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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撒空空]刺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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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02:55 |倒序瀏覽
刺青 作者:撒空空

她是個高佻的女子,全身著黑,顯得膚色如死水般沉靜的白膩。
一襲大大的披肩鬆鬆裹著身體,卻絲毫掩飾不住身材的婀娜有致。
筆直柔順的發長及腰部,額前留著等齊流海,蓋住眉毛。
陰影下的眼睛水盈盈的,一片氤氳,這樣的眼眸應該充滿柔情,
但那眼珠卻是一片漆黑,純淨的黑色,就像沉入湖底的黑寶石,
讓人感到一陣沁涼。整個人不施脂粉,唇上甚至有絲蒼白,
卻無故散發一種濃豔的妖嬈的美麗,像是書櫃上雕刻的曼珠沙華。
也許有一天你會遇見她。
那時,你會聽見她問道:“你……想刺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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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03:29
第一卷 未歡



  從山上往下看,整座城市燈火通明。個個刺眼的光點喧囂地聚合,形成一片雜亂的光彩,齊齊湧入人的眼睛,讓整個夜景流動著一層富有侵略性的喧鬧。

  未歡駕車行駛在回家的路上,眉頭緊蹙。

  從剛才起,一輛黑色跑車便緊緊追隨著她,始終保持同樣的速度,與她並行。

  她感覺得到,在那黑色玻璃中,有雙眼睛正牢牢盯著自己。

  未歡終於惱怒,猛地踩下剎車,停在路邊。

  果然,那輛黑色跑車也立即在她左側停住。

  車窗慢慢滑下,一個有著陰陰氣質的男子出現在未歡視野中。

  不可否認,他是個漂亮的男人。

  鼻樑高且挺,襯得整個面部輪廓清晰立體。那雙深邃狹長的丹鳳眼靜靜地看著未歡,裡面沒有冷,也沒有熱。

  未歡慍道:「請問你想怎麼樣。」

  那人忽然笑了:「你叫什麼名字?」他反問,同時,眼皮很緩慢地眨動一下,這個動作使得那雙眼睛顯得很壞---讓女人喜歡的壞。

  未歡抿著嘴唇,不作答。

  男子不以為意,主動介紹道:「我叫夜風。」

  「噢?」未歡敷衍地笑,偏偏頭問道:「我可以走了嗎?」

  夜風揚眉:「你有男朋友了?」

  未歡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麼,眼中顯出一絲柔情:「是。」

  夜風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方向盤,一下一下,每當食指抬起,手背上就會相應躍動著一根細線,繃緊的筋。他略微瞇著眼,眼角更為上挑,顯出誘惑的意味:「那他可要小心了。」

  未歡心中一震,剛想說什麼,卻聽見身後鳴起一陣喇叭聲。回頭一看,原是父親余承志。

  余承志將頭伸出車窗外,問道:「未歡,怎麼了?」眼睛卻警惕地瞥向夜風。

  聞言,夜風眼中有得色:「未歡……未歡。」他喃喃重複著。

  未歡陡然覺得自己彷彿正隨著名字被夜風放在嘴中咀嚼著,心中一陣窒悶。

  夜風微笑,一踩油門,車便風馳電掣般向前駛去,瞬間消失在拐角。

  未歡定定神,隨即跟著父親的車駛回家。

  一進門,便看見父親正脫下外套遞給傭人,母親袁娉婷則坐在沙發一側,右手擱在扶手上,習慣性地抵著額頭。

  睹見未歡,袁娉婷立起身子,有些焦急地問道:「你爸說剛才看見你和夜風在一起。」

  「是。」未歡坐下,伸個懶腰,靠倒在沙發背上。

  「你們很熟?」袁娉婷試探地問道。

  「不。」

  未歡斬釘截鐵的回答讓袁娉婷鬆口氣:「那就好,我們是正經人家,千萬別和夜家扯上什麼干係。」

  未歡好奇:「為什麼?夜家是幹什麼的?」

  袁娉婷冷笑一聲:「殺人放火,運毒走私,沒有他們不幹的壞事。」

  余承志呵呵一笑:「你這麼說她反而會對夜風感興趣了,多少愛情都是由父母的反對開啟的。」

  「胡說,我女兒不是這麼不醒事的。」袁娉婷瞟丈夫一眼,隨即閒閒拿起桌上的紅茶,喝了一口,問道:「你怎麼會跟夜風在一處呢?」

  「不知道,他一直跟著我,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們未歡長得美,他自然是看上她了。」余承志咧嘴笑道。

  「可是差一點,這張臉就給毀了。」袁娉婷面若寒霜,冷冷地瞪著丈夫。

  「對,對,對,多虧了何許深。」余承志立即岔開話題:「對了,他這幾天就要回國了。」

  聞言,未歡心一陣狂跳。

  何許深要來了。

  其實,她並沒有見過何許深,但卻很早便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從未歡懂事起,母親便告訴她:「你的命是一個叫何許深的人救下的。」

  在未歡滿月那天,一個瘋女人趁人不備,潛進嬰兒房,舉起手中的硫酸便向襁褓中的未歡潑去。幸虧何許深發現及時,一把將未歡緊緊抱在懷中,用背替她擋下那些腐蝕的液體。

  未歡獲救了,但何許深的背部卻被燒傷。

  在第一次聽完這個故事後,未歡激動地叫道:「我記得他,我記得他!」

  母親笑了,不做聲,她不相信未歡記得何許深。

  所有人都不相信未歡記得何許深。

  可是未歡相信。

  她時常會夢見一雙大而溫暖的手,將她緊緊摟著,幫她抵擋住一切邪惡的侵襲。

  她知道,那便是何許深。

  未歡起身,慢慢向樓上走去。

  余承志放低聲音:「為什麼未歡從小到大不喜歡和男生接觸?」

  「有嗎?」

  「這麼多男生追未歡,但她總是冷冰冰的,通通拒絕,會不會不太正常阿。」

  「那是她還沒找到好的,自然不肯屈就。」袁娉婷沒好氣地瞪丈夫一眼,語氣諷刺:「你以為女兒是你,腥的臭的都要碰一碰!」

  「你看你又扯到哪裡去了?每次說不到兩句臉就要拉下。好好好,知道你看不慣我,我走就是了!」

  「別一副委屈樣子,自己想想你的所作所為,還想我怎麼待你?我看不慣你有什麼關係,只要外面那些小狐狸精看得慣你就成了!」

  「你看你,又無理取鬧!」

  「……」

  未歡走進房間,橫躺在床上,將臉埋在枕頭中。

  樓下的爭吵越來越激烈,然後父親駕車離開,接著母親摔門走進自己房間,隨著「砰」的那聲響,這次爭吵告一段落。整個屋子重新安靜下來。

  未歡這才將枕頭拿下。

  又是一樣的劇情。

  她懶懶地抬眼,忽地瞥見鏡子中的自己。

  五官深邃,濃眉長睫,身材婀娜高佻,頗有些混血兒味道。眉梢眼角有清淡的掩飾不住的嬌媚,因為年輕,那嬌媚便更為難得,像朵含苞的花蕾,讓人忍不住想拮取在手,靜靜等待她開到最盛。

  未歡看著鏡子,忽然笑了。

  何許深,就要來了。

  可是一連等了兩個星期,也沒有何許深的任何消息。未歡呆坐在家,心情煩躁不堪。恰好朋友約她去游泳,她猶疑一下,也便答應了。

  泳池中,未歡像條美人魚般在水中遨遊,妙曼的身段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

  可她全無察覺,一遍遍地來回,彷彿要發洩出心中的悶鬱。

  耗費完最後一絲氣力,未歡停下,抹去臉上的水珠,拉著泳池旁的扶手起身。剛踏上岸,便有人拿著條毛巾披在她身上。

  未歡抬頭,看見了夜風。

  夜風湊近未歡,舉止親暱:「我查過,你根本沒有男朋友。」

  「你調查我?」未歡輕蹙眉頭,直直問道:「你喜歡我?」

  「豈止,是愛。」

  「為什麼?」

  夜風不假思索:「因為你很美。」

  未歡愣了一會,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這是實話,如果你不美,我根本不會注意到你。」夜風也笑:「該不會你想聽我說我愛的是你的內在吧。」

  「不,我相信,你很誠實。」未歡記得以前有個才認識的男生跑來對自己說:「我喜歡你,因為你是個很有思想的女孩。」但當時他們對話絕不超過三句,天知道他從何看出她的思想。男人總是不肯輕易承認自己愛女人,是因為愛她們的肉體外貌。其實何必,食色性也,遮遮掩掩,弄些堂而皇之的理由,反而顯得猥瑣。

  「那,和我在一起應該不會太難過吧。」夜風伸過手來撫摸粘貼在未歡雪白頸項上那捋濕發。

  未歡卻閃身躲過,退開一步,防備地看著他:「可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那他就危險了。」夜風狹長的眼裡流轉著風情,像是在調笑,但未歡卻感覺到一陣難受。就像身上濕漉漉的泳衣,緊緊包裹著她的身體,緊窒異常。

  「我要走了。」未歡邊說邊轉身。

  夜風卻抓住她的手臂,輕輕地便將未歡扯回。他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固定住她的頭,快速地吻了下去。

  四唇甫接,未歡身子頓時一顫,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她一把推開夜風,倏地舉手向他扇去。

  夜風眼明手快,反手抓住那只素手,也不惱怒,只是邪邪地看著她。

  「過分!」未歡憤極,用力抽回手。

  「如果這就叫過分,那我今後還會做許多更過分的事。」夜風氣定神閒。

  未歡瞪他一眼,也不再理會,轉身離去。

  看著那抹倩影越走越遠,夜風用手撫摸著嘴唇,眼中笑意甚濃。

  未歡窩著一肚子火,氣沖沖地返回家,看見客廳中的那名不速之客,更是氣憤難抑,當下便繞過他快步走上樓梯。

  李逸致連忙跑上前攔住,一臉討好:「未歡,你回來了。」

  未歡沉下臉:「你來幹什麼?」

  李逸致陪著小心:「未歡,是不是我做錯事惹你不高興了,為什麼這些日子都不理我呢?你告訴我,我馬上改!」

  未歡壓抑著怒火:「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你不用為我改變什麼。」

  「未歡,你怎麼說這種話呢,我們怎麼可能是普通朋友?」李逸致激動地大叫。

  未歡哭笑不得:「李逸致,我們不過是一同吃了頓飯,請你不要胡說八道!」

  李逸致眼中有種瘋狂的神色,他一把抓住未歡的雙臂:「不!你是愛我的,一定是有人逼你離開我,是誰!未歡,你不要怕,告訴我是誰?!」

  「你瘋了!」未歡拚命想擺脫他,卻無濟於事。

  李逸致傷心地說:「未歡,你變心了。」

  未歡氣極攻心,冷冷說道:「對你,我沒有心,我死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這時,兩人正站在樓梯的最高一級。

  未歡看見李逸致臉上有種詭異的平靜,接著她聽見一句很輕的話語:「那你就死吧。」

  未歡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伴隨著傭人陳媽的尖叫聲,眼前的景物在不斷地晃動扭曲變形。

  忽然,一雙手從後將她穩穩接住,大而溫暖,感覺是那麼熟悉,未歡心弦一鬆,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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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03:49


  再度睜眼,未歡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房間床上。有個男人背對著她站在窗口,逆著光,週身有一層朦朦朧朧的金色光圈。

