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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諾拉‧羅伯特]男大當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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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7 16:52:3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男大當婚 作者:諾拉‧羅勃特
 
才華橫溢的畫家,風流不羈的賭船老闆,英俊瀟灑的律師,
出類拔萃的兄弟三人過著快樂的單身生活。
偏偏他們有一個酷愛做媒的祖父,
在功地把三個孫女嫁出去之後,
便開始打這三個孫子的注意。
一邊嚴陣以待,堅決不受擺佈;
一邊老謀深算,忙得不亦樂乎。
三兄弟會墮入情網嗎?老祖宗能如願以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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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7 16:52:51 |只看該作者
序曲

  在我的生活裡,光陰飛逝,日月如梭。可是生命的每時每刻都是飽滿而充實的。

  當然,我在三十歲時的感覺也是如此!

  在最近的幾年裡,我親眼看到我的四個可愛的孫子孫女相繼找到了愛情的歸宿,成家立業。他們是勞拉、格溫,還有朱莉婭和麥克。他們的眼睛流露著幸福的微笑,他們的聲音充滿喜悅。他們每個人都與自己的心上人建立了家庭,開始了新的生活。

  我要問的是,他們為什麼花了這麼長時間才找到愛情?

  要不是我,他們至今還會獨自徘徊,安娜也不會把重孫抱在膝上,百般寵愛。我期待別人感謝嗎?不,真的不。只要我還是一家之主,我就會不計名利、盡職盡責。看到我的兒孫們安居樂業、生活美滿,這既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一大快事。

  似乎隨著這些婚姻大事的順利完成,其他的孩子們亦會從中受到啟發,如法倣傚。然而事實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麥格雷戈家的人都有著倔強、獨立的個性。但願在這方面上帝能保佑他們。

  謝天謝地,我仍在注視事情的發展。我看到我的三個孫女走進婚禮的教堂,並給我的長孫以某種暗示。有人說這是干涉他人自由。不,這是明智之舉。我覺得該給我的長孫丹•坎貝爾•麥格雷戈一點明智的啟迪了。

  說到我的長孫,他是一個好孩子,聰明伶俐,只是有點好衝動。他長得很帥,有點像我年輕時的模樣,因此,他不乏女性的青睞。在我看來,這是問題的一部分:這些女孩子量有餘而質不足。

  我們已經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丹•坎貝爾是一個極具天才的藝術家。雖然我這輩子對他的作品不過一知半解,可他的確是事業有成。現在他惟一的缺憾是少一個能分享他的成功、與他共度人生、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

  不過,不是隨便哪個女人都成。我所指的是一個有勇氣、有頭腦、有魄力同時又有教養的女人。這個女人,早在他們兩個都還小時我就已經替他物色好了。我一直在耐心等待時機成熟。我瞭解我的孫子,知道該如何對付他。

  我的丹•坎貝爾有點固執。他是那種你說往東,他卻偏偏往西的人。我想這也許是由於他的童年生活中有八年正值父親身為總統,被清規戒律約束得太多了的緣故。

  好吧,借助一位老朋友的些許幫助,我們會使丹•坎貝爾沿著我們所設定的方向走,並要讓他覺得完全是他自己決定這麼做的。

  哲人不需要感謝,他需要的只是結果。

  ——丹尼爾•鄧肯•麥格雷戈

  《私人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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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4-11-7 16:53: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陽光穿過高大的窗戶,灑在畫家大筆揮就的紅藍寶石般明快的筆觸上。畫架前站著一個男子,他揮舞著一支畫筆,像戰場上奮力拚搏的勇士,又像一尊陶制的雕塑。

  他有一張戰士一樣剛毅堅強的臉——高高的顴骨,深深的眼窩,嘴唇豐滿,堅定自若;一雙眼睛湛藍湛藍的,在緊鎖的劍眉下閃著鎮靜的光芒。

  他齊耳的頭髮成波浪形鬈曲著將及領邊,一件藍色斜紋棉襯衫權做工作服。兩隻袖子高高地捲起,露出胳膊上一塊塊結實而富有彈性的肌肉,隨著他不停地往畫布上揮抹畫筆,肌肉一鼓一鼓地躍動著。

  他的身材也頗像戰士——寬肩、窄臀、長腿。他赤著腳,一雙寬大靈活的手沾滿了油彩。

  他腦海小看到的是各種爆發的情感——激情與渴望、貪婪與追求,所有這些都通過他的手躍然於畫布上。而空氣中迴盪著立體聲音響裡傳出的搖滾樂,震耳欲聾。

  繪畫對於他來說無異於打一場戰爭——他決意一個戰役一個戰役地打,直至打贏。當創作靈感潮水般湧來時,他可以廢寢忘食地連續工作幾個小時,甚至幾十個小時,直畫得手臂發酸,手指發硬。當創作靈感退去時,他可以把畫布、畫筆統統扔在一邊,一放就是幾天,甚至幾個星期也不碰一下。

  有人說丹•坎貝爾•麥格雷戈的生活散漫,毫無規律。他卻有自己的看法:這些生活瑣事管它幹嗎?

  只見他把畫筆放在牙齒間咬著,用調色刀在畫布上一塊大膽的綠色上抹著,眼睛裡閃著成功的喜悅。

  他終於大功告成。幾個小時艱苦的浴血奮戰即將告捷。一串細細的汗珠從他的後背流了下來。這時,從窗外射進來的光線非常強烈,畫室裡又悶又熱。原來,他一心只顧作畫全然忘了開空調,也沒想到開開窗戶吹吹外面溫暖的春風。

  他還忘記了吃飯,取郵件,回電話,其實只要透過任何一扇巨大的窗戶向外望一眼,就會令他想起許多事來。他身上蘊藏著充沛的精力,就如同現在正響徹整個房間的街頭說唱樂那麼激昂。

  丹•坎貝爾向後退了幾步,畫筆仍然像海盜刀一樣用牙咬著,調色刀像匕首一樣握在手裡,緊抿的嘴角略微向上翹起。

  「就這樣了。」他自言自語著,把畫筆放入溶解液裡,一面欣賞著自己的傑作,一面開始慢慢悠悠地清洗調色刀。「需要,」他決定給這幅作品起名叫「需要」。

  幾個小時以來,他頭一次感到房間裡的氣味是那麼令人窒息。到處瀰漫著刺鼻的、熟悉的松油味和濃烈的油漆味。他走過尚未打磨的硬木地板,把一扇高高的窗戶打開,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就是因為這些窗戶,還有窗外美麗的運河景色使他在重返華盛頓時決定買下這套公寓。他是在這座城市長大的,並以長子的身份在白宮度過了八年。

  他在紐約生活並工作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喜歡紐約。他還在舊金山生活並工作過幾年,也同樣喜歡舊金山。但是在這些動盪的歲月裡,二十幾歲的他內心深處總有某種東西令他魂牽夢繞。最後他終於決定重歸故里。

  這就是家。

  他站在窗前,兩隻手插在破破爛爛的牛仔褲褲袋裡。窗外的櫻桃花盛開著,絢爛多彩。運河的水蕩漾著,在午後的陽光下碧波粼粼。幾個練長跑的運動員正沿著拖船路慢慢地跑著,苦練不怠。

  他居然忘了今天是幾號。

  突然他感覺到餓得要命,於是任憑音樂還在高聲迴響,迅速衝向廚房。

  這所房子分兩層,頂層設計為主人的臥室。但他已經把它作為畫室。他在備用房間的地板上放了個床墊,就睡在上面。床上用品他還沒顧得上鋪開。

  他的衣服是兩個月前托運來的,大部分至今尚未開包。他算計著這些衣服暫時差不多夠用了,等以後有時間再去買幾身像樣的。

  一層是一間寬敞的起居室,四面窗戶還沒安窗簾,顯得光禿禿的。裡面放一張單人沙發,上面扔著一個墊子;一張鄧肯•菲弗式桌子,上面積了半英吋厚的灰塵;還有一個帶金屬燈罩的落地燈。寬窄不一的松木拼花地板上空蕩蕩的,迫切需要吸塵。

  廚房外面的餐廳也是空的,廚房裡凌亂不堪。洗滌槽裡倒是沒有堆放碟碗盤盞,那是因為這些東西還沒開包。他徑直走向冰箱,卻十分驚訝地發現那裡面除了三聽啤酒、一瓶白葡萄酒和兩隻雞蛋以外空空如也。

  他可以對天發誓,他肯定已經購過物了。

  他翻箱倒櫃,終於找到了幾片發霉的麵包、一小袋咖啡、六包玉米片,還有一個湯罐頭。

  他無奈地撕開一包玉米片咬了一口,心裡盤算對他來說哪個更重要:是先喝咖啡還是先洗澡。他決定還是先煮咖啡,端著咖啡去沖澡。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

  他漠不關心地看一眼在閃動的留言燈,一邊嚼著乾玉米片,一邊拿起電話。

  「喂。」

  「是你嗎,孩子?」

  那雙剛才還是冰冷如玉的藍眼睛一下子變得溫柔了,嚴肅的嘴角也變得柔和了。他靠在檯子上笑著說:「嗨,您好,祖父。您怎麼樣啊?」

  「老啦,不中用啦,」爺爺丹尼爾洪鐘般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你怎麼也不回個電話?這幾天我給你那個該死的電話留了好幾次言。你祖母非要坐飛機去看你,好確信你還活著。」


  丹•坎貝爾微微揚了揚眉毛。誰不知道只要這老頭兒想在孩子的身上找碴兒,便會搬出他的溫柔賢惠的老伴兒來說事兒。

  「我一直在忙工作。」

  「很好嘛,那很好。不過你總得歇一歇吧?對不對?」

  「我正在歇著呢。」

  「我有件事要麻煩你,說實在的,我真不忍心打擾你。」聽著祖父長吁短歎,孫子不禁眉頭皺起。

  「什麼事?」

  「你肯定不願意——上帝知道我不會為此怪你的。我實在有點兒為難,你邁拉嬸嬸——」

  「她怎麼樣?」丹•坎貝爾從檯子邊站直了身子。邁拉•迪特默爾和他祖母是至交,同時又是他的教母,就像麥格雷戈家自家人一樣。丹•坎貝爾對她很尊重。自從六個星期前他搬回華盛頓後還沒照過她的面,對此他感到有點兒內疚。

  「哦,她很好,身體也很結實。這個你不用擔心。她還像以前一樣活躍,不過,現在她又多了一個教女。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那個姑娘。你們見過一兩面,你那時還是個小男孩。她叫萊娜•德雷克,你還有印象嗎?」

  他使勁想了想,腦子裡終於浮現出一個梳著一團蒲公英似的頭髮、身體單薄的小姑娘,他問:「她怎麼了?」

  「她也回華盛頓了。你聽說過德雷克百貨商店嗎?那是她家的。她現在在他們那家最大的商店工作,邁拉……算了,我還是直截了當地說吧。明天晚上有一個慈善舞會,邁拉有點為難,因為萊娜沒有人陪伴,於是她就跑來找我讓我求你——」

  「這可不行,祖父。」

  「我知道,我知道,」丹尼爾在那頭不堪重負地直歎氣,「一邊是女人,一邊是孩子,真讓我左右為難。他們像鴨子一樣在你面前一個勁兒地呱呱叫,沒完沒了地嘮叨,逼著你非答應不可。我對她說這事我得問問你才行。如果你能考慮一下抽出一個晚上幫我這個大忙,就太好了,就算是給我一個面子吧。」

  「不是您和邁拉嬸嬸想合夥編派我吧?」

  丹•坎貝爾的話被一陣爽朗的笑聲打斷了,「你想到哪兒去了,孩子。記住我的話,這姑娘不是給你的。她雖然長得漂亮,舉止優雅,但對你不合適。我覺得她太冷漠了,有點兒盛氣凌人。不,不,我不會逼你上這條路的。如果你實在不想去,我會告訴邁拉嬸嬸我找到你時太晚了,你已經另有安排了。」

  「你是說明天晚上?」丹•坎貝爾最討厭什麼慈善事業,他用手指梳著頭髮,「要穿帶黑領結的禮服嗎?」

  「我想是,」丹尼爾低聲回答著,語氣中帶著一種同情,「這樣吧,我這就給邁拉回個話,就說你有事不能去。可也是,浪費一晚上時間去陪一個讓你煩得直想哭的女孩子,豈不是太無聊了?況且我認為你們倆毫無共同之處。你最好還是趕快找個老婆,你已經到了男大當婚的年齡了,不早了。你祖母擔心你到頭來要麼會餓死在畫室,要麼會變成一個孤苦伶仃的小老頭。我倒想起一位姑娘。她是——」

  「別說了,我去吧。」丹•坎貝爾完全出於條件反射打斷了他的話。如果祖父對邁拉的教女不那麼看重,那就說明他不會老在電話裡打探他們關係的最新進展。也許給了他這個面子,他以後就會放鬆他那殘酷的王朝統治。儘管丹•坎貝爾對此並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是他想也不妨一試。「明天具體什麼時間?我在什麼地方接那位小姐?」

  「哦,上帝保佑你。這次我欠你一個人情。舞會八點整在肖裡哈姆飯店舉行。萊娜住在O大道,她繼承了父母的一所房子。」丹一邊審視著自己的指甲,一邊把地址飛快地記了下來。「謝謝你幫我解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丹•坎貝爾。」

  丹•坎貝爾聳了聳肩膀,把一盒玉米片都倒進嘴裡。他和祖父嘮著家常,心裡卻在想他的夜禮服也不知被打到哪個包裡了。

  「哦,邁拉嬸嬸,真是的。」萊娜身穿內衣站著,白色絲綢像瀑布一樣從肩頭垂了下來。她的臉上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是一次介紹約會?」

  「娜兒啊,我的寶貝。」邁拉笑著說,「你們以前見過面,那時還都是孩子。我知道這是有點勉強,不過丹尼爾他很少張嘴求我辦事。我怎麼好意思拒絕呢。再說不就是一個晚上嗎?反正你也得去。」

