時她笑了。他用兩手捧住她的臉飢渴地吻她,喉間發出一聲溫柔的呻吟。

  「我現在一定要得到你。」他不耐地喘息道,若薇在他來得及抓住她以前便躲開,把被單也扔下床。他真是個壯麗的景觀,瘦削而又完美,身上每一個部位都散發著優雅和男性活力。她俯在他身上,印下一串熱吻,他顫抖了。她如絲的秀髮曳過他,既柔軟又珍貴有如傾瀉的絲絨。

  激情使藍道臉色潮紅。他的眼睛閉著,皮膚繃得緊緊的。當他感覺到若薇溫暖的歎息時,咬住嘴唇,握緊雙拳,喉頭傳來一聲沙啞的嘶吟。藍道腦中一片空白,幾乎不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若薇身著樣式典雅的紅白條紋長衫,吸飲著杯中剩餘的咖啡。藍道匆忙吃了早餐便出去騎馬了,她真是萬分感激,因為她發覺今天早晨想要面對他而不臉紅實在很困難。

  雖然大家的表現和平常沒什麼不同,她還是感覺到有許多臆測的眼光投到自己身上。無疑尼洛和其他人已經把她在火災現場的異常行為,包括她和藍道的那一吻在內,都告訴大家了。美雅還出乎意外的安靜,什麼也沒問,只是一副很滿意的樣子……而溫太太則時而讚許,時而狐疑。他們都知道若薇和藍道之間的關係不像他們所宣稱的那麼簡單——但是沒有人能肯定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藍道的態度既好氣又好笑。他下樓以後便說他昨夜睡得很好,對待若薇像個不關痛養的點頭之交。可是他又不時語帶雙關,每次都害得若薇嗆到。

  他走了以後,若薇和美雅便悠閒地吃早餐。餐後美雅說她要走開幾分鐘,若薇起身走到窗口。尼洛捧著一堆玫瑰枯枝經過。他無憂無慮地吹著口哨,眼中有著笑意,和美雅高興時一樣。若薇注意到他的上臂纏了厚厚的白繃帶,便走到起居室門口去等他。

  「天使小姐。」他向她打招呼,笑容迷人。

  「昨晚我沒注意到你受傷了。」

  「你忙著注意其他事,那些事當然比我微不足道的小傷要重要多了。」

  她拒絕開玩笑,還是一臉正經。「灼傷如果不好好處理是很危險的,尼洛。你有沒有——」

  「美雅替我治療過了,」他說著聳聳肩膀,小心沒讓手中的枯枝掉下來。「她對這種事很在行——我有好幾次發誓說她能妙手回春。你有沒有看過她放在房間裡的小包包——裡面有各種草藥、藥油、藥膏。」

  「我不知道。」

  「柏先生也沒和你提過?」

  「沒有,」若薇答道,不知尼洛為何似乎對她的答案特別感興趣。「他為什麼會知道美雅會治病?」

  「當然沒有原因嘍,」尼洛立刻說道,棕眸含著笑意。「我只不過是沒話找話說罷了,小姐。」

  「尼洛……你今天別工作得太累,」若薇說道。「小心你的手,如果不舒服就馬上回來。」

  「你太好了,小姐,」尼洛說道,當他望進她無邪的紫藍眸時,笑容消褪了。「你是我見過最好心的女人。」

  他說的話讓若薇覺得自己被奉承了,很不好意思,也有點不安。

  「我有很多缺點,」她柔聲說道。「和天使差遠了,尼洛。」

  他不知如何是好,一向伶牙俐齒的他居然語塞。他甚至不配得到她的笑容,更別說是她的關懷了,即使明知如此,也並不能阻止他執起她的手,在指尖印上一吻。

  「你沒有缺點,」他說道,溫柔地放開她的手。「只不過你太容易信任別人了,美麗的天使。」他說完便離開了,陽光照在他頭髮上,看起來像黑亮的烏鴉翅膀。若薇沉思著走回起居室,不知他是否企圖告訴她什麼事情。

  兩柄鈍頭劍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交錯之後又倏然分開。尼洛專心地抵擋藍道如行雲流水般的攻勢,那條傷臂用來保持平衡,另一手則俐落地使著劍。尼洛三記虛招都被擋下,他暗暗詛咒,因為這時他才覺悟到藍道已用巧妙的招術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怎麼了?」藍道問,在尋找對方的防禦漏洞時,突然咧嘴一笑。

  「我在讚美你的劍術,先生。或是我的——我也不確定。」

  藍道輕笑。他喜歡和尼洛過招,因為這是一種不尋常的挑戰。尼洛並不總是個講究公平競爭的對手,不知是因為他缺乏正統訓練或實戰經驗豐富,他會稍微改變規則。和他交手必須全力以赴,而且使藍道不再拘泥於舊日所受的訓練,創出了不少新招。若薇出現時,他們立刻收手。「有信來了,」她說道,幽暗的眼眸直盯著藍道。「是一個男人從村裡送來的。你有沒有幾個法郎可以給他——」「有。」他故作震驚。他明白她為何看來如此不安——英國有信來了。他也知道她不想一個人讀玫蜜的信。「尼洛,我們等會兒再練。」

  「當然沒問題。」他說道,用微妙的好奇眼神輪流打量兩人。他接過藍道的劍,然後望著後者走進城堡。

  若薇在自己房裡等他,她坐在床沿,兩手交握。

  「是玫蜜寄來的,」他開門見山地說道,將手中兩封信其中的一封交給她,另一封自己留著。「你看信的時候。我要留下嗎?」

  「請你留下,」她喃喃說道,顫巍巍地拆開封蠟。「你也有一封信,是……誰寄來的?」

  「我弟弟考林。」

  「哦。」若薇停了一會兒,閉上眼睛吸一口氣,她手中的紙張載有她身世的秘密,她幾乎害怕得不敢看。

  「小薇……」藍道的聲音打斷了她的緊張和焦慮。「信上所寫的不會改變任何事情。你還是從前的你,具有同樣的才華和力量,我很感激你父親生了你。不管你是貝於曼的女兒,白喬治的女兒,或聖誕老人的女兒,我都一樣愛你。」

  她默默點點頭,低頭小心地攤開信紙。她一眼看到玫蜜熟悉的筆跡,眼眶就濕了。

  我最親愛的若薇……

  她背過身,慢慢讀信,只在中途停下接過他無語遞來的手帕。藍道靠在牆上注視著她。他的視線停留在她肩頭,強忍住走到她身邊的衝動。知道她必須自己面對玫蜜信中的內容,不經過第三者。藍道讓她自己接受玫蜜信中揭露的秘密,打開考林的信,他先略讀一遍,然後帶著古怪的表情又看了一遍。

  若薇大聲擤著鼻子,淚眼婆娑地抬頭望著他。

  「怎樣?」他柔聲問道。

  「她……」若薇清清嗓子,用手指拭拭眼睛。「她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她仰起頭,以免眼淚再度落下。「她是唐璐琪的保母。璐琪是我真正……我是璐琪的女兒。」

  藍道微微點頭,往後靠在牆上。他的眼眸仍專注地望著她。

  「你父親呢?」他問道,若薇歎了口氣,好像難以置信的樣子。

  「是貝於曼。是真的——玫蜜的說法和他一模一樣。我還是不太相信美男子貝於曼是我父親。貝於曼,」她又重複一次,好像是要說服自己。「攝政王的寵臣、倫敦社交界的中心、古怪的花花公子——」

  「他是個男人,」藍道平靜地打斷她。「和別人沒什麼兩樣。」

  「信上說,」若薇擦乾眼睛,找出一個特定的段落。「他是璐琪僅見最英俊、淺薄,而且迷人的男人。玫蜜說他喜歡璐琪,但是他沒有深深愛人的能力。她暗示說他太以自我為中心。」

  「是很像。」藍道淡然說道。

  「接下來的故事就有點莫名其妙了,」若薇說道,又用手帕擤了一次鼻子。「這一段是說雷瑟安伯爵的。你有沒有——」

  「沒有,我沒有和他見過面,對他所知也不多。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璐琪本來許配給他,但即使在她和貝於曼那段情結束以後,好像也沒有和他結婚的打算。信上說'她被雷瑟安對她的迷戀嚇到了'。我很想知道她為什麼會害怕。反正,她懷了貝於曼的孩子。真奇怪……我一點也不覺得這個孩子就是我。」若薇說道,納悶地停下。「我想我會習慣的。」

  「外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是的……我……是在法國出生的。玫蜜和璐琪逃到這裡來避開閒言閒語,也要躲雷瑟安,他對璐琪的迷戀似乎並未減少。」