  似乎是察覺到身後的動靜,那人轉身走到床邊,柔聲說道:「你醒了。」

  男子約莫四十來歲,穿件深色斜紋襯衣,熨燙妥貼,顯得整個人乾淨而儒雅。相貌清俊,風度翩翩,有濃濃的書卷氣息。

  未歡情不自禁叫出聲來:「何許深!」

  那人愣住:「你認得我?」

  未歡頜首,緩緩說道:「你救過我,在很久很久以前。」

  何許深坐到床邊,伸手輕輕幫她撫順額上的髮,笑歎一聲:「為什麼我們每次相遇時,你這丫頭都有危險呢?」

  是為了讓你相救。

  未歡這樣想著,卻沒有發聲,只是握住額上的那隻手。她觸到他指間淡淡的繭,摩挲著,心中有種奇異的快樂感覺。

  這時,袁娉婷走了進來,看見未歡醒來,這才放下心中大石:「總算是醒了,真是嚇死人,多虧許深又救了你一命,還不快謝謝何叔叔。」

  未歡咬著唇:「謝謝……何許深。」

  袁娉婷皺眉:「沒禮貌!」

  何許深哈哈大笑:「沒關係,就叫名字吧。如果她真的叫我叔叔,我可要受打擊了。」

  未歡靜靜看著何許深,眼中蘊滿笑意。

  離開整整20年,這次回來,何許深對一切都充滿興趣。未歡便自告奮勇帶他到處遊玩,兩人整天待在一起,相處地十分融洽。何許深幽默,風趣,博學,未歡喜歡靠在他身邊,聽他講世界各地的趣聞;喜歡他寵溺地撫摸著她的頭,叫自己丫頭的樣子;喜歡緊握住他的手,那雙曾在夢中見過無數次的手。

  那段日子很是快樂,未歡像是活在美夢中。

  直到李逸致的死訊將她拖回現實。

  將她推下樓梯後,李逸致當場便被逮捕,檢查之下得知他精神方面有問題,便被強制關押在瘋人院中。

  沒過多久,李逸致便被發現溺死在池塘裡。

  奇怪的是,據照料人員稱,他平日特別恐懼水,根本不敢靠近池塘,不知為何,竟會在那個地方溺死。

  聞訊,未歡心中升起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

  隔天,未歡便接到一個電話:「現在,你可以不用擔心李逸致再來騷擾你了。」

  聲音屬於夜風,陰陰冷冷的,沒有任何溫度。

  未歡拿著話筒,呆了許久,突然明白了什麼,一下將手機關上,全身一陣戰粟。

  這時,電話鈴聲再度響起,鍥而不捨地在房間中橫衝直撞。

  未歡猛地接起,聲音有些尖利:「是你殺了他!」

  「對。」夜風的聲音很平靜,未歡甚至能夠察覺到他正不以為然地挑眉毛。

  可是,殺人。

  殺人!

  未歡顫聲問道:「為什麼?!」

  「他差點就殺了你不是嗎?」

  「這是我的事,和你有什麼相干!」

  「我不允許任何人動我的東西。」夜風一定是貼近了話筒,因為未歡聽到那聲音越來越近,彷彿就在咫尺。

  她猛地將手機丟出窗外,雙手環抱著身體,不住發抖。

  接下來未歡病倒在床上,高燒不退,總是夢見青色臉龐,七孔流血的李逸致來向她索命。未歡驚恐得大叫,幸而每次都有人將她的手牢牢握住,輕聲安慰著自己。

  未歡感覺得到,那是何許深。

  一個星期之後,未歡的身體漸漸復原。

  何許深提議帶她去海邊:「悶在家這麼久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未歡自然同意,無論哪裡,只要有何許深,她都願意去。

  當下來到海邊,只見一片碧海藍天,景色柔和美麗,讓人心情舒暢。

  兩人換上泳衣,於是,未歡第一次看見何許深背上那塊疤痕。在肩胛骨上方,巴掌大小,經過多次的修補,已經大愈,只是淡淡一片深肉色。但細看之下,依舊能瞧出當年的慘狀。

  未歡撫上那疤痕,指間傳來一陣凹凸不平的觸覺。

  那是屬於她的傷,她輕輕摩挲著。

  「你這丫頭,又在胡思亂想了,來,我們去游泳。」何許深以為未歡正為他的傷疤內疚,連忙拉她到水中去。

  沒想到何許深看似文質彬彬,卻也是名運動好手,游泳,衝浪,樣樣不落人後,兩人玩得很是盡興。

  覺得餓了,便來到旁邊的一間海鮮店中,叫上一桌子菜來大快朵頤。

  未歡取笑道:「何許深,沒想到你居然還保持著六塊腹肌!」

  何許深佯裝惱怒:「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把我們老人想得這麼不堪。」

  未歡正色糾正:「你才不是老人。」

  何許深長歎口氣:「可對你們這一輩來說,已經老了。」

  像未歡這種長相,13歲時外形便出落得成熟。所以記憶中好像沒有人把她當小孩子看待過,她曾為這點深深氣惱。但現在,未歡反倒希望自己看上去能更年長些,以此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

  「怎麼突然不說話?」何許深仔細探看著未歡的臉色:「生氣了?」

  未歡搖搖頭,微歎口氣:「我想說我不是小孩子,但說了這句話反而表明我就是個小孩。」

  何許深寵溺地揉揉她的頭髮,朗聲笑道:「原來你已懂了這個道理,以後我再不敢拿你當小孩看了。」

  未歡展顏,笑容在臉上綻開,像朵嬌艷的花。

  然而很快那笑容便變得僵硬,未歡看見,夜風正坐在小店一角,笑咪咪地看著他們。

  「可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那他就危險了。」

  未歡想起那天的話,忽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

  夜風還在直直地看著他們微笑,笑容越是燦爛,未歡的心就越是冰涼。

  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

  幾天之後,何許深便出了車禍。

  是被人動了手腳,剎車失靈。幸而剛開出去便及時發現,只是車受損傷,何許深則毫髮無損。

  余承志大惑不解:「許深,照說你才回來,那裡有時間得罪人呢?」

  何許深釋然一笑:「估計是弄錯了對象。」

  余承志囑咐:「今後還是小心為妙。」

  袁娉婷看著一旁的未歡,詫異道:「未歡,你臉色怎麼這麼不好?」

  何許深也關切問道:「是不是不舒服?」

  未歡置若罔聞,放在膝上的手卻越握越緊,她忽然起身:「我有事先出去一下。」隨後拋下錯愕的眾人駕車離去。

  余承志奇問:「這孩子是怎麼了,從沒見過她這麼風風火火的。」

  何許深會意一笑:「是去會男朋友吧,戀愛中的女孩子,都這麼患得患失的。」

  余承志困惑:「未歡有男朋友了?沒聽說阿。」

  何許深拍拍他的肩頭,笑道:「承志,現在的孩子都喜歡搞神秘,你以為還像咱們以前似的,每場戀愛都人盡皆知?」

  袁娉婷默不作聲,只是複雜地看了何許深一眼,隨即拿起咖啡,緩緩喝下。

  夏日的黃昏,儘管已經沒有了當頭的烈陽,但空氣彷彿吸收了一日中所有熱量,全在此刻淋漓釋放,從四面八方擠壓著人的口鼻,堵塞著身體的每個細胞,使人悶熱難耐。

  放眼望去,天空是一種衰敗老舊的黃色,如同年深日久的老式照片中的基調。天邊那道殘紅,被這種黃色所浸透,顯得昏暗而淒迷。

  山頂上,潮熱的風緩緩流動,吹得人臉龐暗暗發燙。滿山的葉子也跟著懶懶地搖動,雜亂無章,將蟬撩撥得疼痛不堪。

  滿山的蟬一起發出淒厲的叫聲。

  未歡站在山頂,看著那輛熟悉的黑色跑車沿著山路盤旋而上,越來越近。

  她緊握住提包中的東西,眼中一片堅毅。

  到達山頂時,夜風看見未歡正背對著自己站在迎風處,那隨風飄動的蓬鬆長髮彷彿撫過他的心上,癢癢的。

  夜風走到她身邊,凝視著那張線條柔美的側臉,微笑道:「你居然會主動約我,真讓我受寵若驚。」

  未歡看著前方,冷冷問道:「是你動的手腳?」

  「何許深的車禍?不錯,是我指使手下幹的。」夜風毫不否認。

  「為什麼?」未歡從牙齒縫中迸出幾個字。

  夜風猛地將未歡抵在車上,捧起她的臉,逼她直視自己的眼睛:「我早就說過,因為你愛他,所以,他便會很危險!……」

  夜風倏地停頓下來,因為察覺到一把冰涼的尖刀正抵在自己腹部。

  「你想殺我?」夜風並沒有驚慌,反而將嘴靠近未歡耳邊,緩緩說道:「那就動手吧,只要往前一推,我就沒命了。」

  但忽然,夜風氣定神閒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

  他聽見刀劃破皮肉的聲音,滋,滋,滋,快速而流利。隨即空氣中蔓延著一股他自小便熟悉的甜腥味道,溫熱而新鮮,血的氣息。

  夜風沒有感覺到疼痛。

  未歡的臉色也很平靜。

  但那聲音還在持續著。

  夜風猛地醒悟過來,赫然低頭,卻看見未歡正在一刀刀劃著自己的手臂。

  一行行淋漓的鮮血在手臂上流淌,蜿蜒交織成一副鬼魅的圖紋,驚悚的紅與白。

  夜風快速將刀奪下,冷笑道:「你在威脅我?你以為你就這麼重要?」

  未歡迎著他的目光,平靜說道:「在你沒得到我之前,我就有這麼重要,不是嗎?」

  夜風銳利地盯著未歡,臉上的神情錯綜複雜,這是第一次,他在人面前忘記了那真假不分的笑容。

  未歡很清楚自己已經取得了勝利,「這次,何許深受了驚嚇,我劃破自己的手臂。今後如果他再出什麼意外……」她上前一步,將血淋淋的手臂放在兩人之間,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會傷得比他嚴重10倍。」

  說完,未歡轉身,準備離開。

  一隻手卻按住她的車門,未歡抬頭,看見夜風唇邊那絲混沌的笑意:「未歡,你總會有求我的一天,我等著你。」

  「是嗎,那你就慢慢等吧。」未歡不再理會他,逕直開車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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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04:08


