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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茱麗.嘉伍德]白馬王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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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47: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白馬王子 作者:茱麗.嘉伍德

施黛茵是個淑女,而淑女絕不會驚慌失措。
只有她親愛的祖母安蒂夫人知道,
當年她的未婚夫和她令人憎惡的堂妹珍娜私奔時,
她是多麼狼狽與淒慘。
現在這個慈悲的老夫人——倫敦最富有的貴婦之一——快要死了,
可是她要先幫助黛茵擺脫本季最大的醜聞。

羅路克討厭英格蘭。他討厭污穢的空氣、過分嚴謹的男人和假笑的女人。
他為了一個理由到倫敦來:帶他的小弟弟回返美洲蒙大拿的遼闊牧場。
令人難以相信的是,他竟得花錢才能自這男孩的法定監護人手中買回男孩的自由。
那監護人不僅是路克的異母哥哥——羅家財富唯一的繼承人——也碰巧是羞辱施黛茵的混蛋。
藉由娶黛茵為妻,路克的財務困境將獲得紓解,
並能幫助一位美麗的淑女——也給他可鄙的哥哥嘗嘗羞辱的滋味。

黛茵毫不猶豫地同意祖母的計畫。若無路克的保護,當她的祖母去世,
她的叔父將成為她的監護人,而她勢必將被迫出嫁,以增加他的財富。
可是黛茵還有一個迫切的理由要到美洲去,一個羅路克還不需要知道的理由。

當他們拋下一屋子仍為他們結婚的消息驚愕得啞口無言的朋友和親戚,
永遠離開英格蘭前往美洲時,黛茵一點也不後悔,
只感到一股奇妙且令人欣喜的自由與解放的感覺。
當她英俊的丈夫說起蒙大拿原野上的生活,
他從未得知黛茵的靈魂是多麼渴求自由與遼潤,
而她正開始計畫新的未來。
他們的協議是路克送她安全抵達波士頓,然後他們就各奔東西。
可是等她發現自己尋找的真正是什麼東西時,
她決定到蒙大拿去。她要去尋找她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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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54:29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4-11-3 09:57 編輯

第一章

  一八六八年 英格蘭 倫敦

  禿鷹在前廳群集。客廳已經客滿,餐廳和樓上的書房也擠滿了人。更多的黑衣掠奪者排列在彎曲的樓梯上。不時會有兩、三個人同時仰起頭來喝他們杯裏的香檳。他們都抱著希望在等待。他們是一群可鄙可憎的人。

  他們是親戚。

  不少哈文堡伯爵的朋友也來了。他們是來為即將發生的不幸悲劇,表達他們的支持相同情。而慶祝會將在稍後舉行。

  在短暫的片刻,每個人都試著保持適合這莊嚴場合的嚴肅態度。酒很快地鬆弛他們的思緒和微笑,不久之後,在水晶酒杯互相碰撞的眶啷聲之外就可以聽見笑聲。

  施家的大家長終於快要死了。這一年來有過兩次假警報,不過許多人相信這第三次的發病將應驗大家的期望。她是老得無法繼續令眾人失望了,她都已經過了六十歲了呢。

  施安蒂夫人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儲積她的財富,這個老女孩也該死了好讓她的親戚們能夠開始花她的錢。畢竟,她是全英格蘭最富有的女人之一。而她唯一活著的兒子卻是最窮的人之一。這是不對的,和他臭味相投的債權人總是在淫蕩的伯爵的面前這麼說。麥康是哈文堡伯爵,看在上帝的分上,應該被允許愛花多少就花多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這個男人不但浪費無度而且行為放蕩,對年輕女孩特別有“性”趣。但是他的債權人們對這些缺點卻一點也不感到不悅。事實上正好相反。在比較有社會地位的銀行家們早就拒絕再借給這個淫蕩的伯爵一毛錢的時候,街角的貸款業者反而欣喜若狂地供應這個男人金錢。他們十足地以他們客戶的放蕩為樂。他們索求高額利息出資為伯爵償還賭債,以及封住被伯爵玩弄的年輕女孩們的父母的嘴。債務愈堆愈高,不過這些有耐心的債權人很快就會得到豐厚的報償。

  或者他們都這麼相信。

  湯姆--生病的管家的年輕助手--又把一個債權人推出門外,然後用力地關上門。他們的行為舉止令他驚駭。他確定他們知道這麼做是不對的,他們只是不在乎。

  湯姆從十二歲開始就住在這裏,這麼多年來他從未見過如此可恥的事。他親愛的女主人在樓上掙扎地支撐著,等待她所有的事務被安排妥當,以及她最喜愛的孫女黛茵到達向她道別,而垂死老婦的兒子卻在樓下開懷暢飲、談天說笑。他的女兒珍娜黏在他身邊,臉上帶著自以為是的表情。湯姆猜想這得意的表情來自於她知道她的父親會和她分享他的財富。

  蛇鼠一窩,湯姆想道。哦,是的,這對父女確實非常相似。老管家並不因為自己對女主人的親戚有惡劣的評價而覺得自己不忠。她也有相同的看法。安蒂夫人好幾次都以毒蠍指稱珍娜。她是只毒蠍。湯姆背地裏用更糟的字眼罵她。她是個惡毒的女人,充滿詭計。據那些知道內情的人說,珍娜用歹毒的手段統治上流社會,而大部分剛踏進社交圈的年輕男女都怕她,雖然他們不會承認。湯姆不知道這流言是真是假,不過他非常確定一件事--珍娜是夢想的毀滅者。

  這一次她做得太過分了,因為她竟敢攻擊安蒂夫人最重視的一切。她竟然企圖毀滅黛茵小姐。

  湯姆滿意地大哼一聲。珍娜和她聲名狼藉的父親很快就會嘗到他們的背叛行為的後果。

  親愛的安蒂夫人一直忙於生病而沒有注意到發生的事。自從黛茵的姊姊美玲,帶著她的雙胞胎女兒到波士頓去的那天起,安蒂夫人就開始衰老了。湯姆相信她沒有完全放棄的唯一理由是,因為她決心看著她像親生女兒般撫養長大的孩子得到歸宿。

  黛茵的婚禮被取消了,由於珍娜的妨礙。不過,這可怕的恥辱倒也帶來了一點好處。安蒂夫人終於張開眼睛。在這之前她一直是個寬大慈悲的女人。現在,她只想懲罰。

  黛茵怎麼還沒有到?湯姆祈禱她會及時到達簽署檔並且向她的祖母道別。

  他焦慮地踱步了幾分鐘,然後把心思轉向引導那些無禮地倚靠在臺階上的客人進入已經擁擠不堪的日光浴室。在把最後一批可鄙的人擠進去之後,他拉上門,快步走回大廳。

  外面傳來的騷動引起他的注意,他跑到窗前往外看。他認出黑色馬車上的紋章,安心地籲口氣,然後感謝上帝。黛茵終於到達了。

  湯姆看進客廳裏確定伯爵和他女兒仍然忙著和他們的朋友閒扯。他們都背對著入口,於是他快步走過去關上客廳的門。如果幸運,他將能夠在這對父女注意到之前,帶領黛茵穿過大廳上樓。

  當湯姆打開門的時候,黛茵正在穿越那群擠在車道上的投機客。他很高興她完全不理會那些試著得到她的注意的無賴,好幾個人甚至把名片塞進她的手裏,一邊大聲吹噓他們是全英格蘭最好的投資顧問,能夠使她即將繼承的財富成長三倍。湯姆對他們誇張的言行感到厭惡,如果他手邊有掃帚,一定要像趕蒼蠅一樣把他們驅散。

  “喂!喂!離她遠一點。”湯姆大叫,跑上前。他保護地握住黛茵的手肘,回頭怒視這群無禮的惡棍,護送她走進大門。

  “這些人一個個都是罪犯。”他咕噥。

  黛茵完全同意他的意見。“你已經準備好撲向他們,是不是,湯姆?”

  男僕微笑。“如果我貶低自己的身分對他們動手,西索會打我耳光。”湯姆說。“如果我要跟隨他的腳步,就必須避免粗野的行為。管家必須隨時隨地保持他的尊嚴,小姐。”

  “是的,當然。”黛茵同意。“我們的西索情況如何?我該擔心嗎?”

  “不,你不需要擔心西索。他雖然老了,仍然韌性十足。他從病床上奮力起身向安蒂夫人道別。你的祖母已經給他養老金讓他退休。你知道這件事嗎?她給了他一大筆錢,黛茵小姐。西索的餘年將不虞匱乏。”

  “他是奶奶忠心的管家近三十年,”黛茵提醒他。“他應該得到豐厚的退休金。你呢,湯姆?你打算怎麼辦?我懷疑麥康叔叔會讓你留在這裏。”

  “我已經得到你的祖母所分派的一份工作,她要我去照顧她的弟弟安德。這表示我要搬到高地去,不過無所謂。只要安蒂夫人高興,天涯海角我都會去。她還給了我一塊地和每個月的零用金,不過我打賭你已經知道了。這是你的主意,對不對?你一直都在照顧著我;雖然我比你年長。”

  黛茵微笑。這是她的主意,不過她確定如果祖母不是這麼忙於處理其他的事也會想到要這麼做。

  “你才比我大兩歲呢!”黛茵說。

  “我還是比你大。”他回答。“來,讓我幫你拿外套。我很高興看到你依你祖母的要求穿白色的。這是件漂亮的衣服,容我大膽地說,你今天看起來好多了。”

  湯姆立刻後悔自己的讚美,因為他不想提醒她最近的遭遇。並非黛茵有可能忘記,當然。但是,提起這種羞辱的事不是紳士的行為。

  可是她確實看起來好多了。自從六個星期前的那個下午,她的祖母帶她進客廳給與她關於她未婚夫的消息之後,就沒有人見過她。當時湯姆站在客廳內背靠著房門,防止任何人闖入。他看見這個消息使黛茵多麼悲慘。令人為她感到驕傲的是,她沒有哭也沒有失態。這種舉止不是淑女該有的。她保持了鎮定的表情,但是這個消息帶給她的傷害仍然顯而易見。她緊張地把頭髮梳到肩後的手顫抖著,而她的臉蒼白如雪。她的藍色眼睛--如此美麗迷人的藍色眼睛--完全失去光彩,如同她的聲音。當她的祖母終於念完她收到的下流的信時,黛茵回答:“謝謝你告訴我,奶奶。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很難的。”

  “我相信你應該暫時離開倫敦,直到這樁醜聞平息。安德舅公會很高興有你做伴。”

  “一切都依你的意思,奶奶。”

  片刻之後,黛茵告退。她上樓回自己的臥房幫忙收拾行李,在不到一個小時後出發前往她祖母在蘇格蘭的莊園。

  在她的孫女離開的這段時間,安蒂夫人沒有閑著。她忙著和她的律師們見面。

  “你的祖母會很高興見到你,黛茵小姐,”湯姆說。“自從前幾天收到那封神秘的信,她一直非常煩躁易怒。我相信她要依賴你告訴她該怎麼做。”

  他聲音裏的憂慮相當明顯。他注意到她抓在手裏的名片,把它們丟進紙屑簍,然後跟著她穿過大廳走向樓梯。

  “她的情況如何,湯姆?有沒有起色?”

  湯姆握住她的手,充滿感情地拍拍它。他能夠聽見她聲音裏的恐懼,他想騙她,但是不敢。她應該知道真相。

  “她愈來愈衰弱了,小姐。這一次她熬不過去了,你必須向她道別。她急著把一切安排妥當。我們不能繼續讓她煩惱,不是嗎?”

  黛茵搖頭。“不,當然不能。”

  淚水盈滿她的眼睛。她試著用意志力忍住眼淚。如果祖母看見她哭一定會感到煩亂,而且哭也改變不了即將發生的事。

  “你沒有重新考慮你祖母為你安排的計畫吧,黛茵小姐?如果她相信她真的強迫你……”湯姆沒有說完他的憂慮。

  黛茵勉強地微笑。“我沒有。你應該知道為了讓祖母高興,我願意做任何事。她要花死前處理完所有的事,而我碰巧是她最後一個問題,所以幫助她成為我的責任。”

  客廳傳出一陣笑聲。黛茵轉身向聲音來處,看見兩個穿著黑衣的陌生人在鄰近樓梯的走廊後面。她注意到兩個男人的手裏都握著香檳酒杯,她突然才警覺到屋子裏擠滿了客人。

  “這些人在這裏做什麼?”

  “他們正準備跟你的麥康叔叔和珍娜堂妹大肆慶祝,”湯姆說。當黛茵流露出憤怒的表情時,他點點頭,然後很快地又說:“你的叔叔邀請了一些朋友……”

  黛茵沒有讓他說完。“這個不道德的男人沒有一點值得救贖的特質,是不是?”

  她聲音裏的憤怒引燃他的。“顯然是的,小姐。你的父親--願主使他的靈魂安息--似乎繼承了所有的優點,而你的麥康叔叔和他的女兒……”湯姆厭煩地歎息。他注意到黛茵要拉開客廳的門,急忙搖頭。“麥康和珍娜都在裏面,小姐。如果他們看見你,勢必會鬧出笑話。我知道你想把所有的人趕出去,可是你真的沒有時間。你的祖母在等待。”

  黛茵知道他是對的,她的祖母永遠排在第一位。她握住湯姆的手臂,開始上樓。

  當他們走到樓梯平處,黛茵再次轉身向僕人。“醫生怎麼說?她不可能再次讓所有的人驚訝嗎?她有可能好轉的,是不是?”

  湯姆搖頭。“艾醫生相信現在只是時間問題,”他說。“艾蒂夫人的心臟已經衰竭了。是艾醫生通知你的麥康叔叔的,所以今天所有的人都聚集在這裏。你的祖母發現這件事的時候簡直氣瘋了,我相信艾醫生的耳朵到現在還在嗡嗡地響。他的心臟沒有在他挨駡的時候停止跳動,真令人驚奇。”

  祖母斥責像艾醫生這麼高大的男人的畫面令黛茵微笑。“奶奶是個令人驚奇的女人,不是嗎?”

  “哦,是的,”湯姆回答。“她擁有令大男人恐懼得顫抖的能力。我總得提醒自己我不怕她。”

  “你從來沒有怕過她。”黛茵嘲笑地說。

  湯姆咧嘴笑。“你不讓我害怕。你記得嗎?你在拖我回家的時候,把夫人虛張聲勢的一切全都告訴我。”

  黛茵點點頭。“我記得。奶奶責備艾醫生的時候沒有提高嗓門吧?”

  “老天!沒有,”湯姆回答。“她是個淑女,自始至終都是。”他誇耀地說。“艾醫生畏縮得彷佛她在咆哮,你真該看看當她威脅不留任何錢給他的新研究室時他臉上的表情。”

  黛茵開始沿著長廊走。“艾醫生現在和奶奶在一起嗎?”

  “沒有。他待了一夜,剛剛才回家去換衣服。他應該會在一個小時之內回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你祖母的客人在她房間隔壁的客廳。她建議我帶他們從後面樓梯上來,這樣就沒有人會看見他們。等你的麥康叔叔察覺有什麼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那麼奶奶仍然堅持要我們依那個計畫進行?”

  “是的,當然。”湯姆回答。“親愛的,容我提醒你,如果你的祖母看見你流淚一定會感到煩亂。”

  “她不會看見我流淚。”黛茵承諾。

  安蒂夫人的套房位於長廊盡頭。湯姆打開房門,黛茵立即毫不猶豫地走進去。

  房裏黑得像午夜,黛茵瞇起眼睛試著看清方向。

  這間臥房非常大。黛茵以前相信它至少有半個海德公園大。擺放著四柱大床的平臺在長形臥房的一端。另一端,在綴著沉重窗簾的窗戶前,擺著三張安樂椅和兩張小桌。黛茵一直很喜歡這個房間,她小時候總愛在大床上蹦蹦跳跳,在厚厚的地毯上翻筋斗,製造出足以吵醒死人的噪音--她的祖母時常這麼說。

  這個房間裏沒有任何限制。當她的祖母心情輕鬆的時候,黛茵被允許穿上安蒂夫人美麗的禮服及鞋子玩扮家家酒的遊戲。她會戴上寬邊帽子,掛上一串串珍貴的珠寶項鏈,再戴上長及肩膀的白色手套。當她盛裝完畢,她會請她的祖母喝茶,說一些她自己編造的故事。祖母從未嘲笑她,她反而加入遊戲。她會搖動扇子,適時地附和或發出驚呼。偶爾,祖母甚至也會編造一些故事。

  黛茵珍愛這個房間和所有美好的回憶,幾乎和她珍愛住在這裏的老婦人一樣。

  “你現在才到,年輕小姐。你要向我道歉,因為你讓我等。”

  她祖母粗嘎的聲音在房裏響起,黛茵轉身走上前。她差點被一張腳凳絆倒。

  “我道歉,奶奶。”她大聲說。

  “不要浪費時間,黛茵。坐下,我們有很多事要討論。”

  “我似乎找不到椅子,奶奶。”

  “點亮一根蠟燭,吉妮。我只允許這麼亮,”安蒂夫人指示女僕。“然後離開房間。我要和我的孫女獨處。”

  黛茵終於看見椅子。她坐下來,理好裙褶,然後把雙手放在膝上。她看不見她的祖母,距離和黑暗使她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她仍然直挺挺地坐著。祖母痛恨看見垂頭喪氣的人,而黛茵相信她擁有貓般敏銳的視力,所以她不敢放鬆。

  黛茵感覺到女僕從她前面走過。她等到聽見關門聲,才大聲地說:“房裏為什麼這麼暗,奶奶?你今天不想看太陽嗎?”

  “我不想,”她的祖母回答。“我快死了,黛茵。我知道,上帝知道,魔鬼也知道。我不會小題大作,那不是淑女的行為。不過,我也不會太好說話。死亡必須在黑暗中悄悄靠近我。如果幸運之神跟著我,死神在我滿意地結束一切以前不會找到我。光線也許對他有利。我擔心你沒有準備好面對在你面前的工作。”

  突然轉變的話題令黛茵驚訝,不過她很快地恢復。“很抱歉我難以贊同,奶奶。你把我教育得很好,我準備好面對任何可能發生的事。”

  安蒂大人嗤之以鼻。“你的教育我忽略了不少,不是嗎?你對婚姻一無所知,也不知道做一個好妻子得付出什麼代價。我責怪自己在那個時候無能討論如此親密的話題,黛茵。我們活在充滿限制的社會。我們全部必須遵循規範。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活過來的,但是你的內心擁有強烈的同情和愛,我很感激我沒有能力奪走你的這些特質。你從未認知你應該是嚴格的,是不是?算了,”安蒂夫人繼續說。“現在改變已經太遲了。你是個不可救藥的夢想家,黛茵。你必須讓你的腦子清醒一點。”她的祖母警告。

  “我會的,奶奶。”黛茵回答。

  “我應該花時間教你如何訓練一個男人成為體貼的好丈夫。”

  “安德舅公已經告訴我必須知道的一切。”

  安蒂夫人又嗤之以鼻。“我的弟弟怎麼會知道這種事?這些年他一直在高地過著隱居的生活。結過婚的人才知道婚姻是怎麼回事,黛茵。不要聽他說的,因為那一定是錯的。”

  黛茵搖頭。“他給我的忠告非常實在,奶奶。安德舅公為什麼一直沒有結婚?”

  “也許沒有人要他,”夫人推測。“我弟弟唯一有興趣的是他的巨馬。”

  “和他的槍。”黛茵提醒她。

  “是的,他的槍。”夫人同意。“我很好奇,黛茵,地告訴你什麼?”

  “如果我要把一個惡棍改變成好丈夫,那麼我必須像訓練馬匹一樣對待他。安德舅公預測我會在六個月內駕馭他。他將學會重視我,待我像公主。”

  “如果他不重視你呢?”

  黛茵微笑。“那麼我應該向舅公借把好槍殺了他。”

  老夫人的微笑充滿溫柔。“有一、兩次我想殺了你祖父,不過,孩子,只有一、兩次。”

  她的心情轉瞬間從愉快變成憂鬱,她用顫抖的聲音說:“孩子們將需要你。老天!你也不過是個孩子。你要怎麼生活下去?”

  黛茵急忙安慰她。“我會過得很好,”她堅持地說。“你認為我是個孩子,可是我已經是個成年女人。你把我教育得很好,奶奶,你不需要擔心。”

  安蒂夫人大聲一歎。“好吧,我不擔心,”她承諾。“這些年來你給了我真摯的愛,而我……你知道我一次也沒有說過我愛你嗎?”

  “我知道,奶奶。”

  在片刻沈默之後,安蒂夫人又改變話題。“我不讓你告訴我,你的姊姊為什麼那麼急著離開英格蘭,現在我要向你坦承,那是因為我害怕聽到事實。我的兒子是美玲離開的原因,是不是?麥康對她做了什麼?我準備好聽事實了,黛茵。如果你想說,現在可以告訴我。”

  黛茵的胃立刻糾成一團,她在回答之前深深地吸口氣。“我並不想說,奶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仍然感到害怕,是不是?你的聲音在顫抖。”

  “不,我再也不怕了。”

  “我給你完全的信任,幫助美玲和她那個一文不值的丈夫離開。這對我來說是難事,知道我永遠再也見不到他們。我當然不相信美玲的判斷,看看她嫁的那個男人。喬治只比街頭乞丐好一點,他當然不愛她,他看上的是她的錢。但是她聽不進任何道理,不是嗎?我和他們兩個脫離關係是件壞心眼的事,我現在知道了。”

  “喬治並非一文不值,奶奶。他只是沒有生意頭腦。他娶我的姊姊也許是為了她的錢,但是在你取消她的繼承權之後他還是留在她身邊。我想他學會了愛她,就算只是一點點。他一向對她很好。而且從他寄給我們的信看來,我也相信他是個好父親。”

  安蒂夫人點點頭。“是的,我也相信他是個好父親。”她勉強承認。“是你說服我給他們錢,好讓他們能夠離開英國。我做對了,是不是?”

  “是的,你做對了。”

  “美玲想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老天!她已經死十八個月了,而我到現在才能夠問你這個問題。”

  “美玲不會告訴你的。”黛茵堅持。

  “可是她告訴你了,是不是?”

  “是的,不過只是因為她想保護我。”

  黛茵深呼吸以保持鎮定。這個話題如此使人悲傷,她的雙手開始顫抖。她不想讓她祖母知道她有多哀傷,於是盡力克制自己的聲音。“你以保護她來表示你對她的愛,你幫助她離開。她和喬治在波士頓很快樂,我相信美玲死得很平靜。”

  “如果我命令你帶她的女兒們回家來,她們會安全嗎?”

  “不會,”她的回答斬釘截鐵。“小女孩應該在她們父親的國家成長。這是喬治和美玲想要的。”而且不在麥康的監護之下,黛茵默默地說。

  “你想孩子們會不會也感染霍亂了?如果她們也感染了,我們應該早就得到消息,是不是?”

  “是的。她們都很健康。”她說,很快地祈禱自己是對的。孩子們的奶媽白太太,寫信來說她會盡力保護她們。上帝已經帶走美玲,現在又帶走喬治,祂不會殘忍得連兩歲大的孩子都帶走。

  “我信任你,黛茵。”老夫人的聲音疲乏了。

  “謝謝你,奶奶。”

  “你準備好離開英國了嗎?”

  “我準備好了。”

  “波士頓遠在天邊。告訴孩子們我的好事,就算你必須捏造。我希望被喜愛地記得。”

  “是的,奶奶。”

  黛茵努力地試著不要哭。她盯著自己的雙手,深呼吸幾口。

  安蒂夫人似乎沒有注意到她孫女的傷痛,她再次詳述她已經彙進波士頓銀行的錢。當她指示完畢,她的聲音已經因疲乏而微弱。

  “艾醫生一回來就會宣佈我再次奇跡地復原。你要出席今晚的舞會,表現出一切都和平常一樣的樣子。你要微笑,你要慶祝我的健康,你要待到午夜的鐘聲響起。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將要離開。”

  “可是,奶奶,你病得這麼重,我想待在這裏陪你。”

  “不可以,”她的祖母怒喝。“你必須在我死前離開英國。我的弟弟安德會陪伴我。麥康和其他的人將在你啟航之後被告知你已經走了。同意我的安排,黛茵。你有責任讓這個老女人安心地死。”

  “是的,奶奶。”她的聲音硬咽。

  “你在哭?”

  “沒有,奶奶。”

  “我受不了眼淚。”

  “是的,奶奶。”

  她的祖母滿意地歎息。“我費了很大的勁才找到合適的人。你知道吧,黛茵?”她問。

  “你當然知道。現在,只剩下一份檔要簽。在看著儀式完成之後,我就可以安心了。”

  “我不要你死,奶奶。”

  “你不可能永遠都得到你想要的,年輕小姐。記住這一點。吩咐湯姆把他藏在客廳的客人帶來,然後來站在我的身邊。我要看著你簽文件。”

  黛茵站起來。“你不會改變主意?”

  “我不會,”她的祖母回答。“你會嗎?”

  老夫人的語氣中帶著挑戰,黛茵勉強地微笑。“不,我不會。”她有力地說。

  “那麼動作快,黛茵。時間是我的敵人。”

  黛茵走向通往隔壁客廳的門,突然停下腳步。“奶奶?”

  “什麼事?”

  “在湯姆帶客人進來之前……我們沒有機會再獨處……我……我可不可以……”

  她沒有說下去。她不需要說,她的祖母瞭解她要求什麼。

  歎息聲充滿房間。“如果你非說不可,說吧,黛茵。”她的祖母說。

  “我愛你,奶奶。”

  ※※※

  他無法相信自己做了那件事。該死!他幾乎無法順利完成。他厭惡地搖頭。什麼樣的男人會要求弟弟買另一個弟弟的自由?混蛋!他想著,一個不折不扣的……

  羅路克強迫自己把這令人憤怒的思緒甩開。木已成舟。男孩已經獲得自由準備開始新生活,這才是重要的。那個混蛋終會得到報應。就路克個人來說,他同父異母的哥哥是生是死,他一點也不在乎。

  他的憤怒揮之不去。路克靠著柱子,看著圍繞著大理石地板的男女旋轉。他的弟弟們的朋友站在他兩旁。摩瑞和漢普都有頭銜,可是路克記不得是什麼。他們兩個正熱烈地辯論資本主義在美國的利弊。路克假裝有興趣,在他認為適當的時候點點頭,其實根本沒有聽進他們的討論。

  這是他在英國的最後一晚。他不想享受這個晚上;他想結束它。他對這個國家沒有特別的好感。生活在美國荒野之後,路克無法想像為什麼會有人選擇英格蘭為家。他發現這裏大部分的居民都傲慢而虛偽,連呼吸的空氣都令人感到窒息。他厭惡這裏的壅塞、無止盡的煙囪、灰沉沉的濃霧、俗麗的女人、過分嚴謹的男人。他在倫敦總有種被關在籠子裏的感覺。

  圍繞著舞池的男女令路克想起受過訓練會旋轉跳舞的熊。他們的動作僵硬,而且顯然經過排練。女人們的禮服色彩繽紛,可是剪裁和式樣卻完全相同。男人們看起來也一樣愚蠢,他們全都穿著黑色的正式制服。老天!連他們的鞋子也都一模一樣。這個充滿限制的社會各式各樣的規矩是他們的枷鎖,路克發現自己為他們感到難過。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冒險、自由或遼闊的空間。他們到死都不會知道自己這輩子錯過了什麼。

  “你為什麼皺眉,路克?”摩瑞問。

  路克朝舞池點點頭。“我在想他們之中沒有一只是未烙印記的小牛。”他用似乎讓這些男人覺得非常有趣的肯塔基懶洋洋的語調說。

  摩瑞困惑地搖頭,不明白他的意思。比較敏銳的漢普點頭同意。“他指的是跳舞的男女。”他說明。

  “他們怎麼樣?”摩瑞還是不懂。

  “你沒有注意到那些女人們多麼相似嗎?男人們也都一個樣。”

  漢普轉向路克。“教養淹沒了我們每個人的個體性。”

  “路克穿著正式的禮服,就和我們一樣。”摩瑞脫口而出。他表現得彷佛這個想法剛剛跳進他的腦子。他是個矮胖的男人,戴著厚厚的眼鏡,對任何話題都有堅決的意見。他覺得自己有責任扮演魔鬼的擁護者,對他好朋友的任何看法提出辯論。“你突然提出異議的穿著是適合舞會的服裝,漢普。你要我們穿什麼?鹿皮衣和靴子?”