  「他知道璐琪生孩子的事嗎?」

  「我不曉得。我想應該不知道吧。」若薇又把信仔細看了一遍。「玫蜜沒說。她說璐琪的感情非常脆弱,和貝於曼結束以後變得很容易沮喪。失去他的愛之後她始終沒有真正痊癒,我出生後一、兩個月她就自殺了。我在想……我在想如果她還活著,我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很可能還是把照顧你的大部分責任都交給玫蜜。」藍道若有所思地說道。

  「她自己當時也只是個孩子。」若薇說道,很實際地點點頭。「我……很替她難過。」她歎了口氣。「璐琪過世以後,玫蜜決定把孩子的事保密。她告訴唐家的人,孩子沒活下來,然後她換了個姓,找了份新工作,又捏造了個丈夫,以便使自己較受人尊敬。所以我是以文家保母之女的身份長大的。」若薇望著藍道,眼睛睜得跟碟子一樣圓。「命運真是奇妙,」她說道。「要是那天晚上劇院沒失火,我也不會遇見你了,那麼說不定我還住在文家,對這些事也一無所知了。」

  「你認為玫蜜到頭來還是不會告訴你?」

  「她是這樣寫的:我覺得沒有理由要告訴你。她認為知道自己是貝於曼的女兒只會帶來麻煩,她最後說……哦,天啊!」

  「怎麼了?」

  「這部分我本來沒看到。真不像是她會說的話,她聽謠傳說我和你在一起,鼓勵我繼續在你的保護下生活,越久越好。」

  「我能否看看這封信?」藍道問道,口氣銳利起來。她將信交給他,他迅速將最後幾句瞄了一遍。他放鬆了一些,但仍然皺著眉頭。玫蜜的信無法解釋在巴黎出那件事的原因,可是她似乎很關切一定要有人保護若薇,這使他不安。「等我們回英國以後,我想和玫蜜談談……」他喃喃說道。「她可以把一些事情解釋得更清楚。」

  「回英國,」若薇應道。她忽然注意到他的表情有點奇怪,於是暫時把那封信的事情拋到一邊。她站起身慢慢走向他。「出了什麼事?」她喃喃說道。「是壞消息嗎?」

  「是的。」藍道說道,看見他榛綠眸中的苦澀,使若薇心碎。

  「我們什麼時候得回去?」她問道,伸手去摸他的手臂。

  「兩天以後,不能再遲。」

  「藍道,」她柔聲問道,不過對答案已有個底了。「考林信上寫些什麼?」

  他低頭望著她,眼神古怪。若薇還注意到他的臉也白了。

  「我祖父去世了。」

  她將頭靠在他胸前,用手臂環住他,給予他無聲的安慰。藍道沒有掉一滴眼淚,只是緊緊抱住她,他絕望的擁抱顯示出他的失落感。兩人倚偎一起良久,輕輕搖晃。最後若薇終於察覺到他的悲傷減輕了,這時她歎了口氣,語氣不穩地開口了。

  「這表示你成了柏藍道伯爵了……天啊!我真的答應嫁給你了嗎?」

  「現在反悔太遲了。」

  「我把手帕放到哪兒去了?上帝,這真是充滿驚人消息的一天。」

  藍道心有不甘地放開她,發覺有她在一旁給予他需要的安慰,他的痛苦減輕了許多。他又靠回牆上,好玩地看著她找手帕,抹乾最後的淚水。

  「我祖父總是責怪我光棍打得太久了。」藍道喃喃說道。「我只恨他沒來得及看到我找到了一個多完美的女人。」

  若薇忽然笑起來。「完美的女人?」她質疑道。「有無數初入社交界的少女可供你挑選,又多得是合格的富家女渴望成為你家的人,你卻挑了個身世最奇怪的。」

  「不准再說一個字了,」藍道警告道,望著她的眼神溫暖。「就這方面來說,甜蜜的小薇,我不許你非難我的品味。」

  她笑了,又回到他身邊,忽然又需要他再抱她了。

  許久之後,若薇將那封信留在寫字檯上,便去找美雅,告訴她們很快就要離開了。有很多事情要做,還有行李要收拾。等她當天晚上回房,竟意外地發現玫蜜的信不見了。她將房間一英吋一英吋地都翻遍了,卻一點蛛絲馬跡也找不到,「若薇便到圖書室去找藍道。他坐在桃花心術書桌後,給幾封信打草稿。

  「我一直在想……」藍道說著俐落地把墨水吸乾。「這座城堡我沒有特別中意的買主。是有一些人出價,但是好像都不太適合。」

  「有必要立刻出售嗎?」若薇問道,心裡很高興他也和她一樣開始對這鄧戈堡有點感情了。藍道搖搖頭,微微地揚起一邊嘴角。「不時來這裡享受一下隱私,可能很不錯。」兩人互換了親密的目光。

  「你進來的時候,好像有什麼事要問我——」

  「哦,是啊,我找不到玫蜜寄來的信,我想或許在你這裡。」

  「沒有,我沒拿。」藍道皺著眉站起身,伸展寬肩,彎彎指頭。「我去幫你找。」

  兩人上樓到若薇的房間,一陣微風吹來,掩上了他們身後的門。藍道從寫字檯底下拾起那封信給她看,若薇目瞪口呆。

  「一定是被風吹到地上了。」他說道。

  「這太奇怪了,」她答道,皺起眉頭。「我找過桌子底下——到處都找遍了,明明沒有。」她從他手中取過那封信,責備地瞪了它一眼。

  「我想,」藍道說道,用閃爍的眼眸俯視著她。「是你想把我騙到你房間來吧。」

  「才沒有,我——」她氣沖沖地開。,倏然發覺自己的嘴已經被他佔領了。

  「沒有嗎?」他在她唇間喃喃低語。他的頭在她上方移動,讓她無法閃躲,只能乖乖接受他的侵略。若薇伸手探進他髮際,把信的事情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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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8 17:38: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你竟走得如此匆忙,

  我不會放棄你,

  你跑得再快,

  我也會追上你:

  經過山谷、經過平原,

  穿越青青草地,

  從田間經過城鎮,

  直抵幽暗處。

  ——作者不詳



  「求求你!」若薇拉長音說道,將手滑上藍道腰際,她噘著下唇,抬頭望他。「你答應我做徹底的犧牲。」

  「徹底犧牲?」藍道問,懶懶地咧嘴一笑,將她一綹松垂的卷髮纏在手指上。「這幾個字選得好。」

  「你不在的時候我會很寂寞。」她說道,將額頭抵在他胸前。

  「你現在早該知道我有多不願意離開你。」他答道,吻了她的頭頂。「只不過一、兩天而已,」藍道喃喃低語。「你在這裡收拾東西,我到哈維去安排回英國的事,並確定一下船運公司的辦事處運作良好。我會盡快趕回來,然後就帶著美雅和尼洛一起離開。」

  「我和美雅已經把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而且你不在,我會無聊至死。請你答應我。」

  「甜心,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去鄉村市集——」

  「那是因為你是男人。我想去看看是什麼樣子,和英國的市集有什麼不同……大家都要去,溫太太、妮妮,還有尼洛,他說會一直陪在我和美雅旁邊——」

  「火災剛過,我懷疑有什麼可看的——」

  「很多別村的人也會來參加。這是因為有個好理由——你知不知道大部分的商人都要捐出一小部分利潤來重建牧師屋?會有很多東西可看、可聽——」

  「可買。」藍道一語道破。若薇從他胸前抬起頭,誘惑地對他微笑。「哦,見鬼了!」他喃喃說道。「如果尼洛保證會一路跟著你們,我會考慮。」

  「只是考慮而已?」若薇的手從他背上繞上肩頭,然後踮起腳尖緊緊貼向他。

  「在我答應以前,」藍道喃喃說道。「我要看看你的徹底犧牲是否足以說服我。」

  若薇笑容加深。「是最糟糕的,」她低語,誘人地用嘴掃過他的。「我打算給你好處,以便交換你的同意。」

  「那麼我應該警告你,」他答道。她貼著他,使他的血液迅速熾熱起來。「我今天早上心清不好。」

  「我有多少時間把你贏過來?」

  「一小時左右,」他道。她伸手將他的頭拉向她,笑容中含有誘人的承諾。兩人親吻時,他用手指梳著她光滑的秀髮,拇指在她耳輪上流連。「可是按照這種速度進行,」他補充道,熱情已完全被挑起了。「要不了多久我就會被說服了……」

