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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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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莉莎‧克萊佩]我的守護者(鮑爾街系列1)(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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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2:01: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時間已經很晚,僕人都休息了,只剩下一個男僕等著替他們開門。略感驚訝,男僕避免直視肯南懷中嬌小且衣衫不整的薇安。

  抱著甜蜜的負擔上樓,他的外套貼身地包住她。肯南看了看薇安半掩的臉,她臉紅且安靜,臉上帶著不確定但並沒有不願意。想起他在馬車中說了愛她的話,他 也開始覺得臉紅,雖然他並不後悔。在長大成人的這些日子裏,這是他第一次告訴一個女人他愛她。直到今晚,他才發現了自己認為從不存在的另一面,且想對薇安 表現他所有的溫柔與熱情。

  他們抵達他的房間,他把薇安放在床邊,用手溫柔地順著她蓬亂的頭髮,吻著她,用自己的唇感覺她的唇形,並把她所有的髮夾拉掉,鬆開她的辮子,讓她的頭髮柔軟且溫暖地垂下滑過他的手指。

  “告訴我該怎麼做,”她呢喃,手滑進他的外套,探索他腰部與背部的線條。“我不知道要如何滿足你,我一點都不記得該怎麼做。”

  “你不需要記得。”他說,聲音輕柔但狂熱。他抱住她,用極度渴望的身體抵著她,呼吸著她美妙的氣味,並親吻她的頸項,品嘗她纖細的肌膚,且一路向下吻到她充滿香草香味的雙峰間。薇安顫抖,向後仰並靠著他的手臂做為支撐,且因為他探索的吻而心跳加速。

  他慢慢地褪下她的衣服,拉掉衣服的帶子,讓它滑落。她新暴露出來的肌膚是如此潔白且閃閃發光,身軀如此柔軟且凹凸有致……他稍微閉上眼睛,掙扎著壓抑 強烈的情欲。當他張開眼睛,薇安已經離開他身邊,快速地爬上床,用床單包住自己的裸露,她的害羞是如此真實,如此……嗯,純潔,使他想知道是否她以前,在 成為妓女之前,就像這樣。

  “不要隱藏你自己,”他低語。“你的身體非常美麗,不應該被隱藏起來。”

  床單並沒有移動。“我會冷。”她喘息地說,臉頰緋紅。

  “讓我使你溫暖。”他笑著說,脫下外套。

  薇安看著他脫下衣服,發現他的皮膚比自己的更為結實且黝黑,某些地方還覆蓋著毛髮,而某些地方有著疤痕。薇安對他的身體所展現出來的力量與優雅感到吃驚,一定是經過一番 鍛煉才會如此結實且沒有一絲贅肉。“你是對的,”她顫抖地說著。“你沒有穿衣服時,看起來令人印象深刻。”

  他微笑著接近她,雙手按住她的髖骨外側靠向她。她感覺到他的嘴輕柔地拂過她的頭髮。“想改變主意嗎?”他問道。“現在就告訴我,在我上床之前。”

  薇安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做為回答,並把他拉向自己。他的身體壓著她,突然間她幾乎只能聽到耳邊隆隆的脈搏聲,而她的思緒潰散消失,只剩下肉體的感覺…… 她可以感覺到他皮膚的熱度、胸膛上粗糙的毛髮、靈敏的嘴滑過她的喉嚨、肩膀與胸部。他的手愛撫並探索她每一寸的肌膚,並肆無忌憚地滑過她的四肢。

  如果她的心裏還有任何的不確定,此刻也都消失了。她從沒想過,一個歷盡滄桑的男人竟然可以表現得如此溫柔。他的手以想像不到的溫柔探索著她的私密部 位。他的呼吸急促,好像非常費力,而每一次的呼氣都像蒸氣般灼燒著她。他將她壓向床墊,親吻著並用鼻子愛撫著她高聳的胸部,輕柔地咬著她堅挺的蓓蕾。

  她猛吸一口氣抱住他的頭,因歡愉及一種奇特的緊繃使她在他身下扭動著身體。突然間心中出現了一絲想法,她怎麼可以和這麼多不同的男人做這件事?做這種 事需要相當多的信任與親密,多到連她自己都想像不到。這不可能……不知怎麼的,大家都誤會她了……但是,在她想更進一步思考時,這個想法就被拂去了。

  她感覺到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指向下拉,直到接觸到灼熱且像絲質般的皮膚。粗啞地低語著鼓勵的話,肯南將她的手壓向他男性的熱源。好奇且興奮,她 用手握住他堅硬的男性象徵,怯懦地撫摸並握緊他欲望的來源。她的觸摸似乎激起了他無法承受的熱情。他深深地吻住她,分開她的腿,並將自己置於她的雙腿間。

  感覺到一股壓力緊緊靠著她柔軟的幽徑,使她感到些微灼熱的不適,且身體僵硬不知該如何回應。薇安感覺到他身體的重量有點太用力的壓著她,而灼熱的感覺 更加深了。在她還來不及抗議或扭開,他已發出低吼並用力的向前推。薇安停止呼吸,同時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疼痛——她非常確定,沒有女人可以受到這種疼痛 而不記得的。她的手在他的胸膛上抽搐,並試著把他推開,但是他又再次向前推,突然間,他深入她的體內。

  雙眼因疼痛而充滿淚水,她看到他臉上吃驚的表情。“薇安,不要動。”他沙啞地說,但是她仍掙扎、扭動著,無助地被他壓著。

  由於包圍著他的肌肉真的太緊,且意識到她明顯的疼痛,聯想到那必然的結論,肯南自動地移動想要減緩她的疼痛,避免使她更不舒服。

  “你弄痛我了。”薇安喘著氣說。

  緊緊地抱住她,在她耳邊不斷地說著安慰的話,告訴她他愛她,會照顧她,且不會再讓她感到疼痛。她逐漸地放鬆並抓著他,指甲陷入他背部的肌肉中。仍與她結合著,他伸手用大拇指輕輕地愛撫她敏感的核心,慢慢地畫著圈,挑逗著她顫抖的身體。

  因他的愛撫呻吟著,她抬起臀部,他知道她的不適感已漸漸褪去,持續地挑逗與愛撫著她,同時更深入她的體內。薇安叫出聲,身體本能地傾斜接受他,手則不 安地抓著他的背,他開始緩慢的律動,調整自己來取悅她,並專注於在她體內律動的愉悅。接著她感到一陣快感且得到高潮,身體緊緊地抓著他,因驚喜而顫抖。當 他在她體內,肯南獲得一種前所未有的解放,他呻吟著,將臉埋在她的肩上,血脈僨張,全身充滿歡愉。

  在接下來沈重的沈默中,肯南小心地離開薇安,並發現了不合邏輯但卻掩飾不了的記號。困惑、後悔,並對自己感到憤怒,肯南面對了一個如果沒有具體證據他絕不相信的事實。

  她是——或在這一刻之前都一直是——一個處女。

  盯著薇安茫然的臉,肯南不可置信地搖著頭。她摸索著床單並蓋住自己,帶著困惑與疑惑的眼神看著他。他將手放在她的小腹,她雖然退縮了一下,並沒有推開他。

  “為何會這麼痛?”她沙啞地問了。

  他並沒有馬上回答,心裏也產生許多疑問。“因為你是一個處女。”最後他說了。

  “但是……我不可能是……我……我是杜薇安……難道我不是嗎?你跟我說過……”她不再說話,帶著詫異看著他。

  “天啊,”他低語,努力想瞭解自己為什麼會犯下這麼大的錯。“你不可能是薇安。”

  “如果我是呢?如果你和所有人都誤會我了?如果——”

  “杜薇安絕對不可能是個處女,”他說,好像從來沒看過她般地盯著她。“那是不可能的。生理上,你跟她一模一樣……但是你不是薇安。”

  “但是我怎麼可能和她一模一樣,除非我和她之間有某種關係……甚至可能……”因想到另一個可能,她沈默了。

  “雙胞胎?”他幫她說了,臉色凝重。“依你的外表來看,這非常有可能,雖然從沒有人提起過薇安可能有個姊妹,更不會想到是雙胞胎。”

  “你確定我不是薇安嗎?”她受挫地低語。“那些你跟我說過與我有關的事……那些和我上過床的男人……記事本裏的那些事……那都不是我嗎?”

  “那不是你。”他輕聲地說了。

  她大哭出聲,雙手掩面,指縫中不停流出淚水,使肯南嚇了一跳。

  肯南將她抱進懷裏,緊緊地抱在赤裸的胸前。感覺到她的眼淚,他非常後悔且痛苦不堪,並低聲詛咒,盡全力地安慰她。

  “對於這該死的錯誤,我感到很抱歉,”他低聲說著。“我無法把你的純潔還給你,我傷害了你,且不可原諒。”

  “不,不,”她伏在他的肩膀上啜泣著,“我不是因為這……這件事而哭,我只是因為我不是薇安而很……很鬆了一口氣,可是……”她試著壓抑另一次啜泣, 但仍哭了出來。“我以為我知道自己是誰,而……而且感到安慰,即使我不記得任何事情。而現在……”她吸一口氣,但因淚水而哽咽。“我是誰?我不能再忍受不 知道自己是誰了,我感到如此……”她因啜泣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肯南抱著她,讓她哭泣。隨著每一秒的流逝,他陷入更深的罪惡感與悔恨。“我會查出來你是誰,”他生硬地說。“我發誓我會的。該死的……不要再哭了,求求 你。”

  撫摸著她淩亂的頭髮,他想知道她到底是誰,又是怎麼成為薇安的,且為什麼沒有人在找她。某處一定有她的家人、朋友、某個為了她的失蹤而擔心的人,她甚至可能已經訂婚了,一個像她這樣年輕且美麗的女人一定有人來提親,最後這個想法使他更加驚慌失措。

  她有一個他們倆都完全不知道的生活。

  而真正的薇安到底在哪裡?那個可能要殺她的人已經找到她、且完成他的工作了嗎?

  事情的急轉直下,使他非常困惑。肯南等著薇安——他想不到其他的名字來叫她——冷靜下來,並溫柔地讓她躺在床上。穿起一件條紋睡袍,綁好腰帶,他搖鈴 叫肯洛過來,肯洛在五分鐘之內就出現了。他的貼身男僕匆忙地著衣,頭髮淩亂,眼睛幾乎睜不開。肯南走到門邊跟他說話,讓門半掩著不讓他看到薇安。“拿一大 壺熱水和一些毛巾來。”肯南簡短地吩咐。

  “是,老爺。”貼身男僕離開,肯南轉身回到床邊。薇安沒有移動,一開始他以為她可能睡著了,但是當回到她身邊,看到她的眼睛是睜開的,眼神空洞,心裏似乎在想著她不能或不願與他分享的想法。

  “我會補償你的。”他輕聲地說了。

  她回過神,轉頭以顫抖的微笑看著他。“你不必這麼做,”她低語,眼睛閃爍著淚水,“把我錯認成薇安並不是你的錯……每個人都把我當成薇安,沒有人懷疑 過我的身分,我不能怪你接受了看起來很明顯的事實。”她歎了一口氣,“至於這件事……”她快速且尷尬地指了一下淩亂的床單,並低下眼。“我很願意,”她害 羞地低語。“而且你絕不可能知道我是處女。”

  “這並沒有減少我的責任,”半坐在她身邊,他抓起她的一綹髮絲,輕柔地搓著如絲般的頭髮。“薇安——”他說,但名字一出口就住嘴。“可惡,現在我該叫 你什麼?”

  她牽動嘴角輕輕地微笑。“還是繼續叫我薇安吧,我已經很習慣這個名字,此外……我不想再選到另一個錯誤的名字,我只想找到我的名字。”

  “我很高興你不是真的薇安,”他低語,盯著她且仍玩弄著她的髮絲。“我很高興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男人和你做過愛。”

  以湛藍的雙眼盯著他,她猶豫一下然後回答:“我也是。”

  他們看著彼此似乎過了一世紀那麼久,迷失在未說出口的想法中,想著他們之間剛發生過的事,以及這件事已如何改變了現況。

  回想自己剛剛是怎麼對她的,肯南深深地感到不安。他正處在一個不可能發生的情況中。他比許多人都更有效率且小心地管理自己的生活,但是,現在他卻違背 自己的意志墜入愛河,並發現愛上的並非自己所想的那個女人,然後又無心地奪走她的童貞。到了明天,他將面對懲罰,而他唯一的選擇是告訴她實話,坦誠自己的 謊言,並祈求老天讓她可以原諒他並重拾對他的信任。然而,即使她真的原諒並繼續信任他,當她恢復記憶回到以前的生活後,他還是很有可能失去她。

  肯南從未想到會對一個女人產生這麼深的責任感,以及心靈與肉體的依戀。這次的性行為幾乎是一種全新的感受,她的純潔似乎也喚回了一點自己的,他想要再 一次與她做愛,教導、探索她並與她分享。雖然在今晚之前,他不情願地承認對她漸增的愛,但是突然間他感到充滿希望與驚奇,任何的苦澀全都消失了。他感到卑 微,且近乎笨拙,就像一隻巨大發狂的動物對幸福所懷抱的希望卻非常脆弱。

  肯南不耐煩地想著肯洛到底在哪裡,為什麼要花這麼久的時間來完成這麼簡單的要求。打開門,看著漆黑的走廊,腳碰到地板上某物體的邊緣,向下一看,他發現一個託盤,上面放著熱水與浴用棉布——還有白蘭地和一個杯子。原來肯洛早已機警地將託盤留在門邊。

  肯南拿起託盤,用腳把門關上,回到床邊,把託盤放在桌子上。“來。”他說,把一條布巾拿給薇安。她擦了擦淚眼,並像個孩子般用力的擤鼻子,這使肯南差 點笑出來。他將熱水倒進米色陶盆中,把另一塊棉布浸入水中並擰乾。當他開始擦拭她的臉,薇安難為情地別過脹紅的臉。溫暖的棉布擦過她脆弱的肌膚,抹去眼睛 下方與臉頰上的淚痕。

  他輕輕地讓她躺回枕頭上,她也順從。他再度弄濕布巾,把她當做孩子般地幫她清洗,擦拭她的手臂、胸部、肚子與雙腿。他平穩的舉動似乎使她平靜不少,漸 漸地她開始放鬆,甚至當他清洗她大腿之間時也沒有反抗。接著,他用另一條乾淨且溫暖的毛巾,將每一絲血跡與體液清洗乾淨,他已經儘量將動作放輕,但是當他 在擦拭時,她仍輕微退縮。

  幫她擦拭乾淨後,他為她蓋上被單,脫下衣服並清洗自己。然後,他將燈吹熄並躺在她身旁,此時,房間被黑暗所包圍。雖然薇安感到筋疲力竭但仍醒著,當他的重量使床墊下陷時,她靜止不動。“你在做什麼?”她低語。

  “抱著你。”他親吻她的太陽穴、耳朵的曲線、頸子的側邊,他從容地用嘴輕輕地且溫熱地擦過她的肌膚。薇安眯著眼輕喘著氣,推著他的胸膛。“我不要再做一次,”她不穩地說。“我很累。”又多加一句:“而且很痠痛。”他感到她臉紅了。

  “我不會傷害你,我保證。”他吻住她胸部的頂端,用舌頭愛撫著,直到他感到她的蓓蕾變得堅挺敏感。雙手罩住她的胸脯,他先磨蹭著一邊,再愛撫另一邊, 薇安發出顫抖的歎息把手放在他的頭上。一開始他以為她想把他推開,但是她的手指輕輕抓著他的頭皮催促他靠近點。他扶著她的髖部往下吻至她的肚臍,用舌尖輕 輕地一次又一次地深入她肚臍的小洞。當他的嘴開始向下滑至她大腿間紅褐色毛髮的三角地帶時,她倒吸一口氣,並保護地以手遮住。“等一下。”她說,聲音裏帶 著一絲懇求。

  “把手拿開。”他催促著。

  “我不要。”當他沿著她手的邊緣開始親吻,企圖尋找指間的縫隙時,她倒抽一口氣。他的嘴停在她的手背上,以舌尖畫著濕熱的小圈,直到她整個身體因極度興奮而顫抖。

  “把手拿開。”他沙啞地說,溫柔地拉她的手腕。她仍遮住自己,他開始從上而下地舔著她每一隻緊繃的手指。他的舌頭靈活且不安分地玩弄著她的手腕、手指與整只手直到她因再也無法忍受而發出呻吟。

  “讓我做我想做的事,該死的。”他輕柔地低語。“親愛的,把手拿開。”

  她屈服了,露出遮住的地方,肯南滿足地低吼。他用鼻子愛撫她柔軟豐富的紅色毛髮,用手指將她撥開,急切地舔著她撩人的小穴,他感到她全身發抖。然後,他慢慢地舔著,渴望地探索、挑逗、品嘗,感官充滿愉悅。

  肯南感覺到她在推他的頭,故意忽視這微弱的舉動,專注著品嘗舌下細緻的肉體。她的手指在他頭上顫抖,臀部無助地抬起。她再也無法壓抑對他的回應,身體 充滿渴望並因明顯的律動而緊繃。他知道現在他可以對她隨心所欲,他一度很想抬起身體進入她律動的體內。但是,他也同樣渴望能用嘴感受她的高潮,所以他並沒 有移動,舌頭快速地輕彈,直到她忍住尖叫並因感到解放而產生一陣長時間且甜蜜的顫抖。

  “喔……”她在不規則的呼吸中低語。“我不知道……我從沒想過……”當他起身並將她抱在懷中時,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

  肯南吻著她微濕的頭皮。“這只是個開始,”他保證。“跟我在一起,你感覺到的將不只這樣。”

  薇安醒來後的第一個想法是:是她自願跳入火中,如果被灼傷了也只能怪她自己。斜躺在巨大的床上,她的內心燃起一絲希望,或許自己只是作了一個異常逼真 的夢,但是身旁的枕頭上仍留有淡淡的男性氣味,且床單底下的她全身赤裸。她睜開朦朧的雙眼,推開床單,看到蒼白的腿及臀上有些許瘀青,很像是有人曾過緊地 抱著她。

  某些從未感到痠痛的地方現在卻很痠痛,且在大腿之間感到不舒服的刺痛。另外,大腿內側到膝蓋間的肌肉則非常緊繃,肩膀和頸子也都感到疼痛。當她正渴望可以洗個熱水澡時,有人走進房裏。

  肯南走近床邊時,薇安馬上把床單拉至下巴。他已經洗過澡也穿好衣服了,剛刮過鬍子,頭髮潮濕並梳理得很整齊。今早他似乎特別費心地整理過儀容,黑色絲 質領巾的位置非常精准,襯衫硬挺雪白與乾淨的灰色外套及深灰色的背心形成對比,珍珠白的褲子上整齊地系著腰帶,腳上的黑色短靴更閃閃發亮。

  看進他靈活的綠色雙眼裏,薇安內心充滿了矛盾的感覺。她不能也不會責怪他奪走自己的童貞,是她將自己獻給他的,他們一同分享男人和女人之間最親密的經 驗,對此她的確感到很開心。然而,她不會大聲承認自己對他的愛,因為還有更緊迫的事情必須處理……而且她心裏還埋著一些猜疑。

  肯南馬上走到她身邊,捧著她的臉給她一個熱情的深吻。“早安。”他微笑著低語。他看著她的方式以及他眼中的親密,使她臉紅。

  “你不、不是應該在鮑爾街嗎?”她問道,聲音中帶著濃厚的睡意。看到灑進房間裏的陽光就知道現在應該不早了,而肯南通常在太陽還沒完全升起時就已經出門了。

  “我今天早上不會去鮑爾街。”他回答,並坐在她身邊,他的重量使床墊向一邊傾斜。

  她想著他的話,雙手絞著床單。“是因為昨夜的關係嗎?”她問道。

  “我們要去拜訪淩雅各。”

  “我不需要去看醫生,”她說,挨近他呼吸他男性的氣味。“大部分的女人都能撐過第一次,事後並不需要看醫生。”

  “或許我才是那個需要看醫生的人,”他諷刺地說,臉頰摩擦著她如絲般的頭髮。“天知道我昨夜受到的驚嚇也不比你少。”坐直身子,他盯著她憂慮的臉,溫柔地加一句:“我和雅各說話時, 你也可以在旁邊,寶貝。這位好醫生欠我們一些解釋。”

  他伸手拿過一件棗紅色的絲綢,將它抖開,並幫她拿著。發現那是他的睡袍,薇安試著儘量不露出胸脯地將手臂滑進衣袖裏。

  “我明明看到代表你純真的無數跡象,”他說著小心地將她的頭髮拉出,讓它垂在睡袍後面。他的聲音裏帶著後悔,臉頰與鼻樑蒙上一層陰影。“然而直到昨夜之前,我一直認為那些都是 你裝出來的。我從沒想過你不是杜薇安。”抓起她的一隻手湊到臉上,並用柔軟的掌心壓著臉頰,他吻著她細緻的手腕。“原諒我。”他用力地低語,洩漏出這些話是多麼難以出口。

  “沒什麼需要原諒的。”薇安的手感覺到他剛刮過鬍子平滑臉頰上的溫度。“你並沒有傷害我,你收留並保護我,而……我仍信任你。但是……”她停頓,試圖找出適當的字,可是並沒有成功。

  肯南放下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但是?”他皺眉問道。

  “我想我們之間不應該再發生親密的行為,”她強迫自己說出口。“至少在短時間內不可以。”

  雖然他臉上突然沒有表情,但是她感覺到他正在想出許多理由來反駁她。“為什麼?”他問。

  緊緊地用睡袍包住自己,她儘量鼓起尊嚴。“我現在不想解釋。”

  他沒有追問原因,使她鬆了一口氣……雖然他顯然不同意也不接受她的話。但是,他只給了她一個迷人的微笑。“你不會離開我,你知道的。”他輕柔地說。

  薇安壓下一個悲傷的微笑,因為他的決心得到她而覺得感動、但也驚恐。她讓他陪著到澡盆邊,那裏有一疊放在爐前加熱器上的毛巾,而瓷盆裏有許多熱水。棗紅色的睡袍穿在她身上因為太長而拖在地上,必須把它提起來才不會被絆倒。

  “讓我協助你入浴。”肯南提議。

  “不用了,謝謝你,”她堅定地說。“我想要獨處幾分鐘,拜託你。”

  “我會在隔壁房間等你。”

  薇安浸泡在澡盆裏,讓熱水緩和痠痛,希望可以暫時忘卻一直折磨著她的煩惱。然而,心卻沒辦法平靜下來。當她想著自己到底是誰——且曾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時,一些問題不斷地重複折磨著她。她一定不是一個出身高貴的貴族女兒……她不覺得自己是貴族的成員。但是,也不會是一個妓女。她沒有名字、家人和記憶。一 想到此,她又再度崩潰,並感覺自己非常不重要、飽受挫折且無助。如果她永遠沒辦法知道自己是誰,那該怎麼辦?如果永遠不知道自己可能遺忘了什麼事或什麼人 ——朋友、家人甚至是她所愛的男人,她有可能為自己創造一個新的生活嗎?

  過了一會兒,女僕來幫助她出浴,帶來一件以綠色羊毛製成的衣服。簡單的上衣緊密地包著她身體的曲線,並在左邊用金色的扣子固定住。窄衣袖上裝飾著綠色 的蝴蝶結,寬大的披肩衣領上也以綠色蝴蝶結作裝飾。禮服敞開的領口上縫有雪白的蕾絲花邊,和輕柔寶石色調的羊毛衣形成明顯的對比。女僕將薇安仍微濕的頭髮 綁成辮子並盤成皇冠的樣子以髮夾固定住。

  謝過女僕後,薇安走到肯南正等著她的房間門口。在進入之前卻又遲疑了一會兒。她正試圖鼓起勇氣想問那個盤旋在心裏已久的問題,卻又很怕聽到答案。然 而,怯懦對任何人、至少她自己都沒有好處。她必須乾脆地面對這個真相,不管它可能多麼不舒服。因此她挺直肩膀,走進房裏。

  肯南原本坐在窗旁的椅子上,看到她進來馬上站起身,檢視著她。“你覺得怎麼樣?”他輕聲問道。

  她試著微笑但是嘴唇僵硬。“我想……”她開口,卻有些吞咽困難。“我想有些事你還沒告訴我,對嗎?”

  他面無表情。“例如什麼?”

  “我想知道你和真的薇安之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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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薇安在一把緞面椅子坐定之後,肯南也在她身旁坐下。他傾身向前,雙肘支在膝頭,慢條斯理地撥動壁爐裏的煤塊。他終於開口時,薇安實在不喜歡他小心翼翼遣詞用句的樣子,彷彿他正準備要以傷害最輕的方式揭露某件醜惡的事實。

  “好吧,”肯南說道,眯起眼睛瞥了她一眼。他歎口氣,握起的拳頭擱在膝蓋上。“你有一切權利瞭解我與杜薇安有關的行為……但首先我要說……”他停下 來,像是發現說話很難似的,一聲低咒自他的唇間逸出。“該死,我這輩子當然做過壞事——把它們列張單子說不定有一哩長。其中有些是基於生存的必要,有些則 是出於純粹自私的貪婪。只是對所犯過的罪惡的懊悔,都不及我對 你說謊這件事的一半。而我以我的生命——不,以我弟弟的墳起誓,我絕不會再犯。”

  “你對我說了什麼謊?”薇安問道,胃中成形的冰冷硬塊令她輕顫起來。

  他盯著壁爐前的地面,沒有回答。

  她注視著他花崗岩雕鑿般、堅硬的側臉線條之際,逐漸領悟了過來。

  “有關杜薇安的事?”她猜測道。“她從不是你的情婦……是嗎?你從沒跟她睡過。但是為什麼?”她一臉不解地看著他。“你為何要對那種事說謊呢?”