  “那會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改變。”漢普回答。

  在摩瑞能夠反駁之前,漢普轉身向路克,改變話題。“你急於回你的山谷嗎?”

  “是的。”路克回答,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你不是明天就要走嗎?那麼你所有的事都辦完了?”

  “幾乎都辦完了。”路克回答。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你怎麼來得及完成未辦的事?”漢普問。

  路克聳聳肩。“只剩下一件小事要辦。”他說明。

  “你要帶格西一起回去?”漢普問。

  “他是我回倫敦來的原因,”路克回答。“他已經和他的哥哥們一起上路。他們在前天離開。”

  格西是路克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中最小的。較大的兩個,喬登和道格,已經是經驗豐富的開拓者。路克上一次回來的時候格西還太小,所以他把男孩交給家庭教師兩年。現在格西將近十二歲了。在智慧方面,路克設法讓他得到良好的教育,可是在情感方面,他被忽略到饑饉的地步。麥家該死的繼承人設法做到了這點。

  格西年幼得不適合荒野嚴酷的生活已經不重要了,如果他繼續待在英格蘭一定會死。

  “可惜喬登和道格沒有多留幾天,”摩瑞說。“他們會喜歡今晚的舞會。不少他們的朋友都來了。”

  “他們想先帶格西回去認識環境。”路克回答。

  他們決心以最快的速度帶他們的弟弟離開英國。那個混蛋繼承人一簽下監護權的檔,他們立刻買船票。他們擔心他會改變主意或者增加交換他的親弟弟的金錢數目。

  他又憤怒起來。該死!他想離開英國。在南北戰爭期間,他曾經被關在狹小的監牢裏。那時他患了閉室恐懼症,認為自己會在逃出去之前發瘋。戰爭確實改變了他。現在,他無法忍受密閉的空間。那種呼吸困難的感覺又在他的體內上漲。在他的內心,倫敦迅速地變成一座監牢,他只想逃開。

  路克拿出懷錶,差二十分鐘就十二點了。他可以忍耐下去,他告訴自已。他承諾待到午夜,多待二十分鐘不會要他的命。

  “我真希望能夠和你一起到你的山谷去。”漢普突然說。

  摩瑞露出驚駭的表情。“你不是認真的。你的頭銜和土地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嗎?沒有一個正常的人會放棄英國和它能夠提供的一切。”

  摩瑞被他的朋友對家鄉的不忠觸怒,開始教訓起漢普。路克沒有在聽,他剛剛看見那個混蛋繼承人穿過大廳。麥威廉三世是合法的長子。路克比他小三歲,他是個私生子。他們的父親年輕的時候旅行到美國,他在那裏誘惑了一個單純的鄉下女孩。他給她愛的誓言,每晚和她上床,一個月後才想到提起他有妻兒在英國等他回去。他的長子長大之後和他如出一轍,他是個自我放縱的惡魔。忠誠和家庭價值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因為他是有特權的長子,他繼承了土地、頭銜和財富。他的父親沒有費事為他其他合法的兒子留置產業,而他的長子不打算分享他的財富。喬登、道格和格西不只是一無所有,甚至連自尊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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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57: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最先找到路克尋求他幫助的是喬登,他想到美國來開始新生活,路克並不想和他們有任何牽連,喬登和他的兄弟對他來說是陌生人。他是個外人,雖然他們有相同的父親,他對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們一點感覺也沒有。家庭對他來說是全然陌生的觀念。

  但是,忠誠卻又另當別論。

  他無法背棄喬登,而他拒絕探究原因。然後道格也來了,路克要改變主意已經太遲。當他旅行至英國看見格西是如何被對待時,他知道他的責任尚未終了。他必須想辦法解救最小的弟弟。

  路克付出的代價幾乎是他自己的自由。

  華爾滋舞曲在高潮聲中結束,摩瑞也正好結束他的即席訓話。樂師們起立向如雷的掌聲行禮致意。

  掌聲突然中斷,仍然徘徊在舞池的男女轉身向入口,所有的人霎時全都安靜下來了。人群的舉動引起路克的好奇,他轉身想看看令眾人看得入迷的到底是什麼。

  “英國並非一切都是腐敗墮落的,”摩瑞說。“仔細瞧,路克。英國優越的證明就站在入口。”

  從他聲音中的熱切聽來,路克相信就算他看見英國女王站在那裏也不會感到驚訝。

  “漢普,不要擋到他的視線。”摩瑞命令。

  “路克比所有的人都高,”漢普咕噥。“他可以看得很清楚。況且,我已經無法移動了,她出現了。”他輕聲又說,聲音中充滿敬慕。“她真勇敢。哦,是的,非常勇敢。”

  “這就是一隻未烙印記的小牛,路克。”摩瑞說,聲音中充滿驕傲。

  吸引眾人目光的年輕淑女站在通往舞廳的階梯頂端,這兩個英國男人沒有誇大其辭。她確實是個美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女人。她穿著一件紫藍色晚禮服,禮服並不貼身,但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沒有注意到,她柔軟圓潤的曲線和乳脂般白皙的皮膚。

  她獨自出現沒有任何人陪伴,而從她臉上淡淡的笑容看來,她似乎一點也不為自己所引起的騷動感到困擾。她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服裝並不時髦,她的頭髮沒有像其他所有女人一樣編成髮辮緊緊地綰在腦後。這頭柔軟的金色長髮披散在她纖細的肩膀四周。

  她是個令人耳目一新的完美的改變。

  如此美麗的畫面當然震撼了路克,他眨眨眼睛。她沒有消失。他看不見她眼睛的顏色,但是他已經知道它們是藍色的……燭光藍。它們一定是燭光藍。

  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難,心跳狂亂。該死!他表現得像個小男孩,真可恥。

  “她確實與眾不同,”漢普附議。“你們瞧瞧站在那邊的侯爵。甚至距離這麼遠,我都能夠看見他眼裏的欲望呢!我想他的新婚妻子也看見了,瞧她瞪著他的樣子。老天!這真是令人愉快的一幕。惡人終有惡報。老天!抱歉,路克,我不該這麼無禮地談論你同父異母的哥哥。”

  “我沒有把他當成家人。”路克嚴厲堅決地說。“你是對的,漢普,”他又說。“他得到的惡報會比你想像的還要多。”

  漢普做個滑稽、怪異的表情。“你讓我非常好奇,路克。你知道些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

  “他可能聽說了那件羞辱的始末。”摩瑞推測。他沒有等待路克證實或否認,急忙把他知道的說出來。“眼前這位絕世佳人曾經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的未婚妻,不過我確信你已經知道這部分。”他開始說。“威廉在追求她的時候相當溫柔,而她,如此年輕而純真,當然認為他迷人。然後,就在舉行婚禮之前的兩個星期,威廉和他未婚妻的堂妹珍娜私奔了。五百多位受邀的客人當然都被通知婚禮取消了。這是本季最大的醜聞。”

  漢普點點頭。“你們看珍娜緊抓著威廉的樣子。哦,太有趣了,威廉甚至不隱藏他淫蕩的念頭。如果他開始流口水我也不會吃驚。和他所放棄的比較起來,珍娜真是相形見絀,不是嗎?”

  路克不覺得好笑。“他是個笨蛋!”他咕噥。

  漢普點頭同意。“我瞧不起麥威廉,他是個騙子。他差點毀了喬登和道格,不是嗎?”

  “不錯,”摩瑞回答。“威廉已經得到報應。珍娜就和他一樣卑鄙,謠傳她已經懷了他的孩子。如果謠言屬實,我可憐那個孩子。”

  “她有可能懷孕了,”漢普說。“他們兩個早就明目張膽地偷情,珍娜也會後悔,她以為威廉還有很多家產呢!”

  “他沒有嗎?”路克問。

  漢普搖頭。“真相很快就會洩漏出來,他現在是一貧如洗。這個笨蛋做投機生意賠掉了所有的錢,連土地也沒有了。他可能正指望珍娜在施老夫人死後獲得豐厚的遺產。她病了,不過聽說她又奇跡似地復原。”

  音樂再度響起,人群被迫停止呆看。黛茵提起裙擺走下階梯。路克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他向她走近一步,然後停下來再次拿出懷錶看看時間。

  還剩十分鐘,他可以忍耐。只要再過十分鐘,他就自由了,他滿意地歎口氣,期待地微笑。

  黛茵小姐也在微笑,她完全遵從她祖母的指示。她會微笑,沒有人能夠令她皺眉。這是極大的痛苦。這一切令她感到噁心,她的胃感覺彷佛著火了。

  黛茵強迫自己不要向絕望投降。她必須期待未來,地想著,記住祖母對她說的話,孩子們需要她。

  年輕的單身男人們擠上前來,黛茵沒有理會他們。她環顧四周,試著尋找她的伴護,她瞥見珍娜和威廉,可是拒絕允許自己看著他們。她的心跳加速。老天!如果他們走過來她要怎麼辦?她要說什麼?恭喜?哦,老天!她會死掉或嘔吐。她沒有考慮到他們可能會出席。

  她滿腦子都在憂慮她的祖母,根本容納不下其他煩惱。諷刺的是,今天下午她的祖母病況大有改善,當黛茵離開的時候,甚至抱著希望她的祖母真的會再次奇跡地康復。

  一個熱切的年輕男子懇求黛茵讓他陪伴她走上舞池,黛茵優雅地拒絕了。他剛轉身離去時,她便聽見珍娜獨特的尖銳笑聲。她轉身看,瞥見珍娜惡意的微笑,然後注意到一個年輕淑女轉身快步走向出口。黛茵認得這個女孩,她是丁爵士最小的女兒凱琳小姐,今年才十五歲。

  結婚並沒有改善珍娜的性情。從可憐的女孩悲慘的表情看來,她顯然剛成為珍娜的犧牲品。

  黛茵突然被憂鬱吞沒。殘酷是她某些親戚非常享受的娛樂。他們的卑劣令她難受,而以她目前的心理狀況,她再也不知道如何對抗這種感覺。她覺得無能。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並不適合英國的上流社會,也許這就是她總是把自己埋在小說中的原因。是的,她是個夢想家,如她祖母所指控的,但是黛茵並不認為這有多糟。現實時常都是醜惡的,如果她不能偶爾作作夢,那簡直是令人完全無法忍受。她喜愛的是浪漫的故事。不幸的,在現實生活中她從未認識過像書中男主角那般勇敢迷人的英雄。

  一心只想逃離殘酷的凱琳小姐差點撞倒黛茵。

  黛茵抓住苦惱的女孩。“慢慢走,凱琳。”

  “求你讓我走。”凱琳哀求。

  女孩已經淚流滿面,黛茵拒絕放開她的手臂。“不要哭,”她命令。“你哪裡也不去。如果你就這樣離去,以後在公共場合露面對你來說會更加難。你不能允許珍娜擁有宰治你的力量。”

  “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凱琳哭泣地說。“她說……她告訴每個人我……”

  “她說什麼惡毒的話都無關緊要,”黛茵試著讓她冷靜下來。“如果你假裝不理會她和她的譭謗,沒有人會相信她。”

  凱琳拿出手帕擦擦臉。“我覺得好屈辱,”她低聲說。“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惹她這樣對我。”

  “你年輕又漂亮,”黛茵回答。“這是她傷害你的原因。你犯的錯是和她太接近了。你會活下去的,凱琳,就像我一樣。我相信珍娜已經在尋找下一個犧牲者。以殘酷為樂的她真令人感到噁心,是不是?”

  凱琳露出微弱的笑容。“哦,是的,黛茵小姐,她真令人感到噁心。你該聽聽她剛剛說你什麼--你戴的這串藍寶石項鏈應該屬於她。”

  “是嗎?”

  凱琳點點頭。“她說安蒂夫人精神不穩定……”

  黛茵打斷她的話。“我沒有興趣聽珍娜說的任何關於我祖母的話。”

  凱琳看向黛茵的身後。“她在看我們。”她低語。

  黛茵拒絕回頭看。老天!只要再一會兒,她想著,她就能夠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凱琳,你願意幫我一個忙嗎?”

  “當然。”凱琳熱切地承諾。

  “戴我的藍寶石。”

  “你說什麼?”

  黛茵伸手解下項鏈和耳環。凱琳張大眼睛看著她,表情非常滑稽。黛茵忍不住微笑。

  “你不是認真的,黛茵小姐。這些藍寶石價值不菲,珍娜看見我戴它們一定會尖叫。”

  “她會不高興,是不是?”她微笑地說。

  凱琳大笑起來,她的笑聲誠摯而充滿歡欣。黛茵突然覺得好多了。她幫女孩戴上珍貴的項鏈和耳環。

  “永遠不要被物質欲望所奴役,也不要重視財富甚於自尊,否則你將成為另一個珍娜。”她警告。“你不想如此吧?”

  “老天!當然不,”凱琳脫口而出。“我會確定爸爸把它們藏在安全的地方。明天我會親自把它們送還你。”

  黛茵搖頭。“明天之後我就不需要珠寶了,它們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凱琳差點跌倒。“可是……”她驚愕得說不下去。“可是……”凱琳被黛茵的慷慨感動得流下眼淚。

  “我送你禮物不是要讓你哭,”黛茵說。“你看起來很美,凱琳,不管有沒有戴藍寶石。擦掉眼淚,我來為你找個合適的舞伴。”

  黛茵看見湯米爾,示意他過來。年輕男人跑上前,一分鐘後,凱琳在他的陪伴下走上舞池。女孩看起來容光煥發,再次表現得像個十五歲的女孩子。

  黛茵感到滿足,但是這股感覺沒有持續多久。她的男伴呢?她決定繞舞廳一圈,當然要避開珍娜,如果找不到他,她就離開。她今晚已經微笑夠了,她的祖母永遠不會知道她只待了十五或二十分鐘。是的,奶奶會贊許她的表現。

  黛茵被三個善意的朋友擋住去路。愛麗、約芬和絲妲都是和黛茵一起上“羅森淑女學院”的同學。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們就成了閨中密友。愛麗比其他人大一歲,因此她相信自己比她們世故得多。

  “親愛的黛茵,你今晚看起來真美,”愛麗說道。“我相信站在你的旁邊會使我黯然失色。”

  黛茵微笑。愛麗叫每個人親愛的,她相信那會使她顯得更加世故。“沒有人能夠使你黯然失色。”她回答,知道這是愛麗想聽的。

  “我看起來的確很美,不是嗎?這件禮服是新的,”她繼續說明。“它花了爸爸不少錢,他決心在這一季把我嫁出去,就算破產。”

  黛茵覺得愛麗的誠實讓人感到清新爽快。“我相信你可以選擇任何男士。”

  “我唯一感興趣的那一個卻看也不看我一眼。”愛麗坦承。

  “她已經盡力吸引他的注意力,”約芬插嘴。“我想,她可以試試在他面前昏倒。”

  “他可能不會接住她。”絲妲說。

  “如果那個男人真的追求她,”約芬說。“愛麗的父親會心悸亢奮。”

  絲妲點頭同意。“他是個壞男孩。”她告訴黛茵。

  “男孩?親愛的,他是個男人。”愛麗責駡。

  “一個聲名狼藉的男人。”絲妲反駁。“黛茵,我穿粉紅色的禮服看起來很糟嗎?約芬說……”

  “你看起來很美。”黛茵回答。

  “他確實聲名狼藉,”愛麗承認。“而那正是他吸引我的原因。”

  “琳達告訴我她聽說他每天都和不同的女人上床,”絲妲說。“你能想像嗎?他可以擁有任何地想要的人,他非常……”

  “誘人?”愛麗提供形容詞。

  絲妲立刻臉紅。“我承認他有某種魅力,他是如此巨大。他的眼睛非常迷人。”

  “我們談的是誰?”黛茵好奇地問。

  “我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愛麗說。“可是他今晚就在這裏,我一定要認識他。”她停頓,在臉前煽動扇子。“他使我心跳加速。”

  黛茵突然注意到約芬正同情地看著她。“怎麼了,約芬?”她問。

  “哦,黛茵,你今晚到這裏來真是太勇敢了。”

  愛麗用扇子敲打約芬的肩膀。“看在上帝的分上,約芬,我們說好不提這件事的。”

  “你真該感到羞愧。”絲妲斥責。“黛茵,你心碎了嗎?”

  “沒有。我真的……”

  她沒有機會說下去。“謠傳珍娜懷孕了,”約芬低語。“他們兩個早就私通了。”

  “你有必要提這件事嗎?”愛麗問。

  “她有權利知道。”約芬辯解。

  “我真的不想談……”

  黛茵再次被打斷。“他在這裏,”約芬告知朋友們。“黛茵一走進來,珍娜就抓住他的手臂,到現在都還沒有放開他。麥威廉應該被吊死。”

  “我真的不想談他。”黛茵說。

  “今晚我們都會站在你身邊。”絲妲承諾。

  “謝謝你們,”黛茵回答。“不過我並沒有那麼脆弱,你們不必擔心會有任何人傷害我的感情。我可以照顧自己。”

  “是的,你當然可以。”愛麗用同情的聲音說。

  黛茵決定改變話題。“我已經寫好給你們的信,信裏有重要的消息。”她脫口說出。

  “寫信給我們?”愛麗問。

  “消息?什麼消息?”絲妲問。

  黛茵搖頭。“你們必須等到明天,你們會在下午收到信。”

  “你好神秘哦!”絲妲說。

  “我不是故作神秘,”黛茵回答。“有時候寫信比較容易說清楚……”

  “說吧,黛茵。”愛麗要求。

  “你不能這樣吊我們胃口。”絲妲說。

  “你要離去嗎?”約芬問。“人們總是在遠行之前寫信。”

  黛茵後悔自己提起信。“這是個驚喜。”她堅持。

  “你非告訴我們不可,”愛麗說。“你不說我們就不讓你離開這裏。”

  黛茵搖頭。愛麗的表情說明她絕不就此甘休,但絲妲卻不經意地解救了黛茵。她瞥見正在跳舞的凱琳小姐,認出她脖子上的藍寶石項鏈,立刻要求知道她為什麼戴著黛茵的珠寶。

  黛茵慢慢地說明自己送掉珠寶的理由。

  ※※※

  路克在舞廳的另一端看著她。一群男人圍著他不停地詢問美國的生活情形,他們有些偏見讓他覺得有趣,有些讓他感到憤怒。這些英國人似乎都對印地安人非常著迷,一直詢問路克是不是殺了很多印地安人?

  他耐心地回答較不無禮的問題,可是一直不停地看表。他不特別在乎自己是不是無禮,午夜一到他就要離開。當他正在說明他的牧場的地理位置時,瞥見麥家的混蛋繼承人甩掉他妻子的手走向黛茵。他的新婚妻子追著他。

  黛茵也瞥見他了,她看起來準備奪門而逃。路克看著她彎身拎起裙擺,然後突然放開又站直身體。她顯然決定不逃了。

  她不會讓任何人看見她的驚慌,包括她最親近的朋友。黛茵微笑到臉頰僵硬,她知道所有的人都期望她表現出受到羞辱的樣子。他們恐怕要失望了。

  愛麗不停地說著什麼,可是黛茵沒有注意聽。她不想傷害朋友的感情,於是假裝很有興趣。

  他們愈來愈接近了;威廉繞過跳舞的男女往這邊是來,珍娜追著她丈夫。

  如果黛茵沒有看見她堂妹的表情,也許能夠控制內心的驚慌。珍娜看起來火冒三丈。當珍娜心情愉快的時候,她是略微惡毒的;可是當她生氣的時候……這個想法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黛茵覺得自己要病倒了。哦,老天!她沒有辦法,她真的要逃。她沒有能力也不想對她的堂妹有禮貌。堂妹和堂妹夫,她糾正自己。

  哦,是的,她要病倒了。

  路克看見她眼裏的驚恐,突然停止解說關於印地安人的事,排開包圍他的人群往前走。摩瑞和漢普跟著他穿越舞廳。

  “黛茵,你怎麼了?”愛麗驚愕地問。

  “她在喘息。”絲妲皺著眉說。

  黛茵試著鎮定下來。“我想我該走了。”她說。

  “你才剛到這裏。”約芬說。

  “可是我真的……”

  “老天,他走過來了。”愛麗慌亂地說,立刻理理衣袖。

  絲妲轉頭偷看,發出驚呼,然後轉向黛茵。“哦,等你見到他再決定要不要走,”她低語。“雖然媽媽說他是個壞男人,我必須承認他懶洋洋的說話語調非常迷人。”

  “你怎麼知道?”約芬問。

  “我聽見他和漢普交談。”絲妲解釋。

  “你偷聽他們說話。”約芬指控。

  絲妲點頭。“是的。”她愉快地承認。

  黛茵正慢慢後退。她回頭查看到入口的距離。自由在三十呎外,如果她能夠走到階梯,她就能夠……

  “黛茵,你必須和這個男人說說話。”愛麗堅持。

  “你們全都瘋了?我不會和他說話,麥威廉根本一無是處。”

  黛茵幾乎是用喊叫的,她的朋友們全都轉頭看著她。

  “威廉?沒有人提到威廉。”絲妲說。

  “回到這裏來,黛茵。”愛麗要求。

  “哦,老天!威廉也走過來了,”約芬低聲宣佈。“難怪黛茵試著溜走。”

  “我不是試著溜走,”黛茵否認。這是謊言,當然,不過她寧死也不願承認自己的怯懦。“我只是想避開鬧笑話的場面,恕我失陪……”

  絲妲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你不可以溜走,”她低語。“那會讓你看起來很可憐,黛茵。不要理他就好了。愛麗,你停止呆望著那個男人好嗎?”

  “一定要有人介紹我和他認識,”愛麗說著猛烈地搖動扇子。“老天!他真是高大英俊。”

  黛茵努力地試著讓絲妲放開她。當她終於掙脫正要拎起裙子逃走時,碰巧瞥見愛麗口中高大英俊的男人。

  她全身凍結。她認為自己可能忘了如何呼吸,因為她突然、無法解釋地覺得頭昏眼花得厲害。

  他是她見過最英俊的男人。他高大、結實,有寬闊的肩膀和深褐色頭髮。他的皮膚是古銅色的,顯然是長期日曬的結果。而他的眼睛,老天!他的眼睛是最魅惑人的顏色--深沉濃郁的巧克力色。他的眼角有些美麗的皺紋,可能是時常在陽光下瞇眼睛造成的。

  他看起來不像常常笑的人,他也不是那種你會想在黑暗的角落遇見、或想和他共度一生的男人……哦,老天!她做了什麼?

  黛茵伸手搶下愛麗手中的扇子。在她的朋友能夠抗議之前,她開始猛烈地搖動扇子。老天!這裏為什麼突然熱起來?

  如果她在他跟前昏倒不是太無禮了嗎?他很可能會跨過她的身體逕自離去。黛茵搖頭。她真的必須鎮定下來。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臉頰發紅。真荒謬,她想著,她沒有什麼好覺得困窘的。是因為太熱了,她告訴自己。

  這個巨人就是她的朋友們口中聲名狼藉的男人嗎?老天!她希望不是。她希望自己剛才多注意聽她們的談話。絲妲說他每天都和不同的女人上床?她要好好地問問她的朋友們,因為她突然想知道關於這個神秘陌生人的一切。

  老天!現在問任何問題都太遲了,不是嗎?上帝幫助她,她快要瘋了。這可能是他的錯,因為他的目光完全落在她的身上。使人喪失勇氣的穿透性目光,難怪她會驚慌失措。而且如此的無禮露骨,她默默地加上一句。她無法停止注視他。她懷疑自己的嘴是張開的。沒有關係,她告訴自己,扇子會隱藏她大半的臉。

  愛麗搶回她的扇子,黛茵感覺彷佛剛被撕開衣服。她沒有讓這種感覺持續太久,很快地挺直肩膀、掛上微笑,試著記得如何表現得像個淑女。

  哦,是的,他是非常英俊。只是看著他,她就幾乎呼吸困難。她想發出讚歎,可是不敢這麼做。

  黛茵瞭解自己對這個男人產生如此怪異的反應的原因。他是她的夢想成真,因為他令她想起小說的男主角。

  黛茵開始顫抖。這個男人令她全身起雞皮疙瘩,他的目光銳利得使她寒毛豎立。不錯,他是個英俊的傢伙,但是他渾身散發著危險的訊息和力量,她想著。從他的外表看來,她相信他有充份的能力保護他的財產。

  還有孩子們,她想著。他會保護孩子們。

  這不是最重要的嗎?她不該為他的名聲或是自己對他產生的怪異反應憂慮。以她的目的來說,他不僅能夠勝任,甚至是完美的人選。

  她發出歎息。她的朋友們回應她的歎息聲,她們顯然和她一樣被這個男人迷惑了。

  威廉和路克從不同的方向走過來,而他們同時到達黛茵面前。他們之間距離僅三呎。

  先開口的是威廉,他的聲音帶著怒氣。“黛茵,我要和你私下談談。”

  “你不能和她單獨到任何地方去。”他的妻子在後面怒喝。

  黛茵沒有理會他們兩個,她仰起頭以便看著使她心緒大亂的男人的臉。她努力地試著不怕他。他確實有雙美麗迷人的眼睛。

  “你比我記得的高得多。”

  這句話說得有如低喃。路克微笑。他喜歡她的聲音,非常誘人。

  “你比我記得的漂亮得多。”

  絲妲是對的。他確實有非常迷人的語調。

  她的周圍陷入一片混亂。除了黛茵和路克,突然間所有的人都開口說話。絲妲和約芬要求知道黛茵何時認識這個陌生人;愛麗哀求介紹;威廉和珍娜爭吵著,而漢普和摩瑞大聲地爭辯黛茵已經被介紹給這個美國人的可能性。大家都知道過去這幾個星期,黛茵一直待在蘇格蘭,而當她被召回倫敦之後一直守在她病危的祖母身旁。她哪有時間和路克見面認識?