  村中市集不如說是慶典還比較貼切些;慶祝和感恩的標幟隨處可見,村中廣場裝飾著燈籠、扇子、彩色羽毛和其他供出售的物品,商人的攤位將火災的殘跡掩飾得很好。刺耳的聲音直往若薇的耳朵裡鑽,因為有俚俗的樂曲分別從好幾個地方傳來,而且通常都配合著舞蹈和歌唱。各式食物的香味使她胃口大開。油煎食物、蘋果派、無花果餅和糖心梨。桌上堆滿了大型的薑汁麵包、巧克力麵包、咖啡奶油麵包、糖杏仁,還有入口即化的蜜糖鬆餅。美雅對裹焦糖的橙子情有獨鍾;尼洛和若薇在大塊朵頤以後,都害怕會吃壞肚子。

  若薇玩得很開心,不過有幾次她會停下來想到昨天早晨離去的藍道。她想把市集上有趣的事情說給他聽。現在藍道應該已經抵達哈維了,這個念頭使她高興不少,因為他越早到,就可以越早回來。她和尼洛、美雅在廣場上漫步,一面談笑。

  中午,尼洛往天空看了一眼,太陽正掛在頭頂上。

  「你們有沒有看見那邊的吉普賽馬車?」他問道,若薇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有個算命的。有沒有人預測過你的未來,美麗的天使?」

  「沒有。」她答道,眼睛立刻一亮。若薇讀過無數的小說,喜歡神秘、有趣的事物,算命對她頗具吸引力。在那些書裡面,命相家通常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他們觀望未來,預測出黑暗、恐怖又刺激的秘密,總是讓若薇興奮不已。「尼洛,你覺得安全嗎……你想我們能不能——」

  「只要你高興就好。」他說道,笑她那副猴急樣。他低頭望著她的時候,一陣清風吹亂了他烏亮的頭髮。若薇對他微笑,她的眼眸閃爍著動人的天藍色光芒。不知為何,尼洛在將手臂伸向她以前遲疑了一下。美雅跟在他們後面穿越人群。

  「柏先生說絕不可以讓小姐落單,就算是一分鐘也不行。」美雅說道,為了讓他們聽見,她提高嗓門以便壓過四周的嘈雜。

  「所以我不會讓她落單的。」尼洛答道。「美雅,你和我跟著小姐一起去,親眼目睹她算命的過程。」

  若薇笑了。「我已經知道她的預言有部分是:我會出發長途航海,乘坐一艘命中注定要到遠方的船——」

  「你會嫁給英俊又多金的男人,」美雅咯咯笑著補充道。「你還會教一個黑髮女孩更多你的語言——」

  「還有她黑髮的哥哥。」若薇說道,惡作劇地瞄了尼洛一眼。「現在你也得學英文了,尼洛。」

  「我這輩子光說法文也一直過得很好,謝了。」他彬彬有禮地答道。

  「我有把握,你的法文一定能迷死很多英國女人。」若薇說道。「但是她們一個字也聽不懂。」

  「啊……看在英國女人的分上,或許我該學一點英文。」

  尼洛說得一副冠冕堂皇的樣子,若薇和美雅忍不住都笑了。大家來到馬車旁邊,正打算踏上小小的階梯時,尼洛停下來皺起眉頭。

  「美雅,」他開口了,然後一面急急翻口袋,一面罵自己。「美雅,你記得賣焦糖橙子的攤位在哪裡吧?」

  「當然,」她說道,點點頭加強語氣。「你為什麼——」

  「我想我大概把錢包掉在那裡了。對,一定是我付錢的時候忘在那裡了——你跑得快,可不可以麻煩你跑回去看看是不是還在?」

  「好,好。可是算命——」

  「我陪小姐去算命,然後在這裡等你。你說好嗎,小姐?」

  「好。」若薇說道。

  美雅馬上就跑不見了。

  若薇望著她的背影。「希望她能找到。」

  「如果有人找得到的話,那就是她了。」尼洛答道,扶她上了吉普賽馬車。若薇小心翼翼地走進陰暗的車廂,眨眨眼睛。正中央有一張鋪了布的小桌子,上面有圖表、地圖、水晶球,還有一支未點的蠟燭。其他傢俱都放在旁邊或是角落,只是模糊的影子而已。角落裡坐著一個包頭巾的女人,她的唇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這裡太暗了,空氣滯濁,市集和陽光好像都在數里之外。若薇望著那女人,體內感到一陣不安,而且這種感覺還越來越強烈。她退後一步,感覺到尼洛的胸膛頂住她的肩胛。本能告訴她,她有危險了,她只想立刻離開這輛馬車。

  「尼洛,帶我出去。」她低語。他的雙手溫柔地從她的肩膀愛撫到手肘,然後他的手忽然像鐵箍一樣箍住她的手腕。她大惑不解,企圖掙脫。當尼洛將她雙手反剪在背後,用繩索綁起來時,她叫了起來:「住手!你在幹什麼?」她掙扎時,他輕輕朝她下巴揮出一拳,她呆若木雞。他用一條手帕緊緊包住她的嘴,在腦後打了個結。接著她的腳也被綁起來了,像落入蛛網的蒼蠅一樣動彈不得。尼洛輕而易舉地把她抱起來,他感到她的身體因暴怒和恐懼而僵硬,不由得感到一絲同情。

  「輕鬆一點,天使小姐。」他勸慰道,將她放在地上一張薄墊子上。若薇依稀察覺到那女人正忙著把桌上的東西清乾淨。「你不會受到傷害的。聽清楚我的話——沒有人會傷害你。」他替她拭去面頰上的眼淚,沒有看她的眼睛。「我很抱歉,」他低語。「這世界對你這種人並不好,不是嗎?但天使本就不屬於塵世,因為這裡有太多像我和美雅,還有你摯愛的藍道這種罪人,大家都為了生存而不擇手段。為了我和美雅,我必須這麼做。現在我們有錢了,我可以好好照顧美雅,比她跟你到英國去更好。」

  她發出一陣微弱的聲音,然後閉上眼睛,拒絕再看他。

  「你在想她,」他說道。「我知道你喜歡她。你不是故意要對她殘忍,但是你確實是,你讓她以為自己可以比現在好。你教她英文、給她的衣服……她也開始和你作同樣的夢了。你的美夢可能會成真,但是她絕不可能。你以為有人會娶她嗎?」

  她的眼睫下滲出更多淚珠,她叛逆地點頭。

  「那麼你就繼續閉著眼睛吧,天使,因為你根本是盲目的。」

  他起身離開她,在打開小門以前,停下來向那吉普賽女人喃喃交代一些話。若薇看見門關上,企圖尖叫,但卻發不出聲音。

  美雅去找錢包,結果空手而返,回去時便放慢了腳步。她清楚記得吉普賽馬車的位置,但此刻它卻不見了。她瞇起晶亮的棕色眼眸,走到馬車原先所在的地方。地上還有剛留下的馬車軌跡。

  「小姐?」她遲疑地大聲呼喚。「尼洛?」

  尼洛好像平空出現了,她如釋重負。他看起來很疲倦,還有點憤怒。

  「我沒找到錢,」她告訴他。「很抱歉……希望裡面的錢不多……」她困惑地住了口,隨即四下張望。「小姐在哪裡?」她問道。他沒有回答,臉上變得毫無表情。「她在哪裡?」美雅追問,她立刻緊張起來。

  「她沒事。美雅,冷靜一點,不然我就要失去耐性了——」

  「我已經沒耐性了,帶我去找她!」

  「這是不可能的。現在跟我來,我會向你解釋發生了什麼事。我做了一些安排,美雅,我們會拿到很多錢,夠你買你想要的東西了——」

  「我不要錢,我要見小姐。你對她做了什麼事?」美雅瞪著他,面如死灰。「哦,不,尼洛……為什麼?」她開始哭了。他左右張望,看是否有人看到。

  「美雅,閉上嘴跟我來,否則我保證你再也見不到我了。」

  「你的保證算什麼?」她泣道,不過還是跟著他走到離廣場很遠的地方,這時他停下來和她私下交談。當他看見她眼睛已經哭得又紅又腫,連聲詛咒。

  「老天,別哭了,美雅!沒什麼好哭的,除非你這是喜極而泣。我們發財了,你明白嗎?」

  「她在哪裡?你傷了她沒有?」

  「沒有,」他鄙夷地說道。「不用替她擔心。」

  美雅瞪著他,雖然已經用手掩住了嘴,好像還是沒辦法不哭。她一直到現在才開始害怕她哥哥。當她瞭解他做了什麼事,心好像也死了一部分。不過,有部分的她仍然愛他,更有部分的她替他、替自己,更替若薇難過。

