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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明天早上十點我派馬車去接你,
我才不去。
你會來的。
這一段短短的對話困擾了曼笛一整夜,不僅反復出現在她的夢境中,還讓她第二天早上比平常更早醒來。可能的話,她真想讓狄先生好好失望一下,拒絕踏進他派來的馬車半步!可是,狄先生取得了《佳人未央歌》一書的版權,這件事是非處理不可。曼笛不想讓他,或是任何人出版這本書。
那份稿子已經完成好多年,當時她已經盡力表達,但這畢竟是她初試啼聲之作,在情節上與人物的刻畫方面難免有許多瑕疵。現在要出版《佳人未央歌》,除非大加修改一番,不然評論家恐怕不會有什麼好話,讀者們的反應更不會好。可是她既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去對一部只賣了十磅的作品進行艱巨的修改工作。因此,曼笛想向狄先生把這部作品買回來。
另外,就是關於勒索的疑慮。如果狄約翰在倫敦散播消息,說曼笛雇男人進行性交易,她的聲譽和事業都會受到嚴重損害。曼笛必須確定狄約翰會遵守諾言,絕不將她生日那天晚上的事吐露半個字給別人知道。
還有,雖然實在不想承認,可是坦白說,曼笛很好奇。就算對自己該死的好奇心深誤痛絕,但她真的很想看一看狄約翰的產業、他的書、他的印刷和辦公室,以及在那棟座落於霍本街與馬蹄徑的大樓裏頭的一切。
在蘇珊的協助下,曼笛把頭髮編成髮辮,用髮針緊緊盤在頭頂,穿上她最素靜的一套外出服,那是一襲很合身的灰色天鵝絨長服,扣子直扣到領口,走動時長裙曳地,沙沙作響,宛如君主,唯一的裝飾是一條絲質細腰帶,扣著一枚銀扣子,高領口上鑲鏽雪白蕾絲邊,襯托著曼笛的下頷。
“你看起來就像是伊莉莎白女王,曼笛小姐;很像女王派兵要去砍掉艾塞克斯伯爵(譯注一)的頭那時的神情。”蘇珊評論著。
曼笛雖然緊張的不得了,聽到蘇珊的話,還是大笑起來。“我的確很想砍了某個男士的頭,”她說。“不過,即使不這樣做,我也準備好要給他吃點苦頭了。”
“所以,你是要去見你的出版商嗎?”蘇珊的尖臉看起來就像是個追根究底的森林小精靈。
曼笛立刻搖搖頭。“他不是我的出版商,也不可能會是。我今天早上跟他會面,就是要把這件事講清楚。”
“啊,”女僕的表情馬上轉為興趣盎然。“是不是你昨天晚上宴會時遇到的那一位紳士?請告訴我,曼笛小姐……。他長的帥嗎?”
“我沒注意。”曼笛乾脆地說。
蘇珊按捺住一絲愉快的笑意,迅速轉身去替曼笛取來一襲黑羊毛鬥蓬。
她才剛把鬥蓬在曼笛的肩上披好,系上帶子,查裏就從前門階梯走進屋裏來了。“曼笛小姐,馬車已經到了。”十一月的風寒料峭,使中年男僕的臉紅撲撲的,頭髮上覆了一層薄薄的白霜,透出剛結冰的氣息;他從門廳拿了一條膝毯,掛在臂彎裏,準備護著曼笛走道外頭。“小心走,曼笛小姐,”他提醒著說。“階梯上結了冰--今天天氣又濕又冷的。”
“謝謝你,查裏。”曼笛向殷勤關心的男僕道謝。雖然查裏的身高低於一般男僕該有的高度--大部分的人偏好雇用至少有六呎高的男僕--但卻以俐落的手腳補足了體格方面的弱勢,他在白家服務已經超過二十年,現在仍繼續忠心耿耿地服侍曼笛。
微弱的陽光盡力照射著布萊德雷裏一棟棟窄小的平頂住屋;房子排成兩排,兩棟之間隔著圍有鐵欄杆的小花圃,鋪碎石的人行道上種了樹。早上十點,大部分屋子的樓上窗戶都還關著,彷佛是因為前夜玩得太晚,屋裏的居民都還美夢方酣。
通往大街的人行道上,只有一個賣雜貨的小販,還有一名腋下夾著警棍的長腿巡警,整條街算得上是寂靜無比。沿著屋子前面吹過一陣冰冷的微風,聞起來很乾淨。曼笛雖然受不了冬天的寒冷,卻很喜歡冬天的空氣,至少廢棄物與下水道的氣味遠遠沒有夏天天氣熱的那幾個月那麼難聞。