  黛茵跟不上所有的談話,不過,她突然覺得非常愉快。她胸口緊繃的感覺消失了。鎖住她和英國以及和責任之間的鏈條被扯開了,她將獲得自由。當她走出這裏,就可以遠離英國僵化的社會,遠離一切限制和責任。

  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回來。她永遠不必再看麥康叔叔一眼,永遠不必再忍受珍娜,永遠不必再覺得羞恥。

  “差不多午夜了吧,先生?”她脫口說出,聲音中的急切非常明顯。

  他點點頭。“我們可以走了。”

  所有的人開始質問她。

  “走?黛茵,你要去哪裡?”絲妲要求知道。

  “她要和他一起走?”約芬問。

  “你們兩個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漢普問。

  “你不可以和他到任何地方去,”威廉大叫。他憤怒得滿臉通紅、青筋暴突。“你跟我走,黛茵。我要求和你私下談談。你貶低自己和這個惡棍說話,你知道他是……”

  愛麗打斷他的話。“閉嘴,威廉。黛茵,親愛的,請介紹我和這位元男士認識。”

  威廉不聽任何制止,他伸手要握住黛茵的手臂。路克的警告阻止了他,他的聲音很輕,卻冷得令人打顫。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碰她。”

  威廉的反應彷佛路克咆哮地威脅他,他迅速地後退一步。這可能是本能的反應,黛茵想著,不過這個動作透露了很多訊息。威廉確實怕這個男人。

  珍娜尖叫一聲。“把黛茵留在這裏,威廉,我去找爸爸來。”她怒目盯著路克,又說:“我的丈夫也許怕你,但是我的父親不會。他是黛茵的監護人。”

  路克對珍娜的話根本沒有反應,他甚至沒有費事看她一眼。

  黛茵決定依循他的模式,她拒絕看著她的堂妹。“你的父親不是我的監護人。”

  “他將會是,”珍娜誇耀地說。“只要老夫人一死。到時你就會後悔,黛茵。父親會把你鎖起來以免你做出羞辱我們的事。”

  摩瑞和漢普立刻出面保衛黛茵。“可恥的人是你,麥珍娜!”漢普大叫。

  “告訴我,你是真的懷了孩子,或者這是你捏造出來的圈套?”摩瑞譏剌地說。

  “你竟敢譭謗我!”珍娜大叫。她拍打她丈夫的肩膀以得到他的注意。“威廉,你不為我的名譽辯護嗎?”

  她的丈夫一句話也沒說,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黛茵身上。

  這場唇槍舌戰很快地演變成拉扯推擠,黛茵被轟炸得疲憊不堪。愛麗拉扯她的手臂要求和她說話,絲妲也不願被忽略,而扮演和事佬的約芬努力地試著讓所有的人降低音量。

  黛茵的頭感覺彷佛在旋轉。她瞥向她的男伴看他對這場鬧劇有什麼反應,而他的表情令她大為驚奇。

  他看起來非常無聊,她想知道他怎麼能夠對威廉的公然侮辱及中傷無動於衷。威廉不停地譭謗他,而路克只是拿出懷錶查看時間。

  然後威廉辱駡路克是個雜種。愛麗、約芬和絲妲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黛茵等待她的男伴為自己辯護。十五秒鐘過去了,她發覺他並不打算說或做什麼。

  她突然變成保護他的鬥士。威廉再次重複他的辱駡;憤怒的黛茵轉向愛麗,搶下她手中的扇子,然後再轉向威廉。在他知道她要做什麼之前,她用扇子打他的臉。

  “謝謝你。”她說,把扇子遞還給她的朋友。

  愛麗驚愕得張口結舌。黛茵的肩膀垮下來,她討厭鬧醜聞,可是有的時候也顧不得適當的言行舉止。

  威廉不瞭解黛茵已經到忍耐的極限。“如果你聽我說,”他要求。“你會知道我說的是實話。他只是個……”

  黛茵再次抓住愛麗的扇子,轉身面對威廉。

  “如果你再說一個侮辱的字眼,我會挖掉你的眼睛。”

  “黛茵,你是怎麼了?”愛麗低語。

  黛茵把扇子丟還給她的朋友,然後看向她的男伴。

  “我們現在就走好嗎,先生?”

  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迫切,但她不在乎。路克微笑。“好,”他回答。“已經過了午夜。”

  她長長地籲口氣。路克向摩瑞和漢普點點頭,然後往門口走。他走到黛茵身邊時沒有停下來,而是握住她的手繼續走。他步伐長而果決。她沒有抗拒,任由他拉著往前走。老天!她真的在微笑。

  漢普的叫聲令路克停下腳步。“她和你在一起安全嗎?”

  這個問題應該讓他覺得受辱,然而漢普聲音中的關切消弭了他的憤怒。這是個合理的問題,畢竟這個英國人並不瞭解他。

  他轉身回答:“是的,她會是安全的。”

  愛麗跑上前。“黛茵,在你離開之前,請你介紹我和這位元男士認識好嗎?”

  “當然,”黛茵同意。“他是……”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老天!她想不起來他叫什麼名字。驚慌的黛茵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嗯?”愛麗問。“他是誰?”

  “是的,”絲妲脫口說出。“他是誰?”

  黛茵抬頭看她的男伴,希望他會替她解圍。可是,他一句話也沒說。他只是注視她,等著看她會怎麼做。

  黛茵感到屈辱。她為什麼不記得他的名字?她深深地吸口氣,為自己可憐的行為搖頭,然後轉向她的聽眾。

  她不記得他的名字,但是她至少記得他的身分。

  “他是我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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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57: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個消息引起強烈的反應。愛麗、約芬和絲妲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尖叫。漢普和摩瑞同聲歡呼,顯然非常高興。而珍娜缺德的謾駡聲被威廉否認的咆哮淹沒。

  路克沒有理會這場混亂。他從僕人領班手中接下黛茵的大衣,順手將它披在她的肩上,然後再次握住她的手往外走。她必須小跑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她甚至沒有時間向她的朋友揮手道別。

  直到他們到達車道,他才停下腳步。在示意車夫將馬車駛上前來之後,他放開她的手,低頭看著她。

  她立刻開始整理儀容。撫平頭髮拉好大衣之後,她伸手進口袋拿出手套。

  她的手在發抖,路克注意到她費了很大的勁才把手套戴上。她顯然十分慌張,甚至有點害怕。他想知道這是剛才那場混亂引起的或者是他必須負責。他想問她為什麼發抖,不過很快地甩掉這個念頭。她也許不喜歡知道他注意到她的不安。

  說實話,他不知道該如何看待她。她是如此的優雅、女性化,可是卻也非常容易緊張興奮。她臉紅得像個小女孩,無法看著他的眼睛。她的羞怯令他覺得有趣。他試著想像她置身於蒙大拿荒野的樣子,差點失聲大笑。她看起來脆弱精緻得像美麗的瓷器,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不,她不可能在荒野中生存,感謝上帝,她永遠不必接受這項考驗。

  黛茵用可笑的扇子做武器打威廉的影像突然跳進他的腦中,那個時候她可一點也不膽怯。路克不由得困惑地皺眉。

  黛茵終於鼓起勇氣看著他,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臉脹紅。這個男人一定認為她是個愚蠢的女人,天曉得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她決心向他道歉,不管多麼困窘。她必須承認她不記得他的名字。

  黛茵看見他皺眉看著她,立刻忘了關於道歉的事。她猜想他在為她脫口說出他們的秘密而生氣,沒有他的責難,她就已經夠愧疚了。

  “請不要生我的氣,先生。我知道我不該說出我們已經結婚,可是我當時慌亂得無法思考。威廉不停地譭謗你,而我一直等待你為自己辯護。我知道你從小就被教導要做個紳士,可是有些時候也顧不得禮貌了。你真的應該學習為自己說話。我相信保護自己名譽比保持禮貌更重要,你不認為嗎?”

  她等了一分鐘,但他一句話也沒有回答。她猜想他是不同意她的看法,她歎口氣掩飾自己的緊張。“想一想我剛說的話,我相信你會發現我的建議有價值。”

  她使他驚奇得說不出話來,他這輩子從未被誤認為是個紳士,也從來沒有人試著保護他的名譽。這真是有趣而挫人銳氣。從她的表情看來,她顯然是認真的。他該現在就把話說清楚嗎?

  車夫終於把馬車從車陣中駛出來。當路克轉身為黛茵開車門時,威廉的叫聲使他停下動作。

  “黛茵,等一下。”

  “哦,老天!他又要做什麼?”

  路克的耐性快被磨光了。“上車,黛茵,”他命令,他的語氣充滿憤怒。“我來應付他。”

  她不顧他的命令。“你不能為我打仗,先生。我必須自已解決問題。你知道我差點嫁給他嗎?”她戲劇性地顫抖,然後又說:“你能想像嗎?感謝上帝讓我逃過此一悲劇。”

  威廉衝下階梯跑到黛茵面前。“你對我不公平,黛茵,”他說。“你沒有給我機會解釋我為什麼必須和珍娜結婚。我花了那麼多時間追求你,你至少應該給我……”

  “我不欠你什麼,威廉。你走吧,我對你已經無話可說。”

  他表現得彷佛沒有聽見她說的話。“我們可以和以前一樣,我會讓你忘記我已經結婚。”

  要不是抓住路克的手臂,她會被怒氣擊倒。她戲劇化的反應使他想笑,可是他不敢。他看著麥威廉,對黛茵說話。“我很樂意為你解決這件事。”

  她搖頭。

  “明天我會來看你,在珍娜起床之前。”威廉繼續說。

  “我知道我傷害了你,可是你沒有必要謊稱已經結婚。我會讓你瞭解的。”

  黛茵驚愕得說不出話來。老天!她竟然曾經相信他是迷人的。現在他在她的眼中只是個能說善道的惡魔。老天!她真是個笨蛋。麥威廉不但不迷人,甚至令人厭惡,因為他缺乏她重視的所有特質:誠實、正直、忠貞。

  “你竟敢認為我會和你……”她憤怒得說不下去。老天!他真的相信她會考慮成為他的情婦?

  她覺得腸胃翻攪,臉頰發燙。黛茵搖搖頭,然後轉身伸手向車門。路克搶先一步打開車門,抓住她的手肘扶她上車,然後準備跟著上車。

  威廉走上前。“你不該讓他送你回家,”他大叫。“他是個私生子,聲名狼藉的私生子。”

  黛茵火冒三丈。“不准你侮辱我的丈夫。離開我的視線,威廉,我再也不要看見你或聽見你。你是個卑鄙的人,我再也不要和你有任何的牽連。”黛茵說完用力地關上車門。

  事實證明威廉愚鈍得像只騾子,他拒絕相信事實。路克靠著車身,雙臂交疊在胸前,等著看他接下來會做什麼。

  “我瞭解你的感受,黛茵。你認為我拋棄你,所以你才謊稱結婚了。明天早上我們談話之後,你就會原諒我。”

  黛茵放棄了。她伸手出窗外,戳戳路克的肩膀。

  “請上車,我想現在離開。”

  “輪到我了吧?”路克問。“我相信我能夠說服他。”

  威廉怒視路克。路克露出微笑。

  “我寧可你不要和這件事扯上關係,先生。”她說。

  “既然你是我的妻子,這件事就和我有關,黛茵。”

  威廉發出像受傷的動物般的吼叫,他的叫聲令黛茵想到受傷的豬。

  不過,這個愚鈍的男人終於認清事實。“你真的嫁給他?你瘋了!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

  黛茵推開車門,打算再怒斥威廉一頓,可是她的男伴的表情使她保持沈默。他的眼睛變得……冰冷。黛茵認為他可能想避免鬧笑話。而此時,臺階上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正默默地看著威廉出醜。

  漢普和摩瑞跑下階梯,黛茵勉強地對他們微笑。

  “我們走了好嗎?”她低語,希望她的男伴會聽見。

  “好。”路克同意。他轉身要上車,可是威廉接下來說的話使他改變主意。

  “你得到的只是我的殘羹剩菜,她只適合像你這種野蠻人。”他大叫。

  黛茵為這公然侮辱的言辭大驚失色。當她看見她男伴的神情時,她的心立刻被恐懼攫住。老天!她開始發抖了。她從未見過任何人如此憤怒,他看起來簡直就像要殺人了。他就在她的眼前變成一個野蠻人。

  “現在輪到我了。”

  她不喜歡這句話的語氣,她用力地搖頭,可是路克沒有理她。

  威廉看見路克的表情時才發覺自己說得太過火了,他本能地後退,左右張望尋找逃路。

  可是,氣得臉色蒼白的漢普,和氣得滿臉通紅的摩瑞蓄意擋住他的去路。

  路克逼近他同父異母的哥哥,他伸手抓住威廉的脖子將他往上提,然後一拳打在他的臉上。“如果你再惡意中傷我的妻子,我會回來殺了你。”他說完,重重地將威廉摔在地上。

  路克對漢普和摩瑞微笑。“如果他又說了什麼,你們一定會讓我知道吧?”

  “當然。”摩瑞熱切地承諾。

  漢普點點頭。他正忙著看威廉掙扎地爬起來。

  路克上馬車並關上車門,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

  他們終於上路了。黛茵試著縮在角落好和他保持最大的距離。這是個荒謬的念頭,因為馬車內的空間就是這麼小,而她的男伴的體型卻這麼大。可是此刻黛茵忙著抗拒慌亂根本沒有心力思考。她試著深呼吸平穩情緒,可是沒有什麼幫助。但是她想隱藏自己的緊張,畢竟,她有她的驕傲。

  “紳士不會用拳頭解決問題。”她說。

  她等了一分鐘讓他道歉,他一個字也沒說。她決定激他說話。“我相信你打斷了威廉的鼻子。對於這件事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老天!感覺真好。”

  “你說什麼?”她問。

  路克看著她扭絞雙手。“我說,感覺真好。你不希望我對你說謊吧?”

  “當然不希望。你一點也不後悔嗎?”

  “不。我早就想揍他了。”

  “是的,可是當你做了之後,你不會為這種有失紳士風度的行為感到……”

  她要讓他承認有點後悔自己表現得像個野蠻人,可是他沒有給她時間說完。

  “希望總有實現的時候,”他說。“這就是我的感想。”

  她大聲歎息。他決定改變話題。“你不記得我的名字,是不是?”

  他的聲音充滿笑意。她看不見他的臉,因為馬車裏很暗,可是她強烈地懷疑他在微笑。

  也許有一天她也會覺得這種事好笑,但絕不是現在。此刻她再度感到恐懼,全是因為她和這個男人獨處。老天!她嫁給一個百分之百的陌生人。

  “我通常並不這麼健忘。”她說。“是的,我不記得你的名字,但那只是因為我當時非常慌亂。”

  “你為什麼告訴他們……”

  她沒有讓他說完。“你是我的丈夫,不管你喜不喜歡。”

  “我是你的法定監護人。”他修正,因為他比較喜歡這個稱呼。

  她聳聳肩。“為了成為我的監護人,你必須和我結婚。這是協議的一部份,記得嗎?”

  他歎息。“我記得。”

  他聽起來有點氣惱,她只能推論他對自己的境遇並不感到快樂。她試著不覺得受辱。她知道他並不想結婚,她的祖母已經告訴她。因此,這種受傷害的感覺是可笑的。她幾乎不認識這個男人呢!況且,她仍然忙著應付自己對這個巨人產生的恐懼,根本沒有時間處理其他的憂慮。

  她怎麼會以為他是個紳士?老天!她甚至指導他要學習為自己辯護。黛茵感覺到自己臉頰發紅,幸好馬車裏這麼暗。

  面對恐懼,她想著,她可以做到的,不是嗎?

  她清清喉嚨。“我知道你打他是因為他侮辱我,可是我感覺到你在他說那些話之前就不喜歡他了。是這樣的嗎?你早就不喜歡他……”

  “我痛恨這個混蛋。”

  這句話說得夠坦率了。她發覺自己在微笑,卻想不出自己微笑的原因。她可能是緊張憂慮得傻了吧?“這是你娶我的原因嗎?為了報復你的哥哥?”

  “不,”他回答。“我需要錢。你的祖母提供一筆我無法拒絕的金錢,報復是附加的誘因。黛茵,我們也許該討論一下這個協議要如何進行。”

  “沒什麼好討論的。我會守本分,你不需要擔心。我知道你並不想結婚,而這正是我祖母選擇你的原因之一。”

  他不明白。“你們選擇我是因為我不想結婚?”

  “是的。”她沒有解釋。

  “沒有道理,黛茵。”

  “有道理,”她說。“我要自由,而和你結婚可以確保我得到自由。我當然不想結婚,可是祖母去世之後,麥康叔叔一定會強迫我嫁給他選的人。現在我有法律保護了,因為我已經冠上你的姓。對了,那是什麼?”

  “羅,”他回答。“羅路克。”

  她仍然不記得曾經聽過這個名字。不過,她不打算承認這個事實。他一定會認為她是個十足的笨蛋。“是的,當然。羅路克。我想起來了,”她說謊。“這是非常……美國化的名字,是不是?”

  他一點也不明白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他覺得這情況真是太荒謬了。他的新娘令他覺得憤怒而有趣。老天!他真的和這個女人結婚了,而他對她幾乎一無所知,除了她是個美得不可思議的女人。她的美貌,他告訴自己,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在這個年代,沒有女人會被迫嫁給任何人。”路克說。

  她發出非常不淑女的哼聲。“也許在美國是如此,但是在英國就不是了,”她回答。“尤其當牽涉到財產的時候。總之,祖母選擇你是因為她知道,你會完成你的工作然後離去,等我們到達波士頓,我就安全無虞了。你沒有改變主意吧?”

  他能夠聽見她聲音中的憂慮。“沒有。”他回答。

  “很好。”她說。

  路克不知道該如何看待她。他不認為她大得足以被稱為女人,她看起來是那麼年輕單純。他的責任是將她安全地送達波士頓交給她的法律顧問,然後離開。

  這個計畫對他來說很好。“除了你的法律顧問,還有其他人照顧你嗎?”

  “照顧我?我有能力照顧自己,羅先生。”

  她聽起來極為忿怒。路克微笑,他的問題顯然激怒她了,而在她憤怒的反應中,他沒有聽見恐懼。他默默地記住這一點。黛茵生氣的時候會忘記恐懼。

  而她是怕他的。從她瞥見他走向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害怕得像只掉入陷阱的兔子。可是他也瞥見了安心,不是嗎?沒有道理。她怎麼可能同時感到恐懼和安心?

  “我是要問你在波士頓有沒有親戚。”他說。

  “有。”她回答。她故意不提她的親戚只有兩歲大,他不需要知道。

  “很好。”

  他聽起來放心了。她試著不動怒。“美國的女人需要像孩子般被照顧嗎?”

  “有些是的。”他回答。

  “我不需要,”她宣佈。“況且,除了親戚和法律顧問,還有一些銀行家急著幫助我適應波士頓。我相信有人已經為我找到合適的住所。你家在哪裡,先生?”

  “不要叫我先生,我的名字叫路克。”

  “我叫黛茵。”哦,老天,他已經知道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叫我黛茵。你在荒野中有座牧場,是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充滿憂慮,路克想讓她放輕鬆,可是不知道該怎麼做。她就像匹小馬般容易受驚嚇。如果她繼續如此膽怯,這趟旅程將會非常漫長。

  “你的祖母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她回答。“沒有時間。我今天下午才從蘇格蘭回來。如果我有太多疑問,她會感到焦慮。”

  “那麼你對我一無所知就嫁給我?”

  “祖母說你可以接受,”黛茵回答。“你對我也知道得不多,除非祖母告訴你關於我的背景。不過既然我們到波士頓之後就不會再見面,這就無所謂了,不是嗎?”

  “是的。”他回答。他決定回答她之前的問題。“我在蒙大拿有座牧場,那是個荒涼、人煙稀少的地方,唯一小鎮只有兩條街那麼寬。你會討厭那裏。”

  “你為什麼認為我會討厭那裏?”她問。

  “那裏唯一的社交聚會,是每個星期天大家聚集在雜貨鋪前看報紙。在那裏,生存比社交重要。”

  “那是吸引你的原因?”他沒有回答。“小鎮叫什麼名字?”

  “救贖。”

  這名字聽起來好極了。“人在那裏會不會迷路?有足夠的空間走一整天而不遇見任何人嗎?”

  如果他認為她的問題奇怪,他沒有說出來。馬車搖晃地停在通往碼頭的街道附近,他們將搭乘的“翡翠號”停泊在河中央。

  黛茵突然急著上路。已經淩晨一點多,而街上仍然充滿各種活動。各式各樣的馬車、貨車、郵車擋住他們的去路,使他們的馬車無法繼續前進。

  “我們的行李已經在船上了嗎?”她問。

  “已經在我們的頭等艙裏。”

  “我們的頭等艙?我們沒有個別的艙房嗎,先生?”

  她努力地試著不要再度陷入驚慌。路克沒有注意她,感謝上帝。她知道自己臉色發白,她覺得暈眩。這個男人期望和她同床而眠嗎?老天!她沒有考慮到這個猥褻的可能性。

  路克拉開車窗的窗簾,然後轉向她。

  “你祖母堅持要在航海日誌上顯示我們住同一間艙房,黛茵。想步行嗎?”

  她想跑走,但是她還是點點頭。他下車,然後轉身扶她。黛茵可以感覺到他的體貼,這點令她覺得好過些。也許他並不那麼野蠻。

  她發覺他有迷人的笑容和美麗的白牙。老天!他甚至有酒窩。如果這不叫迷人,她就不知道什麼叫迷人了。她忍不住發出輕歎。

  他發覺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想知道她是怎麼了。她的臉頰緋紅,看起來彷佛被催眠了。她是怎麼回事?

  “你在想什麼?”他問。

  “你非常英俊。”她脫口而出。她立刻後悔告訴他實話,他看起來非常憤怒,她的臉感覺起來彷佛在燃燒。老天!她希望自己世故一點。“當然,我對男人的判斷力很糟,”她很快地又說。“你大概已經知道了。”

  “為什麼?”

  現在換她憤怒了。“我差點嫁給威廉。”她提醒他。

  他聳聳肩,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也許我該恨所有的男人。”

  他笑起來。“你太年輕了,不會恨任何人。”

  “你有多老?”她問。

  “老得足夠恨這個世界。”

  路克抓起她的手開始走,她必須跑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幸好擁擠的人群迫使他慢下速度。

  他握著她的手非常堅定,黛茵覺得安全。這是有趣的感覺,令人非常愉快,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到安全。

  他們慢慢地穿越混亂的街頭。明亮的碼頭非常忙碌,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落。扒手們在人群中穿梭,可是沒有一個敢接近黛茵。路克不會允許他們輕舉妄動。她發覺好幾個紳士盯著她,相信是她的正式禮服引起注意,於是伸手拉緊斗篷。

  路克注意到這個動作。“你會冷嗎?”

  她搖頭。“我試著不引起注意,”她解釋。“我的服裝並不恰當。”她又說。

  她穿什麼都一樣,路克想著,她垂在背後的鬈曲金髮很難不吸引住碰巧瞥向他們的目光。黛茵屬於中等身高,然而她昂首前進的模樣卻像個高佻尊貴的公主。除了她的姿態,她的美當然是吸引注意的主因。就算黛茵穿上乞丐裝,她還是會引來男人淫蕩的注視。

  他和她一樣不喜歡她引起的注意。他感到一股佔有欲,而不瞭解為什麼。他對她產生的反應沒有道理,可是保護她的需求強烈得幾欲將他淹沒。該死!他幾乎不認識她。可是她屬於他,她是他的妻子,他打算怎麼做?

  他怒目瞪著她。他的情緒,她下結論,和天氣一樣變化無常。

  “我應該換上旅行裝。”她說,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比較好。

  “於事無補。”

  他聽起來非常不悅。她沒有浪費時間猜想他突然改變情緒的原因,因為她瞥見了遠處的“翡翠號”。她屏息注視著美麗壯觀的景色,月光投射在這艘巨大的船上,使船看起來像座高大神秘的山。

  黛茵敬畏地停下腳步,著迷地注視。“它真美,是不是,羅先生?”

  她聲音中的驚奇使他想笑。“是的,它很美。”他說。“我們不是在教堂,黛茵,你不需要低聲說話。”

  她沒有發覺自己在低語;她為自己的行為發笑。“它非常壯觀,不是嗎?”她用較大的聲音說。

  路克不想澆她冷水。他搭乘過更大、更宏偉的船,但是她臉上的喜悅使他決定保留這項訊息。

  黛茵令他感到困惑。他知道她來自極富有的家庭,可是這會兒她卻表現得像個第一次進城的鄉下女孩。

  “你從未離開英格蘭嗎?”

  “我去過蘇格蘭很多次,”她回答。“可是我從未搭船去過。我期待著這次經歷。”

  “希望你不會暈船。”

  “哦,我不會。我是個非常強壯的女人,”黛茵自誇。“我從不生病。”

  他露出懷疑的表情。她決定改變話題。“我的祖父曾經做過海上冒險旅行,甚至和聲名狼藉的海盜結為好友。他已經去世十年,但是我相信他仍然在看顧我。他不會讓任何事發生在我的身上。”

  他娶了一個瘋狂的女人,路克不知該如何回答這種愚蠢的信念。他是個現實主義者,她顯然不是。如此的天真瀾漫會讓她命喪荒野。可是她並沒有要到蒙大拿去,他提醒自己,她要去文明而安全的波士頓。

  然而,以他的思考方式來說,她需要的是個活生生的保護者,而不是個鬼魂。“你有親戚住在蘇格蘭嗎?”

  “哦,是的,我的舅公安德住在高地,”她回答。“他被認為是家族的害群之馬,”她的聲音充滿驕傲。“祖母時常擔心我會受到她弟弟太多影響。”

  路克開始為他的新娘著迷。她對她的家庭和過去非常坦白,她的坦誠令人耳目一新。他習慣於謹言慎行,人們知道愈少關於他和他的家庭的事,對大家愈好。

  “你的祖母為什麼擔心你會受她弟弟影響?”

  “為什麼?因為他很獨特。”她回答。“我的舅公是個很棒的老師,他教我許多寶貴的課程。”

  “例如?”

  “安德舅公是個槍枝收藏家,他教我所有關於槍的知識。如果我要在荒野上生活,我也能夠照顧自己。”

  “你能對人開槍嗎?”

  她猶豫片刻。“我想我能,”她回答。“要看情況。”

  “什麼情況?”他忍不住微笑。他無法想像她握槍的樣子,更別說開槍了。

  她認為他在取笑她,否則他為什麼微笑呢?她不由得挺起背脊,用充滿權威的聲音說明她的立場。“如果我是在保護我愛的人,我當然會開槍傷人。我不想,”她很快地又說。“但是我會這麼做。你呢?你會殺人嗎?”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他說話的態度就像在談論天氣,黛茵不由得害怕起來。“你殺過人嗎?”