  「你就是那個闖進旅館房間的男人,」她低聲說道。「你是用刀傷了他的人。直到目前為止,我甚至不敢去回想那件事,但是我心裡始終猜想是你。」

  「我用刀是因為他要殺我。」

  「那是因為你想綁架若薇!」她叫道。「為什麼?」

  「我認識了一些要人,」尼洛說道。「非常重要的人物,美雅……他們的勢力達到海峽對岸。這件事是他們要我做的,因為他們知道我在那家旅館的事,柏先生也住在那裡。」

  「為什麼綁架若薇?是為了讓先生傷心嗎?」

  「不是,不是,不是……美雅,你不知道他們倆從一開始就騙你。她不叫柏若薇,而是貝若薇。我親眼看見過證據,一封她母親的——」

  美雅困惑地搖搖頭。「她不是先生的表妹?」

  「她是美男子貝於曼的私生女,全巴黎和英國大部分地方都流傳著這個謠言。我不確定人家要她的原因,反正那人出了一筆讓人瞠目結舌的高價,現在我們可以得到其中的大部分。」

  「我不要!」美雅激烈地說道。

  「這是你應得的。我不知道你居然設法接近她……或是說,接近柏先生。你是個無價之寶,美雅。」

  「你怎能做出這種事?」她質問,眼神狂野。「他們對我們這麼好,你怎麼下得了手?」

  「對我們好?」尼洛咆哮道。「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們給了我們一些善意和憐憫。可是錢,美雅……錢才能餵飽我們,讓我們過好日子,不用看人臉色。」

  「我要回鄧戈堡。」美雅激動得連講話都發抖了。

  「你不用回去。我會幫你買新的東西,不管你想要什麼——」

  「我要回去了,」她重複道,口氣強硬。「我要等先生回來。等他回來,我們去找小姐,然後一起到英國去。」

  「小白癡!」尼洛啐道。「別傻了!一切都已經結束,你不懂嗎?你永遠也不會去英國,永遠不會找到若薇——」

  「我會的!」美雅尖聲嘶吼,然後絕望地跌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幾分鐘以後,她又開始重複那幾個字:「我會的……」

  「美雅,你是我僅有的,我也是你僅有的,」尼洛柔聲說道。「從前是這樣,以後也不會改變。就算你設法讓柏先生相信不是你的錯,他不殺你……就算奇跡出現你找到了若薇……他們也永遠不會原諒你。若薇現在已經在怪你了……在回英國的旅途中只會使她的恨意更深。你對柏先生也夠瞭解的,他絕不會原諒幫忙搶走他女人的人。」

  「是的。」美雅呆滯地說道,看著自己的淚水滲入乾燥的土地。她的口氣忽然鎮定下來。「尼洛,你能不能阻止這件事?」

  「太遲了。」

  「那麼我永遠也不要再見到你。」她低語。

  「美雅……小美雅,」他說道,笑了,等明白她是認真的以後,開始沒把握了。「你不可能是認真的……你是我妹妹,我唯一心愛的人。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和我!你不會想離開我的……那樣你就一個人孤苦伶仃了。」

  她走開時他開始跟上去。她停下腳步,轉身狠狠地盯了尼洛一眼,使他難以置信地怔住了,懇求地呼喚她的名字。這時她又走開了,離開村子,離開他,離開她的過去。

  溫先生白著一張臉在門口迎接藍道,溫太太也是一臉淒然。

  「怎麼了?」藍道詢問,溫太太搓著雙手。

  「柏先生,他們去了市集就沒有回來。他們失蹤了,三個人都不見。那天下午我就派傑洪和其他男孩出去找。傑洪找到了美雅,她給你留下一張字條。」

  「美雅現在在哪裡?」藍道質問,將大廳掃視一遍。

  「傑洪那個笨男孩……」溫先生開口了,可憐兮兮地清清嗓子。「他說美雅不肯跟他回來,他也沒有強迫她。我叫他再去找她,她已經走了。」

  藍道喃喃說了個詛咒的字眼,從溫夫人顫抖的手中接過紙條。

  先生:

  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我為自己在此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而哭泣,我有罪,雖然不是出於我的本意。我很希望能夠幫上你的忙,但是我只知道尼洛就是在巴黎傷了你的人,有人付了一大筆錢要把貝於曼的女兒弄到手。尼洛說他們會帶她橫渡海峽到英國。我祈禱你會找到她,上帝寬恕我。

  「天呀,美雅……」藍道喃喃說道。「你為什麼要跑?為什麼?」他垂下頭,轉身背對溫氏夫婦,手指緊緊捏住那張字條。他想到自己竟然引狼入室,收容了要偷走若薇的人,這種情況真是太諷刺了。他乾笑一聲。他不知若薇是否受了傷,是否害怕。「上帝明鑒,我要為此殺了你,尼洛!」他低語。「我要像獵狐一樣追殺你。」藍道從前也有過盛怒的時候,氣得熱血沸騰沖昏了頭,不過這回已超過這個境界,他反而可以極度冷靜地思考。他迅速從成打的可能方案中篩選出一個來,決定將採取的行動。「叫傑洪備馬。」他對溫先生說道,他古怪冰冷的眼神使後者為之瑟縮。「我要去加萊。」

  夫妻倆都不敢勸他先休息一會兒再去,他離開以後,他倆幾乎可說是鬆了口氣。他冷若冰霜的態度和表情實在把他們嚇壞了。

  藍道抵達加萊以後馬上去找貝於曼,敲門敲了半天卻沒有人應。於是他用低沉而誠摯的聲音警告說,如果不立刻請他進去,他就要破門而入。裡頭傳來騷動的聲,接著門畏畏縮縮地打開了,裡克一身衣服好像是匆匆忙忙套上的,看到他驚訝得面容僵硬。

  「柏爵爺,請進……有什麼事嗎?」

  「貝於曼的女兒被綁架了,」藍道開門見山地說道,大步走進房間。「都是因為他口風太鬆。要是我不能從他口中問出我必須知道的事情,我非讓他這輩子沒辦法再開口不可。」這句話若是出於別人之口,裡克會認為是誇大其辭。然而柏藍道卻是一副說到做到的樣子,貝於曼的男僕不由得起了戒心。

  「他不是故意把這個秘密洩漏出去的,」裡克說道,聲音發顫。「您只要稍微對貝於曼有點認識,就可以瞭解他發現自己有個女兒是什麼心情。一個酷似他唯一愛過的女人的女兒——」

  「愛,」藍道重複把這個字講得一副很褻瀆的樣子。「把他所謂的愛拿來和真正的愛相比,就像拿一杯水和大海去比,微不足道,淡而無味而且毫無作用。我不責怪他拋棄自己所愛的女人,因為那和我沒關係。可是只為了誇口便出賣自己女兒的安全-一這我非找他算帳不可,因為他的輕率使我失去了一件極其寶貴的東西。他在哪裡?」

  「他病得無法下床,爵爺。他就躺在隔壁房裡裡,快要不省人事了。」

  藍道乾笑一聲,聽起來使人不太愉快。「是急症吧?」他問道。「五分鐘以前開始發病的,是不是?」

  「爵爺,請不要這樣……他真的病了。你仔細看看我們的環境。我們必須倚賴好心的外國人接濟維生。我們沒有足夠的木炭來生火,沒有足夠的食物可吃,更別說維持人性尊嚴所不可或缺的東西了,譬如肥皂和新床單等等。」裡克頓了一下,方才輕聲補充:「這都是在他洩漏出若薇的秘密之後開始的。」從裡克的態度,藍道看得出那男僕知道這些都是他做的好事。

  「我早就警告過他了。」藍道回答,漠不關心地聳聳肩。

  「他現在只是一個從前的影子了!」裡克叫道。

  「那麼就讓我們期待他的驕傲和愚蠢的虛榮也一併消失吧!」

  藍道的冷言冷語使男僕大驚失色。「我本來還以為你是個好人,」最後他設法說道。「你不知道什麼叫做憐憫或仁慈嗎?你難道沒有一點同情心?

