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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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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莉莎‧克萊佩]夏夜的秘密(璧花系列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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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9 16:11: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我們真要這麼做嗎?"安娜貝爾有些發愁地問道,幾位壁花正提著大籃子走在森林小徑上,"我還以為我們關於跑柱式棒球的討論只是有趣的玩笑呢。"


    "鮑曼家從不會拿跑柱式棒球開玩笑。"黛西告訴她,"那會是一種褻瀆。"

    "你喜歡遊戲,安娜貝爾。"莉蓮興高采烈地說,"而跑柱式棒球是最棒的遊戲。"

    "我喜歡的是桌上玩的那種,"安娜貝爾反駁道,"而且衣著得體。"

    "你實在太看重衣服啦。"黛西滿不在乎的聲音飄來。

    安娜貝爾懂得擁有朋友的代價是有時候不得不服從團休的意見,哪怕這有違自己的本意。儘管如此,安娜貝爾全天早晨還是試圖偷偷把伊薇拉到自己這邊,沒想到這姑娘居然真的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脫得只剩內衣褲。不過伊薇輕率地贊同鮑曼姐妹的想法是因為她把這看做是自我激勵的計畫的一部分。。我想——想變得像她們那樣,"她曾向安娜貝爾吐露心聲,"她們那麼自由勇敢。她們什麼也不怕。"

    看著她熱切的臉龐,安娜貝爾重重地歎了口氣,放棄了勸說,"噢,好吧。只要沒人看見我們,我想可以。儘管我實在想不出這有什麼意思。"

    "也許會很好——好玩?"伊薇提出。安娜貝爾表情豐富地看看她,把她逗笑了。

    自然,天氣也很配合鮑曼姐妹的計畫,晴空萬里,微風拂面。沿著低窪處的道路,四個姑娘提著籃子穿過濕濕的草地,遍野都是紅色的茅膏菜花和鮮豔的紫羅蘭。

    "注意看有沒有一口許願井。"莉蓮歡快地說,"到了那兒我們要穿過另外一邊的草地,穿過樹林。山頂有片乾草地。一個僕人告訴我從沒有人到那裏去。"

    "自然應該是在上山的路上。"安娜貝爾沒火氣地說道,"莉蓮,那井是什麼樣子的?是不是那種粉刷過的,帶滑輪和桶的?"

    "不,只是地上一個大土洞。"

    "在那兒,"黛西叫道,急忙奔向一個褐色的泛著水花的洞。洞口築著一道堤,"快點,大家都過來,我們每個人都要許個願。我還有針可以拋進去呢。"

    "你怎麼會想到要帶針?"莉蓮問。

    黛西淘氣地笑了,"噢,昨天下午我陪媽媽還有其他年長的貴婦做女紅時,做了一個棒球。"她從籃手裏掏出一個皮球,得意地舉在手裏,"為了做它,我犧牲了一副新的小山羊皮手套——而且還很難做,我告訴你們。那些貴婦都看著我往裏面塞小團的羊毛,最後,其中一個終於忍不住了,跳出來問我到底在做什麼東西。我當然不能告訴她們這是個棒球。我肯定媽媽猜到了,不過她尷尬地一言不發。於是我

告訴那位貴婦,我在做一個針墊。"

    大家都竊竊笑著。"她肯定覺得這是世界上最難看的針墊。"莉蓮說。

    "噢,毫元疑問。"黛西回答說,"我想她肯定很為我難過,她還給了我幾枚針,悄悄嘀咕著可憐的美國姑娘笨手笨腳,作麼也幹不好之類的話。"她用指甲尖從棒球裏拔出針,分給她們。

    安娜貝爾放下目己的籃子,用盒指和拇指捏住針,閉上眼睛。只要有機會,她都會許同一個願望……嫁一個貴族。奇怪的是,這次,當她把針扔進井裏的時候。一個新的念頭冒了出米。

    我希望我能戀愛。

    安娜貝爾對這個任性不聽話的念頭驚訝不已,她奇怪自己怎麼會把願望浪費在這麼不明智的念頭上。

    安娜貝爾睜開雙眼。見另外幾位正表情嚴肅地盯著井。"我許錯願了。"她不安地說,"我能再許一個嗎?"

    "不。"莉蓮理所當然地說,"一旦你把針扔進去,就結束了。"

    "可是我想許的不是那個願望。"安娜貝爾抗議道,"只是腦子裏突然跳出個念頭,完全不是我計畫的那樣。"

    "別爭了。安娜貝爾。"伊薇建議道,"你可別惹惱了井裏的精靈。"

    "什麼?"

    伊薇衝她迷惑的表情笑笑。"井裏住著的精靈。你就是向他許的願。但如果你惹惱了他,他可能會決定為實現你的願望索取可怕的代價。也有可能會把你拖到井底丟,永遠呆在裏面做他的夫——夫人。"

    安娜貝爾凝視著褐色的水。她手攏著嘴對下麵喊道:"你不用實現我的破願望。"她大聲她對看不見的精靈說,"我收回我的願望!"

    "別惹他生氣,安娜貝爾。"黛西嚷道。"看在上帝分上,趕快從井邊走開!"

    "你迷信嗎?"安娜貝爾咧嘴一笑。

    黛西朝她怒目而視。"你知道,迷信是有道埋的。從前有人像你一樣站在井邊,結果發生了糟糕的事。"她閉上眼睛,集中精神,把自己的針拋近了井裏,"好了。我為你許了個願——你不用再抱怨浪費了一個了。"

    "怎麼知道我想要什麼?"

    "我許的願是對你有好處的。"黛西告訴她。

    安娜貝爾戲劇性地呻吟了--聲。"我討厭為我好的事。"

    接下來是一陣善意的吵嚷,每個姑娘都告訴對方什麼對她最好,直到最後莉蓮命令她們住嘴,因她們讓她沒法集中注意力。她們只安靜了一會兒讓莉蓮和伊薇許完願,接著就穿過草她和樹林。很快,她們來到一片可愛的乾爽草地。草很茂盛,被太歸曬乾了,一邊的橡樹林投下陰影。空氣溫暖而稀薄,異常清新,安娜貝爾幸福地歎了口氣。"空氣裏什麼都沒甫。"她假裝抱怨她說,"沒有煤煙,也沒有街上的灰塵味。對一個倫敦入來說實在太稀薄了,我的肺幾乎都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可沒那麼稀薄。"莉蓮答道,"風兒會不時帶來濃濃的羊香水味。"

    "真的?"安娜貝爾試著吸吸鼻子,"我什麼也沒聞到。"

    "那是因為你沒長鼻子。"莉蓮答道。

    "你再說一遍?"安娜貝爾嘲弄地笑著問。

    "噢,你長的是普通的鼻子。"莉蓮解釋說,"可我的鼻子不一般。我對氣味非常敏感。給我一種香水,我馬上能分辯它所有的成分。就好像聽一個和絃,能聽出各個音符一樣。我們離開紐約前,我還為我父親的工廠研製了一種香皂的配萬。"

    "那麼你覺得你能創造一種香水嗎?"安娜貝爾入迷地問。

    "我敢說我能創造出一種很棒的香水。"莉蓮自信地說道,"不過,這一行裏所有的人都會嗤之以鼻的,因為"美國香水"這個詞被認為是個逆喻——何況我是個女人,這就使我鼻子的才能大受質疑了。"

    "你是說男人的嗅覺比女人靈敏?"

    "他們當然這麼認為。"莉蓮悲觀地說,一邊從她的籃子裏瀟灑地抖出一塊野餐毯子。"關於男人我們討論得夠多了,現在讓我們在太陽下坐一會兒吧?"

    "我們會變成棕色的。"黛西預言,一屁股坐在毯子一角,愉快地歎了口氣,"那樣媽媽又要歇斯底里地發作了。"

    "歇斯底里?"安娜貝爾問,覺得這個美國詞語很有意思。她把自己扔在黛西身邊,"她發作的時候一定要來叫我,我很好奇那是什麼樣的。"

    "媽媽老是發作。"黛西很有信心地告訴她,"不用擔心,不等我們離開漢晉夏郡,你肯定己經對歇斯底里非常熟悉了。"

    "我們打球前不能吃東西。"莉蓮見安娜貝爾掀起野餐籃的蓋子,說道。

    "我餓了。"安娜貝爾愁眉苦臉地說,一邊瞄瞄籃子裏面,裏面裝滿了水果、乳酪、肉醬、厚厚的麵包片,還有各種各樣的沙拉。

    "你總是叫餓。"黛西好笑地看著她,"對你這麼小的個兒來說,你的胃口可真是驚人。"

    "我?小個兒?安娜貝爾反對說,"如果你能比五英尺高出十分之一英寸,我就把野餐籃子給吃了。"    "那麼,你最好現在就開吃吧。"黛西說,"我正好是五英尺零一英寸,謝謝。"

    "安娜貝爾,如果我是你,才不會去啃那柳條把手。"莉蓮慢慢露出笑容,出面調停,"黛西每次量身高都踮起腳尖。可憐的裁縫不得不改短了幾乎一打裙子,都是因為我妹妹不可理喻地否認自己個子矮。"

    "我才不矮。"黛西嘀咕著,"矮個子女人從不神秘、高雅,或被英俊的男人追求。她們總是被當做孩子。我拒絕做矮女人。"

    "你不神秘世不高雅,"伊薇承認,"可是你很漂——漂亮。"

    "你是個小可愛,"黛西回道,抬起身把手伸向野餐籃,"來,我們喂可憐的安娜貝爾——我都能聽到她忙子咕咕叫了。"

    她們津津有味地把食物翻了個遍,然後懶洋洋地躺在毯子上看著雲朵,有一句沒一句地閒扯著。談話聲漸漸安靜,這時一隻紅色的小松鼠冒險從橡樹林裏走了出來,用一隻烏溜溜的眼睛觀察著她們。

    "一位入侵者。"安娜貝爾看著它,姿態優美地打了個呵欠。

    伊薇翻過身,朝松鼠扔了塊面包皮。它一動不動地盯著這誘人的食物,膽小得不敢上前。伊薇側著頭,頭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像是罩著一張紅寶石的網一般。"可憐的小東西。"她柔聲說,又朝膽小的松鼠扔了塊麵包反。這一塊扔得靠它近了幾英寸,它的尾巴熱烈地擺動了一下。"勇敢一點,"伊薇哄他,"過來拿。"她寬容地笑著,又扔了塊麵包,離它斜斜的幾英可遠。"噢,松鼠先生,"使伊薇責備道,"你真是個可怕的膽小鬼。你難道看不出來這裏沒人會傷害你嗎?"  

    松鼠突然採取行動,抓住這小塊食物搖著尾巴蹦蹦跳跳地走了。伊薇抬起頭,露出成功的微笑,發現具他幾個都一言不發,驚訝地盯著她看。。怎——怎麼了?"她疑惑地問。

    安娜貝爾最先開口。"剛才你跟松鼠說話的時候,一點也不口吃。"

    "噢,"伊薇突然有點難為情,垂下眼簾做了個怪相,"我跟動物和小孩子說話從不口吃,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這話讓她們思索了一陣。"我注意到你跟我說話也很少口吃。"黛西說。

    莉蓮似平不打算放過這句話。"你屬於哪一類,親愛的?孩子,還是動物?"

    黛西朝她做了個手勢,安娜貝爾完全看不懂。

    安娜貝爾本打算問伊薇有沒有找醫生治過口吃,可這位紅發姑娘突然改變了話題。"棒——棒球在哪裡,黛西?我們再不玩的話我都快睡著了。"

    安娜貝爾發現伊薇不願意再討論她口吃的問題,於是回應這個請求,"如果真要玩的話,現在最好不過了。"

    黛西在籃子裏找球的時候,莉蓮從自己籃裏拿出一樣東西。"看看我帶了什麼。"她得意地說。

    黛西抬頭一看,高興地笑了起來。"真的球拍!"她喊著,愛慕地看著這個扁平的東西,"我本以為只能用舊棍子打球了。你從哪裡搞來的,莉蓮?

    "我問一個小馬倌借的。他們一有空就偷偷去打球 他們很熱衷於此。"

    "誰不會呢?"黛西誇張地問道,開始解開胸衣,"太好了,天氣很暖和——脫掉層層衣服會很舒服。"

    鮑曼姐妹無所謂地解下衣服,看來很習慣在露天寬衣解帶。安娜貝爾和伊薇互相看看,猶豫不決。

    "我諒你不敢。"伊薇低聲說。

    "哩,天哪。"安娜貝爾憤憤地說道,開始解衣服的鈕扣。她發現一股意外的著怯讓她臉紅,不過,連膽怯的伊薇•詹納都願意加入叛逆的隊伍,她可不打算做膽小鬼。她把胳膊從裙子的袖子裏掙脫出來,她站著,任沉重的外衣掉在腳下,皺成一堆。身上只剩下直筒式的寬鬆內衣、燈籠褲和緊身胸衣,腳上只穿著襪子和輕便的拖鞋,她感到一陣微風拂過胳膊下汗津津的地萬,快樂地顫抖了一下。

    另外幾個姑娘也卸下了裙子,衣服堆在地上,猶如碩大的異域花朵。

    "接著!"黛西說道,把球扔給安娜貝爾,她下意識地接任球。她們都走到草地中央,來回投著球。伊薇的傳擊球最有問題,不過顯然這是由於缺乏經驗而不是苯拙。而安娜貝爾的弟弟經常找她做玩伴,所以她對傳擊球的技巧很熟練。

    這真是最奇怪、最輕快的感覺,腿不被厚重的裙子遮擋地站在外面。"我猜這就是男人的感覺。"安娜貝爾說出她的想法,"能穿著長褲走來走去。我幾乎要妒忌他們的自由。"

"幾乎?"莉蓮笑著問,"毫無疑問,我確確實實妒忌他們。要是女人也能穿長褲該多好?"

      "我可——可一點出不喜歡。"伊薇說。"我會難為情死的,如果被一個男人看到我腿的形狀和我的……"她猶豫著,顯然想找個詞形容女性身依難以啟齒的部分,"......其他的東西。"她鱉腳地說完了話。

      "你的寬鬆內農很破,安娜貝爾。"莉蓮突然魯莽地說,"我沒想到給你新的內衣,儘管我意識到……"

      安娜貝爾不假思索她駕駕肩,"沒關係。因為只有在打球的時候才可能有人看到。"

      黛西看看她姐姐。"莉蓮,我們目光短淺得可惡。我想可憐的安娜貝爾向神仙教母暗示過了。"

    "我可沒抱怨過。"安娜貝爾說著笑了起來。"在我看來,我們四個都半斤八兩。。

    練習了幾分鐘。簡單討淪過跑柱式棒球的規則後,她們把空的野餐籃當做柱子。開始了運動。安娜貝爾穩穩地站在一個被定為 "三柱門"的點上。

    "我把球喂給她,"黛西對她姐姐說,"然後你接球。"

    "可我的胳膊比你強壯。"莉蓮發著牢騷,不過還是帖到了安娜貝爾身後的位置。

    安娜貝爾把球拍舉在肩上,揮向黛西扔來的球。沒打到,球呼嘯著在空中轉了個漂亮的弧度。在她身後,莉蓮不出意料地接住了球。"揮得好,"黛西鼓勵道。"球朝你過來時要注意觀察。"

    "我可不習慣站著不動讓東西向我砸過來。"安娜貝爾說著,又揮舞起了球拍,"我有幾次機會?"

    "在跑柱式棒球裏,擊球手可以無數次擊球。"莉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再來一次,安娜貝爾……這一次,試著把球想像成亨特先生的鼻子。"

    安娜貝爾很感興趣地接受了這個建議。"我更願意把它當做一個更低的隆起物來瞄準。"她說道,在黛西把球喂過來時又揮手一擊。這一次。球抬的拍面結結實實地碰到了球,發出一記響亮的聲音。黛西高興地大叫一聲,開始跑動追球,大聲笑著的莉蓮喊道:"跑呀,安娜貝爾!"

    她跑了起來,一邊歡欣地咯咯笑著,繞著籃子奔向三柱門。

    黛西抄起球,扔給莉蓮,莉蓮在空中接住了它。

    "呆在第三柱,安娜貝爾。"莉蓮喊道,"我們看看伊薇能不能把你帶回三柱門。"

    伊薇顯得緊張但很有決心,拿著球拍站在擊球者的位置。

    "假裝球是你的弗洛倫斯嬸嬸。"安娜貝爾建議道,伊薇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黛西投了一個容易的慢速球,伊薇將球拍一陣亂搖。球沒擊中,響亮地落入莉蓮手中。莉蓮把球扔回給黛西,讓伊蔽重新站好。"腿分開點,膝蓋微彎。"她小聲地說,"對了。現在,球過來時看著球,你就不會打空了。"

    不幸的是,伊薇打空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垂頭喪氣。臉紅紅的。"這太——太難了。"她說道,

眉頭緊鎖。"也許我該停手了,讓別人玩。"

    "再試幾次。"安娜貝爾焦急地說道,決心讓伊薇至少擊中一次,"我們不著急。"

    "別灰心。"黛西也插嘴說,"你只是太緊張了,伊薇。放鬆——擊球的時候別閉著眼睛。"

    "你可以的。"莉蓮說著,拔開額頭上垂下的一縷黑髮。活動了一下纖細有力的胳膊。"剛才那個球差點就擊中了。繼續……看著……球。"

    伊薇順從地歎了口氣,拖著球抬回到三柱門。又一次舉起了拍 子。她盯著黛西,藍眼睛眯了起來,繃緊神經準備下一個球,"準備好了。"

    黛西果斷地扔出了球,伊薇全力以赴揮動球拍。安娜貝爾一陣激動。心滿意足得看到球拍狠狠擊中了球。球飛到空中,遠遠地飛到了橡樹林裏。她們都為這精彩的一擊歡天喜地地大叫起來。伊薇驚訝無比,跳了起來,尖叫著:"我成功啦!我成功啦!"

    "繞著籃子跑!"安娜貝爾喊道。跑回了三柱門。興奮的伊薇繞著臨時的棒球場跑了一圈,白衣服糊成一片。她回到三柱門時,大家都沒有來由地繼續跳著叫著,僅僅只是因為她們年輕、健康。並且感到高興。

    突然,安娜貝爾注意到有個深色的身影迅速爬上山坡。她突然沉默了下來,看清有一個——不,是兩個人——策馬奔向乾草地。"有人過來了!"她說道,"兩個騎馬的。快,去拿你們的衣服!。她的低聲警告掐斷了姑娘們的歡笑。她們睜大眼互相看看,急忙慌亂地行動起來。黛西和伊薇死命朝野餐地點奔去,她們的衣服留在那裏了。

    安娜貝爾也跟了上去,這時,馬兒驚雷般地停在了她身後。她停住腳步。突然轉過身。警惕地面對著他們。想弄清楚會有什麼危險。仰起頭,猶如晴天霹需,她錯愕地認出了他們。

    是韋斯特克裏夫勳爵……更糟的是……還有西蒙.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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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9 16:12: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安娜貝爾一碰到亨特震驚的眼神,就似乎再也無法移開目光。如同那些噩夢。最後總能醒來大松一口氣,知道這麼可怕的事情不會真的發生。要不是情況對她這麼不利。她可能會很高興看到西蒙.亨特啞口無言的樣子。一開始他一臉茫然。好像怎麼出不明白她怎麼會只穿著寬鬆內衣、緊身胸農和燈籠內褲站在他面前。他的眼光在她身上遊移,最後緩緩落在她通紅的臉上。

    又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亨特艱難地吞了吞口求。用生疏的聲音說道:"我可能不該問,可是你們究竟在幹嘛?"

    這話讓安娜貝爾從癱瘓中恢復過來。她當然不能這樣只穿著內衣站著和他說話。可是她的尊嚴——如果還剩下幾絲的話——不允許她像伊薇和黛西那樣傻傻地尖叫著衝向衣服。她採取了折中的辦法。快步走到她的衣服邊上緊緊揍著衣服擋住前面。一邊轉身面對西蒙。亨特。"我們在打跑柱式棒球。"她說道。聲音比平時尖了許多。

    亨特看看四周,又看回她身上。"你們為什麼——"

"穿著裙子可跑不開。"安娜貝爾打斷了他,"我想這很顯然。"

      他明白過來,迅速別過了臉,可安娜貝爾還是看到了他臉上的笑。"我從沒試過,所以只好相信你的話。"

      安娜貝爾聽見身後黛西責備地對莉蓮說:"我以為你說過沒人會來這塊草地!"

      "別人是那麼告訴我的。"莉蓮邊回答邊站進自己的裙子裏,彎腰把它往上拉,聲音模糊不清。

    一直不做聲的伯爵努力把目光定格在遠處的景色上,開口說道:"您的資訊沒錯,鮑曼小姐。"他平靜地說,"這裏很少有人來。"

    "哦,那麼,你們怎麼會在這裏?"莉蓮責怪道,好像她,而不是韋斯特克裏夫,她才是這莊園的主人。

    這問題讓伯爵的頭回了過來。他難以置信地看看這位美國姑娘,又把目光移開。"我們來這裏純屬意外。"他冷冷地說,"我今天想看看我的莊園的西北角。"他說。"我的"這個詞時,不易察覺而又明顯地加重了語氣,"我和亨特先生一路過來時,聽到你們的尖叫聲。我們想最好來察看一下,必要的話可給予幫助。沒想到你們會把這裏當做……當做……"

    "內衣式跑柱式棒球場。"莉蓮替他說道,把胳膊伸迸袖子。

    伯爵似乎沒法重複這怪誕的詞語。他掉轉馬頭,回頭簡短地說:"我決定五分鐘內讓自已失憶,在此之前,我建議你們以後再也不要進行裸露的戶外運動。因為下一個過路人如果發現你們,可能不會像我和亨特先生那樣無動子衷。"

    儘管安娜貝爾正在難堪之中,還是忍不住要對伯爵聲稱的亨特先生的無動於衷表示疑問,暫且還不要說他自己的。亨特顯然把她看了個夠。而韋斯特克裏夫的觀察盡首比較隱蔽,他掉轉馬頭之前還是偷偷飛快看了莉蓮一下,看得很仔細,這可逃不過她的眼睛。不過,鑒於自已衣衫不整的情況,現在打擊韋斯特克裏夫居高臨下的氣焰可不是時候。

    "謝謝,勳爵。"安娜貝爾用平靜得讓自已高興的語氣說,"現在,既然您賜予我們這麼好的忠告,我請求您給我們一點私人空間恢復一下。"

        "很樂意。"韋斯特克裏夫低沉威嚴地說。

        西蒙.亨特離開前,忍不住回頭望著安娜貝爾,她仍然抓著衣服擋在胸前站著。盡首他表面上很鎮定,她覺得他的臉色有些不一樣……而他黑亮的眼晴無疑正在燃燒。安娜貝爾真希望自已能鎮定自若滿不在乎地看著他,可是完全相反,她感到自己滿臉通紅、樣貌不整、站立不穩。他好像有什麼話就在嘴邊要告訴她,卻又糾正了自已,自嘲地微笑著喃喃自語。他的馬不耐煩地重重踏著腳步,噴著鼻息。亨特示意它飛奔跟上已經穿越田野大半的韋斯特克裏夫時,它迫不及待地掉過了頭。      

  安娜貝爾深感羞辱地轉向莉蓮,她也紅著臉,但顯得頗為鎮靜。

"所有的男人裏面扁偏會是他們兩個,"安娜貝爾厭惡地說,"發現我 們這副樣子。"

"你幾乎要仰慕如此的傲慢。"莉蓮淡淡地說,"肯定花了好多年才能培養成這樣。"

"你說的是哪個男人?……亨特先生還是韋斯特克裏夫勳爵?"

"都是。儘管伯爵的傲慢要稍勝亨特先生的——這可稱得上是令人注目的偉績。"

她倆互相看著,都對離去的兩位來者感到厭惡。突然安娜貝爾忍不住笑了趕來,"他們很吃驚,不是嗎?"

    "可不會比我們更吃驚,莉蓮反駁道,"問題是,我們以後怎麼再面對他們呢?"

    "他們怎麼再面對我們?"安娜貝爾回敬道,"我們在做我們自己的事情是他們闖了進來,"

    "你真是太對了 。"莉蓮說了一半又停了下了,注意到野餐地點信來劇烈的喘氣聲。伊薇在毯子上扭曲著身體,而黛西叉腰站在一邊,

    安娜貝爾趕到她倆身邊,驚慌地問道:"怎麼了?"