從屋裏到路面的石階共有六級,曼笛拾級而下,才走到一半就停住了腳步,因為她看到了狄先生派來得車。“是曼笛小姐嗎?”車夫低聲問道,曼笛還盯著車子看,瞬間車已在他面前停住。
曼笛原本預想會看到一輛與她自己的車差不多、好用也耐用的馬車,半點也沒想到狄先生會派來一輛這麼優雅的車子。這是一輛有四格玻璃窗的馬車,車上塗敷漆與銅,還有時髦的梯子,會隨門的開關自動伸出與收回。車身每一吋地方都閃閃發光、極為完美,微微傾斜的窗邊懸著絲質窗簾,內壁飾以奶油色的皮革。
四匹栗色駿馬踩著蹄子,不耐煩地吐氣,馬兒們鼻孔裏噴出的氣息,在冰凍的空氣裏凝成陣陣白煙。這樣的馬車,是王宮貴族才負擔得起的奢侈品,一個半愛爾蘭血統的出版商怎麼負擔得起這樣一輛車呢?曼笛曾聽過一些和狄先生的財富有關的傳聞,不過從這輛馬車看來,狄先生一定比傳說中更富有。
曼笛恢復鎮定,走進馬車,一名男僕從車後站立的位置一躍而下,迅速打開車門,查理扶著曼笛踏上馬車階梯。馬車的車況很好,當她坐進車內的皮椅時,幾乎完全沒有晃動。查理預備的膝毯也用不著,因為車子裏已經備有一張以毛皮為襯裏的馬車毯。另外,車裏還有個暖腳爐,加滿了煤,燒得很旺,熱氣由裙子下漫到膝蓋,讓她舒服地打了個顫。狄先生似乎還記得她怕冷。
曼笛微暈地向後倚著軟軟的皮椅背,玻璃窗上覆了一層蒸氣,隔窗望出,她的住處輪廓都模糊了。門靈巧地關上,接著馬車輕輕向前駛去。“嗯,狄先生,”她大聲說。“如果你以為一個暖腳爐和一張毯子就可以讓我軟化,很遺憾,你搞錯了。”
車子在霍本街與馬蹄徑轉角停了下來,那座五層樓的龐大白色建築物就矗立在曼笛眼前。‘狄氏書屋’擠滿了顧客,人潮不斷地進進出出,輕巧的玻璃大門一直轉個不停,雖然她早已知道狄氏書屋是個經營成功的機構,可是親眼目睹一切景象仍讓她驚訝。狄先生的事業,不僅是一家店面……。這根本是個帝國。她毫不懷疑這座帝國的主人具有敏銳的心智,並無時無刻不想著要擴張他的版圖。
男僕過來扶曼笛下了車,連忙去打開玻璃門,以恭迎王宮貴族般得鄭重禮貌伺候曼笛走進屋內。才剛踏進門口,就有一名年約三十的金髮男子迎上前來,身高還算普通,不過體型偏瘦長,所以看起來感覺比實際高一些。他的笑容溫暖誠懇,鋼框眼鏡之後有一雙海水綠的眼睛。
“白小姐,”他沈靜地說,向曼笛鞠躬致意,“我是傅奧斯,這裏是--”他向著活躍繁忙的四周一比,態度充滿自豪。“狄氏書屋,包括書店、流通圖書館、裝訂廠、文具店、印刷廠,以及出版部門,全部都在同一屋頂下。”
曼笛略略提裙行禮,讓傅先生引導她走向一個較為隱蔽的角落,在那裏有好幾迭書,放在一個桃心花木的櫃檯上。“傅先生,請問你在狄先生這裏負責什麼樣的職務?”
“我是狄先生的總經理,偶爾當讀者與編輯;我也負責尋訪未出版的作品,如果有我覺得值得出版的小說,就送給狄先生過目。”他又微笑了,“無論何時,只要有需要,我都很榮幸能為狄先生旗下的每一位作家服務。”
“我不是狄氏出版公司的作家。”曼笛堅決地說。
“是,那當然。”傅先生說,顯然有點緊張,不想觸怒曼笛。“我並非暗示你是。不過我是否可以在此向你表達我自己和許多讀者的傾慕之情?拜讀你的作品是極大的享受;你的書經常被借閱,銷售量也非常好。你的上一本作品《昔日闔影》,我們訂了五百本才勉強滿足讀者的借閱需求。”
“五百本?”這個數字讓曼笛瞠目結舌,她沒有隱藏自己的訝異。對許多人來說,書本是昂貴的物品,負擔不起,因此她那亮眼的銷售量,已被認為是非常難得的成績。然而,直到此時,曼笛才知道這個亮眼的銷售量有很大一部份是來自狄先生這邊的支持。
“噢,是的。”傅先生認真地說,但才剛要講就停住了;他注意到某位元櫃檯發生了一點小騷動。看起來是某本書歸還時書況很不理想,店員感到棘手。借閱者是位女士,化著濃妝,香噴噴地,激烈抗議書的毀損必須賠償。“啊,那是桑夫人。”傅先生歎了一口氣。“最常來我們這裏借書的客人之一,很不幸的是,她喜歡借了書以後,上美容院邊弄頭髮邊看書,所以每次她還書的時候,書上都會有一層粉,書頁也會沾上髮油,黏在一起。”