  肯南用盡所有的自製力,才得以在她持續而眼神清澈的審視之下維持表面上的不為所動。認錯從來不是難事,他一向都愉快的告訴自己和所有人,他畢竟只是個 凡夫俗子。但是,這件事並非他可以輕鬆帶過並就此遺忘的。他設計占某人——一個女人——便宜,更糟的是他小小的復仇居然弄錯了人。罪惡感令他回答的嗓音更 形低沈。

  “我想報仇,因為薇安在倫敦社交圈散播了一個謊言,在我發現你、並將你帶來這裏的那一夜,我決定我要跟你——她——上床,用以挽回我受傷的自尊。”

  “然後你打算怎麼做?利用過再拋棄她?為她給你製造的難堪傷害她?”

  他羞愧地點一下頭。

  薇安倒抽一口氣。另一個女人——而非她——才是肯南真正的目標,這個事實或許應該令她快活,事實卻不然。她不願相信他有可能這樣卑鄙,這樣的毫無榮譽感。而且領悟到對她是一種奉獻的事,對他只是報復,才真正是傷人至深。“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

  “我受傷而無助的事實根本不重要,”她喃喃道。“事實上,在你眼中反而更加有利。”

  他的雙眼因挫敗而發光,她則突然感覺到他自製的外表下正在沸騰的情緒。“事情打一開始就出錯了;你的一舉一動根本不像我以為你是的那種女人。”

  薇安努力維持的鎮定消失無蹤,心中充滿遭到背叛的感覺。“當時你是這世界唯一真實的事物,我可以信任的人……而你一開始就對我說謊。”

  “只有在我們的關係。”

  “只有?”她重複道,因他試圖輕描淡寫而憤怒起來。“如果我真的是那個薇安,也真如你所預期的那樣水性楊花、自私自利又不得人緣呢?那你的行為就是正當的嗎?”

  “如果當時知道你究竟是——或不是——誰,我絕不會傷害你。”

  “但是你已經做了。”她以苦澀的語氣說道。

  “是的,傷害已經造成。”他的語調平直而不帶任何情緒。“我能做的只有試著彌補,並請求你的原諒。”

  “不是我的原諒,”她糾正他。“是薇安的。”

  肯南瞪視著她彷彿她突然瘋了似的。“我要真的對那女人搖尾乞憐,就該死了。”

  “那是我唯一會接受的彌補方式。”她一瞬也不瞬地回瞪著他。“我要你在找到薇安時,為你對她的殘忍意圖向她道歉。如果她原諒你,我也會。”

  “向薇安道歉,”他重複道,聲音提高到像是打雷一般。“但是我沒跟她上床,我是跟你。”

  “如果你真如計畫中那樣真的跟她睡了呢?你會因而感到抱歉嗎?”

  “不會。”他斷然道。

  “那麼你也不會因為設計、欺騙某個你認為罪有應得的人而懊悔了?”她的臉色因失望及責難而緊繃。“沒想到你竟然是這麼無情且心胸狹窄的人!”

  “我已經道過歉了,該死!”

  “但你一點歉意也無,”她輕聲道。“你並不後悔想出那樣可怕的計畫……只是後悔沒傷到你想傷害的那個人。我絕不會愛一個有這種行為的男人。”看他拚命控制脾氣,幾乎令她感到一陣滿足。

  閉上眼睛,他設法控制住差點兒爆發的脾氣,儘管他臉色脹紅,而且下巴因咬緊牙關而抖動。

  “該走了,”他終於說道。“我已經先跟淩醫生約好了。”

  雖然淩醫生時髦的住處就在步行可及的範圍內,肯南還是下令準備馬車。這段車程安靜而不自在,幸好也非常短暫。薇安不時瞄一眼坐在她對面那個高大而慍怒的男性。肯南一副被逼到牆角、隨時準備反擊的樣子,只不過沒有對象。

  她猜測他正想著他們的爭執,並試圖反駁她的論點。她渴望說些別的,用來軟化他……甚至能哄得他同意她的話,然而,她仍然緊閉著嘴巴。他必須自己想通這 件事。她知道他一點兒也不喜歡真的杜薇安,但那並不能成為他的行為的正當藉口。人不能只因為不喜歡某人,就自覺有權利說謊或占別人便宜。

  淩醫生的住處位於一整排正面飾以精美的石膏浮雕及圓柱的希臘式房舍當中之一。肯南扶她下馬車並步上階梯,管家很快便引他們進入屋內。淩醫生正在小巧但 整齊的書房等待他們,那裏佈置有成排的橡木書架,以及成套的賀伯懷(譯注:Hepplewhite英國十八世紀末著名傢俱設計師)書桌和椅子。

  愉快地跟他們打招呼後,淩醫生讓薇安在壁爐前的扶手椅坐下。他微笑著撥開一綹落在他額前的金髮。“杜小姐,”他輕聲道。“你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薇安張口想回答,卻又閉上。她注視著他,突然想起他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討論她那被意外發現的處女之身以及相關的問題時,熱度在她臉上直線上升。她是怎麼會落到這種不名譽的境地的?

  有些困惑地看看她之後,淩醫生將注意力轉向臉色凝重的肯南。醫生的灰眼中閃著疑問。“你今天早上送來的字條讓我不得不取消掉兩個約,肯南,”他說道。“能請你解釋一下如此緊急來訪的原因嗎?”

  “杜小姐的情況有一些新變化,”肯南半坐半靠著一張沈重的桌子。“我想你應該留有每個病人的檔案,我要看杜小姐的,全部都要看。”

  “那資料只有我本人和杜小姐可以看。”淩醫生語調平穩地說道。

  “這關係到我的調查。”肯南顯然不自在地停頓一下,鼻翼歙張。“告訴我,淩醫生,當你檢查杜小姐時……她是處女嗎?”

  醫生不解的視線由薇安低垂的臉移向肯南。“當然不是。”他答道,拉了一下又落在他額前的金髮。

  “但,她是——或者直到昨晚之前是。”

  沈默降臨在室內。醫生小心地保持著鎮定的臉色。“你確定嗎?”他問道,一面打量著他們兩人。

  薇安脹紅了臉,不願迎視醫生。

  “我可不是未經世事的毛頭小子,淩醫生。”肯南低聲道。

  淩醫生努力維持專業的語調。“那麼這位就不是我檢查過的那位女士。杜薇安正處於初期妊娠的階段。在你家看到她的時候,我假定她不是流產,就是拿掉了胎 兒。我觀察到子宮已沒有擴大,也沒有流血的跡象。我對她的決定當然沒有置喙的餘地,而且當時我也不是在找處女之身的證據。”

  “老天!”消化了這個訊息之後,肯南看向薇安。她對這消息明顯不感到驚訝的事實,令他懷疑地眯起綠色的眼睛。“你知道,”他說。“你早就知道了。”

  “那大概是傑拉德爵爺的孩子,”她說道。“昨晚在花園裏談話時,他告訴我的。”

  “而你見鬼的為什麼沒告訴我?”

  “我知道你若知道我故意終止懷孕,會有什麼反應,”她說道。“你一定會鄙視我。所以我決定暫時保守這個秘密。”

  肯南的反應是一連串的詛咒,接著轉身威脅地看向醫生。“檔案,醫生。我想看看你還瞞著我哪些小細節。”儘管許多人會在這個發怒的巨人面前退縮,淩醫生 卻絲毫不受影響。“好吧,肯南,你可以看那天殺的檔案,但得要等我跟杜小姐……嗯,這位小姐……私下談過之後才行。”

  “為什麼要私下?”肯南問道。

  “因為她的福祉是我的優先考量。我接觸過一些剛度過新婚之夜的、恐慌的新娘,而我想親自確定她沒事。而你像頭野公豬似的在這裏大呼小叫,對她或我的情緒都沒有半點幫助。”

  “情緒!”肯南的嘴因嘲諷而扭曲。“她的情緒好得很。”他看一下薇安,突然有些不確定。“不是嗎?”他問她。她沒回答,只是坐在那裏扭絞著雙手。

  “出去。”淩醫生命令道,似乎十分享受這種可以指揮肯南的稀有時刻。“你對這棟房子夠熟了,老兄。去撞球室玩玩,喝杯酒或抽個煙。我很快就會派人去叫你。”

  肯南警告地咕噥一聲,不情願地離開了。

  薇安警覺地望著淩醫生走近。她已準備面對責問,卻只在醫生眼中發現善意與關懷。在徵詢她的許可並在附近的椅子坐下之後,淩醫生對她微微一笑。“在那張 牙舞爪的外表之下,肯南其實是我所認識最好的人之一。”他說。“他在許多方面都極有成就,但是和女人有關的部分則不然。也就是說,他並不是一個會引誘良家 婦女的人。”

  “他要的是報復真的薇安對他所做的某件錯事,他打算在跟她睡過之後拋棄她。”

  淩醫生搖頭。“那不像他的為人。”他沈思地說道。

  “現在他當然是極力想要補償,”薇安說道。“我相信他甚至努力要他自己相信他是愛我的。”

  “在經歷這一切之後,我認為你值得肯南所能提供的任何補償。”

  “不,”她喃喃道。“我不要補償——我只要知道我是誰。”

  “這是當然,”醫生以坦然而同情的眼神看著她。“只怕我沒辦法幫上什麼忙。不過,我至少可以向你保證你經歷過的不適只是暫時的,以後就會容易得多了。”

  不想告訴他根本不會有以後,薇安只是輕輕點個頭。“我瞭解,”她連忙說道。“不必再說了,淩醫生。”

  他對她安慰地一笑。“再忍耐我一會兒。我只是想要你瞭解,在男女關係當中,應該要有誠實、好感以及信任。在將你自己交給一個男人之前,一定要確定 你和他之間確實擁有這些。那麼,那將會是一個非常美好且不該錯過的經驗。”

  在他們談話的同時,薇安想著那個此刻正在屋內某處踱著方步的男人,她體內因渴望而疼痛著。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再相信他一次,或者他是否值得這樣的信任。

  “肯南是個好人,”淩醫生彷彿意識到她的念頭,這麼向她保證。“驕傲、固執……但也很有同情心,而且勇氣十足。我希望你不要太快就放棄他,我親愛的。尤其考慮到他對 你的感覺。”

  “對我?”薇安吃驚地問道。“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什麼。”

  醫生微笑。“我認識肯南五年,從沒見過他為了一個女人陷入這種狀態。而罪惡感是他所有感覺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種。”

  “如果你是在暗示他愛上我……”薇安警覺地說道。

  “我暗示什麼一點都不重要,事實就是他愛上了你。”淩醫生站起來走向門口。在打開門之前,他以平淡的口吻說道:“至於要如何處理,就全看你了。”

  淩醫生在撞球室裏找到肯南時,他正坐在球臺前的一張椅子上,接著他的手臂和下巴靠在桌緣,聚精會神地逐一將象牙制的各個色球分別擊入不同的角袋。他一面琢磨著擊球方式,一面問道:“她還好吧?”

  “考慮到自河裏被救起的那一夜起,她所經歷的一切……可以說是非常的好。她是一位韌性很強的女性。”

  肯南感到喉間一陣放鬆。他信任淩醫生;有著醫治過各種身體及情緒問題的經驗,此人應該是專家中的專家了。肯南將最後一顆球輕輕地送入角袋。“我有件事要跟你談談,淩醫生,”他低聲道。“你對真正的薇安懷孕一事保持沈默——”

  “我不得不,”淩醫生以實際的口吻說道。“那一天杜小姐很清楚的表示胎兒的未來,甚至是他的生命,全都要靠保密與否來決定。雖然她說得頗為誇張,但我還是選擇相信她。她在我證實她懷孕時不怎麼高興,之後又匆匆離去,彷彿她在害怕些什麼……或是某人。”

  “你以前就該告訴我的!”肯南站起來,手指扒梳過髮間。“老天,有人要殺她呀!她懷孕的事實,可能是追查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及該事為什麼發生的重要線索之一。”

  “肯南,”醫生平靜地說道。“你知道萬一我未經女性病人同意,就洩漏私人資料的事被傳出去,對我的職業生涯會有什麼影響嗎?你曉得我有多少病人會為某種理由而必須將她們懷孕的事當作秘密嗎?”

  “多到我猜不著。”肯南譏諷地說道。倫敦上流社會的淑女常以情夫逃避她們無愛的婚姻,有時候甚至會把她們的私生子女當作丈夫的孩子。顯然,淩醫生保守了許多秘密。

  “我瞭解守密的重要性。”肯南簡潔地說道。“然而真的薇安極可能還活著躲在某處,懷著身孕並且身陷險境……而你今天見到的這女孩也一樣有危險。所以如果你記得薇安那天告訴過你的任何事,最好告訴我。”

  “好吧,但在回我的書房去看檔案之前,我想先講幾句話。是關係到薇安……也就是正在等我們的這位年輕女士。她顯然不願意討論最近與……嗯,你的經驗,不過她似乎是個聰明的姑娘,而我也不認為她受了很多苦。”

  “你認為跟我發生關係,會嚇得她情緒失常嗎?”肯南尖刻地問道。

  淩醫生的嘴角浮現一抹不帶幽默的笑意。“一個醫生對女性的瞭解會讓你十分吃驚,肯南。我治療過有些女性矜持得連『肚子』或『胸部』都不敢大聲說出來, 還有些女性根本開不了口告訴我到底哪裡不舒服,我只好在辦公室抽屜裏放一個布娃娃好讓她們指出不舒服的部位。容我提醒,是成年的已婚女性喔。有時候,我會 覺得那只是偽裝的矜持,但毫無疑問的,她們確實對有關性和身體上的事感到非常不自在。”

  “薇安沒那麼神經質,感謝老天。”

  “你說得對,”醫生說道。“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有可能有一些只有你——或是她的下一個情人——才能緩和的恐懼或顧慮。”

  “不會有什麼『下一個情人』,”肯南顯然被這個念頭惹惱了。“我是她唯一會有的男人。”

  “嗯,對大多數女性來說,第二次的性經驗甚至比第一次更重要。它不是證實就是推翻她們最深的恐懼。依我專業的經驗,我治療過的大多數女性所謂的冷感,實際上都是丈夫或情人造成的。”

  肯南狠狠地瞪了醫生一眼。“我懂得如何取悅女人,淩醫生。或者你打算詳述你自己與眾女性的經驗呢?”

  醫生笑了起來。“不,這件事就交給經驗豐富的你自行處理吧。”

  他們回到書房,發現薇安正站在一座書櫃前,流覽著成排拉丁文或希臘文標題的大部頭醫學及科學書籍。她轉向肯南,兩人互望一眼,薇安不禁猜想他們兩個究竟說了些什麼。肯南臉上掛著不悅的表情,兩道黑色的濃眉幾乎壓到眼睛上方。

  淩醫生忙碌地搜尋著櫃子和抽屜,而後拿出一疊系著細繩的紙張。“啊,在這裏,”他說著把幾張檔擺在桌上。肯南立刻走到他身邊。“你看,”他用手指指 著他手寫的摘要。“沒什麼可疑之處,除了……”他翻了一下那幾張紙,一小張紙突然掉了出來。那是一封以棕色封蠟封緘的信,收信人是薩里郡樹林灣白玫居的 V?狄。

  “那是什麼?”肯南問道。

  薇安不發一語地注視著信的封面。那筆跡,還有“白玫居”這三個字,似乎使得她沈睡的記憶又開始騷動起來。她無聲地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那地址。

  “怎麼樣呢,醫生?”肯南追問道,打斷了薇安的專注。

  醫生聳聳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天,我都忘了那個了。”

  “它是打哪兒來的?”肯南不耐地問道。

  “杜小姐在我證實她懷孕那天把它留在這裏。就如我告訴過你的,她似乎在苦惱著什麼。由於急著要離開,她不小心把手提袋掉在地上,裏面的東西散了一地。她走了之後我才發現這封她原來應該是要寄出去的信。所以我把它夾在這檔案裏,打算在她下次來時還給她。”

  “你難道從沒想到這封信可能很重要嗎?”

  “我很忙,肯南,”醫生瘦長的手臂當胸而抱,防禦地說道。“比檢查病人信件更重要的事太多了。現在,你可以繼續為我的一個小疏忽而責備我,或者打開那封天殺的信看一下。”

  薇安已經打開信封。展開折疊得很整齊的信紙,她發現了幾行花體寫成的字。有些字寫得有些潦草,有些則沒寫完。

  親愛的:

  不要進城來。這裏可能有些麻煩,但我都可以控制。我要離開去處理一些小事,然後我會來薩里。我們很快就能在一起了,親愛的——

  薇安

  薇安沒注意到肯南正由她背後看著那封信,只是一直盯著它。“她這封信是要寄給情人的嗎?”她喃喃道。

  “很有可能。”

  “你覺得她現在會在那裏嗎?在這個白玫居?”

  “我們會查出來的,我今天就去那裏。”肯南說道。“等我跟康爵士報告過後。”

  “我想跟你一起去。”

  “我們不清楚誰在那裏,也不清楚會發生什麼事,你留在這裏會比較安全。”

  “但是那不公平啊!”薇安叫道。“如果真的薇安在那裏,我也要見她。她也許能解釋我為什麼會變成她,甚至知道我是誰。我一定要跟你去。”

  “不行,”肯南說道。“你得待在我家裏。如果我今晚沒辦法趕回來,會請一個警探來看著你。”看見她不悅的表情,他伸臂環住她的纖腰,低下頭柔聲說道:“我絕不會拿 你任何一根珍貴的頭髮來冒險。我不知道會在薩里發現什麼——而我要你舒服而安全地待在這裏,讓我單獨處理這件事。”

  薇安點點頭,終於被他的關懷安撫下來。“你會儘快回來?”她問道。

  他的唇壓在她的前額上,她感覺到他抵著她的皮膚微笑。“相信我……這世界上我唯一想停留的,就是有你在的地方。”

  在回家的馬車上,薇安不斷以指尖描畫著以花體字寫的收信人“V?狄”二字。這個名字不斷困擾著她。就像其他許多事物一樣,它似乎有些熟悉,卻又沒辦法激起任何真實的記憶。V?狄……

  “你還記得薇安的梳粧檯旁那幅風景畫嗎?”她問道。“一幢被白玫瑰包圍的小屋……而且署名就是狄。這個人一定在她的心目中有很重大的意義,因為她將他的畫擺在臥房裏,又在有麻煩時投奔他。”她不斷把弄著那封信,直到肯南伸出手來。

  “把那封信給我,你快將它扯成碎片了。”他說。

  薇安無異議地交出那封信。“你真的相信薇安還活著?”她輕聲問道。

  他的手保證地捏捏她的膝蓋。“我相信她像只貓咪一樣,安全地著地了。”

  他的回答令她安心下來。“我覺得我很想保護她,你想我們會不會有親戚關係?說不定我們是姊妹?”

  “你和她相像到不可能不是。”

  閉上眼睛,她歎了口氣。“我想要認識我的家人……朋友……我想知道為什麼好像都沒人在找我。不可能一個人消失了,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難道都沒有人想念我嗎?”她的聲音降到幾近耳語。“沒有任何的人愛我?”

  “當然有。”

  嚇了一跳的薇安抬起頭來望著他的臉,心怦怦地跳著。他指的一定是他自己,她欣喜地想道。

  “就算我今天找到薇安,”肯南說道,綠眼中充滿暖意。“你我之間也不會有任何改變。而當你的記憶恢復時,我不在乎你記起什麼或是什麼人。我並未在 你的過去扮演任何角色,但我打算成為你的未來。”

  “如——如果你的意思是要彌補昨——昨晚的事,”她有點結巴地說道。“我已經告訴過你不必——”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是我對你的感情。”

  他的話同時引發喜悅與不安。薇安想像不出比擁有莫肯南這樣的男人的愛更大的喜悅。只是,她也怕他仍然對佔有她的處女之身有罪惡感,而她不要他只因為“ 玷污”了她而求婚。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被當成他不得不背負的重擔。而她也沒忘記他對婚姻的說法。他不需要妻子,他曾說,也不想一輩子隻忠於一個女人。如果 他不那麼肯定,不那麼嘲諷……但他的口氣卻不容人懷疑。因此,如果他真的被一個他不想要的新娘綁住,最後他很可能會恨她。

  “不要做任何承諾,”她央求道,在他張嘴要說些什麼時,用手指壓住他的嘴。“現在不要。”

  抓住她的手,他親吻她的手指、手掌,以及手腕上纖細的血管。“我回來後我們再談。”

  馬車停了下來,薇安這才發現他們到家了。“旅途平安。”她說道,十指與她的緊緊交握。

  “別擔心,”他說道。“我打算找到杜薇安並解決這一團混亂。而那之後……”他停頓一下並扮個苦臉。“我會跟她道歉,該死。”

  “你會嗎?”她驚奇地望著他。

  “即使那會要了我的命。”他自嘲的咧嘴笑笑。“說不定真會呢!”他乾笑一聲,先偷了個吻才扶她下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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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2:01: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樹林灣位於薩里郡內,半隱於遍野的金雀花及石楠叢中。村裏有兩條主要街道、一座教堂以及一片種滿刺槐的綠地。數家商店及村前客棧的招牌上都刻有蜻蜓的 圖案,彷彿蜻蜓是這個村子的象徵。而綠地四周確實有許多蜻蜓飛來飛去。肯南將馬車停在大街上,走進麵包店裏。店裏的空氣既熱又香氣四溢,他沈醉地深吸一口 氣,繼續往裏頭走。

  一名體態豐滿的女人正將一大盤的圓麵包從烤爐裏拿出來。“您要買些麵包嗎,先生?”

  肯南搖搖頭。“謝謝,不過我正在找『白玫居』……你能告訴我它在哪裡嗎?”

  “可以啊!多年來住在那裏的都是村裏的學校校長和他的女兒,狄家人。他們真是好人,鎮日與書和孩子為伍。但是可憐的狄先生兩年前因為心臟的毛病去世 了,不過他女兒還住在那裏。順著科提街走到過教堂的那條巷子,那棟房子就位於石楠叢之間。你可別嚇到了那女孩,她很內向的。我們已經好幾個星期沒在村裏看 見她了,只見過女僕。”她停頓一下,然後微微挑起眉毛問道:“我可以問一下,您找她有什麼事嗎,先生?”

  他微微一笑。“你可以問,但我不會告訴你。”

  麵包店老闆娘呵呵笑起來。“我說她真是個幸運的女孩兒,有個英俊的小夥子上門來。祝你好運啦!”

  回到馬車上,肯南不耐地驅策馬匹上路。輕便馬車在不平的路面上顛簸前進,直到肯南抵達那幢以茅草為頂的木造小屋。位於小巷盡頭的小屋矗立於一大片玫瑰 花叢中,四周安靜到肯南可以聽到蜻蜓拍翅及花叢中各種昆蟲的鳴聲。他在濃郁的玫瑰花香中,緩緩沿著彎曲、立著木造圍籬的小徑走向小屋的門口。宛若出自童話 的小屋旁有一間石造的小儲藏室,還有一條小溪流經一小片紫杉與柳樹林間。

  肯南敲門時,不自覺地屏住呼吸。他感覺到屋內有了動靜,一陣摩擦聲後是一陣低語,彷彿對方知道有陌生人來訪。等了好一會兒後,他又握拳敲了敲門。

  應門的是一個頭戴藍色小帽的廚房女僕,她一臉不確定的表情。“您好。”

  “我想見見住在這裏的那位女士。”

  “她不在家,先生。”女僕顯然不善說謊。“沒人在家。”

  肯南諷刺地想著每當有警探上門,總是“沒人在家”。“去請她出來,”他儘量以溫和的口吻說道。“我的時間不多,耐性更是缺乏。”

  女僕急得脹紅了臉。“求求您,先生,請您離開好嗎?”

  肯南把門推開。一個女人就站在小屋的中間,身著一件繡有小樹枝圖案的細棉衣裙,雅致的布料覆住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肯南的目光迅速掃過她懷孕的身形,定在一隻穩定的小手緊緊握著的手槍上。

  手槍在她看見他時,微微晃了一下。“我的天,”她倒抽一口氣。“是你,肯南。”

  “薇安?”他的口氣充滿譏刺。“或者你有兩個以上的分身在英格蘭到處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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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2:02: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薇雅。他終於知道了他所愛的人的名字。回倫敦的一路上,肯南不時低聲念著這個名字。

  薇雅和薇安果真是雙胞胎。薇安到倫敦之後改姓為“杜”,薇雅則一直陪著父親住在樹林灣。

  狄家家境顯然相當拮据,但白玫居卻充滿溫暖與舒適的氛圍。屋內每個角落都擺滿了各種古老而封面陳舊的書籍,牆上則掛滿畫風愉悅、主題全都是村裏風景的小幅畫作,而作者都是同一個人:狄薇雅。

  下午與薇安談過之後,肯南仍難以相信外表如此相似的兩個女性,竟在其他方面如此的南轅北轍。薇雅是個道地的鄉間淑女,所有的時間都用在閱讀、教導當地 的孩子、畫畫以及在原野間採摘石楠花。相反地,薇安卻是逸樂取向而且自我中心,道德觀完全扭曲的人。他們的對話中,他指控她故意誘使她妹妹到倫敦,好讓她 自己自險境脫身的這一段,一直在他的腦海中回蕩著。

  “你把她丟給狼群以解你自己的圍,”肯南以教人寒到骨子裏的冷冽語調說道。“你要她被誤認為是你,而事情也真的如此。在順利擺脫她之後,你決定假扮成她住在這裏。”

  這醜陋的指控令薇安臉上的肌肉憤怒地顫動著。她回答的嗓音就像只憤怒的貓咪。“我選擇待在這裏,是因為我的情況根本不適合去找我失蹤的妹妹。我為她的 行蹤以及可能會發生的事擔心得要命。我原來以為她到倫敦後發現我不在,應該就會回來了。而且不妨告訴你,我曾經寄了封信給她,要她不要進城去。”

  “這一封?”他冷笑地自胸前的口袋裏掏出那封信。

  接過那封精緻的羊皮紙信封,薇安很快地讀了一遍。“你怎麼拿到這個的?”