  對於手上的傷口,未歡隻字未提。

  自然遭到父母一頓責罵,並勒令再不許單獨出門。

  何許深看見傷口,眉頭深深皺起,眼中充滿疼惜:「你這丫頭一向多災多難,怎麼讓人放心?」

  未歡卻只是看著他靜靜地微笑。

  心中有個聲音迴響著,何許深,為了你,我可以付出一切。

  果然,那次之後,夜風再沒有來糾纏過她,未歡因此得到一段安靜的日子。

  幾場斜風細雨之後,夏天過去了。

  轉眼便是未歡20歲生日,這天何許深打來電話,約她晚上去餐廳吃飯。

  未歡從未經歷過如此緊張的快樂,整個下午,她都在鏡子前梳妝打扮,力求讓自己呈現出最美的一面,在何許深面前。

  餐廳坐落在半山腰,他們的位置靠著玻璃窗,一偏頭,便可以俯瞰整個城市。

  未歡有種感覺,周圍的一切都若隱若現,人,餐廳,山,全是影影綽綽。只她和何許深兩人,虛虛地坐在城市上空。未歡的心飄飄揚揚,快樂而沒有著落。

  何許深點完菜,一抬頭,看見未歡,揚眉問道:「傻丫頭,笑什麼呢?」

  未歡驚疑,連忙分辨道:「我沒笑阿。」但依舊是不確信,手掩飾性地撫上臉,可不是,嘴角彎彎的,無論如何也按捺不下去。

  「今晚本來沒指望你能來呢。」

  「為什麼?」

  「以為你應該和男朋友度過。」何許深向她眨眨眼。

  「我沒有男朋友。」未歡認真說道。

  何許深先是不信,後來見未歡要惱了,這才問道:「為什麼不交男朋友?年輕時不抓緊戀愛,以後老了沒有回憶多可惜。」

  未歡反將他一軍:「何許深,為什麼你沒有結婚?」

  「我也是差一點就結婚了。」何許深用自己才能聽見的音量說道,眼中閃過一種溫柔的情緒,然後又回過神來,調笑道:「怎麼,你想給我介紹女朋友嗎?」

  未歡垂下眼,看著桌面上相互搓捏著的自己的手,心中像有面鼓咚咚作響,她晃了晃身子,覺得喉嚨不聽使喚,試了幾次終於開口:「我自薦,可以嗎?」

  說完,未歡鼓起勇氣抬頭,看見何許深一臉驚喜地看著她。

  不。

  未歡眼中的笑容滯住,何許深看的,是她的身後。

  未歡反射性地回頭,恰好看見一個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大門處。

  「寒顏?」何許深喃喃喚道,隨即迅速起身向著那女子追去,以從未有過的慌張姿態。

  就在這一瞬間,未歡像是察覺到什麼,心中悶而酸澀。

  她靜寂地坐在原地,看著對面空空的座位,臉上一片木然。

  未歡原以為這時的自己應該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但沒有,她依舊能感覺到其他人都在看著自己,在猜測剛才這個女孩身上發生了什麼;能感覺到那些目光漸漸移開,人們一個個散去;能感覺到燈盞盞熄滅,一個人走來,小心翼翼說道:「小姐,不好意思,我們打烊了。」

  未歡獨自返家,走在涼硬的石子路上,院子裡秋蟲唧唧,叫聲短促而尖銳,劃破這萬籟俱寂。她打開大門,正踏上第一層階梯,身後的黑暗中便傳來一個聲音:「回來了。」

  未歡回身,客廳中的檯燈正好打開,照亮了母親那張秀麗的臉龐。

  「和何許深出去的?」袁娉婷問。

  未歡緩緩點頭。

  袁娉婷臉上閃過一絲擔憂:「未歡,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未歡不作聲,隔了良久才問道:「媽,寒顏是誰?」

  「戚寒顏?你見過她了?」袁娉婷微詫:「原來她真的回來了。」

  「今天,何許深看見了她……便追了上去。」未歡聲音有掩不住的黯然。

  「果然,」袁娉婷苦笑著搖搖頭:「她注定是何許深命中的剋星。」

  未歡握緊雙手,聽著母親說下去:「他們這一對,在當時也算是轟轟烈烈。曾經兩次訂婚,但到最後關頭,都是戚寒顏臨時變卦,婚事也不了了之。一度,何許深也曾心灰意冷過,便試著和其他女人交往。但每次感情稍稍深入時,戚寒顏便會及時出現,只需在何許深身邊一逛,便勾去了他的三魂七魄。等到事情平息,她又會一聲不響離開。旁人看著也氣也著急,但何許深就是吃人家這套,他心甘情願,你去充什麼太監。也就容著他們像演戲似的,這麼三鬧兩鬧,半輩子也就過去了。可見只要夠本事,女人一樣可以在感情上完勝。」

  未歡心中冰涼,淒然道:「她很美?」

  「模樣自不必說,事業也成功,但這世上比她優秀的女人也不止一個兩個。可但凡男人見到她,沒有一個不心癢癢的。」

  「為什麼?」

  「她從來不會讓自己屬於任何人,這樣一來,男人們便更有了興趣。加上她又不一味拒人千里,給的甜頭恰到好處,不會膩,又足夠吸引,若即若離,欲得未得,男人就是喜歡吃這一套。」

  袁娉婷勸解道:「何許深已經跟她耗了這麼多年,他不可能再有力氣去愛上其他人。未歡,趁著對他的感情還不長,就斷了這個想念,阿,聽話。」

  桔黃晦澀的燈光一點一絲向外掙扎,終究衝不破黑暗,被困在狹小空間中。而未歡,則坐在光線與黑暗的分界線上,臉上霧濛濛的,看不真切。

  那天之後,何許深沒有再來找過未歡,也沒有任何電話,就這樣憑空消失。

  但有關他的消息卻通過父母的對話傳入未歡耳中。

  「聽說最近許深和她又走得很近,也不知是真是假。」

  「估計是真的,你看最近許深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了,從沒見他這麼開心過。」

  「唉,這麼多年了,他們兩個分分合合的,看得人眼花繚亂。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成功。」

  「那個戚寒顏也不年輕了,應該會趁這個機會安定下來吧。」

  「那還是早早準備賀禮吧,免得到時候慌亂。」

  未歡坐在窗台上,雙手抱膝,將額頭抵在玻璃窗上,寂靜地看著前方,眼神毫無焦距。時間久了,額角處一陣冰涼,直沁到心頭。

  袁娉婷推門進來,依著女兒坐下,手一下下拍著她的膝蓋:「未歡,出去散散心吧。今年的新款秋裝已經出來了,陪媽媽去逛逛?……或者你找朋友出去旅遊幾天?」

  未歡置若罔聞,依舊是低頭默坐,表情木然。

  袁娉婷勸道:「未歡,放棄吧,你還年輕,今後還會遇見許多的人,到時候你才知道今天為他傷心是多麼不值得……」

  「我不會後悔。」未歡眼睛看著窗外。

  袁娉婷冷笑:「所有人後悔之前都說過你這句話。」

  未歡轉向她,固執地重複:「我不會後悔。」

  袁娉婷知女兒心情不好,也不再拂她的意,只是將未歡的手擱在掌間,一下下拍撫著。隔了一會,終於開口:「劉叔叔的兒子劉尚文最近剛從法國回來,我見過那孩子,人品相貌真沒得說,哪天你們見見面吧。」

  未歡抽回手,跑到床上躺下,用枕頭摀住頭。

  袁娉婷動了氣:「何許深究竟哪點好,值得你為他終身不嫁嗎?」

  何許深哪點好,未歡也不知道,可是那又有什麼重要,她愛他,這就勝過一切。

  袁娉婷還想說什麼,卻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

  未歡保持著沉睡的姿勢,手摸索到電話,拿到耳邊接通。

  話筒中卻傳來一個熟悉的溫熱聲音:「丫頭?」

  未歡依舊緊閉著眼,但眼角卻淌下一滴淚,落在被單上,發出輕微的沉悶聲響,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

  「丫頭,生氣了?」何許深問道。

  「我沒有。」未歡的聲音很平靜。她從來沒有生過他的氣,自始至終。

  「上次是我不對,竟把你一個人丟下。出來吧,我請你吃飯賠罪。」

  未歡可以隨便扯個借口搪塞,可以直接耍脾氣不理會他,可以有許多種方法拒絕這次約會。

  但那便不再是余未歡。

  所以她應允了,來到約定的餐廳中。

  何許深已經在那裡等候,待未歡坐定,細細察看她的臉色,發現無恙,試探問道:「當真不生氣?」

  未歡抿嘴一笑:「我生氣與否對你很重要嗎?」

  「自然。有人曾說過,讓一個花季少女不快樂是最大的罪過。」

  「是嗎?誰說的?」

  何許深指指鼻子:「我。」

  未歡撲哧一聲笑出來:「第一,我早已過了花季。再者……何許深,花季少女這個詞已經不流行很久了。」

  何許深攤攤手,一臉無奈:「你得原諒我,在我們那個年代,這個詞語是種高級的讚美。」

  未歡不以為然:「可是你在這個年代也生活了同樣長的時間。」

  「那就是我這個人過時了。」何許深自嘲:「原諒我這個老古董。」

  未歡將雙手交叉擱在桌上,側頭看著他:「古董從來都不會貶值。」

  「這句話從你嘴中說出,可真讓我的自信心膨脹到最高點。」何許深從西裝內袋中拿出一個黑色絲絨盒子,遞給她,笑道:「這是遲到的生日禮物,看看喜歡嗎?」

  未歡打開盒子,裡面是條單行鉑金手鏈,鑲嵌著一顆顆玫瑰切割鑽石,精緻而優雅。

  何許深親自為她戴上,問道:「怎麼樣,還喜歡嗎?」

  未歡轉動手腕,一顆顆小碎鑽在燈光下發出璀璨的光澤,照亮她的笑顏:「喜歡。」

  這時,何許深忽然說道:「丫頭,今天我想給你介紹個人。」

  未歡抬頭,看著何許深臉上掩不住的欣喜,剎那間明白那人是誰,心中頓時一凜。

  果然,何許深向她身後輕聲喚道:「寒顏,這裡。」

  未歡沒有回頭,只是坐直身子,靜靜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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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04:25


  何許深起身,慇勤地拉開身邊的椅子,讓來人坐下。

  這時,未歡看清了對面的戚寒顏。

  毫無疑問,那是個美麗的女人。

  身材勻稱苗條,一襲黑色抹胸繫帶衫,套上件剪裁簡潔大方的灰色外套,配著充滿金屬質感的腰帶,顯得優雅從容,一舉一動充滿成熟女人的魅力。

  精緻的鵝蛋臉,五官乾淨清秀。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眼睛,像貓一般,時時半瞇著,帶著妖嬈與犀利。

  戚寒顏上下打量著未歡,忽然說道:「看來還是和以前一樣。」

  何許深微詫:「一樣?她當初可是個60厘米長的小嬰兒。」

  「我是說,」戚寒顏看著未歡,語露深意:「還是和當年一樣粘你。記得嗎?她小時候除了父母,便只要你抱,別人稍稍一碰就哇哇大哭。」

  「早不一樣了。」何許深故意歎口氣:「現在求她約會的男士早排成了長龍。還是我請求多時人家今天才肯賞面呢。」

  戚寒顏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何許深接著說道:「我剛回來時,還被她嚇了一跳,實在不敢相信那個襁褓中的嬰兒轉眼就長得齊我耳根高了。」

  「我倒不覺得詫異。」戚寒顏反駁:「畢竟都過了20年了。」

  「但我卻總覺得這20年一下就過去了。」何許深感慨。

  「你是男人,後面的風光無限好,當然對時間不重視。」戚寒顏低頭撫弄著手上的藕色蔻丹:「女人又不一樣了,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這20年一完,終究是要老的。所以必須精打細算地過,自然也不覺得時光如梭了。」