  「我是和你一起去嘛。」

  「我肯定要去的,親愛的。他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就是有點好衝動。」她笑著說,「當然,我的教子個個都是好樣的。」

  邁拉笑著,坐下來觀察萊娜有什麼反應。邁拉長得小巧玲瓏,頭髮像雪一樣又白又軟,但是腦子卻像彈簧刀一樣快速而敏捷。一旦需要——比如現在——她還會擺出一副萬般無奈、可憐巴巴的樣子來。你這個老寡婦迪特默爾,她在心裡想著自己的樣子也暗中發笑。

  「丹尼爾老替他發愁。」她接著說,「我也是。這孩子對自己太苛刻了。我不過是順嘴提了一句今晚活動的事,還有你也回到了華盛頓,誰曾想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丹尼爾就想出了這個主意。我只是……」她兩手一拍,「我只是不好說拒絕的話,這下讓你作難了。」

  見她素日尊敬的教母突然變得悶悶不樂,萊娜的心軟了下來。「沒關係,那就照您說的做吧。反正我也得去。」她動作優雅地套上一件禮服。「我們在哪兒和他見面?」

  「唔……」邁拉估算了一下時間,站了起來,「其實他馬上就要到這裡接你。我們到那兒見,老天爺,都幾點了。我的司機準以為我出了什麼事。」

  「可是——」

  「親愛的,咱們一小時後再見。」邁拉大聲說著,以她這麼高齡的婦女少見的快步向門口走去。下到樓梯一半的時候,她回頭說了一句,「你看上去真美。」

  萊娜連白色絲綢衣服的拉鏈也沒拉上,就那麼站在屋裡,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老調重彈,她想,教母又在老調重彈。她總是把男人往她這兒推,弄得她有時哭笑不得,她還得再費力氣把他們推出去。

  在她的人生計劃中,婚姻這一項已經被她堅決地劃掉了。她從小生活在一個重禮貌輕愛情的一本正經的家庭中,她可不想自己也和誰變成這種關係。

  只要她能大權在握,有男人作為陪襯當然很好。她的事業可遠比在週六晚上有人陪她共進晚餐更重要。

  她打算沿著德雷克家族的階梯繼續穩步地向上攀登。按她的計劃,十年之內她要成為公司的首席執行官。

  她希望在公司裡也能大權在握。

  德雷克不僅僅是一個百貨公司,而且是一項事業。只有單身並一直保持單身,她才能把全部精力和時間都投入到事業中去,保持和發揚德雷克的聲譽和風格。

  她不像她母親,一個把德雷克當做私人衣櫥的女人,想到此她不禁皺了皺眉頭。她也不像她父親,一個只關心賺錢不懂得改革和創新的商人。萊娜想,她是她自己。

  對於她來說,德雷克既是義務,也是歡樂。德雷克是她真正的家。

  也許有人覺得這種生活未免顯得可憐,可是她卻感到心滿意足。

  她迅速將衣服拉鏈拉好。她對德雷克的的義務中還包括參加各種社會活動。這對於她來說,不外乎是換換擋而已,從一種形式的工作轉到另一種形式的工作。她從童年起就已經接受過這種業餘時間工作的訓練了,現在已成了她的第二天性。

  而這種「工作」通常要有一位合適的伴侶。

  至少這一次她的邁拉嬸嬸不是在牽媒拉線,這次只不過是在一個晚會上與一個陌生男人隨便談幾句。上帝再清楚不過了,她在這方面是很擅長的。

  她轉身找出一副早已選好的與衣服相配的珍珠鑽石耳墜。房間的佈置充分體現了女主人的特點和愛好——簡潔雅致,略有裝飾。雕花的桃木頂櫃古色古香,不落俗套的桌子表面打磨得珵亮,桌上擺著鮮花和精心挑選的小擺設。

  現在這是她的家,她平靜而又驕傲地想,是她自己建造的。

  小巧的大理石壁爐前佈置有舒適的座椅和一個精緻典雅的梳妝台,上面擺著一堆五顏六色的香水瓶。

  她挑了一瓶喜歡的香水,隨意地搽了點。她真希望能在自己家裡度過一個晚上。她今天在德雷克上了十個小時的班,累得腳發酸,腦子發木,而且肚子空空。

  還是不想這些了。她轉身來到旋轉試衣鏡前,檢查晚裝長裙是否合身。長裙裁剪成直身款式,一直垂到腳面,肩膀裸露在外。她披了一件短外衣,穿上鞋,又檢查了—下手袋裡的東西。

  門鈴響時,她只歎了一次氣,好在他還算守時。

  她只模糊地記著童年時的丹•坎貝爾。因為每次見到總統時都很激動,很緊張,以至於顧不上注意其他人。但是幾年來她也斷斷續續地對他的情況略有所聞。

  她一邊下樓一邊提醒自己他是一個現代派的藝術家。對此她難以理解,因為她在一切事情上都傾向於古典派。幾年前好像流傳過有關他的緋聞,是與芭蕾舞演員還是別的什麼演員?

  真是的,她想,作為前美國總統的兒子,有點桃色新聞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況且身為丹尼爾•麥格雷戈的孫子,本身就會成為焦點人物。而萊娜則喜歡不顯山不露水地走自己的路。

  顯然,如果他在週六晚上都找不到人約會,就不可能是風月場的老手了。

  她習慣地面帶微笑開了門。幸虧有瑞士修女多年的教育和她們灌輸的那套規矩的約束,她才沒驚訝地張大嘴巴。

眼前這個男人打著黑領結,有一副讓女人著魔的相貌,髮色和家裡那張她非常喜歡的餐桌顏色一樣,藍色的眼睛像燃著火。這樣的男人居然需要他祖父替他安排約會?

  「萊娜•德雷克?」丹•坎貝爾想他肯定找錯了地方。這個身穿白絲綢晚裝的光彩照人的苗條女郎怎麼會是他記憶中那個單薄的小姑娘呢?她的頭髮也不是—團蒲公英了,而是鬈曲、柔順地貼在彷彿是象牙雕琢的臉龐上。兩隻碧眼閃著溫柔、朦朧的目光。

  她緩過神來,臉上始終保持著友好的微笑,她伸出一隻手。「是的。你是丹尼爾•麥格雷戈?」

  「我是丹•坎貝爾。丹尼爾是我的祖父。」

  「你好,丹•坎貝爾。」按著通常的習慣她會邀請他進屋坐坐,盡女主人之誼招待他,給雙方一個相互適應的機會,但不知怎麼搞的,她覺得他身上似乎有種不大安全的因素。他又高又壯,陽剛氣十足,一雙眼睛充滿野性。「那好,」她走出來把門關上,「我們這就走嗎?」

  「好的。」冷漠,丹尼爾覺得老頭兒的話真切中要害,她果然是個魅力四射的冷面公主,這個晚上怕是難熬啦。

  萊娜看了一眼停在路邊的那輛又舊又小的跑車,心裡犯嘀咕:穿著這件禮袍怎麼能鑽得進去呢?

  她在想,邁拉嬸嬸啊邁拉嬸嬸,你到底要把我往哪裡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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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7 16:53: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她彷彿覺得自己和一個大約六英尺高的巨人一起被關在一輛玩具似的小轎車裡。這巨人似乎對開玩具車的興致很濃,旁若無人地高速行駛在車水馬龍的華盛頓街道上。

  萊娜一隻手緊緊地抓住門把手,檢查了一眼安全帶是否繫牢,心裡不安地祈禱但願不會在傍晚前就像擋風玻璃上的飛蟲一樣被撞得粉身碎骨。

  她想也許說說話會使緊張的頭腦暫時放鬆一下。

  「聽邁拉嬸嬸說我們以前見過面,那時你父親還是總統。」最後一句話音未落,車子已刺耳地尖叫著從一輛大轎車和一輛公交車的夾縫中間飛馳而過,歪歪斜斜地兜了個圈子。

  「我也聽說過,你是剛搬到華盛頓來的?」

  「是的。」萊娜這才發現自己兩眼緊閉。她抬起下巴,鼓起勇氣重新睜開眼。

  「我也是。」她身上散發出一股好聞的味兒,弄得他心神不寧,為了避免分心,他打開車窗,讓空氣進到車裡。

  「真的嗎?」她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兒了。難道他沒看見交通燈正要變紅嗎?他於嗎還不減速?只見他在黃燈馬上就要閃為紅燈的一瞬間衝過路口,她不禁長長地倒吸一口氣,這口氣憋得她差點兒窒息過去。「我們晚了嗎?」

  「怎麼?」

  「你好像很著急。」

  「沒啥可急的。」

  「可你闖了紅燈。」

  他揚起眉毛,「是黃燈,」說著,換了擋,從一輛慢吞吞的小車旁邊呼嘯而過。

  「我記得遇到黃燈要減速準備停車。」

  「如果你還想到達你要去的地方就不必。」

  「我明白了。你總這樣開車嗎?」

  「總哪樣?」

  「像剛搶了銀行跳上車逃跑一樣。」

  他想了想,被她的形容逗笑了,「是吧。」

  他轉彎向飯店方向開去。車子帶著剎車的尖叫聲停了下來。「為了節約時間。」他輕鬆地說了一句,然後把兩條長腿伸開,從車裡爬了出來。

  萊娜驚魂未定地在原地沒動,屏住呼吸。謝天謝地她總算完整地到達這裡。她一動不動地坐著,看著丹•坎貝爾繞過車子,把車鑰匙交給停車童,打開了車門。

  「你現在可以把安全帶解開了。」他等著她解開,然後拉著她的手扶她下車。他們離得很近,這使他又想起她身上的香味,感覺到她手的肌理和形狀。

  她的確很美,他想。迷人的眼睛像玉石一樣鑲嵌在浮雕似的臉上。一張極具魅力的臉。儘管他最拿手的並不是畫肖像,但他偶爾也給他感興趣的臉畫素描。

  他想也許他會忍不住給她畫素描。

  萊娜的腿仍然發軟,但卻比剛才好了一些。她深深地、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像你這種人就不應該發給駕駛執照,應該永遠禁止你這種人以任何理由開車,尤其是這種罐頭似的小車。」

  「這是輛保時捷。」見她似乎不想自己進去,於是他握住她的手一同走進飯店大門。「你要是想讓我減速,為什麼不說一聲?」

  「我在忙著祈禱。」

  他做了個幽默的鬼臉,但卻絲毫未減少他那張臉的危險性。萊娜承認,這反倒使它更具吸引力。

  「你的祈禱似乎顯靈了。我們要去的鬼地方到底在哪兒?」

  萊娜咬著牙關,轉到電梯旁捅了一下按鈕,然後又搶先邁了進去,按了一下舞廳的按鈕,心裡的怒氣一觸即發。

  他站在她身後,轉了轉眼珠。「我說……」她叫什麼名字來著?哦,對了。「萊娜,你要是不高興,這個夜晚可就顯得太長、太乏味了。」

  她的眼睛平視前方,強忍著不發作。她知道如果不能控制住自己,就會爆發出一連串諷刺挖苦的話來,那就會錯上加錯。「我沒不高興。」她的語氣就像加拿大的冬季一樣,冷若冰霜。

  多年訓練有素的舉止使她沒有在電梯門滑開的那一刻就高視闊步地走出電梯,相反,她邁出電梯,來了個漂亮的轉身,等著他站到她的身邊。

  丹•坎貝爾挽起她的胳膊,注意到她的兩頰因生氣而發紅,那張冷漠、端莊的面孔呈現出激動的神色。他暗自想,如果他對她有興趣的話,會經常惹她發怒好使她的臉頰立刻紅潤,使她的眼神激動地閃爍。

  可是正因為他對她不感興趣,並希望盡可能順利地打發掉這個夜晚,他只得安撫她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她一面跟著他走進舞廳,一面想。說聲對不起就完了?顯然他沒有繼承他父親的任何外交才能,也沒遺傳他母親的任何修養和風度。

  舞廳裡人聲鼎沸,至少萊娜不會和一個不懂禮貌的蠢人談上一個晚上。只要有機會,她就離開他,找一個聰明人聊天。

  「喝酒嗎?」他問她,「白葡萄酒?」

  「是的,謝謝。」

  還是讓她呆在原地不動為好,當他遞給她一杯酒,又給自己選了一種啤酒時想。謝天謝地,他那好管閒事的祖父這回沒扮演一個牽媒拉線的角色。

  「你們在這兒!」邁拉匆匆跑過來,張開雙臂。哦,他們是多麼般配的一對!她急不可待地要告訴丹尼爾他們的孩子們在一起是多麼合適,多麼引入注目。「丹•坎貝爾,你真瀟灑。」她的頭略微傾斜,讓他彎下身子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

  「能和我跳個舞嗎?」

  「當然。你的父母都來了。你們幹嗎不過去和我們一起坐一會兒?」她走到他倆中間,一個胳膊挽起一個把三人連在—起。「我知道你們好熱鬧,還要跳舞,今晚的音樂美妙極了。但是,現在我要自私一回了,只佔用你們幾分鐘。」

  邁拉展示著她多年練就的本領和風度,領著他們穿過人群,繞過聚在一起聊天的人們,在鋪著白色檯布、擺著一束束絢麗多姿的鮮花的桌子之間飄過。

  她急切地想抽空觀察他們在一起的情況,琢磨他們形體語言的細枝末節,看看他們如何交流。她的頭腦中已經列出了參加婚禮的客人名單。

  「你們看誰來了?」邁拉大聲說。

  「丹•坎貝爾。」謝爾比•坎貝爾•麥格雷戈一下子站了起來,張開雙臂迎接她的兒子。她那檸檬色的絲綢長袍沙沙作響,一頭黃褐色的鬈發在她臉頰上拂來拂去。「我不知道你來了。」

  「我也不知道您來了。」他緊緊擁抱了她,又轉身和父親擁抱了一下。

  艾倫•麥格雷戈一頭銀髮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他看著兒子,欣慰湧上了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帝,你怎麼越長越像你祖父了?」