  他轉轉眼珠。“我參加了南北戰爭,黛茵。我當然殺過人。”

  “為了職責。”她說,如釋重負。

  他繼續拉著她的手穿越重重人群,當人群變得太摩肩接踵時,他伸手環住她的肩膀,拉她靠在他身邊。

  一直到他們並肩站在擁擠的接駁船裏,慢慢地接近“翡翠號”,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她應該感到恐懼,卻沒有一絲疑慮不安。祖母提出這個計畫,而她毫不猶豫地同意。如今,木已成舟。

  她感到滿足。離開故鄉並沒有使她感到悲傷或後悔,她甚至沒有回頭看河岸一眼。她想開心地笑。路克仍然環著她的肩膀,她移近些,試著多得到一點溫暖。她想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他給她的安全感強烈到這個地步;她還無法把他看作是她的丈夫,但是這無所謂,因為他們很快就要分道揚鑣。

  黛茵想到孩子們。她很快就能夠再度擁抱她們。老天!她幾乎壓抑不住興奮的情緒,她閉起眼睛感謝上帝,因為她終於上路了。

  她一到波士頓就要去接小女孩們,然後帶她們去安全的地方。她會把她們藏在麥康叔叔永遠不會想要去找的地方。

  一個念頭閃進她的腦中。救贖鎮。老天!可是她喜歡這個名字。它會是她正在尋找的聖地嗎?她輕歎。救贖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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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韓薇莉小姐試圖自殺,卻搞得一團糟。

  她不該感到驚訝,因為她已經把生活搞得一團糟,正如她父母所預言的。哦,如果他們現在看到她一定會大笑一場,然後滿意地緊抿嘴唇。他們任性無用的女兒完全符合了他們的期望。她甚至無法停止哭泣夠長的時間好讓自己爬過船舷上的欄杆跳海自盡。

  在外人看來,她是個擁有一切的女人。她有遺傳自母系家族的美麗外表--貴族似的五官、深紅色的頭髮、明亮的綠色眼睛。當她的外祖父母在世時,薇莉受到呵護溺愛。她的外祖父喜歡誇耀她從他身上繼承了對戲劇的敏感度,和對莎士比亞的熱愛,而她的外祖母喜歡宣傳她從她身上繼承了易怒和熱情的本性。

  但是,薇莉不是她父母眼中的寶貝。如果是,他們就不會把她攆出門了。她使他們感到羞恥,他們說一見到她就覺得噁心討厭。他們用盡各種字眼罵她,不過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他們說她一直都是、而且永遠都會是個笨蛋。

  他們是對的。她是個笨蛋,薇莉用悲泣承認這個事實。她立刻阻止自己發出聲音,很快地看看兩側確定甲板上沒有其他的人。現在是淩晨三點,“翡翠號”上的旅客都熟睡著,而船員顯然在別處忙碌。

  如果現在不做就永遠沒有機會了。“翡翠號”已經在海上航行三天,海水不會更深了,如果她要做,現在是完美的機會。

  可是她錯了,甲板上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路克站在樓梯的另一側看著她,他無法理解這個愚蠢的女人到底想幹什麼。

  然後他聽見別的聲音--絲綢窸窣的聲音。他回頭瞥見黛茵走上樓梯。她看不見他,而他沒有讓她知道他在這裏。他想知道她三更半夜到甲板上來幹什麼。

  悲泣的女人再次吸引他的注意,她正努力地搬動沉重的板條箱。

  薇莉哭得虛弱無力,費了好長的時間才把板條箱移到欄杆旁。她終於爬上箱子,她的雙手緊緊地抓住欄杆。她的白色襯裙飄揚得像投降的旗子,恐懼和挫敗感使她大聲地哭起來。老天!她做不到。

  她爬下箱子癱坐在甲板上,盡情地哭著。她該怎麼辦?老天!她該怎麼辦?

  “請原諒我侵犯你的隱私,可是我想幫忙。你不會有事吧?”

  薇莉瞇起眼睛看向說話的人,一邊激烈地搖頭。

  黛茵走上前踏進月光中。她握住雙手,試著盡可能地表現出冷靜的樣子。她不想驚嚇這個年輕女人,使她做出激烈的行為。

  她看著女人用手背擦掉淚水。她不停地深呼吸,顯然試著穩定自己的情緒,她從頭到腳都在發抖。她眼裏的哀傷令人心碎。黛茵從未見過任何人如此淒涼,除了她的姊姊美玲,她提醒自己。美玲警告黛茵,麥康叔叔可能會對她做什麼的那天早上,看起來就是如此哀傷孤獨。

  黛茵強迫自己封鎖住這個影像。“你想做什麼?”

  “存在或不存在。”

  黛茵確定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存在或不存在,”薇莉憤怒地重複。“我在沉思這個問題。”

  “你現在對我引用莎士比亞的文句?”這個女人瘋了嗎?

  薇莉的怒氣來得快消失得也快。這會兒,她只覺得筋疲力竭。“引用莎士比亞似乎很恰當,”她低聲說,聲音沒有絲毫情緒。“我不想存在了,可是我沒有勇氣結束自己的生命。請你走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黛茵反對。“告訴我如何幫助你。”

  “推我一把,幫我跳海。”

  “停止說這種話。”她為自己嚴厲的聲音搖頭。這個女人需要的是幫助,不是教訓。“我不是故意提高聲音,請接受我的道歉。我不相信你真的想跳海,”她急忙又說,“你已經決定不結束自己的生命。你叫什麼名字?”

  “薇莉。”

  “薇莉是個美麗的名字,”黛茵說,不知道說什麼比較好。她想抓住這個女人的肩膀搖醒她的理智。“請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我想幫助你。”

  當黛茵走近她,薇莉緊貼著欄杆,看起來像只被逼到角落待宰的羔羊,她張大的眼睛充滿恐懼。

  “沒有人能夠幫助我。”

  “在你說明你的處境之前,我無法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上忙。”

  “如果你知道……你會立刻轉身離去。”

  “我懷疑,”黛茵回答。“請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薇莉把臉埋在雙手裏,又開始哭起來。黛茵無法忍受繼續看著她如此痛苦,她快步走上前站在悲泣的女人面前,然後伸出手。

  “你只需要握住我的手,薇莉,其他的事交給我。”

  薇莉注視黛茵好一會兒,試著下決定。就在黛茵相信自己的友誼將遭到拒絕時,薇莉緩慢而膽怯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黛茵扶她站起來,然後用手臂環住她的肩膀,心裏想著要帶她遠離欄杆。

  迫切渴求安慰的薇莉激動地投入黛茵的懷抱,差點撞倒她,幸好黛茵很快地恢復平衡。薇莉靠著她的肩膀不可遏抑地哭泣,黛茵安慰這個比她高出一、兩吋的女人顯得有點笨拙。除了輕拍她,黛茵沒有做其他的。薇莉顯然需要痛哭一場。黛茵認為哭是治療創傷的第一步。美玲從來不哭,黛茵認為那也許是她變成一個如此嚴厲的女人的原因之一。

  薇莉的悲泣不久即感染了黛茵。她試著保持冷靜,卻無法不受如此令人心碎的痛苦影響,幾分鐘內,她自己的視線也被淚水模糊了。

  薇莉絮絮叨叨地說著不連貫的話,還不時地引用莎士比亞悲劇裏的文句。不過當她承認她曾經信任那個男人,全心全意愛他、相信他會娶她的時候,黛茵終於瞭解她尋死的原因。

  她懷孕了。

  黛茵不由得生氣。“老天!就是這樣?”她大叫。“你懷孕了?我以為你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這是滔天大罪。”薇莉哀嚎。

  黛茵發出一點也不像淑女的哼聲。“不!”她反駁。“殺了欺騙你、利用你的那個男人才叫滔天大罪,”她說,然後歎息。“也許那也不算滔天大罪。”

  “我這輩子完了。”

  黛茵強迫自己控制住脾氣,這可憐的女人可能已經受夠責難。她試著想些正面的話鼓勵她。

  “過去的你是完了,而現在你將開始新生活。”

  黛茵扶她到長凳坐下,疲乏的薇莉喪氣地低垂著頭。

  躲在暗處的路克樂見危險解除,決定繼續待在陰影中旁觀,不干擾她們。

  “你仍然愛著這個男人嗎?”

  “不!”她的回答非常有力。

  黛茵點點頭。“很好,”她說。“他不值得愛,”她又問:“你在美國有親戚嗎?”

  “沒有。我沒有計劃到哪裡去。我用掉所有的錢買船票。”

  “那個男人知道你懷了他的孩子嗎?”

  “是的,”她回答。“可是他不想和這件事有任何關係。他要娶一個擁有大筆嫁?的女人。老天!我真不敢相信自己會愛上他。”

  “那個男人是條毒蛇,他利用你的純真。”

  “我也應該為自己的錯誤負責。”

  黛茵不禁佩服這個女人,因為她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她不怪其他任何人,甚至不怪誘惑她的那只豬。

  “你叫什麼名字?”

  “黛茵。”

  “黛茵?施黛茵小姐?”

  “你聽說過我嗎?”

  “哦,是的,每個人都聽說過你,小姐。”

  “為什麼?”黛茵問。

  “那件羞辱……哦,老天!我不該提這件事的。”

  黛茵的肩膀垮下。全英格蘭的人都知道她的羞辱嗎?“對我來說,那不是羞辱,而是上帝的恩惠。”老天!這些話她在倫敦時說了至少有一百次吧?

  “你仍然愛他嗎?”薇莉問。

  “我從未愛過他,”黛茵承認。“我嫁給他的弟弟。”黛茵點點頭回應薇莉驚訝的表情。“我也不愛他,”她坦承。“不過我承認自己漸漸被他吸引。但他終究是個男人,所以很可能是個混蛋。大部分的男人都是。”

  “也許你終究會愛上他。”薇莉說。

  這是多麼可怕的想法,因為他們一到波士頓就要分開了。“也許。”她大聲地說,好讓薇莉相信她提供了一個希望。

  她們談了將近兩個小時,大部分的時間黛茵都在聆聽。薇莉說出自己對未來的恐懼。

  “你必須先習慣自己將成為母親的想法,”黛茵說。“我打賭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全心全意地愛你的孩子。”

  “我還沒有認真想過孩子的事,我一直忙著為自己難過。”

  黛茵拍拍她的手。“你為自己難過是很自然的。”

  薇莉大聲地打呵欠,然後為自己一點也不淑女的行為道歉。“起風了。船長說有暴風雨正在形成。”

  一陣風掃過甲板,薇莉開始發抖。在薇莉提起之前,黛茵沒有發覺空氣中的寒意。然後她也開始發抖。

  “我們最好回艙房去。”她建議。

  “是的,”薇莉同意。她站起來,轉向黛茵。

  “謝謝你聆聽我說話。你非常好心,小姐。”

  黛茵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一點也不習慣接受讚美。祖母期望一定的行為舉止,黛茵只有在使祖母失望的時候才會聽見反諷的讚美。

  薇莉似乎在等待她的反應,於是黛茵對她點點頭。然後她清清喉嚨,用非常像她祖母的正經語氣說:“我要你明天下午兩點到圖書室來和我見面。這幾天我注意到那段時間圖書室通常都沒有人,我們應該會有足夠的隱私來討論我們的計畫。”

  “什麼計畫?”

  黛茵為這個問題感到驚訝。“當然是關於你的未來的計畫。你以為我會同情地拍拍你的背,然後走開嗎?”

  “你真的要幫助我?”

  “我怎麼能袖手旁觀呢?”

  老天!她又開始哭了。黛茵不想再經歷一回合。“請停止哭泣,”她懇求。“你會把自己累壞了,我的祖母總是說我太自負了,自以為能夠改變其他人的生活。她恐怕是對的。我保證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薇莉。可是我堅持要幫助你。”

  “謝謝你,黛茵。”薇莉停頓片刻。“你總是知道怎麼做最好嗎?”

  黛茵的雙肩下垂。“我似乎相信我知道怎麼做對其他每個人是最好的,卻從來不知道怎麼做對我自己才是最好的。”

  黛茵聲音裏的狼狽令薇莉微笑。“也許我會知道什麼對你是最好的。”

  黛茵也微笑起來。“也許你會知道。”

  樓梯的寬度只能容納一個人,黛茵示意薇莉先走。薇莉在樓梯底層停下腳步,轉身仰起頭注視黛茵。“我們會成為朋友嗎?”

  黛茵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相信我們已經是朋友。”

  黛茵非常清楚自己許下的承諾代表的是責任,但她一點也不畏懼。她會照顧薇莉直到她能夠照顧自己。還有薇莉的孩子,她沈默地加上。在黛茵的觀念中,孩子,所有的孩子,都應該受到每個成年人的珍愛和保護。因此,她會盡一切力量以確保薇莉和她的孩子的安全。

  ※※※

  她的高尚意圖將隨著她死亡。船要沉了,而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她相信幾分鐘後船上所有的人都將沉睡海底。她想跪下來祈求上帝原諒,她相信如果她真的為自己的自負和專橫懺悔,她也許能夠溜進天堂。可是暴風吹得船亂轉,跪在任何地方都是不可能的事。她縮在角落,雙肩緊貼著艙壁。如果現在不是半夜,也許情況就不會如此可怕。黛茵討厭黑暗,但是不敢重新點亮油燈,擔心她會意外地讓船艙燒起來。於是她坐在黑暗中緊緊地閉著雙眼抱著枕頭,聽著行李箱東碰西撞的聲音。她用祈禱對抗驚慌和恐懼,等待著一切結束。

  她姊姊的孩子們怎麼辦?還有薇莉……哦,老天!還有那麼多事情她想做,像這樣死亡是不公平。她忍不住哭起來。她不想孤單地死去,她想要同伴。

  她要她的祖母。

  房門砰地一聲開啟,黛茵嚇了一大跳。羅先生站在門口。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因為走道的光線照亮他。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高興見到任何人。他從頭到腳都濕透了,貼著身體的襯衫長褲刻劃出他的肌肉線條。他看起來像個古代的偉大戰士,黛茵發覺自己因為他的存在而平靜下來。他是如此威風凜凜,而他充滿自信及優雅的一舉一動,不僅俘擄了她也安撫了她。

  “台起狂風。”他用輕鬆的語氣說,踏進艙房內。“我全身都濕了。”他甩甩頭,水珠飛散。

  他對黛茵微笑。他看得出來她嚇壞了,不過他不認為她的恐懼是因他半夜進入艙房而起。不,她的眼淚不是他惹出來的,是暴風雨引起她的驚恐。

  他不能責怪她的反應。事實上,他的感覺和她表現出來的樣子差不多。他經歷過暴風雨,但是沒有一次如此劇烈。他們有沉船的危險。

  不過,他不打算和黛茵分享他的看法。他最不需要的是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因此他強迫自己表現得從容不迫。他甚至還吹著口哨。

  “你比較喜歡坐在黑暗中?”

  她花了整整一分鐘才能發出聲音。“不,”她低語。“可是我擔心點亮油燈會使艙房燒起來。”

  路克轉身走出去。

  “你要去哪裡,羅先生?”

  驚恐使她的聲音顫抖,她似乎無法冷靜下來。她不想要他知道她有多恐懼,他會認為她是個膽小鬼。這真的是很可笑,死到臨頭還擔心他對她的看法。可是儘管愚蠢,她仍然試著隱藏自己的恐懼。

  “我只是去拿甬道上的油燈。”他大聲地說。

  他才說完話又已經回到艙房內。她看著他關上房門,然後走到艙房的另一側把油燈固定在牆上的金屬鉤子上。船突然大幅度地傾斜。黛茵緊貼著艙壁,試著保持平衡,但仍然被拋到另一側。路克則文風不動。他的平衡感令人印象深刻。還有他的態度。他似乎一點也不憂慮他們危險的處境。

  她忍不住問道:“我們遇到颱風了,先生。我相信我們的船隨時會沉。你不擔心嗎?”

  路克聳聳肩,假裝漠不關心。他慢慢地脫掉襯衫,然後坐在行李箱上脫鞋子。“只是刮大風,黛茵,現在還不是颱風季節。”

  她從他身上看不出絲毫憂慮。“你一點也不擔心嗎,羅先生?你經歷過像這樣的暴風雨?”

  “經歷過很多次。”他說謊。

  “哦。”她安心地籲口氣,甚至露出笑容。

  她覺得好多了。但他卻破壞了她幾乎恢復的鎮定--他脫掉長褲。

  她緊緊地閉起眼睛。“羅先生,你在想什麼?”

  她幾乎是大叫地提出疑問,而他已經失去耐心。“你可以停止叫我羅先生嗎?”

  她被他的火爆嚇一跳。“如果你希望。”她回答。她仍然閉著眼睛,只聽見他低聲地咕噥些什麼,八成是在詛咒。

  路克脫掉身上其餘的衣物,走到他的行李箱前拿出乾淨的長褲。他平常都光著身體睡覺,可是因為他一直睡在甲板上,當然得穿上衣服;他知道今晚也得穿著長褲,全都因為這個年輕女人表現得如此拘謹而神經質。

  等她知道他打算和她分睡一張床的時候,她恐怕會心臟衰竭。

  不過,他並不想碰她。和他的新娘有親密關係只會使他們的財務安排變得複雜。他最不需要的是一個妻子,而他知道如果他碰她,他會覺得有責任和她維持婚姻關係。那他倒不如被吊死算了。

  他的腦子充滿和婚姻有關的恐怖思緒,因此沒有注意到船又傾斜了。行李箱撞到他的右腳,他咕噥地詛咒,甩掉鬱鬱的思緒,穿上長褲。

  黛茵看著他,他的體格令她著迷。她確定他不知道她在看他,因此她一點也不為自己所看見的臉紅。

  羅路克光滑得像只美洲豹。他的大腳和肩膀的肌肉隨著他的動作收縮起伏,他的皮膚是古銅色的。他的腰窄而結實,他的肩膀寬得不可思議。老天!他真是男性完美形象的最佳典範。

  她發現自己希望他會轉身。路克沒有讓她的希望實現。他扣好長褲走到床邊。船突然又傾斜起來,看得入迷的黛茵忘了抓緊自己,被拋得飛起來。他及時抓住她。

  她的反應令他驚訝,她大笑起來。他向上帝祈禱她不是被驚嚇得歇斯底里。

  “什麼事這麼好笑?”

  她聳聳肩。他的皮膚摸起來非常溫暖。船又搖擺起來,這正是她等待的藉口。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你要回到甲板上嗎?你只會再次濕透。”

  “我不回甲板上。”

  她沒有放開他,她不打算讓他走。獨自面對死亡的威脅太可怕了,路克已經成為她的避風港。

  “你不能睡在地板上,”她脫口而出。“那些行李箱會撞得你發狂。”

  “你有什麼建議?”

  “你必須和我睡在一起。”

  他差點放掉她。她仰起頭看著他。該死!她擁有一雙他見過最美的眼睛和最美的嘴。男人看著這麼一雙藍色眼睛和性感的嘴唇很容易忘了自己是誰。

  “我會睡在被子下,你可以睡在被子上,”她急忙又說。他的表情令她困惑,她不想要他以為她厚顏無恥,只是實際罷了。“這是很好的解決辦法,而且非常文明。”

  他把她丟在床上。黛茵急忙拉好睡衣,躺到被子下去,閉起眼睛。路克累得無力思索黛茵為什麼不再表現出怕他的樣子。他當然要利用他這短暫的好運,他會在她改變主意之前上床。他走過去轉暗燈芯,然後走回床邊。

  她試著待在自己這一邊,可是船的搖動使這件事極度困難。路克才剛平躺下來就發現她黏著他的左側。她連聲道歉,急忙往牆邊靠。

  她不停地回來,只要船一搖動她就撞擊他。他懷疑這樣下去不到天亮她就已經全身瘀紫。這就像和一條魚睡在一起。路克的耐性很快地被磨光,他翻身側躺,用手臂扣住她的腰,用腳固定住她的雙腳。

  她沒有反對。事實上,她很感激他發揮了錨的作用。一切都會順利。黛茵大聲地打呵欠,奇怪,現在她一點也不怕了。來自她丈夫的身體的溫暖安撫著她,幾分鐘後她已經完全放鬆。

  “羅先生?”他沒有回答她。“路克?”

  “什麼事?”

  他聽起來粗聲粗氣的,她假裝沒有注意到。“你困嗎?我們兩個都沒有暈船不是很奇怪嗎?”

  “睡覺,黛茵。”

  一分鐘後她又開口說話。路克還以為她會合作呢!“我很累,”她低語。“可是一點也不困。這不是很奇怪嗎?”

  他沒有回答。

  “也許,如果你跟我說話,我就會困了。”

  “為什麼我跟你說話會讓你想睡覺?”

  “你可能很乏味。”

  他咧嘴笑。“很好,我說話讓你睡覺。你想聽什麼特別的主題嗎?”

  “告訴我關於救贖鎮的事。”

  他很驚訝她記得小鎮的名字。他無法想像她為什麼會有興趣聽任何關於那個荒涼之地的事。

  “我已經告訴你所有關於救贖鎮的事,你會討厭它。你何不想想你將在波士頓參加的宴會,那應該會讓你想睡覺。”

  她最不想想的就是宴會,她討厭正式的場合,想到她永遠不必再出席矯揉造作的聚會,黛茵不由得微笑。她知道路克相信她想成為波士頓社交圈的一份子,而她看不出有解釋的必要。她知道大部分的年輕小姐都喜歡那些無聊的事。不過,她不像大部分的人。也許她真的幾乎和她的安德舅公一樣獨特,如祖母所說的。

  “你不討厭救贖鎮吧?”

  “我正開始討厭它,”他打著呵欠回答。“它已經開始變得擁擠。我會很樂於離開。”

  “離開?你的弟弟們不是在那裏嗎?”

  “牧場離小鎮有一天的路程。”

  “那又如何?”

  他大聲歎息,她真的會嘮叨到得到答案為止,路克挫敗地咬緊牙。她戳戳他的肩膀。“你真的計畫拋棄你的弟弟們?”

  “喬登和道格已經擁有足夠的牛馬,他們不再需要我。我會幫助格西安頓下來,然後我會離開。他們會過得很好。”

  她認為他的態度非常冷淡,不過她沒有說出來。她不想和他失和。況且,她要的是答案,不是爭吵。

  “你會去哪裡?”她問。

  “打獵。”

  “獵什麼?”她問。

  “一個人。”

  她以為他會說他想獵金或獵銀,雖然淘金熱已經結束,她曾經看過有關新礦脈的報導。可是獵人?

  “你發現他之後呢?”

  路克沈默片刻,他不打算告訴她他會殺了那個混蛋。“我會完成他開始的事。”

  “他是個壞人?”

  “是的。”

  她沉思幾分鐘。他們之間的差異太清楚了;她正在逃離邪惡,路克將要面對它。他是個勇敢的人或者是讓報仇主宰了他的生活?

  她決定查明。“他……”

  他打斷她的話。“等我完成,我會回到山裏。”

  羅先生顯然想結束討論,她決定讓他如願。她是個有耐心的女人,她可以等待。

  “祖母告訴我你在肯塔基出生。可是你為北方打?你相信戰爭嗎?”

  “我相信在美國的每一個人都有自由的權利。”

  “是的,沒有人有權力擁有另一個人。你說你會回到山裏,是為了完全的自由嗎?”

  “是的。”

  “你不會寂寞嗎?”

  “不會。”

  “你是個非常反社會的人。”

  他忍不住微笑。她聽起來彷佛為他感到難過。“你不必可憐我,黛茵。我不想要一個家。”

  太遲了,她差點脫口而出,他有一個家,她不在乎他想不想要。孩子們必須擺在第一位,她們年幼得沒有能力保護自己。“那麼你會背棄……每一個人?”我,她沈默地加上。你會背棄我。老天!如果她需要他怎麼辦?她和雙胞胎及薇莉和她的孩子要怎麼過下去?

  黛茵這突然而來的驚慌非常短暫,她幾乎立刻冷靜下來。她會做得很好。她並沒有計畫依賴羅路克,這種緊張不安真是太荒謬了。她是個獨立的女人。

  黛茵原本計畫帶雙胞胎外甥女到西部的某個小城市去,可是現在她重新評估自己的決定。美國的每個城市都可以經由電報或火車進入,她們住在城市很容易被找到。

  她輕聲歎息,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你曾經有過強烈得不可理喻的恐懼嗎?”她沒有等他回答又說:“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的父親帶了一隻獵鷹回家,我害怕得連院子都不敢靠近。最後甚至只能躲在我的房間裏。”

  路克好奇起來。“你想你為什麼這麼害怕?”

  “我的麥康叔叔告訴我獵鷹喜歡藍色眼睛。你注意過獵鷹的爪子有多銳利嗎?”

  “你的叔叔有殘酷的幽默感。”

  “我怕我的叔叔就像怕獵鷹一樣,”她坦承。“但是,我怕他是有理由的。在城市裏找個人很容易,是不是?”

  “是的,”他回答。“為什麼這麼問?”

  她不想告訴他實情。也許她太多慮了,麥康叔叔一收到他母親的錢,就不會想到她或雙胞胎。他沒有理由千里迢迢地追蹤她。

  可是她知道他會。

  “我只是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她說。

  “你還有其他什麼不合理的恐懼?”

  “我習慣每晚鎖上房門,因為害怕有人會在我睡覺的時候闖進來。”

  “你認為誰會趁你睡覺的時候闖入你的房間?某個人或是任何人?”

  “只是某個人。”她在他繼續問下去之前改變話題。“當你回到山裏,如果你的弟弟們需要你怎麼辦?”

  “他們會知道去哪裡找我。只需要花一、兩個月的時間。”

  “如果有緊急的事,我相信他們會發現這個消息令人感到安慰。”

  這個小女人是有脾氣的。她試著隱藏,卻做得不好。她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她的指甲嵌進他的皮膚。他想知道她為什麼這麼為他的弟弟們抱不平,她表現得彷佛他真的遺棄了他的家人。她只是不瞭解。當他的弟弟們向他求助時,他和他們達成協議,而他已經做了承諾的一切。該死!他已經做得太多了。

  她怎麼可能知道他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她被驕寵、保護了一輩子。路克不打算試著讓她瞭解他的感受,她對他的看法不重要。

  路克立刻知道這是個謊言。為了某種原因,她對他的看法是重要的。他無法想像為什麼,而且知道這種感覺一點道理也沒有。他累了,就是這個原因。疲乏使他無法思考。暴風雨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如果通知旅客棄船逃生的警鈴響起,他也不會感到驚訝。

  對於無能為力的事擔心也沒有用。如果船沉了,他會抓住黛茵游向最近的海岸或者嘗試到死為止。

  對於黛茵的靠近他也無能為力。她如此的柔軟芳香,像誘人的玫瑰。他真正想做的事是把臉埋在她的頸彎,聞著她的香味入睡。

  他又說謊了。他想做的是對她做愛,把自己埋在……

  “你的弟弟們知道你要遺棄他們嗎?”

  他很感激這個干擾,他的思緒快要使他陷入麻煩。他不在乎她的問題是無禮的,她只是不瞭解。喬登、道格和格西對他來說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獨自一個人慣了的他對於親人的感覺是很模糊的。

  “你聽起來不太高興。”他打著呵欠說。

  “我是有點不悅,”她回答。“我知道你的弟弟們的問題不關我的事,可是--”

  他沒有讓她說完。“不錯,他們不關你的事。睡覺吧!”

  在他看來,黛茵的憤怒倒是有正面價值,因為這麼一來她就沒有心思憂慮他們的情況了。他不想要她想到他們可能會溺死。天曉得他一人憂慮就夠了。他開始懷疑這艘船還能掙扎多久。

  “黛茵,你會游泳嗎?”