  「如果你真的能老那就好了。」何許深將她的耳環夾在兩指間撫弄著,動作自然而親暱:「那時你想跑也跑不動,只能待在我身邊。」

  戚寒顏笑著推開他的手:「讓未歡看見成什麼樣子?」話雖是對何許深說的,但眼睛卻直直盯著未歡,眨也不眨。

  「丫頭,」何許深坐直身子,介紹道:「這是戚寒顏,和我一樣,也是你父母的同學,當年看著你出生的。」

  「久仰大名。」未歡迎向戚寒顏的目光:「早聽家母提起過你。」

  「噢?」戚寒顏微微側頭:「令堂說的是我的好話還是壞話呢?」

  未歡淡淡說道:「是她的心裡話……或者,是實話。」

  「是嗎?」戚寒顏揚眉,瞥到未歡手上的鑽石手鏈,眼中一亮,陡然問道:「還喜歡嗎?」

  未歡愣住,一時不知她何許用意,只能答道:「嗯。」

  「這手鏈是我讓寒顏幫你選的。」何許深解釋。

  「……噢?真是謝謝。」未歡垂頭,看著那條手鏈,只覺得一陣沉重與冰冷。

  戚寒顏輕碰下何許深的手肘,向未歡努努嘴。何許深會意,拍拍額頭:「該死,差點忘了正事。丫頭,」他說:「我要和寒顏結婚了。」

  未歡只覺心臟像被撕成兩半,痛得無法形容。但她依舊努力維持著笑容,直到嘴角酸澀。「是嗎?什麼時候?」她聽見自己問道。

  「不會太久。我將在明天的聚會上宣佈這個消息,怕你說我不夠義氣,所以提前知會你。」何許深臉上是明快的神色。

  「未歡,你明天能來嗎?」戚寒顏撫上她的手,帶著突然的熱情:「你知道,我和許深多希望你能為我們祝賀。」

  天陰沉沉的,霪雨連綿,將整個天地洗刷成一片暗黃色,昏暗而淒迷。

  未歡低著頭,呼吸著一陣陣寒意,緩緩向前走著。

  已經忘記是怎麼拒絕的他們,忘記是如何走出的餐廳,她心中只是茫然和淒酸。

  何許深……要結婚了。

  街道的地磚被雨水浸濕,亮閃閃一片,映照出世間變形的一切。地上,未歡的影子被一塊塊方磚拉扯撕裂,又合攏還原。

  稍不留意前方,便和一個女孩撞了個滿懷。

  女孩站穩,拍撫下胸口:「嚇死我了。」

  「對不起。」未歡道歉,聲音卻是空洞的。

  「沒事,剛才我也沒仔細走路。」女孩定定神,忽然問道:「請問你知道天街13號刺青店在哪裡嗎?」

  未歡呆滯地搖頭。

  女孩失望地歎口氣,隨即轉身走開。

  未歡也繼續往前走,不知怎的,下意識便察看起了兩側的門牌號碼,天街1號,天街2號,……天街12號。

  未歡忽然停下腳步,她正站在街道盡頭處,只見面前是一幢古樸的小磚房,房門上掛著一個古舊的木牌,上面赫然寫著「天街13號」。

  未歡本想叫回那個女孩,但一看人已經走遠,便只能作罷,心下又不禁疑惑,她明明就是從這裡出去的,怎麼會沒看見呢?

  依照那女孩所言,這裡竟是間刺青店。

  未歡仔細一打量,這幢兩層建築歷史悠久,灰紅的方磚上被似水流年洗刷出道道印記,外牆四周爬滿了灰綠的籐曼植物,一圈一圈,緊緊包裹著整座屋子。

  未歡略一猶疑,決定進去看看。

  輕輕一推,虛掩著的門發出吱呀一聲,類似人痛苦的呻吟。

  門緩緩打開,顯現出一片昏暗,未歡摸索著往裡面走去。毫無預兆的,不知從何處飛出一群黑色的鳥,直衝衝向她臉上撲去,未歡嚇得差點失聲大叫。然而及到面前,鳥的翅膀忽然幻化成柔柔的紡紗,撫過她的面頰。未歡定下神來,這才發現襲擊她的不過是一襲被冷風夾卷的鴉青垂地紗帳。

  未歡撫撫胸口,小心翼翼地撩開紗帳,只見迎面是幾具高大的紅木書櫃,頂端與天花板緊緊相觸,像一堵堵牆,隔住人的視線。書櫃擺放格局巧妙,使整個空間曲曲折折,像間迷宮。未歡順著鋪設出的路走下去,來到了房間盡頭。她看見,在靠近窗戶處有張書桌,一個女子正在專心畫著什麼。低垂著頭,逆著光,看不清模樣。

  未歡正準備開口詢問,但那女子卻頭也不抬地說道:「請稍等片刻,我馬上好。」

  未歡無法,只好轉身觀看起四周的書櫃。

  那是些年代久遠的古式書櫃,漆光斑駁,泛著歲月的色澤。櫃身上雕刻著朵朵曼珠沙華,細長的花瓣像一隻隻淒麗的手指,掙扎著向外攀伸,妄圖抓住什麼。

  美麗中帶著些許猙獰。

  書櫃上擺滿了畫卷,未歡隨意抽出一冊,打開,發現上面畫的是不同的刺青圖案:華麗的,陰暗的,妖嬈的,頹廢的,詭異的,各式各樣,不斷躍動在眼前,瞬間攫去觀者的全部心神。

  「這都是以前客人所刺的圖案。」正當未歡看得入迷之時,一個聲音忽然響起。那聲音隔得很近,她甚至能感覺到一道冷冷的氣流在耳旁徘徊。

  未歡被唬了一跳,迅疾抬頭,及到看清眼前的人,心中更是一緊。

  那是個高佻的女子,全身著黑,顯得膚色如死水般沉靜的白膩。一襲大大的披肩鬆鬆裹著身體,卻絲毫掩飾不住身材的婀娜有致。筆直柔順的髮長及腰部,額前留著等齊流海,蓋住眉毛。陰影下的眼睛水盈盈的,一片氤氳,這樣的眼眸應該充滿柔情,但那眼珠卻是一片漆黑,純淨的黑色,就像沉入湖底的黑寶石,讓人感到一陣沁涼。整個人不施脂粉,唇上甚至有絲蒼白,卻無故散發一種濃艷的妖嬈的美麗,像是……

  未歡的睫毛不自覺顫動一下。

  對,像是書櫃上雕刻的曼珠沙華。

  女子伸出一雙白玉般的手將畫冊從未歡手中抽出,把那張新完成的畫輕輕夾在裡面。

  未歡晃眼看見,那上面畫的是只蠍子,尾巴直直翹起,如一根蓄滿毒液的鋼針,窺探四周,準備隨時發出攻擊。

  依女子所說,這應該便是上個客人所刺的圖案吧。

  那女子輕啟嘴唇:「你……想刺青嗎?」

  未歡沉吟片刻,最終頜首:「是。」

  聞言,那女子微微一笑,不知為何,笑中似乎有隱隱的悲憫意味。

  未歡的心不自覺地抽痛。

  「你想刺什麼?」女子問道。

  「我沒想好,可以參考下這些圖案嗎?」

  女子緩緩搖頭:「那些不會是你想要的。」

  未歡詫異:「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我不知道。」一道奇異的光澤在女子臉上一閃而過:「但你一定知道。」

  「我?」未歡不經意地抬頭,和女子的眼睛對視,那秋日湖底的黑寶石。

  看著看著,整個人彷彿被吸引進去,越走越深,深到不可測的盡頭……突然,一團火焰像絢麗的紗巾蔓延著向她裹來,未歡後退兩步,驚叫道:「火!」

  「你想要火?」女子靜靜問道。

  未歡回過神來,才發現剛才的一切……剛才的一切,她也分不清是什麼。但她卻聽見自己篤定的聲音:「是,我想刺朵火焰。」

  未歡端詳著自己的右手背,那上面,新刺上的火焰栩栩如生,恍若正靜靜燃燒著,發出幽藍的詭秘色澤。

  未歡將錢放在桌上:「手藝很好,我會介紹朋友來的。」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來這裡。」

  未歡抬頭:「你說什麼?」

  「沒什麼,請慢走。」女子靜寂地笑著,不再做聲。

  未歡微蹙下眉,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蠕動下嘴唇,轉身離去。

  女子一轉眼瞥見桌上的錢,手微微抬起,一揮動,鈔票便消失無蹤。

  她重新回到桌邊,坐下,開始畫剛才的刺青圖案。

  才剛描出一個輪廓,她便像感覺到了什麼,無奈地搖搖頭,擱下筆,起身來到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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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04:50


  進入臥室,一眼看見床上躺著的那個男子,她不滿地皺眉:「你永遠只會不請自入。」

  男子雙手枕著頭,閉著眼回敬道:「那是因為你永遠都不會請我。」

  她不再說話,自顧自在梳妝台前坐下。

  那個男子緩緩坐起,閒閒地瞥一眼鏡中的她:「又是一個?」

  「是。」她輕輕頜首。

  「那個女孩的結局是什麼?」男子問。

  她拿起桌上的梳子:「我不知道,也不關心。」

  「你怎麼能不關心呢?」男子下床,慢慢向她走來,臉上起了一層寒霜:「是你將她送上這步的。」

  本來,她正一手握住一綹發,一手將木梳插入發端,準備往下梳理。聽見這話,便止住了動作,但雙手依舊慣性地往下滑動。

  木梳和髮絲接觸發出的「沙嘶」聲在她耳邊持續著,持續著,彷彿沒有止歇。

  但畢竟只是彷彿,及至發尾,聲音嘎然而止,手中也只有一片虛空。

  她忽然掉轉身來,沉聲道:「那些刺青全是他們心底深處的慾望,我所做的不過是讓那些慾望浮現出來。這是我的職責,我不需要受到你的責備!」

  男子的臉柔和下來,他抬手慢慢撫上那張雪顏。這一次,她卻沒有避開,而是待在原地,聽著他柔聲說道:「但你卻在心中責備你自己。」

  雕花窗戶中射入幾縷黯淡的光線,在寂靜的房間中久久遊蕩。

  晚上7點,聚會準時在何宅舉行。

  照例是觥籌交錯,衣香鬢影。

  在上好的魚子醬和香檳中,大家的話語無甚意義,笑容也過分熱情。

  但這並不會影響戚寒顏的心情,她從來都是主角。

  而主角,從不會寂寞。

  在舞池中,她迎著眾人複雜的目光和何許深跳了一隻又一隻舞,直至香汗淋漓,才上樓到何許深的房間休息。

  補妝完畢,戚寒顏步出浴室,也不著急著下樓,只悠悠地在床沿坐下。

  輕輕用手撫摸著床單,戚寒顏會心地笑了。

  自許深知道她最愛米色床單後,他的床上再沒有出現過第二種顏色。

  從來都是如此,凡她提過一次,許深便會牢牢記得。

  不止是床單,正門前的雕塑,花園中的蝴蝶蘭,廚房的銀製茶杯,整個何宅都有著她的味道,揮之不去。

  她俯身嗅著枕頭,上面有許深令人舒適的氣息。

  他是愛她的,所有人都知道。

  這半生中,她遇見過許多男人,但沒有一個像許深愛得這麼濃,這麼多。

  可以無聲無息地追隨著她,走遍整個歐洲;可以因她隨口說一句我想你,便連夜乘機飛到她身邊;可以在拍賣會上一擲千金買下德加的畫,送她做生日禮物。

  所以……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將許深奪走,沒有人有這樣的能力。

  她要向所有人證明,其他的女人不過是一支支插曲,一旦她,許深生命中的女主角出場,她們只能黯然退下。

  忽然,房間裡傳來另一個人輕微的呼吸聲。

  戚寒顏猛地起身,憑藉著浴室微弱的燈光,赫然發現未歡正靜靜站在角落中,美而精緻的眼裡沒有任何溫度,就這麼陰沉沉地看著她。

  戚寒顏覺得房間的溫度頓時冷卻下來。

  未歡張口,冷冷地說道:「你根本就不愛何許深,為什麼不放過他?」

  戚寒顏定定神,緩緩起身,回敬道:「他根本就不愛你,為什麼不放過他?」

  未歡一步步向她走來,面沉如水:「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不允許何許深屬於其他女人,你要他完完全全只想著你,只愛著你!你之所以回來,只是想逼我走,然後,又會再次拋棄他,和以前一樣!」