曼笛大笑起來,朝那位女士灑滿香粉的老式髮型望了一眼,無庸置疑,桑夫人和那本書在美容院裏一起度過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那邊好像很需要你呢,傅先生,或許你該過去處理一下,我可以在這裏等。”
“我實在不想留你一個人在這裏。”他微微皺眉說,“不過……。”
“我一定會留在這裏,”曼笛說,臉上依然帶著微笑。“我等一下沒關係的。”
趁傅先生過去處理偶發事件,曼笛好好地打量了四周。到處都是書,一行行的書架,幾乎從地面直到天花板,天花板有兩層樓高,有個挑高的陽臺,讓人可以走到二樓的回廊。一行行眩目的紅皮、金皮、綠皮與棕皮書,真是一場視覺的饗宴,牛皮紙、羊皮紙的味道美妙極了,混合著皮革的刺激氣息,讓曼笛幾乎垂涎三尺,空氣中還飄著細緻的茶香。對任何一個追求閱讀享受的人來說,這地方絕對是個天堂。
借書的人和買書的人在櫃檯前排隊等候。櫃檯放著目錄與書卷,店員們忙碌地包裝,卷著繩子的滾輪和一軸軸的棕紙轉個不停。曼笛欣賞著店員們熟練的動作,書的數量少,他們就非常迅速地把書用紙和繩子包裝起來,書的訂購數量多,似乎是用飄著香氣的舊茶葉箱子裝--啊,原來這就是茶香的來源--然後由助手送來馬車或推車。
傅先生一臉又氣又好笑的樣子回來了,他走到曼笛身邊,“事情處理好了。”他偷偷地輕聲告訴曼笛。“我要店員先把書收下--我們會設法讓書恢復原狀。不過,我鄭重地告訴桑夫人,請她以後要更細心愛護我們的書。”
“你一定有建議她至少不要把香粉留在書上。”曼笛也輕輕地回話,兩人噗哧一笑。
傅先生客氣地伸臂,邀請曼笛。“白小姐,容我護送你到狄先生的辦公室吧?”
一想到要見到狄傑克,曼笛再度感覺到體內某種奇妙的糾葛:既快樂,又焦慮。想到等一下要出現在他面前,激起曼笛的好奇心,也讓她激動不安。
她一挺肩膀,挽起傅先生的手臂。“當然,麻煩你。我希望能早點與狄先生把事情講完,越快越好。”
傅先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聽起來您似乎很不喜歡狄先生。”
“我是不喜歡,我認為他很傲慢,又喜歡操控他人。”
“噢,”傅先生謹慎地思考著曼笛的話。“當狄先生定下目標,致力要達成時,或許侵略性是強了點,不過,在倫敦沒有比他更好的雇主了。他對待朋友、以及替他工作的人都很慷慨,最近他幫一位他旗下的小說作者買了一棟房子,也總是很樂意替他們買戲票、或者生病時請醫生,或是幫他們解決各式各樣的私人困難……”
當傅先生滔滔不絕地替他的老闆說好話時,曼笛在心理給狄先生添加了另一個形容詞“掌控欲強”。當然,一個掌控欲強的男人會無所不用其極地要讓他的朋友和屬下覺得虧欠他……。然後,他就可以利用內疚感要他們作一些事情。
“狄先生為什麼,還有如何成為一位出版家的呢?”曼笛問。“他不像我所認識的其餘出版家;我的意思是,他看起來似乎不是那種會和書籍有關的人。”
傅先生遲疑了,曼笛觀察傅先生的反應,知道關於狄先生的神秘過去,是有一些耐人尋味的私人故事好說。“或許你可以直接問狄先生,”最後傅先生這麼回答。“不過我可以說:狄先生非常喜愛閱讀,對文字書寫懷著至深的敬意。他也很能引出作者的潛力,激發出他或她的最高潛能、邁向成功。”
“換句話說,他逼迫他們,賺取利潤。”曼笛冷冷地說。
傅先生的笑容裏帶著調侃的意味。“我想你對賺取利潤應該不排斥吧,白小姐。”
“傅先生,如果不為商業目的犧牲藝術價值,我並不排斥。”
“噢,那麼我想,您會發現,狄先生對表達的自由懷有至高無上的敬意。”傅先生很快地回答。