  “你掉在淩醫生的辦公室裏了。”

  “我沒有!”她語氣激動地說道。“我早就把它寄出去……”她停頓一下,手指摸摸嘴唇,再說話時語調也降低不少。“我一定寄了,”她喃喃道。“我幾乎可 以肯定我寄出去了,但是……那時有那麼多要煩心的事……喔,老天!”她彷彿當那封信是條蛇似地,把它丟在地上,繃著臉瞪視它。“我從沒要薇雅進城去,是她 自己要去一個不需要她的地方。我拒絕為她發生的事感到愧疚,她應該有點常識留在這裏。”

  “沒人要你感到愧疚,”肯南語調平直地說道。“我要你做的,只是幫幫你自己 還有你妹妹——回答幾個問題。”

  薇安立即就同意了,顯然她也很想解除懸在頭頂上的威脅。“所有你需要知道的事,我都會告訴你,”她說道。“不過結束之後,你一定會想找另一個人去談:藍恩爵爺。”

  不巧地,藍恩爵爺這天晚上並不在他倫敦的住處。向管家打探過之後,肯南知道藍恩爵爺有空時大半待在他的俱樂部:布鐸俱樂部,一個提供有頭銜的紳士們互相討教打獵及政治的場所。

  天色漸暗,肯南驅車來到聖詹姆士街。他滿懷不耐,旅途勞頓,而且很想趕快回到薇雅身邊。他滿心期待著終於能當面向她解釋她的名字、身分,以及所有發生 在她身上之事緣由的那一刻。他要讓她感覺安全、安心。她已經歷過那麼多波折,他要她瞭解最糟的情況已經過去了。從現在起,他會提供她舒適、愉快的生活,如 果她允許。

  肯南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他的腦子裏充滿了對未來的計畫,心情是該死的高亢。他只想儘快解決杜薇安的這團混亂,開始和薇雅過快樂的生活。擔任警探這麼 些年之後,他已經厭倦巷戰以及四處追逐歹徒的生活。該是讓其他年輕小夥子接班,他自己則去尋找一些生活中的喜悅及快樂的時候了。

  依第一個領班命名的布鐸俱樂部刻意營造一種能讓紳士們放鬆的環境。他們坐在覆以錦緞軟墊的椅子裏享受雪茄以及白蘭地。欣賞有關狩獵、射擊和其他鄉間活 動的畫作。溫馨的氣氛當中,只偶爾傳來翻報紙的沙沙聲,以及咖啡室裏服務生接待一位元紳士的低語。這是那種不會自動邀肯南加入的場所。他縱使有足夠的財富, 也沒有夠顯赫的姓氏或是鄉間的產業,而且他的狩獵對象都只局限於人類。

  肯南走進俱樂部時,停下來看了一下那著名的弓形窗,幾位紳士正坐在那兒抽著菸。一個領班級的人物隨即走過來,似乎不太高興看到他。

  “先生?”那領班有著海鱸般的表情。“可以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有人告訴我可以在這裏找到藍恩爵爺,我是鮑爾街警探莫肯南。”

  領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顯然布鐸的會員扯上鮑爾街是令人難以接受的。“藍恩爵爺在等您嗎,莫先生?”

  “沒有。”

  “那您得改天在其他場合再找他。”領班扶著門緣,一副準備送肯南出門的架勢。

  一隻穿著靴子的大腳頂著門,肯南朝領班傲慢地微微一笑。“請原諒我給你錯誤的印象。你好像認為我在請求允許,但事實上,我要見藍恩爵爺,今晚、現在, 而且就在這裏。你是要告訴我他在哪一個房間呢,還是我自己去找?提醒你一下,我找人時不總是很守規矩,可能會打破一些東西。”

  一想到這個人高馬大、被惹惱的鮑爾街警探可能在安靜的俱樂部裏造成的破壞,領班的臉色驚慌地刷白。“這真是太不合宜了,”他猛抽著氣。“你不可以去打擾那些紳士,這太過分了!我相信藍恩爵爺在咖啡室裏。如果您可以,請儘量謹慎——”

  “我是我自己所知最謹慎的人了,”肯南保證地對他咧嘴一笑。“別緊張,我只會跟藍恩談話。你那些紳士還來不及注意到我,我就已經走了。”

  “我很懷疑。”領班說道,看著這個不速之客大剌剌地長驅直入他心目中的神聖地帶。

  咖啡室裏,數張圓桌都有幾位紳士坐在以馬毛填塞椅墊的賀伯懷椅子上。枝狀的水晶吊燈自白色的圓弧天花板垂下,掛在壁爐上一幅獵鹿的畫則為室內添了些陽 剛氣息。幾個人在肯南走進房間時轉過頭來,對他因旅途而佈滿灰塵的衣服及被風吹亂的短髮頻頻投以挑剔的目光。無視於周遭的注目禮,肯南一桌桌仔細端詳,直 到他看到坐在壁爐附近的那個人。

  那位身材瘦長、滿頭灰髮並且有著鷹鉤鼻和一張充滿棱角,而且鏤刻著深刻紋路的臉龐的紳士,正專心地讀著報紙。他面前桌上的盤子裏裝著幾塊餅乾、一匙史狄頓乾酪和少許紅色的果醬。

  肯南大步走到他的桌旁。“藍恩爵爺,”他低聲道。那人並未抬起頭,儘管他不可能沒聽到。“我姓莫,是鮑爾街——”

  “我知道你是誰。”藍恩喃喃道,顯然在看完某篇文章的最後一段之後才把報紙放下。他的嗓音極有教養,語氣卻是冷淡嘶啞,像是老骨頭互相摩擦的聲音。

  “我想跟你談點事情。”

  藍恩那雙近乎無色的奇異雙眼冷漠地打量著他。“你竟敢找到我的俱樂部來。”

  “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到其他地方去。”肯南提議道,口氣是充滿嘲諷的過度有禮。

  “我要的,是你的離去,姓莫的。”

  “恐怕我無法遵命,爵爺。我想談的事不能等。現在……我們是要在你的朋友面前談,或者找個空房間?”

  藍恩看向一個正在一旁焦急地看著他們,顯然不知該如何應付這突發狀況的僕人。“我會要經理先請你出去。”藍恩朝那僕人一彈手指,後者敏捷地走上前來。

  肯南舉起一隻手並且揮了揮,要那僕人回到他原來站的牆邊。他對藍恩露出毫無笑意的微笑。“我沒有玩遊戲的心情,爵爺。事實上,我已經如此接近——”他以拇指和食指比出不超過一英寸的距離。“把你從這裏拖出去,帶到鮑爾街的拘留室問話。”

  藍恩爵爺瘦削的臉頰染上了一抹憤怒的紅潮。“你敢!”

  “喔,我敢的,”肯南對他保證道。“我很喜歡就在布鐸俱樂部的咖啡室裏逮捕它的一名成員——剛好可以告訴這些會員,那是可能發生的事。但是如果你願意稍微配合,提供我所需要的答案,爵爺,我自然會好好克制自己。”

  藍恩爵爺的眼睛幾乎噴出火來。“你這個齷齪的下三濫——”

  “我知道、我知道,”肯南對那個僕人招招手,後者不安地走上前來。“一壺黑咖啡,謝謝。”他打住,並期待地對藍恩挑起一道眉。“我們該在哪裡談呢,爵爺?”

  “四號房空著嗎?”藍恩對那僕人咆哮道。

  “應該空著,爵爺。”

  “那就四號房吧,”肯南說道。“我的咖啡送到那裏去。”

  “是的,先生。”

  兩位男士在眾目睽睽當中走出房間,進入一條兩旁都是私人房間的走道。

  “你大概對我的影響力毫無所悉,”藍恩睥睨地說道。“如果我想,絕對可以在一天之內就撤換掉你的長官,甚至讓你因為你的無禮而去職,你這個不學無術的雜種!”

  “我們來談談杜薇安吧。”肯南輕聲建議道。

  藍恩爵爺本就不怎麼好看的臉色,此時變得像放得太久的羊皮紙般死白。“你天殺的究竟在說些什麼?”

  僕人端著盛有咖啡和點心的託盤進來,為肯南倒了一杯之後,匆忙離去。門關上後,肯南先一口喝掉半杯,才直視著藍恩充滿警戒的臉。“一個月前有人企圖謀殺她,”他說道。“我想你對此事可能略知一二。”

  老人氣得咬牙切齒。“我拒絕談任何與那個邪惡的蕩婦有關的事。”

  “我也不喜歡她,”肯南說道。“不過你比大多數人更有理由恨她,不是嗎?你將你兒子的自殺歸咎於她。”

  “她要為海利的死負責,”藍恩說道。“我對任何人都是這麼說的。”

  “就哪方面負責呢?”

  藍恩爵爺努力掩飾情緒,但他的嗓音仍帶有一絲悲傷及憤怒。“我的兒子受憂鬱症所苦多年,也使得他行徑乖張,更成為賭徒及……姓杜的這種女人的囊中物。她跟海利有過一段情,而當她結束那段情時,我兒子舉槍自盡。”

  “那不是你恨她唯一的理由,”肯南說道。“海利死後,薇安又接著引誘他的兒子湯姆,你唯一的孫子,並設計要嫁給他。”

  長長的一段沈默當中,藍恩竭力要掩飾他的情緒。“我對此一無所知。”他說道,語調冷淡而乾澀。

  藍恩是個挺擅長說謊的人,肯南想道,但是這件事傷他至深,他的憤怒也大到無法隱瞞事實太久。

  “你一發現薇安對湯姆的企圖,就立刻給他買了個軍職,打發他登上開往印度的第一艘船。”肯南繼續說道。“我想你是認為比起薇安的影響,外國的疾病和異教徒安全得多。天知道,你或許是對的。但是你也該適可而止,爵爺。雇人謀殺薇安是有點兒過火了。”

  “胡扯,”藍恩說道。“我若是要那妓女死,早就自己動手了。”

  “你這種階級的人從不自己動手的。不過你居然用了個白癡去幹你的骯髒事,倒令我頗為驚訝。那個庸才根本沒完成工作,連個弱小、毫無抵抗能力的女性都搞不定。不過裏奇菲舞會那晚,你看到薇安也在場時,一定就已經知道了。而你也決心要那傢伙完成他拿錢該做到的事。”

  幾乎控制不住的怒氣出現在藍恩狡獪而自滿的臉上。“你有什麼證據?”

  “我結束調查之後自然會有充分的證據,而且我已經抓到你雇的殺手。”

  接下來發生了一件怪事,一件肯南多年警探生涯中不曾見過的事。藍恩突然卸除了防禦的藩籬,注視他的眼神閃爍著得意洋洋的邪惡。他只說了六個字。

  “你抓不到他的。”

  這句話完全出乎意料。如果肯南是他,一定會想盡辦法推諉卸責,做個躲在幕後的人。藍恩毫無理由坦承任何事。然而,稍後肯南獨自思考時,又覺得以藍恩強 硬的個性,他一定認為一個像他這樣位居貴族階級的人,絕不可能被懷疑與一個妓女的死有任何關聯。而且藍恩對他兒子的死如此耿耿於懷,在他內心深處必定會想 要某個人知道,海利的死已經得到適當的報復了。他是個來日無多的老人,而且又失去了唯一的兒子。

  肯南不動聲色地看著藍恩以令他背脊發寒的冷靜語氣繼續說下去。“杜薇安再也逍遙不了多久,殺她的人也不會留在英格蘭——而你是無法阻止這一切的。”

  心裏直發毛的肯南不得不提醒自己,薇雅正安全地待在他自己的屋子裏,有個警探在保護她。

  “你雇的那個蠢蛋根本靠近不了薇安。”他輕聲說道。“到目前為止,他連她的一根手指都沒碰到過。從你跟他打交道開始,他就一直追錯了人。追錯了人,你 瞭解嗎?他攻擊並丟下泰晤士河的女人,也就是我護送去裏奇菲舞會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杜薇安,而是她妹妹。薇安這段時間一直都躲起來,而你雇的人則一直企圖 殺她無辜的妹妹。”

  “那不是真的!”藍恩站起身來的速度之快,令他的座椅往後倒地。顯然杜薇安毫髮未傷的消息就足以令他發狂了,連他鬈曲的灰髮看來都一副快冒出煙來的樣子。“說謊的無賴!笨蛋才會相信這種荒誕無稽的說法——”

  “薇安的妹妹因為你的愚蠢而歷盡磨難,”肯南說道,上升的怒氣漸漸變得無法控制。“而她的夢魘今晚就會結束。”他還沒意會過來,便發現自己的手威脅地 扣在老人的頸間。“我應該讓你嘗嘗她遭遇過的一切嗎?”他聲音濁重地說道。“且讓我們看看,你在一陣毒打並在泰晤士河遊過泳之後,感覺如何。”

  “拿開……你的……手……”老人喘息著說道。

  “說出那個人的名字,讓我結束這天殺的鬧劇。”肯南嚴厲地說道。“告訴我,你這個混帳!”

  藍恩爵爺的臉漸漸脹紫,突出的雙眼中滿是苦澀的憤怒。“如果那是真的,”他嗆咳道。“如果她們真有兩個人……我要她們兩個都被毀掉,才能萬無一失——”

  “絕不可能。結束了,你懂嗎?”他刻意掐緊藍恩的喉嚨。“他的名字。”他冷酷地說道,像個復仇天使似地直視著老人泛著水光的眼睛。

  藍恩說出那個名字時,一些唾沫也跟著噴到肯南臉上。

  肯南的手突然放鬆,他瞪著眼前這個不停喘氣、咳嗽的人。“你說什麼?”他直問道,試著以他正嗡嗡作響的耳朵聽清楚。

  踉蹌後退的藍恩爵爺以一種彷彿那是種褻瀆似的語氣說道:“柯尼爾,”他啐了一口。“……你天殺的夥伴之一,一個警探。”他冷酷地大笑起來。“他缺錢, 還向我保證說那差事很容易便可完成。我早該知道你們這種貨色根本就是無能。不過,我會再雇一個,你聽到了嗎?杜薇安絕不會有安寧度日的一天!”

  肯南搖著頭走向門口,自覺彷彿在流沙當中艱苦跋涉。他感覺呼吸困難,於是掙扎著要呼吸……

  “老天,”他倒抽一口氣,頓覺恐懼揪住了他的胸口。生平第一次,他感覺到完全無法行動。柯尼爾正是今晚被指派去保護薇雅的警探。薇雅又被送入同一個兇手的魔掌中,而且是經由他的同意。“如果她有個萬一,”他沙啞地對藍恩說道。“你就死定了。”

  而他自己也是。他跌跌撞撞地衝出那墳墓似的俱樂部,置身於冰冷的雨水當中。

  “我的生命在海利死時就結束了。”藍恩在他身後大喊道,聲音在布鐸俱樂部一片愕然的沈默中回蕩著。他的胸口被一股巨大的痛楚擠壓著,但狂怒中的他不予理會。“我活著唯一的理由就是看到那個妓女死去!在她死之前我絕不停止,你聽懂了嗎?就算我得親自動手……”

  藍恩在大沙龍裏停下來,幾個僕人及俱樂部會員匆忙走過去。他被一團模糊的黑暗所包圍,不斷對著聚攏的霧氣叫囂著。搭在他身上的手和企圖安撫他的聲音, 只令他更加怒火高張。他的咆哮變成緊促的喘息,地板在他倒下時倏地拔高起來。他發現自己沈沒在永遠不得翻身的仇恨之海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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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2:02: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警探來了,親愛的。”柏太太站在書房門口。“他姓柯,是個仁慈的好紳士——也是康爵士手下最有經驗的人之一。莫先生對他評價很高。相信我們應該會得到很好的照顧。”

  “請代我向柯先生為他在莫先生不在時來幫忙致謝。”薇安喃喃道。她拿著一本書在書房窗前停下腳步,望著窗外正逐漸成形的暴風雨。密佈的烏雲使得這個下午看來就像黑夜,陣陣強風吹襲過樹林和花園。偶爾落下的巨大雨滴預告著之後的大雨。

  “你要自己去向他道謝嗎,小姐?”管家問道。“他正在門廳那裏等著,而且好像想要跟你說話。”

  “當然好,”薇安有些猶豫地說道。“你能請他進來這裏嗎?”

  “好的,小姐。”

  薇安將詩集抱在胸前,歎了口氣。她不想跟柯先生說話,她只想要肯南馬上回家來。暫時見不到他令她有些不安。她已經變得如此仰賴他,連偶爾跟他分開都難以接受,即使只有一天或一晚。

  但是她無法允許自己向這樣的感覺屈服。他們的關係——如果有——也很快就會結束,而她得在他們分手時保留一些尊嚴。表現出渴望他的注意、他的微笑、他的陪伴,只會使雙方難堪。她將面對一個沒有莫肯南的人生,所以最好現在就開始習慣吧。

  刻意把呼吸放慢並加深,薇安放鬆緊抓著書的手指,這時柏太太領著警探進來。身材中等的柯先生穿著一件顯然所費不貲的外套,手中拿著一頂灰色的寬邊帽。 他相當有吸引力,銀白色的頭髮被風吹得有些亂。薇安無法不盯著他看。他時髦的外表與她所知的鮑爾街警探大相逕庭。薇安禮貌地微微一笑,在他走近時曲膝為 禮。柏太太說了句什麼,轉身就要離開。

  柯尼爾以一個輕觸阻止了她。“請稍等,柏太太,”他說道。“你也可以聽聽我要告訴杜小姐的事。”

  “好的,先生。”管家交握著雙手,服從地留下來,緊蹙的眉毛有著一絲憂慮。

  “首先,杜小姐,”警探以一種老式的禮貌口吻說道。“我非常榮幸能有這個機會來保護你。”

  “謝謝你,”薇安說道,注意到外面的雨勢已漸漸變小。“柏太太說我的——”她突然打住,紅潮爬滿臉龐及脖子。“莫先生非常肯定你的能力。”她設法說 完。要是沒及時住口,她會說出什麼樣的字眼呢?我的……她沒有權利將這代表佔有及親密關係的字眼,用在肯南身上,他在任何一方面都不是她的。她怎能如此忘 形呢?

  柯尼爾不但未受到她失言的影響,反而試著改變有點尷尬的氣氛。他吸引人而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一個微笑。“我會盡全力不負莫先生對我的信任。”

  “謝謝你,柯先生。”

  “因此,”他繼續說道。“我得告知你計畫有了一點小變動。不要慌,你並沒有任何危險,不過我來這裏之前,接到康爵士的口信,要我即刻帶你到鮑爾街去。”

  “我想留在這裏。”薇安驚訝地說道,手不自覺地摸著喉間。

  柯尼爾搖搖頭。“我瞭解,杜小姐。然而康爵士於莫先生不在的這段期間又接獲新情報,所以要求你到他的辦公室去。”

  “那會是什麼樣的情報呢,柯先生?”柏太太走到薇安身旁問道。

  “我無權透露,”柯尼爾說著,對兩個表情擔憂的女士露出微笑。“但是我向你保證莫先生一定會要你依指示而行。而且倫敦市區內再沒有比鮑爾街四號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必須在那裏待多久?”薇安問道。“直到莫先生回來嗎?”

  “可能。”他的嘴角突然不耐似地一扯。“走吧,杜小姐,我們正在浪費時間。康爵士要求我立刻護送你過去。”

  “好吧。”薇安對這計畫突然的改變有些不安,一種不愉快的感覺悄悄爬上心頭。柯先生看來像個好人,但她不怎麼喜歡他,又說不上來到底為什麼。彷彿他和 善的外表下,潛藏著某種卑鄙、冰冷的特質。她本能地想要避開他。她的心跳速度加快,節奏失常而焦急。真是奇怪,她的身體居然會在理智找不到任何合理的理由 時,產生這樣的反應。

  想要遠離他的渴望在她體內急速升高,使得要控制住拔腿就跑的衝動越來越難。“柯先生,”她設法說道。“我可以帶一個女僕一起去嗎?我想要有個女性陪伴。”

  “瑪莉會跟你一起去。”柏太太說道,顯然很贊同這個主意。

  柯尼爾馬上搖頭。“無此必要。這不是什麼社交性的拜訪,杜小姐,而是公事。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在風雨變大之前出發。”

  薇安與管家交換一個長而疑問的眼神。他值得信任嗎?她的目光問道,柏太太的則回答,我想是吧。

  柏太太顯然很擔心,但她微偏著頭的姿勢也顯示她無計可施。“杜小姐,”她喃喃道。“如果柯先生說你必須過去,我想大概沒什麼可商量的了。”她的眉毛困擾地蹙起。“而且他說得對——對 你來說再沒有比鮑爾街更安全的地方了。”

  薇安看看窗外正逐漸轉暗的天色。“好吧。”她平靜地說道。“如果你不介意,柯先生,我想換雙鞋並穿件外套。”

  “當然可以,杜小姐。”

  薇安後退一步,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絲記憶在她的腦海中浮現,推擠著失憶所形成的巨牆。“先生……我們以前見過面,不是嗎?”

  “我不認為如此,小姐。”他帶著隱約敵意的眼神,令她的腹部一陣恐慌的緊縮。他不喜歡她,她發覺到。他一定是聽到了有關她——或是真的薇安——的謠言,並且相信其中的每一件事。

  一連串的雷聲劃破沈默,柯尼爾轉頭看看戶外漸黑的天色。他的側臉、他鼻樑上的隆起、他髮型的輪廓,還有他下顎到喉頭的線條,在在都令她所有的神經響起警報。

  柯尼爾回望著她,發現了她臉上緊繃的神情。“我們的時間不多,杜小姐。”

  她轉身離開書房,強迫自己以正常的步伐走路,即使恐慌已開始在她內心深處四處擴散。呼吸漸漸加重的她回頭看了一下。柯尼爾站在樓悌下,正密切地望著她,狀似計畫要把她拖進地獄的惡魔。

  她只想要回到她的房間,鎖上房門並躲起來。眼前的樓梯看起來猶如一座陡峭的山坡,她顛躓了一下才開始往上爬。過了像是永恆那麼久的時間,她發覺自己站 在她房間的門前。她笨拙地進了房間關上門,站在那兒不停地發抖。她感覺像要溺斃一般,只能掙扎著呼吸。包圍著她的冷意如針刺般侵襲著她的四肢。“肯南。” 她絕望地試著叫他的名字,但卻連一聲低喃都發不出來。“肯南——”

  如潮水般湧上來的回憶令她跪倒在地。她被襲擊的那一夜……那個一臉無情的銀髮男人……那抓住她喉頭、鉗子似的手,拇指則緊壓著她的氣管,直到她再也吸 不到空氣……當黑暗吞噬了她的同時,她停止呼吸的掙扎,接著是懲罰似的冰冷河水,那黑色的河水將她由水面往下拉去。

  柯先生就是那個人,她打從靈魂深處確定這一點。他曾試圖殺她,失敗了一次,他會再試一次。

  被背叛的感覺刹那間劃破了充滿她內心的恐懼。

  肯南……你怎麼可以派他來?你怎麼能把我留給他?

  但那不是他的錯,她的心頑固地堅持道。他絕不會有意對她做出這種事。

  她正置身於危險當中,就在這直到此刻之前、一直是個美好避風港的地方。她奮力壓下作嘔的感覺,爬到床邊隱藏式的夜壺,胡亂地試著打開前面遮掩用的小門。但是一會兒之後,反胃的感覺消失,她立刻大大吸了好幾口氣。

  她閉上眼睛靠著桃花心木櫃子的側面,將汗濕的臉貼在涼涼的木質表面上。數周以來的第一次,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狄薇雅,”她大聲說道。“我是薇雅。 ”她不斷重複那兩個字……她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它就像是打開她心靈所有上鎖箱篋的鑰匙,過去的影像一一在眼前閃過……她與書籍以及來訪的學童們度過無 數時日的農莊……村裏的朋友……許久以前的一趟海邊之旅……她父親的葬禮。

  緊閉著眼睛,她在心裏描繪著父親充滿耐心而慈祥的臉。他是個具有學者氣質的人,一位哲學人,喜愛他的書勝於外面殘酷的現實世界。薇雅十分景仰他,而且常常陪在他身邊讀書。

  她從未以浪漫的方式愛過任何男人,也從沒想要過。自從母親離開樹林灣,薇雅就只關心父親和極少見面的姊姊……從沒有給其他人的空間。愛情太危險,還是 自己一個人安全得多。在有如寧靜天堂的小村裏,她除了照顧自己別無太多責任。要不是她那不負責任的姊姊陷身於連她自己也無法解決的麻煩當中,她根本不會離 開。重新找回她自己、她的記憶及她的身分,那種喜悅令人幾乎要暈眩起來。然而,樓下的那個人絕不會相信她是她姊姊以外的任何人。

  “喔,薇安,”她微顫地低喃道。“如果我能活著熬過這一關,我要找你算帳。”

  她擦掉沿著臉頰流到下巴的汗水,感覺就像被貓困在桶子裏的老鼠。她有種想要爬上床用被子蓋住頭的衝動,希望柯尼爾就此忘記她。但是他當然不會就此罷 休。他會把她從這裏拖出去,而僕人們絕不會阻止他,他們只會認為是她的失憶讓她舉止怪異。沒有人會相信這個備受尊重的鮑爾街警探是個邪惡的殺人兇手。

  不管柯尼爾要帶她去哪裡,絕不會是去鮑爾街。她絕望地尋思著該怎麼做。肯南不在,她唯一信得過的只有康爵士。她必須馬上聯絡到他。她發著抖歎口氣,用 袖子擦擦汗涔涔的的前額。她並不確切知道鮑爾街辦公室的地址,只知道它在柯芬園另一邊的某處。不過它遠近馳名,應該不難找才對。

  她立即採取行動,到衣櫃取出一件連兜帽的墨綠色長鬥蓬。穿上它並換了雙外出短靴後,她打開臥室門,看看走廊。

  她以顫抖的手指抓著門緣。在所有本能都尖叫著要她像只受驚的兔子般逃走時,實在很難以平常的步伐走路。她的血管有如警鐘般猛烈搏動著。她小心地跨一步 進走廊,又一步,然後急忙跑向樓梯——不是主樓梯,而是後面僕人走的窄小樓梯。小小的窗戶提供些許光線,照亮了迴旋而下的階梯。她抓住鐵欄杆,雙腳一刻不 停地疾奔而下。

  一個人影站在一樓樓梯盡頭處,薇雅登時站住,差點尖叫出來。柯尼爾,是她的第一個念頭……但她旋即看清楚那是一個嬌小的女性。抱著一籃床單站在那裏的正是女僕瑪莉。

  女僕訝異而不解地看著她。“杜小姐?”她遲疑地開口問道。“你在僕人用的樓梯這裏做什麼?要我拿什麼東西嗎?我可以做什麼——”

  “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看見了我,”薇雅急促地低聲說道。“拜託,拜託,瑪莉,我要每個人都認為我還在我的房間裏。”

  女僕的眼神彷彿在問她是不是瘋了。“可是暴風雨就要來了,你能上哪兒去呢?”