  未歡在戚寒顏跟前停住,直視著她,話從齒縫中迸出,帶著濃濃恨意:「你這個自私的女人,只想擁有,從來不會給予,你根本就沒有心!」

  戚寒顏平靜地聽她說完,並沒有動氣,反而輕輕鼓起掌來:「看看你為許深打抱不平的樣子,多麼大義凜然。」她嘲弄地說:「只可惜,你憤怒,不過是因為你愛他,卻得不到他。」

  「你說得對,我愛他,沒有人能比我更愛他。」未歡眼中有種決絕的光芒,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所以,和他在一起的人,必須是我。」

  戚寒顏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有種恍惚的神色,「你知道嗎?」她說:「很多年前,有人說過同樣的話。」

  未歡默不作聲。

  戚寒顏接著說道:「她叫周涵,是你父親的情婦,同時……也是20年前那個想殺害你的女人。」

  未歡渾身一震。

  「那天被抓住時,她便大嚷著你剛才的話……一字不差,你知道她的下場是什麼嗎?」戚寒顏忽然趨近未歡的臉,緩緩說道:「她在監獄中割喉自殺了,聽說,血濺滿了整個屋子。」

  兩人牢牢盯著彼此,相互對峙,直到有人打開門,問道:「寒顏,準備好了嗎?……丫頭!你什麼時候來的?」

  是何許深。

  何許深欣喜:「剛才我還一直擔心你不會來呢。」

  「怎麼會?」戚寒顏轉向何許深,嘴角微微揚起:「未歡怎麼會錯過我們的婚事呢。」

  「是時候宣佈消息了,我們下去吧。」何許深督促。

  「未歡也一起來吧,沒有你在場,氣氛一定會減色不少。」戚寒顏邊說邊去拉未歡,誰知剛觸碰到她的手,戚寒顏便失聲叫起來,並猛地將手抽回。

  「怎麼了?」何許深趕緊問道。

  「好燙,她的手,像燒起來一樣!」戚寒顏趕緊低頭察看自己的手指,卻是光滑如故,沒有一點傷痕。

  但……剛才那種灼熱的痛覺,卻是那麼清晰鮮明。

  戚寒顏抬頭,卻發現未歡已經隱入陽台的黑暗中,靜靜地背對著他們。

  「肯定是靜電。」何許深不以為意,摟過她的肩膀,對著未歡喚道:「丫頭,我們先下去了,你也快來吧。」

  陽台上沒有回聲。

  戚寒顏微皺眉頭,最後複雜地看了未歡一眼,便被何許深帶下樓。

  沒多久,樓下便傳來人們的歡呼聲。

  一浪一浪,嗡嗡作響,彷彿隔著很遠,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未歡站在陽台,雙手交疊撫在黑色雕花欄杆上,整個人如雕塑般,一動不動。

  忽然一陣涼風襲來,長髮趁勢揚起,在空中狷狂地飛舞,放肆地糾結,如一條條沾滿毒液的黑絲,獰笑地尋找著目標。

  未歡忽然放開覆蓋在右手背上的柔荑。

  黑暗中,那朵火焰刺青正在燃燒著,發出一種妖異而鬼魅的幽光,照亮了未歡的臉龐。

  還有,她嘴邊那絲混沌的笑意。

  一個面色嚴峻,帶著黑框眼鏡的男子走在前方,為未歡帶路。

  屋子位於郊外,很大,各處迴廊上都安插有幾名身著黑色西裝的人,臉色陰沉,警惕地嗅著空氣中可能出現的異常。

  時值深秋,院子中楓樹正盛,每一片葉子都凝聚著濃艷的紅色,彷彿腥熱的血液即將賁湧而出。

  整個屋子沒有一絲聲響,死寂一片。

  終於,他們來到二樓盡頭的房間前。

  男子停住腳步:「少爺吩咐過,請余小姐自己進去。」

  未歡看著他,忽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面對未歡突然的提問,男子有些詫異,但依舊禮貌回答:「韓盧。」

  「韓盧……一定是夜風為你取的。」未歡說道:「以後別再叫這個名字了。」

  「為什麼?」韓盧清清嗓子:「我是說,余小姐認為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妥嗎?」

  「《博物誌》上有句話:『韓有黑犬,名盧』。」未歡淡淡說道:「韓盧,是狗的名字。」

  說完,未歡不再理會他,逕直來到門前,輕輕吸口氣,隨即撫上把手。

  喀嚓一聲,門開了。

  迎面便看見一張大床,鋪著黑色真絲被單,而夜風正躺在上面,一手枕在腦後,兩隻長腿相搭,好整以暇地看著進入房間的未歡。

  「你終於來了。」夜風臉上沒有半點異樣,彷彿從一開始便知道有這一天。

  「幫我。」未歡直截了當地說。

  夜風銳利地看著她:「你想要什麼?」

  未歡臉上彷彿蒙著層面紗,看不清她的表情,「我想讓一個人消失。」她說,聲音柔而平靜。

  夜風起身,緩步走來,在未歡面前站定,凝視著她:「那,你可以給我什麼?」

  聲音是同樣的柔而平靜。

  「你想要什麼?」

  夜風那雙細長的眼睛緩慢而仔細地掃視著未歡,目光炯炯,燃燒著狩獵的慾望,「你。」他說:「我要你。」

  未歡淡淡一笑:「那就拿去好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會對你如此著迷。」夜風瞇眼,伸手撫摸著未歡的臉頰,眷念地逗留了許久:「因為我們是同類,為了得到心愛的東西,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他一把將未歡打橫抱起,擱在床上,迅疾而熟練地褪去她的衣衫。

  赤裸的肌膚接觸到真絲被單,未歡只覺一陣冰涼。

  夜風忽然將她拉起,只手扣住下顎,逼她正視前方。

  未歡這才發現,床前鑲嵌著一大面幽綠色鏡子,佔據了整壁牆。

  一股灼熱的氣息噴在她耳邊,夜風低聲命令道:「看著鏡子!」

  未歡沒有反抗,她抬頭,看見鏡中的自己不著片縷,雪白的肌膚與純黑床單形成鮮明對比,恍然看去,竟有些刺目。

  夜風吮吻著她的頸脖,雙手慢慢上滑,撫過那光滑的脊背,轉而握住胸前的柔軟。

  他犀利的眼睛一直盯著鏡中未歡的表情,想從上面欣賞到驚慌,痛苦,恥辱。

  但是沒有,未歡的臉上除了平靜還是平靜。

  夜風忽然動怒,猛地將她推倒,覆壓在她身上,一個挺身,動作粗暴,帶有懲罰的意味,像急風驟雨般將她席捲……

  半夜,夜風被一陣淅瀝的水聲吵醒。

  打開浴室門,只見裡面霧氣騰騰,未歡正閉著眼睛泡在浴缸中。

  夜風在未歡身後的平台上坐下,俯身親吻著她的髮頂:「弄痛你了?」

  未歡緩緩睜眼,卻沒有做聲。

  一旁的水籠頭並沒有擰上,熱水潺潺流下,又從浴缸邊緣緩緩淌下,整個浴室地板上全是水。

  「原來你洗澡時有這種習慣。」夜風笑:「不怕摔跤?」

  「沒摔過,所以不怕。而且,」未歡牽起嘴角:「摔倒的那個人,一定不會是我。」

  「是嗎?」夜風笑著低頭,卻發現了那個刺青,便拿起她的右手,懶懶地問道:「這麼漂亮的火,你想用來燒誰呢?」

  未歡靜默了會,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奇異的亢奮,她如囈語般地低聲道:「一切該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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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05:22


  一個星期後,戚寒顏的死訊傳來。

  在山道的轉彎處,她駕駛的車衝破欄杆,直直摔下懸崖。

  車毀人亡。

  粉身碎骨。

  何許深悲慟欲絕,迅速頹喪下來,整日待在房中,不停地灌酒,不讓自己有一刻的清醒。

  他徹底變了。

  成天穿著胡亂搭配的衣衫,滿臉鬍髭,凌亂邋遢,醉酒後便大吵大鬧,摔東西罵人。

  以前那個衣著整潔,溫和俊雅的男子不復存在。

  所有人都說,何許深完了。

  這樣持續一年之後,大家不約而同地漸漸遠離他。

  除了未歡。

  她一直待在何許深身邊,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整理房間,擦拭地板上的濁物,煮菜做飯,什麼都親力親為,甘之如飴。

  他經常發脾氣,對她大嚷;因為缺課過多,她被學校退學;父母責罵,揚言和她斷絕關係。

  未歡通通不在乎,只要他在身邊,什麼都不再重要。

  終於,何許深在一次醉酒後失手將她推下樓梯。

  未歡只覺得小腿上傳來一陣劇痛,眼前一黑,頓時昏了過去。

  悠悠醒轉時,卻發現何許深一直在床邊守著她。

  見她睜眼,何許深焦急而疲倦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笑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未歡張張嘴,柔聲安慰道:「我明白,你不是故意的。」

  何許深將臉埋入掌心,啞聲道:「未歡,別再管我了。」

  「我做不到。」未歡溫柔地看著他:「我太愛你,我做不到。」

  何許深並沒有太大的訝異,這一年多的時間,足夠他看清未歡眼中的愛意。

  「未歡,我早就完了。」他頹然地說:「忘了我,找個全心全意愛你的男人,你會過得很幸福。」

  「如果真能忘記,我也不會是今天的我了。」未歡伸手拉下何許深覆著面孔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輕聲卻堅定地說:「我不會再愛上別人。我唯一愛過的人是何許深,最後愛的人也只會是何許深。」

  「何許深,你沒有完,你只是累了,過去的20年你不停地付出愛,卻一無所獲,所以你累了。你只是需要愛,我會給你,很多很多的愛。」

  未歡緊緊握住何許深那雙大手,直至自己因激動而泛起的熱度慢慢將那掌心的冰涼融化。

  也許是時間的作用下,何許深漸漸接受了戚寒顏已經離開的事實。也許是經過這次變故,他已經將一切看得很淡。也許是對未歡單純的感激。

  總之,何許深同未歡結了婚。

  他戒了酒,重新振作起來。

  可是眸子卻不再明亮而有生氣,會時不時惘然地看著遠方。

  未歡知道他在想著誰,卻並不為此黯然神傷。

  因為,活著的人是她,陪在何許深身邊的人也是她。

  當然,未歡是快樂的。

  整天可以依偎在何許深懷中,靜靜呼吸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氣息。可以在睡覺時牢牢拉著他的手,做個安穩的美夢。可以纏著他一遍遍講小時候的故事,他的聲音平緩渾厚,像有魔力的音樂,讓人深深沉迷。