    "她難堪得受不了了,"黛西說,"這讓她發狂。"

    伊薇在毯子上翻滾著,用餐巾捂住臉,露出來的一隻耳朵巳經變成醃甜菜的顏色。她越想忍住不笑,就越發笑得厲害,直到她間歇著拼命地喘著氣。終於她能夠尖聲說出幾句話了,"真是絕——絕妙的草坪運動入門課。"接著她又控制不住地笑開了,任其他三個人站在一邊。

  黛西意味深長地看了安娜貝爾一眼。"這,"她告訴她,"就是歇斯底里發作。"



  西蒙和韋斯特克裏夫疾馳著離開了草地,進入樹林後放緩了步子,沿著一條婉蜒的小徑穿過林地。足有兩分鐘兩人都不願,或者確切地說是不能開口說話。西蒙的腦子裏盤桓著安娜貝爾•佩頓的倩影,那洗了足有一千次的老式內衣下結實豐滿的曲線。還好他倆不是單獨處於這種局面,因為如果是那樣的話西蒙難保自已不會做出野蠻的舉動。

    西蒙這輩子從未體驗過剛才在草地上見到安娜貝爾衣衫不整時那麼強烈的渴望、他渾身抑制不住立刻下馬的衝動,想一把抱住安娜貝爾,把她帶到最近的草地上。他想像不出還有比她豐滿的身體、綢緞一樣的奶油色肌膚和陽光下金褐色的頭髮更強烈的誘惑了。她的羞怯那麼迷人,到處泛著紅暈。他想用牙齒和手指扯掉她破舊的內衣,他想從頭到腳親吻她,品嘗她的甜蜜——

  "不。"西蒙喃喃道,感到血液在沸騰,幾乎要把自已灼傷。他不能讓自已這樣想下去,不然他強烈的欲望會使接下來的騎行無比不適。西蒙克制住自己的欲望,瞥了韋斯特克裏夫一眼,他正在沉思。這對韋斯特克裏夫來說很不尋常,他可不屬於沉思的類型。

    兩個男人巳經做了約有五年的朋友,他倆相識於一次晚宴,主人是他倆都認識的一位元改革派政客,當時,韋斯特克裏夫的貴族父親剛剛去世,把家裏的生意部留給新伯爵馬庫斯打理、他發現家庭的經濟狀況表面無恙,內裏卻有痼疾,像是一個患有絕症而表面健康的病人。韋斯特克裏夫這位新伯爵對賬薄上顯示的持續虧損感到警覺,意識到必須進行大刀闊斧的改變、他決心避免其他貴族一輩子任家業不斷萎縮的命運。"現代貴族並不是小說裏描寫的那樣在賭桌上失去財富,他們實際上只是不太在行的財務經理,通常不會如此莽撞。保守的投資、過時的觀點、註定倒楣的財務安排慢慢吞噬了貴族們的財富,讓新興的職業人士階層佔領了上流社會。無論誰選擇無視科學和工業進步對經濟的影響;都註定要被遺棄在它滾滾的車輪下……而韋斯特克裏夫不想被歸入這一類。

    西蒙和韋斯特克裏夫建立友誼後,無疑雙萬都利用對方得到了自己所需的。韋斯特克裏夫需要西蒙的經濟天賦帶來的好處,而西蒙需要晉身特權階層的敲門磚。而他倆互相熟悉之後,發現彼此有許多相似之處。兩人都喜歡騎馬、狩獵,都需要經常用大量的體育運動來宣洩過剩的精力。兩人都有毫不讓步的誠實,儘管韋斯特克裏夫的態度足夠文雅,使他的坦率更易被人接受。兩人都不會一次坐上幾個小時

談淪詩歌或情感問題。他們情願處理實實在在的事務或問題,而且,當然,他們總是無比熱忱地探討著當下和將來的生意。

    隨著西蒙頻繁地出現在石字莊園和韋斯特克裏夫在倫敦的寓所。伯爵的朋友馬斯登•特雷斯漸漸把他接納入他們的圈子。西蒙不無驚喜地發現,自己並不是被韋斯特克裏夫當做密友的惟一平民。伯爵似乎很樂意與貴族圈外不同觀念的人們做伴。事實上,韋斯特克裏夫偶爾聲稱,如果可能的話,他情願放棄自己的爵位,因為他並不支持貴族世襲的觀念。西蒙並不懷疑韋斯特克裏夫話裏的真誠——不過韋斯

特克裏夫似乎從未意識到,貴族的特僅、它的力量和伴隨的責任,都是他與生俱來的一部分。作為英格蘭最古老最受尊敬的爵位的擁有者,馬庫斯•韋斯特克裏夫勳爵,他生來就要為這和責任和傳統效勞。他的生活總是井井有條,而他也是西蒙認識的人裏面最有自製力的一個。

    眼下,這位一向頭腦冷靜的伯爵似乎煩惱得有點過了頭。

    "見鬼。"韋斯特克裏夫最後叫道,"我和她們的父親有過生意往來。我以後怎麼面對湯瑪斯•鮑曼呢?我見過他女兒穿著內衣的樣子!。"

    "女兒們。"西蒙糾正他,"兩個都在。"

    "我只汪意到高個的那個。"

    "莉蓮?"

    "對,那個。"怒意爬上韋斯特克裏夫的臉龐。"老天。怪不得她們都沒結婚!哪怕用美國的標準看,她們都太不端莊了。還有那個女人跟我說話的樣子,好像我應該為打斷她們的異教狂歡而難為情。"

    "韋斯特克裏夫,你聽起來有點像衛道士。"西蒙打斷他。對伯爵的強烈反應感到好笑,"幾個天真女孩在草地上到處亂跑可不是文明的終結。如果她們是村姑的話,你會毫不在乎的。天,你本來可以和她們一起玩。我見過你在宴會和舞會上和你的情人們幹的事 "

    "可她們不是村姑。不是嗎?她們是淑女或者至少她們應該是。以上帝的名義,一群壁花為什麼要這樣做?"

    西蒙對他朋友發愁的語氣咧嘴一笑。"我的感覺是她們結成了單身聯盟。過去一年裏她們坐著彼此幾乎不說話。可最近她們似乎交上了朋友。"

    "出於什麼目的?"伯爵很懷疑地問道。

    "也許她們只是自得其樂?"西蒙說,韋斯特克裏夫對姑娘們生氣的程度令他頗有興趣。尤其是莉蓮•鮑曼。似乎深深困擾著他。

這對伯爵來說可是非同尋常,他素來對女人的態度輕鬆隨意。據西蒙所知,儘管他被大把女人追逐,他卻一直對她們若即若離,直到現在。

    "那她們也該做做針線活,或者隨便什麼正經女人會做的事來自得其樂。"伯爵低聲怒吼,"至少她們該找個不用赤身**地在鄉下亂跑的樂子。"

    "她們沒有赤身裸休。"西蒙指出,"這真讓我遺憾。"

"你讓我不得不說些活,"韋斯特克裏夫說道,"你知道,我不是那種別人沒要求就隨便給建議的人 "

    西蒙大笑著打斷了他。"韋斯特克裏夫,我懷疑你有沒有一天是不就某事給某人忠告的。"

    "我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才會提供建議。"伯爵面帶怒容地說。

    西蒙嘲諷地看看他,"那就請開尊口吧,看來不管我想不想,都得聽著。"

    "是關於佩頓小姐。如果你夠明智,就該擺脫有關她的一切念頭。她是個淺薄的人,是我見過最自我中心的人。她外表很美麗,我同意……可據我判斷,她的內在不值一提。無疑你在考慮如果她不能贏得肯達爾,就找她當情婦。我的建議是,不。多的是可以提供給你更多東西的女人。"

    西蒙沉默了一會兒。他對安娜貝爾•佩頓的情感複雜得令他不安。他愛慕安娜貝爾,喜歡她,上帝知道他沒有權利因為她做了別人的情婦而對她加以苛責。不過,她讓霍奇漢姆上了她的床的極大可能性讓他妒火中燒,這樣的反應讓他自己驚訝不已。

    自從聽到伯迪克勳爵散佈的謠言,說安娜貝爾巳成為霍奇漢姆的秘密情婦以後,西蒙沒按奈住調查真相的誘惑。他問過把賬記得一清二楚的父親,有沒有人替佩頓家的肉單付過賬。父親明確地告訴他,

霍奇漢姆勳爵時不時地替佩頓家買單。儘管這不能證明什麼,但至少加重了安娜貝爾是霍奇漢姆的情婦的可能性。而昨天早晨他倆談話時安娜貝爾的吞吞吐吐自然並不能攻破謠言。

    顯然佩頓家已經山窮水盡了……但是安娜貝爾為什麼要向霍奇漢姆這麼個又肥又老、誇誇其談的傢伙求助還是個謎。從另一方面來說,人生中的許多決定,是好是壞,都是時機的產物。也許霍奇漢姆碰巧在安娜貝爾防備最虛弱的時候介入,於是她允許自己被說服滿足這個老混蛋,來得到急需的金錢。

    她沒有靴子。上帝。霍奇漢姆可真夠吝嗇的,只給她買了新裙子,卻沒有體面的鞋,內衣更是像塊爛布。就算安娜貝爾要做別人的情婦,她也該做西蒙的,或者至少也該為此得到恰當的回報。顯然現在向她提出這個問題買在太早了。眼下安娜貝爾正設法讓肯達爾向她求婚,西蒙得耐心等待。他不想破環她的機會。但如果她與肯達爾的好事告吹,西蒙打算用比她現在與霍奇漢姆偷偷摸摸的關係好得多的條

件去找她。

    想到安娜貝爾身無一物躺在他床上的樣子,西蒙的欲火重新點燃了,他竭力找回談話的線索。"是什麼讓你覺得我會對佩頓小姐有興趣?"他用未置可否的語氣問道。

    "你看到她穿著內衣的樣子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

    西蒙勉強地笑了笑。"那樣的美貌之下,我對她的內在已經不用在乎了。"

    "應該在乎。"伯爵強凋說,"佩頓小姐是我見過最自私的貨色。"

    "韋斯特克裏夫,"西蒙隨意地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你有時候可能會出錯?不管是什麼事情?"

    伯爵被問得有點莫名其妙,"事實上,沒有。"

    西蒙搖搖腦袋,懊悔地笑笑,策馬加速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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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9 16:12: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姑娘們回到石字莊園時,安娜貝爾察覺到腳踝一陣不適的刺痛。肯定是在打棒球時崴了腳,儘管她不記得到底是什麼時候。她重重地歎了口氣,提好籃子,加大步伐趕上莉蓮,莉蓮顯得心事重重。伊薇和黛西走在她們身後約幾碼遠,認真地談論著什麼。

    "你在擔心什麼?"安娜貝爾小聲問莉蓮。

    "伯爵和亨特先生……你覺得他們會把下午看到我們的事告訴別人嗎?這會讓我們的名譽大受影響的。"

    "我想韋斯特克裏夫不會。"安娜貝爾思索了一下說,"他說到失憶症時我比較相信這點。而且他看來也不像是散佈流言的人。"

    "那亨特先生呢?"

    安娜貝爾皺起了眉。"我不知道。我知道他沒有承諾會保持沉默。我猜如果有利可圖的話,他會關緊嘴巴的。"

    "那麼只有你去求他了。今晚舞會上你一見到亨特就得過去讓他保證不把我們打跑柱式棒球的事告訴任何人。"  想到晚上莊園要舉行的賽會,安娜貝爾呻吟著。她比較——不,是完全——肯定經過下午的事,她無法再面對亨特。但另一方面,莉蓮說得對,亨特保不准會說出去。安娜貝爾必須與他交涉,儘管她很怕這樣。"為什麼是我?"她問道,其實心裏已經知道了答案。

    "因為亨特喜歡你。大家都知道。他比較可能會答應你請求的事。"

    "他不會白白同意的。"安娜貝爾崎咕著,腳踝痛得更厲害了,"如果他提出無禮的要求怎麼辦?"

    一陣久久的、充滿歉意的停頓,之後莉蓮說道:"你可以扔塊骨頭給他。"

    "什麼樣的骨頭?"安娜貝爾疑惑地問。

    "噢,就讓他吻你一下,如果那樣才能讓他閉嘴的話。"

    安娜貝爾為莉蓮這麼無所謂地說出這樣的話感到震驚,她急促地吸了口氣,"老天,莉蓮!我可不能這麼做!"

    "為什麼不?你以前吻過男人吧,是吧?"

    "是的,可是——"

    "嘴唇跟嘴唇沒什麼兩樣。只要確定不被別人看到,儘快完事就行了。這樣亨特先生就會被擺平,我們的秘密也就安全了。"

    安娜貝爾忍住笑搖搖頭,心臟因這個念頭而劇烈跳動起來。她不禁想起全景劇院裏那個久遠的物,那地動出搖般的感受,讓她震撼無語。

    "你得向他表明,他能從你這兒得到的只是一個吻而已。"莉蓮繼續說道,"而且以後再出不會有。"

      "原諒我對你這個計畫的中傷……可它比六點鐘的魚還臭。嘴唇跟嘴唇就是不一樣,如果它碰巧長在西蒙•亨特身上的話。而且他才不會滿足於一個小小的吻,而我不可能給他更多了。"

    "你真覺得亨特先生這麼令人討厭嗎?"莉蓮閑閑地說,"事實上。他不差。我甚至要說他挺英俊。"

      "他實在令人難以忍受,我都沒注意他的長相。不過我承認他……。安娜貝爾疑惑地停住。開始重新苦苦思考這個問題。

    客觀地——儘管要對西蒙.亨特採取客觀態度是不太可能的 他確實長得好看。通常"英俊"這個詞會用在五官精緻、身材修長優雅的人身上。可西蒙.亨特粗獷剛毅的面孔、放肆的黑眼睛和男性特有的堅挺鼻樑。以及永遠帶著不恭幽默的闊嘴。重新途釋了這個詞的含義。甚至他那不同尋常的身高和魁梧體形很適合他,仿佛老天也認識到,雕琢他那樣的人物可不能偷工減料。

    打從第一次見面起,西蒙•亨特就便她不安。儘管他總是穿著得體、彬彬有禮,她卻老有一種感覺:亨特頂多只開化了一半。最深處的本能警告她,他善於嘲諷的外表下。是一個具有驚人激情,甚至是野蠻的男人。他不是一個可以掌控的男人。

    她試著想像西蒙.亨特的臉俯在她臉上。他嘴唇的熱吻、他緊繞著她的雙臂……和以前一樣,除了她變得主動。他只是個男人,她緊張地提醒自己。而且一個吻稍縱即逝。但在那一刻,她得與他親密接觸。而且從此以後,無論何時碰面,西蒙.亨特都會無聲地得意洋洋。這實在叫人太唯以忍受了。

    她揉揉前額,感覺那兒好像剛被棒球砸了一記一樣疼痛,"我們難道不能當做一切沒發生過嗎?也許他能有禮貌地對此保持緘默?"

    "噢,是啊。"莉蓮諷刺地說,"亨特先生總是與‘禮貌’連在一起。無論怎樣,我們只有碰碰運氣等待……如果你的神經能承受懸念折磨的話。"

    安娜貝爾揉著太陽穴,發出一聲苦悶的聲音。"好吧,我今晚去找他。我會……"她遲疑了很長時間,"我會吻他的。如果有必要的話。不過我會認為這完全可以補償你們給我的所有衣服!"

    莉蓮滿意地咧開了嘴,"我肯定你能和亨特先生達成協定的。"

    她們在門口分了手,安娜貝爾回房間午睡,她希望這能讓她在舞會前恢復精力。她母親不在屋裏,很可能在樓下的客廳與別的貴婦飲茶。安娜貝爾很慶倖母親不在。她可以梳洗完畢,而不必回答不想回答的問題。儘管菲莉帕是個寬容疼人的母親。她如果得知女兒與鮑曼姐妹搞在一起的消患,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的反應的。

    安娜貝爾換上乾淨的內衣,鑽迸熨燙平整的被單下。沮喪的是,她的腳踝痛得要命,讓她無法入睡。她又累又煩,讓女僕去端來盆冷水,坐著足足泡了半小時腳。腳踝顯然腫了起來,她焦躁她認定今天是個倒楣的日子。安娜貝爾邊咒駡邊在蒼白浮腫的腳上套上乾淨襪子,慢慢穿好衣服。她又按鈴叫了女僕幫她收緊緊身胸衣。拉好黃色絲裙的背部。

    "小姐?"女僕擔心地看看安娜貝爾呆滯的臉,小聲說:"您看起來有點憔悴……要我給您拿點什麼嗎?管家的儲藏室裏有藥水可以治女性的——"

    "不用,不是因為這個。"安娜貝爾虛弱地笑笑,說,"我只是扭到了腳踝。"

    "那麼,來點柳皮茶?"女孩走到安娜貝爾身後替她扣上舞會裙的扣子,建議道:"我馬上下去拿,您可以在做頭髮的時候喝。"

"好的,謝謝。"安娜貝爾一動不動地站著。感覺女僕靈巧的手指扣好了裙子。然後感激地跌坐在梳粧檯前的椅子裏。凝視著安妮皇后式鏡子裏自己憔悴的模樣,"我想不起來怎麼弄傷的了。我可從不笨手笨腳。"

    女僕把安娜貝爾袖子上裝飾的淺黃色網紗弄蓬鬆。"我馬上就去弄茶,小姐。喝了就會好的。"

    女僕剛走開,菲莉帕就進了房間。她站在她身後,微笑她看著女兒穿著淺黃色舞會裙的模樣。對鏡子裏的她說:"你看上去可愛極了,親愛的。"

    "我感覺槽透了。"安娜貝爾做著鬼臉說。"下午我和壁花們散步的時候把腳給崴了。"

    "你一定要這樣叫自已嗎?"菲莉帕表情疑惑地問,"你們完全可以替自己想個好聽點的名字 "

    "可這根適合我們。"安娜貝爾笑著說。"我其實是正話反說, 調侃而已,如果這能讓你好受些的話。"

    菲莉帕歎了口氣。"恐怕我的幽默儲備眼下已經用完了。看著你苦苦努力我可不好受,別的姑娘比你輕鬆多了。看你穿著借來的裙子,知道你的負擔……我想了不止一千遍:要是你父親還活著,要是我們哪怕稍微有一點錢……"

    安娜貝爾聳聳肩,"就像他們說的,媽媽……,如果蘿蔔是手錶,我也不會缺表戴。"

    菲莉帕輕撫著她的頭髮,"你今晚幹嘛不在房間裏休息呢?我會給你讀點什麼,你可以把腳翹著躺在床上 "

    "別誘惑我。"安娜貝爾激動地說,"我可真想那樣 可我今晚不能在這呆著。我不能錯過吸引肯達爾的機會。"還有與西蒙.亨特的談判,她想著,感到一陣恐懼的虛空。   

    喝下一大杯柳皮茶,安娜貝爾總算能不露痕跡地走下樓,儘管腳踝還是隱隱作痛。在客人們被帶到餐廳之前,她找時間和莉蓮簡短地商量了幾旬。曬過太陽後莉蓮的臉頰粉粉的。很有光澤,她褐色的雙眼在燭光下如天鵝絨般柔和。"到目前為止,韋斯特克裏夫勳爵顯然努力對壁花們視而不見。"莉蓮笑著說,"你說得對 他那邊沒什麼問題。我們惟一的潛在問題就是亨特先生。"

    "他不會成為問題的。"安娜貝爾嚴肅地說,"我先前答應過,我會去跟他說的。"

    莉蓮欣慰地笑著回答:"你真好,安娜貝爾。"

    她們在餐桌上就座時,安娜貝爾不安地發現自己被安排在肯達爾勳爵身邊。換做其他時候,她會感覺如獲至寶。可是今晚,她不在最佳狀態。她無法在腳踝抽搐腦袋脹痛的同時和他機智地交談。更讓她不舒服的是,西蒙•亨特幾乎就坐在她正對面,看起來自若得讓人光火。尤為糟糕的是,她覺得反胃,無法享受豐盛的晚宴。她完全沒了平時的好胃口,無精打采地撥弄著盤裏的食物。她每次抬頭,都能感

到亨特明察秋毫的眼光注視著她,她做好準備接受他微妙的嘲諷。然而,幸運的是,他跟她說的僅有的幾句話都稀鬆平常,她總算風平浪靜地捱過了一餐。

    晚餐結束後,舞廳傳來音樂聲,安娜貝爾慶倖舞會馬上就要開始了。這會是她第一次完全樂意地坐在壁花那一排。在其他人翩翩起舞的時候在一邊休息。她想自己可能白天太陽曬得太多了,現在頭昏腦漲,莉蓮和黛西恰恰相反,她們看起來愈發健康,充滿活力。

  不幸的是,可憐的伊薇被她嬸嬸責駡了一通,一蹶不振。"太陽讓她長了很多雀斑,"黛西懊惱地告訴安娜貝爾,"弗洛倫斯嬸嬸對伊薇說。和我們出去後她像豹子一樣滿是斑點,她不許她再和我們接觸,直到皮膚恢復正常為此。"

      安娜貝爾皺起眉頭。無比同情她的朋友。"弗洛倫斯嬸嬸真可惡。"她咕噥著,"顯然她活著的惟一目的就是讓伊薇痛苦。"

      "而且她對此很在行。"黛西同意。突然她朝安娜貝爾身後看去,眼睛睜得比盤子還大,"哎呀,亨特先生朝這裏過來了。我渴壞了。我要到餐台邊去,讓你們倆,呃……"

      "莉蓮告訴你了。"安娜貝爾嚴肅地說。

    "是的,我們三個都對你將要為我們做出的犧牲非常感激。"

    "犧牲,"安娜貝爾重複著,不太喜歡這個詞,"那說得太嚴重了,不是嗎?就像莉蓮說的,‘嘴唇和嘴唇也沒什麼不同’。"

    "她跟你才這麼說。"黛西頑皮地說,"可她對我和伊薇說,她死也不會同意去吻亨特先生那樣的男人。"

    "什麼—— "安娜貝爾剛張口,黛西已經一溜煙地跑開了。

    安娜貝爾開始感覺自己像是個被當做祭品扔進火海的童女,聽到西蒙•亨特低沉的聲音飄近耳邊。

他略帶嘲諷的男低音似乎順著她的脊柱一路往下,發出迴響,"晚上好,佩頓小姐。我注意到你穿得很整齊……和下午不一樣。"

    安娜貝爾咬咬牙,轉身面對他,"我必須承認,亨特先生,我對你在晚餐時的克制很驚奇。我本來以為你會對我大肆羞辱一番,結果你卻做得像位紳士一樣,整整一個小時。"

        "我確實很克制,"他認真地說,"不過我想,我還是把令人吃驚的舉動留給你比較好……"他微妙地停了停,又接著說:"因為你們最近似乎很擅長於此……"

      "我和我的朋友可沒做錯什麼!"

      "我說過我不贊同你們一絲不掛地打跑柱式棒球嗎?"他表情無辜地問道。"恰恰相反 我由衷地表示贊成。事實上,我覺得你們應該天天打。"

      "我沒有‘一絲不掛’。"安娜貝爾低低地尖聲反駁。"我穿著內農。"

      "那是內衣嗎?"他懶懶地問。

      她臉漲得通紅,為他汪意到她的內衣有多破而感到難堪。"你告訴過別人在草地上看到我們的事嗎?"她緊張地問。

      顯然,這不是他準備聽到的問題。他慢慢露出笑容。"還沒有。"

    "你打算告訴別人嗎?"

    亨特玩味著這個問題,掩飾不住他很喜歡這種局面的表情。 "不打算,不......他遺憾地聳聳肩,"不過你知道怎麼回事。有時侯這種事會在談話時不脛而走……"

    安娜貝爾擰起眉,"你要怎樣才能不說出去?"

    亨特假裝對她的坦率感到震驚。"佩頓小姐,您應該學會更有技巧地處理這些事,您不覺得嗎?我本來以為像您這樣優雅的女士會得體巧妙地——"

    "我沒時間考慮技巧。"她生氣地打斷了他,"很顯然你不受點什麼賄賠是不可能保持沉默的。"  

"‘賄賂’這個詞有太多負面含義了,"他沉吟道,"我情願把它叫做‘誘惑’。"

      "隨你叫什麼,"她急躁地說,。我們談判一下吧,好嗎?"