他們走到建築物後方,步上樓梯,一扇扇天窗灑進的陽光把樓梯照的敞亮。狄氏書房的內部似乎就和外面一樣,既實用,也很吸引人,有著品質良好的種種設施。他們經過幾個房間,都設有火爐或暖氣管保持室內溫度,窗煙管、爐臺都是由脈紋大理石砌成,地上鋪著厚實的地毯。曼笛對氣溫一向敏感,知道這些在裝訂廠和印刷間工作的員工都很快樂。
傅先生在一扇鑲嵌特別精美的門前停住腳步,抬抬眉毛,露出詢問的神情。“白小姐,您是否想參觀一下我們的珍版書收藏室。”
曼笛點點頭,和他一齊走進室內,房間裏主要的陳設是一個個嵌在牆裏的桃花心木書櫥,書櫥上裝著鉛框玻璃門,天花板上繪著繁複的花式浮雕作為裝飾,與地面上鋪設的奧布鬆織錦地毯相互輝映。
“這些書也出售嗎?”曼笛壓低聲音問,她覺得自己彷佛走進了國王的藏寶室。
傅先生點頭。“這裏可以找到各種各類的書,從古董書到生態學都有,我們收藏了大亮的古地圖和天體圖表,也有早期的對開本和手稿……。”他一比手勢,沒再說下去,好像這一排排的書自己就表達得夠清楚了。
“我情願把自己在這裏關上一個星期。”曼笛衝口而出。
傅先生大笑,引她出了房間。他們又上一層樓,走到一排辦公室前。曼笛還來不及安撫她慌亂的神經,傅先生已經打開一扇桃花心木門,帶領她走進去……。巨大的桌子,巨大的大理石壁爐,旁邊放著皮椅,整個房間是優雅又陽剛的格調,牆上貼著昂貴的棕色條紋壁紙,陽光從一排長窗射入室內,屋子裏有皮革和牛皮紙的氣息,夾雜的似有若無的粗獷煙草味。
“你終於來了。”傳來一個熟悉的低沉嗓音,其中隱含笑意,曼笛意識到狄傑克因為她還是前來會面而高興。可是,她沒有選擇,不是嗎?
狄先生帶著嘲弄的態度,非常正式地鞠躬為禮,他的藍眼睛在曼笛身上掠過,亮起一臉笑容。“我心愛的白小姐,”他說話的口氣裏聽起來連一絲半點的誠懇都沒有。“我一直在等你來,從來沒有一個早晨讓我覺得如此漫長;我幾乎要把自己綁起來,才不至於跑到街上去等你來。”
曼笛一臉陰沈。“我希望儘快把事情談清楚,然後離開。”
狄先生一笑,好像曼笛講的是句俏皮話,而不是尖刻的言詞。“請進來,坐在火爐邊。”他耐心地安撫她。
在鐵格子火爐後閃動的豐沛火光,的確很讓人心動。曼笛取下帽子和鬥蓬,交給傅先生,然後坐在一張皮椅上。
“你是否願意與我共進一些點心?”狄先生問,話語中充滿熱切。“我通常在這個時候喝咖啡。”
“我比較喜歡茶。”曼笛簡短地回答。
狄先生光影耀動的藍眼睛瞥向傅先生。“要茶,還要一盤甜餅乾。”他對這位經理說。傅先生迅速離開,只留下他們兩人。
曼笛的目光謹慎地掃了狄先生一眼,覺得戴著皮手套的掌心微潮出汗。一個男子相貌如此英俊非凡,真是太招搖了,他的藍眼睛甚至比曼笛印象中還要具有異國風味,精心修剪的厚密頭髮微微看得出自然鬈的痕跡。這麼一個身材高大、顯然非常強健結實的男子,竟然這麼熱愛書,真是奇怪。他不僅看起來不像讀書人類型,甚至任何一間辦公室似乎都關不住他--即使是這麼寬闊的一間。
“您擁有一家令人印象深刻的公司,狄先生。”曼笛說。“任何一位元造訪此地的人無疑都會這樣告訴您。”
“謝謝,不過這地方距我的理想還很遠,我才剛起步而已。”狄先生坐在曼笛旁邊,伸長了腳,端詳著擦得發亮的黑鞋尖端。他的衣著就和前晚一樣整齊合身,身上式樣是簡單、但不失入時的外套,前襟是直線條剪裁,長褲則是搭配合宜的灰羊毛料。
“那麼這一切會發展成什麼樣子呢?”曼笛問,她很好奇狄先生還想要什麼。
“今年之內我要在全國各地開設六家書店,兩年之內,我要讓數量變成三倍,我還要買下每一家值得擁有的報紙和雜誌。”
曼笛很清楚,隨這樣的地位而來的,將是可觀的社會與政治力量。她注視著眼前這名年輕男子的側臉,滿懷驚異。“你真有野心。”她下了評語。
他微笑了。“難道你不是嗎?”
“不,一點也不,”她暫停,謹慎地考慮了一下。“我並不渴望巨大的財富與影響力,只要活得安全舒適就好,不過我希望有一天我的作品可以達到更為精煉的境界。”
他的黑眉微微一揚。“你不覺得自己的作品已經相當精煉了嗎?”