  “會。你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

  “你會嗎?”

  “會。”

  一分鐘後她明白了他問題之後的動機。“我懷疑我會在睡眠中溺死。”

  “我們不會溺死。”

  “是的,”她同意。“我們不會溺死。”

  接下來的幾分鐘在沈默中過去,路克以為她終於睡著了。他無法阻止自己移靠近她一點點,他的頭垂靠在她的頸彎裏。他閉起眼睛試著封鎖住自己淫蕩的思緒,可是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該死!她是個美麗誘人的女人,對她產生欲望是正常健康的反應。在黑暗中,每個女人都一樣,他告訴自己,黛茵並不特別。

  這真是超級大謊言,黛茵沒有一點是平凡的。路克咬緊牙根強迫自己翻身遠離她。他用背部擋住她避免她晃動,閉起眼睛強迫自己睡覺。

  她想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突然轉過身去。也許是暴風雨使他緊張不安,而他的驕傲不讓他承認。男人真是令人困惑的動物。她不認為大部分男人思考事情的方法是非常複雜的,至少羅路克似乎並不太複雜。他似乎……非常坦誠。她也許不同意他的某些意見,但是她必須佩服他,因為他對自己的意向非常坦白。

  路克似乎不是那種有心機的人,這是他最吸引她的特點。而且他想成為山裏的男人。她不能責怪他的目標。如果她是個了無責任的男人,她也會拋開一切到山裏去。真的非常可惜。男人應該能夠追逐夢想,女人也是。但是,路克將無法獨自生活在山裏,至少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不能……直到雙胞胎長大能夠照顧她們自己為止。

  她要到救贖鎮去,她知道這個決定是對的。這個遺世獨立的小鎮是她和雙胞胎完美的藏身處。如果薇莉想跟她來,黛茵會歡迎她。

  她的計畫只有一點問題。承認這一點令人難堪,不過既然現在是半夜而她很可能在天亮前沉入海底,就承認自己的弱點也無妨。

  她需要羅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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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58: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剩餘的航程中,路克忙著對抗自己的欲望。在他們抵達波士頓之前,他已經感覺像個饑餓的色鬼。在暴風雨過後,黛茵要他每晚繼續睡在他們的艙房。她當然不是直接開口要求,她繞著這個主題說了將近一個小時,提出他所聽過最不合邏輯的論點,最後下結論說,為了他著想,他們應該繼續睡在同一個房間。她竟然有臉加上一句:她是在幫他的忙。

  他把她亂扯的論述解釋為她害怕一個人睡覺,可是又頑固得不願承認。那場暴風雨顯然嚇得她心有餘悸。她和他在一起覺得安全,雖然這算是讚美,卻也非常諷刺。因為如果她知道他腦子裏不停地在想些什麼,她就會怕他。

  在“翡翠號”上的最後一夜是最難熬的,他一直等到他確定她已經入睡才悄悄地進入艙房。睡地板對他來說不是問題,黛茵才是。他發現她穿著睡衣睡袍坐在椅子上,一邊梳頭髮一邊哼著歌。路克站在那裏注視她片刻。她微笑地歡迎他,而他的反應是皺眉,然後他轉身要逃。

  “你要去哪裡?”她大叫。她很快地放下梳子站起來。

  他沒有轉過身來面對她。“上甲板。”

  “請不要離開,我必須和你談談。”

  他伸手向門把。“睡吧,黛茵,我們明天再談。”

  “可是我想現在和你談。”

  他沮喪地咬緊牙。似乎沒有逃避折磨之路。他必須再次看著身穿單薄睡衣睡袍的她而假裝自己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他已經開始想像睡衣下是什麼。

  “該死!”路克低聲詛咒,然後轉身。他交疊雙臂,背靠著房門,發出歎息。“你想談什麼?”

  “關於我們的事。”她脫口而出。

  他揚眉。

  她強迫自己微笑。“我做了什麼或說了什麼讓你不高興嗎?”

  “沒有。”

  她試著表現出鎮定的樣子,她當然不想要他以為這個話題使她苦惱。“你確定?”

  “我確定。”

  她不相信他。“這趟旅程大部分的時間,你都避開我。我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我說了什麼……”

  他打斷她。“時候不早了,黛茵,睡吧。我們明天再……”

  她打斷他。“我們明天就下船了。我不想在一群陌生人面前談這麼隱私的事。”

  她扭絞著雙手,臉也紅了。路克感到非常愧疚,因為他知道自己是造成她苦惱的原因。她是對的,當然,他一直在避開她。他不打算解釋為什麼,實情只會使她更不自在。

  路克穿越艙房在黛茵剛才坐著的椅子上坐下,伸長雙腳,注視著她。

  黛茵走到床邊坐下,雙手放在膝上。她的目光從未離開他,她決心得到答案,就算得花掉整個晚上。

  他美麗而不可碰觸的妻子看起來很淒慘,他的愧疚增加十倍。他決定吐露一點實情,“我是一直在避開你,”他承認。那是極大的挑戰,他默默地加上。他們同在一艘船上,看在上帝的分上,自從離開英國,“翡翠號”似乎愈來愈小了。“這是困難的。”他又說。

  “為什麼?”

  “我答應你的祖母保護你,黛茵。我試著確保你的安全,卻又同時試著讓自己跟你保持距離。該死!這是很困難的。”

  她看起來不知所措。他想叫她停止用手刷頭髮,這個動作是非常挑逗的。她是個誘人的女人。路克覺得自己愈來愈像聖人了。

  “你還沒有解釋你為什麼必須避開我。”她提醒他。

  她不會放棄。他決定他只剩下一個選擇--說謊。“我不要你變得依賴我。”

  他為自己感到驕傲。他說這種謊竟然沒有笑。

  她皺眉看著他。“你是認真的或者是在開玩笑?”

  該死!她又用手指刷頭髮了。他幾乎能夠感覺到她頭髮如絲般的質感,玫瑰花般的香味……

  他閉起眼睛不看她。他徹底地對自己感到噁心,他簡直就是個色鬼。

  “請原諒我提高嗓門。”她說。她深深地吸口氣,強迫自己放鬆。她知道如果她不控制自己的脾氣就什麼也做不了。要羅路克直接回答問題顯然是非常艱難的挑戰,而且令人憤怒。所以,她決定運用策略。

  “我知道你不想結婚。”

  “我寧可被吊死。”

  她應該被他的態度激怒,可是她的反應卻恰好相反。他的坦誠對她而言是幽默的而且令人覺得清新爽快。她沒有笑出來,不過卻隱藏不了微笑。

  他張開眼睛看她對他的粗率有什麼反應,她的微笑令他驚訝。他發覺自己也微笑起來。

  “我們的處境真是混亂,不是嗎?”

  “我不確定我瞭解你的意思。”

  他不想解釋。他彎身脫掉鞋襪,然後站起來解開襯衫。他發出大聲的呵欠,非常明白地暗示他累了。

  黛茵沒有再說什麼,她繼續坐在床邊看著她的丈夫。老天!他真是她的一大挫折。她希望自己繼承了祖母強悍的性格,那麼她就能夠對付路克的頑固。

  路克自顧自地解開他的鋪蓋,熄燈,然後躺下來。黛茵放棄試著和他說話,她站起來脫掉睡袍,上床將枕頭和被褥調整到她覺得舒適為止,然後大聲說:“晚安,羅先生。”

  她知道他討厭聽到她叫他羅先生,她要讓他知道她不高興。

  這個小女人透明得像空氣,她顯然從未學過隱藏情感的藝術。她的美貌和單純將使她成為波士頓所有挖金者的目標。想到黛茵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竟然令他感到困擾。他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在乎在他們的婚姻合法地解除之後,她和誰在一起?

  “你睡著了嗎?”黛茵在黑暗中低語,等待回答。

  沒有反應。她大聲地再問一次。

  他放棄假裝。“什麼事?”

  她翻身側躺,試著在黑暗中看到他。“我只是想提醒你我們和銀行家的約會,你可能必須在波士頓多待一、兩天。”

  “我知道。”

  好一會兒她沒有再說話。就在路克確定她睡著了的時候,她又低聲叫喚他。

  “又有什麼事?”

  她不理會他的憤怒。“你為我放棄你的未來,這是高尚的犧牲。”

  “這並不高尚,黛茵。”

  她沒有和他爭辯。“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如果我答應,你會讓我睡覺嗎?”

  “好。”她同意。

  “好吧。你要我答應你什麼?”

  “你不會不告而別。”

  他聽得出來她的憂慮。“我答應你,我不會不告而別。”

  “謝謝你。”

  黛茵閉起眼睛說她的夜禱;路克閉起眼睛試著封鎖住所有淫蕩的思緒。他決定把他為什麼不想結婚的理由列下來。第一點,而且是最重要的,是他的自由,他提醒自己。他是個流浪者,不是家庭型的男人。她是他不需要、也不想要的羈絆。

  一個突然而來的念頭打斷他的沉思。她說他為她放棄他的未來。既然他沒有意思在黛茵離開之後再和任何人結婚,也就沒有所謂的犧牲。他娶她的動機並不高尚,他是為了那筆可以買下格西的自由的錢。

  黛茵的動機是什麼?他想知道。

  “黛茵?”

  “什麼事?”

  “你為什麼嫁給我?”他直截了當地問。

  “為了保護我繼承的遺產。”她回答。

  “但那不是你嫁給我的唯一理由,是不是?”他追問。

  “還為了避免麥康叔叔為他的利益把我隨便嫁掉。”

  路克確定還有其他理由。“還有呢?”他站起來走到她的床邊。

  “我嫁給你是為了較大的益處。我已經告訴你所有你需要知道的事。”

  “什麼較大的益處?”他在床邊坐下。

  她搖搖頭。“你不該坐在我的床上,”她儘量用憤怒的聲音說。“這是不恰當的。”

  “我們結婚了,”他說。“任何事都是恰當的。”

  她張開嘴要說什麼,卻又閉起來。她的腦子空空如也,她只是注視他,等著看他會做什麼。她並不怕他。在她想起這個重要事實的那一秒鐘,她又開始呼吸起來。

  她不知道他們互相注視了多久。路克似乎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而從他眉頭緊蹙的神情看來,他在考慮的事並不非常愉快。

  “你是我的妻子,黛茵。”

  她不喜歡他的語氣。“你是在告訴我你要……使用你做丈夫的權利?”

  她驚駭得幾乎無法把問題說完。他突然同時想勒死她和吻她。

  路克突然發覺他的錯誤,他太靠近她了。他想品嘗她、吞掉她。一個吻,他告訴自己,只要一個吻他就會感到滿足。

  該死!他又在欺騙自己了。他要的不只是一個吻,他要全部。“不,我不想要使用我做丈夫的權利。”

  他聽起來很生氣,黛茵不由得被他的態度所刺傷。她知道自己應該感到安心,可是每個妻子都希望她的丈夫覺得她吸引人,不是嗎?而羅路克竟然表現出碰她的想法使他嫌惡的樣子。

  受傷害怕的感覺是荒謬的,可是她真的覺得傷心。她只是累了,她告訴自己。

  是的,今晚她過度敏感了,而羅路克是個感覺遲鈍的粗人。“有些男人覺得我迷人。”地無意說出自己的思緒,她不由得歎息。“至少我認為他們是。你不太喜歡我,是不是,路克?”

  “我喜歡你。”他回答。

  她看起來並不相信他,他看得出來他傷害了她的感情。他決定試著讓她瞭解他的處境。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願碰你?”

  “是的,”她回答。“任何人都能夠瞭解。你不想要我,笨蛋也猜得出來。”

  “我想要你。”

  她驚訝地張大眼睛,然後搖搖頭。

  “該死!是的,我想要你,”他咕噥。“我只是不想和你結婚。”

  “魚與熊掌不能兼得,路克。”

  “那是什麼意思?”

  她不確定。但是她開始覺得好過一點了,因為他承認他受到她吸引。然後她發覺他說的話所隱藏的侮辱。“我的額頭上有要求被侮辱的記號嗎?”她不悅地說。“老天!先是麥威廉暗示要我成為他的情婦,現在你又說你想要……你知道,可是你不想和我結婚。”

  他正要回答她的問題時,她使他分心了。

  他的一綹頭髮往前掉在他的額頭上,而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撥開那綹頭髮。

  她的碰觸使他猛然退開,她立刻為自己的大膽感到困窘。

  “在每個男人心裏,欲望永遠排在第一位,是嗎?”她問。

  “並非所有的男人都是那樣。”

  “你是嗎?”

  他把雙手撐在她的臉兩旁,慢慢地傾身向前。“不,我不是。我要你瞭解一件事,黛茵。你非常吸引我,可是我永遠不會安定下來。”

  “這是你半夜坐在我的床上教訓我的原因?你要我知道你不會安定下來?這一點我相信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路克。”

  “我還要你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安全無虞,我不會利用我們的處境對你做什麼。”

  她點點頭。路克冒火了。他說起話來咬牙切齒,表情嚴酷而憤怒。

  她決定試著讓他高興一點。“我相信我能夠讓你為我們之間的事感到安心。”

  “怎麼做?”

  “問我是否想要你碰我。”

  “你想嗎?”

  “我寧可被吊死。”

  他先是大吃一驚,隨即露出燦爛的微笑。她聽起來很認真,可是她眼裏閃動的光芒告訴他,她是在開玩笑。

  “你在嘲諷我嗎?”

  她露出那種令他迷醉的表情。

  “是的。”

  他大笑,他陰鬱的情緒消失了。他對她搖搖頭,然後低頭親吻她的額頭。

  他接著親吻她的鼻樑。他表現得彷佛在對一個小孩道晚安。黛茵的好奇心突然壓倒一切謹慎。路克的吻會是什麼感覺?在她能夠阻止自己之前,她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微微地提起上身。她的嘴唇刷過他的。這是一次蜻蜓點水式的接觸,她認為感覺非常好。她喜歡他的皮膚粗糙的觸感。路克需要刮鬍子,不過一天長的胡渣使他看起來非常粗獷。

  黛茵的好奇心得到滿足,她放開他,躺回枕頭上。

  他跟隨著她。他握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你為什麼這麼做?”

  她急忙安撫他。“只是一個吻,路克。”

  他搖頭。“不,黛茵,這才叫做吻。”

  他的嘴佔有她的。她張開嘴要抗議,他立刻利用這個機會,他的舌頭入侵她的嘴。黛茵驚愕得不知道自己是要推開他或是拉他更靠近。他的舌頭在她的嘴裏做什麼?她從未聽說任何人像這樣接吻,這種親吻太親密了。老天!她喜歡。她的雙手找到他的脖子,她的舌頭開始慢慢地摩擦他的。這個吻逐漸熾熱起來,欲望在他們之間燃燒。

  他似乎無法停止。她嘗起來如此香甜,而她喉嚨深處發出的呻吟摧毀他的自製力。他被欲望折磨得顫抖。

  他永遠不想停止。這項認知將他拉回現實。路克突然結束這個吻。讓她放開他花了較長一點點的時間。他必須拉開她的雙手,輕輕地推她躺下。

  他在喘息。她覺得自己的呼吸已經停止。她仍然能夠嘗到他的滋味、感覺到他的熱氣。

  這個吻在幾秒鐘內即完全失控,他的心仍劇烈地跳動。熱情消褪得很慢,而她蒙矓的眼睛和玫瑰般的紅唇對事情一點幫助也沒有。

  “你很危險,小姐。”

  他的挫敗使他的聲音充滿怒氣。路克站起來,抓起他的靴子、襯衫和鋪蓋衝出艙房。他不打算冒險。既然不能做他最想做的事,他決定遠離她。

  他要找桶冰水澆熄自己的欲火。

  房門一關上,黛茵立刻哭起來。她開始發抖。

  她為自己感到羞恥。她是在玩火,她告訴自己。現在她知道了。她當然不能讓這種吸引繼續下去。

  黛茵不再信任自己的判斷。她曾經相信自己愛麥威廉。路克也許不同,但是他仍然是個男人,所以在愛情和誓約方面不能被信任。

  至少他從一開始就對她坦誠。他說過他不想要她。而她是如何回報他的坦誠?對他投懷送抱。

  難怪他會逃走。

  黛茵大聲呻吟,翻身,拉被子蓋住自己。她發誓明天一早就向路克道歉,並且向他保證他將不必再應付她的好奇。她在幾分鐘後睡著,夢見他。

  ※※※

  他作了關於她的噩夢,驚醒時一身冷汗。可怕的夢還在他的腦子裏徘徊。黛茵被困在洞穴中,他進去找她。可是就在他伸手向她時,穴頂和牆壁塌陷下來。空氣突然變成泥土,他們無法呼吸、無法動彈。他急著救她出去……在她像其他人一樣死亡之前。

  在他的睡眠中,路克的腦子把兩個噩夢混在一起。一個是真實的,一個是虛構的。和黛茵一起出現在洞穴的那些人是士兵,他的同志。他們被自己的長官引入一個死亡陷阱。柯約翰少校出賣他們以求自保。不過,懦弱怕死不是他唯一的動機。他的背叛得到豐厚的報酬。柯約翰還私吞了一大批他應該保護的黃金。

  路克是唯一活下來的人,只因為那些叛徒告訴柯約翰他們確定九個人都死了。不過,柯少校是個多慮的人。一個人一槍還不夠,他要確定沒有人還在呼吸。他要保護他的事業,當然更要保護他的命,他不要任何事使他光輝的從軍記錄染上污點,於是他小心翼翼地掩埋掉證據。

  憤怒的叫聲喚醒他,他不停地喘息,汗如雨下。他的腦子很快地清醒,不過他仍然花了幾分鐘在甲板上踱步,直到他胸口的緊繃放鬆下來。

  他習慣作關於戰爭的噩夢,在夢中發現黛茵卻是另一回事。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他並不擔心她,他知道她沒事。但是就算他確定她在艙房裏熟睡著,他還是需要去查看一下。

  他走進艙房時她沒有動。她仰臥著,鋪散的頭髮像金環圍繞她的頭。她看起來像天使,平靜、安詳。她可能正夢著愉快的下午茶和英俊的追求者。該死!他幾乎羡慕她。他的夢想總是充滿惡魔。他和黛茵有如天壤之別,也許這就是他被她吸引的原因。她代表一個男人長久以來渴求的溫暖和陽光。

  路克站在床邊注視她好一會兒,他似乎無法叫自己離開。他知道她會一見到他就感到嫌惡,如果她知道關於他的身世背景。以戰爭和榮譽的名義,他為了生存做了許多無法形容的事。

  他搖搖頭。他不想再抗拒誘惑了,她的純真令人無法抗拒。他坐下來,脫掉靴子和襪子,然後在她身旁躺下。她挨近他。他翻身側躺,拉她進他的懷裏。他把臉埋在她的頸彎,閉起眼睛。

  一分鐘後,他沉沉地睡著。

  上帝慈悲,惡魔們沒有來煩擾他。

  他等不及遠離她。他的欲望一天比一天強烈。暴風雨侵襲的那個夜晚,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黛茵的身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那裏去的,他只知道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想要過一個女人。他的渴求不只令他痛苦,更令他恐懼。感謝上帝,他在那個時候醒來,在脫掉她的睡衣把她嚇死之前。幸運的,黛茵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危險。在他發覺自己在做什麼而急忙翻身離開她的時候,她才醒來,而她竟然跟著移動挨近他又入睡。這個女人簡直是太信任人了。不過,他是她的丈夫,雖然只是名義上的而且為期極短,她和他在一起真的應該覺得安全。他的責任是保護她,不是淩辱她。

  剩餘的航程中,路克忙著對抗自己的欲望。在他們抵達波士頓之前,他已經感覺像個饑餓的色鬼。在暴風雨過後,黛茵要他每晚繼續睡在他們的艙房。她當然不是直接開口要求,她繞著這個主題說了將近一個小時,提出他所聽過最不合邏輯的論點,最後下結論說,為了他著想,他們應該繼續睡在同一個房間。她竟然有臉加上一句:她是在幫他的忙。

  他把她亂扯的論述解釋為她害怕一個人睡覺,可是又頑固得不願承認。那場暴風雨顯然嚇得她心有餘悸。她和他在一起覺得安全,雖然這算是讚美,卻也非常諷刺。因為如果她知道他腦子裏不停地在想些什麼,她就會怕他。

  在“翡翠號”上的最後一夜是最難熬的,他一直等到他確定她已經入睡才悄悄地進入艙房。睡地板對他來說不是問題,黛茵才是。他發現她穿著睡衣睡袍坐在椅子上,一邊梳頭髮一邊哼著歌。路克站在那裏注視她片刻。她微笑地歡迎他,而他的反應是皺眉,然後他轉身要逃。

  “你要去哪裡?”她大叫。她很快地放下梳子站起來。

  他沒有轉過身來面對她。“上甲板。”

  “請不要離開,我必須和你談談。”

  他伸手向門把。“睡吧,黛茵,我們明天再談。”

  “可是我想現在和你談。”

  他沮喪地咬緊牙。似乎沒有逃避折磨之路。他必須再次看著身穿單薄睡衣睡袍的她而假裝自己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他已經開始想像睡衣下是什麼。

  “該死!”路克低聲詛咒,然後轉身。他交疊雙臂,背靠著房門,發出歎息。“你想談什麼?”

  “關於我們的事。”她脫口而出。

  他揚眉。

  她強迫自己微笑。“我做了什麼或說了什麼讓你不高興嗎?”

  “沒有。”

  她試著表現出鎮定的樣子,她當然不想要他以為這個話題使她苦惱。“你確定?”

  “我確定。”

  她不相信他。“這趟旅程大部分的時間,你都避開我。我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我說了什麼……”

  他打斷她。“時候不早了,黛茵,睡吧。我們明天再……”

  她打斷他。“我們明天就下船了。我不想在一群陌生人面前談這麼隱私的事。”

  她扭絞著雙手,臉也紅了。路克感到非常愧疚,因為他知道自己是造成她苦惱的原因。她是對的,當然,他一直在避開她。他不打算解釋為什麼,實情只會使她更不自在。

  路克穿越艙房在黛茵剛才坐著的椅子上坐下,伸長雙腳,注視著她。

  黛茵走到床邊坐下,雙手放在膝上。她的目光從未離開他,她決心得到答案,就算得花掉整個晚上。

  他美麗而不可碰觸的妻子看起來很淒慘,他的愧疚增加十倍。他決定吐露一點實情,“我是一直在避開你,”他承認。那是極大的挑戰,他默默地加上。他們同在一艘船上,看在上帝的分上,自從離開英國,“翡翠號”似乎愈來愈小了。“這是困難的。”他又說。

  “為什麼?”

  “我答應你的祖母保護你,黛茵。我試著確保你的安全,卻又同時試著讓自己跟你保持距離。該死!這是很困難的。”

  她看起來不知所措。他想叫她停止用手刷頭髮,這個動作是非常挑逗的。她是個誘人的女人。路克覺得自己愈來愈像聖人了。

  “你還沒有解釋你為什麼必須避開我。”她提醒他。

  她不會放棄。他決定他只剩下一個選擇--說謊。“我不要你變得依賴我。”

  他為自己感到驕傲。他說這種謊竟然沒有笑。

  她皺眉看著他。“你是認真的或者是在開玩笑?”

  該死!她又用手指刷頭髮了。他幾乎能夠感覺到她頭髮如絲般的質感,玫瑰花般的香味……

  他閉起眼睛不看她。他徹底地對自己感到噁心,他簡直就是個色鬼。

  “請原諒我提高嗓門。”她說。她深深地吸口氣,強迫自己放鬆。她知道如果她不控制自己的脾氣就什麼也做不了。要羅路克直接回答問題顯然是非常艱難的挑戰,而且令人憤怒。所以,她決定運用策略。

  “我知道你不想結婚。”

  “我寧可被吊死。”

  她應該被他的態度激怒,可是她的反應卻恰好相反。他的坦誠對她而言是幽默的而且令人覺得清新爽快。她沒有笑出來,不過卻隱藏不了微笑。

  他張開眼睛看她對他的粗率有什麼反應,她的微笑令他驚訝。他發覺自己也微笑起來。

  “我們的處境真是混亂,不是嗎?”

  “我不確定我瞭解你的意思。”

  他不想解釋。他彎身脫掉鞋襪,然後站起來解開襯衫。他發出大聲的呵欠,非常明白地暗示他累了。

  黛茵沒有再說什麼,她繼續坐在床邊看著她的丈夫。老天!他真是她的一大挫折。她希望自己繼承了祖母強悍的性格,那麼她就能夠對付路克的頑固。

  路克自顧自地解開他的鋪蓋,熄燈,然後躺下來。黛茵放棄試著和他說話,她站起來脫掉睡袍,上床將枕頭和被褥調整到她覺得舒適為止,然後大聲說:“晚安,羅先生。”

  她知道他討厭聽到她叫他羅先生,她要讓他知道她不高興。

  這個小女人透明得像空氣,她顯然從未學過隱藏情感的藝術。她的美貌和單純將使她成為波士頓所有挖金者的目標。想到黛茵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竟然令他感到困擾。他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在乎在他們的婚姻合法地解除之後,她和誰在一起?

  “你睡著了嗎?”黛茵在黑暗中低語,等待回答。

  沒有反應。她大聲地再問一次。

  他放棄假裝。“什麼事?”

  她翻身側躺,試著在黑暗中看到他。“我只是想提醒你我們和銀行家的約會,你可能必須在波士頓多待一、兩天。”

  “我知道。”

  好一會兒她沒有再說話。就在路克確定她睡著了的時候,她又低聲叫喚他。

  “又有什麼事?”

  她不理會他的憤怒。“你為我放棄你的未來,這是高尚的犧牲。”

  “這並不高尚,黛茵。”

  她沒有和他爭辯。“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如果我答應,你會讓我睡覺嗎?”

  “好。”她同意。

  “好吧。你要我答應你什麼?”

  “你不會不告而別。”

  他聽得出來她的憂慮。“我答應你,我不會不告而別。”

  “謝謝你。”

  黛茵閉起眼睛說她的夜禱;路克閉起眼睛試著封鎖住所有淫蕩的思緒。他決定把他為什麼不想結婚的理由列下來。第一點,而且是最重要的,是他的自由,他提醒自己。他是個流浪者,不是家庭型的男人。她是他不需要、也不想要的羈絆。

  一個突然而來的念頭打斷他的沉思。她說他為她放棄他的未來。既然他沒有意思在黛茵離開之後再和任何人結婚,也就沒有所謂的犧牲。他娶她的動機並不高尚,他是為了那筆可以買下格西的自由的錢。

  黛茵的動機是什麼?他想知道。

  “黛茵?”

  “什麼事?”

  “你為什麼嫁給我?”他直截了當地問。

  “為了保護我繼承的遺產。”她回答。

  “但那不是你嫁給我的唯一理由,是不是?”他追問。

  “還為了避免麥康叔叔為他的利益把我隨便嫁掉。”

  路克確定還有其他理由。“還有呢?”他站起來走到她的床邊。

  “我嫁給你是為了較大的益處。我已經告訴你所有你需要知道的事。”

  “什麼較大的益處?”他在床邊坐下。

  她搖搖頭。“你不該坐在我的床上,”她儘量用憤怒的聲音說。“這是不恰當的。”

  “我們結婚了,”他說。“任何事都是恰當的。”

  她張開嘴要說什麼,卻又閉起來。她的腦子空空如也,她只是注視他,等著看他會做什麼。她並不怕他。在她想起這個重要事實的那一秒鐘,她又開始呼吸起來。

  她不知道他們互相注視了多久。路克似乎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而從他眉頭緊蹙的神情看來,他在考慮的事並不非常愉快。

  “你是我的妻子,黛茵。”

  她不喜歡他的語氣。“你是在告訴我你要……使用你做丈夫的權利?”