  傻子也會愛上這個家庭的,萊娜想。但是他們之間的愛顯得那麼深厚,愛的交流是那麼自然,她情不自禁地被感動了。

  如果在同樣的情況下換作她的父母,則無非是乾巴巴的飛吻和「你好」之類的客套話。

  謝爾比轉過身來,一雙灰眼睛帶著溫存,細長的眉毛好奇地挑起,「你好啊。」

  「謝爾比•麥格雷戈,這是我的教女,」邁拉不勝驕傲地說,「萊娜•德雷克。」

  「見到你真是太榮幸了,麥格雷戈太太。」

  謝爾比握住她的手,這雙手強壯有力讓她高興。「你是唐娜和馬修的女兒?」

  「是的。他們現在在邁阿密。」

  「你再和他們通話時請代我問他們好。艾倫,這是萊娜•德雷克,唐娜和馬修的女兒,還是邁拉的教女。」

  「邁拉經常和我們說到你。」艾倫抓起她的手,熱情地握住。「聽說你回到華盛頓來了?」

  「是的,先生。還是回來好。很榮幸又見到了你們。第一次見到你們時,我還是個孩子,那時我真覺得誠惶誠恐。」

  他給她拉過一把椅子,笑著說:「我那時是不是挺嚇人的?」

  「不,先生。您那時是總統。我剛剛掉了兩顆門牙,傷心得像個小傻瓜。您給我講牙齒仙女的故事。」她笑了,「於是從那時起我就愛上了您。」

  「真的嗎?」艾倫對他妻子擠了擠眼睛,謝爾比格格地笑出了聲。

  「您是我崇拜的第一個偶像。兩年以後才被丹尼斯•賴利所取代,那只是因為他穿著童子軍軍服看上去特別神氣。」

  很有感染力嘛。丹•坎貝爾一邊聽著萊娜和他的父母聊天,一邊想。她怎麼突然間變得熱情、活潑了?其實,冷漠依然存在,但只是存在於表面,她的內心深處卻是溫柔活潑,極富魅力的,如同一枝剛出水的芙蓉惹人喜愛。

  她的笑聲宛如雲霧山中淙淙的流水,生動悅耳,令人想入非非。他不得不承認,觀察她——她那活潑可愛的姿態、波浪起伏的秀髮和那曲線分明的朱唇,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

  她的嗓音深沉圓潤,談吐溫文爾雅,吐字清晰自然。聽她說話也是一種享受,尤其是當她和別人談話時。

  「丹•坎貝爾,看在上帝的分上,」邁拉輕輕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小聲對他說,「你可還沒有請萊娜跳舞呢?」

  「什麼?」

  「你還不請萊娜跳個舞,」她耐著性子,壓低聲音說,「你的禮貌都哪兒去了?」

  「哦,對不起。」真要命,他想,但卻彬彬有禮地用手碰了一下萊娜的肩膀。

  她差點嚇了一跳,轉過頭來,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她全然忘了他在旁邊。她內疚地意識到她忽略了自己的職責。她臉上做出了個笑容,準備把注意力從快樂可愛的父母身上轉移到魯莽愚笨的兒子身上。

  「想跳個舞嗎?」

  她的心一沉。如果他跳舞也和開車一樣,那麼她的肢體能完好無損地留在舞池中就算她走運。「是的,當然。」

  如同一個加入消防隊的女人,她站起來,在他的引導下勇敢地走向舞池。

  至少音樂是美麗的。銅管樂隊奏出低沉的、夢幻般的旋律。有幾對舞伴已經翩翩起舞,舞池裡越來越擁擠。萊娜希望她的舞伴不至於因為過分擁擠而不顧一切帶著她在人群裡橫衝直撞,踩到她的腳或把她的胳膊扭得脫了臼。

  他停在舞池邊上,一隻手輕輕摟住她的腰,腳步隨著樂曲邁出。

  奇怪,簡直讓她難以相信,這個又高又大的人舞居然跳得這麼好?摟在她腰間的大手既不粗糙也不笨拙,極富男性魅力。使她非常難受的是在他的手和她的肌膚之間只有一層薄薄的絲綢。

  燈光閃動著黯淡下來,晃在他的臉上,晃在他那變得五顏六色的不馴服的頭髮上。他的肩是那麼寬,眼睛是那麼藍。

  她努力要把這些怪異的念頭從頭腦裡驅除並做出視若無睹的樣子。「你的父母人很好。」

  「我喜歡他們。」

  她真是楊柳細腰,像一株長莖玫瑰。他看著燈光照在她的臉上,不覺把她摟得更近了點,他們的身體配合得如同一個複雜的智力玩具難解難分的兩個部分。

  她的心跳加快了。無意中她把手滑過他的肩膀,手指觸到了他的後脖子。「唔……」他們剛才說到哪兒了?「我都忘了華盛頓的春天是什麼樣了。」

  「是啊。」一股慾望蛇一般爬進他的脊骨,頑固地盤踞在他的腦子裡。這到底是從何而來的呢?「我想畫你的臉。」

  「當然可以。」他說的是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聽見,只是在想肯定會有女人心甘情願地淹沒在那對藍藍的眼波裡。「我想明天八成要下雨。」她覺得他的手指在她的背上伸開,不由得輕輕歎了一口氣。

  「很好。」如果他把頭再向下一點,就會夠到她的櫻唇,就會知道其味道到底會把突然產生的慾望之刃磨平,還是會把它磨得更加鋒利。

  就在這時候音樂停止了。不知是誰撞了他們一下,有人把一個薄薄的玻璃杯摔得粉碎,玻璃碴似乎把他倆包圍了。

  他們同時退開,並都皺了皺眉。

  「謝謝,」萊娜說,她的音調又重新恢復正常。「真是太好了。」

  「是的。」他挽著她的胳膊,保持著非常輕盈、非常客氣的接觸。他只想快點兒把她送回桌旁,放下就溜掉,直到頭腦清醒過來。

  她的想法與他如出一轍。她只想趕緊跟他回到桌子旁,趁她的腿還未發軟之前快點兒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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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7 16:5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丹•坎貝爾星期天的宏偉計劃是先睡個懶覺,再大吃一頓他特意買來的豐盛早餐,接著在健身房呆上幾個小時。然後就關在屋裡消磨一個下午,或者去逛M大道的音樂節。

  可是當太陽剛剛升起,他就發現自己醒了過來,並心煩意亂地再也難以入睡,他的計劃也隨之泡了湯。

  他煩躁不安地努力使自己睡著,這種時睡時醒的睡眠攪得他昨晚一夜沒睡踏實,每次當他迷迷糊糊要入睡時,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這真氣人,還不如起床。

  他沒有道理去想萊娜•德雷克,就那麼一會兒的接觸和瞭解不過是一個漫長而又平靜的晚上的一段短短的插曲。他們彼此客客氣氣,從見面到認識,無聊地談了幾句,然後好見好散。

  他把她送回家。一路上他有意把車速放慢些,注意每一個轉彎並柔和地踩剎車。他們在她家門口冷淡地握手道別。他敢肯定對於分手他們雙方都有如釋重負之感。

  所以,她還不斷跑進他的腦海,他還清楚地記得在舞場上怎樣摟著她,怎樣聞著她身上的氣息,怎樣眼看著她的眼睛在與他共舞中變得溫柔、迷濛,就太荒謬了。

  就是因為她那張臉,僅此而已。他是被那張臉打動了,當然,是從藝術角度上來說的。

  既然如此,他早早地去了健身房,在那兒呆了幾個小時,努力用運動和汗水消除心中的煩躁。他對自己說現在感覺好多了,頭腦更敏捷,思路更清晰了。回到公寓時,他開始準備豐盛的早餐。

  他把立體聲音響放得震天響,把黑汗衫袖子擼得高高的,開始煎燻肉。他感覺很輕鬆也很愜意,於是跟著約翰•福格蒂唱了起來並打了幾個雞蛋準備做炒雞蛋。

  這時電話鈴響了。他一手把煎得脆脆的燻肉往出鏟,一手接電話。

  「這麼說,你起來了並且正在忙乎,」丹尼爾在電話裡笑著說,「把音樂聲擰小點兒,孩子,否則你什麼也聽不見。」

  「稍等一下。」

  丹•坎貝爾怎麼也找不到遙控器在哪兒。每當他需要這東西時,總是找不著,他不得不走到起居室用手把音量調小。回來路過廚房時順手抓起一片燻肉。

  「是的,我起來了並且正在忙乎,」他對著話筒說,「我已經從健身房回來了,正準備喂肚子。」

  「燻肉和雞蛋嗎?」丹尼爾無限懷念地歎了口氣。「還記得以前每到星期天早晨我總是吃這些。現在你祖母生怕我膽固醇高,把我管得很嚴,不讓我吃。現在我能夠看看燻肉就算是走大運了。」

  「可我現在正吃著呢,」丹•坎貝爾頑皮地笑笑,故意誇張地大聲咀嚼,「真香死了。」

  「你這個小虐待狂。」丹尼爾又歎了口氣。「別忘了我一大早給你打電話是為了對你表示感謝。我衷心希望你和那姑娘在一起度過的夜晚沒有使你太痛苦。」

  「再苦我也挺過來了。」

  「好,那就好。我知道你的時間很寶貴。她不是不迷人,而是她不是你感興趣的那類女孩兒,等我們再給你物色一個更活潑可愛點兒的。」

  丹•坎貝爾對剩下的一點燻肉蹙了蹙眉說:「我可以自己物色。」

  「好啊,為什麼不可以呢?不要老把自己和油畫和畫布關在一起。哈,應該出去追求適合自己的女人嘛。你知道你祖母老放心不下你。她總說你一天到晚把自己關在那間悶不通氣的公寓裡,挨那些油漆味熏,還不憋出病來。」

  「可也是。」丹•坎貝爾對這套規勸的話已經熟得不能再熟,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了。他一邊聽,一邊又抓起一片燻肉。

  「你住的地方簡直像個豬窩。你這個年紀的人應該有個像樣的家,一個賢惠的妻子,一群吵吵鬧鬧的孩子。不是我愛嘮叨,你的想法我並不反對。記得在認識你祖母之前,我也經常百無聊賴地和某個絲毫沒有共同語言的姑娘在一起消磨時光。你所需要的是志同道合和情投意合。千萬別把自己的大好時光和精力白白地浪費掉去對牛彈琴。你和小琳達恐怕就談不來。」

  「萊娜,」丹•坎貝爾咕噥著說,心裡無端地湧起煩惱,「她叫萊娜。」

  「哦,對對,是叫萊娜。這名字挺怪是嗎?算了,管她叫什麼呢?就這麼定了,你不用再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你打算什麼時候來看你祖母啊?她很想你。」

  「我盡快去。」丹•坎貝爾沉著臉把剩下的燻肉扔回盤子裡。「萊娜怎麼不好了?」

  「誰?」丹尼爾在海尼斯港他的城堡辦公室裡連忙把話筒摀住,以免他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聲傳過去。

  「萊娜,」丹•坎貝爾在牙縫裡重複著,「萊娜怎麼不好了?」

  「哦,沒什麼,沒什麼不好的。她年輕漂亮,舉止大方,挺好。只是不太適合你。她太冷漠了點,不是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的父母像兩塊木頭一樣又堅硬又呆板。好了,吃你的早飯吧,抽時間過來看看你的祖母,省得她沒完沒了地衝我嘮叨,嘮叨得我都煩了。」

  「好的,行。代我問候她。」

  「哦,我會的。」丹尼爾放下電話,心想他的孫子不知道要過多久才會去拜訪漂亮的萊娜•德雷克。

  過了不到一個小時。丹•坎貝爾發現他已經沒有胃口了,他把打好的雞蛋糊統統倒在洗滌槽裡,把素描簿、鉛筆和炭筆放進一個磨舊了的皮包裡,往肩上一背,決定步行去萊娜家,給自己留點思考的時間。

  顯然,祖父說得有道理。但是老頭兒那麼肯定地把她排除了,這使他深受刺激,尤其是老頭兒還要給他物色更合適的候選人供他擇偶成婚,更是深深激怒了他。

  他完全有能力自己物色和選擇對象。

  他的確沒把萊娜往那方面想。他只是想去為她畫素描。既然他們已基本上說定他可以今天去,那他索性就去一道。

  他敲門沒有人應。他有點氣惱地把包換了個肩,對自己說還是明智點去M大道吧,到那兒畫幾張素描電挺好。但是這時他隱約聽見從打開的窗戶裡傳出歡快流暢的肖邦鋼琴協奏曲。

  他聳了聳肩,又試著敲了敲門,發現門是虛掩著的,於是走了進去,「萊娜?」

  他環顧四周,因為昨天晚上她連門都沒讓他進,反倒使他對這裡產生了興趣。門廳的地板和牆圍是純木的,打磨得很亮,漆成淺咖啡色。一張舊式折疊桌上擺著一瓶白色鬱金香。

  牆上的兩幅鉛筆素描映人他的眼簾——是街景寫生,對靜物和運動物體的觀察和描繪深入細膩,淋漓盡致。他跨上樓梯,把手放在光滑的旋轉扶梯的柱子上,想上去看看她在不在,後來又決定還是先看看一樓再說。

  一樓是客廳兼書房,擺著華貴的傢俱,碼著一排排書,散發著皮革味和玫瑰花的芳香,她不在這兒。他順便看了一下起居室、餐廳和廚房,對她的愛好和風格一目瞭然。

  整潔、傳統、高雅——略帶修飾和點綴。她屬於保守型的女人,喜歡美好的事物,愛好典雅的傢俱、書籍和音樂,喜歡把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條。

  他從廚房的窗戶望見她正在院子裡,方方正正的院子四周用鮮花圍起。萊娜正在院裡栽種郁企香和黃色三色堇。

  她手上戴著一副淺黃色園藝手套,頭戴一頂寬邊草帽,米色休閒褲上紮著一條褐色圍裙,身穿一件薄薄的套頭衫。他覺得這一切看上去很像某個鄉村風格雜誌上刊登的一幅休閒的早晨園藝活動的時裝照片,和諧而優雅。