  “答應我你不會告訴任何人。”

  “你什麼時候回來?”女僕憂心地問道。“小姐,如果你發生了什麼事,而我又沒告訴別人我看到你離開,我可能會丟了我的工作而流浪街頭!喔,小姐,拜託 你,不要到任何地方——”

  “瑪莉,”薇雅急切地說道。“我沒時間站在這裏。莫先生回家時,我就會回來。在這段期間,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或者如果你非說不可,先等個幾分鐘。這對我是生死攸關的事。”

  薇雅經過女僕身邊下樓到地下室,經過通往煤炭間的門,來到廚房。幸運的是,在走到通往外面的門之前,她都沒再碰見其他人。

  空氣中充滿風雨欲來的暗示。薇雅深吸一口氣,穿過一條僕人們常走的路,匆忙地沿著通往密閉式花園的石板小徑前進。隨著一步步遠離主屋,希望及放鬆的感覺也開始在她心頭升起。她大步穿過國王街成排豪宅後的馬廄及庫房。

  她十分確信離開肯南的屋子是正確的決定。就讓柯尼爾在那裏,以為他已經把她逼進牆角吧。等他發現她不見了的時候,她早已走遠了。想像他氣急敗壞的模 樣,緊張、暈眩的薇雅幾乎笑出聲來。她加快腳步往嘈雜喧鬧的柯芬園方向而去。馬車道上鋪的大而平滑的石頭在接近柯芬園廣場時,改成粗糙的小石子。薇雅一直 走在路旁的人行道上,拉低兜帽盡可能遮住她的臉。她經過豪宅前用來清洗人行道泥土的機器,點燈人正在點燈的黑鐵燈柱,以及正以小提琴和鈴鼓演奏音樂的街頭 音樂家。街道上各種馬車熙來攘往,還有許多動物,各種聲音充斥在她的耳際。

  幾滴雨水落下,彷彿預告著稍後就能把霧濛濛天候當中的煙味及其他臭味洗刷一空。不過蓄勢待發的暴風雨彷彿仍在等待某個登場的提示,遲遲未至。女士們穿 的金屬套鞋(譯注:一種裝有鐵釘的木製品,用在走過泥濘地時套在靴底止滑。)在鋪石人行道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將雨傘挾在手臂下的紳士們則不時擔心地抬頭望 望雲層厚重的天際。昏暗的天色為眼前這一幕染上一層不祥的色彩,使得薇雅裹在厚重鬥蓬下的身軀不禁輕顫起來。

  再走一小段路就是鮑爾街了,她告訴自己。她會盡可能不引人注意地穿過柯芬園,到達安全的鮑爾街辦公室。

  應柯先生的要求,柏太太在他們等薇安下樓時拿了酒來。柯尼爾仔細端詳手裏所持稀有的查理一世銀制酒杯,它的杯形簡單而高雅,杯緣如花瓣般微微外翻,整 個杯身平滑而且擦拭得晶亮。“莫肯南混得可真不錯,”他自顧自地說道,口氣絲毫沒有欽佩之意。“比我所認識的任何警探更為富有。生財有道,可不是嗎?”

  “莫先生工作非常勤奮,先生。”管家答道,覺得有必要替她的雇主說些話。莫肯南聰明、勇敢而且遠近馳名,因此而得到豐厚的收入也是應該的啊。

  “我們都一樣勤奮,”柯尼爾說道,他的嘴形成一抹微笑,笑意卻不曾延伸至眼中。“他的生活像個國王,而我卻……”他的聲音逸去,表情轉為空白,彷彿後悔說了那些話。

  “嗯,”柏太太說道,掩飾住心裏一絲不安的感覺。“我想代莫先生的家僕謝謝你照顧杜小姐,相信在你的保護下,她就跟和莫先生在一起一樣安全。”

  “是的,”他低聲說道。“我會好好照顧他心愛的寵物。”

  柏太太微偏著頭,不確定她聽對了。“先生?”

  在他還來得及回答之前,一個嬌小的黑髮女僕打斷了他們。她滿臉淚痕、一臉苦惱,顫抖的雙手緊握成拳。“柏太太,”她站在門口小聲地說。“柏太太,我想我應該來向 你報告,雖然她叫我不要……喔,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我怎樣也不願意傷害她,真的!”

  “瑪莉?”管家語帶憂慮地走過去,柯尼爾則坐直起來。

  “什麼事?”他尖聲問道。“你說的是誰?杜小姐嗎?”

  女僕急切地點個頭。“她走了,先生。”

  “走了?”柏太太驚訝地又說一次,這時柯尼爾突然站起身來。

  “你該死的究竟是什麼意思,走了?”他的語氣變得猙獰,兩個女人都驚訝地看向他。

  女僕有些口吃答道:“不——不到五分鐘前……我在僕人專用樓梯遇到她,而她要——要我不可以……喔,我不該說的,除非……嗯,她在外面會有危險,對不對?”她一臉悲慘地望著管家。“柏太太,我做錯了嗎?”

  “不,瑪莉,”管家拍拍她的手臂安慰道。“你做了莫先生會要你做的事。”

  “該死的婊子,”他咒駡道,將酒杯丟到地上,完全不管酒弄髒了精緻的手織地毯。醜陋的血紅色汙漬立刻滲入黃藍相間的花紋當中。“她逃不開我的手掌心的。”他大步離開,大叫著要人拿他的外套和帽子。

  柏太太揉揉前額正開始出現陣陣頭痛的地方,不安的懷疑加深了她五官間的線條。“他的舉止真奇怪。”她自言自語似地說道。“顯然他不怎麼喜歡我們杜小姐。”

  “我希望他會找到她,”瑪莉壓低聲音說道。“那她就會安全了,不是嗎?”

  管家沒回答,只是走到門口去,看著沈重的門在那警探身後砰地關上。

  柯芬園一開始只是兩座具藝術氣息的義大利式市場建築,其中包括了寬廣的宅邸及一座由依尼格鐘斯設計的小教堂,不過過去幾世紀當中也經歷了許多改變。目 前,它擁有全世界最知名的劇場,更別提坐滿了作家、藝術家和音樂家的那些咖啡店了。而它的市集也從原來的建築延伸至附近的街道及巷弄。至少有一畝寬的範 圍,年復一年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潮及商業活動。從前住在這裏的貴族早就搬走了,如今那些有著寬闊階梯的大宅當中充斥著商店、酒店以及倫敦地下世界的人物。

  薇雅小心翼翼地走過長廊式商場那裏的攤位及聚集了一大群人的店家前,推擠的人群領著她經過賣花的小販,以及正在替人紮花束的老婦人。菜販攤前,許多人 正在挑撿最中意的蔬果。掛著一條條鰻魚的攤位上,魚販正熟練地殺魚並包起來。一個鳥販舉高他戴著手套的手上一隻呱叫不休的鸚鵡,一旁金絲雀、雲雀及貓頭鷹 也正賣力地展現它們的“賣點”。

  薇雅經過一家草藥店,店裏陳列著一排放在木架上、裝著醫療用水蛭的玻璃櫃,櫥窗當中則展示著各式香氣宜人的軟膏、面霜,以及彩色玻璃瓶裝的香油。

  “小姑娘,”薇雅感覺有人在叫她因而回頭,同時有些吃驚地發覺一隻枯瘦如爪的手攫住她的袖子。那是一個穿戴著俗麗的手鐲、圍巾以及紅裙子的老婦人。“讓我看看 你的面相,親愛的……一個先令就可以知道未來的秘密!只要一先令喔……看看你可愛的臉蛋,你的未來將會有多美好啊!”

  “謝謝,但是我沒有錢。”薇雅低聲說道,扯開了手臂走開。

  然而這個看相的老婦人卻仍鍥而不捨地跟著她,再次抓住她的手腕。“我免費替你看好啦!”她提高的尖銳聲音與鳥販的鸚鵡相差無幾。“大夥兒……有誰想聽聽這個可愛的年輕姑娘的命運如何啊?”

  發覺這個老嫗意圖拿她當作某種廣告,薇雅用力想扯開緊抓著她的手。“不要,”她尖銳地說道。“放開我。”

  這小小的騷動引來了一些注意,薇雅機警地看著四周的人群,同時也掙脫了那個算命的。突然間她瞥見了一頂紳士戴的灰帽子,她的胸口驀地開始抽痛起來。它看起來就像柯先生戴的那一頂,但他不可能這麼快就追上她,不是嗎?

  她再次搜尋著那頂帽子,但它已不見蹤影。也許那是她的想像,她有些著急地想道,一面匆匆往東走向有著寬闊列柱回廊的歌劇院。它的前方那如塔般矗立的四 根圓柱,使得下方的人群看來宛如螞蟻般渺小。一群包括了體面的紳士及乞丐的民眾聚集在那裏叫囂著,正在抗議最近調漲的票價。

  “舊票價!”群眾中許多人怒吼道。“我們要舊票價!”

  薇雅擠進喧鬧的人群中繼續前進,直到她躲到一根陶力克圓柱的背面。背貼著冰冷的石柱,她一動不動地站著,脈搏怦怦作響,任由人群在她四周推擠前進。她專注地端詳著眼前鑲版上莎士比亞及謬斯女神的浮雕,還有它們上方壁龕內喜劇之神的雕像。

  柯尼爾跟在她後面,她感覺得出來。

  姓柯的認為她是薇安,而他打算殺了她,不論原因是復仇,抑或他是受雇行事。他一旦知道她離開肯南的家,一定猜她首先會想到的避難所是鮑爾街四號。他將竭盡所能阻止她找到康爵士。

  突然間,薇雅對這不公平的情勢感到一陣憤怒。她在完全沒做錯任何事的情況下身陷危險之中。她出於對姊姊的擔心來到倫敦,一連串奇怪的事件卻使她淪至如此處境。

  天空彷彿突然開了個洞似的,豆大的水滴紛紛降下,使得人群一哄而散,紛紛尋找可以避雨的地方。大雨使眼前的一切濕透,落在雨傘及帽子上,浸透了衣裳及鞋子。

  深吸一口氣,薇雅轉身看看圓柱四周的人群。她又看到了那頂灰色的帽子,恐懼在她認出柯尼爾時穿透全身。他就站在大約五十碼的距離外,正在問某個人問題,臉色凝重冷酷,全身緊繃。“喔,上帝。”她喃喃道。

  彷彿感覺到她的視線,柯尼爾轉頭並直視著她。他面無表情的臉倏地換上憤怒的面具,推開他正與之交談的人,眼帶殺氣地朝薇雅這邊跑來。薇雅也立刻採取行 動,推開擋在前面的人群沿著劇院周圍跑著。她看見羅素街的轉角,差點被馬車道上鋪的圓石絆倒。她努力保持平衡,感覺柯尼爾正逐漸靠近。你無法阻止我,她堅 決地想道,她一定會到鮑爾街,該死的他……她已經到了這裏,絕不會就此放棄。

  一張臉白得像僵屍的肯南旋風似地掃進家門,不尋常地要所有的僕人在門廳集合。

  “莫先生!”管家一邊嚷著,一邊跑上前來,平常的鎮定都不見蹤影。她看來焦急而擔憂,平日一絲不苟、正逐漸花白的髮髻已經有幾縷髮絲鬆脫。肯南從沒見她這麼慌張過。

  “她在哪裡?”他口氣嚴厲地問,心裏卻早已尖叫地在否認著已相當明顯的事實。

  “感謝上帝您回來了。”柏太太緊張地說道。“因為不知道您到底會不會回來,我正要派人送信去鮑爾街,確認康爵士的命令——”

  “你究竟在說什麼?”他看看那些一臉如喪考妣表情的僕人。“薇雅在哪裡?”他質問道。

  這一問令所有聚在門廳的僕人全都一臉疑問。“薇雅?”管家不解地重複道。

  肯南不耐地搖搖頭。“薇安,杜小姐,過去這幾星期一直住在這裏的女士,天殺的。她在哪裡?柯先生呢?”

  接下來的沈重沈默令他全身的神經系統警鈴大作。沒人想回答他,他領悟道,驚慌失措的他不覺以令所有人嚇一跳的音量,吼出一個問題。

  “哪個人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該死的!”

  雙肩下垂而且低著頭的瑪莉走上前來,一副怕他會打她的樣子。“是我的錯,老爺。”她小聲說道。“我在僕人樓梯看見杜小姐正要由廚房出去,她叫我不要告訴任何人,說那對她是攸關生死的事。但我認為最好還是告訴柏太太,所以我就這麼做了。”

  肯南感覺到耳中傳來血液急遽搏動的怦怦聲。“攸關生死,”他沈重地重複道。薇雅不知怎地明白了她正身陷危險,並逃走了。

  柏太太不斷在圍裙上擦拭雙手,彷彿怎樣都擦不乾似的。“是這樣的,先生,柯先生一到便說康爵士要他立刻帶杜小姐到鮑爾街去。他的行為非常奇怪,認識他 這些年來,我從沒見過他那樣。杜小姐顯然不願意跟他走,不過她也要求上樓換鞋。而我們在書房裏等她時,她自己溜出去了。我猜任何像她這樣處境的女人,都會 有點怕陌生人吧。”

  “我從窗戶看著她出去,”瑪莉插進來說道。“看起來她是往市場的方向走去,柯先生就跟在她後面。”

  “她要去鮑爾街。”肯南喃喃道。以薇雅所知,那是除了這裏以外唯一一個安全的地方。他立即下令要一個男僕以最快的速度騎馬到鮑爾街去。“告訴康爵士召 集所有的人,仔細搜索柯芬園以及周圍的每一條大街小巷,直至找到杜小姐和柯先生。現在快去——我要你在五分鐘內到那裏!”

  “是,老爺。”男僕立即抄近路跑向馬廄。

  肯南自己則是往外衝,完全不理打濕頭髮和衣服的大雨。一股奇怪的感覺攫住他,那是他從沒經歷過的恐懼。他從未考慮過自己的安危,知道自己有充分的機智和體力安然度過所有的危機。但這種為另一個人所感到的恐懼,這種愛、恐懼及憤怒的組合,卻是最令人痛苦的事。

  他以會跌斷頸子的速度跑向柯芬園,完全沒注意到泥濘潮濕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動物及馬車,更對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躲雨的行人視而未見。萬一薇雅發生了什麼事……這念頭在他的胸口引起一陣強烈的疼痛,感覺上他的肺部像是充滿火焰而非空氣。

  他經過聖保羅教堂的庭院。繞過東面的門廊時,教堂納骨處特有的氣味迎面而來。柯芬園就在他眼前,廣大的地區當中充滿了各種汙穢的人與事。扒手、皮條 客、小偷、流浪漢和流氓四處游走……而他們全都會對一個沒人伴護、有著漂亮臉蛋及一頭紅發的女人極有興趣。恐懼在他內心逐漸升高的同時,他試圖決定薇雅究 竟會繞過花園走旁邊充滿罪犯及流浪漢的暗巷,抑或是直接穿越市集廣場。他得趕在柯尼爾之前找到她。

  “薇雅,你在哪裡?”他低聲道,挫折感隨著時間一分分過去而逐漸加深。他用盡所有的自製力才沒有大吼出聲。

  眨眨眼再用雙手抹去臉上的雨水,薇雅跌跌撞撞地沿著羅素街分出來的一條小路走著,並且發覺自己走錯方向了。要是知道路,她現在早就到鮑爾街了。要是她能在柯尼爾知道她離開之前,多有幾分鐘就好了。

  她提著吸飽了水的沈重裙擺,進入一個建築物雜亂的地區。就和倫敦其他地方一樣,在臨街道這一排乾淨體面的房子後面,是一些胡亂拼湊起來的妓院、賊窩及貧民區。薇雅沒停下來往後看,直接走進最近一棟外面的招牌顯示是賭場的兩層樓建築往地下室的階梯。

  盡力企圖恢復正常的呼吸,她打開一扇木門,大膽進入這個只有油燈照明的昏暗地下室。那裏頭至少有十二個男人,而他們正全神貫注於眼前的賭戲,並未立即 察覺她的出現。紳士與粗漢一樣,都聚集在一個放著菸草罐和成束雪茄菸的櫃檯前,專注地研究著牆上所寫的各種賭局。腰際掛著兩個錢袋的賭場老闆在櫃檯後面以 極快的速度兌換著籌碼,一邊吆喝著玩家出手,一邊以拇指和食指順著他腮邊的短須,不時用短短的鉛筆記下各種賭注。

  空氣當中充滿了混合著汗水、菸草以及被雨淋濕的羊毛料和呢布的男性氣味。薇雅躲在角落裏,拉低兜帽蓋住她的臉,雙臂環抱住自己等待著。她無聲地祈禱著 柯尼爾會經過這一家賭場,繼續到其他地方去搜尋她。但她也怕這個希望會落空,因為身為警探,柯尼爾一定就和他那些經常必須四處搜尋罪犯的同事一樣,對這個 地區熟門熟路。這是警探們最擅長的——追捕他們的獵物。

  “啊,看看,”一個屬於紳士的、有教養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一雙黑色的長靴來到她面前。“似乎有一隻漂亮的小鳥飛進來避雨了。”

  下賭注的活動隨著薇雅的被發現而暫停。她咬住下唇,努力在那人推開她的兜帽時不畏縮。她聽見他屏住呼吸,一隻肥厚的手撈起她一綹潮濕而有光澤的紅發。“一個可愛的小妞。”他聲音濁重地說道,笑著上下打量她。“你有什麼事啊,可愛的小鳥?找今晚的男伴嗎?那 你可是找到啦!我口袋裏有個亮晶晶的金幣給你喔。”

  “我看你口袋裏有的不只是金幣吧!”有個人這麼說道,引起一陣陣男性的笑聲。

  悲慘地發覺她正成為所有人注目的焦點,薇雅仍直視那個人的眼睛。他有著紳士的外表,或許甚至是低階貴族的一員,圓臉刮得乾乾淨淨,身穿咖啡色馬褲、高領黑色呢料外套,系著一條時髦的領巾。

  “市場那邊有人騷擾我,”她低聲說道。“我想在這裏躲幾分鐘。”

  他假裝同情地咋咋舌,一隻手臂狎膩地伸到她背後。“可憐的小鴿子,讓我保護你吧。”他伸手開始要解開她鬥蓬的結,完全不理會她憤怒的抽氣聲。“不必抗議——我只是想看看貨色。”

  現在整個室內的注意力都在他們身上,連賭場老闆都停下來看熱鬧,跟著大夥兒鼓噪著要看看隱藏在披風下的女人。

  “我來這裏是為了避開一個男人的騷擾,”薇雅推開他的手,並且更縮進角落裏。“不是來找另一個。”

  那蠢蛋對這句話只是咧嘴一笑,顯然認為她是在跟他玩遊戲。“我正在提供你和一匹精力充沛的種馬良宵一度的機會,以及對你的服務慷慨的回報。”他說。“一個女人還能要求什麼呢?”

  “如果你帶我到鮑爾街,我會給你豐厚的報酬。”她反擊道。“你一定聽說過莫肯南警探,我相信他一定會把你將我安全送到那裏,視為幫他個人一個大忙。”

  他不再一副猴急色相,反而以一種新的興趣打量著她。“是的,我聽說過莫肯南。你跟他有什麼關係?”

  一股釋然自慌亂當中升起,肯南的名字絕對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能說服這個人帶她去鮑爾街,她一定能免於柯尼爾的魔爪。急著想說動他幫忙,她緊緊抓住他的袖子。但是還沒來得及說任何一個字,一個人走進了賭場。

  瞥見那頂灰帽子,薇雅害怕地小聲叫道:“就是他。”她顫聲說道。

  “那個騷擾你的人?”那個以她的保護者自居的人問道。

  薇雅點點頭,喉嚨緊縮地望著柯尼爾。他喘著氣,一臉的憤怒。一看到她,雙眼閃著惡意的勝利光芒。

  “我是個鮑爾街的警探,正在追一個嫌犯。”他以冰冷而清晰的聲音說道。“把那個女人交給我。”

  這番話在那一小群人當中引起了不小的騷動。賭場老闆也從櫃檯後走上前來,生氣地大聲說:“我這裏可是正派經營的生意。你現在就給我出去!”由於當局經 常派人在各賭場抓罪犯,賭場經營者和警探本來就彼此看不順眼。警探把經營賭場的人視為准罪犯,也經常如此對待他們。

  “我是因公而來。”柯尼爾厲聲說道,一面朝薇雅走來。“我會很感謝你交出這個女人,我們有事要訊問她。”

  “他在說謊,”薇雅叫著往身旁的那位紳士靠過去,企圖抓住她能找到的任何保護。“我什麼都沒做!”

  “她的罪名是什麼?”那人說道,一隻手臂環佳薇雅。

  “我沒時間理會你。”柯尼爾答道。“現在,放開那個女人,去忙你自己的事。”

  “照他的話做。”賭場老闆口氣緊張地命令道。“讓他帶著那小妞走吧。有個警探在這裏對生意不好。”

  那人歎口氣,開始輕輕地把薇雅往前推。“嗯,你想去鮑爾街,小鴿子,看來你有個護花使者了。”

  “他不會帶我去那裏的,”她喊道,緊緊抓著他。“他會殺了我。不要不理我!”

  “殺了你?”那人重複道,顯然認為她說得太誇張了。“得了吧,小鴿子,不管你做了什麼事,不會有那麼嚴重的。到了治安官那裏,你只要露出你最漂亮的微笑,我相信他馬上就會放 你回家了。”

  “求求你,”她絕望地說道。“幫我找到康若石爵士,或是莫肯南先生。我……我為我的生命請求你。”

  那人俯視著她,臉上有著不確定的神情,彷彿他在她臉上看見的什麼說服了他,環著她的胳臂收緊了些。“好吧,”他說道。“反正我也沒更好的事可做。”他 抬頭對柯尼爾露出一抹紆尊降貴的微笑。“我陪著這個女孩到鮑爾街當然不會有問題吧。”他說。“那是你要她去的地方,不是嗎?我替你帶她過去,應該沒什麼不 同吧?”

