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未歡
一
從山上往下看,整座城市燈火通明。個個刺眼的光點喧囂地聚合,形成一片雜亂的光彩,齊齊湧入人的眼睛,讓整個夜景流動著一層富有侵略性的喧鬧。
未歡駕車行駛在回家的路上,眉頭緊蹙。
從剛才起,一輛黑色跑車便緊緊追隨著她,始終保持同樣的速度,與她並行。
她感覺得到,在那黑色玻璃中,有雙眼睛正牢牢盯著自己。
未歡終於惱怒,猛地踩下剎車,停在路邊。
果然,那輛黑色跑車也立即在她左側停住。
車窗慢慢滑下,一個有著陰陰氣質的男子出現在未歡視野中。
不可否認,他是個漂亮的男人。
鼻樑高且挺,襯得整個面部輪廓清晰立體。那雙深邃狹長的丹鳳眼靜靜地看著未歡,裡面沒有冷,也沒有熱。
未歡慍道:「請問你想怎麼樣。」
那人忽然笑了:「你叫什麼名字?」他反問,同時,眼皮很緩慢地眨動一下,這個動作使得那雙眼睛顯得很壞---讓女人喜歡的壞。
未歡抿著嘴唇,不作答。
男子不以為意,主動介紹道:「我叫夜風。」
「噢?」未歡敷衍地笑,偏偏頭問道:「我可以走了嗎?」
夜風揚眉:「你有男朋友了?」
未歡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麼,眼中顯出一絲柔情:「是。」
夜風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方向盤,一下一下,每當食指抬起,手背上就會相應躍動著一根細線,繃緊的筋。他略微瞇著眼,眼角更為上挑,顯出誘惑的意味:「那他可要小心了。」
未歡心中一震,剛想說什麼,卻聽見身後鳴起一陣喇叭聲。回頭一看,原是父親余承志。
余承志將頭伸出車窗外,問道:「未歡,怎麼了?」眼睛卻警惕地瞥向夜風。
聞言,夜風眼中有得色:「未歡……未歡。」他喃喃重複著。
未歡陡然覺得自己彷彿正隨著名字被夜風放在嘴中咀嚼著,心中一陣窒悶。
夜風微笑,一踩油門,車便風馳電掣般向前駛去,瞬間消失在拐角。
未歡定定神,隨即跟著父親的車駛回家。
一進門,便看見父親正脫下外套遞給傭人,母親袁娉婷則坐在沙發一側,右手擱在扶手上,習慣性地抵著額頭。
睹見未歡,袁娉婷立起身子,有些焦急地問道:「你爸說剛才看見你和夜風在一起。」
「是。」未歡坐下,伸個懶腰,靠倒在沙發背上。
「你們很熟?」袁娉婷試探地問道。
「不。」
未歡斬釘截鐵的回答讓袁娉婷鬆口氣:「那就好,我們是正經人家,千萬別和夜家扯上什麼干係。」
未歡好奇:「為什麼?夜家是幹什麼的?」
袁娉婷冷笑一聲:「殺人放火,運毒走私,沒有他們不幹的壞事。」
余承志呵呵一笑:「你這麼說她反而會對夜風感興趣了,多少愛情都是由父母的反對開啟的。」
「胡說,我女兒不是這麼不醒事的。」袁娉婷瞟丈夫一眼,隨即閒閒拿起桌上的紅茶,喝了一口,問道:「你怎麼會跟夜風在一處呢?」
「不知道,他一直跟著我,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們未歡長得美,他自然是看上她了。」余承志咧嘴笑道。
「可是差一點,這張臉就給毀了。」袁娉婷面若寒霜,冷冷地瞪著丈夫。
「對,對,對,多虧了何許深。」余承志立即岔開話題:「對了,他這幾天就要回國了。」
聞言,未歡心一陣狂跳。
何許深要來了。
其實,她並沒有見過何許深,但卻很早便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從未歡懂事起,母親便告訴她:「你的命是一個叫何許深的人救下的。」
在未歡滿月那天,一個瘋女人趁人不備,潛進嬰兒房,舉起手中的硫酸便向襁褓中的未歡潑去。幸虧何許深發現及時,一把將未歡緊緊抱在懷中,用背替她擋下那些腐蝕的液體。
未歡獲救了,但何許深的背部卻被燒傷。
在第一次聽完這個故事後,未歡激動地叫道:「我記得他,我記得他!」
母親笑了,不做聲,她不相信未歡記得何許深。
所有人都不相信未歡記得何許深。
可是未歡相信。
她時常會夢見一雙大而溫暖的手,將她緊緊摟著,幫她抵擋住一切邪惡的侵襲。
她知道,那便是何許深。
未歡起身,慢慢向樓上走去。
余承志放低聲音:「為什麼未歡從小到大不喜歡和男生接觸?」
「有嗎?」
「這麼多男生追未歡,但她總是冷冰冰的,通通拒絕,會不會不太正常阿。」
「那是她還沒找到好的,自然不肯屈就。」袁娉婷沒好氣地瞪丈夫一眼,語氣諷刺:「你以為女兒是你,腥的臭的都要碰一碰!」
「你看你又扯到哪裡去了?每次說不到兩句臉就要拉下。好好好,知道你看不慣我,我走就是了!」
「別一副委屈樣子,自己想想你的所作所為,還想我怎麼待你?我看不慣你有什麼關係,只要外面那些小狐狸精看得慣你就成了!」
「你看你,又無理取鬧!」
「……」