  光線很好,陽光透過剛剛長出的嫩枝綠葉柔和地灑在院子裡。他在原地迅速畫了三張素描。她幹得那麼認真,讓他覺得好笑又有趣,她用鐵鍬把土翻起,混上一些肥料,小心翼翼地把花秧磕一磕放入剛挖好的坑裡,再輕輕地把坑添滿土,夯實。

  花秧栽得整整齊齊,像一列受檢閱的士兵。他笑著走到院裡。她正全神貫注於初次嘗試種花,紗門「砰」地一聲響,猶如一顆子彈射入她的心臟。她渾身猛地一抖,有點不知所措,鐵鍬和三色堇掉到地上。

  「對不起,嚇了你一跳。」

  「怎麼回事?你是怎麼進來的?」她一隻手握成拳頭壓在心臟上,兩眼吃驚地盯著他。

  「我從屋裡過來的,叫門沒人應。」

  他把皮包放在院子中央一張鐵桌上,上面有一本園藝書,正翻到有關植物栽培的內容,然後走過去把散落在地下的花拾了起來。

  「你怎麼能私闖民宅?」

  「門是開著的有什麼不可以?」他蹲在她旁邊給她遞花秧,「況且我告訴過你,我要來的。」

  他身上有股香皂味,而且行動起來像一頭體態優美的巨豹,她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你沒說過。」

  「是昨天晚上說的。你應該把它們栽成一片,而不是栽成一行,栽成一片,那多帶勁。」他瞇著眼睛,扶住她的下巴,把她的頭轉向左邊,「我說過我要畫你的臉。」

  她猛地推開他,倒不是被他關於園藝新嘗試的意見惹怒了,而是不願被他觸摸。「我怎麼不記得有這麼回事?」

  「我們跳舞的時候說好的呀。這兒的光線不錯,這很好。」他站起來去取紙。「你要是願意可以繼續幹你的活。」

  他們跳舞的時候?她蹲在地上使勁回憶,可實在想不起他們跳舞時說過什麼,只記得她當時有點胡思亂想。

  他坐在那兒,翹著兩條長腿,手裡握著一支鉛筆。精緻靈巧的椅子頓時顯得又矮又小,很不協調。「你不用故意擺姿勢,」他朝她微微一笑說,那笑容彷彿直入她的心底,「就當我不在這兒。」

  這就好像無視畫室裡臥著一頭體態優美的巨豹,她心想,「你盯著我,我沒法幹活。我本來想把這些都栽完,廣播說今天下午有雨。」

  「沒栽的也就那幾棵了,不如先歇歇。」他用腳把另一張椅子從桌邊向外推了推。「坐一會兒,說說話。」

  她站了起來,摘下手套。「我們不是話不投機嗎?」

  「是嗎?」他懂得如何耐心地利用自己的微笑取悅一個不太高興的模特兒。「你喜歡音樂,我也是,我們就談談音樂吧,你很喜歡肖邦。」

  她把手套塞進口袋裡,「我想刺耳的風笛最適合你。」

  他皺起了眉頭,「這麼說你討厭風笛?」

  她長吁一口氣,勉強坐下來。「聽我說,恕我無禮,不過……」

  「你沒有無禮,除非你想那麼做。你受過很好的教育,笑起來很美。」他一邊快速作畫,一邊發表評論,「就是笑得太少,太吝嗇。」

  「對我喜歡的人我就不這樣。」

  他撇了撇嘴說:「瞧,你想無禮了吧。」

  她忍不住笑了,但是笑聲戛然停止,因為他上前一把把她的帽子摘了下來。她又好氣又好笑,不知說什麼好。

  「擋住你的眼睛了。」他說著把帽子扔在桌子上。

  「原來是這麼回事,」她迷惑不解地看著他向後靠去,「如果我說得不對你就糾正我,不過從昨天晚上來看,我認為我們有點合不來。」

  「那又怎麼樣?」

  她欲言又止,心想,真怪,他的認同反倒使她有種受侮辱的感覺,「這麼說,你到這裡來就是為了給我畫素描?」

  「我喜歡你的臉,生動,有女人味。眼神充滿性感,臉部線條優美。但我並不是被你的美貌吸引而別有用心想勾引你。」

  「你的坦誠令人欣賞。」她冷冷地說。

  「不,你並不欣賞。你不高興了。」他翻過一張紙開始試畫。「這也是女人的弱點。幹嗎因為我們都承認不是一個類型的人就不高興?是也好,不是也好,並不意味著你不美麗,你是美麗的。請把頭向左邊偏一點兒,把頭髮向後捋一捋。」

  他身子向前親自動手,手指擦過她的臉頰。他們倆人都不動聲色。

  可她的心怦怦直跳,儘管她告誡自己這是愚蠢的條件反射,但還是跳個不停。剛才還是溫暖、舒服的陽光突然間變得灼熱,她的嗓子也突然變得乾渴。

  「你的皮膚真好。」他說得慢悠悠,輕飄飄,彷彿不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他的手指向下摸到她的下巴,又沿著下頜向下,感覺到她的喉頭處脈搏跳動得有力且不規則。

  他希望他的嘴能在那兒,就在那兒,感受那有力的跳動。

  隨便些,盡量隨便些,他命令自己,又抓起了鉛筆。他的手指似乎有點兒不聽使喚,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他的素描。

  「我以為……」她清了清嗓子,「我以為你們現代派畫家只畫靜物呢。」

  「什麼打動我,我就畫什麼。」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眼睛,鉛筆又開始划動。「很顯然你在某些方面打動了我。」

  放鬆些,她告誡自己,桌子下面那攥緊的拳頭放鬆開來。「幾年前你在紐約舉辦過一個畫展。我沒看,可我的一個朋友看了。」

  「那就對了。我也不常去德雷克購物,可我媽常去。」

  萊娜格格笑了起來,如花的笑靨使他幾乎為之失神。「好了,我們終於扯平了。下面該幹什麼?」

  「我們可以聊聊天。你回到華盛頓感覺如何?」

  「非常喜歡。我很喜歡這所房子、這個地區。」她回頭看了一眼剛剛栽上的三色堇。「我想在這兒建個家,」她的眉毛挑了起來,「你說栽成一片是什麼意思。」

  「嗯?哦,你是說花?鮮花簇擁成群,爭奇鬥艷,總比稀稀落落一枝獨秀要好。」

  「你說得有道理。」她的眼神變得溫柔了,嘴唇又彎成了曲線。「我只會生搬硬套書本知識,而你這樣靈活運用才會少犯錯誤。」她把頭轉了個角度,斑駁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使這張臉更加生動迷人。「不過你是以藝術家的眼光觀察事物,你大概並不擔心犯錯誤不犯錯誤的。」

  「是不太擔心。」但是他意識到他倒是擔心此時此刻在她面前犯錯誤。這裡有明媚的陽光,美妙的音樂,她身上散發出芳香,還有翻開的泥土和盛開的鮮花。

  「可我擔心,所以我要認真地計劃每一件事,避免走彎路。」他身上的某些東西強迫她,幾乎是要求她來個急轉彎,就像昨天他開車時那麼野蠻,那麼疾速。她能想像得出。

  她提醒自己,照那種開法,一個女人會突然間被無情地碾個粉碎。

  「我看就這樣了。」他把紙塞進包裡。他不得不走了,否則他將會幹出蠢事來,比如再摸摸她等等。「非常感謝。」

  「謝謝你能來。」她站了起來,有想送送他的意思。但是他們只是不即不離地站在那兒。

  「我知道怎麼走。」他先邁出了一步。預感到如果她和他一塊兒走進屋裡,他會失去控制幹出那件蠢事來,比如把她拉過來,長長地、美美地品嚐一下那紅唇的滋味,再把她拖到地板上在肖邦鋼琴協奏曲的伴奏下幹出更出格的事來。

  「那好。好了……再見。」

  「好吧。」他拿起書包,轉過身去,就在他快走進屋子離開的一剎那,他又鬼使神差地轉過身來。她仍然站在那兒,頭上頂著陽光,夢幻般的碧眼水汪汪地望著他。

  「史密斯索尼亞畫廊有個達利畫展,星期三開始,我七點鐘來接你。」

  不,我決不去。「好的,」她吃驚地聽見自己在說,「那太好了。」

  他點點頭,大踏步地走進去。他一直到正門,才開始暗暗地咒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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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7 16:54: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他想出了無數條毀約的理由,比如他願意一人獨往,充分欣賞畫展的作品,充分感受畫展的氣氛,或許還會碰到一個有意思的女人,他們一起邊喝咖啡或吃晚飯,邊聊聊天。

  他想他應該這麼做才是。

  結果他沒有毀約,下一次也還是和她一起去的。令他迷惑不解的是他居然喜歡與她為伴,這簡直毫無道理。她說她之所以喜歡藝術是因為藝術能用非常明確的術語表達特定的事物。與藝術相比她寧可讓她所喜愛的音樂和電影退居第二位。

  他們坐著喝熱咖啡或葡萄酒,有一半時間在熱烈地討論。不知不覺他們已經有了三次約會。使他感到驚奇的是他們彼此很合得來,他不知她是否有同感。

  他們即將又有第四次約會。兩個星期四次約會,他暗自想,這真異乎尋常。

  他從畫布前後退了幾步,皺起眉頭打量著。他經常為了換換口味而做些水彩畫。他從沒打算用水彩畫肖像,為萊娜畫的幾幅素描純粹足一種練習。但是那些素描畫似乎在勾引著他,他的手直發癢,於是不得不讓步,開始在紙上構思。

  水彩畫色調偏冷,線條柔和,很適合她。他並沒有選擇她微笑著的素描,卻一再被她冷漠而莊重的眼神凝視前方的表情和柔和而嚴肅的嘴角所吸引。

  好一個冷美人,他想。這是一個女人向一個男人發出的挑戰,看他能否透過嚴冰把她的內心融化。要是他做了會怎樣呢?是一道閃光還是一個亮點?是緩慢的燃燒還是突然的爆發?

  這種想像使人發狂,並且讓人想入非非。

  這樣畫她是既興奮又沮喪的事,這一點他很清楚。因為在還不瞭解這張臉背後的內容時,他是不會把它畫得栩栩如生的。

  當他明白了這一點時,他的肩膀頓時放鬆了,嘴角向上翹起。的確,就是這樣。這就是他為什麼老返回去找她的原因。他是想畫她,但是在他還沒有完全瞭解她之前他是畫不成的。

  他很高興謎團終於解開了。他把畫筆放到一邊,順手端起咖啡使勁喝了一大口,這才發覺咖啡已經冰涼了。他做了個鬼臉,下樓去煮咖啡。

  門鈴響了,他走到門門,開門發現母親站在門階上。

  「你正在工作吧?」謝爾比立刻說。

  「不,我正在休息。」他伸出一隻胳膊把她緊緊地抱了一下。「您來得正好,可以煮咖啡。」

  「很公平。我本打算在你搬回華盛頓後不再當不速之客。」她對他笑著說,他們一起走進廚房。「可是事情趕巧了,朱莉婭寄給我幾張特拉維斯的照片,你父親又不在家,我總得找個人分享一下吧。」

  「讓我看看。」

  他把未開封的信件、幾個髒盤子和一張素描紙統統塞進桌上一個大口袋裡。謝爾比從手袋裡翻出一疊照片遞給他,轉身取咖啡豆。

  她掃視了一圈廚房,心想她這個寶貝兒子日子過得像個快要餓死的頹廢派藝術家。不過只要他自己習慣,她也沒得說。

  「好傢伙,他長得挺帥氣嘛!」

  「他長得和你當初一模一樣。」

  「是嗎?」他傻乎乎地笑著,從他外甥的照片上抬起頭來望了望母親。

  「這歸功於麥格雷戈家的遺傳基因和優良血統。」她模仿著丹尼爾說,「根正苗才壯嘛。說到麥格雷戈,你最近有你祖父的消息嗎?」

  「唔,幾天前我們還通過話。他說我給他幫了大忙要謝謝我,並嘮嘮叨叨地說祖母又想我了,叫我有時間去他們那兒玩。」

  謝爾比一邊磨著咖啡豆,一邊笑著說:「你應該想到他是想讓你去他們那兒。他這麼說,肯定是安娜又整天在屋裡呆著悶得發慌了。」她把磨好的咖啡倒出來,轉身沖丹•坎貝爾站著,皺皺眉問,「你幫他什麼大忙了?」

  「萊娜•德雷克的事,」他一邊看著照片,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邁拉嬸嬸為她的事纏著他,非讓他請我在幾天前陪著她去一個晚會。」

  謝爾比故作驚訝地說:「哦,真的嗎?這麼說你同意了?你呀你,你真傻。」

  「怎麼了?」他眨了眨眼睛,聳了聳肩膀說,「不,這不是他平時玩的那套結婚生孩子的把戲。他不認為萊娜是我所需要的那種類型的女孩兒。他直言不諱地告訴我這事沒別的意思,不過就是一次性幫忙,免得邁拉老為這事煩他。」

  謝爾比欲言又止,真是個又憨又傻的孩子,她覺得好笑。「是這樣啊,你對她印象如何?」

  「她不錯。臉長得很美。我想畫她。」

  「你……」謝爾比正從壁櫥上拿乾淨杯子,杯子險些被她摔了。「你不是不畫人物像嗎?」

  「偶爾畫畫。」其實,他這時想的是用哪張照片畫一張小特拉維斯的畫像送給妹妹當禮物更好。

  謝爾比決定再次保持緘默。她的兒子的確有時也畫畫肖像,但是只限於畫家裡人的,不是特殊關係一般不畫。

  她還摸不準他對萊娜•德雷克到底怎樣。

  「你已經請她為你當模特了?」

  「沒有,我根據速寫畫。」

  「這麼說你們已經見過幾面了?」

  「是的,見過幾面。」他抬頭望望她。「這有什麼?」

  「只是有些好奇,」謝爾比輕聲說,「我知道一些關於她父母的情況。她似乎不太像她的父母。」

  「您的意思是好事還是壞事?」他不安地活動了一下肩膀,「她很少說到她的家庭。」

  「怎麼說呢,」謝爾比轉了轉身,靠在吧檯上,「我認為她父母都是比較膚淺的人,好虛榮。她本人呢,很有氣質,似乎也還有一定深度。我比較注重人的內涵,你說呢?」

  「是的。」他母親看問題總能抓住實質,這一點不得不令人折服。他笑著說,「我正在她身上探究這些深層次的東西。我喜歡她,雖然還說不出個究竟來,但我的確喜歡上她了。」

  「她不是你平時喜歡的那種人,」見他臉上的表情由晴轉陰,露出典型的麥格雷戈家族人特有的憂鬱,她又笑著說,「這既不是意見,也不是批評,只能算是一種討論吧。因為你通常在選擇女人上傾向於波希米亞式的率性任情,或者熱情如火。而她兩者都不是。」