  柯尼爾走到他們面前時,薇雅不禁全身緊繃。與平靜的臉色相較,他的黑眼顯得致命。他顯然在想一個合理的回應。“我會讓你知道有何不同。”就在說話的同 時,他俐落地自外套裏面取出一個東西。薇雅立刻認出那是警探們用來制伏不服從的罪犯的警棍。她尖聲叫了出來並轉身,這時柯尼爾用那枝棍棒迅速打了那個人的 頭和肩膀三下。她感覺到那幾下在那人身上引起的震動,接著便呻吟著倒在地上,胳臂也放開她。

  柯尼爾抓住她的一條胳臂往後扭,一陣劇痛襲向她的肩背。薇雅咬著牙關往前彎身以減輕疼痛。室內爆出一陣憤怒的叫喊,柯尼爾的聲音蓋過他們。“如果還有 人想阻止我,我會讓你們吃上妨礙公務的罪名。想到新門監獄去過一夜嗎?”他對突然安靜下來的眾人輕蔑地大笑。“不想是吧。”他嘲弄道。“繼續吧,紳士們, 別再管這小妞的事了。”

  “快點滾出去!”賭場老闆叫道,隨即和其他人一樣走過去看看那個受傷的人。

  “樂意之至。”柯尼爾又拖又拉地把薇雅帶上樓梯,回到大雨中。

  “你現在不能殺我,”她叫道,不停眨掉打在她臉上的雨水。“有目擊證人……他們全都會說是你把我帶走的。你會受到審判……問吊……”

  “我在調查開始之前早就遠走高飛了。”柯尼爾嘲諷地說道,繼續扭著她的胳臂催促她往前走。

  薇雅狂亂地掃視著街道,希望有人能來救她。無望的目光自建在地下的房子裏看出去。他們經過屠宰場的門前,那裏地上乾了的血漬及油脂連雨水都沖刷不掉。她雙眼刺痛,淚水混合著雨水沿著她的臉頰汩汩而下。

  “你為何要這樣對我?”她哭喊道。

  令人驚訝地,柯尼爾居然在風雨中聽到她說的話。“我已經老得不適合做警探了,又沒多少錢退休。我絕不讓自己下半輩子活得像條狗。”

  “誰——誰付錢要你殺我——”他將她的手臂更往上扭,痛得她叫起來。

  “廢話夠了。”他說道。他們轉個彎,進入一個全是廉價公寓的地區,來到一座廢棄的工廠。這棟建築搖搖欲墜的外牆看起來如此的危險,連住在附近的流浪漢都不敢進去。柯尼爾要推她進門時,薇雅尖叫著停下腳步,不肯再往前走。

  一陣尖銳的痛楚在她的頭側爆開來,她模糊地領悟到他剛剛打了她,重得令她無力反抗。她半癱在他身上,腦中嗡嗡作響,仍努力想要思考。他用他的領巾塞住她的嘴,她不禁因那漿味及汗味的混合而瑟縮。將她的雙手反剪到她背後,柯尼爾用手銬銬住她。

  薇雅在柯尼爾推她走向一道殘破的樓梯時,只能無助地蹣跚前行。樓梯在他們上樓時吱嘎搖晃著。要不是屋頂有一大半早已不見蹤影,而牆上也處處裂縫,這屋裏一定是一片漆黑。空氣混濁而靜止,所有的東西上那一層帶著油漬的灰塵,連一陣陣帶雨的風都吹不掉。

  現在沒有人找得到她了,薇雅呆滯地想道,在柯尼爾將她推進工廠二樓時倒抽一口氣。地板上滿是囓齒類動物的糞便,破敗的牆面上佈滿煤灰、蜘蛛網和鳥窩。 吱吱喳喳和拍翅膀的聲音顯示著工廠目前的住客正慌忙逃命躲起來。從破屋頂漏下的雨水在地板中間形成一灘水窪。柯尼爾把她拖到一個角落,推她一下。她跌坐下 來,裙擺掀到膝蓋上。

  他突然靜止下來,直盯著她濕透的襪子。他的臉以一種令她作嘔的方式緊繃起來。“我本來打算迅速把你解決,”他說道。“不過,現在我要為我的痛苦索取額外的代價, 你這個麻煩的婊子。我並不介意嘗上一口莫肯南的剩菜。”

  突然間一切都變得好不真實。薇雅暈眩地想著她一定是在作噩夢,她很快就會醒來,而肯南會告訴她一切都沒事。她絕望地專注於這只是個噩夢的念頭,甚至連柯尼爾彎腰開始解開他的長褲都沒有畏縮。“你的死對這世界根本毫無損失,”他喃喃道。“我見多了 你這種女人。不過我倒是挺佩服你的——你是個頑強的婊子,沒有哪個女人在經歷過這一切還能活下來。”他的語氣突然變為嫉妒。“莫肯南總是得到最好的……啊, 你真是上乘之選。”繼續憤怒地喃喃自語,他拉高她的裙子,薇雅真希望她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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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2:03: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如肯南要求的,柯芬園及其附近地區佈滿了巡邏員、員警、警探及更夫。由退役的騎兵組成的騎警精確地將這個區域劃成幾個部分,分頭進行搜查。而持續待在鮑爾街辦公室裏的康爵士則要求所有進度都必須馬上向他報告。

  肯南知道康爵士這麼想找到薇雅和柯尼爾,不僅僅單純基於私人的理由。有很多人正密切注意鮑爾街警力當中任何貪汙的情事,柯尼爾的事沒處理好,就有可能 對康爵士——甚至他們全體——不利,阻礙康爵士重組並擴編員警系統的計畫。而這很有可能正是此刻所有警力心裏的想法,也驅使他們更努力搜尋。

  “肯南。”傅來泰憂心地說道,一面拉低他的帽檐擋住雨絲。“我怎麼也想不透杜小姐為什麼會那樣逃走。她一定是慌得失去了理智……但是為什麼呢?我們都知道柯尼爾是個好人啊!”

  肯南搖搖頭,走向劇院。他發覺要自咬緊的牙關之間擠出一個答案頗為困難。“我什麼都不確定。”他粗聲道。

  “但是你當然知道,”傅來泰不放棄地趕了上來。“柯尼爾沒做什麼不對的事——他只是跟我們一樣在找杜小姐,並把她安全帶回來!”

  傅來泰為老友辯護的這番話,本該令肯南頗為感動,前者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對這一晚所有無法解釋之事件的苦惱。傅來泰認識柯尼爾已有多年,完全無法接受柯尼爾可能做錯事的任何暗示。

  肯南知道他應該要表現出同理心,或許也該說一、兩句話安慰傅來泰,結果他卻發現自己攫住對方的外套前襟。“那麼他天殺的在哪裡?”他一直努力控制著的火氣,此刻像火山似地一股腦兒爆發出來。“不要告訴我柯尼爾是什麼樣的人——只要幫我找到他!”

  “是……是……”傅來泰掰開肯南抓著他外套的手,不解而困惑地看著他。“鎮定下來,肯南。老天,我從沒見過你這麼……嗯,你一向都這麼冷靜,即使在暴動中也一樣!”

  肯南放開他。是的,他在各種暴動、巷戰、衝突中都能保持冷靜。但這是不同的。薇雅就快沒時間了。她有生命的危險,而無法找到她的事實,令某種野蠻的情 緒在他的體內擴散並逐漸升高至表面。他突然瞭解,他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否則極有可能會殺人。他彷彿機械般往劇院的方向走去,在那裏一位巡邏隊隊長召來了兩 個人手。

  “你想他們會不會一起私奔了?”傅來泰沈思似地說道。“我是說,女士們似乎都很喜歡尼爾,而杜小姐在那一方面確實——”

  “給我滾遠點,”肯南的聲音低而致命。“在我宰了你之前。”傅來泰似乎明白了他不是隨便說說,臉色發白地匆忙離開。“我去跟蔔隊長要他的巡邏隊的報告。”

  “莫先生!莫先生!”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令肯南警覺地回頭。一名巡邏員由市集北邊的街道沿著劇院飛奔而來。“莫先生……他們要我來告訴你……”肯南三個大步來到他面前,差點兒把那個年輕人撞倒。“什麼事?”

  “羅素街附近有家賭場……這件事你一定會想聽……”巡邏員停下來努力喘氣。

  “快說吧,天殺的!”肯南吼道。“稍後再呼吸。”

  “是,先生。”巡邏員急急點頭,強迫自己繼續說:“賭場老闆和他的一些賭客說——”他打住並吸一大口氣。“今晚,一個女孩進入店裏,求人帶她到鮑爾街,還說一個警探出現並強迫她跟他離開。”

  “感謝上帝,”正在附近的傅來泰聽見了這個消息,不禁大叫。他一臉釋然。“顯然是尼爾和杜小姐。他找到她了!現在一切都沒事了。”

  肯南沒理會一臉興奮的傅來泰,嚴肅地問那個巡邏員:“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還不到十分鐘前,先生。”

  傅來泰熱切地打斷他們。“我要到鮑爾街去等他們,尼爾很快就會把她帶到那裏去。”

  “你去吧。”肯南已拔腿朝羅素街的方向奔去。

  賭場很容易找,因為它的裏裏外外現在全站滿了員警,而腰纏沈重錢袋的賭場老闆也很容易辨識。

  在場的員警見他抵達,都不自覺地讓開路,並且以奇怪的眼神看著他——毫無疑問地,他現在一頭亂髮、滿是雨水的臉上沒有半絲血色的模樣,看起來是挺駭人的。

  賭場老闆打量著他。“果然是個天殺的狠角色。”他評論道。“你一定就是莫肯南,那個進來我店裏把一切搞得亂七八糟的小妞要找的就是你。”

  “把發生的事告訴莫先生。”一名巡邏員催促道。

  “那個警探進來我店裏要帶她走,但是她不肯。那小妞說他會殺了她。”

  “然後發生了一場攻擊事件。”巡邏員立刻接著說道。

  “是啊,”賭場老闆沒好氣地說道。“我的一個顧客試圖保護那小妞,結果被那警探用棍子打倒在地上。”想到那個離開的警探,他不屑地啐了一口。“天殺的員警,差點毀了一家誠實的生意!”

  肯南感覺恐慌與痛苦正逐漸升高,頭顱中央更爆出一陣炙熱的壓力。

  “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他聽見自己嘶聲問道。

  這問題引得賭場老闆咧嘴露出狡猾的笑容。“我可能知道,”他假裝膽怯似地說道。“也可能不知道。”

  一個巡邏員失去耐性地抓住他搖了幾下,令他憤怒地呱呱叫。“再來啊,”賭場老闆威脅道。“看我要不要告訴你們他們往哪兒去了!你有多想把那妞兒弄上床啊?”

  “你究竟天殺的想要什麼?”肯南聲音平和,盯著賭場老闆的眼神令對方的氣焰消減了不少。

  賭場老闆不安地眨眨眼。“我要你們這些爛員警從此別靠近我的店。”

  “沒問題。”

  “但是,莫先生……”巡邏員對這匆忙成立的交易提出抗議,但是當肯南冰冷的目光掃向他時,他立即就住嘴了。

  賭場老闆狐疑地望著肯南。“我怎麼知道你會遵守諾言?”

  “你不知道,”肯南的語調升高到可與外面的風雨相比的、雷鳴般的頻率。“但是你可以肯定的是,十秒內你再不告訴我他們往哪兒去了,我一定會宰了你!”

  “好啦,”賭場老闆說著叫來了一個名喚威利的小男孩。他身形瘦小,看來大概只有十一、二歲,身穿過大的破爛衣服,一頂帽子幾乎吞掉一頭參差不齊的亂髮。“我店裏的雜差。”賭場老闆語帶驕傲地說道。“在那雜種帶走那小妞後,我派他跟在後面。”

  “他們去了離這裏不遠的一棟舊房子,”男孩喘著氣說。“我帶您去,莫先生,長官。”他開始沿著街道往前跑,不時回頭看看肯南有沒有跟上來。肯南緊緊跟在他後面。“我知道那地方在哪裡,先生。”男孩喊道,加快了腳步。

  那棟樓房,或者說是樓房的殘餘,就像個衣衫檻褸的哨兵矗立在街角,四牆有著大大小小的縫隙,玻璃窗都殘破不堪。“那邊,”威利在門口不遠處停下來,不大信任地盯著它。“他們去了那裏。但是我不要進去,先生……那裏面有很多地方都快爛光了。”

  肯南幾乎沒聽見他似地走進門內。整座工廠建築在他四周呻吟並發出尖銳的摩擦聲,彷彿隨時會垮下來。雨水自屋頂及牆面上的裂縫滴下來,但仍對汙濁的空氣 沒什麼幫助。裏頭沒任何動靜或聲響,薇雅似乎不可能在這裏。有那麼一會兒,他不禁想著男孩是不是帶錯了地方,抑或是賭場老闆存心捉弄他。然後,地板上一些 腳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向樓梯。第三和第四階上有新掉下來的碎片,更上面還有。有人剛來過這裏。

  這個認知有如當頭棒喝。肯南迅速拾級而上,無視腳下搖晃不穩的階悌,手腳並用地往上爬。前所未有的急切猶如熱油在他的血管裏流竄,直到他感覺皮膚發燙。他一定要來得及找到薇雅……如果真的太遲……他知道他無法在失去她的世界存活。

  半跑半爬上脆弱不堪的樓梯,他到了二樓。在一片熾熱的紅色怒氣當中,他看見那頭有兩個人影……柯尼爾跨騎在薇雅倒伏的身體上,胡亂摸索著她的裙子。一 陣閃電穿過破裂的窗口,照亮了薇雅那一頭如紅寶石般美麗、傾瀉而下的紅發。她被塞住了嘴,閉著眼睛,動也不動地躺在耶個警探的下麵。

  一個惡魔般的叫喊自肯南的靈魂深處發出。他完全沒察覺到自己的動作,已撲到柯尼爾身上,整個人充滿了攻擊與殺戮的原始需要。另一個人甚至還來不及抬起 頭來,肯南已跳到他身上。柯尼爾被丟到半個房間遠處,發出一聲詛咒。他翻滾,伸手摸索著槍套,但就在他碰到槍托之際,肯南抓住他的手臂並以會壓斷骨頭的力 道重重壓向地面。痛得叫出來的柯尼爾揮出拳頭擊中肯南的下巴,肯南幾乎沒感覺到那一擊,一心只想做掉他。

  “她不值一文,你這只天殺的野獸!”柯尼爾尖叫道,瞪著肯南野蠻而毫無憐憫的臉。“你不會為一個妓女殺我!”

  肯南沒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對他飽以老拳,直到柯尼爾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停止反擊,並以雙臂護住臉和頭。當姓柯的在地上癱成一團時,肯南自靴子裏抽出 刀子。現在,只有死亡可以滿足他,而且也沒有什麼能阻止他了。他一度信仰的一切,包括法律、公平、正義,都像風中的塵土般消失殆盡。幾乎因嗜血的欲望而發 狂的他,將刀子高高舉起。

  但一個模糊的聲音令他停下來。他粗重地喘著氣,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薇雅正側躺著看他,她的喉嚨上下蠕動,塞嘴布上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肯南渾身緊 繃,直到壓力令他不自覺地甩甩頭。他無法不看她的臉。薇雅的眼睛似乎將他禁錮,令他無法移動。一絲理智穿透了層層憤怒築起的厚牆,但他猛烈反抗著。

  “把臉轉開。”他以一種不像他的聲音說道。

  薇雅立即搖搖頭,知道只要她看著,他便下不了手。

  “該死的,看別的地方!”肯南低聲咆哮。

  她沒有轉開視線。他們的目光僵持不下,他的猶如惡魔,她的則堅持不退,最後她“打敗”了他。他咕噥一聲,把刀子插回靴子裏。對柯尼爾揮出最後令其失去 知覺的一拳,他迅速搜查柯尼爾的口袋,找到手銬的鑰匙,立刻拿過去為她解開。當手銬在鑰匙插入鎖孔並應聲自她瘀青的腕間脫落時,她不禁輕顫起來。

  一取下塞在她嘴中的那塊布,肯南立刻把她拉坐到腿上並抱緊她。她的觸感——柔軟、嬌小而且活生生的——令他吐出受盡折磨的呻吟。他的雙手在她身上四處摸著,嘴則饑渴地掠過的髮絲、皮膚、衣服,彷彿要把她整個人吞下去。

  “肯南。”她倒抽一口氣,在他強力的親吻下微微退縮。

  他發出動物般、充滿喜悅及需要的低吼,用力吻住她的唇。

  他感覺到她的胳臂伸上來,她在他耳邊說話時,氣息拂在他耳邊。“我以為我會死在這裏,我以為……他的臉會是我在這人世間見到的最後一樣事物。”

  “我的臉才是你在這人世間會見到的最後一樣事物。”他粗聲說道。

  “我想起了一切……那個人,柯尼爾……他曾經試圖殺我。”

  肯南知道自己把她抱得太緊,但他似乎就是沒辦法放鬆。“我很抱歉,”他終於說道。“我好抱歉,都是我的錯——”

  “不,不,請別那麼說。”她的雙手扣在他的頸背。“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你怎麼知道?”

  “我從藍恩爵爺那裏知道了柯尼爾的事。剛剛這半小時裏我差點發瘋,以為我沒法及時找到你。”他呻吟一聲將臉埋在她的上衣裏。“喔,上帝。”

  他感覺她的手指扒梳過他潮濕的頭髮,並且輕聲地說著什麼。

  “我絕不再讓你離開我的視線。”他埋在她胸前以模糊的聲音說道,令她輕顫地笑了起來。

  “好——好,我沒意見。”

  隨著暴風雨在室外繼續肆虐,整座工廠也跟著吱嘎作響並且輕輕搖晃著。這些聲音使得肯南採取行動。他不情願地將薇雅移下膝頭,拉著她一起站起來。“我得把 你弄出這裏。”他喃喃道。

  “好。”她厭惡地環顧這汙穢陰暗的地方,視線停留在柯尼爾動也不動的身形。“他怎麼辦?”

  “讓其他人來料理他。”只要他們安全地離開,他一點也不在乎這整棟建築會不會垮下來壓死那個雜種。他將手臂環在她背後。“你能走嗎,薇雅?”

  她點點頭,而令他驚訝的是,她皸裂的唇泛起一抹微笑。“怎麼了?”他問道,心想剛剛那幾分鐘的恐怖經驗是不是讓她暫時失常了。

  “你叫了我的名字。”她說道,聲音有些粗啞而緊張,笑意依然逗留在她唇際。“你怎麼會——”

  “我稍後再解釋。”無法自製地,他彎身在她唇上印下一記充滿熱情的吻。“走吧。”

  他們小心翼翼地走下搖搖欲墜的樓梯,肯南在前面領路,一一試過每一階才讓薇雅跟著走下來。她雙腿虛弱的程度連她自己也吃了一驚。雖然知道自己已經安全,她還是控制不住地顫抖。陣陣寒顫竄過皮膚,她不禁反射性地全身僵硬起來。

  “你受傷了嗎?”肯南問道,儘管他的聲音平穩,她仍聽出潛藏的焦急與關懷。

  “沒有,”她說著咬緊牙關以阻止一陣寒顫。“他沒有……也就是說,你在他……之前找到了我。”肯南輕柔地抱她過一級破損的臺階時,她不覺沈默下來。“ 我很好。”她說,刻意強調的語氣意在安撫他。然而他似乎一點兒也不相信。見他一臉嚴厲,她內心不禁一縮,立刻明白他正無聲地為發生的一切自責。

  像是過了永恆那麼久的時間,他們終於回到一樓。一走到室外。肯南立刻把她抱起來,而發現他們正被一群巡邏、警探及好奇的路人包圍著的薇雅不斷推著他的肩膀。“我可以自己走。”她說,這同時人群中傳出陣陣讚美與如釋重負的聲浪。

  肯南完全不管四周的一切,繼續抱著她。一位巡邏員的隊長下馬並尊敬地朝肯南行個禮。“先生,”他說道。“很高興見到杜小姐安然無恙。”他看看搖搖欲墜的工廠。“柯先生還在那裏面嗎?換句話說,我們該——”

  “他還活著,”他說道,一副對這事實不大高興的口吻。“不過需要有人幫忙才能從二樓下來。”

  隊長苦惱地蹙起眉來。“那地方像個死亡陷阱,任何人進去都很危險。”

  “那就先把那廢墟夷平,再把姓柯的挖出來,”肯南平直地說道。“我不在乎你們如何抓到他。”

  肯南對前同僚的無情使隊長不安地眨眨眼。“先生,請容我提供我的坐騎?”他手一揮,示意一名巡邏員牽一匹栗色馬上前來。

  肯南抱薇雅上馬,自己跟著騎上去。他對那形近傾頹的建築投以冰冷的一瞥。“柯先生被帶下樓時,立刻逮捕他並送到鮑爾街的拘留室。我跟那混帳還有事未了……等康爵士問完話之後,他就是我的。”

  “是,莫先生。”隊長看著他的眼神帶著敬畏及驚惶。顯然他絕不敢得罪肯南。

  累得顧不得禮儀的薇雅跨騎在馬背上,裙擺扯高到膝間。她向後靠著肯南,他則以平穩的手臂環在她身前,修長的手指放在她的肋間將她緊壓在胸前後,示意馬 兒開始小跑步。已經過於疲倦且僵硬的她一時無法配合馬兒的動作,不過打在臉上冷冷的雨絲和迎面而來的清新空氣,加上痠疼的四肢,在在提醒著她她還活著。

  肯南竟然來找她,她驚奇地想著,而且阻止柯尼爾殺她。這一個令人費解的奇跡,令她心中充滿感激,以及一種超越先前所有感覺的親密。現在她知道他為了她 願意冒任何險、做任何事,他對她的感情超越所有人。她還知道他本來大可以殺了柯尼爾,卻因為她而改變主意。這念頭在她體內引發一陣喜悅的震顫。肯南是個了 不起的男人,習於主宰一切……但她卻有影響他的力量,只因為他愛她。

  品味著這感覺,薇雅更加緊挨著他,絲毫不在意這趟冷颼颼而不舒服的騎程。他們來到鮑爾街四號時,四周一片黑暗,連路燈的光線都幾乎穿不透雨勢。肯南先 下馬,再小心翼翼地扶薇雅下來,雙手一直留在她的腰間穩住她。她仰頭對他微笑,感覺到他沒什麼表情的臉龐之下的擔憂。

  “我很好。”她說道。

  他臉色一凜。“我不斷想到你躺在地上,而姓柯的在你上面——”

  “但是你阻止了他。”她摸摸他的臉頰,他長滿短胡的頰膚在她快凍僵的手指下感覺分外溫暖。一陣強烈的情緒掠過他全身,連她的手掌都感覺得到。

  “萬一我沒有及時趕到呢?”他嘶聲問道,眼珠顏色深黝到近乎黑色而非綠色。

  薇雅憐憫地望著他,瞭解到他就像她一樣需要安慰,或許更需要。自他弟弟死後,肯南再也不願面對失去在乎之人的可能性。他從不允許自己真的愛某個人,因為他不想再承擔這種痛苦的失去。

  “那也不是你的錯,”她小心翼翼地說道。“有些事是你無法控制的。”

  不過這並非他想聽到的,她突然發覺,他無法承認任何事是他無法控制的。

  “真是令人備感安慰,”他喃喃道,一道濃眉譏刺地挑起。“你沒有更好的臺詞嗎?”

  見他又變回平時的他,她設法微微一笑。“嗯,你及時趕到了啊,”她說。“而且及時救了我。為什麼要為假設的問題而自尋煩惱呢?”

  “因為我……”肯南皺起眉。“因為一個男人不會每天都發現某個嬌小、脆弱而且很容易招來意外的女人,是他的世界之中心。”

  “很容易招來意外?”她佯怒地問道,心裏卻正因他其餘的話而雀躍不已。

  康爵士的僮僕恩尼上前來把馬兒牽到宅子後的馬廄去。令薇雅驚訝的是,肯南並未帶她走面南的小院落的入口,而是直接進入屋內。這棟主建築的後面連接著辦公室及偵訊室。

  “這些到底都是些什麼人啊?”薇雅問道,佔據室內各個角落形形色色的人,令她本能地更挨近肯南。

  “線民、罪犯、候選陪審員、律師……你所想得到的都有。”

  “總是這麼多人嗎?”

  “這根本不算什麼,我還見過這四道牆幾乎被擠破的光景呢!”隔著人群,肯南對正試圖引導人潮進入正確房間的女管家點個頭。看見他之後,她急忙走過來, 接著又打住腳步,嘴巴形成一個大大的“O”字。“天老爺,”她喃喃道,目光由他濕淋淋而邋遢的外表看向薇雅。“你們兩個可真引人注目,莫先生。”

  肯南的嘴角彎出微笑,但顯然他此刻沒有閒聊的心情。“我現在就需要見康爵士,”他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們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杜小姐……應該是狄小姐……飽受驚嚇與折磨,非常需要休息。”

  “是的,當然。”管家關愛地看看薇雅。“請這邊走。”她領著他們穿過人群來到康爵士的辦公室。這個有著面對街道的長方形窗戶的小房間裏,擺設著橡木傢俱、笨重的書架以及一顆地球儀。

  正在跟兩個看起來像是會計或是助理談話的康爵士一見到肯南帶著薇雅走進來,立刻打住。“肯南,”他說道,看著他們兩人的灰眸一閃。“柯尼爾呢?”

  “他很快就會被帶來這裏。”肯南聲音平直地說。

  不知怎的,康爵士似乎只看看肯南的臉,就瞭解了發生的一切。他閉上眼睛,雙肩微微垂下,然後用拇指和食指揉揉太陽穴,彷彿突然頭痛起來。“佟太太,”他對管家說道。“拿些熱飲和毛毯來。”

  “是的,先生。”她立刻啣命離開。

  康爵士示意那兩個人離開並關上門。辦公室外的嘈雜聲響變得模糊,但仍隱約可聞。康爵士以手勢要肯南及薇雅坐下。

  薇雅微微顫抖著,對肯南攬在她背後的手臂倍覺感激。她的衣服又濕又黏,而且頭髮和外套上的污泥更是令她尷尬不已。她從沒像現在這樣渴望能洗個澡,乾乾淨淨地找張溫暖的床睡上一覺。

  “這不會花太久的時間。”肯南看出了她的疲憊,輕聲說道。

  康爵士也聽到了。“的確不會。”他拉了張椅子到薇雅面前。他的大手握住她手的舉動令她大感意外,她睜大眼睛望進他嚴肅的灰眼中。“小姐……”他一開口就又閉上嘴。

  “我姓狄。”她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微笑。

  “狄小姐,”他柔聲重複道。“你一定感覺像是歷經浩劫歸來。”

  儘管筋疲力竭,薇雅還是因為他的話而笑出來。“多少吧!”