      "好啊。"亨特的面部顯得嚴肅起來,可是笑意蕩漾在他咖啡色的眼睛深處,"我想我可以被說服對你們令人震驚的行為保持沉默,佩頓小姐,如果有足夠的誘惑的。"

    安娜貝爾沉默不語,垂下了捷毛,思考著該說些什麼。話一旦說出口就不能收回了。上帝,為什麼扁扁要讓她來收買西蒙•亨特,讓他對一場她本來就不想參加的愚蠢的跑柱式棒球保持沉默呢?"如果你是一位紳士,"她咕噥著,"就沒必要這樣了。"

    他強忍著笑。聲音變得沙啞而發顫。"對,我不是紳士。不過我不得不提醒你,會天下午並不是我半裸著在草地上亂跑。"

    "你能小點聲嗎?"她急促地輕聲說,"會被人聽見的。"

    亨特著迷地看著她。深色的眼睛放肆不羈,"開出最好的條件,佩頓小姐。"

    安娜貝爾盯著他身後遠處牆上的一塊,艱難地悶聲開了口。她的耳朵燒得厲害,幾乎能把頭髮燙焦,"如果你保證不把跑柱式棒球的事說出去……我可以讓你吻我。"

    隨之而來的沉默讓她極度痛苦。安娜貝爾強迫自己抬頭看,發現自己把亨特嚇住了。他盯著她,就好像她剛才講的是外語,而他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一個吻。"安娜貝爾說,神經緊張得都要裂開了,"還有,別以為我讓你這麼做一次,以後就會繼續讓你這麼做。"

    亨特異常謹慎、字斟句酌地回答說:"我本以為你會提出和我跳支舞,華爾滋或者方陣舞。"

    "我想過。"她說,"可一個吻更有用,更不消說它比一曲華爾滋更快。"

    "我的吻可不會那樣。"

    這句活令她膝蓋發軟。"別荒唐了。一支普通的華爾滋至少也要三十分鐘。你不可能吻一個人那麼久。"

    亨特回答的時候聲音不易察覺地變粗重了。"當然,你最清楚了。很好——我接受你的條件。一個吻,換我保守你的秘密。我來決定時間和地點。"

    "時間和地點由雙方共同商量決定。"安娜貝爾反對說。"我這麼做全都是為了不連累我的名聲 我才不會讓你選一個不恰當的時間或地點來害我。"

    亨特嘲諷地微笑著,"您真是個談判高手,佩頓小姐。如果您以後有野心進入商界的活,我們可都要人人自危了。"

    "不,我惟一的野心是成為肯達爾夫人。"安娜貝爾故做無比甜蜜地回敬了他一句。滿意地看到他的笑容消退了。

    "那可太遺憾了。"他說,"對你和肯達爾都是如此。"

    "見你的鬼,亨特先生。"她低聲說道,不顧腳踝劇烈的抽搐,走開了。

    她走向後面的露臺時,感到踝部的傷加重了,疼痛蔓延到膝部。"見鬼。"她嘀咕著。這種情形下,她很難和肯達爾勳爵取得進展。一個人差不多要痛苦得尖叫的時侯,是很難擺出誘人的姿勢的。安娜貝爾突然感到筋疲力盡。沮喪不巳。決定回房間。既然談妥了和西蒙•亨特的交易,現在最好讓她的腳好好休息,希望明天早上能有所好轉。

      她每走一步疼痛就加重一分,直到能夠感覺到緊身胸衣的硬撐裏面冷汗涔涔流下。她以前從未受過這樣的傷。不僅腿疼,頭也突然開始眩暈,渾身都痛起來。突然。她的胃裏一陣翻滾。她需要空氣……她必須到外面陰涼的地方去,找個地方坐下,直到不再作嘔。通往露臺的門顯得遙不可及,她一片茫然。不知道怎麼才能走到那兒。

    幸好鮑曼姐妹見她和西蒙.亨特的談話一結束就急忙趕了過來。莉蓮見到安娜貝爾痛苦失色的眼神。臉上原本充滿期待的微笑消失得無影無蹤。"你看起來糟透了。"莉蓮叫道,"老天。亨特先生對你說了什麼?"

    "他同意了。"安娜貝爾簡短地回答,繼續蹣跚著朝露台走去。她的目朵嗡嗡作響,幾乎巳經聽不到管弦樂聲。

    "如果這讓你這麼害怕的話——"莉蓮開口說道。

    "不是因為這個。"安娜貝爾痛苦又憤怒地說,"我的腳踝。白天扭傷了。現在幾乎沒法走路。"

    "你幹嘛不早說?"莉蓮立刻擔心地問道。她纖細的胳膊有力地摟住安娜貝爾的背。"黛西,去最近的那扇門,扶住門讓我們過去。"

    姐妹倆幫她走到外面,安娜貝爾用戴著手套的手拭了拭額上的汗。"我想我要吐了。"她呻吟著,嘴裏開始流出討厭的口大。發臭的膽汁冒上喉嚨。她的腿疼得像是被馬車輪碾過一樣。"喚,上帝,我不能。我不能現在吐。"

    "沒關係。"莉蓮說著引她朝露台臺階一側的花壇走去。"沒人會看見的,親愛的。想怎麼吐就怎麼吐。有黛西和我在這裏照顧你。"

      "沒關係的。"黛西在她身後應道,"真正的朋友從不介意在你把烤面餅吐出來的時候為你持起頭髮。"

    安娜貝爾本來會哈哈大笑,要不是她一陣噁心發作的適。幸好她晚飯沒吃多少,所以過程不長。她的胃裏翻江倒海,她除了放棄別無選擇。她喘著粗氣吐在花壇裏,一邊虛弱地呻吟著,"對不起。對不起,莉蓮 "

    "別傻了,"美國姑娘平靜地說道,"你也會為我這麼做的,不是嗎?"

    "我當然會……但你不會像我這麼蠢……"

    "你不蠢。"莉蓮柔聲道,"你只是病了。來,拿著我的手帕。"

    安娜貝爾仍然彎著腰。滿懷感激地接過帶蕾絲邊的亞麻方帕。

可香水味讓她一陣反胃。"啊,不行。"她低聲說,"這味道。你有沒香味的嗎?"

    "討厭。"莉蓮抱歉地說。"黛西,你的手帕呢?"

    "忘帶了。"傳來簡短的回答。

  "你只能用這塊了。"莉蓮對安娜貝爾說。"我們沒別的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加了進來。"用這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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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9 16:13: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安娜貝爾暈乎乎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接過塞到她手裏的乾淨手帕。還好。除了漿過的氣息,沒有任何味道。安娜貝爾擦擦汗涔涔的臉和嘴巴,直起身子面對新來的人。又是西蒙•亨特,她泛酸的胃緩緩地鬧起了痛苦的革命。看來他一直跟著她來到露臺,目睹了她不光彩的嘔吐。她還不如死了算了。要是她這時候方便地一命嗚呼該多好,就永遠不用知道西蒙•亨特看到她在花壇裏嘔吐的窘樣。

  除了微微皺著的眉。亨特臉上沒什麼表情。見她有些搖晃,他馬上伸手攙扶她。"考慮到我們剛才的協定。"他低聲說,"這可實在令人不敢恭維,佩頓小姐。"

  "噢,走開。"安娜貝爾呻吟著,卻發現又一陣眩暈襲來,自己幾乎完全靠在他有力的身體上。她用手帕緊緊捂住嘴。透過鼻子呼吸。還好這一陣噁心過去了。但是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虛弱。知道要不是他。她剛才已經跌倒在地上了。天哪,她這是怎麼了?

  亨特很快調整姿勢,輕鬆地扶著她。"你看上去面無血色。"他輕輕地把她濕答答的臉上一縷頭髮往後捋。問道:"怎麼了。寶貝?只是胃不舒服,還是其他地方痛?"

  安娜貝爾在痛苦之中還是被他親呢的稱呼嚇了一跳。更不用說一位紳士是絕不該、萬萬不可提及女士的任何內臟的。但是她眼下難受得什麼事也幹不了。只能緊緊抓著他外套的翻領。想到他提的問題,她感到身體五臟六腑都不對勁。"我渾身上下都痛。"她輕輕說,"我的頭、我的胃、我的背……最痛的是腳踝。"

  她說話時發現嘴唇有些發麻。她試探地舔了舔,警覺到巳經喪失知覺。但她不那麼暈頭轉向的話。她就會注意到亨特正在用從未有過的眼神凝視著她。稍後。黛西會向她詳細描述西蒙。亨特把她摟在懷裏悉心保護的樣子。可當時,安娜貝爾痛苦不堪,除了自己排出倒海的難受,什麼也沒法注意。

  莉蓮走上前把安娜貝爾從亨特懷裏解救出來。輕快地說:"感謝您的手帕。先生。您現在可以走了。我和我妹妹完全可以照顧佩頓小姐。"

  亨特不理這個美國姑娘,繼續摟住安娜貝爾。盯著她煞白的臉。"你怎麼把腳弄傷的?"他問。

  "跑柱式棒球,我想……"

  "我看你晚飯時什麼也沒喝。"亨特把手放在她額前。看看有沒有發燒的跡象。動作那麼親密熟悉,令人驚訝,"你前面喝過什麼嗎?"

  "如果你是指烈酒或葡萄酒,沒有。"安娜貝爾的身體慢慢癱軟下來,好像她的大腦已經放棄了對四肢的控制,"我在房間裏喝了點柳皮茶。"

  亨特溫暖的手移到她臉上,溫柔地契合著她臉頰的弧度。她那麼冰冷,在被汗浸濕的裙子下瑟瑟發抖,皮膚起了雞反疙瘩。感覺到他身體散發的誘人的熱量,她真想像頭挖洞的動物一樣一頭鑽迸他的外套裏。"我凍——凍死了。"她喃喃道,他的臂彎不覺把她抱得更緊了。

  "抱住我。"他低聲說,一邊脫下外套,一邊支撐著她發抖的身體。他用衣服裹住她,上面還有他皮膚的余溫,她含糊地發出了一聲感激的聲音。

  莉蓮見自已的朋友被一個討厭的對手抱著,被激怒了,她急躁地說:"看這裏,亨特先生,我和我妹妹——"

  "去找佩頓太太。"亨特打斷了他,聲音很輕,卻很威嚴,"告訴韋斯特克裏夫勳爵,佩頓小姐需要一名醫生。他知道該請哪一位。"

  "那你做什麼?"莉蓮問道,顯然不習慣被人這樣發號施令。

  亨特回答時擰起了眉。"我抱佩頓小姐穿過側面僕人的門。你妹妹和我們一起丟,以免顯得有失體統。"

  "那說明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得體。"

  "我不想跟你爭論這個。幫上點忙,好嗎?去吧。"

  莉蓮憤怒、僵硬地停了會兒,然後轉身大步朝舞廳的門走去。

  黛西顯然驚呆了,"我想從沒有人敢這樣和我姐姐說適。您是我見過最大膽的男人,亨特先生。"

  亨特小心地彎下腰,胳膊從下麵繞過安娜貝爾的膝蓋。他輕鬆地把她舉了起來,懷抱著她簌簌發抖的身體和悉簌作響的絲綢裙子。安娜貝爾從沒被男人抱著去過任何地方——她沒想到會這樣。"我想……我可以走一段。"她掙扎著說。

  "你連露臺的臺階都下不了。"亨特直截了當地說。"你該容許我表現我騎士風度的一面。能把你的胳膊放在我脖子上嗎?"

  安娜貝爾順從了,很慶倖自己發燙的腳踩可以不再承受重量。她接受誘惑把頭靠在他肩上,左臂摟住他的脖子。他抱著她走下露臺的石板臺階時,她能感覺到他襯衫下肌肉的有力運動。

  "我不覺得你有騎士風度。"她說道,又一陣發冷,牙齒打著冷戰,"我想你是個十足的無賴。"

  "我不明白別人為什麼這麼看我。"他答道,嘲弄地低頭看了她一眼,"我總是可悲地遭人誤解。"

  "我還是認為你是個無賴。"

  亨特咧嘴一笑,把她抱得更舒服些,"顯然生病沒有損害你的判斷力。"

  "我讓你去見鬼你為什麼還要來幫我?"她小聲說道。

  "確保你的健康對我有好處。我希望向你討債的時候你能處於最佳狀態。"

  亨特輕快地走下臺階,她感覺他的步子平穩優雅——不像是舞蹈者,而像是夜行的貓。他們的臉離得那麼近,安娜貝爾發現他儘管剃過鬍鬚,皮膚下的鬍子茬還是清晰可見。為了讓他抱得更穩些,安娜貝爾把他的脖子摟得更緊了些,指尖碰到了他後頸上捲曲的頭髮。真可惜我現在病了,她想。要不是我現在又冷又暈,那麼虛弱,我可能會很享受被這麼抱著。

  走到莊園一側的路上,亨特停下腳步,讓黛西走在前面帶路。

  "僕人的門,"他提醒她,女孩點點頭。

  "是,我知道是哪扇。"黛西在前面走著,回頭看了一眼。她的小臉滿是擔憂的緊張。"我從沒聽說扭了腳踝會讓人胃裏難受。"她說。

  "我猜她不單是扭了腳。"亨特回答。

  "你覺得會是柳皮茶嗎?"黛西問。

  "不,柳皮茶不會引起這樣的反應。我有點想到問題可能是什麼,不過我們到了佩頓小姐的房間後才能確認。"

  "你打算怎麼‘確認’你的想法?"安娜貝爾警惕地問。

  "我只打算看看你的腳踝。"亨特低頭朝她微笑,"我當然可以那麼做,我得抱你上三層樓呢。"

  結果表明,上樓梯對他來說根本毫不費勁。他們走到三樓時,他連氣都不喘一下。安娜貝爾猜他再這麼走十次也不會流一滴汗。她把想法告訴他後,他淡淡地答說:"我年輕時大部分時間都在父親的肉鋪砍牛肉和豬肉。抱你可享受多了。"

  "真動聽。"安娜貝爾倒胃口地咕噥著,"每個女人都夢想聽到別人、說她比一頭死牛來得可愛些。"

  他悶聲笑了,轉過身不讓她的腳撞到門框。黛西幫他們打開門,焦急地站在一邊看著亨特把安娜貝爾放到鋪著織錦床罩的床上。

  "我們到啦,"他說著把她放下,拿了一個多餘的枕頭給她半躺地靠著。

  "謝謝。"她看著他濃密睫毛下的黑眼睛,小聲說道。

  "我想看看你的腿。"

  他驚人的言辭幾乎令她的心停止了跳動。等她恢復心跳時,脈搏虛弱而又快速地跳動著,"我情願等醫生來了再說。"

  "我不是徵求你的同意。"亨特毫不理會她的抗議,手伸向她的裙子下擺。

  "亨特先生,"黛西憤怒地大叫一聲,連忙跑過去,"你敢!佩頓小姐病了,如果你不馬上把手拿開——"

  "稍安勿躁。"亨特諷刺地答道,"我沒打算玷污佩頓小姐的貞潔。至少,不是現在。"他的目光轉向安娜貝爾蒼白的臉。"別動。你的腿無疑很迷人,可它們還不會誘使我——"他撩開裙擺見到她腫脹的腳跺,突然倒吸了一口氣,"見鬼,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你是位聰明的女子。你這副德行幹嘛還要下樓去?"

  "噢,安娜貝爾,"黛西山聲說,"你的腳踝看起來糟透了!"

  "先前還沒這麼糟糕。"安娜貝爾辯解說,"就是在前面半個小時裏才變成這樣。而且—— "她感覺亨特的手往上伸去,痛苦又警覺地叫了一聲,"你在幹嘛?黛西,別讓他——"

  "我在幫你脫襪子。"亨特說,"而且我建議鮑曼小姐別插手。"

  黛西朝他皺皺眉頭,走到安娜貝爾身邊。"我建議你動作謹慎,亨特先生。"她嚴厲地說,"如果你敢輕薄我的朋友,我可不會坐視不管。"

  亨特一邊扔給她一個極其嘲諷的眼光,一邊找到了安娜貝爾的襪帶,靈巧地把它鬆開。"鮑曼小姐,這裏沒幾分鐘就會擠滿客人,包括佩頓女士、韋斯特克裏夫先生,還有你固執的老姐,很快還有醫生要來。即使是我這樣老練的流氓,我輕薄一個人這點時間也是不夠的。"他看到安娜貝爾被他輕輕一碰就痛苦地喘著氣,表情立刻改變了。他熟練地褪下襪子,動作很輕,但她的皮膚那麼敏感,哪怕最輕的一碰也會引來難以忍受的刺痛。"別動,寶貝。"他輕輕說道,把絲襪從她退縮的腿上脫了下來。

  安娜貝爾咬住嘴唇,看著他的腦袋,他正埋頭察看她的腳踝。他小心翼翼地轉動著她的腳,儘量避免不必要的觸碰。接著,他突然停住了,依舊埋頭看著她的腿,"和我想的一樣。"

  黛西湊上前,看著亨特指著的地方,"那些小點是什麼?"

  "蝰蛇咬的。"亨特簡短地說。他卷起襯衫袖子,露出毛茸茸的肌肉發達的小臂。

  兩個姑娘震驚地看著他。"我被蛇咬了?"安娜貝爾悄悄地問,"可是怎麼會?什麼時候?這不可能,我應該會察覺到的……不是嗎?"

  亨特把手伸迸仍舊裹在她身上的外套口袋裏找著什麼。"有時候人們被咬的時候不會察覺。這個時候,漢普夏郡的樹林裏到處都是蝰蛇。很可能是下午你們去遠足時咬的。"他找到了,掏出一把小折刀,把它彈開。

  安娜貝爾警惕地張大了眼晴:"你在做什麼?"

  亨特拿起她的襪子,乾淨俐落地將它一分為二,"做止血帶。"

  "你——你總是隨身帶著這個嗎?"她一直覺得他有點像海盜,現在看他卷著袖子拿著刀,這個看法更強烈了。

  亨特坐在她伸著的腳邊,把裙子卷到她膝蓋上,在她的腳踝上方紮上一條絲襪。"幾乎總是帶著。"他平靜地說,聚精會神地幹著手裏的活,"作為屠夫的兒子,我這輩子對刀總是有濃厚的興趣。"

  "我從沒想到——"安娜貝爾打停住話頭,絲襪這輕輕一系痛得她倒抽了一口涼氣。"對不起,"他說,小心地把另一半絲襪在她傷口下面系住。他把第二條吐血帶系緊,一邊和她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這就是在戶外穿你那不結實的拖鞋的結果。你肯定碰巧踩到了一條正在曬太陽的小蛇……它看到你那漂亮的小腳踝,決定咬上一口。"他頓了頓,輕聲咕噥了一句,好像是說:"我可不怪它。"

  她的腿又腫又燙,她眼裏開始有液體打轉。安娜貝爾竭力不讓眼淚難為情地落下來,緊緊抓著身下的織錦床罩,"既然是白天咬的;腳踩為什麼現在才這麼痛呢?"

  "傷勢可能會幾個小時後才發作。"亨特看看黛西,"鮑曼小姐,按鈴叫僕人——告訴他們我們要一些沸水浸泡的豬殃殃。馬上。"

  "豬殃殃是什麼?"黛西懷疑地問。

  "一種灌木樹籬邊長的野草。自從去年高級花匠被咬過後,管家的儲藏室裏一直存著一捆這種乾草。"

  黛西急忙奔去叫人,暫時把他倆望獨留在房間裏。

  "花匠後來怎麼?"安娜貝爾牙齒發顫地問。她不停地發抖,好像被泡在冰水裏一樣,"他死了嗎?"

  亨特的表情沒有改變,可她能感覺她的問題嚇了他一跳。"不。"他溫柔地說,湊近了一些。"不,親愛的……"他握住她瑟瑟發抖的手,輕輕握著,溫暖著她的手指,"漢普夏郡的蝰蛇放的毒頂多能毒死一隻貓,或是一條小狗。"他的眼神似乎在愛撫著她,接著他說:"你會沒事的。接下來幾天會很難受,不過之後就一切正常了。"

  "你不是在安慰我吧,是嗎?"她焦慮地問。

  亨特低頭替她拂開滲滿汗珠的額前掉下的幾縷頭髮。儘管他的手很大,動作卻很輕柔,"我從不為了安慰別人而說謊。"他微笑著低聲說,"這是我的諸多缺點之一。"

  黛西吩咐完僕人,急忙回到床邊。看到亨特彎腰俯在安娜貝爾身上她揚起了細眉,不過她忍住沒說。相反,她問道:"我們不該把傷口劃開放毒嗎?"

  安娜貝爾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沙啞地叫道:"別給他亂出主意,黛西!"

  亨特抬了抬頭,回答說:"蝰蛇咬的傷用不著。"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安娜貝爾身上,注意到她呼吸淺而急促,不禁擰起了眉,"感到呼吸困難嗎?"

  安娜貝爾點點頭,竭力吸入空氣,她的肺好像縮小到了平常的三分之一。她感覓每呼吸一下,胸衣帶就箍得更緊一些,直到肋骨仿佛都要裂開似的。

  亨特輕輕碰碰她的臉,拇指滑過她乾燥的唇。"張開嘴。"他朝她分開的嘴唇裏面看看,說:"你的舌頭沒腫——你會沒事的。不過,你的緊身胸衣得脫下來。轉過身。"

  安娜貝爾還沒來得及張口回答,黛西就氣憤地抗議:"我會幫安娜貝爾脫胸衣。請你離開房間。"

  "我見過女人的胸衣。"他語帶諷刺地告訴她。

  黛西轉了轉眼珠子。"別裝糊塗,亨特先生。顯然我不是在擔心你。除非有生命危險,男人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為年輕女子脫胸衣 而你剛才巳經向我們保讓不會有危險。"

  亨特表情痛苦地看著她:"見鬼,女人 "

  "愛怎麼罵怎麼罵吧,"黛西不為所動地說,"我姐姐比你會罵得多十倍都不止。"她把身體挺直,不過由於她五英尺多一寸的身高,並沒有收到太大效果,"佩頓小姐不會脫胸衣的,除非你離開房間。"

  亨特看看安娜貝爾,她急喘著需要空氣,由誰來幫她除去胸衣已經無所謂了。"看在上帝分上,"他急躁地說道,大步走到窗前背對著她們,"我不看,快脫。"

  黛西意識到這是他惟一打算做的讓步,急忙行動起來。她把外套從安娜貝爾僵硬的身體上拿走。"我從背後幫你解開帶子,讓它從你裙子裏面滑下去,"她小聲對安娜貝爾說,"這樣你仍能得體地穿著衣服。"

  安娜貝爾沒有足夠的力氣告訴她,在無法呼吸這個更為緊迫的問題面前,她對面子的任何顧慮已經變得無關緊要了。她呼吸時發出刺目的聲音,側過身,感到黛西的手指在她滑溜溜的舞會裙背後忙亂著。她的肺一陣抽搐,徒勞地想要吸入寶貴的空氣。她急切地呻吟一聲,開始拼命喘氣。

  黛西克制地咒駡了幾聲。"亨特先生,恐怕我得借你的刀子用——胸衣的帶子打了結,我不能——噢!"最後的叫聲是因為亨特大步跨到床前,粗獸地把她一把推開,自己去解胸衣。刀子刷刷幾下,緊箍著的衣服終乾鬆開了安娜貝爾的肋骨。

  她感到他把帶襯的胸衣抽掉,她身上只剩下薄薄的寬鬆內衣。以安娜貝爾眼下的情形,已經顧不了暴露與否了。可她知道,以後她會尷尬死的。

  亨特輕鬆地讓安娜貝爾在床頭靠下,好像她是個布娃娃似的,他俯身說:"別這麼緊張,親愛的。"他的手平攤在她胸口,專注地看著她驚慌的表情,輕輕揉了一下,"慢點兒,放鬆。"

  安娜貝爾凝視著他發出命令似的深色眼睛,試著按他說的做,可她的喉嚨每呼吸一下就發緊一次。她看來要窒息而死了,就在這裏。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你會沒事的。輕鬆地呼氣吸氣。慢慢地。對,就是這樣。"他放在她胸口的手的輕柔的重量似乎也有幫助,好像他有力量讓她的肺恢復正常的節奏,"你剛經過了最糟的一陣。"

  "哦,太好了。"她試著尖刻地回答,可這把她嗆住了,打起了響嗝。

  "別說話——呼吸。慢慢地,長長地……再試一次。真乖。"

  安娜貝爾漸漸恢復了呼吸,恐慌開始消退。他是對的……她不掙扎的話輕鬆得多。她間歇的喘氣被他聲音裏催眠般的溫柔緩和了。"沒錯,他輕聲說,"就是那樣。"他的手繼續在她胸口慢慢地打著圈。他的撫摸完全沒有挑逗的成分 ——事實上,她就像是個他設法安撫的小孩。安娜貝爾感到驚奇。誰能想到西蒙。亨特會這麼好?