  半年之後,未歡有了身孕。

  何許深打開臥室門,只見未歡躺在那張紫色絲絨貴妃椅上,正熟睡著。不施脂粉的臉容有些憔悴,但較之以前,更添了一股明艷。

  他在一旁坐下,將手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感覺到一陣微微的鼓動。

  那裡面,孕育著他的骨血。

  這時,未歡緩緩睜眼,「你回來了。」邊說邊慢慢撐起身子,8個月的身孕讓她每個動作都顯得異常困難。

  何許深替她調整靠枕:「來,我扶你去床上好好休息。」

  未歡搖搖頭:「不了,已經躺了一下午,再睡下去晚上定會失眠。」

  何許深幫她輕輕捶著後背,忽然說道:「謝謝你,未歡。」

  「為什麼?」未歡閉上眼,他嫻熟的指法讓腰部的酸痛漸消。

  「如果沒有你,我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聞言,未歡濃長的睫毛猛地顫抖一下,身子頓時僵硬。

  何許深繼續說:「你寸步不離守在我身邊,照顧我,讓我振作,現在又將生下我的孩子,」他俯身輕吻她的額頭,由衷說道:「未歡,謝謝你。」

  未歡摟過何許深的頸脖,將下巴擱在他肩上,一道異樣的光芒在她眼中一閃而過:「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

  「原來,一切都已由上天安排好,你才是真正屬於我的。」何許深話語中透著濃濃的溫柔。未歡緊緊環住他,幽幽地一笑。

  臥室中的電話忽然響起,何許深起身去接聽:「喂,請問找誰?……喂?」

  何許深放下話筒,無奈地聳聳肩:「沒人說話。」

  誰知剛掛上沒多久,鈴聲再次響起,何許深拿起話筒:「喂,喂?……」

  「怎麼回事?」何許深疑惑地皺眉:「總是不說話。」

  「可能是線路問題吧。」未歡提議:「明天找人來看看。」

  「也好。對了,我買了你喜歡吃的杏仁海綿蛋糕,在樓下,我去給你拿上來。」

  「好。」未歡笑著看他下樓,拿起一旁的雜誌看了起來。

  這時,電話第三度響起。

  不知為何,未歡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這幾通電話尋找的人是她?

  未歡遲疑地接起電話,剛報上名字,那邊便傳來一個陌生而嘶啞的聲音:「明天下午3點之前準備好100萬元的現鈔,否則,你丈夫就會知道是誰殺害了戚寒顏。」

  未歡如墜冰窟,臉上頓時沒了血色,她顫聲問道:「你是誰?」

  「我?我就是當年受夜風指使去幹這件事的人。不,應該說是受你指使才對。」那人冰冷的聲音似乎傳到話筒上,將未歡的手凍得瑟瑟發抖:「老子不過犯了點事,那姓夜的王八蛋居然就要把我滅口!沒辦法,只好來找你借點錢跑路了。放心,得到錢我馬上就走,再也不會來糾纏你。」

  「好……好!」未歡重重地喘著氣:「我答應你,但你絕對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一個字!」

  「一言為定,明天下午三點我再打電話來告訴你地點。記住,如果敢通知夜風,我發誓你丈夫將會第一時間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喀嚓一聲,電話掛斷。

  未歡一動不動,依舊將話筒放在耳邊。整個人怔在原地,心中亂成一片。

  為什麼……怎麼會……錢……只要給錢……現鈔……下午3點……

  忽然,聽筒中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喘息聲,屬於另一個人,充滿著絕望,戰粟與哀痛。

  未歡機伶伶打一個冷顫,她猛地站起,快速來到隔壁書房。打來門,頓時面如死灰。

  書桌前,何許深木然而疲倦地坐在椅子上,雙眼黯然,沒有一絲亮光。一隻黑色的話筒則摔落在地上,正孤零零地搖晃著。

  何許深站起身子,緩緩向未歡走來,他開口,聲音異常平靜清晰:「是你殺了寒顏?」

  未歡將後背緊緊抵在門上,只覺得口中乾燥無比,她不停地嚥著唾沫,卻說不出一個字。

  「未歡,你不該這麼做。」何許深並沒有她想像中的暴怒和激動,而是像對待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輕柔地責備著。

  看著何許深的異樣,一種不詳的預感在未歡心頭籠罩,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語音微微發顫:「許深,原諒我,我不能失去你!戚寒顏不愛你,她沒有資格和你在一起。只有我……我才是愛你的,我才是愛你的!」

  何許深捧起她的臉,深深凝視著,眼神像水一般溫柔:「未歡,罪魁禍首是我。」他喃喃說道:「如果沒有我,你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是我,害了寒顏,害了你,是我,是我……」

  何許深臉上顯出蒼茫的神色,聲音空而遠,邊說邊推開未歡往外走。

  未歡心中一陣緊縮,她死死將他拉住:「許深,你要幹什麼!」

  何許深置若罔聞,只是直直地前進。

  未歡又驚又懼,卻無法阻止何許深,而此時,腹中又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未歡只能鬆開拉著何許深的手,轉而扶住欄杆。

  傭人聽見兩人的動靜,趕緊上前扶起未歡:「太太,你沒事吧?」

  未歡痛地兩眼發黑,額上冷汗如雨般滴落,她緊咬著唇,斷斷續續地說道:「不能讓他走,快去……找回來……快去!」

  「先生剛開車出去了。太太,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之後,未歡的意識混沌起來。

  她像是做了場夢,夢中充斥著人們焦急的交談聲,急救推車輪子吱呀吱呀不停作響,刺眼的手術燈,醫生蒼白的制服。

  她覺得身子越來越冷,但手上刺青處灼熱的溫度,卻像是在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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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06:13


  夜風來到病房前,停住,向身邊那個戴著黑框眼睛的男子吩咐道:「韓盧,在這等著,不要讓人進來。」

  「是。」韓盧沉聲應道,隨後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夜風打開門,只見未歡正靜靜站在窗邊。

  涼風襲來,白色的紗簾揚起,時不時將她身影遮住,整個人若隱若現。

  夜風來到未歡身後,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小心著涼。」

  未歡毫無反應,只是失神地看著遠方,眼神沒有焦點。

  「對不起,我沒料到他竟會找上你。」夜風話語中透出隱隱寒意:「但放心,他再也不能出現在你面前。」

  未歡靜默著,隔了許久,終於開口,「何許深死了。」她的聲音蒼茫而空寂,像是在夢囈:「他們都瞞著我……但我知道,他死了。」

  「……」

  「告訴我,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夜風輕吸口氣:「那天從家裡出來後,他駕車來到戚寒顏出事的山道上,然後……直直地衝了下去。」

  未歡閉上眼,身子一陣細微的顫粟。她將雙手死死扣住窗台,直至指甲齊齊折斷。

  夜風緊貼在未歡身後,按住那瘦削的雙肩,俯身輕輕說道:「失去的已經回不來了,你現在能做的,便是振作起來,保護你的孩子。」

  夜風不冷不熱的話音繼續在未歡耳畔響起:「剛才我去育嬰室看過他,很漂亮的一個小男孩,我多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長大……未歡,你也是和我同樣的想法吧。」

  聞言,未歡猛地睜眼,臉上快速閃過一絲複雜神色,但很快又鎮靜下來,淡淡說道:「可是我擔心自己沒有保護他的能力。」

  「我有。我可以保護你們母子……」夜風將鼻子湊在未歡發端,幽幽說道:「只要待在我身邊,你和他便會很安全。」

  未歡扭過頭直直看著他:「為什麼要為我做這麼多?」

  「記得嗎?我曾說過,我們是同類,為了得到心愛的東西,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夜風的手順著未歡的雙臂滑下,最終牢牢箍住她的纖指。

  他有一雙白玉般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掌心處有層薄薄的繭,透著冰涼。

  「是阿。」未歡蒼白的臉上掛著個似有似無的笑容:「不惜一切代價。」

  夜風步出病房,韓盧默默跟在身後。兩人走到停車處,韓盧上前打開車門,夜風卻忽然停住,問道:「事情辦妥了嗎?」

  「是,昨晚已經把屍體丟到海中。」

  「他家裡人呢?」

  「一個也沒留下。」

  「很好。」夜風拍拍他肩膀,微笑:「你做事永遠這麼乾淨利落。」

  韓盧略一垂首以表謝意,同時眉毛輕微皺了一下,這個細小的動作卻沒能逃過夜風的眼睛:「有什麼問題嗎?」

  韓盧遲疑片刻:「我在想……余小姐會相信這件事和您無關嗎?」

  夜風抬頭看著未歡的病房,白色的紗簾依舊被風撩撥著,正無力地飄蕩。他緩緩說道:「那並不重要,無論她相信與否,都得待在我身邊……因為現在,我手上握有他們的孩子,她再也逃不了。」

  何許深新喪未滿三月,未歡便在夜風的要求下再度披上婚紗。

  走在灑滿香檳玫瑰的紅地毯上,未歡懶懶地抬眼掃視四周。

  她一個人也不認識。

  就連身邊挽著她的手臂,充當父親角色的也是個不知名的陌生人---在阻止她嫁給夜風無效之後,父母毅然和她斷絕了關係。

  一樣的程序,一樣的牧師講話,一樣的應答。

  似乎一切又重演了一次,但已是兩樣。

  未歡麻木地接受了夜風的吻,成為他的妻子。

  那天晚上,她正式住進了那幢飄滿血紅楓葉的房屋,在熟悉的幽綠鏡子中,她被夜風緊緊環抱著。

  他舔吻著她胸前的柔軟,雙手在雪肌上游移,狂肆地律動著。

  就如三年前的那天。

  激情之後,未歡背對著他側身而睡,夜風用手指親狎地在她右臂上滑動:「明天我有事出門,要半個月才能回來。」

  「才剛結婚,你就出去找別的女人?」

  夜風扳過她的身子,媚惑地一笑:「像你這麼符合我胃口的女人是很少的。」

  未歡伸手在他胸膛上慢慢地劃圈:「那,什麼事這麼重要,竟讓你在結婚第二天便拋下我呢?」

  「是生意上的事情,對方急著要貨,只能趕著送去。」

  「噢?」未歡故作不經意地問道:「什麼生意?」

  夜風忽然一把將她的手緊握住,未歡大驚,抬眼,只見夜風那雙漆黑狹長的眼中竟射出兩縷清冷的光,直直看到她心裡:「你為什麼這麼關心?」

  未歡定下心神,鎮靜地說道:「我們已經是夫妻,我關心你也錯了嗎?」

  「但這些生意上的事情交給男人處理就可以了。」夜風將她的手放在唇邊,深深一吻:「睡吧。」

  「好。」未歡閉上眼睛,依在夜風懷中,許久之後,呼吸漸漸平穩。

  夜風毫無痕跡地將手抽回,起身披上睡衣,悄悄離開房間。

  門剛關上,未歡馬上睜開眼睛。

  夜闌人靜,整所屋子一片死寂,只聽地見鐘錶秒針的走動,喀嚓喀嚓,像是人筋骨折斷的聲響。

  過道上漆黑一片,唯有書房門下透出一線亮光,在昏暗的世界裡格外顯眼。

  未歡光腳走在地板上,像貓一般悄無聲息地來到書房前,屏氣凝息地聽著裡面的對話。

  「和對方聯繫好了嗎?」

  「是,7號下午三點。」

  「這次貨太多,一定不能出岔子,確定帶去的人都可靠?」

  「還是按照老規矩,已經將他們妻兒都扣住。」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是。」

  門打開,書房中的亮光急不可待地湧出,鋪灑在地板上,韓盧站在光影裡,看著角落中關得嚴嚴實實的臥室門,眼神晦暗莫明。

  他又重新返回書房,關上門,不帶任何表情地說道:「余小姐已經回房了。」

  夜風把玩著銀灰色金屬打火機,那叢青綠的火焰在他手掌間不斷翻騰著。

  韓盧見他無甚反應,只得接著說道:「余小姐下步應該會把我們交易的消息告訴警方。」

  「那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她剛才聽見的全是假的。」夜風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讓她幫我整整那群警察,也挺不錯。」