  「憐憫、仁慈和同情,」藍道慢條斯理地回答。「都是人性比較高貴的部分,是用來制衡另一半——鄙棄、殘暴和無情。只是很不幸,」他突然冷笑一下。「我較好的一半已經被別人偷走了,現在沒有什麼可以抑制我本性中卑鄙的部分。」

  「你到底想怎麼樣?」裡克低聲說道,垂下頭,顫抖的手指交纏。此情此景本來應該激起藍道的惻隱之心,但是卻沒有,他體內某些部分已經死去了,只有等到若薇回來才會重生。

  「我要兩張人名表,」他鄭重地說道。「一張是自從我上回來過以後,他可能會向其洩漏著藏身世秘密的訪客名單。另外一張是貝於曼在倫敦所有債主的名單,不管他是欠了一大筆錢,或是一盒鼻煙,統統都要記下來。」

  「好的,爵爺。」

  「這兩張單子我明天早上七點就要,因為我馬上就要回英國。你最好現在就把他叫起來。我才不管他是不是要死了——有必要的話,我會到地獄去把他追回來。」

  「是的,爵爺。」

  藍道沒告辭轉身便走,緊緊地抿著嘴巴。

  柏考林懶洋洋地翻著帳簿,把自己負的債用鵝毛筆劃掉。他一點也不羨慕他哥哥藍道即將負起一大堆責任。沒錯,權勢和金錢是很誘人,但隨之而來的義務可就不同了。昨晚他轉運,贏了一大筆錢,於是把他積欠的債都抵得差不多了。是想到這種惡性循環又要重新開始,他一點也不覺得高興。他已經厭倦於一再地欠債、還錢。他第一次開始認真考慮是否有別的轉機。他難道沒有別種生活方式了嗎?

  「考林。」門口傳來一個沙啞的人聲,他嚇了一跳。

  「什麼?哦,天啊!藍道,原來是你……你回來了。我並不介意說我很高興見到你,可是別這麼鬼鬼祟祟的……這大概是我的良心在講話了。」

  「經過二十四年的沉默,它還會說話嗎?」

  考林露齒一笑。在藍道走進房間時站起身。「哦,我的良心了不起偶爾說一、兩個字,但是你的良心聲音也沒大到能把屋頂震掉嘛。」

  藍道微微一笑,兩人握握手,他的表情變得更嚴肅了。「我本來打算在他走以前回來的。」

  兩人專注地望著對方。

  「他拖了好幾個星期。」考林答道,歎口氣又坐下。藍道走到壁爐旁邊,一肘撐在爐架上。「不過你最後倒提供了他不少樂趣……你扯上一樁有趣的小丑聞,對不對?」

  「他生氣嗎?」藍道面無表情地問道。

  「他看了大笑,那隻老鳥,你也知道他有多不喜歡笑——說那樣有失尊嚴,想忍住不笑,結果又笑了好一陣。」

  「他覺得哪裡好笑?」

  「他好像以為你在對付女人方面,盡得他的真傳……告訴我,女人到底覺得像你這種又黑又粗魯的惡棍有什麼迷人的——還有,先告訴我你怎麼會扯上貝於曼的女兒?」藍道轉身走開幾步,考林不再往下說了。「你要走了?」

  「只是去倒杯酒而已,」藍道冷然回答,打開白蘭地酒瓶。「由於你開門見山地直問,我覺得你沒有從前那麼煩人了,所以談話可以繼續。」

  「你喝酒?」考林說道,張著大嘴。「除非情況極壞,否則你是不喝酒的。」

  「沒錯。」藍道承認,喝了一口酒,然後閉上眼睛。

  「你找我有事?」

  藍道的視線轉向窗外,茫然瞪視。「白若薇被綁架了。」

  「老天爺,幹麼告訴我?我又沒綁架她!」考林爆發了。

  「她被綁架是因為她是貝於曼的女兒。」藍道說下去,口氣強硬起來。「不過我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我看不出你以為我能——」

  「貝於曼以前是瓦第爾俱樂部的會員,他經常在那裡賭博。你也是那裡的常客,所以我想你可以替我打探點消息。」

  「如果我知道為什麼要幫你,我就該死了,藍道。」

  藍道不予理會,逕自將一張紙塞給他,考林自動接下。

  「第一張表上的人名已經查過了。你看第二張——這些人都是貝於曼的大債主。有誰可能把貝於曼的女兒弄走呢?」

  考林恍然大悟地瞪著他,一臉不以為然。「嗅,我明白了……你要我指認罪犯?」

  「誰有可能?」藍道又問了一遍,表情冷硬。

  「我為什麼要——」

  「因為一旦你不說,就休想繼承到一分錢。我確定你知道自己能得到多少年金,要看我高興。」

  考林狠狠地瞪著他。「哦,這太過分了。……你拿這個來要脅我一輩子,我才不會被你的錢袋栓死呢,親愛的大哥。」

  「只要你幫我這一次,」藍道柔聲說道。「我以後再也不會威脅你了。」

  「我從來沒看過你為了小玩具費這麼大的心機。」考林評論道,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她想必美得像罪惡,要不就是工夫——」

  「是誰?」藍道打斷他。考林端詳那份名單。

  「可能是安吉海。他一直到現在還常常痛罵美男子潛逃出國。安吉海對正義的觀念真是好笑得要命……我敢打賭他認為帶走她是理所當然的補償……要不就是馬特弗,他債台高築,被趕出俱樂部好幾次,已經完全失去了幽默感,一副絕望的樣子。也許他在情急之下跑去找她算帳——」

  「那我們還不快走。其他的事你可以留到路上再講。」藍道猛然說道,幾乎是揪著他弟弟的領口把他拖出去的。

  他沒有陪考林進去,怕自己在場反而會引起諸多不便。同時他也看不起這個俱樂部的人。他們比嫉妒的女人還糟,只知道在穿著打扮上較量,又喜歡鉤心鬥角,他們在表面上互相恭維,但卻可能在背後捅人一刀。在藍道看來,他們除了錢和卷髮以外,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他比較喜歡自己的那一群人,至少他們不是偽君子。如果他們要在背後捅人,也會先發出警告。

  一小時以後,考林出來了,臉上帶著懶洋洋的笑容。他好整以暇地踱向馬車,上車以後還檢查自己的皮靴亮不亮。

  「我打賭是馬特弗,」他冷靜地說道。「他已經三天沒來了,昨天又忽然帶著大把銀子出現,像攝政王一樣一擲千金,面不改色:有人跟他開玩笑,說他以為馬特弗已經破產了,你猜他怎麼回答:'我在家裡能夠得到慰藉',馬特弗說完便神氣地走了。我想他的意思是說家裡有個女人在等著他,我知道他還沒結婚——」

  「那還不閉上嘴,我們趕快走。」藍道厲聲表示。

  「上帝,你這種盛氣凌人的口氣還真像老伯爵。」

  「我越來越瞭解他了,從前我根本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藍道回答,然後把頭探到窗外叫車伕上路。

  馬特弗的住處離倫敦不遠,只花了半小時就到了。馬車停下來時,考林伸頭出去張望,然後低低吹了聲口哨。

  「什麼嘛……看來他的情況比我想像中還糟。」

  藍道詢問地抬起一道眉毛跳下車,穿著靴子的腳輕輕落在地上。這棟房子果然是不堪人目,陳舊而污髒的外表說明至少有好幾個月乏人照管了。整個地方沒有一絲動靜。

  「我聽說他把大部分的僕人都遣散了,只留一名男僕和廚子。」

  藍道點點頭,走到門前不耐地敲門。他的胃因不祥的預感而撤緊。沒有人應門,於是他便試試門把,沒想到門一推就開了。

  「沒人在,」考林喃喃說道。「我們明天再來吧。」

  「不行,他是頭號嫌犯。」藍道走進去,好奇地四下打量。屋中沒什麼裝飾品,這在淵遠流長、倍極顯赫的馬家來說,是件頗不尋常的事情。傳家之寶和各式物品一定都被馬特弗偷偷拿去變賣還賭債了。「怪不得他在瓦第爾會這麼受歡迎,」藍道譏諷道。「老天爺,他何必還費力去賭博呢——自動把東西送出去不就得了。」

  考林懷著敵意望了藍道一眼,明白他在暗示什麼。

  「我耗在俱樂部裡的時間還沒有他一半多——」他開口。

  藍道突然聽見附近一扇門後傳來一陣微弱的噪音。門上刻了一本書,表示那是圖書室。藍道衝了進去,結果卻面對馬特弗爵士站在窗前,將一把左輪指向自己腦袋的景象。痛苦的棕眸迎上了榛綠眸。

  就在這一剎那,馬特弗扣下了扳機。

  槍聲似雷鳴一般在藍道腦海中迴響。他看見房中狼藉可怖的景象,唇間逸出一聲驚呼,然後別過頭。馬特弗的自殺在藍道記憶中留下的最可怕印象,便是自己體內的空虛。他像是凍住了,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好像這只是書上的插圖。隨後他便衝上樓,將一扇扇門打開找尋若薇的影子,看過最後一個房間以後,藍道站在斑駁的傢俱間垂著頭。錯了,馬特弗並沒有綁走若薇,他只不過是個輸不起的可憐蟲而已。