  “這樁不幸的事件竟是我手下一個警探所為的事實,令我難過得不知該怎麼說才好。我不知道該如何彌補你所受的煎熬……但是只要你有任何我幫得上忙的事,我一定竭盡所能,全力以赴。 你只需開口。”

  “謝謝您。”薇雅柔聲回答,覺得一個全倫敦最有權勢的男人向她道歉,實在令人有些不安。

  似乎滿意了之後,康爵士放開她的手,等佟太太帶著毛毯回來。等薇雅舒適地裹在羊毛毯裏,冰冷的手中捧著一杯熱茶之後,治安官的目光又回到她身上。“狄小姐……請盡 你所能把今晚發生的事告訴我。”

  偶爾有些詞窮地,薇雅描述了這一天自肯南離開之後所發生的事。肯南不時插進來做必要的補充與解釋。唯一的打擾是門上傳來一聲奇特的刮擦聲。薇雅停下來,四下尋找那聲音的來源。

  康爵士翻個白眼,起身去開門。一隻渾身條紋的無尾大貓施施然逛進辦公室,並且公然打量著兩位訪客。“砍砍。”康爵士警告的口吻想必會嚇得許多人立即躲到角落裏。

  不過,砍砍叛逆地“瞄”了他一眼後,直接就跳到薇雅腿上。薇雅立即把她半滿的杯子交給肯南,這同時貓咪也在她的腿上舒服地蜷成一團大毛球。

  喃喃地說著抱歉,康爵士作勢要把貓移走。但是薇雅微笑著搖搖頭。“沒關係,”她說道。“我喜歡動物。”

  康爵士眼中閃過回應的笑意。“嗯,現在你見識到鮑爾街真正的老大了。”他指著那只神氣活現的貓說道,回到他自己的座位。

  在滿意的發出咕嚕聲的貓咪作陪下,薇雅終於說完所有的細節,並且疲憊地眨眨眼。辦公室裏十分暖和,而明白自己終於安全,令她數周內第一次感到平靜。她感覺肯南的手伸到她濕又髒的頭髮下的頸背,他輕柔的碰觸安撫了她。

  康爵士若有所思地望著牆上那幅風景畫之際,室內一片沈重的沈默。油畫鮮活地呈現著在遠方起伏的森林,以及小丘襯托下潺潺流過岩石與危崖的一道銀帶般的小溪。薇雅猜想在此刻這樣的情況下,康爵士一定很想置身如畫中一樣寧靜的地方。

  “柯尼爾。”他輕聲說道,彷彿正在整理腦海中的記憶。他的灰眼中閃著冷冷的光芒,其中蘊涵著憤怒及一絲哀傷。這件事對康爵士而言,既是個人的、也是事業上的悲劇。

  “我對發生的事感到很抱歉。”薇雅誠摯地說道,目光轉向肯南。“這會造成你和其他警探的困擾嗎?”

  肯南面帶一抹笑意地看著她,眼神是安撫的。“不必擔心,甜心。鮑爾街見識過比這嚴重許多的景況。”他俐落地把貓抱下去,毫不理會牠齜牙咧嘴的抗議,並催促她站起來。“狄小姐該回家了。”他對康爵士說道。“明天我們再來處理公事的部分。”

  “我的馬車會送你們回國王街。”康爵士打開門,叫來他的僮僕並低聲交代了幾句話。這時管家出現,問說是否還需要為薇雅拿些什麼東西。

  “我們暫時告一段落。”康爵士說道。“謝謝你,狄小姐,希望你能儘快從今天的不幸事件恢復。”

  “我好好休息之後就會沒事的。”她說道。

  康爵士的話使得肯南擔憂地皺起眉來。“我應該派人去請淩醫生。”他說道。“在折騰了這麼一天之後,他應該來看看你。”

  “再一次嗎?”薇雅立刻搖搖頭。“我當然不需要在一天之內看兩次醫生。你想要就自己去看,我只想回家。”

  “那就回家吧。”他柔聲說道,帶著她走出辦公室。

  佟太太在走道上望著那小倆口兒離開。當她回頭看見康爵士時,臉上浮現愉快而有趣的表情。“嗯,”她說道。“看來我們的莫先生終於陷入愛河啦!”

  “而且陷得很深,”康爵士語帶挖苦地說道。“可憐的傢夥。”

  一抹關愛的微笑使管家的圓臉亮了起來。“有那麼一天,先生,某個小東西可能就會讓你陷於和莫先生一樣的處境。”

  “我會先割斷自己的喉嚨。在這同時,我想要一壺咖啡。”看來管家對這個要求不大高興。“在這種時候?我可不准。你需要的是休息,而且是很多的休息,可不是更進一步折磨你那些神經的黑色毒藥。”

  康爵士歎著氣回到他的辦公桌後,繼續忍受著未完的訓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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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回到國王街,迎接薇雅的是憂心忡忡的柏太太與淚眼汪汪的瑪莉,她們兩人都因為聽到柯尼爾打算傷害薇雅而大感驚愕。

  “你應該要告訴我的,小姐!”管家大聲地說。“如果你告訴我,我會盡一切的力量幫助你。”

  “對不起,”薇雅帶著虛弱的微笑回答。“我因為突然恢復記憶而感到非常震驚,而且當時又很怕柯尼爾,我一定是慌了手腳。”不想傷害任何人的感情,她沒 有承認真相是:她並不確定僕人是否會為了她而對抗鮑爾街警探。“幸好,最後並沒有太嚴重的事情發生,而這一切都要感謝莫先生。”

  “看來又有人會根據這個事件寫出一本小說了,”柏太太說。“莫先生的鮑爾街傳奇又添一則刺激冒險的故事。”

  “比較像是鮑爾街蠢事吧,”肯南低聲含糊地說。“這整件事都是我的錯。我原本是要找傅來泰保護薇雅——我實在不應該同意柯尼爾過來。”

  “你並不知道他想傷害我,”薇雅反駁。“沒有人懷疑過他——即使康爵士也沒有懷疑過他。”

  肯南以皺眉當作回應,顯然並不接受她為自己做的辯護。他溫柔地舉起手將鬆落的一綹髮絲撥回原位。“柏太太,”他說,但仍看著薇雅。“我相信狄小姐需要沐浴,而且或許也需要一杯加了白蘭地的熱牛奶。”

  “喔,對的。”薇雅想到可以泡在熱水中就開心地顫抖。

  “我們會好好地照顧她的,莫先生,”管家向他保證,並指示站在旁邊的女僕。“瑪莉,你和其他人幫狄小姐把浴盆裝滿熱水,另外也在客房裏幫莫先生準備熱水。”

  “是的,柏太太。”瑪莉熱心地回答,並馬上快步離開。

  肯南以非常輕柔的語調對薇雅說:“要我抱你上樓嗎?”

  薇雅微笑地搖搖頭。她完全沈浸在肯南溫柔且溫暖的注視中,幾乎不知道管家已經離開。“沐浴之後你會來找我嗎?”她問道。

  他面無表情,但是當他靠近親吻她的太陽穴時嘴唇非常柔軟。“不會,”他輕聲地低語,使她幾乎聽不到他的回答。

  驚訝的她稍微後退。“不會?”

  “今天你已經折騰了一整天——今晚,你的床上並不需要一隻發情的猛獸。”

  薇雅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他,依偎在他懷中。“如果我希望他在我的床上呢?”

  “你需要睡眠。”他堅定地說。

  “睡覺太浪費時間了。”

  他不禁發出笑聲,雙臂慢慢地環住她。她的耳邊感覺到他的呼吸。“這證明瞭你有多累,你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我知道。”薇雅堅持,不讓他推開她。

  “甜美的薇雅……”肯南的聲音顯得有些緊張。“今天對我來說也很難受。我怕如果我今晚去找你……”他停下來找適當的字。“我不認為我會有任何……”

  “力氣?”她補充。

  “自製力。”

  “喔。”薇雅看著他高深莫測的臉,感到吞咽困難。“但是如果你——”

  “去吧,”他低語著,輕輕放開手臂將她轉向樓梯,堅定地推了一下。“今天我經歷了很多事,薇雅。我不放心自己今晚跟你在一起。好好休息,明天早上見。”

  薇雅皺著眉爬上樓梯,且不時地回頭看他。等到她步上最後一級階梯,肯南才轉身走向書房尋求他非常需要的白蘭地。

  薇雅在僕人的協助下洗了兩次頭髮,當熱水將每一絲污垢洗去時她快樂地歎了一口氣。溫暖的熱水紓解了緊繃肌肉中的痠痛,也讓深入骨髓的寒冷暖和起來。熱 水與摻了白蘭地的牛奶讓她完全地放鬆。沐浴後,她穿上乾淨的棉質睡衣與身前有一排珍珠鈕扣的睡袍,昏昏欲睡地坐在壁爐前,讓僕人小心地梳著她微濕的頭髮, 並讓爐火的熱度烘乾那頭深紅色的髮絲。“要再喝一點牛奶嗎?”柏太太問道。“還是要吃點什麼?一盤吐司,或一碗湯……還是一顆蛋——”

  “謝謝你,不用了。”薇雅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

  瞭解她很疲累且需要獨處,管家對瑪莉點點頭,準備一起離開房間。“如果你需要任何東西就拉鈴叫我,狄小姐。”柏太太輕聲說。

  薇雅半閉著眼睛,將赤著的雙腳伸向爐火,看著黃色的火光在腳趾上方跳舞。她心裏在想,不知道肯南是否也洗好澡了,或者已經在客房裏睡著了。她知道他已 經決定她最需要的是睡眠,因此今晚會遵守諾言不來找她。他當然是對的。但是,她需要跟他在一起,需要他的懷抱與安慰,而且也想安慰他。

  今天傍晚她剛與死神擦肩而過,且距離她生平第一次面對死亡的威脅,還不到一個月,這些事實使她極度渴望能更加充分地品嘗生命中的每一刻。因此,睡眠真的是非常浪費時間……尤其當她所愛的男人與她只有一房之隔。

  薇雅尚未意識到自己已下定決心,已經來到客房的門前。她以些微顫抖的手指轉動門把,並進入通往睡房的小前廳。一如她住的主套房,壁爐裏低低的爐火將整個房間灑滿了閃爍的紅色亮光,映出的影子在角落裏跳舞。

  而在床上……眼前的景象使她停下腳步,並感到慌張且心跳加速。肯南躺在大床上,一隻腳掛在床邊,另一邊的膝蓋彎起。他拿著一本書,蹙著眉頭在閱讀,嘴角微微向下。而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任何衣物。

  火光照出他的皮膚呈現琥珀色,且在黑亮的頭髮灑上金色的光點。從喉嚨下方的三角凹陷,到腿上的黑色毛髮,他頎長而結實的身體展現在她的眼前。興奮與困惑的混亂中,薇雅驚訝地發現不穿衣服的他看起來巨大許多。而且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這麼多的裸體。

  薇雅知道她一定發出了微小的聲音,因為他眯著眼睛向她看過來,且自然地用打開來的書遮住重要的部位。這個保護動作使她覺得很有趣,而他嚴峻的皺眉只增 加了滑稽的效果。她咬著嘴唇,忍著不笑出來,繼續住房間深入。“你不該在這麼暗的光線下看書,”她說話的聲音微微沙啞,顯然比自己所想像的更為緊張。“你 的眼睛會太辛苦。”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如果你不再回你的房間,太過辛苦的就不會只有我的眼睛。”

  好像沒有聽到他的命令,她關上門,邁出謹慎的腳步接近床邊。“我不困。”

  肯南坐起身,雙腳放在床邊,當他用書遮住雙腿之間,腹部的肌肉起伏著。“你只要躺到床上、閉上眼睛,不用一分鐘就會睡著。”他的眼神同時掃過白色的棉 睡衣,停留在那一排鈕扣上,呼吸的聲音似乎隨之改變。受到鼓勵的她更加走近些。“我是說真的,薇雅,”他警告著。“今晚不要。”

  “難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嗎?”

  “我只想做對你最好的事。”

  “你就是對我最好的事。”注視著他碧綠的雙眼,她將手伸到睡袍的第一個鈕扣上拉扯著。緊張使她的手笨拙,而且要將珍珠鈕扣穿過絲質的小扣環本來就很 難。肯南沈默地直視著她,突然的窘迫使她臉紅,並更用力地絞著鈕扣,使得一顆小鈕扣繃開掉到地毯上。接著,薇雅發現還有十幾顆而感到非常沮喪。依照這個速 度,那件睡袍大概要花一個晚上才脫得掉。她只好放棄這個無望的舉動,並苦著一張臉看著肯南。“對於勾引男人,我很不熟練,是嗎?”

  突然間,肯南手上那本書飛過半個房間,掉到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薇雅因為突然被抱到床上而倒吸一口氣。肯南彎身靠向她,寬闊的肩膀遮住了爐火。“依照我現在硬得像根鐵棍的狀況來看,”他沙啞地說。“我只能說 你做的事是對的。”

  她被一個身長超過六尺、結實且充滿欲望的身體緊緊地抱著,他男性的象徵抵著她的小腹,而一隻大腿壓在她腿間。她的手臂試探性地環住他的腰,並將手放在 他堅硬的背上。對於他的身體如此灼熱而感到很驚訝。“你的皮膚好燙。”她低語,冰涼的手指在他肌肉收縮的背上遊移。

  他從齒間呼吸,似乎非常痛苦,使她因不確定而呆住。“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沒有,沒有……”肯南將臉埋在她的頭髮裏,並用臉頰摩擦她火紅的如絲秀髮。“你撫摸我的時候,我不確定自己是在天堂還是地獄。”

  “這是好現象嗎?”

  “是的。”他說,聲音從她發間傳出。

  她在他耳邊微笑,並用手臂鎖住他的背,以全部的力量抱住他。肯南在她喉間與臉頰上低聲訴說愛意,從容地輕吻著她的肌膚,並用手指解開她睡袍的鈕扣,緩慢且從容不迫地將每一顆珍珠從環圈中釋放出來。

  “吻我。”薇雅喘息地說著,對於他嘴唇輕柔且撩人的觸碰並不感到滿足。他的唇覆蓋住她的,有所保留地逗弄著她,而她的手臂環住他的頸子並將他的頭拉得更近。他張開嘴給她一個渴望已久的熱吻,使她忍不住呻吟,而他的舌頭性感地愛撫探索著她。

  發現睡袍已經敞開,薇雅掙紮著脫掉這件衣服。他用更多的吻安撫她,並將結實的手臂伸至她的頸子下,幫她把睡袍脫掉。現在,阻隔在他們之間的只剩下那件薄棉睡衣。他隔著薄布愛撫著她,找到胸脯的形狀,用溫暖的手罩住,且溫柔地擠壓著,直到乳尖因手掌的摩擦而堅挺。

  因興奮而顫抖的薇雅逐漸大膽地撫摸著他,指尖放在他背脊的凹處,那向內彎曲的弧度兩旁有著結實的肌肉。接著她更往下摸索,感覺到他的臀部,雙手因那充 滿陽剛味的曲線而感到快樂。當她觸摸他的臀部時,他的身體移動了一下,急促地推向她,而他堅硬的男性象徵輕輕推進她的睡衣在大腿間所形成的低窪處。她因他 情不自禁的推進而吃驚,並想起他第一次跟她在一起的情形,以及她體內親密的撕裂與因此而造成的疼痛。

  明顯地感覺到她的不安,肯南在她身上靜止不動,用手肘撐起自己以免壓到她。“不要害怕。”他沙啞地說。

  “我不怕,”她撒謊,並強迫自己鬆開拳頭。她把手平放在他的肩膀後面。“你說過如果我準備好,就不會痛。”

  “沒錯。”他親吻她,唇溫柔地覆蓋住她的,而他的吻不可思議地變得非常甜美。她完全敞開心胸來接受這個吻,在他身下,她的身體非常柔軟且表現出完全的 信任。甚至當他停下來將她的睡衣完全脫去時,她也沒有再次感到緊張。他用雙手捧住她的渾圓,先親吻一邊的玫瑰色蓓蕾,再親吻另一邊。他張嘴合住她敏感的乳 尖,而她可以感覺到他舌頭的愛撫。這輕柔且令人發癢的愛撫,使她拱起身更就著他的嘴。然後他抓住她的膝蓋,並一直向上撫摸,直到碰到保護著她女性纖細部位 的毛髮。他的指尖輕輕地玩弄著紅色的毛髮,滑動並挑逗著,直到她發出呻吟並將女性核心直接推向他的手。

  肯南因為努力克制自己而顫抖。他知道她已經準備好了,指尖可以感覺到濕意……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他要等到她開口求他。對她低聲訴說愛意,他親密地 愛撫著她,指尖探索著直到發現了她身體的入口。他感受著她急促的呼吸,以及當他將手指深入並愛撫著她女性核心時所產生的一陣顫抖。她抱著他的肩膀,似乎不 能決定是要將他拉近還是推開。當他將手指深入到無法再深入時,看著她的臉,發現她雙眼緊閉而赤褐色的眉毛糾結在一起。靠向她的胸脯,他輕咬住粉紅色的蓓蕾 並有韻律地拉扯著。

  “求求你,”她終於倒抽一口氣,無意識地打開雙膝並展開大腿。“請你……我快受不了了,我……”

  “你現在想要我嗎?”他問道。

  “請你。”她再次請求,雙頰泛紅且潮濕。

  他壓住她,心跳因欲望而加速,並將自己置於她大腿之間用力頂住她。突然間她張開雙眼,並將雙手置於他們之間。她的手掌推著他胸膛緊繃的肌肉,且開始扭動並掙紮著適應他。“喔,我不能——”她不穩地說著。

  “為了我你要承受,”他低語。“你可以承受的,薇雅。讓我進入你的體內。”他增加了力量,而當他開始進入,可以感覺到她的身體已漸漸放鬆,變得滑順並 且歡迎著他。因鬆一口氣而呻吟,他慢慢地進入她,直到他完全被她的溫暖所包圍。她呻吟著,雙手環住他,將他緊緊地抱住。生理的感覺與情感一起在體內激蕩, 愉悅如洪水般將他淹沒。

  部分的大腦停止運轉,且當身體的感覺主宰一切時,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他更深入地推進與愛撫她,調整角度來感覺她的女性核心。她笨拙地向上推接受他的深入,努力想要更靠近他。他滿足地呻吟著,巨大的雙手滑至臀部下方,引導著她同步與他律動。

  薇雅抱住他的背,用力將小腹向上推,力氣之大幾乎可以抬起他的重量。她的存在似乎是為了尋求這種歡愉。她看著他黝黑的臉,五官分明且被汗水濡濕,此 時,她感受到雙腿間一陣強烈的收縮,一切事物都變模糊了。肯南猛吸一口氣並更用力地推著,輕咬她頸子與肩膀間細緻的肌膚。接著薇雅拱起身達到高潮,並感覺 到一連串的喜悅擴散至全身,直到整個身體都被這種激情所侵襲。

  在她的震撼裏,她知道肯南也達到高潮了,他的節奏在最後幾次衝刺後終止,喉間發出一陣低吼。他繼續留在她體內一、兩分鐘,然後放開她,並在她身旁休息。她依偎在他彎曲的手臂上,全身發熱、筋疲力竭但很滿足,且感覺到他在親吻她的太陽穴與耳朵邊緣。

  “我愛你。”她低語,同時也聽到他說出相同的話。困倦地微笑,並讓疲倦侵襲而上,在肯南的氣味與存在包圍中,薇雅沈沈睡去,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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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因為感覺到肯南下床,薇雅醒來,帶著濃厚的睡意發出抗議。她聽到他小聲的笑了,並回到她懷中一會兒,溫柔地親吻她的喉嚨。他下巴新長出來的鬍子摩擦著她的肌膚,使她愉快地顫抖。

  “你再睡一下,”他低語。“我要去鮑爾街了。”

  她環住他的脖子。“已經是早上了嗎?”

  “恐怕是的。”他用鼻子愛撫著她如瀑布般狂野的頭髮。

  薇雅撫摸著他強壯的背。感覺他陽剛味濃厚的肌肉曲線、身體的重量以及尚未刮過鬍子的粗糙臉頰……還有一隻迂迴在她腿間的毛茸茸長腿。“留下來陪我,”她懇求,而當他溫暖的手握住她的渾圓時,愉悅地扭動著。

  肯南用帶著笑意的低吼回應她,困難地抗拒這誘惑。“不行,寶貝。康爵士在等我,而且今天我有很多事。但是,我會儘快回來。”他吻著她胸脯雪白柔軟的肌膚。“我打算今後除去必要的幾個小時,剩下的時間都要留在 你的懷裏。”

  薇雅撫摸他的黑短髮,帶著明顯的渴望看著他的臉。“但願那可以成真。”

  他碧綠的雙眼專注地看著她,緩緩愛撫的手使她顫抖。“為什麼不能,吾愛?”

  “因為……”她發現很難清楚思考,因為他的手停留在她的小腹,大拇指輕刷過肚臍的邊緣。“嗯,夢想歸夢想,”她勉強地說了。“現實也必須考慮。”

  “到目前為止,我所經歷過的現實比別人的十輩子都多,”肯南告訴她。“我想試試滿足我的一、兩個夢想。”

  “例如什麼?”

  “以娶你為妻開始。”

  這句直截了當的話使薇雅感到震驚。從她今早醒來到現在,腦中所有的想法裏,求婚絕非其中之一。她努力地恢復判斷力,並遲疑地回答:“我……我知道世界上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因這個提議而感到很榮幸。”

  “那你呢?”他輕聲地問。

  “我怕,呃,你——”薇雅閉上嘴不確定地看著他,同時離開他溫暖的身體。她用床單包住自己,用懇求的眼神看著肯南,而這使他皺眉。

  “薇雅,”他說,伸手整理她的頭髮,使其流瀉於她身後。他非常小心地觸摸她,指尖幾乎沒有碰到她脆弱的肌膚。“我實在不應該現在提起這個話題。 你還很疲累,而且我在趕時間。但是除非你告訴我在怕什麼,不然我絕不會離開。”

  薇雅一直盯著發亮的藍色絲質床單,然後回答:“我想你要我只是因為我和我姊姊一模一樣。”肯南沒說話,停頓幾秒後,她強迫自己繼續:“你一開始想要的 是薇安……而我絕不會因此而責怪你。她很有經驗又很刺激,所有的男人都想要她。這一點我絕比不上她。而且當某天早晨你在我身旁醒來時,如果看到你眼中的失 望,我會受不了。”

  肯南目瞪口呆的想著,為什麼她會有如此令人意外的不安全感。薇雅怎麼會迷失在她姊姊的陰影之下?天啊,薇安所知道的床第技巧絕比不上薇雅對他的吸引力。對男人而言,薇雅很溫暖、聰慧且全心全意地付出……不論房裏或房外都是理想的伴侶。

  “你這個甜美……漂亮的……小傻瓜,”他聽見自己低語。“你為什麼覺得我會比較喜歡她?你怎麼可以懷疑我的感情?相信我,我完全分辨得出你和她的不同,而且我很能夠決定自己要的是什麼。”

  因為她懷疑自己的價值而感到氣惱,他一把拉掉她身上的床單,對她驚訝的叫聲毫不理會。他輕易地抓住她的手腕並將她的手拉至他的胯間。一感覺到她冰涼的 小手壓住自己,他立刻感到一股欲望的悸動,並快速地硬挺起來。“感覺它,”他沙啞地說並移至她身上,專注地看著她的臉,而她的臉頰逐漸變紅。“感覺我,並 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 你有看到失望嗎?”

  “你因為我是處女而向我求婚,”她說。“而你必須當一位紳士,做出正確的事。”

  肯南以熱吻覆蓋住她的嘴,直到她因欲望而發出呻吟。“我並沒有紳士到那種地步。”他沙啞地說。

  薇雅疑惑的眼神鎖住他的。“你曾經說,你不是結婚的料。”

  “如果對方是你,我就是。”

  “你不需要這樣,”她急切地說,收回手放在身旁。“我希望你瞭解……你並不需要為已經發生的事負責。我們還是可以當朋友,很親密的朋友——”

  “我不想要朋友,我要你。我要每一天、每一夜,以及我餘生的每一分鐘都和你在一起。”肯南緊緊地抱住她,盯著她泛紅的小臉。而他所看到的不禁讓他沙啞地問:“你不想要這樣嗎?”

  她的臉頰更紅了,然後她快速地點個頭,無聲地說出:要。

  “謝天謝地,”他說,將她臉上的頭髮往後撥。“因為,沒有你我會活不下去。現在,還有什麼阻礙在我們之間的事嗎?”

  “你的工作……”她的聲音因費力的坦白而沙啞。“知道你長時間處於危險情況中,我會很痛苦……每天早上你離開我以後,就有可能再也回不來。如果我少愛你一點,還有可能承受得了……但是,我不覺得我可以過這種生活。”

  他緊緊地抱住她。“我已經決定要離開鮑爾街警力了,”他說。“我這輩子已經花太多時間在街上。現在我有一些別的工作機會……我會找一些其他的事來做。”

  “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她嚴肅地問道。

  他點頭並親吻她的額頭。“成為我的妻子,薇雅。”

  薇雅看著他碧綠的眼睛無法回答。她從沒想到自己會愛他愛得這麼深。但是,她心裏卻感到一絲不安必須正視它。她想根除這種感覺,找出它來檢視並找到她所需的答案。然而,她現在無法思考。她需要獨處,也需要一些時間細想。

  “給我幾天,”她哀求。“這樣的決定我需要點時間想想。我想回家,看看姊姊,並……再次找到自己。”

  肯南皺眉,微微搖頭。“找到自己?你說你已經完全恢復記憶了。”

  “對,但是我不覺得已經回到以前的自己。而且,我想回家寧靜與獨處幾天,或許可以開始改變我的生活。”

  “這是一個簡單的問題,薇雅,”他簡潔地說。“你愛不愛我?”