  韓盧猶疑說道:「余小姐今後恐怕不會安分,留她在身邊,您不覺得危險嗎?」

  「她沒有動靜,我才會覺得危險。如果剛才她沒有來偷聽,今晚我恐怕便睡不安穩了。」夜風凝視著手中的火焰,儘管微笑著,眼神卻是尖銳的:「你不知道她有多恨我。」

  風和日麗,水天一色。

  遠處,一隻海鷗正緩慢而優雅地翱翔,幾個盤旋之後,消失在地平線上。徒留下高而細的鳴叫,被風吹成只絲片縷,幽幽掛在空中。

  夜風仰面躺在甲板上。看似平靜的海水在底下一波波暗湧著,船也隨著節奏輕輕搖晃。

  放眼看去,天空中沒有摻雜一絲白雲,全是深深的蔚藍色,濃到極致,竟讓人有些發暈。

  他閉上眼,問道:「什麼時間了?」

  「馬上11點。」韓盧看看手錶:「他們應該快到了。」

  「警察那裡有動靜嗎?」

  「他們聽信余小姐的消息,以為我們一周後才交易,現在估計正在辦公室裡慢慢商量部署。」

  夜風輕輕勾起嘴角:「真想快回家看看未歡的反應,一定很精彩。」

  韓盧沒有答話,只是默默看著夜風,鏡片上快速滑過一道亮光。

  這時,前方忽然出現幾艘遊艇,呼嘯著向他們駛來。尖銳的船頭劃破平滑的海面,激起層層白色泡沫。

  夜風起身到船頭,展開一貫笑容,準備迎接夥伴。

  但隨著遊艇的駛近,夜風漸漸警覺地感到不安。忽然,他臉色驟變,大聲命令道:「快開船,是警察!」

  船上人大驚,趕緊發動馬達。但為時已晚,遊艇已經駛達船邊,幾十個全副武裝,手持槍械的警察以迅疾之速撲上來。

  船上人不願束手就擒,紛紛拿起武器和警察對峙,一時間槍林彈雨,血肉橫飛。

  夜風和韓盧憑著良好身手退到船邊,開槍殺死守衛的警察,跳上遊艇,迅速逃離。

  及到遠處,夜風突然叫停下,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遙控器。

  輕輕一按,那艘船發出轟的一聲巨響,頓時紅光沖天,一團黑色的巨雲搖滾翻騰而上。

  船,毒品,正在激戰的警與匪,一切的一切,瞬間化為灰塵,灑落在海面上。

  夜風看著那片殘墟,目露寒光,命令道:「開船吧。」

  然而身後沒有反應。

  他心中掠過一陣異樣,猛地轉身,只見一管黑黝黝的槍口正瞄準著自己。

  夜風先是愣住,而後忽然仰天笑了起來,漸漸笑聲變得支離破碎:「未歡阿未歡,我終究是小覷了你。」

  「而你,」他停住笑,惡狠狠地瞪著韓盧,嘶聲道:「你竟為了她而背叛我?」

  「不是為了她,是為了我自己。」韓盧從牙齒縫中迸出幾個字:「因為,我不想再做你的韓盧!」

  韓盧扣動扳機,隨著一聲沉悶的槍響,夜風胸口上蕩出一朵純艷的血花,慢慢浸透淺色衣衫。

  夜風緩慢而踉蹌地後退著,血不斷從胸前的洞中汩汩流出,滴落在地上,膩滑而粘稠。他直勾勾地盯著韓盧,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種令人迷惑不解的微笑。

  隨後,他向後倒下,激起一片混濁而腥紅的泡沫,慢慢沉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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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8 20:06:35


  警方從韓盧處獲得了夜家歷年來的犯罪證據,將幾個領頭人一網打盡。樹倒獼猴散,剩下的人走的走,逃的逃,整個夜氏一夕之間全數傾塌。

  在一片慌亂之中,未歡靜靜地搬了出來,回到何宅。

  宅子一直由專人打掃著,一切如舊。

  未歡坐在床沿,拿起何許深的照片,用拇指輕輕撫摸著。

  這時,傭人敲門進來:「太太,客人到了。」

  「知道了。」未歡放下相框,起身來到書房,看見坐在沙發上的韓盧,微笑道:「韓先生,你來了。」

  「韓盧這個名字再不屬於我。」韓盧輕輕糾正:「和你一樣,我也擺脫了夜風。」

  「他的屍體打撈到了嗎?」未歡問。

  「還沒消息。」

  未歡皺眉:「都已經這麼長時間了……」

  「你放心。」韓盧安慰道:「那一槍直擊心臟,他絕不可能活下來。」

  「那是自然。」未歡心不在焉地笑笑,眼神有些恍惚。

  「今天我是來辭行的,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我會去一個新的地方,成為新的人。」

  「祝你成功。」未歡頓一頓:「另外,謝謝你幫了我。」

  「不,是我們幫了彼此……余小姐,保重。」說完,韓盧起身離開。

  未歡坐在原地,將手緩緩放在胸上。愣了許久,終於回過神來,起身去浴室梳洗。

  房間的浴室以灰白色調為主,裝修清爽。未歡坐在梳妝鏡前的木製高腳凳上吹發。

  電吹風在耳邊嗡嗡作響,股股熱風籠罩在臉上,有種窒息的感覺。

  忽然,未歡隱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聲響。

  她關上電吹風,仔細一聽,卻什麼也沒有,不禁訕笑自己的疑神疑鬼。

  於是聳聳肩,繼續吹發,然而一轉身,眼睛無意中瞥到鏡子,未歡的血液頓時凝固,如見到蛇蠍一般,驚怖至不能做聲。

  鏡子裡赫然出現一個無比熟悉的人影。

  夜風。

  「你看你,每次洗澡都要弄得滿浴室都是水。」一個涼涼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未歡緩緩回頭,看著夜風,只覺身子一陣細微的顫抖。

  「很奇怪是嗎?我竟然還活著。」夜風笑著,但笑意卻傳達不到眼中。

  未歡顫抖著聲音:「韓盧明明說……他擊中了你的心臟!」

  「那顆子彈距離我心臟還很遠。」夜風一把掀開襯衣,露出左胸上猙獰的槍傷,用平靜卻令人心悸的語氣說道:「我是鏡面人,心臟長在右邊。這一直是個秘密,因為知曉這件事的人早被我父親給殺了。」

  未歡握緊雙手:「你想怎麼樣?」

  「韓盧已經為他的大意付出了代價,未歡,現在該輪到你了。」夜風鬆手,一副黑框眼鏡落在地上,在水中蕩漾出縷縷血絲。

  睹此情狀,未歡反而鎮靜下來:「在動手之前,可以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你說。」

  「那個打電話來威脅我的殺手,是你的棋子,對嗎?」

  「不錯,他的每一步都在我掌握之中。只是,我沒料到何許深會自我了斷。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我動手。」

  「你早就想殺何許深,為什麼要等我和他結婚後才動手?」

  「你曾說過,如果何許深出什麼意外,你會傷得比他嚴重10倍--我相信你會這麼做。但是有了孩子就不一樣了,那是何許深的孩子,冠著他的姓氏,流著他的血液,你會拚命保護他,不敢傷害自己。而事情也和我預料的一樣發生了。」

  「是,」未歡喃喃地說:「我早該想到的。」

  「既然如此,我也想請教你幾個問題。」夜風凝視著她:「那天晚上,你故意和韓盧在我面前表演那麼一齣戲,為什麼要這麼做?」

  「其實韓盧早就把正確的交易地點和時間告訴了我,但是如果我不去偷聽,你一定會起疑,不是嗎?」

  「我很好奇,你究竟給了韓盧什麼好處,竟引誘得他背叛了我?」

  「自由和尊嚴。對他而言,這比什麼都寶貴。」

  夜風微微一笑,眼中浮現出悚目的殘忍:「未歡,你真是我夢寐以求的女人,所以你必須死……只有你死了,才會完完全全屬於我。」

  他掏出手槍,瞄準未歡,手指慢慢扣動扳機。

  然而最終夜風沒有能開槍。

  他感覺到一股電流流遍全身,五臟六腑被焦灼得劇痛,然後,他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不能站起。

  未歡將藏在身後的右手慢慢抬起,只見那隻手中握著一根裸露的電線頭,正滋滋地冒著火花。而手背上的刺青也幽幽地跳躍著,仿若鬼魅般地舞蹈。

  余未歡,23歲,前夫何許深,已歿,生有一子。現任丈夫夜風,已歿。

  警車上,莊志遠看著手上的資料,嘖嘖稱奇:「真不簡單,半年之內,前任丈夫自殺,現任丈夫也死於她手上。」

  「是夜風先想殺她,她這是合法的自衛行為。」身邊的同事糾正道。

  「是阿。」莊志遠關上資料薄,閒閒地說:「法官也深信這點。」

  「我倒覺得她挺慘的,聽說是受夜風逼迫,不得已才在丈夫死了不到三月便嫁給他。父母還因此和她斷絕關係。」

  莊志遠將手枕在窗沿上,眼睛微瞇:「她或者是個悲慘的女人,或者便是個太不簡單的女人。」

  說話之間,車已經駛到何宅。

  莊志遠出示警員證,說明來意,傭人便將他們帶到樓上的臥室,輕輕敲門:「太太,有兩位警察想見您。」

  裡面傳來一個清麗的女聲:「請他們進來。」

  傭人打開門,莊志遠一眼便看見床上半躺著一個年輕女子,正愛憐地逗弄著手中的嬰孩,神態溫柔可愛,漂亮得讓人目眩。

  聽見腳步聲,未歡抬頭招呼道:「請坐。李媽,去給兩位倒茶。」

  「不用麻煩,我們只想問余小姐幾個問題,不敢多擾。」莊志遠禮貌拒絕。

  「請問。」

  「根據我們的調查,夜風於15日晚9時先在何宅門外殺了正在取車的韓盧,然後又潛進屋中,想對你不利,可最終卻反而觸電身亡。余小姐可否告訴我們事情的經過。」

  「他進入浴室,掏出槍想殺我。我看見身後有根裸露的電線,地上又全是水,情急之下便將電線浸入水中。然後……他就死了。」

  莊志遠瞥她一眼,緩緩說道:「可是通過現場調查,我們發現那根電線是事先被人割斷的,長度正好能夠著地面,並且藏得很隱蔽,不易被人發現。……余小姐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聞言,未歡濃密的睫毛微微抖動一下,但臉上依舊是若無其事:「我也覺得奇怪。但對於我這種死裡逃生的人而言,我更願意把它看成上天的幫助。」