  安娜貝爾充滿迷惑和感激,伸手去摸胸口那只溫柔的大手,她很虛弱,這個動作用盡了她渾身的力氣。亨特以為她要把他推開,手開始往回縮,當他感到她的手指握住他的雙手時,便一動也不動了。

  "謝謝。"她小聲說。

  這觸摸顯然讓亨特渾身緊張,好像給他全身通了電一樣。他沒盯著她的臉,而是盯著她和他交錯著的纖纖十指,好像要設法解開一個疑難問題一般。他一動不動地任她握著,垂下睫毛掩飾著自己的表情。

  安娜貝爾用舌頭潤了潤乾乾的唇,發現還是沒有知覺。"我的臉麻了。"她沙啞地說道,鬆開了他的手。

  亨特抬起頭,臉上掛著剛剛對自己有了意外發現的幽默笑容。"豬殃殃草會有説明。"他摸摸她的喉嚨,拇指沿著她下巴的曲線滑過,手勢顯然是一個撫摸。"這讓我想到 ——"他回過頭,好像剛剛記起黛西也在房間裏,"鮑曼小姐,該死的僕人還沒把——"

  "在這裏。"這個深色頭髮的姑娘說著從門口進來,端著一個剛送上來的託盤。顯然他倆都太沉浸在兩人世界裏,沒注意到僕人敲門,"管家派人送來了豬殃殃草茶,很難聞,還有一瓶僕人說是‘蕁麻酊’的東西。醫生已經到了,很快就要上樓來——這意味著你得離開,亨特先生。"

  他強硬地抬起下巴,"不是現在。"

  "現在,"黛西急迫地說,"至少呆在門外。為安娜貝爾著想。如果被別人看到你在這裏,她就毀了"   

  亨特滿臉怒氣,看看安娜貝爾,"你要我走嗎?"

  其實,她不想。事實上,她有個荒唐的患頭想求他留下。噢,事情的轉變真令人費解,她居然會這麼想要一個她曾經厭惡的男人的陪伴!可就在剛剛幾分鐘裏他倆之間似乎產生了微妙的聯繫,她感到十分為難,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我能呼吸了,"她最後小聲說,"你也許該離開。"

  亨特點點頭。"我在門外走道裏等。"他粗聲說道,從床上站起身。他招手示意黛西把託盤拿過來,繼續凝視著安娜貝爾,"喝下豬殃殃茶,別管什麼味道。不然我會回來把它從你喉嚨裏灌下去的。" 他拿起外套,離開了房間。

  黛西髮了口氣,把託盤放在床邊桌上。"感謝上帝。"她說,"我真不知該怎麼把他弄走呢,要是他不肯離開的話。來……我幫你坐高些,再墊個枕頭。"她熟練地把她扶起,能幹得令人驚訝。黛西端起一隻熱氣騰騰的大陶杯,放到她唇邊,"喝一點,親愛的。"

  安娜貝爾吞下發苦的褐色液體,直往後縮,"呃——"

  "多喝點。"黛西堅持道。又舉起杯子。

  安娜貝爾又喝了一口。她的臉全麻了。沒感覺到藥茶從嘴角漏了幾滴下來,於是黛西從託盤上拿起餐巾替她拭乾下巴。安娜貝爾小心地試著伸出手指摸摸自己僵硬的臉。"感覺真奇怪。"她說。聲音含糊不清,"嘴巴也沒知覺。黛西……別跟我說剛才亨特先生在這兒的時侯我流口水了。"

  "當然沒有。"黛西連忙說,"如果那樣的話我肯定會採取辦法的。一個真正的朋友可不會讓你在有男人在場的時侯流口水。哪怕是一個你不打算吸引的男人。"

  安娜貝爾髮了口氣。又灌下幾口茶。那味道活像燒焦的咖啡。也許是心理作用,她開始覺得稍微好了一點點。

  "莉蓮肯定在到處找你母親。"黛西說,"我想不出她們為什麼要那麼久。"她往後退了一點看看安娜貝爾。她褐色的眼睛閃著光。"不過我很高興。如果她們來得早的話,我就沒機會看到亨特先生的轉變了。從一頭大灰狼變成……嗯……一頭稍微可愛些的狼。"

  安娜貝爾的嗓門裏勉強發出咯咯的笑聲,"他是個人物,不是嗎?"

  "是的,確實如此。很高傲而且很專橫。像是那些總是被媽媽從我手裏奪走的情愛小說裏的人物。還好我在這裏。不然他可能已經把你脫得一絲不掛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幫安娜貝爾喝下更多藥茶。又幫她擦乾下巴。"你知道,我沒想到我會這麼說,可是亨特先生沒有我原來想的那麼糟。"

  安娜貝爾感覺有些恢復了知覺,試著用手擰擰嘴唇。感覺到刺痛。"看采。他有他的用處。不過……別指望他的轉變會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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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9 16:14: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兩分鐘不到,西蒙前面預言的那幫人就出現了:醫生、韋斯特克裏夫勳爵、佩頓夫人、還有莉蓮.鮑曼。西蒙肩靠著牆壁,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們。他暗自為韋斯特克裏夫和鮑曼小姐之間顯而易見的互相討厭感到好笑,兩人之間明顯的敵意表明他們已經發生過爭執。

  醫生是位受人尊敬的老人,已經為韋斯特克裏夫和他的親戚馬斯登一家服務了三十年。他臉上佈滿皺紋,深凹的眼睛敏銳地看了看西蒙,鎮靜自若地說:"亨特先生,聽說你幫助這位年輕姑娘進了房間?"

  西蒙向醫生粗粗形容了一下安娜貝爾的情況和症狀,沒說是他而不是黛西發現了安娜貝爾腳踝上的針眼狀斑點。佩頓太太臉色發白地聽著,非常難過。韋斯特克裏夫勳爵皺著眉頭俯身向佩頓太太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她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對他表示感謝。西蒙猜韋斯特克裏夫保證會提供最周到的照顧,直到她女兒完全恢復為止。

  "當然,在我對這位年輕姑娘做完檢查之前,我無法確定亨特先生觀點。"醫生說道:"不過,現在最好先把豬殃殃煮起來,如果她的病症真是因蝰蛇咬傷而引起的話——"

  "她已經喝過了,"西蒙插嘴說道,"一刻鐘前我讓人去煮了。"

  醫生不悅地看看他,是那種對那些沒取得過醫學學位卻貿然下診斷的人的惱怒,"豬殃殃是一劑猛藥,亨特先生,如果病人沒有被毒蛇咬的話,服了會有傷害。您在處理之前應該等待醫生的意見。"

  "蝰蛇咬得症狀錯不了。"西蒙不耐煩地答道,希望這個男人能夠停止在走廊裏耽擱,馬上開始做他該做的工作。"而且我希望能儘快減輕佩頓小姐的痛苦。"

  老人捲曲的灰色眉毛向眼睛聚攏。"你對自己的判斷很有把握。"他給了句充滿火藥味的評論。

  "是的。"西蒙眼睛一眨不眨地回答。

  突然,伯爵悶聲笑了起來,手放在醫生的肩上。"如果你打算說服我的朋友他有什麼地方錯了的話,恐怕我們得永無止境地在這裏站下去了。‘固執己見’是我們能給亨特先生最柔和的評語了。我向你保證,你的精力最好還是用在照顧佩頓小姐上面。"

  "也許如此,"醫生惱怒地說,"不過我不禁要懷疑,有了亨特先生的專業診斷,我在這裏顯得有些多餘。"扔下這句嘲諷之後,醫生走進了房間,佩頓太太和莉蓮.鮑曼尾隨其後。

  西蒙被留在走廊裏和韋斯特克裏夫在一起,他轉著眼睛:"這個易怒的老混蛋。"他嘀咕著,"你還能找到比他更老的嗎,韋斯特裏夫?我懷疑他是否足夠耳聰目明,以使他能夠做見鬼的診斷。"

  伯爵聳起一條黑色的眉毛,帶著優越感好笑地看著西蒙,"他是漢普夏郡最好的醫生。下樓去吧,亨特。我們去喝杯白蘭地。"

  西蒙看看緊閉的門,"晚點再去。"

  韋斯特克裏夫用輕快而無比愉悅的聲音回答:"啊,請原諒。當然你想在門外守候著,像無家可歸的狗期待廚房裏的殘羹冷炙一樣。我到書房去了——做個好小夥子,有消息的話下來通知我。"

  西蒙憤憤不平地冷冷瞪了他一眼,手撐離牆壁。"好吧。"他咆哮著。"我也去。"

  伯爵滿意地點點頭,回答道:"醫生看完佩頓小姐後會給我報告的。"

  西蒙隨韋斯特克裏夫走向大旋梯,若有所思地回想著自己剛才的行為。這是全新的體驗,受情感而不是理智的驅使,他不喜歡這樣。不過,這似乎不太重要。剛發現安娜貝爾生病的時候,他的胸口感到痛苦的失落,好像他的心臟被禁錮了一樣。他確定無疑,自己會不惜一切保證她的安全舒適。安娜貝爾呼吸困難、用痛苦恐懼的眼神凝視著他的時候,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所有的事情。
  上帝保佑,如果安娜貝爾意識到她對他的威力的話……這種威力嚴重威脅著他的驕傲與自製。他想要佔有她身體和靈魂的每一寸,以所有能想像得到的親密方式。他對她與日俱增的激情使他震驚。他身邊沒有人能夠理解,尤其是韋斯特克裏夫。韋斯特克裏夫總是把自己的情感和欲望包裹得嚴嚴實實,對那些為了愛情犯傻的人嗤之以鼻。
  這可不是愛情……西蒙還沒打算走那麼遠。然而這卻遠非一般的欲望。它需要毫無保留地佔有。
  西象努力戴上沒有表情的面具,隨韋斯特克裏夫進了書房。
  這是個小而簡樸的房間,鋪著發亮的橡木牆板。僅有的裝飾是一排彩色玻璃窗。書房棱角分明,傢俱沉重,並不讓人覺得舒服。
  然而,這完全是個男性的空間,可以在這裏抽煙、喝酒、坦率地交談。
  西蒙坐在書桌邊的一把硬椅子上,從韋斯特克裏夫手中接過一杯白蘭地,大口吞了下去。他伸出矮腳酒杯,伯爵重新替他斟滿,他點頭表示謝意。
  在韋斯特克裏夫對安娜貝爾發表長篇大論的抨擊之前,西蒙設法轉移他的注意力。"你看來和鮑曼小姐姐處得不太好。"他說道。
  作為轉移注意力的戰術,提到莉蓮.鮑曼的名字極其有效。韋斯特克裏夫暴躁地哼了一聲。"這個無禮的黃毛丫頭居然敢暗示佩頓小姐的不幸是我的錯。"他說著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
  西蒙揚起了眉,"怎麼會是你的錯?"
  "鮑曼小姐以乎覺得,作為莊園的主人,確保我的產業不‘到處爬滿毒蛇’是我的責任,她是這麼說的。"
  "你怎麼回答?"
  "我向鮑曼小姐指出,客人選擇外出時穿好衣服的話通常是不會被蝰蛇咬到的。"
  西蒙忍不住笑了,"鮑曼小姐只是擔心她的朋友。"
  韋斯特克裏夫點頭表示完全贊同。"她可不能失去其中任何一個,因為她無疑只有區區幾個朋友。"

  西蒙微笑著注視杯中的白蘭地。"你度過了一個多麼艱難的夜晚啊。"他聽到韋斯特克裏夫諷刺地說,"你先是被迫一路抱著佩頓小姐曼妙的身體到她臥室……接著又不得不察看她受傷的腿。真是太麻煩你了。"

  西蒙的笑容隱退了,"我沒說我察看了她的腿。"

  伯爵明察秋毫地看著他,"你不用說。我太瞭解你了,肯定你是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的。"

  "我承認我看了她的腳踝。我還割斷了她的緊身胸衣帶。當時她顯然無法呼吸了。"西蒙挑釁地看著伯爵。

  "真是個熱心的青年。"韋斯特克裏夫嘀咕著。西蒙怒目而視。"你可能很難相信,我看著一個女人痛苦的樣子可絲毫沒有情欲的快感。"韋斯特克裏夫靠在椅背上,冷靜地觀察著西蒙。這可激怒了他,"我希望你不至於愚蠢到愛上這樣一個人。你知道我對佩頓小姻的看法——"

  "對,你已經反復表示過了。"

  "更何況,"伯爵繼續說道,"我討厭看到我認識的僅有的幾個有頭腦的男人變成嘮叨的傻瓜,在空氣裏到處散播多愁善感的情緒——"

  "我沒有在戀愛。"

  "你有些反常。"韋斯特克裏夫堅持道,"我認識你這麼多年,從沒見你像剛才在她房門外那樣多愁善感。"

  "我只是對一個同類表示簡單的同情。"

  伯爵哼了一聲,"你正渴望鑽進這個同類的內衣。"

  此言一語中的,西蒙勉強笑了一下。"兩年前這只是心頭之癢,"他承認,"現在已經全面發作。"

  韋斯特克裏夫歎息著抱怨了一聲,用拇指和食指揉揉鼻樑。"再沒有什麼比看著一個朋友盲目地陷入災難更讓我痛恨的了。你的弱點,亨特,是你無法抗拒挑戰。哪怕這個挑戰根本不值得。"

  "我喜歡挑戰。"西蒙晃動著矮腳杯裏的白蘭地,"不過這與我對她的興趣無關。"

  "老天,’伯爵低聲說,"要麼喝了白蘭地。要麼別再玩它。你這樣晃動會碰傷它的。"

  西蒙深感好笑地看看他。"究竟怎麼會‘碰傷’一杯白蘭地呢?不,別告訴我——我鄉下人的腦子無法理解這個。"他順從地把白蘭地喝了下去,把杯子放在一邊。"現在,我們在討論什麼……?哦,是的,我的弱點。在接著討論之前,我希望你能承認,你一生中總芸有那麼一次欲望超過理智。因為如果你從來沒有過的話,繼續和你討論這個就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當然有過。每個十二歲以上的男人都有過。可是提高智力的目的就是為了防止我們反復犯這樣的錯——"

  "好吧,我的問題就在這裏。"西蒙合乎邏輯地說,"我不想要什麼高智力。我用我的低智力已經過得很好了。"

  伯爵沉下了臉。"佩頓小姐和她那群食肉的朋友都沒嫁出去是有道理的,亨特。她們是麻煩。如果今天的事情還不能讓你清楚這點,你就已經無藥可救了。"

  正如西蒙.亨特預料的那樣,安娜貝爾接下來的幾天裏極其難受。她無比痛苦地熟悉著豬殃殃茶的味道,醫生規定第一天每四個小時服一次,接下來每六個小時服一次。儘管她能感到這有助於減輕蛇毒的症狀,她的胃還是不斷抗議。她精疲力竭,可是又睡不好覺。儘管她渴望做些什麼來打發無聊,但卻沒法集中注意力一次超過幾分鐘以上。

  她的朋友盡力讓她打起精神,逗她開心,安娜貝爾對此深懷感激。伊薇坐在床邊為她朗讀一本從圖書室偷來的驚險小說。黛西和莉蓮過來散佈最新的小道消息,她們頑皮地模仿各位客人,逗得她哈哈大笑。在她的堅持下,她們負責地彙報誰贏得了肯達爾大戰。其中一名高挑、苗條的金髮女子,叫做康斯坦司.達洛比小姐,引起了他的興趣。

  "她看上去是那種很冷漠的人,如果你想知道的話。"黛西坦白地說,"她的嘴讓人想起錢袋,還有個捂著嘴咯咯笑的壞習慣,真煩人,好像被人看到在公開場合笑很不淑女似的。"

  "她肯定牙齒長得不好。"莉蓮滿懷希望地說。

  "我覺得她很無聊。"黛西繼續說,"我真想不出她說了什麼能讓肯達爾這麼感興趣。’

  "黛西,我們在討論一個以觀賞植物為極大樂事的男人。他的無聊的門檻顯然是無窮低的。"

  "今天水宴後野餐時,"黛西對安娜貝爾說,"我還很得意地以為自己抓住了康斯坦司小姐與一個客人幽會呢。她和一個男人一起消失了幾分鐘,不是肯達爾勳爵。"

  "那是誰?"安娜貝爾問。

  "本傑明.馬科斯洛先生——當地的一個農場主。你知道。是那種優秀青年的類型,擁有好幾英畝土地和一群僕人,正想找個老婆替他生上八九個孩子,幫他補補襯衣袖口,殺豬時做血腸——"

  "黛西,"莉蓮注意到安娜貝爾突然臉色發青,插嘴說:"別說得那麼噁心,行不?"她抱歉地朝安娜貝爾笑笑,"對不起,親愛的。不過你得承認英國人喜歡吃那些能把美國人從餐桌上嚇跑的東西。"

  "不管怎麼說,"黛西繼續耐心地說道,"康斯坦司小姐在馬科斯洛的陪伴下消失不見了。我自然跑去找他們,希望能發現什麼破壞她名聲的事,好讓肯達爾勳爵對她失去興趣。你們可以想像,我發現他倆在一棵樹背後頭靠在一起時有多開心。"

  "他們在接吻嗎?"安娜貝爾問。

  "唉,不是。馬科斯洛在幫康斯坦司小姐把一隻從巢裏掉下來的幼鳥放回去。"

  "噢,"安娜貝爾感覺到自己的肩塌了下來,她煩躁地說:"她真好心。"她知道自己的苦悶一部分是蛇毒的副作用,包括那難以下嚥的解毒劑。然而,知道了原因也毫無用處。

  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莉蓮拿起已失去光澤的銀背發梳。"先忘了康斯坦司小姐和肯達爾勳爵吧。"她說,"我幫你梳辮子—頭髮不遮在臉上,你就會感覺好些了。"

  "我的鏡子在哪裡?"安娜貝爾問,以便往前挪讓莉蓮坐在她身後。

  "找不到了。"莉蓮平靜地回答。

  安娜貝爾注意到了鏡子的適時失蹤。她知道自己生病後形容憔悴,頭髮乾枯,皮膚也失去了健康的光澤。而目,揮之不去的噁心讓她無法進食,她的胳膊無力地搭在床罩上,顯得瘦弱無比。

  晚上,她躺在病榻上,下面舞廳裏的歌舞聲從開著的窗戶外飄了進來。想像著康斯坦司小姐在肯達爾勳爵的臂彎裏共舞華爾滋的情景,安娜貝爾煩躁地輾轉反側,抑鬱地斷定自己嫁人的機會已經喪失殆盡了。"我討厭蝰蛇。"她咕噥著,看著母親整理床邊桌上的東西……藥勺、瓶子、手帕、梳子和髮卡,"我討厭生病,我討厭在樹林裏散步,我最最討厭跑拄式棒球!"

  "你說什麼,親愛的?"正在把幾個空杯子放進託盤的菲莉帕停下來問道。

  安娜貝爾搖搖頭,突然間憂鬱得不能自已。"我……噢,沒什麼,媽媽。我在想——我想一兩天內就回倫敦,等身體吃得消的時候。呆在這裏已經沒有用了。康斯坦司小姐和肯達爾勳爵已經走到一起了。我的狀況也再吸引不了別人了,而且——"

  "我可還沒完全放棄希望。"菲莉帕放下託盤說道。她俯身溫柔慈愛地撫撫安娜貝爾的眉,"他們還沒宣佈訂婚——而且肯達爾勳爵也經常問起你。別忘了他送來的一大捧風鈴草。他告訴我,是他親手摘的。"

  安娜貝爾疲倦地看看角落的那一大束花,空氣裏彌漫著濃郁的花香。"媽媽,我一直想問……你能把它拿走嗎?它很美,我確實很喜歡它的樣子……可是那味道……"

  "噢,我可真沒想到。"菲莉帕連忙說。她急忙跑到角落拿起花瓶向門口走去,"我會把花放在大廳裏,讓女僕拿走……"她忙碌著,聲音飄遠了。

  安娜貝爾拿起一枚髮卡,擺弄著上面彎彎的鐵絲。實際上,肯達爾的花只是送來的眾多花束之一。她生病的消息激起了石字莊園賓客的極大同情。連韋斯特克裏夫勳爵也代表自己和馬斯登家派人送來了一束溫室玫瑰。房間擺滿了鮮花,看起來像是葬禮。奇怪的是,西蒙.亨特沒有送來任何東西……一張便條一枝花都沒有。她本以為,在兩天前的那個晚上他關切的舉止之後,現在他應該奄所表示。小小地表明他的關心……可是她又想到,也許亨特已經認定她是個古怪麻煩的女人,不再值得他費心。如果這樣的話,她應該感到慶倖,自己再也不用受他騷擾了。

  然而,安娜貝爾感到鼻子酸酸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她不理解自己。她無從分辨,掩藏在自己無望的情緒下的是怎樣的情感。可她內心似乎充滿渴望,渴望一件無法描述的東西……要是她知道那是什麼就好了。要是——

  "咦,真奇怪。"菲莉帕回到房間,聽起來很困惑,"我在門後找到的。有人放在那邊,沒留字條,也沒寫是給誰的。看起來是新的。你覺得會是你哪個朋友送來的嗎?肯定是的。這麼古怪的禮物只可能是那兩個美國姑娘送的。"

  安娜貝爾從枕頭上支起身,發現膝上放著一對東西,她茫然而驚訝地看著。是一對低幫短靴,用漂亮的紅色蝴蝶結系看。皮質像黃油一樣柔軟,染成時髦的棕色,上了光,像鏡子一樣發亮。低幫的皮質疊層鞋跟、結實的鞋底,這雙靴子看上去既舒適又時髦。鞋背上還精心繡著幾片葉子做點綴。安娜貝爾凝視著靴子,感到自己突然笑出聲來。

  "肯定是鮑曼姐妹送的,"她說……可她知道不是。

  這靴子是西蒙•亨特的禮物,他完全清楚男士不該贈送衣物給女士。她應該把它們退回去,她想,手裏卻緊緊握看靴子。只有西蒙•亨特才會送她這麼實用又這麼過於私人性的東西。

  帶著微笑,她解開蝴蝶結,拿起一隻靴子。它輕得驚人,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會非常合腳。可亨特怎麼知道該要哪個號,他又是從哪裡搞來的鞋子?她的手指撫過連接起鞋底和富有光澤的棕色鞋面的細密針腳。

  "它們真是太迷人了。"菲莉帕說,"太好看了,都捨不得穿著在泥濘的鄉間散步。"

  安娜貝爾把鞋舉到鼻下,吸入皮革那乾淨樸實的香味。她用指尖掠過靴子柔韌的皮質鞋面,又把它放遠端詳著,仿佛是件無價的雕塑品。"我已經在鄉間走夠了,"她微笑著說,"這雙靴子要用來走在花園鋪好的石子路上。"

  菲莉帕愛憐地看著她,伸手捋捋安娜貝爾的頭髮。"沒想到一雙新鞋能讓你這麼高興——不過我很高興。要我叫人送湯和吐司上來嗎,親愛的?服豬殃殃茶之前你該吃點東西。"

  安娜貝爾做了個鬼臉,"好吧,喝點湯。"

  菲莉帕滿意地點點頭,伸手去拿靴子,"我先幫你拿開,放到衣櫥——"

  "再過會兒。"安娜貝爾小聲說著,愛不釋手地緊抓著一隻不放。

  菲莉帕微笑著去按鈴叫僕人。

  安娜貝爾往後靠著,手指撫弄著綢緞般的皮質,感覺胸口舒緩了些。毫無疑問,這說明蛇毒在消退……不過,這無法解釋為什麼她會突然感到欣慰安寧。

  當然,她得去謝謝西蒙•亨特,並告訴他他的禮物很不得體。如果他承認是他送來了靴子,那麼安娜貝爾就必須還給他。一本詩集、一罐太妃糖,或是一束鮮花才是得體的禮物。可是,從沒有什麼禮物像這樣打動過她。

  安娜貝爾讓靴子整夜陪著她,儘管母親警告說把鞋放在床上會倒楣的。最後她終於昏昏欲睡,同意把靴子放在床邊桌上。窗口,仍有管弦樂聲依稀飄來。清早醒來時,她看到靴子就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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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9 16:15: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被蝰蛇咬後的第三個早上,安娜貝爾總算恢復得可以起床了。令她欣慰的是,大部分客人都到臨近的宅第去參加聚會了,剩下安靜空曠的石字莊園。菲莉帕與管家商量了一下,把安娜貝貝爾安頓在樓上一間對著花園的私密起居室。房間很可愛,四壁貼著藍色花朵圖案的牆紙,掛著小孩和動物的照片,賞心悅目。據管家說,這間房間通常只供馬斯登一家用,不過韋斯特克裏夫勳爵主動把房間讓給安娜貝爾用。

  菲莉帕把一塊毯子在安娜貝爾膝蓋上裹好,在她身邊的桌上放好一杯豬殃殃茶。"你一定得喝。"她不理安娜貝爾扮的鬼臉,堅決地說,"這是為你自己好。"

  "你不用呆在這裏看著我,媽媽。"安娜貝爾說,"我在這裏放鬆一下很開心,你可以去散散步,或者和朋友去聊天。"

  "你肯定嗎?"菲莉帕問。

  "絕對肯定。"安娜貝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會喝的……看到了吧?去吧,媽媽,不用為我操心。"

  "好吧。"菲莉帕勉強說道,"就一小會兒。管家說如果你要叫僕人的話,就搖桌上的鈴。記得把茶全部喝掉,一滴不剩。"

  "我會的。"安娜貝爾保證,臉上掬起一個誇張的笑容。她直到菲莉帕離開房間才收起笑臉。母親一消失,安娜貝爾就伏在長沙發椅背上,小心地把茶倒在窗外。

  安娜貝爾滿意地歎了口氣,蜷曲在沙發一角。不時會有一聲聲響打破這裏的寧靜:盤子的輕微撞擊聲、管家低低的說話聲,還有掃帚掃過走廊地毯的聲音。安娜貝爾把胳膊支在窗臺上,探出身子讓臉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下。她閉起眼睛,聽著蜜蜂嗡嗡地在一簇簇深粉色的繡球花叢和爬過籬笆的甜豌豆捲鬚間穿梭。儘管她仍很虛弱,但像只貓一樣懶洋洋地暖暖地坐著,半夢半醒,還是覺得很舒服。

  聽到門口傳來聲音,她很慢才反應過來……一記輕輕的叩門聲,仿佛來者不願敲得太重而打擾了她的遐思。眨眨被太陽曬花的眼,安娜貝爾保持著盤腿而坐的姿勢。眼前的一塊塊光斑終於慢慢消失,她發現自己眼前出現的是西蒙•亨特修長的黑色身影。他半倚在門框上,不自覺地擺出一副放浪不羈的姿勢。他的頭微微側著凝視著她,表情難以捉摸。

  安娜貝爾的脈搏開始瘋狂地跳動起來。一如既往,亨特的穿著無可挑剔,但是紳士的裝扮無法掩蓋仿佛從他身上溢出來的勃發活力。她記起了他抱著她時那堅硬的臂膀和胸膛,他的手觸摸她身體的感覺……噢,她再也無法若無其事地看著他了。

  "你看上去像是只剛從視窗飛進來的蝴蝶。"他輕聲說。

  他一定是在嘲笑她,安娜貝爾想,她完全知道自己蒼白的病容。她不自在地伸手捋捋淩亂的頭髮。"你來這裏幹什麼?"她問,"你不是應該在鄰居的聚會上嗎?"