  她驚駭得幾乎無法把問題說完。他突然同時想勒死她和吻她。

  路克突然發覺他的錯誤,他太靠近她了。他想品嘗她、吞掉她。一個吻,他告訴自己,只要一個吻他就會感到滿足。

  該死!他又在欺騙自己了。他要的不只是一個吻,他要全部。“不,我不想要使用我做丈夫的權利。”

  他聽起來很生氣,黛茵不由得被他的態度所刺傷。她知道自己應該感到安心,可是每個妻子都希望她的丈夫覺得她吸引人,不是嗎?而羅路克竟然表現出碰她的想法使他嫌惡的樣子。

  受傷害怕的感覺是荒謬的,可是她真的覺得傷心。她只是累了,她告訴自己。

  是的,今晚她過度敏感了,而羅路克是個感覺遲鈍的粗人。“有些男人覺得我迷人。”地無意說出自己的思緒,她不由得歎息。“至少我認為他們是。你不太喜歡我,是不是,路克?”

  “我喜歡你。”他回答。

  她看起來並不相信他,他看得出來他傷害了她的感情。他決定試著讓她瞭解他的處境。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願碰你?”

  “是的,”她回答。“任何人都能夠瞭解。你不想要我,笨蛋也猜得出來。”

  “我想要你。”

  她驚訝地張大眼睛,然後搖搖頭。

  “該死!是的,我想要你,”他咕噥。“我只是不想和你結婚。”

  “魚與熊掌不能兼得,路克。”

  “那是什麼意思?”

  她不確定。但是她開始覺得好過一點了,因為他承認他受到她吸引。然後她發覺他說的話所隱藏的侮辱。“我的額頭上有要求被侮辱的記號嗎?”她不悅地說。“老天!先是麥威廉暗示要我成為他的情婦,現在你又說你想要……你知道,可是你不想和我結婚。”

  他正要回答她的問題時,她使他分心了。

  他的一綹頭髮往前掉在他的額頭上,而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撥開那綹頭髮。

  她的碰觸使他猛然退開,她立刻為自己的大膽感到困窘。

  “在每個男人心裏,欲望永遠排在第一位,是嗎?”她問。

  “並非所有的男人都是那樣。”

  “你是嗎?”

  他把雙手撐在她的臉兩旁,慢慢地傾身向前。“不,我不是。我要你瞭解一件事,黛茵。你非常吸引我,可是我永遠不會安定下來。”

  “這是你半夜坐在我的床上教訓我的原因?你要我知道你不會安定下來?這一點我相信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路克。”

  “我還要你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安全無虞,我不會利用我們的處境對你做什麼。”

  她點點頭。路克冒火了。他說起話來咬牙切齒,表情嚴酷而憤怒。

  她決定試著讓他高興一點。“我相信我能夠讓你為我們之間的事感到安心。”

  “怎麼做?”

  “問我是否想要你碰我。”

  “你想嗎?”

  “我寧可被吊死。”

  他先是大吃一驚,隨即露出燦爛的微笑。她聽起來很認真,可是她眼裏閃動的光芒告訴他,她是在開玩笑。

  “你在嘲諷我嗎?”

  她露出那種令他迷醉的表情。

  “是的。”

  他大笑,他陰鬱的情緒消失了。他對她搖搖頭,然後低頭親吻她的額頭。

  他接著親吻她的鼻樑。他表現得彷佛在對一個小孩道晚安。黛茵的好奇心突然壓倒一切謹慎。路克的吻會是什麼感覺?在她能夠阻止自己之前,她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微微地提起上身。她的嘴唇刷過他的。這是一次蜻蜓點水式的接觸,她認為感覺非常好。她喜歡他的皮膚粗糙的觸感。路克需要刮鬍子,不過一天長的胡渣使他看起來非常粗獷。

  黛茵的好奇心得到滿足,她放開他,躺回枕頭上。

  他跟隨著她。他握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你為什麼這麼做?”

  她急忙安撫他。“只是一個吻,路克。”

  他搖頭。“不,黛茵,這才叫做吻。”

  他的嘴佔有她的。她張開嘴要抗議,他立刻利用這個機會,他的舌頭入侵她的嘴。黛茵驚愕得不知道自己是要推開他或是拉他更靠近。他的舌頭在她的嘴裏做什麼?她從未聽說任何人像這樣接吻,這種親吻太親密了。老天!她喜歡。她的雙手找到他的脖子,她的舌頭開始慢慢地摩擦他的。這個吻逐漸熾熱起來,欲望在他們之間燃燒。

  他似乎無法停止。她嘗起來如此香甜,而她喉嚨深處發出的呻吟摧毀他的自製力。他被欲望折磨得顫抖。

  他永遠不想停止。這項認知將他拉回現實。路克突然結束這個吻。讓她放開他花了較長一點點的時間。他必須拉開她的雙手,輕輕地推她躺下。

  他在喘息。她覺得自己的呼吸已經停止。她仍然能夠嘗到他的滋味、感覺到他的熱氣。

  這個吻在幾秒鐘內即完全失控,他的心仍劇烈地跳動。熱情消褪得很慢,而她蒙矓的眼睛和玫瑰般的紅唇對事情一點幫助也沒有。

  “你很危險,小姐。”

  他的挫敗使他的聲音充滿怒氣。路克站起來,抓起他的靴子、襯衫和鋪蓋衝出艙房。他不打算冒險。既然不能做他最想做的事,他決定遠離她。

  他要找桶冰水澆熄自己的欲火。

  房門一關上,黛茵立刻哭起來。她開始發抖。

  她為自己感到羞恥。她是在玩火,她告訴自己。現在她知道了。她當然不能讓這種吸引繼續下去。

  黛茵不再信任自己的判斷。她曾經相信自己愛麥威廉。路克也許不同,但是他仍然是個男人,所以在愛情和誓約方面不能被信任。

  至少他從一開始就對她坦誠。他說過他不想要她。而她是如何回報他的坦誠?對他投懷送抱。

  難怪他會逃走。

  黛茵大聲呻吟,翻身,拉被子蓋住自己。她發誓明天一早就向路克道歉,並且向他保證他將不必再應付她的好奇。她在幾分鐘後睡著,夢見他。

  ※※※

  他作了關於她的噩夢,驚醒時一身冷汗。可怕的夢還在他的腦子裏徘徊。黛茵被困在洞穴中,他進去找她。可是就在他伸手向她時,穴頂和牆壁塌陷下來。空氣突然變成泥土,他們無法呼吸、無法動彈。他急著救她出去……在她像其他人一樣死亡之前。

  在他的睡眠中,路克的腦子把兩個噩夢混在一起。一個是真實的,一個是虛構的。和黛茵一起出現在洞穴的那些人是士兵,他的同志。他們被自己的長官引入一個死亡陷阱。柯約翰少校出賣他們以求自保。不過,懦弱怕死不是他唯一的動機。他的背叛得到豐厚的報酬。柯約翰還私吞了一大批他應該保護的黃金。

  路克是唯一活下來的人,只因為那些叛徒告訴柯約翰他們確定九個人都死了。不過,柯少校是個多慮的人。一個人一槍還不夠,他要確定沒有人還在呼吸。他要保護他的事業,當然更要保護他的命,他不要任何事使他光輝的從軍記錄染上污點,於是他小心翼翼地掩埋掉證據。

  憤怒的叫聲喚醒他,他不停地喘息,汗如雨下。他的腦子很快地清醒,不過他仍然花了幾分鐘在甲板上踱步,直到他胸口的緊繃放鬆下來。

  他習慣作關於戰爭的噩夢,在夢中發現黛茵卻是另一回事。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他並不擔心她,他知道她沒事。但是就算他確定她在艙房裏熟睡著,他還是需要去查看一下。

  他走進艙房時她沒有動。她仰臥著,鋪散的頭髮像金環圍繞她的頭。她看起來像天使,平靜、安詳。她可能正夢著愉快的下午茶和英俊的追求者。該死!他幾乎羡慕她。他的夢想總是充滿惡魔。他和黛茵有如天壤之別,也許這就是他被她吸引的原因。她代表一個男人長久以來渴求的溫暖和陽光。

  路克站在床邊注視她好一會兒,他似乎無法叫自己離開。他知道她會一見到他就感到嫌惡,如果她知道關於他的身世背景。以戰爭和榮譽的名義,他為了生存做了許多無法形容的事。

  他搖搖頭。他不想再抗拒誘惑了,她的純真令人無法抗拒。他坐下來,脫掉靴子和襪子,然後在她身旁躺下。她挨近他。他翻身側躺,拉她進他的懷裏。他把臉埋在她的頸彎,閉起眼睛。

  一分鐘後,他沉沉地睡著。

  上帝慈悲,惡魔們沒有來煩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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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58: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敏捷不是黛茵的特質。路克在甲板上等了一個多鐘頭,他有足夠的時間想前一晚的事。他是著了什麼魔竟然上她的床?竟然擁著她睡覺?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曾經睡得這麼安寧。他不由得歎息。感謝上帝讓他在那個時候醒來。他想起自己躺在她柔軟香甜的身體上,立刻強迫自己停止去想。她沒有在那個時候醒來,這是最要緊的。

  當他失去耐心正準備到艙房去拖她離開時,她快步走上階梯。

  她看起來慌亂、憂慮而美麗。她穿著淡粉紅色衣裝,方形領口上衣點綴著細緻的白色繡花。這衣服的顏色襯托出她白皙無瑕的皮膚,路克相信她是他見過最女性化的東西。

  他吐出非常像熊低吼的歎息,皺眉看著她。

  她對他微笑,她假設她的延遲是他不悅的原因。她為讓他等待道歉,一邊環顧四周尋找薇莉。大部分的旅客都已經下船,黛茵推測薇莉一定是在放置行李的地方等待。

  “我急著踏上美國的土地。”她說。

  “你唬得了我。”他回答。他握住她的手臂,轉身準備下船。

  他的諷刺顯然是因為她讓他久等。黛茵不理會他的嘲諷,把注意力轉向碼頭。

  這個城市的天際線令她想起倫敦,不過,她幾乎立刻察覺這兩個城市之間最主要的差異--倫敦總是灰濛濛的,而波士頓的天空非常清澈。

  黛茵被各種景象和聲音淹沒,幾乎無法思考。她想閉起眼睛聆聽各種不同的口音腔調,試著猜每個人來自哪個國家。不過,許多不同的外國語言很快地混雜在一起,她放棄這個遊戲,試著用眼睛探索一切。

  “黛茵,請你注意聽我說的話好嗎?”

  她終於抬頭看他。“很棒,是不是,路克?”

  她聲音中的驚奇令他微笑。“波士頓?”

  “美國。”她說。

  他點點頭。“你還沒有見到真正的美國,”他說。“不過你會喜歡住在波士頓。它是個大都會,”他又說。“很像倫敦。”

  “我已經喜歡波士頓,可是我不希望它像倫敦。”她說完之後把注意力轉向她周圍的混亂。

  路克注視她好一會兒。當他發覺自己在做什麼,不由得唾棄自己。他表現得像個被愛情沖昏頭的鄉下男孩,可是,該死!這是她的錯。

  她是個誘人的妖精。他確定她是故意用她那種“來吻我”的微笑誘惑他,她用手指刷頭髮和甩頭的動作也是故意要挑逗他,甚至她抬起頭用那雙奇妙的藍色眼睛看他的樣子,也是蓄意要攫取他全部的注意力。

  “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拿行李?”

  她的問題打斷他的思緒。

  “待在這裏,”他命令。“我馬上回來。”

  黛茵才點個頭,他已經立即轉身走開。行李券在她的手上。路克已經依施老夫人的指示在“漢默頓”預約了房間,它是全美國最好的旅館之一。幾分鐘後,他帶著一個旅館的服務生回來,發現黛茵正要把他們的行李券交給一個已經說服黛茵相信他是旅館派來處理他們的行李的人。

  路克從小偷手中搶回行李券,斥喝他滾開,小偷急忙逃走。黛茵為這無禮的舉動而大感驚駭。當她注意到路克把票券交給一個帽子上有旅館徽章的人時,她才為自己的無知感到驚恐。

  “他會偷走我們的行李。”

  路克點點頭。黛茵不打算就這樣算了,她拎起裙子追向小偷。路克急忙抓住她。

  “你以為你要去哪裡?”

  “去抓壞人,”她幾乎喊叫地解釋。“應該有人去報警。”

  路克讓她看見他的憤怒。他緊緊地抓住她,轉身走向排隊等待顧客的公共馬車。

  “你不做點什麼嗎?”她問。

  “他走了,黛茵。我們永遠找不到他。”

  “我記得他的臉。”她說。

  路克沒有笑。她聽起來是那麼認真。“如果你追上他,你要怎麼做?”

  她考慮了一會兒,然後聳聳肩。“我會抓住他,大叫求助。”

  他轉轉眼珠。她開始明白自己的愚蠢,可是她寧死也不願承認。

  “我想你最好考慮一下後果。”路克說。

  他們走到馬車前,他停下來指示車夫他們的目的地。

  “我們還不能走,”黛茵說。“我在等我的朋友。她要和我們一起到旅館去。你必須耐心地等,路克。我和她約在行李旁邊碰面,我現在去找她。”

  “人這麼多,你找不到她的。”

  “她在那裏。”黛茵大叫。她叫薇莉的名字,可是她的朋友沒有聽見。她立刻掙脫路克的手,擠進人群中。路克詛咒一聲追向她。他的體型比她大得多,沒有辦法像她那麼容易在人群中穿梭,只好推開擋住他去路的人。當他追上她的時候,她正好停在一個紅色頭髮的女人身後。

  “薇莉。”黛茵叫她。

  她的朋友顯然大吃一驚。她霍然轉過身來,眼裏含著淚水。

  “哦,我真高興見到你,黛茵。我以為你丟下我走了。我想不起來我們約在哪裡碰面。”她一口氣說完。

  薇莉試著隱藏她的驚慌。她恐懼得快要昏倒了。老天!她想放心地大哭,因為黛茵沒有丟下她。

  黛茵急忙安慰她的朋友。“我不會丟下你的,”她說。“就算我們找不到對方,你知道旅館的名字。你可以自己到那裏去。”

  薇莉點點頭。她不好意思承認她甚至沒有足夠的車資。不過,黛茵是對的。薇莉相信自己總有辦法到達那裏,她只希望自己不是這麼情緒化。生活和身體的改變對她來說是嚴酷的考驗。

  “我通常並不這麼情緒化,黛茵。”說完,她忍不住哭起來。

  黛茵拿出手帕遞給她,然後握住她的手。

  “薇莉是我的好朋友。”她向路克介紹。

  “她為什麼哭?”

  黛茵為路克提起這件事而皺眉。薇莉正努力地試著控制自己。“這段時間對她來說是艱難的,”她解釋。“她正在服喪。”

  “我是嗎?”薇莉低聲問。

  黛茵點點頭。“你是的。”她轉身向路克。“她摯愛的丈夫死了。”

  他沒有問任何問題。他非常清楚她是誰,那夜他並不是故意偷聽她們的談話,他只是要確定黛茵安全無慮。聽見薇莉未婚懷孕讓他感觸良多。他同情她,因為她將面臨許多困難。他母親的日子就不好過。

  路克不由得敬佩黛茵,“你要幫助薇莉在波士頓安頓下來?”他問。

  “是的。”她回答。

  他微笑。她不知道該怎麼看待這個反應,於是她也微笑。

  “我們該走了吧?”

  他完全同意。他抓起黛茵的左手和薇莉的右手,走向公共馬車。他的腳步快得使薇莉必須伸手按住有飛走之虞的帽子,而黛茵差點被裙子絆倒。他告訴車夫他們的目的地,然後打開車門,轉身向薇莉。

  “你的行李送去旅館了嗎?”

  “黛茵有我的行李券。”薇莉回答。

  她回答時,眼睛盯著地面。他不由得懷疑像她這麼羞怯的女人只有黛茵照顧她怎麼生存。他決定和銀行家們談一談。存在他們銀行裏的信託基金讓他們獲利不少,路克相信他們會樂於照顧黛茵和薇莉。而且黛茵有親戚住在波士頓。一定有人會照顧他的妻子和她的朋友。

  他的妻子。路克驚奇地搖頭。六個月前如果有人預言他會結婚,他不僅會大笑,還可能會給這個預言者一拳。

  “我們可以走了,羅先生。”

  黛茵用手肘推推路克。她還想叫他停止皺眉。不管他喜不喜歡,薇莉都要和他們一起走。路克顯然不喜歡被迫改變計畫。她想知道他對自己的未來被迫改變會有什麼感覺。她知道他很棘手,只能祈禱一切順利。

  路克轉身向薇莉,對她微笑。黛茵很快地注意到他對她的朋友非常有耐心,甚至溫柔得像是擔心弄碎她。當她的朋友終於在馬車內坐定,路克轉身向她。他幾乎是把她拋進車內。

  她想和她的朋友坐在一起,可是路克有別的想法。在她能夠移動之前,他在她的身旁坐下,他巨大的身軀將她擠進角落。

  她皺眉看著他,想讓他知道她對他專橫的行為有什麼看法,卻發覺自己白費心機。路克根本沒有注意她,他沉思地看著窗外。

  “看,黛茵,那裏有家莫利森咖啡店。”薇莉興奮地說。

  黛茵傾身向前看向窗外。“這裏似乎有很多英國商店,”她說。“真令人失望,不是嗎?”

  “為什麼令人失望?”路克問。黛茵的話引起他的好奇。

  她不想告訴他實話,說出她不想要美國的任何東西令她聯想起英國。他不會瞭解。

  “我只是想要一切都不同。”

  “哦,大部分的商店都是不同的。”薇莉說。“我們得花點時間適應了,是不是?美國似乎非常可觀。”

  黛茵點點頭。她試著注意聽薇莉說的話,可是她的思緒不停地飄散。興奮的情緒很快地在她的心裏高漲,她幾乎無法靜靜地坐在位置上。她想到孩子們。她們就在這個美妙的城市裏,只要事情一辦完,她就會去接雙胞胎和她們的保母。她們將必須在波士頓至少待上一個星期,等待黛茵雇用她將需要的助手,並且為孩子們購買需要的衣物。

  她希望現在就能夠見到她的外甥女們。如果她聰明,路克甚至不會知道她離開旅館。興奮的情緒使她不由自主地握住路克的手。

  吃驚的路克看見她臉上喜悅的神色不由得微笑。

  “看來你很喜歡波士頓。”他說。

  “這個城市看起來好極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並不特別熱切,不過她的表情透露出她正在為某件事感到興奮。也許她正在想與親友重逢的場面,或者正在考慮她將住在哪裡。她可能會選擇希爾坡,那些富裕和有權勢的人居住的地方。她很適合那裏,也會喜歡那裏。路克確定這一點。

  薇莉不停地訴說這個城市給她的觀感。黛茵偶爾點點頭,顯然心不在焉。

  路克終於用手肘推推她。“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我的親戚。”她回答。

  他微笑。“我也這麼想。”

  “還有……”

  “什麼?”

  她歎息。“我還在想關於較大利益的事。”

  他不瞭解她的意思。薇莉也不瞭解。“波士頓是較大利益?”她的朋友問。

  黛茵搖搖頭。她正要說什麼的時候,突然發覺自己握著路克的手,她立刻放開他。

  “請原諒我的冒失。”她說。

  他憤怒地搖頭。她在他能夠對這個荒謬的道歉做任何回答之前轉頭看向窗外,薇莉看起來非常吃驚。她注視她的朋友好一會兒,顯然在等待黛茵說些什麼。當黛茵保持沈默,注意力轉向路克。他考慮給她某種解釋,然後改變主意。

  “太陽快下山了。”黛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沮喪。

  “再半小時就天黑了,”路克說。“這會帶給你困擾嗎?”

  “是的。”

  “為什麼?”

  “我想去看我的親戚,”她解釋。“我必須等到明天了。”

  “晚上也可以出門。”路克說。

  “她們會在睡覺。”

  黛茵沒有多說什麼,又轉頭看向窗外。路克推斷她的親戚一定又老又衰弱,否則誰會這麼早就上床睡覺。

  薇莉的注意力來回於路克和黛茵之間。她想問他們為什麼對對方如此拘謹,不過她知道這麼問是不禮貌的。他們沈默地坐在馬車裏,幾分鐘後便到達目的地。

  漢默頓旅館是個嚴重的失望。路克付錢給車夫的時候,薇莉和黛茵站在人行道上注視這棟巨大的灰色建築。薇莉低聲說它看起來非常可怕。黛茵的評語可沒這麼客氣。

  為了某種理由,路克覺得她的意見很有趣。他要她放低聲音,不過他是咧嘴笑著說的。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有這種反應。她注意到他再次對薇莉非常殷懃。她並不嫉妒,反而很高興。路克證明他可以是個紳士。

  他們把她留在人行道上,手挽著手走進旅館。既然路克照顧著薇莉,她可以自由自在地探索旅館一樓。漢默頓的一樓充滿商店,正中央的雙扇門通向旅館的接待區。有一群男人在入口前抽煙。大部分的人都穿著西裝,不過有些人穿著鹿皮外套。好幾個男人用那種令黛茵覺得非常不自在的目光公然盯著她看。她抬頭挺胸快步穿過入口。

  路克似乎突然想起他有個妻子。他轉身,抓住她的手,拉她靠近他身邊。她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他一會兒對薇莉微笑,一會兒皺眉看向任何往他們這邊看的人。薇莉似乎瞭解,她似乎覺得路克的行為非常有趣。

  黛茵決定不理會她的丈夫直到他彆扭的情緒過去。她和薇莉都改變了對這家旅館的看法,業主顯然決定把錢花在內部裝潢上。黑白相間的大理石地板和環繞寬敞大廳的白色圓柱營造出宏偉的氣勢。

  薇莉悄聲對黛茵說:“你有沒有注意到這裏沒有一個女人?”

  “我注意到了。”黛茵回答。

  “旅館為單獨旅行的女士設立了專用入口,”路克說明。“你們和我同行,所以在這裏無所謂。在行李旁邊等,我去登記住宿。”

  路克皺眉看黛茵一眼強調他的命令,然後走開。

  堆積如山的行李堆放在大廳中央。

  大廳裏至少有兩百個男人來來去去,更多的人在看報或聊天。嘈雜的環境使交談變得困難。

  薇莉必須重複問題好讓黛茵聽見。“萬一客滿了怎麼辦?”

  “那麼你就和我住在一起。”

  “可是你的丈夫怎麼辦?”

  “哦,我相信他會弄到他自己的房間。”

  “可是你們結婚了。”

  “是的,”黛茵說,拍拍薇莉的手。“你不應該為這些小事擔心。我想你應該坐下來,你看起來很疲倦。我們去試試那些鋪著野牛皮的長椅吧。”

  薇莉點頭同意,跟著黛茵走向一張空的長椅。

  黛茵用指尖撫摸獸皮,對她的朋友微笑地說:“我們現在可以吹噓我們曾經坐在野牛上了,”

  薇莉微弱地笑笑,盯著地板。

  “你在擔心什麼嗎?”

  “是的,”薇莉承認。“我在想你不應該告訴你的丈夫我結婚了。萬一我們在波士頓遇見倫敦來的熟人……”

  她沒有說下去。黛茵立刻感到愧疚。“我不該編那個謊,我為置你於尷尬的處境道歉。如果我告訴你一件事,你承諾不在羅先生面前提起?”

  “我答應你。”

  “我不打算住在波士頓。你也不必待在這裏,薇莉。我們至少有一打其他的城市可以考慮。”

  薇莉張大眼睛。“可是我聽到你的丈夫提起……”

  “哦,他以為我要住在波士頓。他還不知道實情最好。”

  “我不明白。如果你離開,他不會發覺嗎?”

  “說來話長,”黛茵說。“我們明天早上再談。一切都會順利的,我向你保證。老天!我好興奮來到波士頓,我幾乎坐不住了。”

  一座美麗的希臘戰士雕像吸引她的注意。黛茵站起來,告訴薇莉她馬上就回來,然後穿越大廳走向雕像。

  一個接一個男人大聲問候她試著引起她的注意,黛茵沒有理會他們。可是當她到達雕像前,她發覺自己被一群希望和她交談的陌生人圍繞。

  他們全都是美國人,為這個理由,黛茵發覺她無法保持高傲的姿態。她很快地忘掉所有禮節,向這些坦誠而友善的人介紹自己,然後要求每個男人告訴她他住在哪裡。其中一個住在波士頓市中心;一個來自俄亥俄州;有兩個來自密蘇裏;另外三個則來自德州。

  熱切的談話隨即展開,每個男人都努力吹噓家鄉的事試著勝過其他的人。黛茵控制不了自己的笑。他們是如此愉快、善良。他們顯然以自己的家鄉為榮,希望她也像他們一樣愛美國。

  她想要薇莉認識她的新朋友,當她正要提議他們跟她走的時候,這群男人的態度突然改變。他們臉上的笑容被憂慮的表情取代,所有的人都不再看著她,而是注視著她的頭上方。

  黛茵可以猜測到使這些男人驟然改變的原因,她慢慢地轉身查看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

  一點也沒錯,路克正站在她的身後。難怪男人們不再說笑,路克看起來彷佛要殺人般的兇狠。

  他讓她感到一點緊張。她當然不是害怕,只是……緊張。她知道他憤怒是因為他必須在人群中找她,於是她決定反客為主改變形勢。

  她握住雙手,露出微笑,說:“你終於來了,羅先生。我一直在等你來好把你介紹給我的新朋友。”

  他不打算讓她的詭計得逞。“黛茵,我要你在行李旁邊等。如果……”

  她不要聽他訓話。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打斷他的注意力。她轉身面對其他人準備介紹她的丈夫,可是其中一個德州人在她之前開口。

  “這位小姐屬於你?”他問路克。

  “她是我的妻子。”路克宣佈,把雙手放在她的肩上。奇怪,可是他說“妻子”的時候沒有皺眉。說實話,這兩個字聽起來幾乎是令人愉快的。幾乎。

  “她沒有戴戒指。”另一個德州人說,懷疑地看著黛茵。他表現得彷佛路克和她在試著耍他,黛茵一點也不理解他的態度。

  “不管有沒有戴戒指,她仍然是羅太太。”路克說。

  “她可沒有說她姓羅。”另一個男人說。

  黛茵張大眼睛,她幾乎為自己的錯大笑。“我忘了,”她脫口而出。“我們才剛結婚。”她很快地又說。

  他們看起來並不相信她。她歎口氣,移到路克身邊。

  “各位先生,這位是我的丈夫,羅路克先生。”

  接下來發生的事令黛茵驚奇不已。最年長的德州人斜眼看著路克,然後用敬畏的聲音低語:“蒙大拿的羅路克?”