“還不夠,我在自己的書裏看到很多缺點。”
他的深深凝視,讓曼笛覺得一陣火熱從喉嚨裏直燒上臉頰。她深吸一口氣,奮力不讓自己的機智被消融。
“好聽的話就儘量說吧,狄先生,”她說。“不過那無法改變我分毫。我今天來拜訪你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來告訴你,我絕不同意你出版《佳人未央歌》。”
“在你堅決回絕我之前,”他溫和地建議。“何不先聽聽我的計畫?我有個提議,你應該會有興趣。”
“請說。”
“我計畫要將《佳人未央歌》以連載小說的形式出版。”
“連載小說?”
曼笛重複一次,語氣中充滿驚異。他不僅是難以置信,甚至一聽到這個點子就覺得被看不起,因為比起標準的三本一套的小說,通常大家都認為連載小說的品質較低劣,也比較不重要。“你的意思是要印成口袋本,就像雜誌一樣每個月發行一期?”
“然後在最後一期也出完以後。”狄先生語氣平和地接著她的話說。“我會再度出版這部作品,這一次印成三本一套,布面裝訂,有全頁的版畫插圖,和金邊書頁。”
“為何不一開始就直接以那樣的版本出版?我不是寫連載小說的作者,狄先生,也沒想過要這樣創作。”
“對,我知道。”雖然他的態度很輕鬆,但他從座椅上傾身向前,凝視曼笛,一雙藍眼睛中閃動著熾烈的熱力與精力。“你的態度並沒有錯。我所讀過的連載小說大多沒有夠高的價值,足以吸引讀者的注意。而且,某種特定的形式也是必要的……每一期的故事必須自成篇章,要有個懸疑的結尾讓讀者期待下一期,要維持這些,對一位作家來說,並不容易。”
“無論如何,我都看不出《佳人未央歌》有哪點符合你剛剛提到的形式。”曼笛皺眉。
“其實是可以的。這部作品可以做成每三十頁為一期,有足夠的戲劇性,讓每一集都高潮跌起。所以只要再加工一下,你和我就可以把這部作品改成符合連載小說的形式。”
“狄先生,”曼笛迅速地說。“我不僅完全沒有興趣寫連載小說,而且一想到你要當我的編輯就反感。還有,我也不願意浪費時間去修改一本售價不過十磅的作品。”
“當然,”在狄先生繼續說下去之前,傅先生端著銀茶盤回來了。
他擺好精緻的瓷杯,開始倒茶,接著送上點心,那是六片小巧的圓餅乾,每一片的表面都灑了一層細糖粉,閃閃發亮,非常誘人。“請用點心,白小姐。”他敦促說。
“謝謝,不過還是不用了。”曼笛遺憾地說,她微笑的,傅先生鞠躬,再次離開房間。她靈巧地褪去手套,把手套放在椅子旁邊,在她的茶里加了牛奶與糖,攪拌一下,然後小小心心地啜飲。茶很順口,曼笛開始覺得配小圓餅乾吃應該很不錯,可是,對於一個像她這麼懶得動的人來說,多吃一點,等於讓她隔天衣服更緊一點。要讓她的腰還算能保持苗條,唯一的法子,就是別吃甜點,還有經常快步的走。
然而身邊這名男子像是讀透她的心思,這真是可惡透頂。“吃一塊餅乾吧,”他懶洋洋地說。“如果你不吃是因為擔心身材,我可以像你保證,無論從哪一點來看,你的身材都非常好,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曼笛又羞又怒,滿臉通紅。“我正奇怪,你到底何時才要提起‘那天晚上’這一點都不可口的話題呢!”她抓起一片小圓餅乾,咀嚼著甜甜的小點心,怒視著他。
狄先生露齒一笑,手肘撐著膝蓋上,專心地看著她。“絕對不會不可口。”
曼笛一肚子火,喝了一大口熱茶,差點嗆到。“的確,是很好吃!我受了騙,還被上下其手,只希望能把整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喔,我不會讓你忘記的,”傑克向她保證。“不過關於你說上下其手……。好像我從黑暗裏跳出來襲擊你似的。幾乎每一步你都曾積極參與呢?”
“你根本不是我等待的人!我打算去找始作俑者蕭夫人問個清楚,為何派你來,而不是派個她該派來的人。我一走出你的公司大門,就會直接去找蕭夫人,要求解釋。”
“讓我去問吧。”雖然語氣平常,但傑克很顯然沒有留下討論的餘地。“我今天也有事要找她,你到那邊去,要是被別人看到,等於拿自己的名譽冒險,你沒有理由要再這麼做。無論如何,她會告訴我的或許更多。”
“我已經知道她會怎樣回答了,”曼笛捧著熱呼呼的瓷杯。“蕭夫人是拿我們兩個來尋開心。”
“很快就會知道了。”狄先生站起來,傾身向火爐,移開鐵格,拿一根鐵制撥火棒小心地戳了幾下,撥撥柴火,火焰重新猛烈燃燒起來,在空氣中添注讓人通體舒暢的溫熱。
看著他,曼笛覺得自己簡直被蠱惑了,爐裏閃動著激烈的火光,他從容的自信,被某種之前沒看到的什麼給平衡了,大概就是那一股無限頑強的毅力。
曼笛明白狄先生會不惜示愛、誘哄、爭辯、也許威嚇與脅迫任何一個阻擋他達到願望的人,一半的愛爾蘭血統,出身不高,卻有這等容貌與儀態……。要取得目前這樣的地位,對他來說必是一場艱苦贏來的勝利。狄先生一定花了很多心血,也作了很多犧牲。要不是他是這麼一個自大,惹人生氣的惡棍,曼笛會更讚賞他。
“十磅的稿酬,”狄先生說,他的話語把曼笛思緒引回之前的話題,當時正在談曼笛未出版的舊作。“外加版稅--如果書真的出版的話,對不對?”