  「我沒說她是我中意的女人,我只是說我喜歡上她了。」他的表情又由陰轉晴地露出了笑容,「我可聽人說我的母親是一個熱情如火的波希米亞人。」

  謝爾比兩道眉毛挑起,「是嗎?這種話我也聽過。那她怎麼樣了呢?」

  「她使自己的風範成了時尚。她仍然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女人。」

  「哦。」她深受感動並高興地走上前去伸手抱住了他的頭,把臉貼在他的頭髮上說,「真高興你又回到華盛頓來了。今後我們可以經常裝作無意間過來看你了。」

  「爸爸昨天就已經裝作順腳來過了。」他用胳膊攔腰抱住母親並且使了使勁。「還這樣順腳常過來吧。」

  「會的,」她歎了口氣。「不過不會久留。」

  「你們向來如此。即使這樣,你們也好像總在我身邊。」

  「那就對了。」她吻了他的額頭一下,回身倒咖啡。

  「這張留給我好嗎?」他拿起特拉維斯露著兩顆門牙的照片問道。

  「當然可以。這裡面有素描嗎?」她漫不經心地翻著擺在桌子上的一本書瀏覽著,直到看到萊娜•德雷克的幾張素描。「她的確很可愛。」謝爾比小聲說,心裡卻有點犯嘀咕。「你被她吸引了。」

  「她有一張美麗的臉。」看見母親的目光移到他臉上凝住不動時,他又接著說,「但是這並不說明問題。還是祖父說得對,她和我不是一類人。」

  「是的。麥格雷戈家的人很少失誤。」這只謹慎的老山羊,她一邊坐下喝咖啡一邊想,但也許他已經在籌劃結婚典禮的事了。

  她決定去購物,她想看看德雷克百貨商店有什麼春季新潮服裝。

  萊娜的助手兩眼充滿敬畏的目光,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把頭探進萊娜的辦公室說:「德雷克小姐,麥格雷戈太太要見你。」

  「麥格雷戈?」萊娜從面前的織物樣本上把頭抬起,「是謝爾比•麥格雷戈?」

  「是的,是前第一夫人。她就在這兒。我簡直不敢相信。」

  「好。」萊娜略微慌張地用手捋了一下頭髮,掃了一眼她的辦公室,確信一切都擺放妥帖,「請她進來。」

  萊娜迅速站起來,整了整裙子,拉了拉上衣,上下嘴唇抿了一下看看唇膏是否已經褪去。唇膏果然沒有了,但已經來不及從包裡翻出唇膏再補妝了。謝爾比走了進來,她笑著迎了上去。

  「麥格雷戈太太,真是不勝榮幸。」

  「我知道我來會打攪你的工作,但正好在這兒購物就順便來看看。」

  「很高興您能光臨。快請坐,想喝點什麼,咖啡?還是茶?」

  「不,不,別客氣。」謝爾比和藹地笑著,審視著這個女人和她的辦公室。挺雅致的嘛,她心想,順手拉過一把帶有一個花邊坐墊的高背椅。她冷靜而不冷漠,矜持而不傲慢。「我不會佔用你過多的時間。我在選購休閒服,這兒的花色品種還挺全。」

  「謝謝您的誇獎。我已經在注意秋季流行服裝了。」雖然對前第一夫人的突然來訪萊娜還一時摸不著頭腦,但仍然面帶微笑地坐下。「方格呢將成為新潮流。」

  「那我公公可高興了。你見過丹尼爾嗎?」

  「見過。去年秋天我教母想去海尼斯但又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去,所以叫我陪她一起去住了幾天。那是一所很別緻的房子,您的公公婆婆都是很可敬可愛的人。」

  「的確如此。」情節變得複雜了,謝爾比心裡說。「在孫子輩這些孩子裡,丹•坎貝爾最像他祖父。」

  萊娜的目光閃亮,兩頰泛出光澤。謝爾比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哦,我的天,她真的動情了。

  「是的,我認為也是。他們都很優秀,不是嗎?」

  「麥格雷戈家的人個個都很優秀,他們積極進取,為人譬良,百折不撓,慷慨大方。自從嫁了他們家的人,我敢說從此我的字庫裡就少了『煩惱』二字,更多出現的詞則是『混亂』。」

  「您一定是治理混亂的能手。」

  「哦,萊娜,你說到哪兒去了,我喜歡混亂。」謝爾比笑著站了起來。「希望以後找時間我們一起吃頓飯。」

  「那太好了。」

  「我得先查查日程安排,然後再定日子。」謝爾比握住她的手說,「當一個男人很優秀時,做女人的就應該是精明強幹的。你給我的印象就是精明強幹,萊娜。」

  「啊……謝謝您。」

  「我會給你打電話的。」謝爾比說著一陣風地走了出去。她決定先給丹尼爾打一個電話,然後要揪住他的耳朵責怪他干涉她兒子的私生活,她還要告訴他,她對他的選擇很滿意。

  這會使那個老傢伙得意忘形。她希望丹•坎貝爾和萊娜沒有馬上意識到他們已經雙雙墮入情網。

  俱樂部裡人聲鼎沸使人振奮。這也是為什麼丹•坎貝爾喜歡偶爾到這種地方來的原因之一。他可以在這裡聽到音樂聲、聊天聲,看到各種動作。更重要的是他可以感受到各種思想和情感。當他在「藍調之角」這樣的地方畫素描時,他畫的往往不是臉或身體,而是情感。

  萊娜注視著他,細心看著他如何在拍紙簿上塗塗抹抹,勾勾點點。她雖然看不大懂,但能覺得畫出的東西和做畫的人一樣充滿魅力。

  他倒退幾步,身體倚在小桌上,肩膀靠在後面牆上。他身穿牛仔褲和黑色T恤衫,用幾根細皮筋把頭髮向後紮住。藍色的光線幽暗朦朧,他們周圍的桌子擠滿了人。在巴掌大小的舞台上,一個留著披肩發的男人用一個低音吉他崩崩地彈著,另一個戴太陽鏡的人用薩克斯管吹著令人心碎的曲於,還有一個愁眉苦臉的瘦削男人在一架破爛不堪的鋼琴上狂亂地彈奏著。

  一個臉上佈滿核桃般的皺紋,又老又黑的女人坐在凳子上,用她那像喝足了威士忌又塗了奶油般的聲音唱著一首愛情的悲歌。

  儘管萊娜並不懂得這種音樂,但她仍然深受感動,她感到悲傷同時又充滿渴求。歌手似乎讓人們相信,為了愛情,什麼痛苦都值得忍受。

  萊娜呷了一口酒或是在這兒被稱為酒的飲料,斜眼看了一下丹•坎貝爾。自從他把她帶到這個地方來,就沒和她說幾句話。他看上去像是一尊波希米亞神像,濃密的頭髮鬈曲著,黑色的純棉T恤衫勾勒出他強健的肌肉。

  她在這兒幹什麼?她跟他在這兒幹什麼?

  這無疑是最後一次,她告誡自己,絕對應該是最後一次,不能太出格了。

  她的腳在桌下隨著低聲迴旋的音樂打著拍子,心卻被那緩慢、悠揚的歌聲撕得粉碎。

  「她真了不起,是嗎?」

  「是的。」萊娜茫然地晃了晃身子,旁邊桌子上飄來的一陣煙從她面前飄過。「可她為什麼要唱得這麼傷感?」

  「憂鬱侵入了你的肌體,抓住你那顆下沉的心。心會與之共鳴。」

  「或者被它撕碎。」

  他看了她一眼,畫紙滑落到桌子上。「音樂能打動人,影響人,產生或結束某種情緒。」

  「你就是在畫這種情緒是嗎?」

  「是的。還有音樂。」他偏了一下頭。今天晚上她把頭髮向後梳,在後腦勺用一根發卡把它別住。這改變了她的形象,增加了脆弱感,他注意到了這點。「萊娜,你現在是什麼心情?」

  「非常放鬆。」

  「可看上去並不像真正放鬆。你知道你看上去是什麼樣嗎?」

  「不知道,不過我敢保證你會告訴我的。」

  「完美,簡直是完美無瑕,我從未見過你不完美的時候。」他一時衝動伸出手去,一把把那個發卡從她的頭髮上摘了下來。「這樣才不太完美。」

  她把手指插進頭髮裡梳著想把頭髮弄平,同時去抓她的髮卡,「看在上帝的分上,把發卡給我。」

  「不,我更喜歡你這個樣子。」他笑著把手指也插進她的頭髮裡又把頭髮弄亂。「稍微亂一點才好,這樣才更性感,尤其當你撅著嘴、瞪著眼不高興的時候。」

  「我沒撅著嘴不高興。」

  「你的嘴撅沒撅自己哪能看得見。」他的目光下移,在她嘴上久久停留。與此同時,她的脈搏開始加快。「我真喜歡你的嘴,」他喃喃地說,「其實……」

  「等等。」她用—只手抵在他的胸前,她知道這很愚蠢。她怎麼知道他會吻她?她怎麼知道他吻她會是什麼樣的感覺?然而,她發現自己幾乎恐慌起來,儘管她拚命想保持鎮定。

  「我們已經等過了。」他一隻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繞到她的脖子後面。「這是遲早的事,就讓我們來驗證一下。」

  他把頭低下,正好輕輕地抵住她的下唇,感覺到她的呼吸在顫抖。

  「看看產生的是什麼樣的情緒。」

  他慢慢地親吻她的嘴,如同品嚐、吸吮冰涼的葡萄酒。她的嘴唇滑潤細膩,溫柔如水。

  再多些。

  她雙唇微啟,在薩克斯管那如泣如訴的聲音下發出輕輕的呻吟。他的舌頭在她的嘴唇之間從容不迫地滑動著,她開始渾身發抖,於是他變換了一個角度,更貪婪地、深情地吻著她。

  上帝,他為什麼等了這麼久?——這是他的全部想法。他把她摟得更近了點,全身心地投入到情感的激流中去。

  她正陷入滅頂之災,身子不由自主地下滑。空氣混濁得透不過氣來,音樂聲聲滲入她的血液,與脈搏同步跳動。

  這是她始料不及的。不論她如何積極地調動自衛能力也絲毫阻止不了自己墜入這個無邊無際、如夢如霧的深淵。她的腦子一片模糊,身子卻感受到一種甜甜的痛楚。

  她的心跳了一下,然後就幾乎無聲無息了。

  這使他縮回來,迫使他記起他們身在何處。她的手仍然被緊緊地握在他的手心裡。

  「萊娜,現在怎麼辦?我們是結束這一切,還是暫時停止?」

  「我不知道。」她的頭還在不停地旋轉,怎麼能指望她在這個湍急的漩渦中做出理智的決定?

  「要是依著我……」他的嘴角淘氣地現出閃爍不定的笑意,又把嘴唇在她的唇上來回摩擦著。

  「不,不,我不,」她說得很快,抽出身來,「我們需要留出空間,全面地考慮一下。」

  「我看到的是兩個未婚的成年人在互相吸引。」

  「可我還不能確定我看到的是什麼。」她驚慌失措地一把抓起她的手袋,離開桌子擠出人群,頭也不回地衝到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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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7 16:55: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他在人行道上追上了她,費了好大勁兒才抓住她的胳膊,拉得她原地轉了個圈。「我說,你這是幹什麼?你可以說『不,謝謝你,朋友,我不感興趣』。」

  她把頭髮向後一甩,突然惱羞成怒地說:「不,謝謝你,朋友,我不感興趣。」

  「撒謊。」

  「白癡。」她轉身大步走去。當他又追上她和她並排走時,她並沒覺得意外。她只覺得氣憤,但不是意外。

  「可是方才在那兒時你並沒有明確表示不願意啊,寶貝。」

  她倒吸了一口氣,提醒自己路旁的咖啡館裡可都是人,她絕對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丟人現眼,她說:「我不過是出於好奇,」聲音聽上去冷若冰霜,「現在,我的好奇心滿足了。」

  「請原諒,可我剛被捲入那種瘋狂的體驗中,你整個人就像塊黃油似的融化了。」

  「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吻罷了。」只能如此,她對自己說,心裡又泛起一種惶恐的感覺。她不想承認她真實感覺到的,不希望她內心希望著的是真的。

  「普通的吻是你在祖母過生日時給她的吻。」他把包換了個肩膀背著,在心裡問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執著。人家明明已經亮了紅燈,而你就該踩剎車,故事就結束了。

  但是見鬼,他還想吻她。

  「萊娜。」

  這一次她把抓住她的那隻手甩開,突然掉頭往家走去。「我不會兩次都掉入同一個井裡。」

  「你正掉入自己挖的井裡。你能不能站住一會兒……」他懇求的口氣使她的腳步放慢了一些,「能不能冷靜些。」這回他把她的兩隻胳膊都抓住了,按著不動,使勁地盯住她的臉。

  她兩頰蒼白,眼睛黑黑的,與其說是氣惱,不如說是緊張不安。

  「你被嚇著了,嚇壞了。」他知道既然認識到了這—點,就應該感到內疚,就應該向她賠禮道歉。但他卻沒有感到內疚,反而感到好笑,「我還以為你挺有膽量的呢。」

  她猛地向後退去,並且有生以來第一次發現自己忍無可忍地要對另一個人大發脾氣,「我對繼續這場談話毫無興趣。對不起,請原諒,我要進去了。」

  「我們可以結束這場談話。我們可以換一種方式結束。」

  她明白了他指的什麼,一陣恐慌掠過了她的心。「我不想……」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的嘴已經壓在她的嘴上。這回沒有耐心的探索,沒有緩緩的誘惑。他先是擁有,然後是征服,最後是毀滅。她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週身血液沸騰,除了聽之任之,推波助瀾以外,別無選擇。