  「小薇,你到底在哪裡?」藍道低語,絕望似黑霧一般籠罩著他。他深吸一口氣,恢復了自制。他慢慢走下樓,看見考林剛從圖書室出來。

  「哦,上帝……」考林說道,一副要作嘔的樣子。「我從未見過這麼噁心的景象,」他拿出手帕,擦擦額頭的冷汗,臉色發青。「藍道。我不想再跟你去找人了。」

  「隨便你。」藍道走向前門,考林急忙趕上來。

  「可是……我們要把馬特弗怎麼辦?」

  「把他從名單上劃掉。」藍道簡短地回答,他冷漠的語氣讓考林吃驚不小。

  時間一分分地過去,藍道覺得自己找到若薇的機會是越來越渺茫了。他自知如果必要,他願意費盡餘生來找到她,不過最重要的是,目前他必須趕快採取行動,找出正確的方向。他一直到筋疲力盡才回到柏家大宅。

  第二天下午藍道去了懷特俱樂部,發現它不再像從前一樣是個輕鬆舒適的所在,他故作自在地和老朋友打招呼,進行鬆散的談話。這時,一名頭戴假髮的侍者給他帶來一個簡單的口訊。

  「對不起,爵爺……門口有一位女士想見你。」

  「是一位年輕的女士嗎?」藍道詢問,瞇起眼睛。

  「我想不是,爵爺。」

  「那我沒有興趣。」藍道回答,他身邊的人無不大笑。

  席喬治猛地一拍他的背。「老天爺,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柏藍道!」

  那名侍者又畏畏縮縮地問道:「爵爺?」

  「好吧,」藍道說著歎了口氣,兩眼望天。「那我就去應付她一分鐘好了。」

  藍道一離開人群,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因為他對這不知名女子的打擾感到惱怒。大概又是艾樂梅不知在玩什麼蠢花樣了。他走到門口,慷慨地賞了那名侍者一筆小費。門外站著個嬌小的女人,她的臉被灰色的兜帽遮住了看不見。

  「你是……」他好奇地低聲說道,那女人轉過身,摘掉兜帽,抬起頭望著他。藍道看見這女人是個陌生人,感到一陣失望。她大概已經四十好幾,臉上幾乎沒有皺紋,深色的眼眸十分慈祥。她的態度太親切、太隨和,不會是貴族。不過她的家境應該還不錯,她精心梳理的髮式和剪裁合身的服裝都是花了不少錢的。

  「我很抱歉必須打擾你。你就是柏藍道爵爺?」她問道,她講話的聲調就像個慈祥的母親,在藍道身上產生了一種耐人尋味的效果。自從他邂逅了若薇,從未對陌生人如此心過。他心中充滿了不合理性的念頭:他感覺她認識他。而且對他有某種程度的瞭解。

  「是的。」他答道,輕輕點點頭。

  「我到府上拜訪,令弟說你可能會在這裡。我聽說若薇失蹤了,我相信可以幫你找到她。」

  藍道盯著她,好似被催眠了。

  「你是誰?」他粗聲問道。

  「柏爵爺……我是白柯玫蜜。」

  「她……她常跟我提起你。」他設法說道。

  「她從法國寫了封信給我,問起自己的身世,」玫蜜應道,視線穩穩盯著他,眼中充滿同情。「她也寫到你們倆之間的事情,所以我才冒昧——」

  「我很高興你來了,」藍道打斷她。「我必須馬上和你談談,你是否介意回到我的——」

  「我想,」玫蜜慢慢說道。「也許還是到我家好了。柏爵爺,如果我們要談,就得開誠佈公,我那裡不會隔牆有耳,所以比較放心。」

  「你家,白太太?」藍道詫然問道。「你不是文家的保母嗎?」

  「不,」玫蜜說道,挽起他的手臂,朝一輛由兩匹栗色馬拉的鍍金馬車點點頭。她對他笑笑,看來非常具有法國風情。「現在不是了,」她說道。「我的馬車在等。你何不和我同乘一部車,等我們談完了再送你回來。我的住處離此不遠。」他無言地點點頭,等他們在馬車內坐定,玫蜜又繼續往下說道:「若薇告訴過你我們是怎麼走散的,劇院失火——一」

  「是的。」

  「我猜她大概不久以後就遇到你了。她沒告訴我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想追究。不過顯然你倆在某種情況之下到法國去了。」

  「是的。」藍道低聲說道,垂下眼睫毛隱藏他眼中的神情。

  「我找不到她,後來就回到文家,希望若薇也能設法回來。結果她沒回來,文夫人不是個會體諒別人的女人,對人也不特別親切,第二天早上她就發現若薇失蹤了。男爵夫人認為既然我教出了她所謂'行為不檢'的女兒,對她的千金可能也會有不良的影響,所以就把我解雇了。」

  「我很遺憾。」

  「我可不,」玫蜜答道,粲然一笑。「這次解雇給我的生活帶來了期待已久的轉變。男爵夫人不知道,若薇也不知道,多年來我一直是文男爵的情婦。男爵早就想替我買幢房子,但是我堅持要把我們的關係保密,因為我不希望若薇被人輕視。我希望讓她受教育、得到良好的教養。我本想等若薇結婚,或是大到能夠諒解的時候再公開——」

  「她會諒解的。」

  玫蜜對他微笑。「現在我知道了。」

  他們心照不宣地都未曾提起眼前最緊急的事情,直到抵達玫蜜家為止。那是一間極盡豪華之能事的寓所,觸目皆是緞木傢俱、厚地毯、美麗的繡飾和細緻的瓷器。玫蜜將斗篷交給一名豐腴、討喜的女孩。

  「梅莎,麻煩你在半小時以內把茶端進來。」她輕聲吩咐,然後優雅地在一張薄荷綠的天鵝絨沙發上落坐。女孩離去之前,向藍道投去愛慕的一瞥。「她從前也在文家做事,」玫蜜說道。「文家最好的僕人,有很多都被我請來了……我向他們保證這裡薪水較高,而且能受到親切的待遇。現在,」玫蜜友善地說道:「在梅莎端茶進來以前,我有充裕的間把需要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

  藍道小心地點點頭,在旁邊一張扶手椅上坐下。

  「故事我想不必太長或太複雜,」玫蜜沉吟道,微微抿起嘴。「我會把實情告訴你,如果有你希望說得詳盡一點的部分,我會盡力。我從前是唐璐琪的伴護,若薇長得雖然像她,性情卻完全不像。若薇比較堅強、比較聰明,自信的程度更是遠超過璐琪。璐琪是個很甜美的女孩,我很喜歡她。我至今仍然無法瞭解她為何對男人具有如此強烈的吸引力——或許是因為她楚楚可憐吧。有很多男人都為她著迷……尤其是雷瑟安伯爵。他倆訂了婚,要不是中途出現了一無是處的英俊男人,或許結局皆大歡喜。」

  「那人是美男子貝於曼。」藍道陰沉地說道。

  「是的,他對璐琪只是喜歡而已,但璐琪卻深深愛上他,無法自拔,她用百倍的感情來回報他。雖然我盡量阻止他們見面,璐琪還是懷了他的孩子。這時,貝於曼對她的狀況並不知情,他對璐琪失去了興趣,轉而愛上別的女人,一個接著又一個,每個都替他的自我加上一層外殼。璐琪痛不欲生,說她不要活了。她家人不知道她懷孕。我說服他們讓我陪璐琪到法國去旅行,說她情緒不佳,需要出去看看風景。我的家族在法國頗受尊敬,我們打算去和我的親戚同住。唐家人很滿意。」

  「你們真的和親戚同住嗎?」

  「是的,和我父母住在一起,他們發誓替璐琪保密。結果他們至死也沒有洩漏出去。我原本打算把孩子暫寄在那裡,直到我們找到願意收養的人家。」

  「這是個很俐落的計劃。」藍道說道,對她投去讚賞的眼光。

  「我也這麼以為。」玫蜜承認。「可是我不只低估了璐琪對貝於曼的愛意有多深,也低估了雷瑟安伯爵對她的著迷程度。他對婚禮遲遲不舉行感到不耐,心中燃燒著對璐琪的熱情。他設法查出我們的下落,並追到法國來。有一天我上市場買菜回來,發現他在我父母家裡,像瘋子一般瞪著璐琪。當時她已懷孕八個月了,他對她說了好多話,伯爵爺,那些話實在太嚇人了,璐琪又那麼脆弱,她聽了又哭又叫。他在衝出去以前,明白表示他仍然想要她。即使只為了懲罰她和那孩子帶給他的痛苦,他也還是會娶她。他覺得自己被背叛了……不,被褻瀆了,他發誓要報復,這番話造成的恐懼,加上對貝於曼始亂終棄的怨怒,使璐琪幾欲瘋狂,若薇出世不久,璐琪便投塞納河自盡。」