  她並不想說得這麼生硬、拒人千里之外。可是她平時的伶牙俐齒都不見了。她看著他就會忍不住想到他用手替她揉胸口的樣子。這回憶讓她尷尬,渾身燥熱。亨特用微微挖苦的語調說:"我和我的一個經理有事要談,他從倫敦過來,稍晚就到這裏。和你仰慕的那些穿絲襪的貴族不同,我要考慮的可不止是今天的野餐毯該鋪在哪裡。"亨特離開門框,走進屋子,他的眼神顯然在給她評分,"還覺得虛弱?很快就會好的。你的腳踝怎樣了?把裙子撩起來——我想我該再看一下。"

  安娜貝爾警覺地看了他一秒鐘,然後她看到了他眼裏的神色,笑了起來。這些放肆的話不知怎的緩解了她的尷尬,讓她放鬆。"你太好了,"她平靜地說,"不過不必了。我的腳踝好多了,謝謝。"

  亨特微笑著走近她。"我要你知道,我的提議完全是建立在毫不利己的精神上的。我看到你裸露的腿可沒有什麼不正當的快感。嗯,可能有點小小的刺激,不過我會掩飾得非常好的。"他單手抓住一把椅背,輕鬆地把它挪到長沙發前,靠近她坐了下來。安娜貝爾對此印象深刻,他舉起一件結實的紅木傢俱就像是拿起一片羽毛一樣。她飛快地朝空空的門口瞥了一眼。只要門沒天,她和亨特坐在起居室裏就是可以接受的。她母親總會過來看她。在此之前,安娜貝爾決定提一下靴子的話題。

  "亨特先生,"她小心地問道,"有件事我得問你……"

  "嗯?"

  他的眼睛顯然是他最迷人的地方,安娜貝爾分神想道。它們充滿活力,讓她奇怪為什麼人們總是更喜歡藍眼睛而不是黑眼睛。沒有一種藍色可以像亨特的黑眼睛一樣流露出潛藏在深處的無窮智慧。

  安娜貝爾怎麼努力也想不出委婉的詢問方式。腦子裏許多語句翻來覆去,最後她直截了當地問:"是你送的靴子嗎?"

  他不動聲色。"靴子?恐怕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佩頓小姐。你是在打比喻,還是我們說的是真的鞋子?"

  "低幫靴子。"安娜貝爾說,盯住他的眼神分明寫著懷疑,"昨天放在我門後的一雙新鞋。"

  "儘管我很樂意和你討論你衣櫥的任何部分,佩頓小姐,我對靴子恐怕還是一無所知。不過我高興你總算得到了一雙。當然,除非你希望繼續成為漢普夏郡野生動物的一道大餐。"

  安娜貝爾久久地看著他。儘管他矢口否認,他不帶表情的面孔後面還是隱藏著什麼……他眼裏有頑皮的火花……"那麼你否認送過我靴子?"

  "我非常鄭重地否認。"

  "可是我覺得奇怪……如果有人想為一位女士做一雙鞋,而她又不知情的話……他怎麼能知道她腳的尺碼呢?"

  "那還是比較簡單的……"他沉思著,"我猜想大膽的男士只需讓女僕找到那位女士扔掉的拖鞋,然後就可以把鞋樣交給當地的修鞋匠。並且設法讓鞋匠覺得值得放下手頭的其他活,馬上做雙新鞋。"

  "那樣他可要費不少心思。"安娜貝爾輕聲說。

  亨特的眼神突然變得詼諧。"總比每次在那位女士穿著拖鞋出去散步後就不得不把受傷的她運上三層樓少費點事。"

  安娜貝爾意識到他永遠也不會承認送過她靴子——這樣她就能留著它們,不過這樣她也就永遠不能感謝他了。而她知道是他送的——她能從他臉上看出來。

  "亨特先生,"她真誠地說,"我……我希望……"她停住了,找不到合適的詞,無助地望著他。

  出於同情,亨特站了起來,走到房間另一邊,拿起一張小小的圓形遊戲桌。直徑大約只有兩英尺,結構巧妙,頂部可以翻動,從國際象棋盤變成國際跳棋盤。"你玩嗎?"他隨意地問道,把小桌放在她面前。

  "跳棋?噢,有時候——"

  "不,不是跳棋。國際象棋。"安娜貝爾搖搖頭,縮回沙發的角落。"不,我從沒下過象棋。我不是不願配合……可是……以我現在的狀況,沒有興趣嘗試這麼難的——"

  "那麼,現在正是學的時候。"亨特說看,走向壁櫃取出一個磨光的帶樹節的木盒,"有個說法,如果你沒和一個人下過國際象棋,就不可能真正瞭解他。"

  安娜貝爾謹慎地看著他,對和他單獨相處感到緊張……然而她又被他刻意的溫柔徹底迷住了。仿佛他在設法哄她信任他。他舉止裏有一種溫柔,與她所熟知的那個冷嘲熱諷的浪蕩子形象格格不入。

  "你相信嗎?"她問。

  "當然不信。"他把盒子拿到桌上打開,裏面是一套縞瑪瑙與象牙做的棋子,個個精雕細琢。他挑釁地看了她一眼,"事實是,除非你借給一個男人錢,否則你永遠也不會真正瞭解他。而你也永遠不會瞭解一個女人,直到你上過她的床。"

  他是為了嚇她而故意這麼說的,當然。他成功了,儘管安娜貝爾竭力掩飾。"亨特先生,"她對他微笑的眼睛皺著眉說,"如果你繼續粗言穢語,我不得不請你離開房間。"

  "請原諒。"他的迅速懺悔一點也不能糊弄她,"我只是不能抵抗讓你臉紅的誘惑。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容易臉紅的姑娘。"

  她脖子裏的紅暈開始竄到臉上。"我從沒臉紅過。只是在你身邊我才——"她停住了,氣憤地皺眉瞪著他,惹得他呵呵笑。

  "我現在開始會規矩的。"他說,"別讓我離開。"

  她猶疑地看著他,手顫抖著放到額前。她的嬌弱讓他的話音更溫柔了。"沒關係的,"他低聲說,"讓我留下吧,安娜貝爾。"

  她眨眨眼,遲疑地點點頭,靠在沙發靠墊上。亨特有條不紊地擺好棋盤。他的手在擺弄棋子時出奇的輕巧敏捷,儘管手那麼大。可能是無情的手,她想著……曬黑的男性的手,手背上長著一些黑毛。

  亨特彎腰半站著,安娜貝爾感覺到他迷人的氣息,粉漿和剃須皂的味道混合著乾淨的男性肌膚的香味……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味道……是他香甜的口氣,似乎剛吃過梨子或是一片鳳梨。她抬頭看他時,意識到他可以毫不費勁地彎腰親吻她。這念頭讓她顫抖。她其實很想讓他的嘴壓在她的嘴唇上,呼吸他嘴裏短暫的甜蜜氣息。她希望他再次抱住她。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她睜大了眼睛。她突然的靜止很快讓亨特察覺到了。他的注意力從棋盤轉移到她仰起的臉上,看到她臉上的表情,他屏住了呼吸。兩人都一動不動。安娜貝爾只能沉默地等待著。她的指尖緊緊抓住沙發靠墊,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什麼。

  亨特長長地吸了口氣,打破了緊張局面,他沙啞著柔聲說:"不……你身體還沒康復。"

  她心跳得厲害,幾乎聽不到他的話。"什——什麼?"她軟弱無力地問。

  亨特似乎無法克制自己,他把她額前一縷捲曲的頭髮往後捋了捋。指尖的輕撫令她柔軟光滑的肌膚發燙,留下強烈的感覺。"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相信我,我很受誘惑。不過你還太虛弱了——而我今天又很缺乏自製。"

  "如果你在暗示我——"

  "我從不把時間浪費在暗示上。"他低聲說,重新仔細擺放起棋子,"顯然,你希望我吻你。我很樂意從命,等時機恰當的時候。不過不是現在。"

  "亨特先生,你是最——"

  "是的,我知道。"他笑著說,"你盡可以省點力氣朝我砸形容詞,我以前全都聽過了。"他坐下來,把一枚棋子放到她掌心。瑪瑙雕刻的棋子沉甸甸的,握久了,光滑的表面漸漸溫暖起來。

  "我不想用形容詞砸你,"安娜貝爾說,"只要一兩件銳利的東西就夠了。"

  他大笑起來,收回手時拇指拂過她的手心。她感到他拇指上有塊粗糙的硬繭,那感覺有點像被貓的舌頭微微地舔了一下般刺痛。安娜貝爾對自己對他的反應不知所措,低頭看著手裏的棋子。

  "那是皇后——棋盤上最有威力的一個。她可以朝任何方向移動,想走多遠都可以。"

  他說話的態度沒有什麼明顯的暗示……可是他輕聲說話的時候,就像他現在那樣,他的聲音裏有一種沙啞的低沉,令她拖鞋裏的腳趾都彎曲了起來。

  "比國王還厲害?

  "對。國王一次只能動一格。不過國王是最重要的棋子。"

  "如果他不是最有威力的,為什麼他比皇后還重要?"

  "因為一旦他被俘了,遊戲就結束了。"亨特伸手拿回剛剛給她的棋子,換了一枚小卒。他的手指拂過她的手指時稍稍停留了一瞬,毋庸置疑是個撫摸。儘管安娜貝爾知道她不該允許這樣放肆的親昵舉止,卻發現自己只是近乎茫然地看著,她把象牙棋子握得太緊,指關節都發白了。亨特繼續說話的聲音低沉柔軟:"這是小卒,一次動一格。不能後退或側行,除非是吃掉其他棋子。大部分新手剛開始都喜歡動小卒,來控制棋盤的大塊。不過好好利用其他棋子才是上策……"

  亨特繼續解釋著每種棋子和各自的作用,每次都放一枚到她手心裏。安娜貝爾被他手指的輕撫催眠了,她的感官歡快而充滿期待。她堅強的防備像磨坊的穀物一樣在水輪下碾成粉末。她或亨特,或是兩個人都發生了些什麼,使得他倆能以從未有過的輕鬆相處?她不想邀他靠得更近……那樣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然而她又忍不住享受著他的靠近。

  亨特哄勸她下起了棋,耐心地等待她思索每一步,隨時為她提供意見。他的舉止那麼迷人,讓人分心,她幾乎都不太在意誰會贏了。幾乎。她把棋子移到一個同時進攻他兩枚棋子的位置,他贊許地笑著看看她,"這叫做一捉兩。我猜得沒錯,你對國際象棋很有天賦。"

  "現在你別無選擇,只能撤退了。"安娜貝爾勝利地說。

  "還沒到時候。"他在棋盤另一邊動了一枚棋,馬上威脅到她的皇后。

  安娜貝爾思索著這個戰術,意識到他把她逼入了必須撤退的局面。

  "這不公平。"她抗議道,他暗自笑了起來。

  安娜貝爾十指交叉托著下巴了思考著棋局。一分鐘過去了,她想好幾個策略,可都覺得不合適,"我不知道怎麼辦了。"她承認。她抬起眼看他,發現他正在古怪地盯著她,眼神溫柔關切。他的眼神讓她明白過來,濃情蜜意湧上心頭,她使勁咽了一下口水,感覺喉嚨像裹了層蜂蜜一樣。

  "我讓你累著了。"亨特輕聲說。

  "不,我很好——"

  "我們下次再下吧。你休息好以後就能看清楚下一步該走什麼了。"

  "我不想停下來。"她說,為他的拒絕而惱怒,"況且,我們到時都會記不住棋子是怎麼擺的。"

  "我會的。"亨特不理她的抗議,起身把棋桌挪到一邊,讓她夠不著,"你需要午睡一下。你是要我幫你回樓上還是——"

  "亨特先生,我不回自己房間。"她固執地說,"我在那兒待夠了。事實上,我情願睡在走廊裏——"

  "好吧。"亨特低聲說,微笑著坐了下來,"平靜些。我才不會讓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他交叉著雙手往後隨意一靠,注視著她,"明天客人的大部隊要回來了,"他說,"我猜你很快就能繼續追逐肯達爾了?"

  "很有可能。"安娜貝爾承認,手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你不需要他。"亨特柔聲說。

  "噢,我需要。"安娜貝爾心不在焉地停了停,彎起手臂半撐著頭,"而且……儘管你對我很好,亨特先生……恐怕我也不能改變我的計畫。"

  他像看著棋盤那樣鬆弛而又凝神注視著她。"我也不打算改變我的計畫,親愛的。"

  要不是她這麼累的話,安娜貝爾肯定會反對他這麼親昵地叫她。然而她只是睡意蒙嚨地想著他的話。他的計畫……"是打算阻止我得到肯達爾勳爵。"她說。

  "可遠不止這些。"他答道,嘴角隱隱有一絲笑意。

  "你什麼意思?"

  "我可不打算透露我的戰略。顯然我需要能得到的每個機會。下一步該你走,佩頓小姐。記住我會注視著你。"

  安娜貝爾知道這個警告應該讓她警覺。可她感到濃濃的倦意襲來,閉了會兒眼睛。眼皮下的濕潤緩和了發癢的感覺,那本是急需睡眠的前兆。她極不情願地撐開沉重的眼皮,亨特的身影很模糊。他們必須互相為敵真是太糟糕了,她困倦地想,沒注意到自己把話說了出來,直到他溫柔地回答。

  "我從來不是你的敵人。"

  "那麼你是我的朋友?"她懷疑地咕噥著,又一次抵不過誘惑閉上了眼睛。這一次睡意完全攬住了她,快得她都沒來得及注意亨特把她的毯子蓋在了她肩上。

  "不,寶貝,"他低聲耳語,"我不是你的朋友……"

  她睡得很淺,中間醒了一下確定自己是單獨在私人起居室裏,接著又在和煦的陽光下昏昏睡去。她的身體漸漸放鬆,進入酣甜的夢鄉。她發現自己在一個色彩鮮豔的夢境裏,所有的感覺都那麼強烈,身體像是在溫暖的海洋裏漂浮般輕盈。漸漸地,四周清晰起來……

  她在一處陌生的房子裏漫步,一棟發光的大宅,陽光從高高的窗戶射進來。房間空空如也,到處都不見客人或是僕人。不知從哪裡飄來音樂聲,傷感的天籟般的旋律讓她充滿渴望。她獨自走著,發現一間寬敞的有大理石柱子的房間,房間沒有天花板……敞向天空,頭上的流雲投下陰影。腳下的鑲木地板是巨大的黑白方塊,看著像是棋盤,一些空格裏立著真人大小的石像。

  安娜貝爾好奇地在他們中間走著,慢慢地繞著圈看清楚他們發光的臉。她想找人說說話,牽著溫暖的人的手,她在巨大的棋盤裏遊走,漫無目的地在這些一動不動的石像間尋找……終於她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懶洋洋地靠在潔白的大理石柱上。她的心臟開始狂跳,周身一陣激動令她皮膚發燙,脈搏劇烈地跳動,她放慢了腳步。

  是西蒙.亨特,臉上帶著淺笑朝她走來。他沒等她來得及跑開就抓住了她,俯首在她耳邊低語。

  "你現在願意和我跳舞嗎?"

  "我不能。"她氣喘吁吁地說,在他越來越緊的懷抱裏掙扎著。

  "哦,你可以。"他溫柔地催促她,嘴唇滾燙而柔軟地吻過她的臉,"抱住我……"

  她在他懷裏扭動著,他輕輕笑著,吻看她,直到她渾身發軟,無助地靠著他,"皇后現在被俘了。"他低聲說著,往後仰著看她,眼裏閃著邪惡,"你有危險了,安娜貝爾……"

  她突然被鬆開了,她轉身從他身邊逃開,匆忙間被石像絆倒。他不緊不慢地跟著她,低低的笑聲在她耳邊回蕩。他如影隨形,故意延長著追逐,直到她渾身發燙,筋疲力盡,喘不過氣來。他終於抓住了她,拉進他懷裏,把她按在地板上。他的身體壓著她,黑色的頭擋住了天空,音樂聲被她自己狂亂的心跳湮沒。"安娜貝爾,"他輕呼,"安娜貝爾……"

  她醒了過來,臉睡得紅紅的,她突然睜大了眼睛,感到有人在身旁。

  "安娜貝爾,"她又聽見了……但這聲音並不是夢裏那沙啞、溫柔的男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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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9 16:15: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安娜貝爾抬起頭,看見霍奇漢姆勳爵站在眼前。她掙扎看坐起來,慢慢往後縮,意識到他不是虛幻的影像,而是確確實實在她面前。她吃驚得說不出話來,見他伸手撫弄她裙子前的蕾絲花邊,她忙不迭地往後退。

  "我聽說你病了。"霍奇漢姆說,眯眼掃視著她半躺的身體,"聽說你感染此病我真替你難過。不過看來沒有什麼長遠的害處。你看起來……"他頓了頓,潤潤肥厚的嘴唇,"……和從前一樣標緻……儘管有些蒼白。"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安娜貝爾問,"這是馬斯登家的私人起居室。沒有人會給你——"

  "我讓一個僕人告訴我的。"霍奇漢姆得意渾渾地回答。

  "出去。"安娜貝爾斬釘截鐵地說,"不然我會大叫非禮。"

  霍奇漢姆咯咯笑了好一會兒。"你可負擔不起醜聞,我親愛的。你對肯達爾勳爵的興趣眾所周知。你我都知道,只要你的名聲沾染上一絲不光彩,你和他的機會就徹底完蛋了。"他對她的沉默咧開了嘴,露出一口歪斜的黃牙,"那樣好多了,我可憐漂亮的安娜貝爾……我知道什麼能讓你蒼白的臉頰重新泛起紅暈。"他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大枚金幣,在她面前逗弄地揮舞著,"這表示我對你經受的磨難的同情。"

  霍奇漢姆湊得非常近,肥肥的手指緊緊攥著硬幣,試圖把它塞到她裙子的胸衣裏去,安娜貝爾憤怒地呼出一口氣,猛地把他的手打開。儘管她仍舊虛弱,卻也足以把他手裏的硬幣打飛,一聲悶響,硬幣掉在鋪了地毯的地板上。

  "快走開。"她兇狠地說。

  "高傲的婊子。你不用裝,好像你會比你母親好似的。"

  "你這頭豬——"安娜貝爾詛咒著自己的缺少力氣,見他彎腰湊上來,她虛弱地拼命打著他,渾身恐懼地顫慄著。"不,"她咬緊牙關說道,用胳膊擋住臉。她的手腕被他抓住,拼命地反抗著,"不——"

  門口傳來一聲撞擊聲,霍奇漢姆吃驚地站起身。安娜貝爾從頭到腳都在發抖,朝門口看去,見她母親端著午餐盤站在那裏。菲莉帕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銀器從託盤邊倒了下來。

  菲莉帕搖搖頭,仿佛無法相信霍奇漢姆在這裏。"你竟敢靠近我女兒……"她嘶啞地開口說道,她憤怒得滿臉通紅,把託盤放在近邊的桌子上,安靜地對霍奇漢姆說:"我女兒病了,勳爵。我不會容許她的健康受到危害——請你跟我來,我們換個地方討論這件事。"

  "討論可不是我想要的。"霍奇漢姆說。

  安娜貝爾看到母親臉上迅速地掠過幾種表情:厭惡、怨忿、憎恨、恐懼。而最後……是妥協。"那麼,從我女兒身邊走開。"她冷冷地說。

  "不,"安娜貝爾嗓音粗啞地抗議,意識到菲莉帕打算和他單獨去某個地方,"媽媽,和我呆在一起。"

  "一切都會好的。"菲莉帕沒看她,仍然毫無表情地盯著霍奇漢姆紅潤的臉,"我替你拿來了午餐。設法吃點——"

  "不。"安娜貝爾無法相信,絕望地看著母親平靜地引著霍奇漢姆離開了房間,"媽媽,別和他去!"可菲莉帕好像沒聽到一樣,走了。

  安娜貝爾茫然地盯著空空的門口,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她一點也不想碰午餐盤。空氣裏飄著蔬菜湯的濃濃味道,令她反胃。安娜貝爾陰鬱地想著,不知道這可惡的事情是怎樣開始的,是霍奇漢姆強迫母親還是本來就是雙方情願。不管是怎樣開始的,現在已經變得無比荒謬。霍奇漢姆是個惡棍,而菲莉帕卻試圖與他講和不讓他毀了她們一家。

  安娜貝爾感覺疲憊、痛苦、努力不去想母親和霍奇漢姆正在做什麼,她離開了沙發。肌肉酸痛地發出抗議,讓她齜牙咧嘴。她頭痛,而且很暈,她想回自己房間。她像個老婦人一樣蹣跚著去搖了鈴,過了許久,都沒有人回應。客人都走了,大部分僕人都放了假,女僕很緊缺。

  安娜貝爾心煩意亂地把手指插進柔軟的頭髮,考慮著形勢。儘管她的腿很虛弱,卻還能走路。早上在母親的幫助下她走過了兩條走廊從房間來到樓上馬斯登的起居室。然而現在,她很肯定自己可以獨自回去。

  安娜貝爾眼冒金星,眼前像有螢火蟲在飛舞。儘管如此,她還是邁著小心的步子離開了房間。她緊貼著牆走,以防萬一她需要扶一把。真是奇怪,她鬱悶地想著,這麼簡單的幾步路已經讓她氣喘吁吁,好像跑了好幾英里一樣。渾身疲軟的她不禁有些懊悔地想,剛才是不是應該喝了那杯豬殃殃茶?她聚精會神地挪動著雙腿,沿第一條走廊慢慢前進,直到來到通向樓房東翼的轉角處,她的房間就在那邊。她聽到另一個方向有輕輕的聲音傳來,停下了腳步。

  見鬼。被別人看見她這副模樣真夠丟人的。安娜貝爾祈禱著那是兩個僕人的聲音,身體靠在牆上不動,幾絲頭髮粘在濕漉漉的兩頰和額前。

  兩個男人穿過她眼前的走道,他倆正在密切交談,似乎不會注意到她。安娜貝爾舒了口氣,以為自己逃脫了。

  可她沒那麼幸運。兩個男人中的一個碰巧向她那邊瞥了一眼,他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了過來。他朝她走了過來,安娜貝爾還沒看清他的臉,就認出了他邁著大步的男子氣概。

  看來她註定要在西蒙•亨特面前丟人現眼。安娜貝爾歎了口氣,離開牆壁,努力顯得平靜,儘管腿正在發抖。"下午好,亨特先生——"

  "你在幹什麼?"亨特走到她面前,打斷了她。他聽上去有些惱火,可安娜貝爾抬頭看他時,只見他一臉關切,"你為什麼一個人站在走廊裏裏?"