  路克點點頭,然後開始後退。黛茵抬頭看見他的表情有了戲劇化的轉變,他看起來小心而極不自在。她為他的改變感到好奇,突然有股解救他的欲望,卻不知道要解救他什麼。

  “那個羅路克?”來自俄亥俄州的人懷疑地問。

  路克歎息。“是的。”

  男人們立刻忘了她的存在,湧上前來包圍路克,要不是她閃得快,恐怕已經被擠得貼在雕像上。他們和他握手、拍他的背。

  羅路克在漢默頓旅館大廳的消息迅速地傳開,幾分鐘內,大廳裏大部份的男人都加入這個崇拜的行列。他們都想見見這個傳奇人物。

  黛茵驚訝得目瞪口呆。她一再地聽到“英雄”和“傳奇人物”這樣的字眼,因為有人提到戰爭,她自然地推測路克是在南北戰爭期間贏得他的名聲。她讀過所有關於這場戰爭的報導。奇怪,她不記得讀過任何關於羅路克的事蹟。

  路克顯然不喜歡被人群包圍,他的表情如此告訴她。他的表情還說這場騷動都是她引起的,她不想接受他的責備,又不是她使他成為傳奇人物。如果他不吝提起他是這麼一個名人,她就不會洩漏他的身分。

  他的不自在全是他自己的錯,她仍然覺得愧疚。她歎口氣,擠過人群,站在路克身邊握住他的手,然後大聲宣佈他們必須立刻離開,因為他們要去赴一個重要的會。

  “你們不應該在度蜜月的時候還去開會。”德州人說。

  “他們剛結婚?”有人問。

  “他是被套牢了。”有人回答。

  誠摯的恭喜聲此起彼落,路克握緊她的手,開始側著身子一點一點地擠出人群。

  男人們終於讓他們獨處,路克拉著黛茵穿過大廳。“你可以放開我了,先生,而且請你停止皺眉。人們會以為我們的婚姻不快樂。”

  路克沒有理會她。

  “你真是個喜怒無常的人。”她低聲說,免得被其他人聽見。

  “我以前不是。”他回答。

  “以前是什麼時候?”

  “在我結婚以前。”

  她試著不發怒。“你在責怪我,是不是?”她沒有給他時間回答,“如果你告訴我你是這麼受歡迎,我就不會向那些男士介紹你。”

  “你為什麼和他們交談?”他問。

  “你說什麼?”

  他歎息。“黛茵,你的祖母沒有告訴你和陌生人交談是危險的嗎?”

  “我安全得很,”她說。“沒有人敢在旅館大廳對我怎麼樣。”

  “哦?為什麼?”

  他準備聽她的回答,然後好好地教訓她的天真無知,該死!大廳如此擁擠,任何人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拉到外面去。

  黛茵又用那雙純真的大眼睛盯著他。他決定嚇唬她。

  “告訴我為什麼沒有人敢對你怎麼樣。”他用聽起來很兇惡的聲音說。

  她注視他的眼睛。“你不會讓他們對我怎麼樣。”

  她的回答穿過他的挫折直抵他的心,他一時說不出話來。這個讚美令他吃驚。她怎麼會如此信任他?

  “你是對的,我不會讓任何人碰你。”他聽見自己咕噥。

  她微笑。他皺眉。路克突然有股衝動想吻她。

  她接下來說的話改變他的心意。“我知道女人可以單獨在這個國家旅行而不必擔心受陌生人騷擾。我看過一位女作家寫的‘美國之旅劄記’。”

  路克差點冒火。“你是不是又老又醜?”

  “那有什麼差別?”

  他注視這雙不可思議的藍色眼睛好一會兒。“差別很大。”他斷然地說。

  她決定結束這個討論。“請停止擔心,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被陌生人誘拐。”

  “丈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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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59:0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這個男人有種乖謬的幽默感。黛茵花了一分鐘才瞭解他的意思。她沒有生氣,只是火冒三丈。

  “我該擔心被你誘拐嗎,羅先生?”

  “黛茵……”他用警告的語氣說。

  “什麼事?”她回答。

  “我馬上回來,不要走開。”

  他握緊她的肩膀直到她表示同意。她看著她的丈夫走到櫃檯前把一把鑰匙交給旅館人員,然後對他說了些什麼,說完即轉身走回她身邊。

  “我們住同一個房間。”

  她張大眼睛。“你沒辦法為你自己弄到一個房間?”

  “我把房間退了。”

  “為什麼?”

  “因為你引起一群人注意。”

  “這是什麼意思?”

  “算了。我們結婚了,而且我們已經同床而眠。”

  “可是羅先生……”

  “不要爭論。”

  他抓住她的手,轉身走向她的朋友。他一直皺著眉,直到走到薇莉面前才露出微笑。他放開黛茵,伸手扶薇莉站起來。

  “我們上樓去把你安頓下來好嗎?”他問,他的聲音怡人得有如夏日和風。

  “那麼你為我弄到房間了?”薇莉問。

  她臉上憂慮的表情告訴黛茵,她顯然一直坐在那裏擔心房間問題。黛茵覺得糟透了。如果她待在朋友身邊,她的朋友就不會陷入無謂的憂慮中。孕婦需要寧靜的環境,也需要休息;而薇莉看起來累壞了。

  黛茵走上前道歉。“我應該待在你身邊的。抱歉,被莉。”

  “我很好。”薇莉回答,為自己得到的注意感到困窘。“剛才發生了什麼事?那些男人為什麼歡呼?”

  “服務生在等我們,”路克說。“黛茵等一會兒會說明,我們上樓吧……”

  他顯然很不耐煩,上樓時,他回頭看了好幾次,黛茵認為他是急於遠離他的崇拜者。

  他們的房間在四樓。薇莉的房間在長廊盡頭,而路克和黛茵的房間在另一端。路克留下黛茵幫助薇莉打開行李,他則和運送行李的服務生去他們的房間。

  薇莉的房間不大,但是陳設非常優雅舒適。黛茵幫朋友把衣服掛起來,而薇莉走到窗邊往外看。

  “波士頓就和倫敦一樣現代化,不是嗎?”

  “我想是的,”黛茵同意。“樓下有洗衣部,薇莉。如果你有任何衣物需要洗燙,旅館員工吹噓他們能夠在一天內交還送洗的東西。”

  薇莉沒有任何反應。黛茵一直忙於處理朋友的衣服,沒有發覺到薇莉變得多麼退縮。當她說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時,不由得回頭看她的朋友。薇莉坐在床邊,雙手放在膝上,頭低垂得下巴幾乎碰到胸口。她看起來沮喪而哀傷。

  黛茵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走到她的朋友面前。

  “你在擔心什麼嗎?”她問。

  “沒有。”

  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悲慘,黛茵憂慮地皺眉。一定有什麼不對勁,她決心查個明白。

  “你不舒服嗎?”她問,聲音充滿關切。

  “沒有。”

  黛茵注視她的朋友好一會兒。她想要薇莉自動告訴她有什麼不對勁,不想以嘮叨而得到答案。

  “晚餐前你想休息一下嗎?”

  “我想是的。”

  “你現在餓嗎?”

  “我想是的。”

  黛茵耐著性子,她在薇莉旁邊坐下來,等待她的朋友說出困擾。

  薇莉突如其來的膽怯令她非常困惑。她們在船上共度許多時光,幾乎無所不談。薇莉告訴黛茵關於她的家庭的一切,也談到她的夢想和希望。黛茵從未談到她自己。不過,她告訴薇莉許多她讀過的關於美國荒野的故事。她坦承自己隱藏的唯一希望是,她將來有一天也許會遇見一個真正的荒野英雄。

  在一陣沈默之後,黛茵決定不再等待。薇莉看起來非常悲慘,黛茵拍拍她的手。

  “你有什麼事沒告訴我嗎?讓你憂慮的事?”

  “沒有。”

  黛茵大聲歎息。“你要逼我這麼做,是不是?”她用戲劇化的語氣說。

  薇莉終於抬頭看她,黛茵注意到她眼裏的淚水。

  “做什麼?”薇莉問。

  “你要逼我不停地嘮叨,直到你說出問題為止。”

  薇莉露出無力的笑容。“我知道你不喜歡嘮叨。”她回答。

  “我喜歡嘮叨,”黛茵承認。“我只是知道自己不該嘮叨。請告訴我是什麼問題,我想幫你。”

  薇莉哭起來。“我付不起住宿費。”

  “這點我知道,”黛茵回答。“我會……”

  薇莉打斷她的話。“我感覺像個靠人救濟的乞丐。哦,老天!”

  黛茵同情地拍拍她的手,然後站起來開始繞著房間踱步。她考慮了幾分鐘,終於想到她認為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到明天你就不需要靠人救濟了。”

  她的話得到薇莉全部的注意力,她用手帕擦擦眼角,要求黛茵說明這句奇怪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祖母時常告訴我,瞭解別人的感受最好的辦法就是設身處地想一想。我知道我不會喜歡感覺像個乞丐,所以明天,當我和銀行家見面的時候,我會為你開立一個帳戶。到明天下午之前,你將成為完全獨立的女人。”

  薇莉在黛茵說完之前就開始搖頭。“我不能接受施捨,這是不對的。”她強烈反對。

  “我承諾過我會幫助你。”黛茵提醒她的朋友。

  “你已經幫助我了,”薇莉堅持。“你一直對我很好。”

  黛茵決定改變策略。“這筆錢是給寶寶的。”她說。她確定她的朋友沒有辦法反駁這一點。

  “我會找工作。”

  “你懷著孩子,”黛茵提醒她。“我不能讓你做任何會危及孩子的事。”她舉起手阻止薇莉反對。“我知道你不會故意傷害你的孩子,但是工作會使你疲憊,而你和孩子都需要休養。不,薇莉,我不要聽任何反對的話。你要收下這筆錢。”

  薇莉注視黛茵好一會兒。黛茵的慷慨使她驚奇,也使她困惑。她從未見過像黛茵這樣的人。在薇莉看來,她就像個充滿愛與慈悲的天使。

  但她也是個凡人,薇莉提醒自己,並突然發覺對於她的朋友兼救濟者,她真的知道得很少。

  “我們在船上共度許多時光,我告訴你關於我自己的一切,不是嗎?”

  黛茵為話題的改變感到困惑。“是的。”她同意。

  “在航行期間我只顧著煩惱自己的問題,沒有發覺你幾乎沒有告訴我關於你自己的事。我們不是朋友嗎?”

  “當然是。”

  “你信任我嗎?”

  黛茵只猶豫了一秒鐘。“是的。”

  “那麼為什麼我覺得被排除?”

  黛茵的肩膀垮下,她走回床邊在她的朋友身旁坐下。“我很難過你有這種感覺,”她說。“只是……談論我自己或是我的家庭對我來說是非常困難的事。”

  “因為你被撫養長大的方式?”

  “也許。”黛茵回答。

  薇莉歎息。“朋友之間應該分擔憂慮,”她說。“你從未向我吐露任何心事。你沒有憂慮嗎?”

  黛茵幾乎笑起來,這個問題對她來說太可笑了。“哦,是的,我有憂慮,”她承認。“多得數不完。”

  薇莉握住她的手。“我是你的憂慮之一嗎?”

  “你不是,”黛茵肯定地說。“我正需要朋友的時候,你突然出現了。”

  薇莉微笑。“我認為你是天使派來救我的,”她承認。“聽起來似乎不合理,卻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答案。”

  黛茵為自己得到的讚美感到不自在,急忙把談話拉回原來的主題。

  “關於錢的問題,”她說。“我們真的應該現在解決。”

  “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會接受我的錢嗎?誠實地回答我,黛茵。”

  “為了保護孩子們我會做任何事。”

  她的聲音非常堅定,可是薇莉的自尊仍未得到完全的安撫。“你不是在說你認為我想聽到的話吧?你真的會接受施捨?”

  “如果必要,我會要求施捨。”黛茵告訴她。她疲乏地籲口氣,沮喪地刷刷頭髮。“老天,薇莉,我已經做了自己作夢也想不到的事。為了她們,我嫁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你什麼?”

  黛茵站起來開始踱步。“說來話長,”她終於說。“明天我會向你說明一切。現在,請接受你有特殊理由必須接受一切幫助的事實。我現在累得無法詳細說明,我知道你也累了。讓我們今晚安靜地吃頓晚餐,好好地睡個覺。明天和銀行家見面之後,我會回答你所有的問題。好嗎?”

  當黛茵坦承嫁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時,薇莉驚愕得張口結舌。難怪她一直稱呼他羅先生。這樁婚姻背後的理由令薇莉等不及明天到來。

  “好,我們等明天再談。現在,請你再回答一個問題好嗎?”

  “好的。”黛茵同意。

  “你會害怕嗎?我知道這是個愚蠢的問題,我只是好奇。”薇莉急忙說下去,她的朋友看起來非常哀傷。“你一直那麼充滿信心。”

  黛茵突然覺得好累好累,她想卸下防衛,就算是一、兩分鐘也好。

  “害怕?哦,是的,我會害怕。有時候我甚至恐懼得顫抖。”

  黛茵的聲音顫抖著。分享秘密對她來說是困難的。薇莉立刻為自己提起這個話題感到愧疚。

  “你是對的,”她說。“我們都累了。讓我們明天再談吧。”

  黛茵點點頭。“錢呢?”她問。

  “我很樂意接受你的幫助。”

  “謝謝你。”

  “說謝謝的人應該是我。”薇莉說。她站起來,對她的朋友微笑。她想試著讓黛茵愉快一點,因為她的朋友看起來彷佛全世界的重擔都壓在她纖細的肩上。

  “告訴我另外一個荒野英雄的故事。”她要求。

  這個要求令黛茵高興不已,她立刻說起她最喜歡的故事之一,卻一發不可收拾,直到她的肚子開始抗議,才發覺時間多晚了。

  “羅先生一定等得不耐煩了,”她說。“你一定餓了。你的寶寶必須立刻得到營養,我現在就到我的房間去找羅先生。”

  她往房門走,可是薇莉隨口說出的話使她停下腳步。

  “我們談到錢的時候,你說為了保護孩子們你會做任何事。你記得嗎?”

  黛茵轉過身來。“我記得。”

  “我很確定我只會有一個孩子,”她笑著說。“況且我的家族沒有生雙胞胎的遺傳。”

  黛茵微笑。“我的有。”

  “哦……”

  “佳琪和雅芝,”黛茵說。“她們是雙胞胎。”

  “她們是誰的孩子?”

  “我的。”

  薇莉看起來非常吃驚,她必須坐下來。“你的?”

  “是的。”黛茵回答。

  “你有兩個孩子?”薇莉問。她似乎無法理解。

  黛茵微笑。敲門聲打斷她們的談話,黛茵和薇莉都沒有移動。“明天我會向你說明。”

  “羅先生知道雙胞胎的事嗎?”

  “還不知道。”

  “老天!她們是他的孩子嗎?”

  “她們將成為他的;”她回答。“如果我需要他幫助我保護她們的安全。”

  黛茵打開門,發覺路克站在門口。他看起來非常不耐煩,而且令人驚奇。她再次發覺,她似乎無法習慣他的尺寸,儘管他斜倚著門柱,顯然故意要暗示他等她開門等了很久,這個男人看起來仍然非常巨大。

  不悅的表情沒有困擾她,她太忙於注意他的改變。他已經換上黑外套和黑長褲,外套下的白襯衫潔白筆挺,顯示他已經利用了旅館令人驚奇的洗衣設備。潔白的襯衫使他古銅色的皮膚更加耀眼,他的肩膀似乎在這個小時裏長得更寬了,而他的頭髮還濕濕的,顯示他已經洗過澡。他聞起來就和看起來一樣美妙。

  她輕輕地歎口氣,然後終於把目光落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睛是一種濃濃的巧克力色,略帶金光。當他微笑,他的眼睛似乎散發出光芒。

  他會是個好父親。老天!她多麼希望他會愛孩子們,萬一他不愛她們呢?這個可能性令人心寒。

  路克非常火大。他想問她檢查完了沒有,想問她知不知道妻子不應該用這麼明目張膽的好奇看她的丈夫。可是她的眼神阻止他做任何諷刺的批評。

  微笑不見了,她看起來陰鬱而……他無法形容那種感覺。就和他自己的反應一樣奇怪。他突然想擁她入懷,告訴她一切都會順利。

  他想要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

  他想要和她白頭偕老。

  這個令人驚駭的想法跳進他的腦於,他來不及阻止。路克能夠感覺到繩索套緊他的脖子。他會和她白頭偕老才怪!他站直身體,怒目盯著這個試著搞亂他的生活的女人。

  黛茵的態度也改變了;她恢復鎮定,勉強為她板著臉的丈夫露出微笑。

  她似乎剛剛才注意到他的憤怒。“你為什麼皺眉?”她問。“你收到什麼壞消息嗎?”

  “沒有。”

  “生氣的時候吃東西會消化不良,先生。我建議你儘快地擺脫不愉快的情緒。”

  他想掐死她。“黛茵,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她搖頭。

  “我已經等了兩個多小時,”他說。“你為什麼耽擱這麼久?”

  她聳聳肩,繼續注視他的眼睛。“你等了很久嗎?”

  他不是剛剛才說他等了兩個多小時嗎?她是怎麼回事?他期望她立刻道歉。可是她看著他的眼神暗示,她甚至沒有注意他們的談話,她的心思顯然在別的地方。

  路克決定要得到她全部的注意力,他還要她的道歉。

  “羅先生?”

  “什麼事?”他用嚴酷的聲音回答。她明知道他痛恨被稱呼羅先生,卻堅持這麼叫他。他寧死也不再提醒她叫他路克。

  她沈默了一分鐘沒有說話。他相信她是在試著找合適的字眼道歉。一輩子沒有向任何人道過歉的路克不由得同情她,他決定替她把事情弄得簡單些。

  “你很抱歉,是不是?”

  “你說什麼?”

  “你很抱歉讓我久等,不要再讓這種事發生,我們現在到餐廳去吃晚餐。我餓死了,而且一個小時後,我有一個重要的約會。”

  她不知道他嘰哩咕嚕地說了些什麼,她的心思被一個必須問他的問題占滿了。老天!她以前為什麼沒有問過他?她立刻以她一直忙於其他的事為理由原諒自己的愚蠢。況且,祖母一定問過他,或至少黛茵希望她問過他。

  他一停止說話,她立刻脫口叫出他的名字。

  “什麼事?”他問,相信她是要在他非常好心地為她說的道歉上加一、兩句話。

  “你喜歡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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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09:59: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她看起來彷佛受了打擊,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懷孕的人不是她,是薇莉。

  “你為什麼不喜歡孩子?”她要求知道。

  路克已經失去耐性。他大聲籲口氣,然後對她搖搖頭,示意她讓開,走向薇莉。他用溫和的語氣問她是否已經準備好陪伴他到餐廳去。

  他簡直是太殷懃了。“我聽說這家旅館的食物相當可口,我們走吧?”

  薇莉為他的殷懃臉紅。她挽住他的手臂,讓他陪伴她走出房間。黛茵在確定薇莉的房間鎖好之後跟著他們走。

  晚餐一片混亂。黛茵沒有吃多少東西,因為她太忙於看所有來來去去的美國人。旅館的餐廳忙碌得像火車站,嘈雜不堪。她發覺美國人有種相當獨特的習慣,就是用驚人的速度吞下他們的食物。

  每個人都非常友善。她不認識的男人親切地問候她,試著和她交談。不過,路克用他兇惡的目光阻止了這種情形。他遇見兩個熟人談了很久,而令黛茵驚奇的,她也遇見一個來自倫敦的遠親。她毫無困難地接受這種事,而當一個來自紐約的年輕女人認出薇莉時,卻使薇莉臉色發白。她堅持她們應該找個時間聚聚,這樣一來當她回倫敦的時候就可以去拜訪薇莉的父母,告訴他們她遇見他們的女兒的情況。

  在回房間的路上,薇莉非常沈默。黛茵推測她只是累了。路克已經遲到了。黛茵建議他只管去赴約,保證她一定可以找到他們的房間,但路克堅持要確定她安全地回到他們的房間裏。

  他們為旅館的安全性激辯起來,直到路克打開房門。黛茵跑進房內,發出讚歎。“哦,羅先生,這個房間真美,是不是?”

  她聲音裏的驚奇令他微笑。不過,她的反應令他感到驚訝,因為他相信她應該不僅習慣奢華,而且是視奢華為理所當然。

  他忍不住對她的反應發表意見。“我以為你早就習慣一切奢華。”

  她搖搖頭。“我學會永遠不要視任何事為理所當然,羅先生。”

  路克關上房門。他知道自己遲到了,可是他不想離開黛茵。他們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獨處,他發覺自己想和她相處一會兒。

  他喜歡看她,她的每個表情都是如此真摯。她的反應令人感到清新,甚至當她用那些不合邏輯、不切實際的論點和他辯論使他發狂的時候,一部分的他卻為她的頑固和天真感到愉快有趣。

  他喜歡她的熱忱。現在回想起來,他發覺他從未聽過她抱怨,而她唯一表達過的憂慮是為她的朋友,薇莉。

  路克歎息。黛茵完全不是他預期的那回事。

  她沒有注意她的丈夫,她太忙於探索環境,沒發覺有人正在仔細地觀察她。

  她覺得這個房間優雅得像凡爾賽宮。在她正前方的是休息區,一張金色錦緞沙發面對著房門,她立刻走過去試坐,而發現它硬得像岩石。她還是覺得它好極了。沙發前有張矮木桌,她忍不住伸手撫摸光亮的桌面。沙發兩側擺放著兩張高背椅,黛茵興奮地試坐,然後大聲宣佈它們舒服極了。

  在她左側是兩個衣櫃和一扇通往盥洗室的門。在她右側是個凹室,她能夠從她站的地方看到床。巨大的床鋪著金色床罩,床頭排放著藍色和金色的枕頭。睡眠區顯然是為親密關係設計的。當凹室的幃幕放下,隱密性是絕對的。

  薇莉會喜歡這個房間。黛茵決定路克一離開波士頓,她就和她的朋友交換房間。黛茵知道她至少必須待在波士頓一個星期,購買她在荒野需要的一切,而且薇莉可能會要求她幫忙選購合適的房子。

  “你要我幫你取出行李嗎?”

  這個提議令黛茵驚訝。美國男人習慣做女人的工作?

  “謝謝你,先生,”她回答。“可是我只要取出夠四、五天用的行李。你計畫在波士頓停留多久?”

  “我將在後天離開。在我離開之前,我們必須好好地談談。”

  “是的,當然。”她同意。

  他好奇地看看她。“我以為你會住在旅館直到買房子為止。”

  她消失在轉角,沒有給他解釋。路克走到凹室入口,看見他的妻子坐在床邊,愉快地微笑著。

  當他問她為什麼這麼快樂的時候,她告訴他:“這床墊好舒服。”

  他點點頭。“你為什麼只要取出夠四、五天用的行李?”

  “這樣比較容易。”她回答,然後改變話題。“你不是遲到了嗎?”

  “她不會介意多等幾分鐘。”

  她?黛茵的背拱起。他要去見一個女人?她的笑容消失。她強迫自已不要大驚小怪。他和女人見面有無數個可能的單純理由,她在瞭解真相之前不妄下結論。

  “你要和這個女人談生意嗎?”她問。

  “不是。”

  羅先生不是個會詳述事情的人,她被迫探問他。

  “這是什麼性質的約會?”她問。“我只是好奇。”她很快地解釋。

  “這並不算真正的約會,”他回答。“我們只是同意八點鐘在大廳碰面。怎麼?”

  她聳聳肩。“只是隨便問問。”她盡可能輕鬆地回答。“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

  她突然想踢他一腳。可是如果他計畫私通,為什麼要告訴她?她告訴自己不要反應過度,她不該在乎他要和誰見面或是為什麼。可是她在乎,非常在乎。

  她看起來非常驚愕,他無法想像她是怎麼回事。她怒目瞪著他,所以他自然地推測他做了什麼惹惱她。當他第一次提到這個約會的時候,她非常愉快,所以他推斷自己要出去不是惹她生氣的原因。

  “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有。”

  沒有才怪!他等了一、兩分鐘,當她保持沈默,他放棄思索她生氣的原因。

  “你讓這個女人等太久了。”

  “她叫做貝兒。”

  “貝兒。”她低聲重複這個名字。她想不出還能說什麼。她的心感覺彷佛被打碎了,她想哭,而她必須用盡所有力量隱藏感情。

  她告訴自己不該驚訝,男人總是拈花惹草。威廉不是一邊誓言愛她至死不渝一邊和珍娜上床嗎?祖母曾經教導她可以愛男人,只要她不讓那份愛吞沒她,至於信任,如果她真的必須信任男人,那麼她應該先花幾年好好地斟酌考慮。

  大多數的男人和他們的行為如何與黛茵無關。路克的行為卻是另一回事。畢竟,他們在度蜜月,她認為他去找別的女人是非常無禮的事。黛茵不特別在乎他們的婚姻只是名義上的,當他們還是合法夫妻的時候,他就不應該和其他女人約會。

  驕傲阻止她說出自己的想法。

  “黛茵,你需要休息,你看起來累壞了。我們明天早上見。”

  她驚呼。“你要在外面待一個晚上?”

  “不,可是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睡了。”

  “你會那麼晚回來?”

  他聳聳肩。和貝兒在一起很難說,他想著,他母親的老朋友喜歡說話和喝酒。老天!她真能喝。他記得他們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把他灌得爛醉如泥。她以自己的酒量為榮。不過,今晚不會歷史重演。路克已經決定今晚的限度是一杯白蘭地。

  “晚安,黛茵。”他說,轉身要離開。

  “祝你玩得愉快。”她大聲說。

  “我會的。”他回答。

  她不想踢他了,她想宰了他。

  他快到門邊時,她跳下床追向他,說出跳進她腦中的第一句話。“你現在還出去不會太累嗎?”

  “不會。”他回頭說。“鎖上房門,我有鑰匙。”

  他伸手向門把。她跑上前,擠進房門和她的丈夫之間,有效地阻擋他的出路。

  “你到底會出去多久?”

  “一陣子。”

  “哦。”

  “哦,什麼?”

  她聳聳肩。他讓她看見他的憤怒。“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問。

  “沒什麼,”她說謊。“去吧,祝你愉快。”

  “你必須先讓路。”

  她向旁邊移了兩步,可是正當路克要開門的時候,她又衝回來。她靠著門,展開雙臂。她知道自己表現得太誇張了,可是她不由自主。

  他看她的樣子彷佛她已經瘋了。她也許是瘋了,但她不在乎。她的丈夫和另一個女人有染的可能性使她無法保持理智。

  “在你離開之前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今晚要播野種嗎?”

  “什麼?”他聽起來難以置信,然後他明白了。黛茵吃醋了。路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後退一步,只是注視著她。

  她看見他眼裏的驚奇,立刻像個小女孩般臉紅。他的反應說明他沒有考慮這個可能性。哦,老天!是她把這個猥褻的念頭植入他的腦中。

  她大聲歎息。事到如今,她不妨把要說的話說完吧。

  “羅先生。”她開口。

  “你嫉妒嗎?”他同時開口。

  “不,當然不是。”

  “差點唬住我。”他回答,然後忍不住微笑。

  她挺起肩膀,她的憤怒燃燒起來,他竟敢嘲笑她。

  “黛茵,我很樂意解釋關於貝兒的事。”

  “我一點也不在乎這個女人,”她回答。“我不在乎你做什麼,先生。”

  她的語氣惹火他。老天!她真是頑固。他決定讓她受自己的想像煎熬。明天早上,如果她不再聽起來像個潑婦,他會把事情說清楚。

  “你要讓路嗎?”