  「然後你決定要把若薇留在身邊。」玫蜜笑了。「我第一眼看見她就愛上了她。為了保護她,我改了姓,假扮受人尊敬的寡婦。我從未後悔當初把她留在身邊,因為她帶給我極大的欣慰。女兒對母親也不過如此。」

  藍道這時才恍然大悟,一動也不動,全身發僵。「上帝!我始終沒問對問題。」他暗啞地說道。「我一直在問:為什麼會有人想帶走貝於曼的女兒。貝於曼的女兒!」

  「這就對了,柏爵爺。」玫蜜說道,眼眸因千般混雜的情緒而陰暗。「自從有關若薇的身世,和她跟你去了法國的消息傳出,我就開始擔驚受怕。若薇被綁並非因為她是貝於曼的女兒,而是因為她是唐璐琪的女兒。」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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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17:39:14
第十五章     

  你來了,

  笑語輕柔,解郁除憂,

  從此不知愁,

  低聲索討,甘美酬報,

  將我給你,你給我……

  ——菲力浦•席尼爵士



  門被拴上了。

  這個發現讓若薇連聲咒罵,憤憤擲去指間的髮針。憤怒、挫折的淚水盈然欲落,她竭力忍住,在房中來回踱步。她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把鎖弄開,本以為可以重獲自由,不料門還是打不開。這裡沒有窗戶、沒有壁爐,也沒有可以幫助她逃脫的工具……總歸一句話,除了打開門,別無他法。房中陳設豪華並沒有讓她覺得好過,因為這裡仍是牢房。

  羽毛床邊的床頭几上有盞點亮的油燈,還有一籃毫無瑕疵的水果。若薇走過去選了一隻蘋果,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蘋果又脆又甜,她一邊慢慢咀嚼,一邊回想這三天來發生的事情。自從尼洛把她留在那輛吉普賽馬車上以後,她不是被綁著就是被鎖住,由一些陌生人輾轉運送,那些人沒有虐待她,不過對她最後的命運始終隻字不提。她總是發覺無路可逃,看來這次綁架她顯然事前經過審慎計劃。有部分旅途是搭船;雖然他們是在夜間登岸,而且她又被蒙著眼睛,若薇還是認出了英國碼頭、英國空氣味道,聽見人們用英語交談。知道自己是被帶回來,而不是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國,讓她稍微安了點心。

  從週遭靜寂的程度來判斷,若薇猜想自己在一座鄉下房子裡,沒有車、沒有馬,也沒有口哨或人聲。有時她會聽見門外傳來僕人的腳步聲,不過他們顯然都奉命不許搭理他,不管他怎麼捶門大叫都沒用。

  「懦夫!」她咬牙切齒地說,扔掉了一半的蘋果,又開始踱步。「你們都是懦夫。你們至少總該有勇氣來面對我,告訴我為什麼會被綁到這裡吧!」她越說越氣,提高了嗓門。「我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我不能呼吸了!我沒有書、沒有報紙——你們都給我去死,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靜默。

  「我快瘋了!」若薇低語,深吸幾口氣鎮定下來。她解開淡紫色高領長衫前面的扣子,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她眼中盈滿淚水,最後她閉上眼睛。不知藍道目前身在何處,他是否也和她一樣度日如年,他是否抓到尼洛讓他供出她被帶到哪裡去了。他會找到我的,她告訴自己。他會翻遍英法兩國,直到找到她為止。她不停想著藍道,最後睡著了。

  她掙扎醒來時,油燈已快熄滅了,不料房內卻湧入大量燈光。她覺悟到是門開了,隨即清醒過來。光亮是從門外大廳的巨型水晶燈架發出的。若薇猛地跳下床,門再度關上時,她僵在原地不動。

  「請把油燈點亮。」一個沙啞的男聲說道,她用發抖的手照辦了,手指差點被燈的火舌燙傷。黃白的燈光填滿了房間,黑暗被驅逐到角落去了。

  進房的男人至少有她兩倍年紀,他的臉色蒼白,相較之下,髮色是驚人的深,兩鬢微霜。他是個高大健壯的男人,衣著昂貴人時,還繫著正式的領巾。五官略帶憂鬱,鼻子小,眉濃而黑,嘴唇薄,顏色深。使若薇害怕的不是他的體格或長相,而是他的眼神。他的視線在她身上一時時游移,起先因困惑而睜大了眼睛,後來眼中便出現飢渴的神情,若薇腹內一陣扭絞。

  「璐琪。」他說道,激動得聲音發顫。

  她圓睜雙目打量他,她的肌膚在燈光之下有如白絲緞一般閃著亮光。若薇伸出一雙纖手拂去額前的冷汗,像被催眠了似地盯著他。

  「我……我不是璐琪。」她說道。

  他緩緩搖頭。「不對,你是她的女兒。」

  「是的。」她本想一時時移向門口,可是他仍然站在那裡瞪著她,好像要把她吞到肚子裡去。「你是誰?為什麼把我綁到這裡來?」

  「很抱歉,唐小姐。」

  「我不姓唐,」若薇厲聲說道。「我叫白若薇——」

  「你姓什麼無關緊要,」他打斷她的話,朝她走近數步。她避開退向爐邊。「璐琪屬於我,而你是她的女兒,你也屬於我。」

  「璐琪……屬於你?」她複述一遍,臉上反映出她的困惑。這是什麼意思?看他的年紀也不可能是璐琪的父親。「你……是唐家的人?」

  他嗤之以鼻,搖搖頭。「我是雷瑟安伯爵。」

  若薇感到自己臉上失了血色。「我不懂,」她設法說道。「她從未屬於你。她愛貝於曼——」

  「住口!」他吼道,臉色猙獰,後來又恢復了自制。若薇在發抖,但是她仍然不退縮地直視著他。他嘴角緩緩上揚,笑了。「你不害怕?」他問道。

  「我母親怕你嗎?」

  「她忠實,就沒有理由怕我。我非常愛你母親,她是我所見最美的女人。我用無人能夠瞭解的熱情愛著她的一切,你那膽小鬼的父親自然更不能瞭解。我愛她的嬌羞、她的安詳、她的柔膚、她的長髮……」他伸手執起若薇的一綹卷髮,用白皙的手指把玩。「你的頭髮比她還長。你的眼睛跟她一模一樣……你知道嗎?」

  若薇猛力搖頭。當她看見他把自己的頭髮纏繞在指間時,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他打算跟她上床,這個念頭使她反胃。「隨便你怎麼說我父親,但這並不能改變璐琪選了他而不選擇你的事實。」

  雷瑟安對她大聲叱罵,用兩手捧住她的頭。若薇徒勞地試圖掙脫,當他用身體將她壓在爐上時,她猛喘一口氣,她發出一聲噁心的啜泣試著拉開他的手腕,他反而更加用力。

  「你為什麼不叫呢?」他問道。他的嘴靠得好近,她可以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撲著她面頰。

  「叫又有什麼好處?」她低語。「不,我不會叫,因為你想要我怕你,我偏不。就和我母親一樣,我只不過覺得你噁心而已。」

  「就像你母親一樣,你也是個妓女。」雷瑟安道,更加用力地擠壓她,她以為會聽見自己骨骼碎裂的聲音。「我知道你跟藍道的好事——每一個人都知道。不過現在你是我的妓女了,我要在你身上補償想要璐琪卻又得不到的那些時光。」

  「你瘋了!我又不是她!」她嘶聲叫道。

  「你是——你是她的一部分,」他說道,閉上眼睛將骨盆抵向她。「你像璐琪,老天爺,你真像璐琪。」他呻吟著將嘴壓向她。「自從我失去璐琪以後,就一直在找你。」他喃喃說道。「這些年來我始終知道有你這麼個人,從我到法國看見她挺著肚子以後,我就知道了,小娼妓,她已經許給我了,肚子裡卻懷著貝於曼的雜種!」他親吻她的頸項,又喃喃呼喚璐琪的名字。若薇忽然忍無可忍地叫了起來,想要打他。

  若薇在極度驚懼的情況下掙扎,不顧一切死命地往他喉間打去。他嗆咳著吸氣,立刻放開了她。她衝到門口,轉動門扭,門打開的時候,她感激地啜泣一聲。她聽見他在後面追,沉重的腳步聲在她耳中宛如雷鳴。她像瘋狂的動物一般奔跑,穿過大廳奔向通往前門的樓梯。她眼前一片模糊.半跑半跌地下了樓梯,本能主宰著她的軀體,強迫她的腿動得更快。她在樓梯中間的平台摔倒了,全身每一根骨頭都震鬆了。在她身後,雷瑟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若薇猛喘一口氣爬起來,準備奔下另一半樓梯,這時一個黑影擋住她的去路,她無助地一頭撞上去,腳在大理石地板上打滑。