  "我正要去我房間。"安娜貝爾小小地吃了一驚,他的胳膊扶住了她,分別搭在她的肩和腰上,"亨特先生,不需要——"

  "你弱得像只小貓。"他果斷地說,"你該知道你現在這樣不能一個人去任何地方。"

  "沒人來幫我。"安娜貝爾煩躁地回答。她感覺頭暈目眩,發現自己靠著他,讓他分擔部分自己的重量。他的胸膛結實堅硬,外套的織物貼在臉上柔軟涼爽。

  "你母親在哪兒?"亨特問道,幫她往後理理頭髮,"告訴我,我會——"

  "不!"安娜貝爾立刻警覺地抬眼看看他。纖細的手指掐住了他的外衣袖子。上帝,她最不願意發生的事就是亨特到處尋找菲莉帕,她此刻正在和霍奇漢姆幽會,"我…一我不需要任何人。我能自己走回房間,你能不能放開我。我不想——"

  "好吧,"亨特低聲說,胳膊仍緊緊摟著她,"安靜,我不會去找她的。"他的手繼續溫柔地反復輕撫著她的頭髮。

  她發軟地倚在他身上,努力平復呼吸。"西蒙,"她輕聲說,對自己直接叫他的名字感到有些驚訝,即使在腦子裏她也從沒這樣叫過他。她潤潤嘴唇,重新試了一下。令她震驚的是,她又這麼叫他。"西蒙……"

  "嗯?"他高大堅硬的身體繃緊了,同時他的手以最輕柔的手勢撫過她的頭。

  "請……帶我回我的房間。"

  亨特溫柔地把她的頭側過來,做出一個突然暈倒地微笑表情,細細看著她,"親愛的,只要你想,我帶你到廷巴克圈①都可以。"

  ①廷巴克圖,撒哈拉沙漠南緣的歷史名城。

  這時,走廊那邊的另外那位男士走到了他們身邊。見到那是韋斯特克裏夫勳爵,安娜貝爾感到很沮喪,儘管並不吃驚。

  伯爵帶著冷漠的不悅看了她一眼,好像他懷疑是她故意一手安排了這樣的巧遇一樣。

  "佩頓小姐,"他簡潔地說,"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你不需要在無人陪伴的情況下穿過大廳。如果手頭沒人可以幫你的話,你只需搖鈴叫僕人就行了。"

  "我叫了,勳爵。"安娜貝爾辯解道,一邊試圖推開亨特,亨特不肯鬆手,"我搖了鈴,等了起碼一刻鐘,可沒人過來。"

  韋斯特克裏夫顯然不相信地看著她,"不可能。我的僕人一向隨叫隨到。"

  "哦,可今天似乎是個例外。"安娜貝爾有些氣急敗壞地說,"也許鈴壞了,或者你的僕人——"

  "放鬆點兒,"亨特低聲說,把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口上。儘管安娜貝爾看不到他的臉,也能聽出他在對韋斯特克裏夫說話時語氣裏安靜的提醒,"我們待會再討論吧。現在我要護送佩頓小姐回房間。"

  "我看,這主意可不太明智。"伯爵說道。

  "那麼,我很高興沒徵求你的意見。"亨特愉快地回了他一句。

  伯爵無奈地歎了口氣,安娜貝爾隱約聽到他離去時踩在地毯上的腳步聲。

  亨特低下頭,他說話的時候,呼吸溫暖著她的耳尖:"現在……你願不願意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所有的血管都開始賁張,冰涼的皮膚感到臉紅的溫暖。亨特的親近讓她充滿喜悅與渴望。他抱著她時,她忍不住回想起那個夢,他的身體壓住她的情色幻象。這實在是錯得太離譜了,她居然在他懷裏發著春夢……儘管她很清楚從他身上什麼也得不到,短暫的歡愉過後,不光彩的名聲會緊緊跟隨。她努力搖了搖頭作為對他問題的回答,臉頰蹭過他外套的衣領。

  "我可不這麼想。"他狡黠地說,試著放開她。眯眼看著她搖搖晃晃的樣子,彎腰將她抱了起來。安娜貝爾順從地咕噥了一聲,用手臂繞住他脖子。亨特抱著她沿走廊走著,一邊靜靜地說:"我可能幫得上忙,如果你把問題告訴我的話。"

  安娜貝爾考慮了一會兒。把她的煩惱向西蒙.亨特傾訴的唯一結果幾乎只可能是他請求她做他的情婦。她痛恨被這個念頭誘惑的那個自己,"你為什麼想要把自己牽涉到我的問題裏來呢?"

  "我想幫助你就一定是別有用心嗎?"

  "是的。"她悲觀地說,引得他笑了起來。

  到了她房門前,他小心地把她放下。"你能自己走到床邊嗎?還是要我把你抱到床上去?"

  儘管他語帶調,安娜貝爾還是懷疑,只要給一點鼓勵,他就真會那麼做的。她連忙搖搖頭。"不,我很好,請別進來。"她用手擋在他的胸口阻止他進屋。儘管手沒什麼力氣,這樣也足以阻止他了。

  "好吧。"亨特低頭看著她,目光搜索著什麼,"我會讓女僕上來服侍你。不過我猜韋斯特克裏夫已經叫人了。"

  "我確實搖鈴叫僕人了。"安娜貝爾堅持說道,為她自己聲音裏的急躁而尷尬,"顯然,伯爵不相信我,可是——"

  "我相信你。"亨特非常小心地把她的手從他胸口挪開,將她細長的手指在手裏稍握了一下才放開,"韋斯特克裏夫可不像他看起來那麼可怕。你跟他處久了才會發現他的優點。"

  "如果你這麼說的話,"安娜貝爾懷疑地說道,後退到她那沉悶黑暗的病房,歎了口氣,"謝謝,亨特先生。"她焦慮地想著菲莉帕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瞥了瞥空空的房間,又轉身面對亨特。

  他的眼神似乎能看透她焦慮的表情下所有的情緒,她感覺到他嘴邊似乎有一大堆問題。然而,他只是說了一句:"你需要休息。"

  "我什麼都沒做,一直在休息。我快無聊得發瘋了……可只要想到要做點什麼我又覺得累得要命。"她低下頭,悶悶不樂地盯著他倆雙腳之間的幾英寸地板,然後謹慎地問:"我想你大概不會有興趣晚上和我繼續下棋?"

  短暫的沉默之後,亨特拉長聲音拿腔拿調地輕聲回答:"沒想到,佩頓小姐……我真感到震驚,你怎麼會想要我的陪伴。"

  安娜貝爾無法直視他,臉上難堪地紅了一大片,她喃喃道:"我樂意和魔鬼做伴,只要能有事可做而不用呆在床上。"

  他無聲地笑了,伸手幫她把一縷頭髮理到耳後。"看吧,"他低聲說,"也許我晚些會過來。"

  說完,他迅速地微微鞠了鞠躬,邁著平常那自信的步伐沿走廊走開了。

  後來,安娜貝爾才想起來晚上有給客人們安排的自助餐和音樂會。西蒙•亨特當然更樂意和樓下的客人做伴,而不是和一個病怏怏、儀容不整又脾氣古怪的女孩玩她剛剛入門的國際象棋。她懊惱不已,希望自己能收回剛才下意識發出的邀請……噢,她看起來一定無望得可憐!安娜貝爾用手拍了下額頭,慢慢走進房間,硬挺挺地癱倒在沒鋪過的床上,宛如一棵剛被砍倒的樹。

  不到五分鐘,傳來敲門聲,兩個看來剛被責駡過的女僕進了房間。"我們來整理房間,小姐。"其中一個開口說道,"主人叫我們來——呃,他說你有任何需要我們都要做到。"

  "謝謝,"安娜貝爾說,希望韋斯特克裏夫沒有對她們太嚴厲。她坐到椅子上,看著她們旋風般地幹起了活。她們像變戲法一樣眨眼就換好了床單、開窗放入新鮮空氣、給傢俱撣塵、還拿來一個移動浴缸注滿熱水。一個女孩幫安娜貝爾脫掉衣服,另一個拿來一條折好的毛巾和一桶用來清洗頭髮的溫水。安娜貝爾舒服地顫慄了一下,踩進紅木鑲邊的活動浴缸。

  "請扶住我,小姐。"年輕的那個女僕說道,伸出手臂讓安娜貝爾抓住,"你好像站不太穩的樣子。"

  安娜貝爾扶住她坐進水中,又鬆開她結實的手臂。"你叫什麼名字?"她問道,把肩膀沉入熱氣騰騰的水裏。

  "麥琪,小姐。"

  "麥琪,我想我在私人起居室的地板上掉了一枚金幣——你能去幫我找來嗎?"

  女孩迷惑地看看她,顯然在琢磨著為什麼安娜貝爾會把一枚值錢的硬幣留在地板上,如果她找不到又會怎麼樣。"是,小姐。"她不自然地行了個屈膝禮,衝出了房間。安娜貝爾把頭埋在水裏,再坐起來,臉和頭髮都冒著熱氣。另一個女僕彎腰在她頭上擦肥皂,她揉揉眼睛。"洗乾淨的感覺真好。"安娜貝爾喃喃說道,靜靜坐這任女僕替她服務。

  "我媽媽總是說生病的時候洗澡不好。"女僕疑惑地告訴她。

  "我要試試看。"安娜貝爾答道,感激地把頭往後仰,讓女僕往她頭髮上澆溫水。安娜貝爾又揉揉眼睛,看見麥琪已經回來了。

  "我找到了,小姐。"麥琪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攤開手裏的硬幣。她的手可能從來沒有握過一枚一英鎊的金幣,因為普通的女僕一般一個月只掙八先令。"我該把它放在哪裡?"

  "你們倆可以把它分了。"安娜貝爾說。

  女僕倆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噢,謝謝,小姐!"兩人異口同聲地喊道,眼和嘴巴都睜得大大的,非常驚奇。

  安娜貝爾想到佩頓家接受霍奇漢姆勳爵可疑的恩惠已經一年有餘,現在又偽善地把他的錢散給別人,她低下了頭,對她們的感激感到尷尬。兩個女僕見她不舒服的樣子,連忙扶她從浴缸裏出來,擦乾她的頭髮和發抖的身子,幫她穿上乾淨的長袍。

  安娜貝爾洗了澡後神清氣爽,又覺得疲憊,她上了床躺在柔軟光滑的床單上。女僕收拾浴缸的時候她打起了瞌睡,只迷迷糊糊地記得她們踮起腳尖離開房間。醒來已是薄暮時分,她眨眨眼,母親正在點燃桌上的燈。

  "媽媽。"她無力地叫了一聲,睡意仍未褪盡,覺得昏昏沉沉。記起白天與霍奇漢姆的交鋒,她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你沒事吧?他有沒有——"

  "我個想討論。"菲莉帕輕聲說道,她面部精緻的輪廓在燈光下鍍上一層金色。她的表情麻木空洞,前額現出幾道淺淺的表情紋,"是的,我很好。親愛的。"

  安娜貝爾點點頭,感到不安與消沉,羞恥的感覺覆蓋了她。她坐起身,後背僵硬得像是換了根鐵脊柱一樣。儘管肌肉僵硬,但她覺得有力氣多了,兩天來肚子頭一次餓得咕咕叫。她下了床,走到梳粧檯前拿起梳子梳起了頭髮。"媽媽,"她猶豫地說,"我想換換環境。也許我該回到馬斯登起居室,搖鈴叫份晚餐,在那兒吃。"

  菲莉帕仿佛只聽到一半。"好的。"她心不在焉地說,"這主意不錯。要我和你一起去嗎?"

  "不,謝謝……我感覺身體很好,而且也不遠。我自己去。你也許想要一個人安靜一下,經過……"安娜貝爾不自在地打住了話,把梳子放下,"我很快就回來。"

  菲莉帕低聲咕噥了一句,坐在壁爐旁的椅子裏。安娜貝爾察覺到她對馬上能一個人呆著感到欣慰。安娜貝爾把頭髮編成一條長辮子拖在肩上,然後離開了房間,輕輕在身後掩上門。

  她走向大廳時,聽到客廳裏傳來正在享受晚宴的客人們的低語聲。音樂聲蓋住了談笑聲——是一曲絃樂四重奏,帶鋼琴伴奏。安娜貝爾停下來聽了聽,震驚地發現這正是夢裏聽到的傷感優美的旋律。她閉上眼,凝神聆聽著,喉嚨突然有發緊,是一種想望的疼痛。音樂讓她充滿了她不允許自己去感受的那種渴望。老天,她想著,我生了病變得多愁善感了——我必須拄制目己。她睜開眼,繼續往前走,差點一頭撞上對面走來的人。

  她抬起頭,看見西蒙.亨特,心臟開始痛苦地膨脹。他著黑白晚禮服,大嘴巴微微翹起,閒適地微笑著。他低沉的聲音讓她渾身激靈了一下。"你這是去哪裡?"

  那麼他是為她而來的,儘管他本可以和樓下高貴的客人們混在一起。安娜貝爾感到膝蓋毫無由來地突然發軟,緊張地玩弄著發梢,"去起居室吃晚餐。"

  亨特挽起她,轉身引她沿走廊走下去,步子放得很慢來配合她的步伐。"你不想在起居室裏用晚餐。"他告訴她。

  "我不想?"

  他搖搖頭。"我有個驚喜給你。來吧,不遠。"她很樂意地跟著他。亨特審視地瞥了她一眼,"你走得穩當多了。現在感覺怎樣?"

  "好多了。"安娜貝爾回答,這時她的肚子咕咕叫起來,讓她臉紅,"事實上,我有點餓。"

  亨特咧嘴笑了,帶她來到一扇半開的門前。他引她跨過門檻,把她帶進一間小巧可愛的房間,四周是花梨木牆板,裝飾著掛毯,傢俱包著琥珀色的絲絨。不過屋子最大的特色是內牆的窗,開向兩層樓下的客廳。樓下的客人完全看不到這裏,但音樂聲卻從開著的窗飄進來,清晰可聞。安娜貝爾睜圓了眼睛,目光移到一張擺滿了盤子的小桌上,盤子都扣著銀罩。

  "我花了很長時間也想不出什麼能吊起你的胃口,"亨特說,"所以我讓廚房什麼都弄了一點。"

  安娜貝爾被征服了,想不出有任何男人曾經這樣花心思討她歡喜,突然有些語無倫次。她艱難地咽了咽口水,眼神四處遊移,回避著他的臉,"這太好了。我……我不知道這裏有這麼一間房間。"

  "幾乎沒人知道。伯爵夫人身體不適不能下樓的時候,有時候會在這裏坐坐。"亨特湊近她,修長的手指托住她的下巴,讓她看著他的眼睛,"你願意和我共進晚餐嗎?"

  安娜貝爾的脈搏跳動得那麼快,她肯定他的手指都能感覺到。"我沒有年長女伴陪伴。’她幾乎是耳語道。

  亨特微微一笑,手放開了她的下巴。"你再安全不過了。我不會勾引你的,你顯然太虛弱了,還不能自衛。"

  "你真是太有紳士風度了。"

  "我會等你身體好些的時候再勾引你的。"

  安娜貝爾還給他一個微笑,揚起一條細眉說:"你對自己太有信心了。你難道不應該說你打算設法勾引我嗎?"

  "從不期待失敗——我父親總這麼跟我說。"亨特強壯的胳膊扶著她的背,引她入座,"你想喝點葡萄酒嗎?"

  "我不可以。"安娜貝爾苦惱地說,陷進厚厚的椅墊裏,"會馬上上頭的。"

  亨特倒了一杯給她,迷人又壞壞地微笑看,年輕的撒也會設法這麼微笑的。"喝吧,"他低聲說,"如果你有點醉的話我可以照顧你。"

  安娜貝爾啜了一口柔滑的美酒,揶揄地瞄了他一眼。"我在想有多少女子因為你同樣的保證而倒下……"

  "我用不著讓姑娘醉倒,"亨特說著揭開盤子上的蓋子放在一邊,"我通常在她們倒下後才追求她們。"

  "你過去已經讓很多女子倒下了吧?"安娜貝爾忍不住問他。

  "我的那份不多不少。"亨特答道,直視看她,表情既不遺憾也不炫耀,"不過最近我的精力被其他消遣分散了。"

  "那是?"

  "我在監督一家火車機車廠的進展,我和韋斯特克裏夫共同投資的。"

  "真的?"安娜貝爾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我還從沒坐過火車呢。

  亨特咧嘴一笑,抑制不住的熱情讓他顯得像個大男孩。"快速,令人激動。客運火車的均速大約每小時五十英里,不過聯合正在研製一種六廂特快機車,時速可以達到七十英里。"

  "每小時七十英里?"安娜貝爾重複遁,無法想像以這種速度前進的情形,"那樣乘客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不會特別舒適。"亨特承認,又給自己倒了些酒。"我不會建議別人使用私車以外的交通工具旅行——尤其是你這樣的人。"

  "我這樣的?"安娜貝爾給了他一個責備的微笑,"如果你是在暗示我很嬌氣,那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是。"

  "你應該是的。"他溫暖的目光從她粉紅的臉上移到她苗條的上身,然後又注視著她的雙眼。他聲音裏有什麼東西讓她無法呼吸,"稍微寵一下你就會的。"

  安娜貝爾深吸了一口氣,設法恢復正常的呼吸節奏。她強烈地希望亨特不要碰她,希望他能遵守諾言不勾引她。因為如果他那樣做的話……上帝保佑……她不確定自己能夠抵抗他的誘惑。

  "聯合是你們公司的名字嗎?"她聲音發顫地問,努力找回談話的線索。

  亨特點點頭,"是肖氏鑄造廠在英國的夥伴公司。"

  "是奧莉維亞小姐的未婚夫,肖先生的公司?"

  "完全正確。肖正在幫我們適應美國的引擎製造體系,那比英國的方法高效高產得多。"

  "我一直聽說英國製造的機器是全世界最好的。"安娜貝爾評論道。

  "這有待論證。而且就算是這樣,它也極少標準化。英國製造的機車沒有兩輛是完全一樣的,這大大降低了產量,也增加了維修的難度。不過,如果我們仿照美國的樣品製造統一的鑄模零件,使用標準的規格和範本,我們幾個星期就能造一輛機車,而不是幾個月。維修也會快得像閃電一樣。"他們交談著,安娜貝爾著迷地看著亨特,她從沒見過一個男人這樣談論自己的職業。在她的經驗裏,工作並不是男人喜歡談論的事,因為勞動維生的觀念本來就是下等階層的顯著標誌。如果一名上流社會的紳士不得不謀一份職業,他會對此非常謹慎,假裝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休閒活動中度過的。不過西蒙.亨特從不故意隱瞞他對工作的享受——出於某種原因,安娜貝爾覺得這有種奇怪的吸引力。

  在她的催促下,亨特進一步描述了他的生意,告訴她他是如何談判買下一家鐵路持有的鑄造廠的,又如何轉變它採用新的美國系統。五英畝的廠址上,九幢樓房裏已有兩幢被改造成製造標準化螺栓、活塞和閥門的鑄造車間。這些零件和從紐約肖氏鑄造廠進口的部件一起,正被組裝成一系列四廂和六廂的機車,將在全歐洲發售。

  "你多久去廠裏一次?"安娜貝爾問道,咬了口淋著奶油水芹醬的野雞肉。

  "我在城裏的時候,每天都去。"亨特凝視著杯裏的酒,微微皺了皺眉,"實際上,我已經離開很久了——我必須儘快回倫敦,檢查進度。"

  他很快就要離開漢普夏郡的消息本該讓安娜貝爾高興。西蒙.亨特令她分神,這是她承擔不起的。亨特離開莊園後,她就可以把精力集中在肯達爾勳爵身上。然而,她有種奇異的失落慰;她意識到她有多麼享受他的陪伴,而一旦他離開,石字莊園將會了無生氣。

  "聚會結束前你會回來嗎?"她問道,全神貫注地用叉子把肉排切碎。

  "那要看情況。"

  "什麼情況?"

  他的聲音非常溫柔,"看有沒有足夠的理由回來。"

  安娜貝爾沒看他。她陷入不安的沉默,目光視而不見地移到視窗,那裏傳來舒伯特《羅莎蒙德》的華美旋律。

  終於傳來一聲小心的敲門聲,一個男僕進來收走了盤子。安娜貝爾側著臉,不知道她和西蒙•亨特單獨用餐的消息會不會很快傳遍僕人的大廳。不過,男僕離開後,亨特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安慰道:"他不會跟任何人說的。韋斯特克裏夫把他推薦給我,因為他能對私事守口如瓶。"

  安娜貝爾擔心地看看他。"那麼……伯爵知道你和我……不過我肯定他不會贊成的。"

  "我已經做了許多韋斯特克裏夫不贊成的事。"西蒙平靜地說,"而且我並不總是贊同他的決定。不過,為了維護我們有利可圖的友誼,我們一般不會互相作對。"他站起來,手撐在桌上往前靠,他的影子籠罩著她,"想下棋嗎?我帶棋盤上來了……萬一你想下的話。"

  安娜貝爾點點頭。她凝視著他溫暖的黑眼睛,想到這也許是她成年以來第一次完全開心地呆在一個地方,和這個男人一起。她對他感到強烈的好奇,迫切地想發掘掩藏在他外表下面的想法和感情。

  "你在哪裡學的下棋?"她問,觀察著他的雙手把棋子放回到原來的位置。

  "跟我父親學的。"

  "你父親?"

  他一邊嘴角嘲弄地似笑非笑,"屠夫不能下國際象棋嗎?"

  "當然,我……"安娜貝爾感到臉上又發燙地紅成一片。她為自己的不得體而羞愧,"對不起。"

  亨特臉上殘留著笑意,研究著她,"你對我家似乎有錯誤的印象。亨特家是殷實的中產階級。我的兄弟姐妹和我都上過學。現在我父親雇我的兄弟在店裏幹活。他們晚上經常下棋。"

  聽到他口氣裏沒有責難之意,安娜貝爾髮了口氣,拿起一枚小卒,在手裏轉動著,"你為什麼不替你父親工作呢,像你兄弟那樣?"