  “我愛你。”她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眼中瞬間充滿感情。“我真的愛你,”她又再說一次,聲音低沈且熱情。

  “那麼接受我的求婚。”

  “還不行。”她說,和他一樣地固執。

  他挫折地笑了,看起來很想用力搖晃她。“可惡,你為什麼不直接答應呢?你只是在拖延必然會發生的事。”

  “我有答案時就會告訴你,”她說。“現在還不行。請你有點耐心……”

  “我不可能有耐心,我太想要你了。”肯南的嘴覆蓋住她的,並以擋掉所有事物、只剩單純感官的方式吻著她。舌頭在她口中挑逗愛撫著,慢慢地誘惑著她,使 她饑渴地抱緊他。他們之間還有些床單……因為突然很想感覺他全部的肌膚,她奮力推掉床單。他也馬上順從,碩大的身體貼向矯小的她,強壯的肌肉磨蹭著她,他 的男性特徵抽搐急切地抵著她的大腿之間。她展開身體迎接他,從喉間發出渴望與歡迎的聲音,他因她的熱切而微笑。

  “薇雅,”肯南低語,將手伸至她紅色毛髮的頂端,手指繞著圈圈並挑逗著。“你知道你是屬於我的,不是嗎?”從她腫脹的柔軟上,他感到一股濕意,她已准 備好迎接他的進入。他吻著她的喉嚨,停下來呼吸著她身上昨晚沐浴後搽上的香草水所殘留下來的微弱香味。他抵著她,她感覺到他溫柔地進入她體內。

  “我還要更多。”她喘息地說著,希望他可以更用力地深入,但是他費力地控制自己,從容地推進,使她絕望地扭動著。

  肯南低語要她耐心,並在他身下放鬆,但是對於控制自己的回應她還是個新手。顫抖且流著汗,她一再地向上拱起身子,拉扯地抓住他、直到他終於心軟、呼吸 急促地笑了。順從她沈默的要求,他緊緊地與她結合在一起,深入她體內使歡愉像閃電般衝擊而至。與他交疊在一起,她因身體獲得釋放而呻吟,直到每一寸肌膚都 感染著喜悅。

  “嗯,”肯南幾分鐘後說了,因埋在她胸前使聲音有點模糊。“這應該可以給你一點東西去思考了。”

  無法不微笑的薇雅環住他的頭,吻一下他濃密的黑髮。“快,”她低語。“你要遲到了……我不希望你得向他們解釋遲到的原因。”

  “他們不需要問,”他回答,並沒有移動。“我的床上有全英國最美麗的女人……我不遲到才有問題呢!”

  結果肯南只比平常晚幾分鐘到達康爵士的辦公室。一看到對方眼中的陰沈,他便盡力掩飾自己的好心情。如同以往一樣,這位治安官的表情很沈著,但是肯南感覺到混亂的思緒與憂慮正在表面下翻騰。無疑地鮑爾街受到報社、民眾與政府的圍剿。

  肯南知道,若不是前一晚在薇雅的懷中享受著歡愉,他一定會和康爵士一樣的憂心忡忡。他差點就要建議這位治安官去為自己找個女人。但是,肯南不準備干涉別人的生活……尤其是一個以保護自己隱私出名的男人。

  詢問過薇雅的狀況後,康爵士說柯尼爾被監禁在拘留室,並且在康爵士和一名書記員的眼前坦承所有的罪狀。對這個消息肯南並不意外,因為他知道康爵士可以 讓一塊石頭供出罪行。柯尼爾將會被控告並接受審判,而康爵士只需要狄薇雅在當天下午來他的辦公室,並讓書記員寫下她的證詞即可。他將會盡可能有效率且安靜 地處理這整件事,並試著不要再次引起大眾的注意。

  “那麼薇雅不需要在法庭上面對柯尼爾。”肯南說,在抵達這裏之前他已經準備好理由。即使要他下地獄也絕不讓薇雅和柯尼爾共處一室。

  “不用,不需要讓狄小姐再經歷另一次的折磨,”康爵士回答。“她在辦公室裏的證詞再加上柯尼爾自己招供的罪行就足以起訴他,讓他在國王法庭中接受審判。”

  “那藍恩爵爺呢?”肯南問道。“他今早會被逮捕嗎?如果會,我非常樂意去抓他。”

  治安官正準備喝咖啡,聽到這句話時咖啡杯停在唇邊,驚訝地看著肯南。“看來你還沒有聽說,藍恩爵爺已經死了。”

  肯南稍微搖搖頭,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你說什麼?”

  “昨天傍晚他好像中風了,就在你離開布鐸俱樂部之後。”

  肯南摸摸他剛刮過鬍子的下巴,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他很高興這個混蛋終於下地獄了。但另一方面,他很生氣藍恩爵爺可以免於被控告、審判與懲罰的羞辱。“很好,”最後他冷酷地說了。“我只希望我曾在布鐸俱樂部留久一點看到那場好戲。”

  治安官因為這句冷酷無情的話而皺眉。“你太感情用事了,莫肯南,雖然我知道原因。”

  肯南並沒有回應這句指責。他一點都不會為自己的話感到後悔。依他之見,藍恩爵爺死有餘辜。然而,另一件事困擾著他,必須在討論他未來計畫之前先解決這個疑惑。“我並沒有你那冷靜的特質,長官……雖然天知道我希望我有。”

  “嗯,不管你冷靜與否,我有一個工作機會要給你,希望你慎重考慮。”

  “什麼樣的工作?”

  “嗯……這和我剛接受的委託有關,除了我現有的管轄權以外,我已答應擔任艾塞克斯、肯特、賀福郡與薩裏郡的治安官。”

  肯南驚訝地看著他,吹了一聲讚賞的口哨。這些新的職位將康爵士的影響範圍擴展到相當大。到目前,他已經一個人兼兩人份的工作。現在,他將需要做六人份的工作。而就肯南所知,還沒有任何一位治安官曾被賦予這麼大的職權。

  “大眾會開始騷動,”康爵士自嘲地繼續說。“一般的輿論將說我貪圖權力,且已超過我正當的管轄權。或許我的確如此。但除此之外,我看不到其他打擊犯罪的方法,只能把它視為一場對倫敦與倫敦以外地方宣戰的戰爭。”

  “那麼批評你的那些人大可去上吊吧。”肯南評論著。

  “如果他們願意。”康爵士悲哀地同意。

  肯南微笑著和這位治安官握手。“恭喜你,”他開心地說。“未來將有一連串的工作等著你。我不會想和你遇到相同的狀況,但是我相信你自有辦法處理。”

  “謝謝你。”康爵士低語,面無表情但是眼中突然出現一絲興味。“其實,這就與我要問你的問題有關。我希望你可以擔任副治安官,在我身邊做事。”

  肯南無比驚訝地看著他。這個主意立刻就植入他的腦海。做為一個治安官讓他可以去做那些一直很令他著迷的工作,同時又可以免除在街上工作的危險。他必須 要學習很多跟法律有關的東西——他很歡迎這個挑戰——且還是需要調查困難的案件。然而,他忍不住想到這位治安官過著禁欲、規律又勤勉的生活,並馬上與他自 己的生活做了個比較。他不由得懷疑並自我解嘲地笑了。

  “這個職位將自動綬與榮譽爵位,”康爵士說。“如果這可以吸引你。”

  “肯南爵士,”他笑著說,並因這奇怪的稱呼而搖頭。“可惡。我應該毫不猶豫地接受這個機會,但是……我覺得我不適合。”

  康爵士專注地看著他。“為什麼?”

  肯南猶豫著,低下眼看著他的手。他關節與手掌的皮膚因前一天的事件擦傷破皮。“你也看到了我對柯尼爾所做的事。”他低語。

  “是的,”過了一會兒康爵士說。“你對他相當殘暴。但,是他先激怒你。”

  “我差點殺了他。我已經拿出刀子,而且……要不是薇雅在看,我已經殺了他。”

  “在激烈的打鬥過程中——”

  “不,並沒有很激烈,”肯南快速地打岔,坦承以對。“當時我的思緒一度非常冷靜且異常清晰。我變成法官、陪審團與劊子手。我給自己權力去結束他的生 命,而且我會很高興地這麼做。只是我不想她看到我做,因為她會一輩子帶著這個記憶。”他給了康爵士一個殘忍的微笑。“現在,知道我會犯這種錯誤後,你還想 要我做治安官嗎?”

  治安官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思索著該如何回答。“聽著,莫肯南……我並不是一生下來就很冷靜,不管你是因為看到什麼而如此相信著。如果我看到心愛的女人 遭到攻擊,我也很可能做出和你一樣的事,甚至更糟也說不定。我們都曾犯下悔不當初的錯誤。就像我說的,我也不是一個完美的人。而且我並不會對你抱持比對我 自己還多的期望。”

  肯南立刻露齒微笑,顯然因為他的長官並沒有認為他的行為不可原諒,而鬆了一口氣。“那麼,好吧。我接受這個職位。我也想要被人尊敬。我已經厭倦每天跑著追小偷和兇手了。此外,幸運的話,我很快就會有一個妻子與家庭要考慮了。”

  “啊,你想要跟狄小姐結婚嘍。”

  幻想著薇雅在家裏等他的畫面,肯南不禁微笑……一個溫暖且真誠的微笑……微微牽動著他的嘴角。“我一直認為婚姻是一種束縛,”他說。“甚至曾發誓絕不 結婚。但是現在它似乎沒有那麼可怕。”這些直率的話背後隱藏了因內心渴望而突然產生的疼痛。他需要薇雅……沒有了她,他的生命就不完整了。他突然迫切地想 回到她身邊,並說服她接受他的求婚。

  他發誓康爵士因這些話而幾乎微笑了。“本來就沒那麼可怕,”他的長官向他保證。“而且,如果是一個對的女人,它可以是……”康爵士停下來想找適當的 字,然後似乎陷入了一個甜蜜且早已被遺忘的回憶中。在幾秒鐘的沈默後,他回過神來。灰色的雙眼中有著肯南從未見過的溫暖。“祝你好運,莫肯南。”他說。

  早上大部分的時間,薇雅都待在城區房子裏的私人花園。天氣涼爽且潮濕,天空中裝飾著大量的白雲,空氣裏則混合了柔和的微風。她坐在石桌邊讀了一點書, 然後沿著碎石子小徑漫步,小徑兩旁種植著許多紫丁香、茉莉花以及俄羅斯忍冬。這個受到良好照顧的花園以白楊籬笆與佈滿長春藤的圍牆做為邊界。並且有相當多 的花床和會長出水果的植物植在步道的兩旁,使空氣充滿香氣。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小世界裏,城市似乎離這裏有幾百哩之遠。身處這樣美麗的環境,很難不感到滿足。

  但是,她感覺到回去自玫居的需要越來越強烈。她必須回去看看她姊姊,並確定薇安很好。再者,薇雅強烈渴望回到熟悉的環境,在家的安慰下重新找回自己。 雖然她的記憶已經恢復,但是她知道除非她在白玫居過幾天熟悉的生活,她的心永遠都不會平靜。坐在花園的石桌旁,她把頭靠在交疊的手臂上。

  “你在這裏做什麼?”

  一個男性的聲音傳入她紛亂的思緒中。薇雅抬起頭來,因看到肯南站在旁邊而微笑。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面對她握住她的手,用另一隻手撫摸她臉頰上冰涼的肌膚,大拇指輕輕刷過她眼睛下方的陰影。“你應該再小睡一下,”他低語。“今天下午我要帶 你去鮑爾街記錄證詞——我希望你有充分的休息。”

  薇雅將臉靠向他的手。“我睡不著,思緒一直轉個不停。”

  “思考什麼,吾愛?”

  “我想去看我姊姊。我想回樹林灣,並睡在我自己的床上。”

  肯南脫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縫有厚絲質內裏的外套包住她。這件衣服有著他身體的溫度與氣味,她抓住它緊緊地包住自己。當他在她頭頂上說話時,聲音像天鵝絨般柔軟。“錄完證詞我會帶 你去,我們可以在那裏愛待多久就待多久。”

  “謝謝你,但是……最好還是讓我自己一個人回去。我想要清楚地思考,如果你也在那裏,我可能做不到。”

  肯南很沈默,她知道他在努力要自己多點耐心。當他再度開口時,聲音很冷靜且小聲。“你到底想要思考什麼?”

  薇雅聳聳肩。“我是誰……我的過去……我的未來……”

  他修長的手指滑至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讓她直視他面無表情的臉。“你指的是和我在一起的未來。”他說。

  “我只想回家,並全面考慮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事情。我的生活改變得太快了,你不覺得嗎?”

  他歎了一口氣,感覺無比挫敗。抱住她並把她拉到腿上,他將手滑進他的外套中。手掌的溫度透過她的衣服壓在她的胸脯。“我瞭解,”他不情不願地說。“但我不希望 你一個人、沒有我的保護回去待在樹林灣那裏。”

  他聲音中的佔有欲使她微笑。“肯南……在認識你之前,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的生活都沒有任何人保護。”

  “但這將會改變。”他咕噥著。

  “讓我一個人去樹林灣。”她哄著他,兩人都知道她並不是真的在求他同意。

  可是肯南也無法微笑以對,只知道他害怕如果讓她離開視線,她可能會決定不嫁給他。畢竟,他確實無法給她一個她所習慣寧靜的鄉村生活。他並不是一位紳士 ——她曾親眼目睹他粗魯與暴力的一面,她曾看過他無數的缺點。以她從前那備受保護的生活,他是那種她一定很鄙視又害怕的男人。

  “好吧,”他困難地說。“錄完證詞後,我會讓你回去。你要坐我的馬車,讓我的車夫和男僕保護你。然後,我會在一個星期後去接你回來。”

  “一個星期?但這根本不夠——”薇雅講到一半就閉上嘴,因為她發現肯南根本不聽她的抗議,只好勉強地微笑說:“好。”

  肯南突然有了另一個新的想法,馬上沈下臉。“你不會是要回去和以前的情人見面吧,是嗎?”

  她的眼睛頑皮地閃著光芒。“不是,莫先生,那些鄉紳從來都沒向我獻過殷勤。”

  “為什麼?他們到底有什麼問題?”

  “我從來沒有接受過他們的追求,”薇雅說,讓自己更舒服地坐在他腿上。“我一直全神貫注地照顧父親,以及讀書,而且……”她溫柔地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想我在等你出現。”她說,感覺到他緊緊地抱住她,幾乎將她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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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2:05: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薇雅央請車夫讓她在泥土路底下車,自行走近白玫居。一看到那熟悉的茅草屋頂小屋使她安心不少,她饑渴地看著這片寧靜的景色。她私人的小世界和她離開時 比起來,似乎沒有受到良好的照顧。那象牙色與奶油色的玫瑰花叢需要修剪,海石竹、金盞花與香豌豆旁也長滿了雜草。但是,這是她的家。經過拱形大門後,她加 速了腳步,感覺自己好像已經離開了一年,而非僅僅一個月。

  不過,有一件事情破壞了她的快樂,那就是當她把肯南留在倫敦時他臉上的表情。他拒絕與她吻別,而且當她從馬車窗戶向他揮別時,一臉陰沈的看著她。因為感到有趣、感動且心系著他,薇雅差點叫車夫停車並掉頭。她仍然拒絕接受肯南的求婚,而這件事顯然使他非常沮喪。

  她很想嫁給莫肯南,但是他們的婚姻合適嗎……或者最後會以失敗收場?她害怕某一天他可能會厭倦她,並後悔娶了她……而她絕對無法承受這種事情發生。

  她非常渴望和姊姊這位世上僅剩的親人深談。雖然薇安有時有點難以預測,但她是一個世故、冷靜且務實的女人,對男人非常的瞭解。薇雅知道姊姊用自己的方式愛她,且願意傾聽她的問題,並盡可能給她最好的建議。

  薇雅的心因感覺回到家而熱切地跳動,她敲敲門,沒等到有人回應就進入屋裏。

  “珍妮嗎?”裏面傳來一個聲音。“怎麼這麼快從村裏回來……”薇安出現在主房間,聲音因看見來訪者而減弱。

  薇雅笑容滿面地看著姊姊。再次因為薇安立刻給她的熟悉卻又陌生的感覺,而受到衝擊。怎麼可能深愛著一個人,卻從不瞭解她呢?薇安和她身處截然不同的世界裏,差異大到她們似乎不可能來自同一個家庭,遑論是雙胞胎姊妹。

  薇安首先打破沈默。“看來你拒絕我所有的邀請、從不進城是對的。倫敦絕對不是一個適合你的地方,鄉村老鼠。”

  薇雅笑著伸出雙臂走過去。“薇安……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她的雙胞胎姊姊很明顯地已經懷孕了,肚子隆起,白皙的肌膚白裏透紅。薇安的狀況,使她似乎比較脆弱,也比以前更為動人。

  “我變得很胖。”薇安說。

  “不,你很美麗。真的。”薇雅非常小心地擁抱姊姊,並感覺到薇安漸漸放鬆地歎了一口氣。

  “親愛的薇雅,”她低語,也回擁她。“我以為你可能會因為我給你造成的困擾而鄙視我,我一直很害怕面對你。”

  “我絕不會鄙視自己的姊姊。而且,你是我唯一的親人。”鬆開她的手臂,薇雅後退微笑。“但是,喔,薇安……我非常不喜歡當你!”

  薇安好像想替自己辯護,但隨即覺得有趣,甚至笑出來。“我毫不懷疑裝成高級交際花,你會很不自在,但是我向你保證,那比被活埋在樹林灣好上很多。”

  “我的確差點被活埋。”薇雅自嘲地說。

  薇安懊悔地點點頭。“原諒我,親愛的。你知道我從來不會故意要害你受傷。如果你留在這裏,不去倫敦——”

  “我很擔心你。”

  “以後,請記住,我顯然比你擅長照顧自己。”薇安用一隻手扶著腰後,向磨損的絲絨長椅走去。“我必須坐下——我的腳好痛。”

  “我可以幫你做什麼嗎?”薇雅馬上擔心地問。

  薇安拍拍身旁的空位。“坐下來陪我說話。你回來應該代表事情都結束了吧?”

  “對。那個企圖殺我的人現在被關在鮑爾街,真相是藍恩爵爺雇用了一個鮑爾街警探要殺我……或你,他認為我是你。”

  “天啊!是哪一個警探?”

  薇雅將整個事件娓娓道出,薇安不時發出驚訝聲。薇雅如釋重負地看到姊姊並未在聽到藍恩爵爺的死時表現得很高興。

  “我想他現在應該和他兒子海利在一起了。”薇安過分小心地拉平衣服的下擺。“願他們安息。”她抬起頭,臉上帶著困惑的表情。“他們都是非常不快樂的 人,海利最不開心。那也是我和他在一起的原因……我想幾天的歡愉正是他所需要的。但是,他不肯接受我不可能永遠和他在一起。或許藍恩爵爺沒有錯……如果我 不曾和海利上床,他可能還活著。”

  “但是,他也可能不會,”薇雅回答,因為薇安良心受到譴責而感到驚訝,甚至有點高興;她很高興姊姊還會感到自責。“不要因為『可能發生的事』而苦惱,薇安。只要答應我絕對不要再去追求海利的兒子——那個可憐的孩子受盡了許多煎熬。”

  “我不會。”薇安自動地說。“如果我這麼做,藍恩爵爺大概會從墳墓裏跳出來糾纏我。不過,我真的喜歡那個孩子,薇雅。他是如此可愛、真誠且惹人喜愛。 我想以前從來沒有那麼正直的男人喜歡過我。我現在知道考慮他的求婚其實是多麼愚蠢和錯誤的事,但是我忍不住有點被他迷惑。”

  薇雅緊緊握住姊姊的手。“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住在一起,讓我照顧你直到寶寶出生。”

  薇安以堅定的搖頭作回應。“我想去義大利。我在那裏有很多朋友,經過了這一個月,我需要一點娛樂。此外,有一位紳士……其實是一位伯爵……這幾年來一直在追求我。而且他富可敵國,”她開心而期待的微笑著,所有的渴望都消失了。“我想可以讓他追到了。”

  “但是你不能一直那樣生活,”薇雅震驚地低語。“在你有了孩子之後?”

  “當然可以。不用擔心,我不會讓孩子受苦的。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會擁有一切最好的;這點你可以放心。等我生下孩子恢復身材後,我會找一個新的庇護者,並為這個孩子做點安排。天知道我有很多僕人可以照顧這個孩子。”

  姊姊的話使薇雅感到非常沈重的失望。“但是,一直做人家的情婦,難道你不厭倦嗎?我會盡我所能,且莫先生也會願意幫助你找到新的工作。”

  “我不想要新的工作,”薇安就事論事地說。“我喜歡當交際花。這很有趣、輕鬆,利潤也很高。為什麼我不能繼續這個我正好勝任愉快的職業?而且,請 你省省那些關於禮節和名譽的話……我認為,一個人盡全力去做好某件事就有理由驕傲。”

  薇雅憂愁地搖搖頭。“喔,薇安……”

  “夠了,”她姊姊輕快地阻止。“我不介意再繼續討論,但是,我要去義大利,而且就這麼決定了。”

  “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薇雅堅持。“如果你最後決定不想要這個孩子,請你不要丟給僕人或陌生人。我不能忍受家人之一可能……那時,就送來給我。”

  薇安懷疑地皺眉看著她。“好奇怪,為什麼你想和傑拉德爵爺的私生子扯上關係?”

  “因為那也是你的孩子……而且是我的外甥女,或外甥。答應我,薇安。”當她的姊姊顯得有點猶豫時,薇雅補充:“算是你對我的補償。”

  “喔,好吧……我答應你。”伸長她穿著軟鞋的腳,薇安示意她去拿那個佈滿小花圖案覆著墊子的板凳過來。薇雅幫她脫下鞋子並把她的腳放在短凳上時,她注意到薇安好奇的眼神。“你還沒提到 你和莫先生之間的事情。”薇安假裝不在意地說。

  薇雅抬起眼看著她雙胞胎姊姊湛藍雙眼中的熱切。“他來這裏的時候,跟你說了些什麼?”

  薇安笑著把玩著一綹鬆脫下來閃閃發亮的紅褐色髮絲。“我可以猜得出他有多少事沒告訴我。現在,快點坦白,薇雅……他提起勇氣了嗎?”

  薇雅紅著臉輕輕點頭。“是的,他向我求婚了。”

  “那你接受了嗎?”

  薇雅不情願地搖搖頭。“我對於這婚姻是否合適還有一些懷疑。”

  “喔,天啊,”薇安低語,帶著一點憐愛的惱怒看著她。“你又想太多了。嗯,讓我聽聽你擔心的是什麼。”

  薇雅發現能向唯一瞭解她生活方式的人吐露心聲,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我不知道父親會不會希望我這麼做,”她說。“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過那樣的生活。 喔,薇安,莫先生是一個如此出眾的人——我忍不住害怕我無法符合他所有的需要。我們的個性、背景和性情都很不同……我不認為誰會覺得我們的婚姻是合適的 ——”

  “那麼你為什麼不拒絕他?”

  “因為我愛他,我只是擔心我們並不真的相互合適。”

  薇安發出嘲笑的聲音。“丟開這些胡說八道,薇雅。這並不是你或他合不合適的問題。你適應新環境的能力很強……而且嫁給一個雖然沒有爵位、但是很有錢的 男人一點也不困難。”薇安轉動眼睛,歎了一口氣。“你就是這麼喜歡把一件事情分析得比原來複雜十倍以上!跟父親一模一樣。”

  “父親是一個很好的人。”薇雅口氣僵硬地說。

  “是啊……一個極好又善良卻孤獨的殉道者。媽媽離開他後,父親就躲進自己的殼,遠離這個世界。然後你陪著他,變得和他一模一樣來彌補所發生的一切。 你一直住在同一間該死的小屋裏,而且熟讀那些該死相同的書。這很病態,我告訴你。”

  “你不瞭解——”薇雅激動地開口。

  “我不瞭解?”薇安打岔。“我比你更瞭解你的恐懼。你認為,一個人躲在這裏永遠比冒險愛上一個人、然後又讓他離開你安全得多。那就是你真正擔心的。媽媽遺棄了 你,現在,你認為你所愛的其他人也會如此。”

  這番話中的事實,讓薇雅呆若木雞。她看著姊姊,眼中充滿淚水。“我想……”她開口,喉中突然的緊繃使她說話困難。薇安是對的——母親離開後,她就變得 和以前不一樣了。能夠自在地面對愛,而且全心全意地相信一個人的能力已經遭到剝奪,使得她築起一道自我防衛的牆,沒有人能接近。直到肯南出現。

  但是他應該得到她的信任;他值得她毫無保留與恐懼的愛,沒有任何事能阻礙她對他的愛。她所需要做的是,找出內在的力量。

  “父親活著的時候,事情簡單得多,”薇雅說。“我要自己相信我只需要他,我們相互作伴以免孤單。但現在他走了……”她不再說話,在眼淚流下時咬住嘴唇。

  薇安歎口氣,困難地站起來,到旁邊桌子的抽屜拿出一條手帕。她把手帕放在薇雅的腿上。“已經兩年了,”她說。“該過你自己的生活了。”

  薇雅用手帕擦臉,用力地點頭。“對,我知道。”她模糊地說著。“我已經厭倦悲傷,厭倦一個人生活。而且我是如此深愛莫肯南,只要一想到可能失去他,我就無法承受。”

  “謝天謝地,”她的雙胞胎姊姊衷心地說。“我敢說就算是父親也會說你的苦修夠久了。另外,既然我們提到這個,我要告訴你一句我一直很想說的話……愛一個男人並不會使 你變成一個『壞女人』,因為你總是認為媽媽和我是。”

  “沒有,我從沒認為——”

  “有,你就是這樣認為的。我完全知道父親在媽媽和我的背後說了些什麼,有一些我們或許該聽。”她的聲音變得自我嘲弄。“我承認,我對男人可能太過慷慨。但是有一件事我很確定——當 你愛一個男人時把自己給了他,就像你和莫肯南,那並不是錯的。不過,換個角度來看,在樹林灣裏衰敗下去才是一種罪惡。因此,我會儘快離開這個偏僻的地方,也建議 你這麼做。一定要嫁給莫肯南——我敢說你找不到更好的對象。”

  “嘿,”薇雅嘲弄地說。“我記得你們彼此討厭。什麼事改變了那情況?”