曼笛苦笑,聳聳肩膀。“恩,我知道沒什麼機會收到版稅。身為作者,我們不可能查出版商的帳,無論書賣得怎麼樣,我完全預料得到史先生都會說他沒有賺錢,不給我版稅。”
狄先生的臉突然變的面無表情。“以第一本小說來說,十磅並不是個太差的價格。但是,現在你的作品更有價值了。很顯然,就《佳人未央歌》一書而言,我必須提出合理的報酬,你才會同意和我合作。”
曼笛在杯中添了茶,盡力讓自己在對話時表現出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不知道你所謂的‘合理’是多合理?”
“基於對雙方公平,以及合作愉快的前提,我預備付你五千磅,取得出版權,不過要照我所描述的版本:先是連載小說,然後才出三本一套,所有款項我會先行支付,而不是按月分期付款。”他挑起一道漆黑的眉毛,意帶詢問。“怎麼樣?”
曼笛手中的湯匙差點掉下去,她笨拙地又添了一匙糖到自己茶杯裏,不安地攪拌著,腦子裏轟轟作響,五千磅……幾乎是她上一部小說的兩倍,而且那是買一部幾乎已經完成的作品。
她覺得心臟猛烈地跳動起來,在肋骨下的胸腔裏急切鼓動著,這個提議實在太好,好得簡直不像真的……除了若是真將這部小說出版成連載形式,她可能會喪失相當的名望。“我認為您的提議值得考慮,”曼笛謹慎地說。“雖然我並不想被認定是個雜誌作家。”
“那麼,白小姐,讓我告訴你一些數字,供你參考。我估計你上一部作品賣了三千本___”
“三千五百本。”曼笛說,帶著一絲抗議。
狄先生點頭,嘴角出現一抹笑意。“這在三卷本作家來說,是個可觀的數字了。然而,假使你同意讓我出版一先令的連載版本,我們一開始就可以印一萬本,而且我非常相信下個月就得加印。到最後一期時,我會印六萬本。不,白小姐,我沒有開玩笑,我談生意時都是很嚴肅的。你一定聽過年輕的狄更斯先生,就是那位《晨報》的記者?他和他的出版商班先生,每個月出版《匹克威克外傳》,每一期至少印十萬本。”
“十萬本!”曼笛毫不掩飾她的驚異。當然了,她和每個倫敦人都知道狄更斯先生。狄更斯的連載小說《匹克威克外傳》,人物生動幽默,讀者無不著迷,每一冊都在出版當天就被瘋狂搶購;書裏的名言和歇後語也不脛而走,在酒館和咖啡店裏廣為傳誦。雜貨店商人會在櫃檯後面,趁生意不忙時讀著匹克威克的故事,學生會把書藏在文法課本下面偷看,即使被發現時多半會挨老師指關節敲上一記,也不惜鋌而走險。縱然如此,曼笛也沒想到狄更斯的作品竟然暢銷到這個地步。
“狄先生,”她沉思著說。“我從來不是謙虛或惺惺作態的人。身為寫作的人,我知道自己有一定的創作能力,但我必須指出,我的作品無法與狄更斯先生的相提並論:我的書寫一點都不幽默,也沒有能力模仿他的文風……。”
“我不要你模仿任何人。我想要出版的是‘你的風格’的連載小說,白小姐……能激起讀者共鳴的浪漫作品。我向你保證,讀者會追著《佳人未央歌》每一頁看,一如他們迫不及待地要讀更多的幽默詼諧連載小說。”
“你沒有辦法保證這樣的事情。”
狄先生露齒一笑,一口雪白牙齒再度一閃。“的確不行。不過只要你同意,我願意冒險一試。無論結果成功與否,白小姐,你都會收到酬金……如果你想要寫的是三卷本小說,你餘生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寫三卷本小說。”
他傾向曼笛,凝視著她,手撐在她桃花心木座椅的扶手上;即使曼笛想,也沒辦法站起身來,而不讓自己的身體碰到他。她感覺他的長腿拂著長裙的前緣。“同意吧,曼笛,”他勸誘著說。“你絕不會後悔的。”
曼笛全身僵硬,往椅背靠。狄先生的藍眼睛可以勸得任何人解除武裝,他的相貌充滿陽性美,完美宛如畫像或雕像。然而那張臉沒有絲毫貴族氣息,全然是塵世的、感官的特質,讓人無法視而不見;如果這樣的容貌是天使的容貌,那也一定是個墮落的天使。