  「是嗎?」莊志遠呵呵一笑:「我更相信求人不如求己。」

  一旁的同事雖然聽地雲裡霧裡,卻敏銳感覺得出兩人之間的火藥味,連忙圓場:「好了,志遠,我們不要打擾余小姐休息了。」

  「最後一個問題,」莊志遠凝視著她:「夜風為什麼要殺你?」

  未歡緩緩抬起眼睛:「因為他愛我。」

  「我不明白。」

  未歡微微一笑:「可是我明白。」

  莊志遠點點頭,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忽然停下,轉身問道:「余小姐應該會搬家吧?」

  未歡搖搖頭:「我喜歡這裡。」

  莊志遠詫異地抬眉:「可是,夜風死在這裡……你不害怕?」

  「有什麼關係呢?」未歡唇邊綻開個混沌的笑意:「他已經死了。」

  莊志遠愣在原地,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恭敬地鞠一躬,轉身離開。

  門關上,未歡低頭看向懷中的兒子,眼中盛滿笑意。

  孩子的眉眼,重複著何許深的影子。

  未歡輕輕撫摸著孩子的面龐,眼中閃過一種異樣的光芒,她輕輕說道:「何許深,最終,我還是得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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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芳菲盡



  初夏清晨,涼風習習。

  輕紗窗簾微微鼓動,好似有只白鴿被困在裡面,疲倦地撲騰著翅膀。

  盡菲睜眼,略帶迷茫地看著四周:房間中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其餘沒有任何物件。

  陳設竟簡單至有些冰涼,毫無家的溫暖。

  盡菲怔怔了許久,這才想起暑假已經開始,她再沒有借口待在學校,只能於昨日返家。

  想起接下來這漫長的兩個月,盡菲心中不由得一陣窒悶。

  她微歎口氣,強打起精神梳洗完畢,接著開門下樓。

  走到樓梯口,盡菲停下腳步,偷偷看著廚房中盡芳向母親溫敏撒嬌。

  「媽,那條裙子真的很漂亮,給我買吧。」

  「等你交了男朋友就買給你。」

  「只要我穿上那條裙子,就會有男朋友的。」盡芳拉著母親的手,嘴微微嘟起,不住懇求:「買吧,買吧。」

  溫敏伸手刮刮女兒的鼻子,慈愛而無奈地應道:「好好好,等會就去買。」

  盡芳大樂,跳起來抱住母親的脖子:「媽,我愛死你了!」

  盡菲幽幽地看著她們,心中五味陳雜,羨慕,苦澀,纏繞交織。

  盡芳無意間抬頭,笑著嚷道:「盡菲,你醒了?」

  聞言,溫敏收斂起笑容,轉身瞥盡菲一眼,淡淡地說了句:「來吃飯吧。」

  盡菲依言坐下,默默拿起筷著進餐。

  盡芳忽然提議:「盡菲,等會我和媽要去買東西,你也一起吧,我們母女三個還沒有一起逛過街呢。」

  「不用了。」盡菲勉力笑笑:「等會我約了朋友去圖書館。」

  「你呀,都快成書獃子了。」盡芳不以為然:「每個假期都泡在圖書館中,怎麼,想考博士嗎?」

  「我……」

  「盡芳,準備好了我們就早點出發吧,免得等會氣溫升高你又受不了。」溫敏起身拿起皮包,漫不經心地打斷盡菲的話。

  「我已經準備好了。」盡芳連忙將杯中的牛奶一飲而盡,匆匆說道:「盡菲,我們走了。」隨即便跟著母親一起走了出去。

  盡菲垂下眼睛,看著面前的食物,只覺心下一片黯然,食不下嚥。

  她,始終不曾正眼看過自己。

  母女兩人相攜走出屋子,盡芳眼睛一轉,嬌聲道:「媽,那家店裡還有雙靴子,和裙子可搭配了,一起買給我好不好?」

  溫敏笑著瞪她一眼:「就知道你這丫頭打的是這個鬼主意。」

  「嘻嘻,媽媽真好……咦?」

  溫敏察覺到女兒的異樣,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院子前站著一個高個子年輕人。短短的頭髮,濃眉大眼,穿著牛仔褲與白色T恤,整個人乾淨而清爽,身上有股陽光的味道,讓人感覺到溫暖舒適。

  年輕人走上前來,恭敬有禮地向溫敏自我介紹:「伯母您好,我叫葉歌。」

  「噢,你好。」溫敏答應著,心下納罕,不知他意欲為何。

  只見葉歌走到盡芳身邊,拉拉她的衣角,悄聲說道:「可以走了嗎?」

  盡芳滿臉紅暈,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葉歌!」這時,盡菲從屋子中跑出來,將葉歌拉到一旁,低聲埋怨道:「你怎麼來了?」

  葉歌怔在原地,看看盡芳,又轉頭看看盡菲,一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清靈的眼睛,尖尖下巴,面目清秀,身材嬌小,眼前的兩人簡直是一模一樣,他感覺自己像是面鏡子,而左右兩側則立著人與影。

  「這是我姐姐盡芳。」盡菲趕緊解釋。

  葉歌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你是雙胞胎,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盡菲語塞,半晌說不出話來。

  溫敏冷冷打量著三人,忽然說道:「盡芳,我們走吧。」

  「……噢。」盡芳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來到母親身邊。

  葉歌連忙說道:「伯母慢走。」

  溫敏只微微點下頭,逕直帶著盡芳離開。

  葉歌看著她們的背影,開玩笑地說:「你媽媽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盡菲垂下眼簾,用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不,她不喜歡的人是我。」

  葉歌轉過頭來,看見盡菲落落寡歡的樣子,以為是責怪自己的突然造訪,便輕輕托起她的下巴,柔聲道:「對不起,沒通知你一聲便自己來了。但我實在太好奇,我們交往這麼長時間,你從來都不告訴我家裡的情況。」

  盡菲凝視著他,歉然道:「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我只是……只是覺得,沒什麼好說的。」

  「連你是雙胞胎這麼大的事情也覺得不值一提?」葉歌眨眨眼,調笑道:「你和你姐姐長得這麼像,不事先告訴我,以後在婚禮上我抓錯人怎麼辦?」

  盡菲皺緊眉頭,擔憂地說:「你真的會認不出我嗎?」

  「傻瓜,我開玩笑的,怎麼可能?」葉歌捏捏她的鼻子:「整天就會胡思亂想,走吧。」

  盡菲挽著葉歌的臂彎,將頭靠在他肩上,粲然一笑。

  和葉歌在一起,是她唯一能露出笑容的時刻。

  盡菲再次返家時,天已入黑。

  走進院子,便聽見屋裡傳來盡芳和母親的歡笑聲。

  像是被吸引,她不自覺地走到窗台下悄悄往裡望去。

  客廳中,盡芳正穿著新買的衣服在母親面前轉圈,母女倆樂成一團,歡聲笑語不斷。

  紫籐從二樓的陽台垂下,微風一吹,在盡菲臉上投下一條條纏繞糾葛的陰影。

  她收回目光,緩緩來到院中的水池邊。

  遠離了那些不屬於她的快樂之音,這裡顯出龐大的寂靜。

  風景是涼寒的。

  頭頂的月亮被灰色的雲縷縷籠罩著,四周有層毛茸茸的光暈,顯出寂寥憂傷的意味。

  月色如此清淡,不知為何,盡菲的眼竟有些酸澀。輕輕一揉,食指上沾染了些許濕潤,滑膩冰涼。

  頭頂的梧桐樹落下一片葉子,枯黃,蜷曲,在空中徐徐打著轉,飄到池中,順著蕩起的圈圈細小漣漪滑到那株並蒂蓮旁邊。

  一枝碧綠的蓮梗上長著兩朵白色花蕾,含苞欲放,正是最美時刻。花瓣上散落著顆顆水珠,顯得明淨素雅,清幽可人。

  這株並蒂蓮是在她11歲時培育成功的。

  她記得,那一年,發生了許多事情。

  父親和繼母在去朋友家赴宴的路上出了車禍,雙雙遇難。盡菲原以為從此自己便淪為了孤兒,但緊接著,律師便鄭重地宣佈了一個讓她驚愕不已的消息--她的生母尚在人世。

  從小,盡菲便被告知生母在自己一歲時因病去世,這麼多年來,她對此深信不疑。卻再也想不到,自己會重新擁有母親,以及一個雙胞胎姐姐。

  之後,她被律師送到母親家中。

  盡菲依舊記得那天的情景,小小的她被律師牽著下了車,抬頭,只見院門口站著一位端麗優雅的女人,穿著件米色薄呢及膝洋裝,秀麗的臉龐上那雙明淨的眸子正靜靜地看著自己。

  時至今日,盡菲還是捉摸不出那眼神的含意。

  之後……

  之後並不是些快樂的日子。

  和待盡芳不同,母親總是對她冷冷淡淡的。盡菲感覺得到,自己和母姐之間有層打破不了的隔膜,反倒是繼父林志對她頗為關心。

  也是在這樣一個夏夜,盡菲獨自坐在水池邊,怔怔地看著那株並蒂蓮發呆。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繼父沉穩慈祥的聲音:「別小看這株並蒂蓮,它可是荷花中的珍品,異常罕見,盛開幾率只有十萬分之一。看,兩朵花長得一模一樣,像不像你和盡芳?」

  「我和盡芳又不一樣。」盡菲緩緩搖頭,低聲說道:「盡芳比我好多了。」

  「誰說的?」林志故意皺眉:「你們姐妹倆一樣優秀。」

  「那,為什麼媽不喜歡我?」盡菲低頭,幽幽說道:「今天,我和盡芳班上都要開家長會,可是……媽只去了盡芳那裡。」

  「媽媽今天一定是粗心忘記了。」林至掩飾著說道。

  盡菲搖搖頭,並不滿意這個答案:「不止是今天,媽從來都是這樣。每天晚上她只會檢查盡芳的作業,每次考試也只會詢問盡芳的分數,每天放學……只有盡芳回來她才會微笑……」說到最後,眼淚漸漸在盡菲眼眶中打轉:「叔叔,是不是我什麼地方做錯了,所以媽那麼討厭我?」

  林至將盡菲摟在懷中,拭去她的淚水,輕聲安慰道:「別胡思亂想,我從來沒見過比你更乖的小孩。你母親是愛你的,只是……」林至眼中有種難明的神色,他微歎口氣:「只是她現在有些迷惑,不過別擔心,她總會想通的。」

  年幼的盡菲不明白繼父話語中的含意,但她清楚,繼父的話從來不會出錯,她只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睹此情狀,林至滿意地笑了,為她指著那株白色的並蒂蓮,鄭重說道:「記住,你們姐妹都是一樣的,誰也不比誰差。就像那兩朵花,同株共生,根莖同連,一輩子相依相存。一朵受了傷害,另一朵也不能成形。所以你和盡芳要好好相處,互相幫助才是。」

  這些年來,繼父的話一直徘徊在耳際。

  但是,盡菲苦澀地笑著,自己和盡芳永遠不可能一樣。

  如同眼前的並蒂蓮,一朵迎著月光,散發著幽靜的白。而另一朵,只能墜於黑暗之中,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忽然,水面上倒映出一個黑影,盡菲條件反射般地回頭,竟赫然看見了自己的臉。頓時嚇得呆在原地,一顆心怦怦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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