  他沒發現他已經把她抱離了地面,他忘卻了一切,只顧全身心地吻她,直到他感到他的心在胸腔中瘋狂地跳動,才清醒過來。他太知道自己的個頭兒、自己的手勁兒了。現在發覺自己連這都忘了,他吃了一驚。

  他把她放回地面,後退了兩步喊著,「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喊罷返身大踏步走去。

  他一連罵了自己好幾天。晚上連覺都睡不好。他多少次下決心要去賠禮道歉,然後又覺得沒這個必要。

  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迴避她,他告訴自己。順其自然地讓事情逐漸化解,讓她逐漸消氣,然後再看。每當想到這裡,他就感覺好了些。他像著了魔似的一連工作幾小時不休息,但隨後不知怎麼搞的她又頑固地鑽進他的腦子裡,讓他心煩意亂,坐立不安。

  正在他感到萬般無奈、無所適從的時候,他父親打來電話傳來好消息:他的祖父祖母老倆口要到華盛頓來轉轉。

  有一頓輕鬆的家宴,與他所愛、所理解的人共度良宵也許會對他有好處。其實,他也可以北上去看望他們,與朱莉婭和卡勒姆還有小特拉維斯在一起呆幾天,再拜訪幾個堂兄妹。

  他可以隨便在包裡帶上幾件衣服,再帶上畫板和顏料,一路上想在哪兒畫就在哪兒停下來畫上幾筆。這才是他的生活方式,他一面往父母家走,一面安慰自己。

  這多簡單、多隨便,這才是他所需要的。

  他最不需要的事就是讓一個女人干擾他的工作。誰都知道像萊娜•德雷克那種女人是最最複雜的女人,正所謂高處不勝寒,他想著。一陣微風吹過,將已經凋謝的櫻桃花吹得漫天飛舞。

  路那邊有一個穿著短褲、光著長腿、皮膚略黑的女人牽著一條用銀色皮帶拴著的油黑發亮的狗慢吞吞地走著。那狗歡快地叫著,女人衝著他一直微笑。他也一直在看著她,看見她都走過去了,還扭過頭來向他笑。

  於是他責罵自己為什麼對此無動於衷,毫無興趣。

  有著溫柔笑容的長腿女郎不一直是他心儀的類型嗎?可他為什麼偏要對那個從不願把頭髮弄亂的、金髮碧眼的冷面女人那麼牽腸掛肚?

  是該換換環境了,他對自己說。他要在波士頓和海尼斯港過上幾周,和孩子們在一起玩玩,做幾張畫,以擺脫與一個女人荒唐的糾葛。

  他拾階而上走進過道。過道的兩邊長滿了鮮紅鮮紅的鳳仙花。一定是他母親栽的,他知道她喜歡熱烈的顏色。它給這座莊嚴的住宅添上了一點華麗的色彩。莊重與華麗,用這兩個詞形容他的父母恰如其分。想到此他不禁笑了。

  陶藝藝術家與政治家。

  他們走到一起結了婚,家和家庭意味著生活中的一部分。不,是全部,他沉吟了一下,這時從敞開的窗戶傳來祖父爽朗的笑聲。

  他沒有敲門,而是徑直走了進去。他聞到花香和檸檬的香味,聽見從客廳傳來的歡聲笑語。他稍稍感到不安但很快又穩住了。

  當他走進客廳時,只見萊娜正和丹尼爾並排坐著,倆人有說有笑。他毫無思想準備,突然怔住了。

  「啊,你來了!」丹尼爾激動地站了起來,以九十高齡的人少有的速度走了過來。他的肩膀寬寬的,一頭銀髮正好與鬍子相配,眼睛高興地閃著藍光。

  丹尼爾緊緊擁抱了他,一隻大錘般的手在他的後背重重地擊了一下。他高興地注意到丹•坎貝爾還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為他選中的女孩兒看。

  「你來得正是時候。這些女人用茶水一個勁兒地灌我,可連傻瓜都知道我需要的是威士忌。小伙子當然更是要喝威士忌啦,謝爾比,我要和他喝幾杯。」

  「就一點兒,謝爾比,多了不行。」安娜•麥格雷戈平靜的嗓音帶有權威性。丹尼爾在一旁忿忿不平地抱怨說連孩子都能喝點兒時,安娜笑容滿面地伸開雙臂迎接丹•坎貝爾的光臨。

  「祖母。」他躬下腰在她的臉頰上吻了一下。如往常一樣,他感覺到的既有溫情,也有力量。他閉上眼睛,盡情地感受了一下。

  萊娜把目光移向別處,以免這情景勾起她的不安。這熱烈歡迎的擁抱充滿了真誠的、無條件的親情摯愛,如此深厚的親情,不僅讓人羨慕而且引得人也想得到這份感情。

  她不想再看,也不想得到。

  「你看上去有點疲勞。」安娜雙手捧著他的臉,心疼地說。

  「我最近一直在忙工作,」他又吻了她一下,然後故意避而不看萊娜。「邁拉嬸嬸,見到你真高興。」

  他吻她的時候,邁拉緊緊地抓牢他的手。「你不記得萊娜了嗎?」

  「記得,」他正視著她並仔細打量著,「你還好嗎?」

  「很好。」她的手在發抖,所以她把手一直交叉著放在膝蓋上。

  「陪萊娜坐一會兒,親愛的。」邁拉站起來把他推到一把椅子上。「我要和丹尼爾談談……有關一樁投資的事。」她順口編出了個理由。

  「非常抱歉。」萊娜壓低聲音,盡量使臉上掛著微笑。「我不知道你在這裡。邁拉嬸嬸求我帶她來看你的祖父祖母。我們本來還打算在這兒吃晚飯,不過我可以找借口離開。」

  「找什麼借口?」他向後靠了靠,後悔在他坐下之前沒有弄一杯威士忌。「這對我無所謂。」

  這句話夠傷人的。怎麼叫無所謂?要知道她已經被痛苦地折磨了好幾天了。「我不想因為我在場而使你們一家人掃興。上一次我們不歡而散。」

  「我已經沒事了,」他挑戰地揚起眉毛,「你也沒事了吧?」

  「當然,」她故作高傲地抬起下巴,「我只是以為既然你像個被激怒的孩子一樣溜掉了,有我在場你一定會感到不舒服。」

  「依我看,你倒像個嚇破了膽的兔子跑掉了,」他冷笑地撇了撇嘴,「你不會讓我不舒服的,萊娜。」

  「快看他們,丹尼爾,」邁拉從嘴角擠出這句話。她和丹尼爾正裝作看不見房間那頭的那對年輕人,「他們那裡的氣氛好像不對頭。」

  「也不知道他們這麼長時間都在幹什麼,」丹尼爾抱怨說,「小伙子正對姑娘怒目而視。我告訴你,我可是有點擔心他。」

  「哦,不過是鬧點彆扭而已。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萊娜已經有好幾天繃著臉不高興了。我希望你自己親眼看看,有你在事情就好辦了。」

  「這下我可有事幹了,」丹尼爾歎了口氣,美滋滋地呷了一口威士忌,「別擔心,邁拉,我們準會讓他們在夏天以前就辦喜事。」他端起酒杯和邁拉的茶杯輕輕碰了一下,「你記住我這句話。」

  丹尼爾是個說了就做,不食言的人。邁拉剛把萊娜支出去看謝爾比的工作室,他就開始做丹•坎貝爾的工作。

  「漂亮的小東西,」丹尼爾隨便地找個話頭聊起。他掏出一支雪茄,同時豎起耳朵聽那邊安娜的動靜。「要是長得再結實點,骨頭上再多點肉就好了。」

  「我倒是覺得她的骨骼長得不錯,」丹•坎貝爾偏了偏頭說,「要是祖母回來撞見你抽雪茄,還不把你的頭皮剝下來。」

  「不會被她撞見的。」他得意地吐了一口煙,又對兒子皺著眉頭說,「艾倫,給我來一大杯威士忌。」

  「我的腦袋還要呢。」

  「膽小鬼,」丹尼爾小聲咕噥著,嘴裡銜著雪茄,身子向後仰去。「邁拉告訴我這姑娘現在整天埋頭工作,連社交活動都不參加。」

  「她願意。」丹•坎貝爾聳了聳肩膀,看到丹尼爾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又歎了口氣,把自己杯子裡剩下的威士忌遞給了他。

  「你真是個尊敬老人的好小伙子。」丹尼爾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把艾倫逗笑了。「至少我們這兒有一個一點兒都不怕他可憐的祖母的人。我剛才說到哪兒……那個姑娘讓邁拉嬸嬸愁得吃不好,睡不安。幸好我認真瞭解了一下,才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原來那姑娘身邊需要一個合適的男人陪伴。比如一個銀行家或一個事業有成的企業家。」

  「什麼?」丹•坎貝爾好容易才忍住了火,插了一句,「銀行家?您在說什麼呀?」

  「怎麼了,萊娜就是需要一個合適的伴侶。我正好認識華盛頓的一個年輕人。他現在已經幹到部門經理了。人很聰明,叫亨利,」丹尼爾順嘴說出一個名字來,「前途無量啊。我這就給他打個電話。」

  「等等,您先別忙著打。」丹•坎貝爾從椅子上搖搖晃晃起來,眼睛盯著祖父,「您要給那個名叫亨利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銀行家打電話,把他和萊娜往一塊兒撮合?」

  「他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出身也很好,」丹尼爾故作天真地眨了眨藍眼睛,「我也只能幫邁拉這麼點兒忙。」

  「您還是什麼忙也別幫的好。萊娜對和什麼銀行家打交道根本不感興趣。」

  「話是這麼說,可的確是好買賣,」丹尼爾心裡樂開了花,表面上卻裝作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我正琢磨著安排個適當的場合讓他們兩個見見面。」他仰面朝天銜著雪茄,「還有你,你要是能集中精力給自己找個合適的女人,就不會在這兒多此一舉指手畫腳地管別人的閒事。我倒是想知道,你對她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也沒有!」丹•坎貝爾揮了揮手喊了出來。那副模樣讓老頭非常高興。「她對我來說無所謂!」

  「很高興聽你這樣說,」這孩子終於上鉤了,丹尼爾暗想,不過還得再抻抻他,「你們兩個不合適就算了。我也不想讓你找一個這樣的女人。你需要的是一個體格健壯、溫柔賢惠、能生兒育女、不用擔心她的指甲是否幹活弄裂了的女人。你需要的是質樸型的,而那個姑娘太文弱了。」

  「我需要什麼樣的我自己最清楚。」丹•坎貝爾冷冷地說。

  丹尼爾站了起來,掃了孫子一眼。「你最好多聽聽老一輩的經驗和高見。」

  「哈!」丹•坎貝爾回答道。老頭兒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並懷著驕傲的心情吻了孫子一下。

  丹•坎貝爾大踏步地走進門廳並且放聲大喊萊娜的名字。「萊娜!」

  「你想幹什麼,麥格雷戈?」艾倫小聲說。

  「你們給我看好了,學著點。」他站在門廳中間,臉色鐵青。萊娜來到門廳,她的聲音之冰冷足可以使五十步外的玻璃結霜。

  「你大吵大叫的要幹什麼?」

  「過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著她向外走。

  「幹什麼?放開我。」

  「我們離開這兒。」

  「我不走。」

  他解決問題的方式又引起了丹尼爾的家族驕傲感。只見丹•坎貝爾把萊娜一把提起,抱著她出了門。

  「這才是麥格雷戈家的人。他是……壞了,你媽來了。」丹尼爾把威士忌和雪茄統統塞到兒子手裡,向側門走去。「就說我到院子裡轉去了,」他指揮若定,奪門而逃。

  謝爾比第一個走進來,用手梳著頭髮。「是誰在喊?」她一面發問,一面環視一下房間。「丹•坎貝爾哪兒去了?萊娜呢?」她的眼睛瞇成一條縫,「你爸爸哪兒去了?」

  「這個……」艾倫看了看雪茄煙,決定還是把它留作自己享用。「是這麼回事……」艾倫見母親和邁拉都走進房間,他噴著雪茄笑著說,「爸爸對丹•坎貝爾說萊娜不合適,這下真把他氣瘋了——勸將不如激將嘛,這也是意料中的。果然,他氣憤得大喊大叫,抱起萊娜就衝出了家門。」

  「衝出了家門?」邁拉把手放在胸前,都笑出了眼淚。「哦,真可惜怎麼沒讓我親眼看見。我原以為只要稍微激一激他就行……」見周圍的人都對她直翻白眼,她把下半句話嚥了回去。「我的意思是……」

  「邁拉,」安娜長吁了一口氣,「真讓人難以相信,都這麼多年了,你居然還和丹尼爾串通一氣玩這套把戲?還有你,」她對兒子說,「你以為那支雪茄能騙過我的眼睛?去把你爸爸找來。」她一臉嚴肅地雙手交叉在胸前,端坐在椅子上。「讓他給我老實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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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7 16:55: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你瘋了。」萊娜被突然發生的事情驚得不知所措,直到出了門拐向人行道她才回過味來。儘管她拚命掙扎也無濟於事,只能對他乾瞪眼。「放下我。」她冷靜地說並確信提高嗓門只會使事情更加惡化。「放下我,丹•坎貝爾,你要放尊重些。」