  "我年輕時是個倔頭倔腦的搗蛋鬼。"亨特笑著承認,"不論我父親讓我做什麼,我總想證明他是錯的。"

  "開始他努力對我保持耐心,但沒有效果,之後他便反其道而行之。"亨特沉浸在回憶中,懊悔地微笑著,"相信我,你永遠不會想被一個屠夫掄著棍子打——他們的胳膊像樹幹一樣粗。"

  "可以想像,"安娜貝爾小聲說,偷偷仔細看了他寬闊的肩膀一眼,想起了他強壯結實的肌肉,"你家裏對你的成功肯定感到很自豪。"

  "也許吧。"亨特不帶表情地聳聳肩,"不幸的是,我的野心似乎讓我們之間產生了距離。我父母不讓我在西區為他們置宅,也不理解我為什麼要選擇住在那邊。他們還覺得我的投資也不像是合適的職業。如果我轉行做更……更實在的事,他們會更高興的。"

  安娜貝爾專注地看著他,試著理解他的言外之意。她一直知道西蒙.亨特不屬於他經常出沒的那個上流圈子,可直到此刻她才想到,他在被他拋在身後的那個圈子裏也一樣無所適從。她不知道他會不會偶爾覺得孤單,或者他讓自己忙碌得無暇去顧及這點,"我想能比五噸重的機車引擎更實在的東西實在不多。"

  他笑了,伸手拿她手裏的棋子。安娜貝爾不知怎的就是不肯鬆開那粒象牙棋子,他們的手指糾纏在一起,眼神親密地交織著。她為那股從手流到肩膀,又擴散到她全身的暖流而驚訝。她就像是在陽光下喝醉了酒,渾身洋溢著暖意,伴隨著這種快感,一種泫然欲泣的感覺突然襲來。

  安娜貝爾感到迷惑,猛然把手抽開,棋子掉落在地板上。"對不起,"她聲音不穩地笑著說。她突然對將要發生的一切感到害怕,如果她繼續和他單獨呆在一起的話。她笨拙地站起來,從桌邊走開,"我突然覺得很累……酒還是對我起作用了。我該回房間去。我想你還有足夠的時間和樓下的每個人打交道。謝謝你的晚餐,還有音樂,還有——"

  "安娜貝爾,"亨特敏捷地來到她面前,手扶住她的腰。他低頭看著她,黑色的眉毛疑惑地皺著。"你不是在怕我吧,是嗎?"他小聲說。

  她沉默地搖搖頭。

  "那你為什麼突然急著要走?"

  她可以有無數種回答的方法,可眼下她完全失去了委婉、機智,或任何巧妙措辭的能力。她只能像被球棍打了一記一樣遲鈍地說:"我……我不想這樣。"

  "這樣?"

  "我不想成為你的情婦。"她遲疑地輕聲說道,"我可以做得更好。"

  亨特對她坦率的話語很費了番思量,他的手仍穩穩留在她腰間。"你是指你可以找到人結婚,"他最後問道,"還是指你打算做一個貴族的情婦?’

  "這並不重要,不是嗎?"安娜貝爾喃喃道,推開了他的雙手,"兩者都與你無關。"

  儘管她不願去看他,仍能感到他的眼神停在她身上,她體內的暖流漸漸消退,開始顫抖。"我帶你回房間。"亨特說道,不帶任何感情。他陪她走到了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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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9 16:15: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次日早晨,安娜貝爾重新加入到客人中間,振奮地發現自己的蝰蛇事件贏得了包括肯達爾勳爵在內所有人的深刻同情。肯達爾表現出極大的敏感與關切,與安娜貝爾共坐在露臺上的露天早餐桌前。安娜貝爾在自助餐台選取食物時,他堅持替她端著盤子。她的水杯一空,他就讓僕人替她斟滿。他也堅持為坐到他們這桌的康斯坦司•達洛比小姐做同樣的事。

  想起壁花們對康斯坦司小姐的評論,安娜貝爾估計了一番競爭形勢。肯達爾對這個姑娘不只是一般地感興趣,她安靜、有些清高。她瘦得很優雅,正是現在頗為流行的樣子。黛西說得沒錯——康斯坦司小姐確實長著錢袋一樣的嘴,只要肯達爾跟她說一句有關園藝的知識,她的嘴就收成小小的O形。

  "那一定可怕極了。"康斯坦司小姐聽說了蝰蛇的故事後,對安娜貝爾說,"你沒有一命嗚呼真是個奇跡。"儘管她的表情天使般可愛,她淡藍色的眼裏卻閃著冷冷的光。安娜貝爾想到,如果這位姑娘一命嗚呼的話,就不會那麼討人厭了。

  "我現在已經恢復了。"安娜貝爾說著,朝肯達爾笑笑,"而且完全可以再去樹林裏遠足。"

  "我可不會那麼快就累著自己,如果我是你的話,佩頓小姐。"康斯坦司小姐帶著關心的微妙語氣說道,"你看來還沒有完全恢復。不過我肯定你蒼白的臉色過幾天就會有所改善的。"

  安娜貝爾保持著微笑,不想流露出對她的話有多怨恨……儘管她強烈地希望討論一下康斯坦司前額的斑點。

  "請原諒,"康斯坦司小姐小聲說著從桌邊站了起來,"我看到新鮮草莓了。我很快就回來。"

  "不用著急,"安娜貝爾甜甜地建議,"我們幾乎不會注意到你的離席。"

  安娜貝爾和肯達爾都注視著康斯坦司小姐飄然走向自助餐台,碰巧,本傑明•馬科斯洛先生也在選取食物。馬科斯洛彬彬有禮地從大碗草莓邊退開,為康斯坦司小姐端著盤子,她舀了一精挑細選的草莓在上面。看起來兩人之間的氣氛除了熱忱的友誼並無其他……可是安娜貝爾碰巧想起了黛西前天告訴她的那個故事。

  然後她想到了除去康斯坦司小姐這個對手的絕妙方法。她未及細想後果、道德或任何其他煩人的念頭,就向肯達爾湊過身去。"他倆看來很擅長掩飾真情,不是嗎?"她低聲說遁,狡猾地朝卡斯坦司小姐和馬科斯洛看了一眼,"不過當然,如果被別人知道了對他都沒——"她打住了,假裝不自在地看看肯達爾勳爵疑惑的眼神,"噢,對不起。我還以為你肯定已經聽說了……"

  肯達爾突然愁雲滿面。"聽說什麼?"他問道,警覺地看看那一對。

  "唉,我可不是散佈謠言的那種人……我只是聽說,水宴那天,在河邊野餐時……康斯坦司小姐和馬科斯洛先生被發現在幽會。他倆躲在樹後,還……"安娜貝爾小心地做出一副難受的表情,停住了,"我什麼都不該說的。說不定這其中有誤會。誰知道呢,不是嗎?"

  安娜貝爾姿態優美地從茶杯裏啜了一口茶,從杯沿向外審視地看了一眼。她一眼就讀懂了肯達爾的情緒:他不願相信康斯坦司小姐居然會被發現不檢點。單是這麼想一想就足以嚇倒他。然而,作為一名真正的紳士,肯達爾不會去調查真相。他永遠也不敢問康斯坦司小姐,她是否真的和馬科斯洛幽會過。相反,他會對此事保持沉默,設法忽略自己的懷疑……然而沒有答案的疑問只會有增無減。

  **  **  **  **  **  **

  "安娜貝爾,你不——不該這樣。"伊薇小聲說。下午,安娜貝爾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四個朋友坐在伊薇的臥室裏,伊薇臉上塗著厚厚一層白泥,據說這能祛除雀斑。她從厚厚的增白膏下盯著安娜貝爾,試圖繼續說下去,可是很顯然她說話的力量——其實本來就不太大——被一片反對聲打消了。

  "這是個聰明的策略。"莉蓮宣佈,從她坐著的梳粧檯上拿起指甲挫。她是否贊成安娜貝爾的行動尚未明確,不過顯然她會一直站在她一邊,"安娜貝爾其實並沒有說謊,你看。她只是重複了一遍別人告訴她的流言,而且她說明了那僅僅是——謠言。肯達爾愛怎麼想是他自己的事。"

  "可是安娜貝爾沒有告訴他,她知道這流言是沒——沒有根據的。"伊薇爭辯道。

  莉蓮專心致志地把指甲磨成完美的橢圓形,"那她還是沒有說謊。"

  安娜貝爾覺得內疚,又想替自己辯解,她看著黛西。"那麼,你怎麼想?"

  鮑曼妹妹一直翻來覆去地把跑柱式棒球在兩隻手裏傳來傳去,答話之前她精明地看了安娜貝爾一眼,"我覺得有時候不把全部情況告訴別人跟撒謊差不多。你已經走上了一條危險的道路,親愛的。小心你的下一步。"

  莉蓮惱火地擺出生氣的表情。"奧,拜託別像個雜耍的算命人一樣說話,黛西。只要安娜貝爾得償所願,她怎麼成功的就不重要了。結果就是一切。還有伊薇——別在道德上吹毛求疵了。你同意幫我們一起誘騙肯達爾幽會的——這不比安娜貝爾重複一個沒有依據的謠言更糟糕嗎?"

  "我們都答應過不傷害任何人。"伊微帶看十足的尊嚴說道,拿起一塊小毛巾把厚厚的霜從臉上擦掉。

  "康斯坦司小姐沒有受到傷害。"莉蓮堅持著,"她沒有愛上他。很明顯她想要肯達爾只不過是因為他是季末的單身漢,而她尚未婚嫁。老天,伊薇,你得堅定立場。康斯坦司小姐的處境會比我們更糟糕嗎?看看我們——四個壁花,到目前為止白忙活了一場,除了雀斑、蝰蛇傷,還有在韋斯特克裏夫勳爵面前暴露內衣的恥辱,別無所獲。 "

  安娜貝爾本來坐在床沿,現在仰面倒在四柱大床中央。她看著頭頂的條紋頂篷,覺得很內疚。噢,她真希望自己像莉蓮一樣,相信為了目標可以不擇手段!她向自己保證以後一定要嚴守道德規範。

  可是……就像莉蓮指出的那樣,肯達爾勳爵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理會這流言。他是個成年人,可以自己做決定。安娜貝爾做的不過是撒了把種子——是培養它們還是任它們荒蕪,選擇在於肯達爾。

  **  **  **  **  **  **

  晚上,安娜貝爾穿上用無數層透明的絲質輕紗做成的淡粉色裙子,腰部用一條絲帶收著,點綴著一大朵白玫瑰。走路時,她的裙擺拖在地上簌簌作晌。她把上面幾層紗弄蓬鬆,感覺自己像個公主。她等不及永遠也穿不完衣服的菲莉帕,先離開了房間,希望能碰到她的朋友。運氣好的話,她還可能碰到肯達爾勳爵,找個藉口和他開溜一會兒。

  安娜貝爾稍稍留神著腳踝,沿走廊走向大樓梯。她一時衝動,在馬斯登的私人起居室停了下來。房門半開著,她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房間裏沒點燈,不過走廊透過來的燈光足以照亮角落那張棋桌的輪廓。她被不知什麼力量牽引到了桌前,看見她和西蒙•亨特的棋局被恢復了,她感到一絲喜悅。他為什麼要花時間把棋子擺成好像還在下著的樣子呢?他是不是期望她接著走下一步棋?

  什麼也別碰,她告訴自己……可又實在難以抵抗這強烈的誘惑。她眯起眼,聚精會神地重新打量著棋局。亨特的騎士可以輕鬆俘獲她的皇后,這意味著要麼移動皇后,要麼保衛她。突然她看到了保護皇后的最佳辦法——她把附近的車往前移,捉住了亨特的騎士,這樣他就在棋盤上完全消失了。她滿意地微笑著,把被吃掉的棋子放在一邊,離開了房間。

  她走下樓梯,穿過進門的大廳,又沿另一條走廊走向一排公共房間。腳下的地毯吸掉了所有的聲音……可是她突然感覺有人在跟著她。她感覺裸露的後背一陣警覺的戰慄。回頭一看,她發現霍奇漢姆勳爵正跟在她後面,考慮到他矮胖的身材,他走路的速度還真是驚人。他粗壯的手指勾住她背後的腰帶,迫便她要麼停下,要麼面臨脆弱的腰帶裂成兩半的風險。

  這跡象表明霍奇漢姆已經變得非常傲慢,居然在很容易被人看見的地方這麼跟她打招呼。安娜貝爾憤怒地喘著氣,猛然轉身面對他。他滾圓的軀體被塞進緊身的晚禮服裏,噴過香水的頭髮散發出一股油膩的味道,侵犯著她的鼻孔。"真是個可人兒,"霍奇漢姆喃喃道,滿嘴白蘭地的衝人酒氣,"看來,你恢復得很好。我想我們也許應該繼續昨天的談話,我被你母親愉快地轉移注意之前的討論。"

  "你這個令人作嘔的——"安娜貝爾發怒地罵道,可是他打斷了她,手指緊緊抓住她的下巴,使勁捏著。

  "我會把一切告訴肯達爾。"他說道,肉球一樣的嘴唇湊得那麼近,"再添油加醋一番,保證他從此會極端鄙視你和你一家人。"他笨重的身體把她壓到牆上,擠得她透不過氣來。"除非,"他說,酸臭的唾沫噴到她臉上,"你決定像你母親一樣配合我。"

  "那就去告訴肯達爾吧。"安娜貝爾說道,眼裏燃燒著怒火,"把一切都告訴他,一了百了。我情願在陰溝裏餓死也不會‘配合’你這種令人噁心的豬。"

  霍奇漢姆難以置信地狠狠看著她。"你會後悔的。"他說,嘴唇上沾著口水沫。

  她帶著冷冷的鄙夷笑了,"我不這麼想。"

  霍奇漢姆鬆手放開她之前,她眼角的餘光看到有什麼在動。轉過頭,她發現有人朝她們走來——一個男人像潛行的豹子一樣悄無聲息地大步走來。在他眼裏,她和霍奇漢姆顯然是在充滿愛意地擁抱。

  "放開我,"她啞聲對霍奇漢姆說,奮力掙脫他龐大的身軀。他往後退了一步,終於放手讓她喘了一口氣,惡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朝那個男人的反方向走去。

  安娜貝爾慌亂地看著西蒙•亨特的臉,他正扳住她的肩。他望著霍奇漢姆匆匆離去的眼神嚴厲無比,幾乎可說是兇狠,她感覺自己的血都變涼了。他隨後又低頭看著她,那樣子讓她呼吸困難。在此之前,她從沒見過西蒙•亨特稍有失態。不管她怎麼侮辱他、打斷他或輕蔑地拒絕他,他總是可以預料地帶著嘲諷自如應對。可現在看來她做的事真的讓他動怒了。他看上去一副準備掐死她的模樣。

  "你剛才一直跟著我嗎?"她強迫自己平靜地說道,不知道他是怎麼能恰好在那個時候出現的。

  "我看見你穿過進門的大廳,"他說,"霍奇漢姆尾隨著你。我跟著是因為我想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她的眼神變得抵觸起來,"那麼你發現了麼?"

  "我不知道。"他用低得危險的聲音回答,"告訴我,安娜貝爾——你說你可以做得更好的時候,想的是這個嗎?偷偷地為這砣白癡一樣的肥豬油服務,來換回他給你的可憐的報酬?我真不敢相言你會蠢到這個地步。"

  "你他媽真是個偽君子。"安娜貝爾氣憤地小聲罵道,"你生氣是因為我做了他的情婦,而不是你的——好,告訴我——我把身體賣給誰又有什麼區別?"

  "因為你不需要他。"亨特咬牙說道,"你也不需要肯達爾。你需要我。"

  安娜貝爾搞不清楚自己亂作一團的情緒,也不明白為什麼和他這樣的衝突開始讓她充滿奇異可怕的興奮。她想打他,撲向他,惹惱他,直到他最後的自製都碎成粉末。"讓我猜猜——你打算向我提供更豐厚的報酬?為了和我做你認為我和霍奇漢姆可能在做的勾當?"當她看見他臉上的答案時,輕蔑地笑了起來,"答案是不。不。我只說一次,永遠別再來煩我——"

  她打住了,聽到有人聲傳來,更多人正朝走廊走來。她又慌又怒,情急之下團團亂轉,想找扇可以鑽進去的門,可以不被別人看見她和亨特單獨呆在一起。亨特一手抓住她,把她拉進了最近的一間房間,猛地關上門。

  安娜貝爾摸清了鋼琴的形狀和淩亂的樂譜架,猛然掙脫了亨特。他伸手扶穩一個被她的裙擺掃過差點翻倒的樂譜架。"如果你能忍受做霍奇漢姆的情婦,"亨特低聲說,"那麼你也能忍受做我的。你可以說你沒有被我吸引,可我們都知道這是謊話。開個價吧,安娜貝爾。數目隨便你說。你想要自己的房子?遊艇?沒問題。我們快些結束這局面吧——我已經受夠了對你的等待。"

  "真是浪漫。"安娜貝爾顫抖地笑道,"我的上帝,你的提議也太不委婉了,亨特先生。而且你對我除了做別人的情婦別無選擇的判斷也大錯特錯。我可以讓肯達爾娶我。"

  他的眼睛像黑曜岩一樣黑。"和他結婚對你會是地獄。他永遠不會愛你。他甚至永遠不可能瞭解你。"

  "我不需要愛情。"她說,被他的話打倒了。"我只要——"她停住了,胸口突然感到一陣疼痛,是一團難以忍受的冰冷,"我只要——"

  門上傳來聲響。門把手開始轉動。安娜貝爾驚呆了,意識到有人正要進門來——那樣,和肯達爾結婚的全部希望都會落空,化作風中的塵土。她本能地抓住亨特的胳膊,拖著他朝窗邊的壁凹走去,窗框的銅柱上掛著窗簾。壁凹裏只有一個絲絨包墊的窗座,上面隨意擺放著幾本書。安娜貝爾一把拉上窗簾,撲在亨特身上捂住了他的嘴巴。這時一個人……也許是好幾個人……走進了音樂室。她能聽到男人低沉的說話聲,幾下撞擊聲和金屬的叮噹聲,她糊塗了,直到聽見小提琴不成曲調的撥弦聲才明白過來。噢,上帝。是樂手們在舞會開始前來這裏給樂器調音。她剛剛差點在整個樂隊前名譽掃地。

  窗簾上方透出來的光淡淡地照在他們臉上——足以讓安娜貝爾看清西蒙.亨特眼裏突然閃現的壞笑。這種情形下,只消他說一句話或發出一點聲音,她就完了。她的手把他的嘴捂得更緊了,她用殺人般的威脅眼神死死盯著他,眼睛離他的眼睛只有幾英寸遠。

  樂手們的說話聲夾雜著樂器調音的聲音,拖長的音符延續著,直到不和諧的琴音變得和諧。安娜貝爾不知道會不會被抓住,茫然地盯著窗簾,希望它們不要被拉開。她感到亨特嘴裏的熱氣呵在她手上,他的下巴繃緊了。她看了他一眼,他眼裏不懷好意的笑意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警覺的神情。她呆住了,心臟開始怦怦亂跳,令她隱隱作痛。她睜大眼瞪著他,只見他空著的手舉了起米。她的手指仍然捂著他的嘴……他開始把它們一個個掰開,從小指開始,他的呼吸加快了頻率。她微微搖了搖頭,努力保持身體和他的距離,他的胳膊卻把她的腰摟得更緊了。她完全掉入了陷阱……無法阻止西蒙•亨特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最後一個手指被掰開了,亨特放下她的手,抓住她的後頸。她的手指在他袖子上亂舞一氣,他的手抓得更緊了,她上身微微弓了起來。他沒有弄痛她,可也讓她無法動彈。他俯下頭時,她的嘴唇微微張開,無聲地喘著氣,腦子裏一片黑暗。

  他的嘴壓在她嘴上,溫柔而有力,索求著她的回應。她頓時渾身發燙,上下都在燃燒,猛烈來襲的前所未有的欲望令她束手無策。記憶裏的那個吻和現在這個完全無法相提並論……也許是因為他已不再是陌生人。她如此需要他,迫切的程度令她自己吃驚。他的嘴唇輕輕地落在她唇上,又轉向她的下巴、臉頰,所到之處都留下了柔和的火苗,然後他又重重地吻回她的雙唇。她感覺他的舌尖觸碰著她的,那柔滑的感覺如此出乎她的意料,要不是他緊緊抱著她,她肯定已經退開了。

  樂手們響亮而刺耳的琴聲刺激著她的耳朵,提醒她隨時可能被發現。她強迫自己放鬆地靠著亨特,身體卻仍然顫抖著。接下來的幾分鐘裏,她會任憑他對她做什麼,隨便什麼,只要他不暴露他的存在。亨特吮吸著她,舌頭溫柔地探尋著。她為他親密的探索震驚,更為她自己身體的脆弱部位那無法言傳的快感而驚訝。她渾身酥軟,在他懷裏震顫著,雙手摸索著他的脖子、他的頭友,他的髮絲在手裏的感覺是那麼柔軟濃密。她雙手的試探打亂了他的呼吸,仿佛她的撫摸強烈地影響了他。他一隻手滑到她臉上,輕撫著她的臉龐,他稍微往後仰了一些,好逗弄她。他輕輕咬住她的上唇,接著是下唇,羽毛般溫暖地輕拂著她。她犯了癮一般發抖,緊緊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拉。他再一次吻住了她,她差點大聲呻吟起來。在喉嚨發出聲音之前,她強行抽開了自己的嘴,把臉埋在他肩上。

  她感覺他寬厚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熱氣呵在她的頭髮上。他抓住她腦後蓬鬆的鬈發,把她的頭往後仰,露出了脖子。他滾燙的唇落在她右耳下面小小的凹處,舌尖沿著那條細細的血管一路下行,刺激著她極其敏感的神經。他的手指滑到她肩上,拇指撫摸著她的鎖骨,手掌探索著她玲瓏的曲線。他輕輕蹭著她脖子的一側,找到一處讓她顫抖的點,在那裏逗留許久,直到她感覺自己被吻濕的唇又要發出一聲呻吟。

  她拼命把他推開,堅持了兩三秒,他重又饑渴地搜索著她的唇。他的手掌隔著絲裙拂過她胸部,一次、兩次、三次。每次緩緩的拂動,他皮膚的熱度都穿過衣服傳到她的身體。她的乳頭興奮地刺痛,他溫柔地用手指揉弄著直到它如同蓓蕾般挺起。他的吻越來越密集,她的頭被迫順從地往後仰著,在他舌頭慵懶的輕撫、雙手靈巧的探索下,她對他完全放開了。這是不應該發生的,可她的神經愉悅地震顫著,她的身體沸騰地享受著。

  在這靜默、滾燙的時刻,他令她渾然忘我——她完全不記得時間、地點,甚至她是誰。她只知道她需要他靠得更近、更深、更緊……他的皮膚、他堅硬的肌肉、他在她身上到處游走印下熱吻的雙唇。她緊緊抓著他的襯衫,把它從長褲裏扯了出來。她手裏拽著他那漿過的白色亞麻襯衣,急切地渴望著下麵溫暖的肌膚。他似乎明白她對這樣的欲望毫無經驗——他的吻變得安撫起來,手移到她背部輕扶著讓她平靜。然而他越想舒緩她的渴望,就越適得其反,她的嘴狂亂地吻著他的,身體急切地扭動著。

  他最後只能挪開了嘴,緊緊地抱住她,他的唇埋在她頸肩發紅的曲線處。安娜貝爾感激他抱得那麼緊,他的臂彎有力地環繞著她,包容著她劇烈的顫抖。他們就這樣站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安娜貝爾模模糊糊地意識到房間裏變得靜悄悄的。剛才的幾分鐘裏,樂手們已經做完準備工作離開了。亨特抬起頭,慢慢伸手抓住窗簾的邊掀開約摸一英寸。音樂室裏空無一人,他的注意力回到安娜貝爾身上,拇指尖把她耳邊垂下的一縷富有光澤的頭髮拂了回去。

  安娜貝爾仍在驚訝之中,思緒無法連貫,無語地望著他。他的手指撫過她滾燙的臉頰、飽滿的嘴唇。她感劍一種類乎絕望的情緒,她未能滿足的身體反應強烈,脈搏重新加快,一陣快感漫過全身。該是抽身離去的時候了,不然她的消失很快就會遭人非議。可令她羞愧的是,她一動不動,亨特繼續撫摸著她時,她的身體饑渴地享用著。他的手移到她裙子後背,手指熟練地擺弄著,一邊繼續彎腰親吻著她的嘴。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發出了聲音,小聲嗚咽著。裙子繃緊的上衣終於解開時,她舒服地叫了一聲。裙子領口的剪裁使她不能穿有罩杯的緊身胸衣——她了那種胸部以下的緊身衣,乳房袒露在內衣下。