未歡走進房間,橫躺在床上,將臉埋在枕頭中。
樓下的爭吵越來越激烈,然後父親駕車離開,接著母親摔門走進自己房間,隨著「砰」的那聲響,這次爭吵告一段落。整個屋子重新安靜下來。
未歡這才將枕頭拿下。
又是一樣的劇情。
她懶懶地抬眼,忽地瞥見鏡子中的自己。
五官深邃,濃眉長睫,身材婀娜高佻,頗有些混血兒味道。眉梢眼角有清淡的掩飾不住的嬌媚,因為年輕,那嬌媚便更為難得,像朵含苞的花蕾,讓人忍不住想拮取在手,靜靜等待她開到最盛。
未歡看著鏡子,忽然笑了。
何許深,就要來了。
可是一連等了兩個星期,也沒有何許深的任何消息。未歡呆坐在家,心情煩躁不堪。恰好朋友約她去游泳,她猶疑一下,也便答應了。
泳池中,未歡像條美人魚般在水中遨遊,妙曼的身段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
可她全無察覺,一遍遍地來回,彷彿要發洩出心中的悶鬱。
耗費完最後一絲氣力,未歡停下,抹去臉上的水珠,拉著泳池旁的扶手起身。剛踏上岸,便有人拿著條毛巾披在她身上。
未歡抬頭,看見了夜風。
夜風湊近未歡,舉止親暱:「我查過,你根本沒有男朋友。」
「你調查我?」未歡輕蹙眉頭,直直問道:「你喜歡我?」
「豈止,是愛。」
「為什麼?」
夜風不假思索:「因為你很美。」
未歡愣了一會,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這是實話,如果你不美,我根本不會注意到你。」夜風也笑:「該不會你想聽我說我愛的是你的內在吧。」
「不,我相信,你很誠實。」未歡記得以前有個才認識的男生跑來對自己說:「我喜歡你,因為你是個很有思想的女孩。」但當時他們對話絕不超過三句,天知道他從何看出她的思想。男人總是不肯輕易承認自己愛女人,是因為愛她們的肉體外貌。其實何必,食色性也,遮遮掩掩,弄些堂而皇之的理由,反而顯得猥瑣。
「那,和我在一起應該不會太難過吧。」夜風伸過手來撫摸粘貼在未歡雪白頸項上那捋濕發。
未歡卻閃身躲過,退開一步,防備地看著他:「可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那他就危險了。」夜風狹長的眼裡流轉著風情,像是在調笑,但未歡卻感覺到一陣難受。就像身上濕漉漉的泳衣,緊緊包裹著她的身體,緊窒異常。
「我要走了。」未歡邊說邊轉身。
夜風卻抓住她的手臂,輕輕地便將未歡扯回。他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固定住她的頭,快速地吻了下去。
四唇甫接,未歡身子頓時一顫,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她一把推開夜風,倏地舉手向他扇去。
夜風眼明手快,反手抓住那只素手,也不惱怒,只是邪邪地看著她。
「過分!」未歡憤極,用力抽回手。
「如果這就叫過分,那我今後還會做許多更過分的事。」夜風氣定神閒。
未歡瞪他一眼,也不再理會,轉身離去。
看著那抹倩影越走越遠,夜風用手撫摸著嘴唇,眼中笑意甚濃。
未歡窩著一肚子火,氣沖沖地返回家,看見客廳中的那名不速之客,更是氣憤難抑,當下便繞過他快步走上樓梯。
李逸致連忙跑上前攔住,一臉討好:「未歡,你回來了。」
未歡沉下臉:「你來幹什麼?」
李逸致陪著小心:「未歡,是不是我做錯事惹你不高興了,為什麼這些日子都不理我呢?你告訴我,我馬上改!」
未歡壓抑著怒火:「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你不用為我改變什麼。」
「未歡,你怎麼說這種話呢,我們怎麼可能是普通朋友?」李逸致激動地大叫。
未歡哭笑不得:「李逸致,我們不過是一同吃了頓飯,請你不要胡說八道!」
李逸致眼中有種瘋狂的神色,他一把抓住未歡的雙臂:「不!你是愛我的,一定是有人逼你離開我,是誰!未歡,你不要怕,告訴我是誰?!」
「你瘋了!」未歡拚命想擺脫他,卻無濟於事。
李逸致傷心地說:「未歡,你變心了。」
未歡氣極攻心,冷冷說道:「對你,我沒有心,我死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這時,兩人正站在樓梯的最高一級。
未歡看見李逸致臉上有種詭異的平靜,接著她聽見一句很輕的話語:「那你就死吧。」
未歡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伴隨著傭人陳媽的尖叫聲,眼前的景物在不斷地晃動扭曲變形。
忽然,一雙手從後將她穩穩接住,大而溫暖,感覺是那麼熟悉,未歡心弦一鬆,暈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