她渾身的脈動都好像在回應他的誘惑,鼻腔裏嗅到他肌膚的氣味,那是男子的獨特氣味,深深透入她的記憶,讓她永難忘懷。傑克靠得這麼近讓曼笛很難清清楚楚的思考,特別是當她只想倒進他懷裏、讓手滑進襯衫下面的時候。懷著諷刺的絕望感,曼笛心底深處意識到,再見傑克,只助長了自身不想要的生理欲望。
假使接受了他的條件,曼笛就得常常和他見面、交談,還得隱藏自己那些不該有的反應。老小姐追求英俊男子,肯定只有悲慘、可笑、在欲望上充滿挫敗的下場--這根本就是滑稽劇和喜劇作品的眾多原型之一,標準得不能再標準了。曼笛絕對不要讓自己置身於這樣的境地。
“我恐怕不能同意,”曼笛試著用堅毅的語調回絕。她盡力不看他,可是他這麼近,整個視野裏好像全是他的面容與軀體。“我……我覺得自己應該忠於我現在的出版商薛先生。”
他的輕笑裏面並沒有讚賞。“相信我,”他嘲弄地說。“薛先生知道作者的忠誠度永遠在變。你要更改契約,他不會意外的。”
曼笛一臉陰沈地看著他。“狄先生,您的意思是說,我可以被收買嗎?”
“喔,沒錯,白小姐,我是這麼想。”
她非常想證明他是錯的,可是五千磅的誘惑實在很難抵抗。曼笛的眉頭微微一皺。“假使我拒絕你的提議,你會怎樣作?”
“無論如何,我還是會出版你的書,然後標明出版權來自你和史先生當初的授權同意書。你還是會賺到一些錢,蜜桃,不過沒那麼多。”
“那麼,關於你威脅說要去大肆宣傳那天晚上我們……”接下來要說的話糾纏成一團,在曼笛喉嚨裏打了個死結,讓她說不出口,她努力把這團死結硬吞下去,繼續說:“你是否還意圖要脅我,威脅說事實上你我--”
“幾乎作了愛嗎?”狄先生幫她提是了關鍵字,凝視的目光讓她的臉紅得火熱。
“愛與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反擊道。
“也許沒有。”他同意,輕聲笑著。“不過白小姐,我們不用把談判降到那種層次。你何不爽爽快快同意我的建議,我也就不用訴諸那種極端的方法?”
曼笛口唇微啟,正想問另一個問題,門突然發出砰地一聲,好像是被捶了一拳、或踢了重重一腳。“狄先生,”傅先生含糊不清的聲音傳進來。“狄先生,我想我沒辦法--噢!”
門外傳來腳步摩擦聲和肢體扭打聲,聽到這些聲音,狄先生的微笑消失了,目光轉離曼笛,臉色一沉。“怎麼回事?”他不高興地大步朝門走去,還沒走到門邊桃花心木門就被撞開來,出現一名體格壯碩、滿臉怒容的紳士,身上的好衣服淩亂不堪、棕色的假髮也歪了一邊,身上一股酒酸味,連坐在裏邊的曼笛都聞得到。她厭惡地皺皺鼻子,覺得這位男士怎麼一大早這時候就喝得爛醉,真是糟糕。
“狄約翰!”男人大吼,他怒火騰騰,下巴肥肉亂晃。“我終於追到你了,現在你像只沒路可逃的狐狸,在也不能躲避了!你要為你自己的作為付出代價。”
在這個男人身後,傅先生嘗試要從另一名同夥的手裏掙脫,那顯然是雇來的打手。“狄先生,”傅先生喘著氣說。“小心阿,這是杜爵士……。那位……呃,他好像認為自己被蕭夫人的書譭謗了--”
杜爵士把傅先生的臉朝門板一撞,順手把他關到門外,轉身對著狄先生,手裏揮舞著一根沉甸甸的銀手杖,他笨手笨腳地按下手杖上的小機關,亮出一把雙刃的閃亮武器。“該下地獄的惡棍。”他充滿惡意地說,直直看著狄先生,一對小黑眼睛在脹得紅通通的臉上燃燒著怒氣。“我要對你、還有那個可惡的婊子蕭夫人復仇,你們拿我的隱私來出版,每印一個字,我就要割你一刀,然後拿去喂--”
“杜爵士,是嗎?”狄先生銳利的視線停在男人肥嘟嘟的臉上。“請你放下那該死的玩意兒,讓我們以萬物之靈的方式,理性討論這個問題。也許你沒注意到,這裏有位小姐,我們該先讓她離開,再--”
“任何一個在你公司裏的女人都不是好人家的小姐。”杜爵士輕蔑地說,狂亂地一揮那柄內藏刀劍的手杖。“我當她和蕭夫人那婊子是同一級的。”
狄先生臉上出現一抹兇狠的冰冷表情,往前站了一步,彷佛對手杖的威脅毫不在意。
曼笛迅速地插話,“狄先生,”她清脆地說。“這場表演實在太有趣了,你該不會是故意安排這樣一場戲,來嚇我同意簽約?還是你的辦公室裏常常要接待發狂的訪客,已經習以為常了呢?”