  「這都是為你好。」他小聲說著,大步跨上人行道,頭也不回地朝前走,眼裡閃著倔強的目光。「如果我把你放在那兒,你要知道下一步你就會和那個叫亨利的銀行家結婚了。」

  她以前從未聽說過麥格雷戈家族有精神錯亂的毛病。但又一想,真有這種事也只能是私下議淪而已,不會傳到她耳朵裡。

  「好了,太過分了。」一群孩子指著他們格格地笑。一個站在陽台上給牽牛花澆水的婦女也停下來驚詫地看著他們。「我再說一遍,放下我,否則我要生氣了。」

  「你不能回到那地方去。你想像不出那個老謀深算的老頭會怎樣編排你。開始肯定是說『我希望你能和我那位年輕的銀行家朋友見見面』,接下來你就會張羅著挑選瓷器了。他幹這種事要多狠有多狠。」

  「我總不能讓人像夾著個包裹似的在大街上走。」說著卻意識到這正是她目前的狀況。他已經穿過了兩個街區,可連大氣都不喘。他的兩條胳膊像兩根鋼棍。「快放下我,我會忘記這一切,忘記你當著你的家人和邁拉嬸嬸的面讓我難堪,忘記這些煩惱和屈辱。更重要的是我會忘記你,你這個大蠢貨。」

  「他陰險狡猾,」他接著說他的,彷彿根本沒聽見她說話。「又陰險又狡猾,並且現在又對你感興趣了,但願上帝會保佑你。」

  萊娜開始發脾氣——她發現在此之前一直都處在抑制狀態。她用拳頭猛擊他的肩膀,結果是把自己的手腕打得生疼。「你在說些什麼呀?」

  「他對我妹妹就是這麼幹的。我妹妹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他對我的兩個堂、表姐妹也是這麼幹的。她們一共三個。他現在又癡心妄想盯上了你,以為自己是個超級大媒人。」

  她又開始猛擊他,這次是用巴掌拍他的腦袋。結果還是一樣,他的腦袋像堅硬的花崗岩。「你在說什麼?見鬼,你要是再不把我放下……」

  「哼,這個麥格雷戈老頭。就是這兒,我們進去談談。」

  「進去?」她茫然地眨眨眼睛,直到他用肩膀把門頂開。「進到哪兒?你快把我放下來!」

  「進到我家。顯然你還沒識破他的意圖。誰都很難一下明白,當一切都真相大白的時候,你會感謝我的。」

  「感謝你?哦,我會感謝你的,丹•坎貝爾•麥格雷戈先生。」她只顧喊了,卻沒注意到他已經抱著她進了電梯,電梯裡的人擠得滿滿的。她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一對中年夫婦朝他們微笑著。

  「喂,丹•坎貝爾,你好嗎?」

  「好極了,」他向女士笑了一下,夫婦倆人走出電梯進入大廳。「你們好嗎?」

  「很好。今天的天氣真好。」

  電梯門關上時,萊娜乾脆把眼睛閉上了。很顯然,她心想,這個人肯定有把女人帶回自己公寓的習慣,他的左鄰右舍都習以為常了。既然她只是其中的一個又有什麼可難為情的呢?

  「我認為你和我的生活習慣截然不同。」她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平靜、清楚,心卻像打鼓似的在跳。「儘管我們有些家庭方面的聯繫,住得也不遠,但是但願我們以後一輩子都不要相互來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呼出去,說:「我知道我已經重複多次了,可我還是要說你馬上把我放下。」

  他的火氣不知何時已煙消雲散,但卻被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弄得暈暈乎乎。那是一種涼爽的、幽幽的性感的氣味。反正不管怎麼說,把頭轉過來使他們的頭挨得那麼近,嘴靠得那麼近畢竟是她的錯誤,這還能不讓一個男人萌發要一個長長的甜蜜的吻的念頭?

  所以他順其自然地把嘴放在她嘴上,耐心地等待她的最初的震驚,貪婪地吸收她迅速爆發的激烈反應。

  真想你。他低語道,或許只是一個念頭。

  萊娜不由自主地側身倒在他懷裡,兩手揪住他的頭髮,用嘴唇迎合著他。聽著她的喉嚨裡發生出低低的呻吟,一股熱氣直衝入他的腹部。

  門開了,停了一會兒又關上了。其實他完全可以用肩膀頂住門,只是他當時意亂情迷根本未反應過來。

  在他還沒想清楚實際上她仍舊緊緊拽著他的頭髮,使他的嘴唇不離開她。她的心像奔騰的野馬,血液在血管中狂野地奔流。她要他,一種強烈的慾望吞噬了她。

  他一邊詛咒著,一邊艱難地挪開嘴唇。被慾火燒得迷迷糊糊的萊娜想弄個清楚,「怎麼了?」

  「該死的鑰匙。」他知道要是打不開門,進不了屋,他也許就在廳裡要了她也不錯。

  「怎麼了?」她又問了一句,然後用雙手緊壓雙頰,極力想恢復理智。「等等,在這兒……」

  「好了。」他打開鎖並用身子拱開門,轉身進去一腳把門踢上,又迫不及待地把嘴壓在她的嘴上。

  「不,等等。」

  「以後再說。」他退了頂多有一英吋,燃燒著的藍眼睛像要把她融化。「現在,我們把這事結束。」

  「不,我們……」她喘不過氣來,很快又失去了理智,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理智行事。看上去似乎是她自己不顧一切地要放縱自己。

  「以後再說。」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把他的嘴重新拽回她的嘴邊。

  他雙手抱住她,背靠著門站著,用一雙又寬又厚的藝術家的大手撫摩著她優美苗條的身體。隨後他拽掉她的套頭衫,開始親吻她。

  他的動作快速而且貪婪,好像生怕她會突然消逝或離去。他喜歡她身上的一切——曲線優美的肩膀、細長勻稱的身段、充滿彈性的胸脯。她的皮膚如緞子般光滑,漸漸變得滾燙。

  他緊緊地抱著她,使她的雙腳離開地面。

  萊娜興奮地叫了一聲,也用四肢緊緊地纏繞著丹•坎貝爾,雙腿不由自主地纏住了他的腰。慾望像拳頭一樣敲擊著她,把她推人一個燥熱不安的狹窄世界,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要求。

  「馬上,馬上。」這句簡單明瞭的話像在她的喉嚨裡點燃了一把火。她的手指劇烈地抖動著拉開他的襯衣,她不顧一切地用牙齒咬住他的脖子。

  隨後他們倒在了地板上,扭動著脫去衣服,喘著粗氣互相尋求著對方。渾身潮濕,帶著慾望的汗水。

  他突然把她扭動了一下,變了個位置,使他們臉對臉,胸對胸地對著。他的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馬上,馬上。」

  他佔據了她,她包圍了他。時間停止了,運動停止了,只有感覺存在。陽光從窗戶傾瀉進來,寬寬的光帶裡飛舞著塵埃。他的心緊貼著她,兩顆心用同一個節奏跳動。她希望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呆下去,在這個危險而美妙的邊緣上一直呆下去。

  然而,她的身體卻不滿足於此。

  她沉浸在新鮮、愉悅的浪潮裡。他屈身吻著她,使她發出陣陣呻吟;當他吻她的胸脯時,她顫慄了。

  她好像和他一同騎在一匹野馬上,任它奔騰跳躍,她只感到歡欣,感到愉快。

  他心花怒放。兩隻手在她的背後上下移動。他感到內心像爆炸了一顆氫彈,激發了更多的慾念。她的每一聲呻吟和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會令他渾身產生一陣新的顫慄。她的指甲嵌入了他的背部。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阻止自己不和她一起從那個理智邊緣摔落下去。

  他可能睡了有一個星期,這個念頭溜進他的腦子裡。此時他正平躺著,枕在她身上。他閉上眼睛,全身放鬆,一隻手慢慢地撫過她的頭髮。

  誰會想到在這個冷血的德雷克身體裡竟然蘊藏著如此巨大的熱情?值得欣慰的是,是他開啟了這扇心靈之門,將它釋放出來。

  她被嚇壞了,或者說是她就想要這樣。她赤裸著躺在地板上,衣服被扔得到處都是。她只不過是和一個她還不敢肯定她是否喜歡的男人有過一次不可思議的沒頭沒腦的性行為。

  她承認,沒有頭腦這個詞用來形容剛才的事是十分準確的。他無論什麼時候碰她,她的頭腦都會失去理智。她一輩子也不會那樣不理智地行事,去撕一個男人的衣服,用指甲摳,用牙咬他。

  她感到像在夢裡。

  她對自己說,這不過是一種正常的生理反應。她一直閉著眼睛,渾身發熱,卻努力想要恢復理智自圓其說。她想,也許是因為她獨身的時間太久了,她的身體背叛她的理智。她畢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食、色,性也。

  而剛才的這件事不過是出於本能,完完全全的本能。現在到了該恢復理智的時候了。她清了清嗓子坐了起來。「好了。」這是她那暈乎乎的頭腦能想起來的最適合的一句話了。她摸索著找外衣,哦,上帝,她的胸罩哪兒去了?

  丹•坎貝爾瞇著眼睛打量她。她的頭髮亂七八糟,皮膚呈玫瑰紅色。「你要做什麼?」

  「穿衣服。」

  「為什麼?」

  胸罩到底跑到哪兒去了,她想著。她絕不會在地板上爬著找它。「我從沒……我從來沒有……這不過是性行為。」

  「這的確是一次了不起的性行為。」

  她倒吸一口氣,兩臂抱住自己,眼睛望著他。她知道他在衝著她笑。他是個身材魁梧、偉岸的男人,長著一頭濃密的不聽話的頭髮,眼睛藍得像蔚藍的天空,笑起來樣子很可愛。

  她的背信棄義的身體仍然充滿渴望。她真想爬過去一口一口地咬他,這個古怪的念頭在她的腦子裡一閃而過。「我再也不會那樣做了。」她急促地說並拉過外套套在頭上。

  他挑起眉毛坐了起來,「再也不?還是一般不?」

  「再也不。這只是一時衝動。正如你說的,我們都是單身一人,無牽無掛,不會對對方造成傷害。不過……」她轉身去找褲子,他的手仍然在她的衣服下面懶洋洋地滑動。「我要走了。」她的聲音已經變得微弱了。

  「好的。」他的嘴輕輕地吻著她的嘴唇,明顯地覺出她的身子在發抖。

  「我們互不瞭解,怎麼能……這是個錯誤。」

  「而你不喜歡犯錯誤,所以我們應該再試一次。」他把外套從她頭下脫下,把她抱得更緊了。「直到我們把它糾正過來。」

  她怎麼能在他的床上幹這種事呢,她在問自己。那個放在地板上並堆滿盒子的床墊也配叫做床?

  萊娜兩眼發直盯著天花板,是她使這件事發生的,她應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應對自己的放任自流負責。沒有人強迫她,她是自願的,對於當前發生的這種情況除了責怪自己還能責怪誰呢?

  而當前的情況又是怎麼回事呢?她對這類只圖一時痛快、感情用事、毫不負責的行為毫無經驗。她是個很敏感的女人,自信心強,凡事都計劃得穩妥周到。

  這段彎路只會導致出現急轉彎,搞不好會「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得走了。」

  他在她旁邊不滿意地哼哼,「寶貝兒,你這不是要我死?」她每一次提出要走,他都千方百計說服她留下。

  「不,我說走就走。」她啪地打了一下他伸過來的手,「該結束了。」

  「我們暫且把這叫做幕間休息。」他笑著吻了吻她的鼻子。「我餓得要命。你想吃中國菜嗎?」

  「我說了我要走。」

  「好,我們吃點意大利面,增加點熱量。」

  他怎麼可能使她一面想揪自己的頭髮,一面卻又在笑呢?「你不聽我的話。」

  「萊娜。」他坐起來活動了一下肩膀,一個念頭突然閃過:他好幾個星期都沒感到這麼放鬆、這麼滿足了。「到目前為止我們都承認無論在床上,在地板上,還是在浴室裡,我們做愛的感覺都很好。如果你現在決意要走,我敢肯定,不光是我,而且你也會希望自己馬上趕回來的。所以我們倒不如現在先弄點東西吃。」

  床單都在地板上,她抓起一個枕頭捂著身子站了起來。「這種事不會再有第二次。」

  「帶有紅醬汁的意大利麵條,你喜歡吃嗎?」

  「喜歡,很好吃。」

  「太好了。」他抓起電話,撥了個號碼,讓當地的一家意大利餐館馬上送來。「半小時之內,」他對她說,「我去樓下拿瓶紅葡萄酒。」

  他站起來,穿上牛仔褲,大步走了出去。

  她原地不動坐了半天。她意識到,她還會讓這件事再次發生的。她歎口氣,把頭髮向後梳了梳。是的,她會忍不住再做這種傻事的。與其這樣,還不如下樓去,和他一起美美地吃一頓飯,討論一下當前的情況。

  然後,她就離開,再也不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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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7 16:55: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你這兒怎麼跟豬圈似的。」萊娜坐在廚房裡,喝著墨爾樂紅葡萄酒,吃著意大利面。