  “是的。”

  她沒有移動。路克決定把她抱起來丟在床上,然後命令她待在那裏。他伸手向她,可是她把他的手推開。

  “婚姻就像懷孕。”她宣佈。

  他的注意力被這句話吸引。老天!她是他見過最不合邏輯的女人。他想笑,可是不敢。他已經注意到她有多麼敏感。老天!她是如此年輕、稚嫩,而且美麗動人。任何正常的男人都會想要緊緊地抓牢她。

  “婚姻怎麼像懷孕?”他聽見自己問。

  “不是是就是不是。”她非常實際地說。

  “黛茵--”

  她打斷他。“沒有灰色地帶。在正式離婚之前,我們都應該試著尊重我們的誓言。我們應該……”

  “忠貞?”他幫她說完。

  “是的。這是禮貌的事。”

  她低下頭避免讓他看見討論這種親密的主題使她多困窘。她發現自己雙手緊握,立刻停止這個洩漏情緒的動作。

  “你是說我應該禁欲?”他問。

  “我就會這麼做。”她回答。

  “這是兩回事。”

  “為什麼?”

  他沒有現成的答案。事實上,他剛剛才發覺自己的話聽起來多麼奇怪。

  “女人有相同的需求,”他解釋。“可是她們必須先有愛情。男人不需要。”

  路克認為這個推論非常合理。黛茵可不這麼認為,她搖搖頭。“你所說的是,先生,大多數的女人都有美德和自製力。而大多數的男人,包括你自己,是放任性欲的動物。”

  “差不多是這樣。”他同意,只為了激怒她。

  她忍住脾氣,這幾乎要了她的命。她堅決拒絕和他爭吵,她已經說得夠多了。路克可以接受或拒絕她的意見。如果他就像大多數的男人般淫蕩,那麼她是愈早知道愈好。現在的她並不脆弱,因為她沒有愛上他。但是,每當他靠近她,她就會變得呼吸困難;每當他注視她,她就會變得心慌意亂。她發現自己一直都在希望他會吻她,希望他會認為她有一點迷人。老天!她擁有為他迷惑的一切症狀。警鈴在她的腦子裏響起。毫無疑問,她太喜歡他了。這種單方面的吸引不只危險,而且毫無希望。她必須立刻終止這種情況。

  全都因為這個愚鈍的男人寧可被吊死也不結婚。

  貝兒。她痛恨這個名字和這個女人。她決定給他一點東西讓他在下樓去約會的途中想一想。

  “淑女沒有衝動,先生。只有蕩婦才會為情欲所苦。”像貝兒,她沈默地加上。

  她說完就要走開,可是路克不讓她走。他把手撐在門上,圈住她。

  “是這樣的嗎?”他說。

  她抬頭看他,想告訴他是的,然後提醒他時候不早了。可是這些話消失在她的腦後。他眼裏的溫柔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她的腦子根本容不下其他任何思緒。

  老天!他真美。

  他腦子裏想的事情是一樣的。每當她給與他全部的注意力,他的喉嚨就像是被掐住了似的。那雙眼睛--那雙清澈湛藍如蒙大拿天空的眼睛對他有種難以言喻的魔力。

  是的,她是很美。可是她也頑固得像頭老騾,獨斷得像個政客。這個天真的女人用權威的語調說著她一無所知的事。像欲望。

  他似乎無法停止注視她。他知道自己該走了,貝兒可能已經喝掉一瓶威士卡。無所謂。他沒有辦法要自己離開黛茵,這個小女人將他催眠了。他想吻她,然後決定他就要這麼做。他捧起她的下巴,慢慢地傾身向她。他的嘴輕輕地刷過她的。他知道他嚇到她了,因為她試著逃開。他不願讓她走。他再次親吻她,不過這一次他停留得久些。

  她發出愉悅的輕歎,抓住他的外套前襟。這是他僅僅需要的鼓勵。他的嘴開始一種會把人吞沒的吻,他佔有地撫弄她如絲般柔滑的嘴巴內部。

  熱情以閃電般的速度點燃,黛茵一點也不被動。她的手臂環住他的腰,她能夠感覺到他火熱的肌膚和他的力量。他的肌肉平滑堅硬得像鋼鐵,從他身上和嘴內散發出來的熱力完全將她淹沒。老天!她永遠不想要他停止碰觸她。

  他無法滿足,她的滋味使他發狂。她的舌頭和他的糾纏在一起,老天!現在的她一點也不羞怯。他聽見自己呻吟,他輕咬她的唇,貪婪地品嘗她,享受他經歷過最放蕩的吻。

  她的喉嚨深處發出低吟,這個聲音幾乎使他失去控制。他知道該停止了,他已經開始想像她一絲不掛的樣子。他喉嚨裏的呻吟變成咆哮。路克離開她的嘴,試著重新控制自己的身體。他的呼吸急促,他的前額貼著門,他的眼睛緊閉,他必須強迫自己放開她。

  黛茵沒有幫他一點忙,她仍在撫摸他,使他渴求更多。他能夠感覺她在顫抖,這使他感到自負的愉悅。

  她沒有情欲才怪!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她顫抖得就像她以為船要沉沒的時候一樣厲害。只是那時使她顫抖的是強烈的恐懼,這次卻是熱情。

  哦,老天!她是個蕩婦。她的雙手立刻垂下。她僵硬地站著,緊閉雙眼,努力地平穩呼吸。

  他注意到她的改變,不禁想知道她又在想些什麼荒謬的事。

  她想要他再次擁抱她、吻她。路克也沒有幫助她恢復淑女的外表,因為他傾身開始輕咬她的耳朵。她不該喜歡這種感覺,可是她喜歡。一股暖意流竄過她的背脊。他的呼吸搔弄著她的皮膚,她的膝蓋再次發軟。老天!她能夠感覺到自己又漸漸失去控制。

  “你在做什麼?”

  “吻你。”

  是的,這個很明顯,可是為什麼,黛茵想說。但她沒有辦法開口說話,只能發出愉悅的輕歎。

  “你要我停止嗎?”他沙啞地問。

  當然。她剛剛想起他正要去和別的女人約會。淫蕩的動物。

  “要嗎?”他再次問。

  她環抱他的腰,“我不知道。”她回答。

  這個男人使她意亂情迷,他的嘴撫弄著她的脖子。

  “你想要我繼續吻你,是不是,黛茵?”

  老天!他真自大。但是,她會坦承事實。“是的。”她說。

  “你知道我怎麼想嗎?”

  他低沉沙啞的聲音使她想歎息。

  “你怎麼想?”她喘息地問。

  “你也有情欲。你瞭解那是什麼意思嗎?”

  他想要她承認女人和男人一樣有相同的欲求,要她承認他一直是對的。

  “我瞭解。”

  她的肩膀垮下。她推開他,試著走開。他從後面抱住她的腰,要求她說明。他急著聽見她的回答,以便好好地自我吹噓一番。

  “我是個蕩婦。你高興了吧?你讓貝兒等太久了。”

  “你不是蕩婦。”他回答。

  她推開他,然後轉身面對他。“我通常不是,”她糾正。“可是你讓我想做些我平常不會想做的事。當你碰觸我,我……在你身邊我只是個蕩婦,所以我建議我們離對方遠一點。請你走吧,我不想再次羞辱自己。”

  她看起來像是要哭了,他為自己取笑她感到愧疚。他還感到極度的快慰。她給與他的讚美使他想微笑。他的碰觸使她狂野,一個男人沒有辦法要求更多了。

  他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安慰她。他畢竟是她的丈夫,他至少可以做到安慰她這一點。

  “你是我的妻子,在我身邊是個蕩婦沒有關係。”

  她的表情顯現出她的憤怒。“可是你寧可被吊死也不想結婚,記得嗎?”

  老天!她生氣的樣子真值得一看。“你說的沒錯。”他回答。

  她用手指刷刷頭髮。“請你走吧,先生。”

  他認為這是個很好的意見。他走向房門,一邊伸手摸摸口袋確定他帶了鑰匙。兩個口袋都是空的,他轉身走向衣櫃。黛茵看著他的一舉一動,試著控制自己的情緒。老天!她再也不瞭解自己了,羅先生並沒有做什麼惹她如此沮喪,可是她仍然想哭。

  他在稍早穿的外套口袋找到鑰匙。路克關好衣櫃,然後轉身看著黛茵。

  “在我的母親死後,貝兒餵養我。她們是好朋友。”

  他不確定自己為什麼主動解釋,他猜想是因為他不想讓她憂慮。他也不想讓她認為他是個好色之徒。

  黛茵感到如釋重負,她決定以坦誠回報他。“我是嫉妒,”她脫口而出。“你說對了。”

  她的坦白令他高興,可是他沒有微笑,只是點點頭,因為她看起來是那麼鄭重其事。

  她不想要她的丈夫皺著眉頭去見他母親的朋友,貝兒可能會驟下結論路克的婚姻並不快樂。也許,如果她和他談點愉快的話題,就算只談一、兩分鐘,他的心情就會改善。

  哦,老天!她真的瘋了。此刻這似乎無關緊要。她要讓路克面帶微笑離去,就算這會要了她的命。黛茵努力思索話題,正當他要打開房門時,她決定了一個他一定會喜歡的主題。

  “我無法決定是要請求宣佈婚姻無效或是離婚,”她大聲說。“我想離婚可能比較容易達成。”

  “為什麼?”

  “似乎有比較多法庭可以接受的理由,”她解釋。她很高興他在聽。“我把所有的理由都默記下來了,可是我無法決定一個特定的……”

  他微笑。“你把可以訴請離婚的理由默記下來?”

  她點點頭。她很高興看見他的皺眉消失了。“我不能用遺棄做理由,因為我們生活在一起的時間不夠長。”她熱切地說。“也不能用酗酒,因為我從來沒有看過你喝酒。我甚至考慮控告你虐待,但是這種謊言令我不安。你有你的名聲要考慮,而我有我的驕傲。我是絕不可能嫁給一個會打我的男人。”

  “男人不會像女人一樣把時間浪費在像驕傲這種愚蠢的事情上。”他說。

  “很多男人會。”她反駁。

  “我不會。”

  如果他聽起來不這麼自大,她也許會告訴他她將要使用的真正的理由。可是他的自大已經變成一面在她眼前招搖的紅旗。

  好,他沒有驕傲的問題。我們等著瞧,她想著。

  “把話說完吧,”他說。“告訴我你會用什麼理由訴請離婚。”

  “是的,當然。”她回答。她露出甜美的微笑,走到房門前,輕輕地推他上路,一邊解釋請求法院宣佈婚姻無效和離婚之間複雜的差異。當她說完,即靠著門柱向他道晚安。她看著他走向樓梯口,想知道他的好奇心要多久才會戰勝他。

  路克走到半路才發覺她還沒有告訴他,她要用什麼理由訴請離婚,他轉身往回走到門口。“你不用遺棄、酗酒、虐待做理由,那麼要用什麼?”他的聲音帶著憤怒。

  黛茵笑得更甜,開始關門。她用充滿愉悅的聲音告訴他:“你性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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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 10:00: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路克滿腦子都是黛茵令人憤怒的話。他寧可死掉,也不會讓她用那個可惡的理由請求離婚。

  在他心平氣和地思考這件事之前,他已經氣了一個多小時。他在腦中重播他們的對話至少十二次,當他結束分析,得到的結論是她在唬人。驕傲。這兩個字突然跳進他的腦中。男人不會像女人一樣把時間浪費在像驕傲這種愚蠢的事情上,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不是閃閃發亮嗎?哦,是的,她是在嚇唬人。她在教訓他。

  路克開始微笑。黛茵是個聰明的女人。

  “你也該笑了。”他的朋友貝兒說。

  路克立刻甩掉心事,給他母親的朋友全部的注意力。這十年來貝兒有相當大的改變。她以前是個高大的女人,現在看起來卻十分衰老。她經歷過艱難的歲月。拓荒生活對女人來說是艱苦的,常使她們未老先衰。貝兒在搬回東部之前,在荒野生活了三十年。嚴酷的天氣在她的皮膚刻下風霜,而每個女人每天必須負擔的工作量使她彎腰駝背。

  不過,她的眼睛沒有改變,它們仍然是那麼溫暖、親切、和善。男人仍然被她吸引,坐在她身旁的崔先生就是最好的證明。這位瘦小的老男人總是用愛慕的眼神看她。

  貝兒已經埋葬三個丈夫。路克認為這位崔先生很可能成為第四位。

  在甩掉黛茵帶給他的煩擾之後,路克能夠專心地聆聽所有來自他家鄉的消息。科林頓是他出生的小鎮,而他在有能力離開的時候,立刻頭也不回地走了。據貝兒說,這個小鎮二十年來沒有什麼改變。她為了婚禮和家庭聚會回科林頓好幾次。有過三任丈夫,當然會有一個龐大的家族。而充滿愛心的貝兒總是歡迎擁抱她每個親戚。

  當她說完故鄉的消息已經淩晨一點多了。崔先生一個小時前就開始打盹。貝兒對她男伴的行為感到非常有趣。

  “他累壞了,”她低聲對路克說。“他比我年輕十歲,可是仍然趕不上我。不管我選多麼年輕的,路克,我還是會讓他們筋疲力竭。”

  路克微笑。“你要嫁他?”

  “我想是的,”她回答,然後歎口氣。“他可以在晚上給我溫暖。也許這一個會比其他的長命。你呢,孩子?你會找個女人安定下來嗎?”

  路克靠向椅背,伸手向他的酒杯。這杯酒他已經喝了一個晚上。他一向很少喝酒。並不是他不喜歡酒的味道,他介意的是喝酒的後果。他是個隨時隨地都想要控制自己的男人,而喝酒會使他失去控制。

  他也不是個會吐露私事的人,但是貝兒和他情同母子,可以算是他最親近的人。

  “我已經結婚了,貝兒。”

  他花了好幾分鐘說服她相信他說的是實話,然後又花了幾分鐘等她從驚訝中恢復,她顯然大吃一驚,尤其當他告訴她這樁婚姻只是有名無實,她則不停地搖頭大笑。

  “我的老天!”她一再重複。

  她要知道詳情,路克幾乎告訴她一切。他告訴她回英國的原因,說明關於他最小的弟弟格西的一切,以及麥威廉如何突然改變主意要求路克為格西的自由付贖金。

  貝兒聽完眉頭皺得像個正要判人死刑的法官。

  “那個男孩現在在哪裡?”她問。

  “他和喬登、道格在回牧場的途中。”

  “你和這個新娘打算怎麼辦?”

  “我要回山裏,她將住在波士頓。她永遠不可能在荒野生活,貝兒。她太柔弱了。”

  “她會變得強壯。”

  路克搖頭。“她是個非常優雅的淑女,”他說明。“黛茵來自貴族家庭。她當然從未做過任何一般的工作。而且我不想看到她……”

  他阻止自己說出他不想看到她未老先衰。“她應該過好日子。”

  “有錢的優雅淑女和沒錢的普通女人一樣可以工作。”貝兒說。“事實上,孩子,有錢她可以買她需要的一切幫助。”

  “在荒野買不到,”他反駁。“蒙大拿的女人非常稀少,她們不需要為任何人工作。”

  “你可以雇用一些男人工作……你為什麼對我搖頭?”

  “我不會讓任何男人在她身邊工作。”

  貝兒咧開嘴笑。“你不讓任何男人靠近她,”她說。“這真令人好奇。”

  路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聳聳肩掩飾自己突然而來的不自在。他真希望自己沒有告訴她關於這樁婚姻。

  “你聽出矛盾了嗎?”貝兒問。“你剛剛說在蒙大拿,你不會讓其他男人靠近你的新娘,可是五分鐘前你才說過你要讓她獨自住在波士頓,而你要回你的山裏。”

  他歎息。她是對的,這聽起來的確很矛盾。貝兒對他搖搖頭。“你還沒有花時間思考這件事,對不對?”

  他想反駁。該死!是的,他已經思考過了。這應該是個簡單的安排,可是黛茵使一切變得複雜。他當然沒有考慮到自己會被她吸引,或感覺到保護她的需求,或經歷這種強烈的佔有欲。

  “我當然明白你為什麼會答應這件婚事。你記得那個姓馬的年輕人嗎?我記得你為了救他殺了兩個壞蛋。還有那個愛爾蘭小女孩,她叫什麼名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貝兒,而且它和我的婚姻無關。”

  “我只是在提醒你保護人是你的天性。”她說。

  “追求自由也是我的天性。”他說。

  她格格地笑。“你打算讓這種矛盾繼續多久?”

  “我必須和黛茵談談,問她想維持婚姻關係多久。我們已經談過是要請求宣判婚姻無效或是離婚,她似乎無所謂。”

  “你比較喜歡哪種方式?”

  “宣判婚姻無效,”他回答。“這個污點比較小。”

  貝兒懷疑地哼一聲。“如果她來自貴族家庭,那麼她就屬於社交圈。不管哪種方式都會使她遭受排斥。她知道這一點嗎?”

  “她似乎不在乎。”

  “這真是奇特,”貝兒說。“大部分的淑女都會在乎。”

  是的,路克想,大多數的女人都會在乎。黛茵為什麼不在乎?

  貝兒喝完杯裏的酒,指示路克再為她倒一杯。然後她開始拷問他關於黛茵的一切。她要知道黛茵穿什麼、吃什麼、喝什麼,想要知道她如何待人,期望如何被對待。

  矛盾愈來愈多。黛茵來自富裕的貴族家庭,可是在旅行期間她並沒有表現得像個驕縱任性的千金小姐。

  “很難斷定你的新娘是個怎麼樣的人,”貝兒說。“我只能確定一件事,孩子。她嫁給你有另一個理由,一個對她來說比她的名聲更重要的理由。”

  較大的利益,路克想起她曾經說過她嫁給他是為了較大的利益。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路克決定查個清楚。

  事實上,在婚禮之前,他甚至連黛茵的長相都不在乎。當時為了解救格西他什麼事都會做。現在呢?

  貝兒搖醒她的男伴,幾分鐘後路克送他們離去。他上樓,打算得到問題的答案,可是他知道必須等到明天。黛茵應該已經睡了,而他今晚也沒有心情長談。黛茵需要休息,他也需要。城市使他感到沉重及疲乏。黛茵和薇莉為波士頓清新的空氣感到驚奇,可是他卻覺得那些數以千計的煙囪不斷冒出來的煤煙快要熏黑他的肺。只有那些沒有見過高山平原的人才會滿足於生活在如此擁擠的地方。

  路克差不多受夠了,他需要回家。

  他盡可能安靜地打開房門走進房間,他立刻看見黛茵。她睡在沙發上,從窗戶透進來的月光照亮她的頭髮和肩膀。她看起來像個天使。他站在那裏注視她好一會兒,勉強地轉身關上房門,然後走向凹室。他脫掉外套,拉開床罩,走回黛茵身邊。他打算讓她睡床,而他自己睡沙發。

  雖然他們曾經同床而眠,今晚他不信任自己和她睡在一起,他太想要她了。從第一眼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想要她。天曉得他已經快要失去控制了。

  他答應過黛茵的祖母他會保護他的新娘,他會信守承諾,就算這會要了他的命。

  他推開桌子單腳跪下來伸手向黛茵。當他注意到她緊握在手裏的紙張,立刻停下動作。這是一封電報。他的目光移向她的臉,看見她睫毛上的淚水。她的臉頰還是濕的。他突然充滿憂慮。電報上的消息顯然令黛茵非常哀傷。

  黛茵緊緊地抓著電報,他必須輕輕地掰開她的手指才能看到內容。他已經猜到是什麼消息,但是他想確定。

  電報也是濕的。老天!她流了不少眼淚。

  施夫人去世了。

  黛茵的心一定碎了。路克低下頭閉起眼睛,用自己記得的一點禱告辭請求上帝賜予施夫人安息。他和施夫人見面的時間並不長,但是她仍然對他造成相當的衝擊。她是個堅強、固執、熱情的女人,也是“優雅”這兩個字最佳的詮釋者。令路克最感動的是,她保護她孫女的決心。

  路克張開眼睛發現黛茵注視著他。她沒有開口說話,他也沒有。他只是把電報放下,然後伸手向她。她沒有抗拒。路克把她抱起來,走到床邊,輕輕地把她放在床上,然後開始脫衣服。黛茵閉起眼睛翻身側躺,蜷縮在毛毯裏。

  他不會讓她縮在自己的悲傷中,她需要發洩,讓哀傷及痛苦隨著眼淚宣洩出來。路克上床,將她擁入懷中。她只抗拒了一、兩秒,即抱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頸彎,開始劇烈地顫抖。

  他用他唯一知道的方式安慰她。他輕撫她的背,在她耳邊輕聲說著他希望能夠安撫她的話。

  他緊緊地擁著她,甚至在他確定她已經睡著之後。

  他永遠不想放開。

  他再次在她的身上醒來。知覺慢慢地爬進他的腦中,當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他正用鼻子摩擦她的脖子。她並沒有抗拒。她的腿和他的纏繞在一起,她的手臂抱住他的脖子,仍然處於朦朧狀態的路克認為她一定正在作著和他所作的類似的夢,因為她也在親吻他的脖子。

  他不想停止。他的手往上移動,移向她的乳房。她發出低吟,緊緊地抱住他。他突然需要品嘗她的滋味,他握住她的頸後強迫她轉身向他。他的嘴渴求地佔有她的,而他的雙手貪婪地撫摸她的乳房。從她的皮膚散發出來的熱氣使他發狂,她身上像花朵般的香味使他迷醉,她的皮膚摸起來如絲般光滑。他想品嘗她的每一吋。他的雙手往下移動,直到觸及她的身體最熱的部位。

  她的背向上拱起,然後她開始顫抖。他離開她的嘴,開始解開長褲。他的呼吸急促。他無法停止吻她,而一直到他嘗到她臉頰上鹹鹹的淚水,現實終於敲醒他。

  他在做什麼?路克感覺彷佛剛剛被澆了一盆冰水。他顫顫地深呼吸幾口,試圖平穩自己的心跳。他在占黛茵便宜。她剛收到她祖母去世的消息,她需要的是安慰,不是誘惑。

  他試著離開她的身體。他拉下她的睡衣下擺,強迫自己翻身側躺。問題是,黛茵跟著他移動。她沒有辦法放開他,她的嘴貼著他脖子,而她的身體催促他回來。

  他拉開她的手臂,試著讓她移回床的另一邊。她不願離開,她用手臂緊緊地抱住他的腰。她需要他愛她。當這個認知跳進黛茵的腦中,她的身體立刻變得僵硬。哦,老天!她在做什麼?

  她突然被自憐和寂寞的情緒淹沒。奶奶走了,她一個人怎麼生活下去?當然,她還有安德舅公。他是她小時候的玩伴,長大後的朋友。可是,奶奶就像她的母親一樣。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失去奶奶的心理準備。哦,老天!她是如此哀傷、痛苦,甚至痛苦到故意誘惑她的丈夫試圖得到安慰……和愛,只是為了減輕內心的痛。

  “你不想要我嗎,路克?”

  他無法相信她需要問這個問題。他的回答方式並不紳士。他翻身平躺,抓起她的手,粗魯地把它放在他的鼠蹊上。黛茵的反應正如他所預期。她收回手,彷佛被火燙著一般。

  她離開他,坐起來。“那麼你為什麼停止?”

  他在回答之前雙手疊放在頭下,數到十。他正努力地阻止自己扯下褲子對她做他迫切想做的事。

  “我不想要你停止。”

  他呻吟。他的下顎緊繃,他的額頭佈滿汗水。在黑暗中,黛茵幾乎看不見他的表情。淚水滾下她的臉頰,她用手背拭去眼淚。她覺得羞辱而悲慘,她想躲起來哭。哦,老天!她要奶奶。

  黛茵沒有再說一個字,她退到床的邊緣,盡可能地遠離他,然後蜷縮成球,閉起眼睛,努力地阻止自己哭出聲音。

  在一陣沈默之後,她以為他已經睡著,於是決定回到客廳去睡在沙發上。她知道自己快要失去控制了,而她不相信還有比在他面前崩潰更令人感到羞辱的事。甚至連祖母都已經有好幾年沒有看過她哭。黛茵相信她無法忍受羅先生目睹她的悲傷,他一定會覺得她的缺乏自製力令人厭惡。只是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就覺得可恥。

  她必須離開這裏。她掀開毛毯,坐起來,準備下床。他在她站起來之前扣住她,黛茵甚至沒有時間掙扎,路克的速度快如閃電。他抱住她的腰,拉她靠在他的身上,他的下巴靠著她的頭。他不讓她到任何地方去。

  “黛茵?”

  她不願回答。

  “你要我對你做愛的理由是不對的。”

  她試著移開,他將她抱得更緊。“你真的想要我,是不是?”

  她不打算回答他,可是他開始用力壓迫她的身體。她知道在她回答之前他絕不會放鬆。

  “是的。”她低聲說。

  “明天早上你會後悔。”

  她思考他說的話,然後低聲說:“也許。”只是為了滿足他,她並不這麼相信。今晚她想要路克的程度強烈得令她恐懼。黛茵隨時隨地都想要控制自己。這是恐懼造成的,還有美玲。黛茵從她姊姊那裏學會不少。美玲不僅保護她不受麥康叔叔的魔爪侵害,還教她如何避免成為任何男人的犧牲品。

  可是,黛茵不知道如何在羅路克面前保護自己。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做得很好,雖然她和麥威廉訂了婚,卻連一部分的心都沒有給過他。

  路克來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一點也不像她認識的其他男人。他善良、體貼,而且充滿關懷。甚至用不著嘗試,他就已經拆除她內心的圍籬,她知道如果她沒有時時提高警覺,他就會偷走她的心。

  “黛茵?”他的聲音粗嘎。

  “什麼事?”

  “當我要你的時候,你只能想著我。”

  他用下巴輕輕摩擦她的頭。“今晚你想的是你的祖母。沒有關係,”他又說。“你需要為她的死哀悼。”

  她搖頭。“奶奶告訴我不可以,”她說。她轉身向他,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她要我看向未來。”

  令她自己驚訝的,她哀傷地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不停地為自己的行為道歉。

  “甜心,哭沒有關係。”

  她不同意他的看法,但是她無法停止哭泣。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然後她開始打嗝。老天!她哭得一團糟,而且還發出可怕的聲音。

  他似乎不介意。他下床找手帕,回到床上把手帕遞給她。他一直溫柔地擁著她,他的和善只有使她哭得更厲害。過了一會兒,他試著讓她平靜下來。

  “噓,親愛的,沒有關係,一切都會順利的。”

  一切都不會順利的,她想著,奶奶永遠不會回來了。黛茵現在完全沒有倚靠,保護兩個兩歲小女孩的責任完全落在她身上。一切都不會順利的。

  她哭到睡著。在她丈夫的懷裏,她覺得安全。老天!她永遠不想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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