  “喔,我還是不喜歡他,”薇安哈哈一笑向她保證。“哎,還好啦!除了……嗯,他顯然很愛你,不然他不會應你的要求來跟我道那個怪異的歉。”

  “他曾來跟你道歉?”薇雅開心且好奇地問道。“他真的如此大費周章來道歉嗎?”

  “沒錯,他承認了每件事,並請求我的原諒。”薇安笑得像只貓般得意。“我承認,看著他只因你要求而費力地向我道歉,感覺挺甜蜜的。所以,如果我是 你,我會嫁給這個男人,如果你不想讓他心碎。或者……”她似乎考慮到另一個想法而停頓。“或者,你可以和我一起走!我們可以去威尼斯或巴黎……你知道像我們倆這樣外表的姊妹可以吸引多少注意力嗎?我會教 你關於男人的一切,而且……天啊,我們可以大賺一票!”

  薇雅看著姊姊生氣勃勃的臉,堅定地搖頭。“惡!”

  “那是一個好主意,”薇安抗議。“可惜你的想像力太少,顧忌卻太多。”

  鐵制爐灶上正小火燉著一鍋有馬鈴薯、菜豆、細蔥與洋蔥片的燉菜。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充滿整座小屋,並從敞開的窗戶飄出屋外。想起曾為父親做過好幾次這 道菜,薇雅臉上帶著依依不捨的微笑。她的父親並不享受食物,只把它當作維持生命的必需品,而非一種享受。有幾次當薇雅做了梅子布丁或從麵包店帶回葡萄乾小 圓麵包,他會試著吃一點,但是很快就失去興趣。只有在她做這道燉菜,才會看到他開心的表情,顯然很喜歡。

  “父親,”她停下手邊的事溫柔地低語,暫停折衣及將衣服裝進老舊皮箱的動作。“我希望你不介意我想嫁給一個和你這麼不一樣的男人。”肯南是一個熱愛生 命的男人,他絕不會與她和她父親一樣選擇隱世而居。相反的,他與複雜、危險且經常是骯髒的問題搏鬥著。他看過人性最醜惡的一面,但是狄家人只喜歡去想人性 最美好的一面。儘管如此……她想她父親應該還是會喜歡肯南,畢竟他處理生命現實面時那種全然無懼的樣子,是很讓人擊節讚賞的。

  不成調地哼著歌,薇雅走去攪拌那鍋燉菜,並加一點鹽進去。然後繼續整理行李,她開始折一件舊的針織披肩時,門外傳來很大的敲門聲,整間小屋似乎因此力道而震動。

  感到困惑和不安,她走去應門。看到肯南,她向後退一步倒吸一口氣。他非常地英俊,穿著黑色外套、黑色領巾、銀灰色的背心以及深灰色長褲。衣服的樣式很 簡單,但是剪裁合身,展現出他寬闊的肩膀與瘦長的身體。他充滿活力的個性再一次衝擊著她……他的樣子很高大、危險,甚至有一點生氣。然而,當薇雅看著他熾 熱的碧綠雙眼時,並不感到害怕,只本能地渴望能以親吻來軟化那堅硬的嘴唇。

  “嘿,”她說,自覺地順一順她的頭髮,淩亂的辮子垂在身後。他光鮮的外表使她意識到自己穿著一件上有褪色小花的舊衣服,它似乎只適合在房子或花園裏做雜務時穿著。她微笑地看他黝黑的臉,拖延著投入他懷抱裏的美好時刻。“你來這裏做什麼?”

  “你花了太久的時間。”他皺眉低語。

  這話使她不禁笑了出來。“我們說好我可以住一個星期的。”

  “一個星期已經過了。”

  “精確地說,才過了兩天半。”她告訴他。

  “感覺像過了一年。”

  當薇雅感覺他抱住她的腰並將她拉進懷裏時,開心地顫抖著。“我也很想念你。”她微笑地坦承。他的手溫柔地捧著她的臉頰,她的肌膚感覺到他手掌的熱度。

  “薇安在哪裡?”他問。

  “她已經去倫敦,再也受不了鄉村的生活了。我也是。”薇雅指了指那個半滿的皮箱,以及旁邊已經折好的衣服。“我正要提早回去,”她承認。“我發現我並沒有那麼多事情需要思考。”

  “那麼我們的婚約呢?”他帶著已經有所準備的表情問道。“你可以給我答案了嗎?”

  “可以,”她說,聲音充滿感情。“是的,我要嫁給你……如果你還要我。”

  “我要你一生一世。”肯南沙啞地說,看著她發光的小臉。

  他低下頭吻住她,使她閉上雙眼,不過他的吻並沒有如她的預期那般熱切,而是以緩慢且熾熱的溫柔吻著她,使她從胸口呼出歡愉的呼吸。他的唇輕輕地、挑逗 地愛撫著她的,帶給她親密的熱氣與濕氣直到她將臉向上推,絕望地存取更深的吻。然後,他給了她所想要的,用嘴封住她的,並將舌頭溜進她口中。她急切地呻吟 與回應,只想和他靠得更近、抱得更緊。

  突然間,肯南將嘴移開,邊笑邊呼吸,他碧綠的雙眼充滿了柔情。“改天我要教你如何有點耐性。”他低語,雙手在她身上遊移。

  “為什麼?”

  不知何故,這個問題使他又笑了一下。“你溫馴一點的時候比較可愛。”

  “但是我喜歡這樣。”她挑釁地說。

  肯南微笑著再吻住她,吻她的嘴、下巴與喉嚨,而且一邊試圖解開舊衣服背後的系帶,一邊向她訴說著愛意。到手肘長度的袖子自她肩膀滑落,然後,另一邊的也滑下來,他的嘴在剛露出來的肌膚上遊移。

  “如果我知道你要來,”薇雅說。“我會穿一件漂亮的衣服,並在發上綁著緞帶——”

  “我比較喜歡你什麼都不穿。”

  當他把衣服推到她腰下並讓它掉到地上時,她的確很快就什麼都不穿了。接下來是她的內衣,他鬆開內衣的帶子將它穿過她的手臂向下拉,她的內衣也被脫去。 現在她只著燈籠褲、長襪與鞋子站在他面前。從窗戶吹來一陣微風使她顫抖,赤裸的胸脯微微晃動。他溫柔地握住那白皙的渾圓,手上的溫度令人吃驚,而乳尖在他 的手掌下堅挺。

  她呼吸急促,向後靠著冰涼的石灰牆。他親吻著她微張的雙唇,深深的吻撫慰著她,同時也刺激著她。感覺到他指尖輕捏她雙峰的頂端並輕拉時,她口中逸出呻 吟。他將手指滑至她的雙峰下,捧起那溫暖且絲質的渾圓,含住她疼痛的乳尖。他深深地吻著、吸吮緊繃的乳尖,用舌尖挑逗,體內的悸動使她忍不住扭動身體。

  “撫摸我。”她哀求,在他轉移到另一邊時抽一口氣,小腹不由自主地向前推。

  “哪裡?”他輕聲地問,她可以感覺到他在她胸前微笑,而且在捉弄她。她不耐煩地拉扯著燈籠褲的帶子渴望脫下這件衣物。但是她挫折地發現帶子打結了,而且她的拉扯只使得這個結更緊。

  肯南拿開她的手親吻她的肚子。“不要動。”他低語。

  “為什麼?你要——”當她看到刀子的光影時,突然住嘴並發出驚叫。她還來不及移動,小刀已經割斷了打結的帶子及褲管,那件薄衣立刻變成碎布掉落在她腳邊。

  “肯南,”她說,音調比平常高。“那個東西讓我緊張。”

  他把刀子放回靴子裏,露齒微笑。“但它證明瞭在某些場合裏很有用。”

  “對,但是我不——”

  “來,抬起你的腳。”他跪在她面前,脫掉她的一隻鞋子,再換另一隻。接著伸手摸至長襪的頂端。然而,他停頓一下,把手滑到她臀部旁邊。“我想我們留著它。”他低語。“我喜歡它們展現 你……”

  “肯南!”薇雅抗議,因為他一直看著她而全身泛紅。她從不曾感覺到如此地無助,還這麼赤裸地站在他眼前,他卻衣著整齊。

  他的大拇指溫柔地滑過她大腿上柔軟且幾乎透明的長襪,上面還可以看到一層淡薰衣草顏色的花紋。“我要買絲質和蕾絲的長襪給你,”他輕聲地說。“黑色的。還有飾有緞帶和珠寶的束帶襪。”

  薇雅幾乎無法說話。“我們進去房間裏。”她微弱地說。

  “稍後,”他的指尖溫柔地梳過她濃密的毛髮,分開那閃閃發亮的毛髮。“你真是可愛。”

  薇雅顫抖,幸好她站在肯南張開的膝間時,背後有牆面可以支撐她。他傾身吻她的肚子,用舌尖探索著肚臍周圍細緻的肌膚。他的呼吸急促、似很費力,蒸氣般的呼吸吹拂著她的肌膚。她一定是發出了聲音,因為他抬起頭用熱切的碧綠雙眼看著她的臉。

  “你想要我吻你嗎,薇雅?”

  她點頭,臉更紅了。

  雖然他的臉因激情而緊繃,她看到他嘴角牽起一絲微笑。“哪裡?”

  不行,她在羞愧的激情中想著,雙手緊握拳頭。肯南仍用帶著興味與欲望且氣人的眼神看著她,顯然在等她採取下一個行動。緊張持續增加,直到空氣似乎因這 熱度而閃耀,而且薇雅全身緋紅。無法壓抑自己,她伸出顫抖的雙手,將手指滑入他濃密的黑髮中,引他至她最渴望的地方。她感到他熾熱的嘴吻住她,舌頭探索著 她柔軟的身體,吻著她敏感的欲望核心。她的雙膝不住地發抖,要不是他抓著並穩住她臀部的下方,她一定會向下滑。呻吟著,她因他舌頭所帶來的磨人歡愉而緊 繃,直到她開始因即將到來的高潮而全身僵硬。

  突然間他移開並且起身面對她,使她感到很驚訝,他灼人的眼神掃過她泛紅的全身。

  “拜託,肯南……”

  他以安靜的低語回應,並拉扯著褲子上的鈕扣。她非常訝異,他並沒有讓她躺在地上,反而是用手臂舉起她,把她的腳環在他的腰上。他輕易地就抱起她,讓她 的身體靠著牆保持平衡,一隻手抱在她身後以免她背上的肌膚被石灰牆磨傷。當感覺到他堅硬的男性推進、探索並輕易地滑進她體內時,她睜大雙眼。她感到被填滿 且刺穿了,身體因這沈重的入侵而敞開,感覺好無助。因愉悅而抽氣,她抓住他的肩膀,手指陷入他柔軟的羊毛外套裏。被他衣著整齊的身體緊緊地抱住,赤裸的肌 膚因摩擦衣服而感到刺痛,這使她感到不可思議地充滿情欲。渴望能觸摸到他的肌膚,她拉扯著他黑色的領巾,吻住他潮濕的頸項。

  “愛我嗎?”他低語,故意讓她的身體向下沈,讓她更加感受到他的堅硬。

  “是的……喔,肯南……”她拱起身子在歡愉達到頂點、並席捲全身時大聲地呻吟。

  “告訴我。”他沙啞地說,更緩更深地律動著,直達她身體的核心。她扭動著身體,在再次感到高潮時收緊大腿。

  “我愛你,”她邊喘邊說。“愛你……愛你……”

  這些話使他因狂喜而暈眩,並低吼著進入她體內,所有的感覺都因快樂的釋放而消失了。他的腿鎖住她並站著抱緊她,不願意放開她如絲綢般豐美的女性胴體。“薇雅。”他低聲地說,熱切地吻住她使她喘不過氣來。

  “現在,我們要脫掉你的衣服。”她說,同時忙碌地解開他喉嚨上的黑領巾。

  肯南笑了,鬆開手放她站在地上。“然後呢?”

  薇雅將領巾扔到地上,湊到他的喉間,呼吸著他的陽剛氣味。“然後我要再次告訴你我有多愛你。”後退一步,她滿臉期待微笑地看著他。“如果你還有力氣。”

  他露齒而笑,給她一個溫暖的吻。“我從來不是碰到挑戰就畏縮的男人。”

  “對,我知道。”然後,當他抱起她將她帶進房間時,她開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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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2:05:20 |只看該作者
終 曲



  雖然薇雅認為她已經很瞭解她的丈夫,但是在他們婚後的六個月,她又發現了更多。既然同意一般人皆認為的、肯南不是居家型男人的看法,因此她發誓要盡可 能給他他所需要的自由。她決定絕不會對他的交友狀況提出意見。如果他選擇要整個晚上在外面交際應酬、喝酒作樂,那就讓他去吧。而如果他讓自己陷入危險的情 況,她也會盡力不去批評他。畢竟,在認識她之前他一直都是個非常獨立的人,而且他會怨恨被她絆住。此外,薇雅不想到最後被他視為沈重的負擔。

  然而,令她和每個認識肯南的人驚訝的是,他非常喜歡婚姻生活,好像他從來不知道還有其他的生活方式。他輕鬆愉快地適應了丈夫的角色還非常的享受,並展 現出世上大部分妻子只能由夢中得到的忠誠。肯南喜歡晚上在家裏和薇雅分享好書及美酒,反而不愛和朋友在倫敦酒館裏狂歡。他們兩人常喝著酒辯論事情,並做愛 直到深夜。

  而且肯南不論到哪裡都帶著她,他們一起去過舞會、晚宴與音樂會,還去看過職業拳擊賽、賽馬,甚至於賭場。他保護但不是遮蔽她,讓她看到倫敦醜陋以及美 麗的地方。他把薇雅視為夥伴、親密伴侶及愛人,而且因為他的緣故,讓她的生活充滿了她在樹林灣從沒想像過的活力與生氣。

  待在家裏的晚上,薇雅會協助肯南研讀並分析堆積如山的法律及學理書籍,這些書是康若石爵士借他們的。肯南發現治安官的工作要求很高,但也很迷人,所提 供的挑戰比他只當警探時更大。他喜歡隨著解決爭議與進行調查而漸增的權力,並開始累積一定程度的政治影響力。這一點,以及他的榮譽爵位,給予他一個遠超過 過去名聲的社交地位。

  而薇雅亦盡力在倫敦社交圈找到自己的地位,仔細地從每星期收到的許多邀請函中進行篩選,並決定該接受哪些邀請。她和建築師及設計師商量該如何設計肯南 準備在梅菲爾區建造的宅邸,同時徵詢那些她在倫敦新交到的朋友的意見。不久之後,她也參加了一些女性委員會,這些委員會資助著那些幫助從良妓女及貧困小孩 的慈善團體,但是相對於那些她們想要解決的問題,這些委員會的努力似乎很微不足道。

  某個晚上薇雅告訴肯南:“那些需要幫助的女人和小孩是這麼的多。”她對於一個已計畫好的慈善活動感到很沮喪,並不抱任何希望。“即使委員會的努力成功了,我們將只讓一小部分有需要的人受益。這不禁使我在想,為什麼我們還要去嘗試。”

  肯南將她抱進懷裏,把一綹鬆脫的髮絲塞回原位,親吻她的額頭。“嘗試總好過沒試,”他低語,微笑地看著她憂慮的臉。“以前我也有過這種感覺,想著為什麼我要冒生命的危險去抓一個混蛋小偷,同時卻有其他數以千計的小偷仍逍遙法外。”

  “那麼為什麼你仍繼續下去?”

  他稍微聳聳肩。“我想到如果我現在從街上抓走一個罪犯,未來就可能救了一個人的生命。而且,就算只救了一個人,努力也是值得的,不是嗎?”

  薇雅微笑著抱住他,胸中充滿了愛意。“我就知道,”她說,聲音因靠著他的肩膀而顯得模糊。“本質上你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她感覺到他在她耳邊露齒微笑。“我要教你如何罵我,夫人。”他低下頭吻住她直到她無法呼吸。

  因為全神貫注地閱讀手邊正在調查案子的紀錄,肯南幾乎沒注意到有人正敲著他鮑爾街辦公室的門。“請進,”他生硬地說,因注意力被破壞而感到微恙。

  門被稍微打開,佟太太探頭進來。“肯南爵士,你有訪客。”

  他皺眉回應。“我告訴過你,今天下午我不見任何訪客——”

  “是的,先生,但是……是莫夫人。”

  他臉上不悅的表情立刻消失。薇雅不常來鮑爾街辦公室,而這也是一件好事,因為這兒經常有流氓或罪犯走動。不過,在一天之中他很歡迎任何可以見到她的機會。“天啊,不要讓她等,”他說。“馬上請她進來。”

  管家微笑並把門打開一點讓薇雅進入辦公室中。她的樣子非常可愛,尤其在辦公室這單調沈悶的背景下,她苗條的身材穿著一件淺粉紅色的棉質衣服,高領與長 袖上點綴著攻瑰緞帶。上衣以絲繩裝飾,以打褶襯托出她撩人的胸型。肯南從椅子上站起來,一等佟太太關上門,馬上就將妻子抱在懷裏給她一個熱情的吻。

  “正是我需要的,”當他們的唇分開時他低語。“一位美麗的少婦來解除我的無聊。”

  “希望我沒有打擾到重要的工作。”她懷著歉意地說了。

  “沒有任何工作比你更重要。”他玩弄著她領子上的緞帶,鼻子愛撫她搽了香水柔軟的耳垂後方。“告訴我什麼風把你吹來了鮑爾街,夫人。你有什麼抱怨要投訴,還是要揭發一宗犯罪?”

  她喘息地笑了。“不完全是。”

  “要提供什麼證據或情報嗎?”

  “在某種程度上是的。”

  他坐回椅子把她拉到腿上,碧綠的雙眼調皮地閃爍著光芒。“我要一個完整的供詞,夫人。”

  “肯南,不要,”她斥責並為難地笑了,在他的膝上扭動著,不自在地看著門的方向。“可能會有人進來——他們會怎麼想?”

  他的手滑進她的裙子裏,又大膽地遊移至她的膝上。“他們會認為我是一個渴望妻子的新婚男人。”

  “肯南。”她紅著臉懇求,使他心生憐惜而笑。

  “我才想說我已經讓你不再感到害羞了,”他說,捏捏她的膝蓋。“好吧,那麼……我盡力守規矩。告訴我為什麼你來這裏。”

  薇雅環住他的脖子,表情變得嚴肅。“我絕不會無故來打擾你的,但是……今天我派人去請淩醫生來家裏。”

  “淩醫生?”肯南警覺地重複著。

  薇雅點點頭。“是這樣的,最近我覺得有點怪怪的,而且不想讓你有不必要的擔心,我一直沒跟你說,直到——”因為他的手不自覺地緊抓住她的腿使她退縮並突然住口。“肯南!”她驚叫,困惑又驚慌地看著他。

  他的心突然感到劇烈的抽痛,因過度的憂心而無法正常說話。“薇雅,”他沙啞地說。“你生病了嗎?”

  “喔,親愛的,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薇雅停頓一下,快速地尋找適當且婉轉的說法,卻也因為一時的焦慮而找不到適當的字眼。“我懷孕了,”她說,戴著手套的手摩擦著他的胸膛像是在安撫他。“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們將要有一個孩子了。”

  乍起的驚恐慢慢緩和下來。他將她拉近,把臉深埋在她柔軟的胸前,試著放慢呼吸的速度。“天啊,薇雅。”他說。他聽到她顫抖地笑了,伸臂抱住他的頭。

  “對於我們家要再增加一名新成員,你有什麼感覺?”她問。

  “那真是一個奇跡。”肯南轉頭將耳朵貼在她的胸口,聽著她快速但穩定的心跳聲,想著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就在他懷裏。

  “是一個很普通的奇跡,”她微笑地指出。“這件事每天都在一般的家庭中發生。”

  “但不是在我家。”小心地讓她後退一點,肯南看看她苗條的身材,想像她的肚子因孕育他的孩子而隆起的畫面。“你覺得怎麼樣?”他關心地問道。

  薇雅撫摸著他的臉。“很沒有耐心,”她回答。“我等不及想將嬰兒抱在懷裏了。”

  結果,一個嬰兒比預期中更早來到莫家。就在薇雅知道自己懷孕的一個月後,她和肯南正在家裏享用晚餐時,柏太太打斷他們。管家臉上帶著奇怪、甚至有點滑稽的表情,好像有什麼事情驚嚇到她,一時無法從驚嚇中恢復。

  “莫夫人,”管家不安地說。“一個……一個包裹指名要交給你……從義大利來的。”

  “在這種時間?”薇雅和丈夫交換一個困惑的眼神。“那可能是我姊姊要給我的禮物,”她說。“真好。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她的消息了。有附上任何信件嗎,柏太太?”

  “有,但是——”

  “請先把信拿給我,並把包裹放在起居室裏。晚餐之後我再去看。”

  管家還來不及回答,一個奇怪的聲音使薇雅靜止不動。那是一種尖銳像貓叫的哭聲,很像是貓叫聲……或是嬰兒的哭聲。

  肯南站起來,用餐巾擦擦嘴。“我想這個包裹不想被留在起居室。”他低語,和管家擦身而過,大步走出房間。

  “一個嬰兒?”薇雅茫然地和柏太太的眼神交會。

  管家點頭確認。“是的,夫人。由一個完全不會說英語的奶媽從義大利送來的。”

  “喔,天啊!”薇雅快速地跟在丈夫後面出去,隨著聲音來到門廳。

  好幾個僕人聚集在門廳驚訝地看著一個焦慮的黑髮年輕女子,她身上穿著一件農家的衣服。外面圍著一件粗糙的灰色圍裙。這個奶媽懷中緊緊抱著一個嚎啕大哭的東西。似乎也快要哭出來了。“Signora(譯注: 義大利文的小姐或夫人)。”薇雅一出現她就說一連串沒人聽得懂的話。

  薇雅按著她的肩膀,試圖要她冷靜下來。“沒事了,”她說,希望這個女孩就算聽不懂也可以瞭解她的語氣。“謝謝你平安地把嬰兒帶到這裏。你一定累壞了,而且很餓了吧?”

  她看了柏太太一眼,後者馬上指示女僕幫忙準備一個房間。薇雅指了指尖叫的嬰兒並朝這個女孩溫柔的微笑。“可以讓我抱她嗎?”她問。

  女孩馬上就把嬰兒遞給她,似乎鬆了一口氣。薇雅笨拙地接過嬰兒,看著她紫色的小臉,她頭上還用蝴蝶結綁著一小束橘紅色的頭髮。沒有人會懷疑這個孩子不是薇安的。“喔,親愛的小東西,”她喜極而泣地低語。“寶貝、可愛的小女孩——”

  “來,把嬰兒給我,”站在她身旁的肯南唐突地說。“她的頭晃來晃去的。”

  把嬰兒給肯南後,薇雅拿起奶媽給她的信。這封信是署名給她的,正是薇安的筆跡。薇雅皺著眉,拆開信封大聲地念出內容。“最親愛的薇雅,如同我所承諾的,我把寶寶交給 你,因為我現在太忙而無暇照顧她。如果你願意,找個人照顧依莎,我回英國後會償還所有的花費。永遠愛你的……薇安。”

  轉過頭去看她丈夫,薇雅發現嬰兒已經安靜下來,並張著圓圓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肯南。一隻小手則緊緊抓住他的手指,而且因為使盡吃奶的力量令小小的指尖都泛白了。在肯南寬闊的胸膛裏,嬰兒看起來更小了,似乎很喜歡在他懷裏所感到的安全感。

  “我不知道你有帶孩子的經驗。”薇雅說,帶著好奇的微笑看著他們。

  肯南用一種安撫且平穩的韻律搖著嬰兒,安靜地說:“我沒有任何經驗,我只是擅長應付紅頭髮的女性。”

  “這點我可以擔保。”稍稍地微笑,但仍皺著眉頭,薇雅撫摸著嬰兒頭頂上柔軟的髮絲。“可憐的小依莎。”她低語。

  “薇安會來帶走孩子嗎?”肯南問道,他一直看著嬰兒。

  “並不能肯定,但是……”薇雅停頓下來看著她的丈夫,發現到無法掩飾的實情。“不會,”她輕聲地說。“她不會想要一個孩子在身邊提醒她過去這幾年的生活……而且她從來就不想當母親。我想她永遠不會來帶走她。”

  “那麼她該怎麼辦呢?”

  “你會反對我們家提早增加一位成員嗎?”薇雅猶豫地問道。

  有那麼一會兒,肯南不敢相信自己正在考慮是否要成為杜薇安私生子法律上的父親。他並不喜歡薇安,而且永遠也不會喜歡她。但是當他看著懷中的小臉,並沒 有在她身上看到薇安的影子。他只看到一個脆弱、純真的嬰兒,感到一種想要保護她的原始本能。“我想沒有人會比我們更願意照顧她了。”他低語,比較像是說給 自己聽而不是在跟薇雅說話。

  他的妻子更靠近他,一隻手臂滑上他的腰。“我也認為沒有,”她微笑著同意。“喔,肯南……我就知道你不會拒絕。”她踮起腳尖親吻他。“你從未讓我失望,你知道嗎?”

  肯南心中浮現一些譏諷的話,但是看著妻子閃閃發亮的湛藍雙眼時,卻因為心中充滿了愛而無法將那些話說出口。

  “從來沒有,”薇雅重複,迎著他的眼神。“我不要你為我做任何改變。”

  “嗯,夫人,”他輕聲地回答。“那正是我娶你為妻的理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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