一如曼笛所料,杜爵士注意力轉到她的身上。“如果我這樣的行徑是發狂,”他咆哮著。“那也是因為我的生命完全被毀了,因為這婊子養的出版邪門歪道的謊言與幻想,害我成為眾人的笑柄。為了賺錢不惜毀滅別人……。很好,現在他受到報應的時候到了!”
“蕭夫人的書裏根本沒有提到你的名字,”狄先生冷靜地說。“所有的人物名字都改過了。”
“我的生活細節都被寡廉鮮恥地曝光了……多到足以讓我的身份被認出來。我的妻子離我而去,朋友也都捨棄了我……。因為那玩意,我什麼都沒了。”杜爵士的呼吸聲非常沉重,他狂暴的怒氣瞬間又凝聚一處。“反正我什麼都沒了,”他含糊不清地怒聲說。“現在我跟你同歸於盡,姓狄的!”
“胡說,”曼笛簡略地打斷了他的話。“用這樣的態度去指控別人……。爵士,這太荒唐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誇張的事情--嗯,我還打算把你寫進我的小說裏呢!”
“白小姐,”狄先生謹慎地說。“請你保持安靜,讓我來處理吧。”
“沒有什麼好處理的!”杜爵士大吼,像一頭受傷的公牛般衝了過來,手裏揮舞著那柄刀刃劍,迅速劃過一道弧線。狄先生往旁邊一閃,可是來不及了,那把刀已經傷了他,上衣與襯衫被劃了一道破口。
“快躲到桌子後面。”狄先生急急推開曼笛。
曼笛沒有照作,她退到牆邊,趣味盎然地觀察著。那把刀一定非常銳利,她想,那樣輕輕一劃,就劃破兩層衣服。衣服上迅速染上深紅色的血跡,狄先生好像完全沒有注意自己上半身的傷勢,小心地在房間裏移動位置。
“你已經把意思表達得夠清楚了,”狄先生聲音低沉,直直盯著杜爵士。“現在放下那玩意,不然你很快就要進監牢裏了。”
狄先生的血跡似乎更挑起了杜爵士殺戮的欲望。“這才剛開始而已呢!”他粗啞地說。“我要你去毀滅更多生命之前把你像耶誕節的鵝切開,大家都會感激我的。”
致命的手杖再度在空中劃過,只差一點就刺到狄先生;他往後一傾閃開了,身手敏捷靈活,讓人難忘。“大家也會感激有好戲可看,假使杜爵士你被吊死在絞刑臺上,屍體在風中轉啊轉的--他們也很喜歡看行刑,不是嗎?”
看到狄先生在這種要命的時候,還講得出這種話,曼笛實在讚賞他的機智表現。然而,顯然杜爵士已經失去理智,再也顧不得後果了,他繼續占盡優勢地進攻,手杖呼嘯著、戳刺著,顯然拼命想致狄先生於死地。
狄先生退到書桌旁,後臀碰到書桌邊緣,抓起一本皮革裝訂的字典作為護盾,刀刃俐落地砍透封面,於是狄先生將這本字典朝敵人扔過去。杜爵士想閃避,但沉重的字典狠狠打中了杜爵士的肩膀,他發出一聲疼痛的怒吼,又繼續拿著手杖向狄先生攻過來。
這兩個男人纏鬥時,曼笛急切地掃視室內,目光停在火爐旁邊的撥火棒。“太好了。”她低聲說,匆匆拿起了那根銅柄的撥火長棒。
杜爵士忙著謀殺狄先生,沒有注意到曼笛靠近。她雙手握著撥火棒,高高舉起這權充使用的武器,儘量以她認為必要的力道朝杜爵士的後腦砸去。她只想把杜爵士敲昏,不要殺了他;然而,因為沒打過架,第一次不夠大力。拿撥火棒敲一個男人的後腦,這還真是古怪的感受;後座力傳回雙手,讓她感覺怪異,更甚於不舒服,然而,效果讓曼笛失望,杜爵士轉過身來對著她,臉上出現可笑的扭曲表情,尖端鋒銳的手杖在他肉肉的掌裏顫動。曼笛又敲了他一下,這一次敲在前額,敲中時,對方後退了。
杜爵士緩緩倒了下來,閉上眼睛。曼笛站在原處,扔下手中的撥火棒,微微覺得頭昏目眩,看著狄先生俯身檢查倒地不起的男人。
“我殺死他了嗎?”她不安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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