  亨特繼續親吻著她,拉著她一起坐在帶軟墊的窗座上。他把她放在他膝上抱著,把她松垮的衣服往下褪。當他剝開內衣露出她豐滿的乳房時,她忍不住吐出愉悅的呻吟。但安娜貝爾立刻發現她竟然允許了什麼,頓時被嚇到了,她推拒著他的手腕,卻顯得虛軟無力。西蒙舉高她的身體,將唇印上她胸部的正中心,那裏她的心臟正以猛烈的節奏狂跳著。他的胳膊支撐著她弓起的背部,而嘴唇則探索地向下滑到她豐滿的乳峰,當他那火熱的呼吸噴到她的蓓蕾時,她停止了掙扎變得安靜,小手在他的肩上緊握成拳。西蒙把她拉向他的嘴,舌頭輕柔地刷過峰頂,直到蓓蕾變得潮濕而堅挺。她的血管裏流淌的不再是血,而是沸騰熔化的蜜。他抬起頭,撫慰地低喃,光滑的手掌覆上她的乳房,拇指描摹著如火的肌膚上那顆濕潤的寶石。安娜貝爾將胳膊環上他的脖子,在他的嘴覆住另一顆蓓蕾並施以溫柔的折磨時,她倒抽一口氣,恍惚地呻吟起來。

        她體內升起了新的欲望。這迫切的渴望讓她從胸口發出顫抖的低吟,她坐在他膝上的身體有節奏地緊張起伏著。亨特也被同樣的需要折磨——她能聽到他劇烈的心跳,他倆的每一次呼吸都氣喘吁吁。可他顯得比她更能駕馭自己的激情,他的動作保持著謹慎節制。她扯著自己層層疊疊的裙子,手指胡亂抓著他外套的袖子和背心——太多的衣服,到處都是,她需要感覺他的肌膚緊貼著她,都快發瘋了。

  "放鬆,親愛的。"他抵著她的臉耳語道,"放鬆。不,躺在我懷裏,別動……"可她無法讓身體服從命令,無法停止臀部的扭動,無法停止被吻得發腫的嘴裏發顫的請求。

  亨特抱著她,繼續輕聲低語著,嘴唇輕拂著她的臉龐,手指按摩著她脈息狂亂的手腕凹處。她發現他替她整理好衣服,把她像洋娃娃一樣抱起來,替她系好後背。他還輕輕發顫地笑了一聲,好像對自己的舉動覺得困惑。後來,她回想這一切時發現,他看起來和她一樣吃驚,可當時,她挫敗的渴望令她臉紅,根本無法理清思緒。隨著體內的欲望漸漸退潮,留下的是可惡的羞辱感。  安娜貝爾從他膝上掙脫,扭過頭背對著他,腿打著戰。她只能找到一個詞打破沉重的寂靜。她看也不看他,嘶啞地說:"下不為例。"穿過窗簾,她飛快地離開了房間,沿著走廊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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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9 16:16: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安娜貝爾逃離音樂室後,西蒙在那裏呆了起碼有半個小時,努力平息自己沸騰的激情,讓燃燒的血液冷卻。他拉直衣服,用手理 理頭髮,沉思著下一步。"安娜貝爾,"他喃喃道,這輩子從來沒有感到這麼苦惱和困惑。被一個女人搞到如此境地買在令人氣惱。他一直是個出名的狡猾、訓練有素的談判好手,現在卻向她提出了最笨拙的建議,並且被斷然拒絕。活該如此。他不該在她還沒有承認需要他的時候就試圖讓她開價錢。可是對她和霍奇漢姆是否有一腿的懷疑……霍奇漢姆,所有男人裏面偏偏是他,這讓西蒙嫉妒得發狂,讓他把平素的技巧全都拋在了腦後。

  回想起吻她和撫摸她溫暖、柔軟而光滑的肌膚的感覺,西蒙感到體內的激情又一次奔湧而出。以他的經驗,他本以為他對各種可以想像得到的感官享受都瞭若指掌。可他現在才認識到,和安娜貝爾上床會是完全不同的體驗,這不僅牽涉到他的身體,也涉及他的情感……那麼驚人的情感,他還無法讓自己去面對它。

  他們之間的相互吸引已經變得危險——不僅對她是這樣,對他亦是如此。顯然西蒙需要對此多加思索。不過眼下,他的腦子不太好使。

  他小聲罵了一句,離開了音樂室,一邊把黑色絲綢領結扶正。他四肢緊繃著,邁著小步,感覺自己像個掠奪者一樣情緒激昂地走向舞廳。想到馬上要開始又一個社交之夜幾乎讓他發瘋。他對冗長的宴會耐心本來就不多——他不是那種可以懶散地聊上幾個小時,並且享受無所事事的男人。他本來早就離開了,要不是因為安娜貝爾也在石字莊園的話。

  他沉思著走進舞廳,掃視了一下人群,馬上就發現了安娜貝爾,她坐在角落的椅子裏,和肯達爾勳爵在一起。肯達爾對她的公開迷戀一目了然,他喜悅的眼神裏流露出他的興趣。安娜貝爾顯得很克制,紅著臉,好像不敢迎視肯達爾愛慕的目光。她幾乎不說話,雙手緊緊交叉放在膝上安坐著。西蒙眯起了眼注視著她。諷刺的是,現在安娜貝爾熱情減退感覺不確定時,肯達爾對她的好感卻終於生根了。如果安娜貝爾真的得手能支配他的話,肯達爾日後會驚訝地發現,他的妻子並非看上去那樣羞怯天真。她是個充滿活力和激情的女人,一個無疑野心勃勃的女人,需要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肯達爾永遠也不可能掌握她。他對安娜貝爾來說太紳士了——過於溫和節制,太有知識了,卻是不對路的知識。安娜貝爾永遠不會尊重他,也不會欣賞他的優點。她最後會鄙視他的個性,那本該是她仰慕的……而肯達爾會被安娜貝爾的個性嚇退,而那本是西蒙所欣賞享受的。

  西蒙的目光從他倆身上移開,走到屋子另一頭,韋斯特克裏夫和幾個朋友正在那兒交談。伯爵朝他轉過身,低聲說:"過得愉快嗎?"

  "不是特別愉快。"西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焦躁地環顧著舞廳,"我在漢普夏郡已經呆得夠久了——得回倫敦去了,看看廠裏怎麼樣。"

  "那麼佩頓小姐呢?"他輕聲發問。

  西蒙考慮了一會兒。"我想,"他慢吞吞地說,"我會等待,看看她追求肯達爾的結果如何。"他疑問地揚起眉看著韋斯特克裏夫。

  伯爵點點頭,"什麼時候出發?"

  "一大早。"西蒙忍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

  韋斯特克裏夫揶揄地微笑。"局面自會明朗。"他淡淡地說,"去倫敦吧,腦子清楚的時候再回來。"

  **  **  **  **  **  **

  安娜貝爾無法甩掉像冰層一樣籠罩著她的憂鬱。她夜裏難以入睡,面對樓下豐盛的早餐也難以下嚥。肯達爾以為她倦怠的面容和靜默寡言是因為病還沒好透,於是不斷對她表示同情和安慰,直到她被煩得恨不得遠遠躲開。朋友們的好意也同樣讓她心煩,安娜貝爾頭一次對她們興高采烈的玩笑提不起精神。她努力回想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寡寡鬱歡的,發現是從奧莉維亞小姐那兒聽說西蒙.亨特已經離開石字莊園之後。

  "亨特先生已經到倫敦辦事去了。"奧莉維亞輕快地說,"這種聚會他從來呆不長——奇怪的是他這次沒有走得更早。不過那還很難說,要知道……"

  有人問亨特先生為什麼走得這麼突然,奧莉維亞小姐微笑著搖搖頭。"噢,亨特總是來去無蹤,像湯姆貓一樣。他的離去總是很突然,他好像不喜歡任何形式的告別。"

  亨特沒和安娜貝爾說一聲就走了,這讓安娜貝爾感覺被遺棄了似的,焦慮不已。前一天晚上的情形——噢,可怕的一晚!——不斷在她腦海裏重現。經過音樂室裏的一幕後,她失去了方向,思緒完全被亨特佔據了,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她一直垂著眼,免得不小心看到他,她還暗暗祈禱他不要走近她。幸好他一直保持著距離,有肯達爾勳爵與她如影隨形。肯達爾整個晚上都在和她談論她既不理解也毫無興趣的話題。她隨便附和幾句,不怎麼熱心地微笑著作為對他的鼓勵。她本該為肯達爾對她的關注欣喜若狂,可實際上,她只希望他能走開。

  她在早餐時抑鬱的樣子反而更讓肯達爾受吸引。莉蓮.鮑曼以為她的溫順是演出來的,偷偷地在她耳邊說:"幹得好,安娜貝爾。他完全在你手心裏了。"

  安娜貝爾藉口需要休息,從餐桌告退,在宅子裏獨自漫步,直到來到那間藍色的起居室。那張棋桌誘惑著她,她慢慢走近,想著女僕會不會已經把棋子裝進盒子,或者已經有人動過了棋盤。沒有,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只有一個小小的變化。西蒙.亨特已經移動了一枚小卒作為防衛,這樣她既可以加強自己的防線,也可以向他的皇后發起進攻。這步棋是她沒有料到的。她本以為他會更強硬,更有進攻性。她研究著棋盤,努力理解他的戰略。他這步棋是出於猶豫,還是隨意?或者是否隱藏著她沒看到的意圖?

  安娜貝爾的手伸向自己的一顆棋,猶豫著,又把手縮了回來。這只是場遊戲,她告訴自己。她每走一步都太過當真了,好像有什麼大獎懸著一樣。儘管如此,她再次伸出手前還是重新斟酌了一番自己的決定。她把自己的皇后向前挪,吃掉了小卒,棋子相碰的時候,象牙和瑪瑙發出清脆的聲音,讓她滿足地顫慄了一下,她把小卒攥在手心裏,感受著它的分量,然後小心地把它放在棋盤旁。

  **  **  **  **  **  **

  一個禮拜過去了,安娜貝爾發現自己在棋桌旁的那一刻是唯一讓她高興的時刻。她從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不高興,也不傷心,甚至對未來也不再憂心忡忡。她只是麻木著,她的感覺和情感全都變得遲鈍,她甚至覺得自己再也不會對什麼產生熱情了。這種冷靜超然的感覺是如此徹底,她有時會感覺自己站在自己外面,看著一個機械似的玩偶每天行屍走肉一般度日。

  肯達爾勳爵越來越頻繁地與安娜貝爾做伴……他們在舞會一起跳舞,在音樂晚會上並肩而坐,在花園裏一起散步,菲莉帕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肯達爾親切、可敬,並且文雅迷人。他那麼寬容,事實上,安娜貝爾開始想,她們最後給他設圈套時,他可能也不會對被迫娶一個他無意間容忍接納的女孩過於反感。他最終會習慣,而且,作為一個懂哲學的男人,他總會找到方法接受這局面的。

  至於霍奇漢姆,顯然菲莉帕成功地把他擋在一邊不讓他接近安娜貝爾。菲莉帕甚至還說服他不要把他們的秘密透露給肯達爾勳爵,儘管她對此不願詳談。考慮到這會對母親造成多麼持續的傷害,安娜貝爾試著說起離開石字莊園的念頭。然而,菲莉帕不願聽。"我會搞定霍奇漢姆的,"她堅決地說,"你只要繼續和肯達爾勳爵交往。大家都能看出來肯達爾被你迷住了。"

  要是安娜貝爾能夠忘記音樂室壁凹的那一幕就好了……她無比清晰地夢到這一幕,並在痛苦中醒來,床單纏在腿邊,渾身火熱。她老想著西蒙•亨特,記起他的氣息、他的溫暖,還有他撩人的吻……他優雅的晚禮服下堅實的身體,這深深困擾著她。

  儘管壁花們答應要對自己的浪漫歷險毫無保留地互相傾吐,安娜貝爾還是無法向她們任何一個傾訴。和亨特發生的一切太曖昧太私密了,不適合被對男人懂得還沒她多的熱心朋友審問。而且就算她設法向她們解釋這種體驗,她知道她們也不會明白的。沒有言語能形容這種勾魂的親密,以及隨之而來的無比困惑。

  她究竟是怎麼會對一個自己一貫鄙視的男人有這種感覺的呢?她兩年來一直害怕在社交場合遇見他——她覺得他是所能想像得到的最令人不快的伴兒。而現在……現在……

  拋開這些不該有的念頭,一天,安娜貝爾又來到了馬斯登起居室,希望能給她胡思亂想的腦子找點東西讀。她胳膊下夾著一本重重的大部頭著作,封面上印著燙金字:皇家植物協會——八四三年尊貴會員提交報告之發現與結果。書沉得像鐵砧一樣,安娜貝爾苦惱地納悶關於植物人們怎麼會有這麼多東西要講。安娜貝爾把書放在一張小桌上,在窗邊的長沙發上坐了下來,這時角落棋桌上的什麼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這是她的想像,還是……

  安娜貝爾的眼睛好奇地眯了起來,大步走到桌前看著棋子的佈局,一個禮拜都沒人動過。是的,……可現在不一樣了。她本來用她的皇后吃掉了西蒙的小卒,現在她的皇后被從棋盤上拿了下來,放在一邊。

  他回來了,她想,渾身突然湧起強烈的情感。她肯定只有西蒙.亨特才會碰這棋盤。他在這裏,在石字莊園。她的臉變得紙一樣白,而臉頰則開始發燙。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很不恰當,她努力讓目已平靜下來。他的返回並不意味著什麼——她不需要他,不可能擁有他,而且必須不惜一切避開他。她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集中精神調節脈搏,希望她狂亂的心跳可以放慢它不聽話的節奏。

  她終於恢復了平靜,低頭看著棋桌,想搞明白他走的那步棋。他是怎麼抓住她的皇后的?她飛快地計算著棋子以前的位置,然後發現……他用那枚防守的小卒誘她前進,讓她正好走到能被他的車吃掉的位置。她的皇后被除掉後,她的國王也受到了威脅,而且……

  她被他將了一軍。

  他用那枚不起眼的小卒耍了她一把,現在她處境危險。安娜貝爾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笑聲,離開棋桌在房間裏踱著步。她滿腦子防禦的戰略,努力想做出一個令他出其不憊的決定。她循著本能,轉身回到棋桌,一邊微笑一邊想著亨特發現她的反擊後會是什麼反應。她的手在棋盤上方遲疑著,可那股激動的暖流卻完全消失了,她的臉冷靜下來。她在做什麼?繼續著這場遊戲,維持和他哪怕是這麼脆弱的交流,這毫無意義。不,……這太危險了。在安全與災難之間根本無需選擇。

  安娜貝爾的手微微發抖,伸向一枚枚棋子,把它們在盒子裏整齊地擺好,有條不紊地結束這場遊戲。"我放棄。"她的話讓她喉嚨哽咽,痛苦地吞了一口口水。她還沒蠢到允許自己想要一樣……一個……一個顯然不適合她的人。蓋上棋盒,她從桌邊往後退,站著看了它一會兒。她感覺自己枯萎了,疲憊不堪,可她很堅決。

  今晚。她和肯達爾勳爵之間模糊曖昧的追求今夜必須了斷。宴會即將結束,既然西蒙.亨特回來了,她不能冒險讓他繼續和自己糾纏不清而毀了一切。她端起肩去找莉蓮,她們會一起想個計畫出來。今夜將以她和肯達爾勳爵的訂婚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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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9 16:16: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計畫的關鍵是時機。"莉蓮說道,她褐色的眼睛閃著愉快的神色。顯然沒有一名軍官會比現在的莉蓮•鮑曼更堅決地指揮一場戰役。四位壁花一起坐在後陽臺,各自拿著一杯沁涼多果肉的檸檬水,表面看來懶洋洋的,實際上她們正在周密地計畫著晚上的行動。

  "我建議你們晚飯前在花園裏散步。好讓我們開開胃。"莉蓮對安娜貝爾說,"黛西和伊薇會同意,我們會帶上我們的母親和弗洛倫斯嬸嬸,還有任何碰巧在聊天的人——我們到達梨樹林另一頭的空地時,很有望看到你和肯達爾勳爵已經flagrante delicto①了。"

  ①拉丁文,意為。在犯罪現場被當場捉住。

  "flagrante delicto是什麼?"黛西問道,"聽起來很非法。"

  "確切地說,我也不知道。"莉蓮承認,"我在小說裏讀到的……我肯定這就是讓姑娘們敗壞名聲的事。"

  安娜貝爾不起勁地笑了一下,希望自己哪怕能有鮑曼姐妹的一分興奮。換做兩個星期前,她一定已經喜形於色,不能自已了。然

  而現在她覺得一切都不對勁。最終能夠讓一位貴族向她求婚的前景一點也不能讓她欣喜。她感覺不到興奮、欣慰或是哪怕一絲樂觀,覺得這就像是一件不得不完成的討厭的任務。鮑曼姐妹像老到的陰謀家一樣專業地策劃計算時,她把自己的憂慮掩藏了起來。

  然而,最善於觀察的伊薇似乎注意到了安娜貝爾面孔背後的真實情感。"這是你想——想要的嗎,安娜貝爾?"她輕柔地問,藍眼睛裏充滿了關切,"你不是非這樣不可,你知道。我們可以幫你另外找個追求者,如果你不想要肯達爾的話。"

  "沒時間找其他人了。"安娜貝爾小聲回答,"不……必須是肯達爾,而且必須是今晚,要趕在前面……"

  "趕在前面?"伊薇重複道,側著頭微帶困惑地看著安娜貝爾。陽光照著她散落的雀斑,像金粉一樣在她絲絨般的皮膚上閃耀著,"趕在什麼前面?"

  安娜貝爾沉默著,伊薇低下頭,指尖沿著杯沿收集著杯口的果肉。鮑曼姐妹正在熱烈地交談著,為梨樹林是不是伏擊肯達爾的最佳地點爭論不休。就在安娜貝爾以為伊薇會拋開這個話題時,她輕聲說道:"安娜貝爾,你是不是聽說亨特先生昨天深夜返回石字莊園了。"

  "你怎麼知道的?"

  "有人告訴我嬸嬸了。"

  看著伊薇洞徹的眼神,安娜貝爾不禁想,誰要是低估伊萬傑琳•詹納,遲早要倒楣。"不,我沒聽人說起。"她小聲說。

  伊薇微微傾斜著檸檬水杯,凝視著杯裏混著糖水的液體,"我覺得奇怪,他沒有向你索討那個吻,"她慢慢地說,"從他過去對你流——流露的興趣看……"

  她倆的眼神相遇了,安娜貝爾感到自己的臉紅了。她飛快地搖搖頭,眼神祈求著伊薇不要再說下去。

  伊薇臉上閃過理解的神情。"安娜貝爾,"她緩緩說道,"你不會太介意今晚我不和其他人一起去抓你和肯達爾勳爵吧?到時會有很——很多人去看的。毫無疑問莉蓮會帶上一大群不知情的目擊者。我會是多——多餘的。"

  "我當然不會介意,"安娜貝爾說,又局促不安地微笑著問,"是出於道德上的保留意見嗎,伊薇?"

  "噢,不,我沒有那麼偽善。我很樂意為與此事有關而認罪……不——不管我今晚去不去,我都是我們的一分子。只是……"她停頓了一下,又很柔和地接著說道:"我覺得你不——不想要肯達爾勳爵。不是作為一個男人——不是為了真正的他。現在我對你多了些瞭解,我……我相信嫁給他不會讓你幸福。"

  "可我會的,"安娜貝爾爭辯道,語氣變得尖銳,把鮑曼姐妹的注意力引了過來。她們停止聊天,好奇地看著她,"沒人能比肯達爾勳爵更接近我的理想了。"

  "他對你再完美不過了。"莉蓮表示強烈贊同,"我希望你不是在散播懷疑的種子,伊薇——現在那樣做可太遲了。我們不可能現在攻棄這麼絕佳的計畫,我們幾乎已經成功了。"

  伊薇馬上搖搖頭,似乎在椅子裏縮了起來。"不,不……我不是要……"她的聲音輕得變成了咕噥聲,她抱歉地看了安娜貝爾一眼。

  "她當然不是。"安娜貝爾幫著伊薇說,露出一個大大咧咧的笑容,"我們再溫習一遍計畫吧,莉蓮。"

  **  **  **  **  **  **

  肯達爾勳爵對安娜貝爾.佩頓慫恿他傍晚一起溜出去在花園散步表現出好玩和得意的情緒。暮色溫柔,潮濕的空氣籠罩著莊園,沒有一絲微風打破厚重的氛圍。大部分客人都在為晚餐更衣,或是在棋牌室和客廳裏閑坐,搖著扇子。室外基本上沒什麼人。這種情形下,如果一名女子提議在無人陪伴的情況下出去散步,沒有男人會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肯達爾顯然不會反對一兩個偷偷的吻,於是任安娜貝爾哄他漫步在階梯狀的花園一側,來到爬滿玫瑰枝蔓的乾砌石牆後面。

  "我還是覺得我們應該找個年長的女伴陪著,"他微微笑著說,"這實在太不恰當了,佩頓小姐。"

  安娜貝爾立刻給了他一個微笑。"就跟我溜出來一會兒,"她催促道,"沒人會注意的。"

  他欣然隨她往前走著,安娜貝爾心裏的內疚越來越重,好像從四面八方朝她壓過來。她感覺自己像是在把一隻羔羊引向屠夫。肯達爾是個好人——他不應該被人算計陷入強迫的婚姻。要是她有更多時間的話,她可能會讓一切自然發展,讓他真正自願向她求婚。可這已是聚會的最後一周了,她必須現在就讓他就範。如果她能搞定這部分計畫,從此一切都會容易得多。安娜貝爾,肯達爾勳爵夫人,……她可以想像自己成為一名受人尊敬的年輕貴婦,居住在漢普夏郡平靜的世界裏,偶爾去倫敦,節假日迎接弟弟從學校回來。安娜貝爾,肯達爾勳爵夫人會養半打金髮的孩子,有會像他們的父親一樣適合戴眼鏡,討人喜愛。安娜貝爾,肯達爾勳爵夫人還會成為一名賢妻,她的餘生都會為她誘騙他娶了她而贖罪。

  他倆來到梨樹林後面的空地,鋪著礫石的圈子裏有張石桌。肯達爾停了下來,低頭看著安娜貝爾,她已精心擺好姿勢斜倚在石桌邊。他鼓起勇氣觸摸著散在她肩上的髮絲,欣賞著淺褐色發梢的金色光澤。"佩頓小姐,"他低聲說,"現在你一定已經看出來我非常喜歡和你在一起。"

  安娜貝爾的心臟開始跳到喉嚨口,感覺快要窒息了。"我……我覺得我們一起談話、散步非常愉快。"她終於開口說道。

  "你真可愛。"肯達爾低聲耳語,向她靠近,"我從沒見過這麼藍的眼睛。"

  一個月前,安娜貝爾會為此欣喜若狂。肯達爾是個好男人,更不用說他還很迷人、年輕、富有,而且還有爵位……噢,她這到底是怎麼了?當他朝她泛紅的緊張的臉俯下身來時,她渾身都感覺勉強。她心煩意亂、困惑地努力保持不動。可還沒等他們的嘴唇碰上,她就深吸了口氣,扭過了身子背對著他。

  空地上一片沉寂。

  "我嚇著你了嗎?"肯達爾詢問的聲音傳來。他是那麼溫文爾雅……與西蒙•亨特的傲慢如此不同。

  "不……不是這樣。只是……我不能這麼做。"安娜貝爾揉揉突然覺得疼痛的前額,裹在桃色絲質花裙裏的肩膀感覺僵硬。她重新開口時,聲音因挫敗和自鄙而顯得沉重。"請原諒,勳爵。您是我有幸認識的最最好的男士。這正是我必須離開的原因。我這樣鼓勵你的興趣是不對的,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他問道,顯然完全糊塗了。

  "你並不瞭解我。"安娜貝爾苦笑著說,"相信我的話,我們並不相配。不管我怎麼努力,我最終都無法不傷害你——而你又太紳士了,因此不會反對,我們雙方都會感到痛苦。"

  "佩頓小姐,"他低聲說道,想搞明白她的突然發作,"我還是不明白——"

  "我也不肯定自己是否明白。不過我很抱歉。我希望你一切都好,勳爵。我希望……"她的呼吸開始不規律起來,她突然笑了出來。"希望是件危險的事情,不是嗎。"她喃喃道,迅速離開了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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