  她感覺到有人一把拉住她,然後被輕輕抱住,不由得大吃一驚。她待在那兒不動,只一個勁兒地顫抖,手絕望地抓住那人的外套前襟,向他求助。

  「若薇,別動,吾愛,你抖得好厲害,」她聽見藍道的聲音,抬頭茫然地望著他。「你受傷了嗎?」榛綠眼眸小心地將她的臉龐掃視一遍。

  若薇試著集中理智。「雷瑟安……尼洛……」她結結巴巴地說道,想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他。

  他用一隻食指按住她的嘴。「我明白。」

  他好鎮靜,出奇地鎮靜且強壯。若薇將臉埋在他胸前。藍道抬起頭,看見雷瑟安在數尺外的樓梯上。

  「我最大的榮幸,」藍道不動聲色地說道。「就是赤手空拳殺了你。如果你建議用別的方法,我也樂意從命。」

  雷瑟安也同樣自制,對他笑笑。「你會用軍刀嗎?」

  「據說是會。」

  「據誰說呢,你的同伴?還是自己?」

  「當然都有了。」

  「武器在樓下第一個房間裡,如果你願意跟我來……」

  「當然。」藍道有禮地說道,榛綠的眼眸中閃現著騰騰殺氣。他脫下外套交給若薇,她死命抓著那件衣服不放。軍刀,她麻木地想道,大概是他們決鬥的最佳武器,因為用它來決鬥很快便可分出高低。它有三角形的刀刃,尖端銳利得可怕。使軍刀不僅需要技巧,更需要力道,它重逾一磅,要不了多久便人使手發酸。

  若薇因為害怕使藍道分心,躲到樓梯下看不到的地方,經由敞開的門口往內窺伺。

  「好刀。」藍道從牆上抽出一把軍刀時讚道。

  「你用不了多久的。在你弄清楚怎麼回事以前,我已經把你剖開了。」雷瑟安說道,眼神犀利。「經過二十年,我不會再失去她了。她是為我而生的。」

  「老天爺,你是不是腦筋有毛病?」藍道詢問。

  「你什麼都不知道,你這自負的小狗!」雷瑟安咆哮道。「雖然你不明白,她已經明白了。」

  「明白什麼?」

  「她屬於我是天經地義的。因為她和她母親一樣是婊子,所以必須付出代價——-」

  「你的話真無聊,」藍道喝止他。「而且毫無理性。」

  決鬥開始時若薇屏住了呼吸,兩把軍刀發出金鐵交鳴之聲。他們用凌厲的挑逗和出奇順暢的進招纏鬥。她從前只看過舞台上用鈍頭劍輕巧比劃,有各種花俏招式的鬥劍。可是這場她專心觀戰的生死鬥既不輕巧,也不花俏,而是直接、簡單、精準。

  藍道在開始交手以後,便立刻發現他的對手經驗老到。他跟雷瑟安保持著一段距離,衡量情勢。。雷瑟安全身門戶守得極嚴,技術精湛,出招有力。兩個人身材都高,那麼為了避過對方長手的攻擊,靈巧很重要,雷瑟安佔便宜的是他經驗豐富。顯然他已經將軍刀所有攻守的招式都練得熟極而流利,無論用何種招式攻擊,他都能即刻化解。藍道必須倚賴自己的本能,摒除所有雜念,集中心志信賴自己的反射系統。

  前一陣子他和尼洛練劍反而對他造成不利——鈍頭劍和軍刀是兩門不同的藝術。他使出經常用來對付尼洛並致勝的一招,這個事實便昭然若揭了。這一招不適於用在軍刀上。雷瑟安的刀刃砍入他毫無防護的手臂,藍道痛得倒抽一口涼氣。他的手臂若再受傷便不能再戰了。

  「會用?」雷瑟安咆哮。「是啊,不過如此。」

  若薇看見藍道襯衫袖子上殷紅的血跡,兩條腿撐不住了。刀刃如閃電般飛舞,劃過空中而交會,發出脆響。

  藍道越鬥越專心,他完全忘了一切,只顧著精確地進招接招。攻勢越來越快,到最後唯一的防守方法便是加倍還擊。

  若薇覺得他們已鬥了不下數小時。每一招每一式她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裡,但是她幫不上藍道的忙。她只能站在一旁觀看,抓住樓梯欄杆的手指關節發白。她的未來就看這場決戰的結果了,藍道也是。

  在兩記虛招之後,藍道用一著挺刺打斷了雷瑟安的攻勢。軍刀插入雷瑟安的身體,以驚人的速度結束了他的生命。他沒吭一聲便倒在地上。若薇緩緩走向門口,在藍道身前一英尺處停住,他垂下手臂,轉身扔掉軍刀。他的胸口劇烈起伏,體內仍殘存剛才那番惡鬥的能量。他默默凝視著她,設法打破先前築起的冰冷自制。若薇本能地將身體貼向他責起的肌肉,用手臂環住他的腰。

  「我愛你,」她喃喃說道,緊緊攀住他。「我就知道你會找到我的……哦,你的手臂,藍道……」她溫暖的柔聲低語逐漸滲入他的防衛,藍道用手臂攬住她,將臉埋在她發間。

  他又是一個完整的人了。

  若薇在她丈夫懷中動了一下,她的肌膚因愉悅而泛著粉紅的色澤,眼睛半閉,帶著貓樣的滿足。他們第一次以夫妻的身份做愛,雖然和從前一般令人屏息,但卻又加進了一種元素,他們不僅因愛,也經由上帝和儀式所結合,此後世人不能再將兩人之一視為單一的個體了。

  她很為玫蜜惋惜,因為她和文男爵之間不可能經驗到這種特殊的圓滿。縱使如此,玫蜜似乎比昔日快樂多了。昨天她倆共處了很久,談所有發生的事情,並確認她們雖然沒有血緣的關係,但仍然是母女。若薇心滿意足地笑笑,將注意力轉回藍道身上。

  「媽媽有一次告訴過我,帶給男人快樂是女人的責任。」若薇說道,絲般光滑的長腿和他粗糙的腿交纏。「可是她從來沒告訴過我,他也會盡同樣的義務。」

  藍道輕聲笑了,用親暱的眼神望著她。

  「我必須承認,在遇見你以前,我從未指望在新婚床上找到如許的歡樂。」

  「為什麼,」若薇若有所思地說道。「大家都認為男人能在情婦懷中得到滿足,在妻子懷中卻不行呢?」

  「因為大部分的男人不像我,把情婦娶回家。」

  不出他所料,這句話把她惹火了。若薇喃喃威脅說要報復,將一隻枕頭扔到他臉上。當藍道滾到她身上制住她時.她失聲怪笑。兩人這樣打鬧了許久,最後搔抓捶打變成試探性的觸摸和毫無保留的愛撫。若薇急切地回應他的吻,仍然無法相信他是她的,而且對她是永無厭足的飢渴。他大膽地佔有了她,若薇愉悅地歎息,手臂圈著他頸子。這是她最鍾愛的時刻,因為這時她便是他的整個世界,他的想法和感官都是以她為中心。激情稍歇之後,兩人無拘無束地談話,分亨彼此的想法。

  「你想,」若薇心平氣和地問道。「我們還會不會再見到美雅?」

  「那要看情形,」藍道說,聳聳肩。「如果她還跟尼洛在一起.那就很有可能。」

  「為什麼?你還想找尼洛算帳?」

  「此時我已經派了人在英法兩地搜尋他的下落。」

  '哦才不在乎他。不過我希望能找到美雅。「之後若薇有幾分鐘都沒說話,直到藍道吻吻她的前額,柔聲問她一個問題。

  「你在想什麼?」

  「貝於曼。」若薇遲疑地回答。「我想知道他多久會想到我……或璐琪一次。」

  「他大概會試著不去想,」藍道回答。「我打賭這件事讓他每天都不得安寧。」若薇慼然點頭,將頭枕在他胸前。

  他們平靜而滿足地相擁而臥,直到太陽開始升起,柔和的陽光穿透黎明的薄霧。這是我成為他妻子的第一天,若薇想道,眸中忽然盈滿喜悅的淚水。藍道將視線從窗口收回,低頭看著她,瞭解她心中在想什麼。兩人相視而笑,接著將嘴唇用一個熱情的吻結合在一起。

  「小薇,」藍道在她唇間喘息道。「暫時不要再去冒險了。」

  「不去了,我保證。」

  「我只要求一年的休息時間。現在我們結婚了,我們要持家、生子,偶爾去跳跳舞——」

  「好,我最親愛的。」若薇同意,暗自偷笑。

  不知為何,她知道冒險終究還是會找上他們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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