  他聽了只是咧咧嘴,把一大塊蒜味麵包一掰兩半,遞給她—塊。「我是想找一個管家,但又不喜歡工作時有人在旁邊走來走去。」

  「你不需要管家,你需要的是勤快。你在這兒住多久了?」

  「兩三個月。」

  「好多箱子還沒開包。」

  他聳了聳肩。「早晚要打開。」

  「可屋裡這麼亂七八糟的你也看得過去?你也工作得下去?」

  他衝她笑。「我說這是因為我的童年生活被管得太嚴了的緣故。白宮裡總有人不停地收拾來收拾去。」

  她漂亮的眉毛彎成弓形。「你不認為那段逆反時期早該結束了嗎?」

  「當然。你喜歡什麼都井井有條,是嗎?」

  「我從小就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井井有條會使生活更簡單。」

  「簡單不見得就滿足。」

  「所以我認為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共同之處。發生這種……情況完全是個錯誤。」

  「相愛並不是一種情況,而是事實。你喜歡整潔我隨便,我認為這和我愛你愛得發狂毫無關係。」

  「我們不可能發展一種關係。」

  「寶貝,我們已經建立了一種關係。」

  「上床不是一種關係。」她眉頭擰成一團,叉子上纏了更多麵條。

  「我覺得我們上床前已經有了某種關係。」

  「不是這樣。」話雖這樣說,可她卻感到不安,因為不論承認與否,這都是事實。「我不需要什麼關係,更不要嚴肅的關係。我不喜歡那種關係對人的影響。」

  「哦?」他的眉頭也許是不經意地挑起的,可是目光卻很敏銳,他注意到有什麼東西使她那對溫柔可愛的碧眼黯然失色,變得冷漠了。「比如說?」

  「人的感情不可靠,正因為如此,他們互相欺騙,自欺欺人,玩世不恭。」

  她猶豫了片刻,決定還是有什麼說什麼,就繼續說下去,「我的家庭就沒能維持一種健康的關係。我父母之間的關係雖然適合他們,但我卻不喜歡。德雷克家族變得越來越自私,」她停頓了一下,終於找了一個更確切的詞,「與人保持一種嚴肅的關係,需要某種程度的妥協和犧牲。」

  「你的童年很不幸?」他小聲問。

  「不,不。」她深吁一口氣。向人解釋連自己都說不清的事情,就如同陷入沼澤地。「我的童年很快樂。我住在一所相當漂亮的房子裡,生活優越,還可以旅行,接受最好的教育。」

  他搖搖頭,的確,要是有人問他類似的問題,他也會這麼回答的。即便生長在世界首屈一指的政治家的家庭裡,他仍然從家庭得到了愛、溫暖、關心和理解。「他們愛你嗎?你的父母。」

  「當然。」她也經常反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她端起酒潤了潤嗓子。「和你的家庭所不同的是,我家裡沒有那種心靈的溝通,或是愛的交流。我的家庭是另一種生活方式,僅此而已,完全不同。」她重複著,又看了他一眼,「我記得在報紙上見過你們家的照片,有你還有你妹妹。從照片上可以看出你們對這個家庭的熱愛。這真令人羨慕,真好。但是我的家庭卻不是這樣。」

  事過之後她肯定會懷疑她是否酒後吐真言,他當時是否真的在認真聽她說。「我父母的婚姻只適合於他們。他們雖然生活在一起卻貌合神離,同床異夢,但是家醜不可外揚,德雷克家族不能容忍有什麼不光彩的事情發生。我理解這一點,盡量避免糾纏進去。」

  他不知道她是否明白她的家族讓她悲哀,不知道她是否清楚她說的事情以及她的感受是在所難免的。「這事你無法避開。」

  「這就是為什麼我正在努力實現我的汁劃。」其實她不得不承認,她的計劃實施得並不怎麼好,否則她也不會披著他的破浴衣坐在這間凌亂的廚房裡。「這就像栽花一樣。」她繼續說。

  「什麼花?」

  「三色堇呀。我本打算精心栽培它們,真的。」她用手比畫著。「只要計劃好,怎麼都行。你的打算是把它們一鍋燴,栽在一起,讓它們根纏莖繞地擁簇著長大。也許你是對的,這樣看上去會更好,顯得生機勃勃。但是如果按照我的計劃去做,也會做得很好。」

  她說得那麼認真,那麼誠懇,使他不由得想把她抱在膝上。「但當你顯然已經看到兩種境況的利弊時,你可以適時調整計劃啊。」

  「正是由於我看到弊大於利,我就不想調整計劃,而是要擺脫一切干擾,集中精力搞我的事業。我喜歡單身,我喜歡獨往獨來。」

  「我也是。我還喜歡和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和我不是一類人。」

  「真的嗎?」她的聲音裡流露出失望的冷漠,「你是哪一類人?」

  他一邊吃著飯,一邊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她:「你有教養,有修養,處世老練,卻有點冷漠和固執己見。」見她眼睛一閃,他又接著說,「可以說我和你正好相反。」

  「而你呢,無拘無束,大大咧咧,驕傲自大,有點自私自利和感情用事。可以說我和你也正好相反。」

  「好,我們扯平了。」他一點也不生氣,把她的酒端過來一飲而盡。「可我還是想你,甚至莫名其妙地喜歡你。我還想畫你。」

  「你不是在恭維我吧?」

  「我沒有恭維你的意思。我可以恭維你。」他若有所思地說。「你以前大概也聽說過,我是個不願意浪費時間的人。聽我說,你是個很漂亮的女人,禁慾只會摧殘你,並且適得其反,往往越禁慾望越強。你現在就已經被殘酷地自我禁錮起來,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瞭解了你。我們都是自由、健全的成年人,互相吸引和互相愛慕是人之常情。我們的行為都是自然的屬性,沒有必要人為地強迫和約束自己。」

  她一時無言可對。他說的句句是實話。她說不出為什麼這番話會使她感到擔心,甚至傷感,「如果我們要繼續保持這種關係,就要有個限度。」

  「我不喜歡『限度』這個詞!」這句話惹火了他。她,現在正在廚房裡和他面對面地坐著,披著幾年前他媽媽送給他作聖誕禮物的浴衣,他們剛剛一起做愛時的感覺還仍然觸動著他的感官,卻居然還一本正經地說什麼「限度」不「限度」的。

  「是我們一起做愛的,而不是和別的什麼人。」

  聽到他慍怒的聲音,她的兩道眉彎了起來。「不叫限度,叫禮節還不行?」

  「隨便叫什麼。反正把手放在你身上的人除了我沒別人。」

  「你別急好不好?」

  「而且如果麥格雷戈把那個銀行家亨利塞給你,你就把他給我扔回去。」

  「我根本不認識什麼亨利不亨利的。」一陣沮喪又湧上了她的心頭。「我不知道你於嗎老以為你祖父要把一個銀行家塞給我。我不需要一個新的銀行家。」

  「他要塞給你一個丈夫。」

  她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抓起她的酒,咕嘟咕嘟就是幾口。「請你再說一遍。」

  看見她困惑不解的樣子,他感到某種說不出來的滿足。「在我們上床之前,我就想對你說。他看上你了。」

  「亨利?」

  「不,看在上帝的分上,你還沒見過亨利,不是嗎?是我祖父。」

  萊娜把酒放下,舉著兩隻手說:「那我就更搞不懂了。你祖父不僅已婚,而且有九十高齡。」

  他瞇起眼睛,「你不是裝傻吧。我再解釋一遍。麥格雷戈喜歡上了你。他覺得你是個不錯的姑娘,就自作主張認為你應該結婚,應該生孩子,應該有一個年輕的男人作伴侶。這就是他的想法。他像著了魔一樣。」

  「咳,他從未向我透露過這件事情。反倒說了不少你祖母因為你還沒有成家立業直著急之類的話。」

  「哈哈!」

  他把玻璃杯往桌子上「啪」地一放,把她嚇了一跳,又用手指指著她。

  「哈!」他又來—句。「這下你明白了吧。我祖母和這事沒關係,關鍵是祖父。他用這一套糊弄我們,想讓我們鑽進他設計好的圈套。等你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去買尿布了。這種事我見多了。他就像做項目那樣,一次集中力量對付一個,然後把那個完美的對象從天而降扔到你面前,他卻躲到一邊看熱鬧假裝沒他什麼事。我的堂姐妹們就是像蒼蠅一樣被他一個一個無情地消滅,稀里糊塗地掉進婚禮殿堂的。可他還嫌不夠本,只要我們當中有一個還沒結婚,他就不死心,在這方面可謂不屈不撓。」

  她耐心等他慷慨激昂地把話講完。「好了,我不和你爭了。你比我吏瞭解你祖父。可我無論如何不明白,他怎麼就能把一幫成年人指揮得團團轉,輕易把婚姻大事定下來?就算有這麼回事,」見他又氣又急的樣子她接著說,「可我也沒有想和什麼人結婚的意思啊。所以說這事和我沒關係。」

  「你錯就錯在這兒,他正是利用了你這一點。」他拿起叉子,正要去再叉點麵條又想起什麼,指著她說,「他對你感興趣了,萊娜。這倒使我解脫了,因為他把重點放在你身上了。但是,我得給你提個醒,他非常狡猾。開始會裝作很隨便地在你面前說他認識某個年輕人有多好。然後就想方設法安排你們兩個會面。」

  「而這個年輕人就是亨利?」

  「是的。所以你要去向那個好管閒事的老頭鄭重宣佈,你對叫什麼亨利的不感興趣。」

  她實在忍俊不禁,「銀行家?你說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個愛整潔的人?你祖父說過他長得什麼樣兒了嗎?」

  「哦,你還開玩笑?等你要和婚禮主持人談話時,我看你還笑不笑?」

  「我想我會處理好這種牽媒拉線的事。你說你的祖父對我的終身大事感興趣,真令我受寵若驚。」

  「這是他把你蒙在鼓裡的另一種做法。」他說。

  她思忖了片刻,把盤子推到一邊,身子向前傾了傾說:「你難道就是因為這個才火冒三丈地把我從你父母家拖出來,挾著我在大街上走?就是因為你祖父說了一句要給我介紹一位銀行家?如此說來你吃我的醋了?」

  「吃醋?」他瞪著她,「我關心你,你還不感謝我,忘恩負義。」

  她冷冷地站了起來,把手中的盤子放進已經堆得滿滿的洗滌槽中,說:「看看再說吧。」

  「那你也得先睜開眼睛看才行。」

  「隨你怎麼說都行。」她擺擺手表示他們的爭辯告一段落。「告訴我,你用過這台洗碗機嗎?」

  「我不是吃醋。我是……出於關心。」

  「很好。」她把盤子放入洗碗機的空架上。

  「我要是吃醋,還不把那個叫亨利的小子揍扁了。」

  「原來如此。」趁著她在這兒,他們都在這兒,萊娜開始把那堆盤子一個一個朝洗碗機裡放。

  「然後我會跟蹤他,咬住他不放。」

  「好,夠刺激。你的盤子還用嗎?」他從桌子後面擠過來,一把把她轉了個個兒。一陣迅猛狂野的顫慄掠過她的全身,她內心蕩起一陣激情,儘管她知道這很可笑。

  「我不是吃醋,我是在捍衛主權。」

  「對。你有你的說法,我有我的。」

  他把她抱起,見她的眼睛裡閃著挑逗的目光,他發覺自己的嘴唇在抽搐,不由得笑了笑。「真是活見鬼,」他低語了一句吻起她來,一邊吻一邊高興地笑。

  他的確不是吃醋。後來,甚至很久以後當他躺在黑暗中,萊娜睡在他身邊時,他還是這樣對自己說。他是在保護他認為屬於他自己的東西。即使暫時屬於他。

  他喜歡有她在身邊,雖然有時她會逼著他去打掃廚房,否則就不和他繼續上床。他喜歡他們交談時她看著他的那種冷漠、莫測高深的眼神和他們做愛時她盯著他的那種熱切而貪婪的目光。

  他喜歡她的嗓音:當他們討論藝術和音樂時,她的嗓音變得嚴肅認真;而當她在黑暗中呼喚著他的名字時又變得溫存。

  像她這麼年輕漂亮的姑娘居然從未體驗過人生的愛情和快樂,他為此又感動又惋惜。這有什麼不好?這也有有利的一面,她會這樣說。但他卻絲毫不這樣認為。由於對愛情缺乏信心使她把自己封閉起來,根本不想有朝一日建立自己的家庭。他覺得這太可悲了。

  他自己現在倒並不急著成家,他馬上想。但總有那麼一天,在合適的時間,有合適的女人時,他會想要一個家、一群孩子、一所房子,房子裡吵吵嚷嚷,五顏六色。他不能想像沒有這些東西生活會怎樣。

  而對於一個能對三色堇甜甜地微笑的女人,他想,她總有一天會敞開心扉去愛別人,同時也會接受別人的愛。

  他仍然記得她披著他的舊浴衣,袖口捲起,光著腳坐在那裡,頭髮光滑發亮,嘴唇豐滿並充滿性感的模樣。

  還有她向他解釋為什麼他們之間不可能有什麼結果時她眼中那懇切的目光。

  現在她正依偎在他身旁,只穿著一件他的T恤衫抵禦夜裡的春寒。他們發現至少有一點他們是共同的,那就是他們都喜歡開著窗戶睡覺。

  不,他不是吃醋,他一面安慰自己,一面用一隻胳膊摟著她把她拉得更近了些。他只是從心裡喜歡她並永遠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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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7 16:55: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丹•坎貝爾從肖像前後退了幾步盯著看,他被畫布上出於他自己之手的作品驚呆了。事實上,他對自己的創作向來都是一絲不苟。他不止一次地聽人議論,說他在藝術上過於自信和苛刻。他畫他所感悟到的、領略到的、理解了的、或者是想理解的。他很少在一幅已完成的作品前失望地拂袖而去。

  而他也很少被自己的作品震撼得目瞪口呆。

  但是萊娜的肖像畫卻令他目瞪口呆。

  他不是根據素描畫的,而是憑記憶,憑著瞬間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那種刻骨銘心的印象畫出來的。

  他原打算畫水彩畫,保留那種冷漠的含蓄的色調。那才是她,她的風格,她的類型。但是他卻發現他準備畫油畫,並在選擇活潑的色調,醒目的色彩和豪放的筆觸。

  他畫她坐在床上,坐在她的床上。他們至今已有許多個晚上在一起,有時在她那兒,有時在這兒。他們經常餓得要命,等有感覺時,都已經飢腸轆轆,忍無可忍了。

  她正回眸望著他。在他的筆下,她的眼神是那麼凝重,嘴角是那麼溫柔,略微彎曲顯出女性的無限嫵媚。

  她的頭髮光滑而柔順。他汜得她有一個習慣——坐在一堆床單上,用五指攏著頭髮,頭還側著。

  為什麼這一瞬間的印象仍然會歷歷在目地印在他的腦子裡,他說不清。還有那轉頭的動作,脈脈含情的微笑,燈光斜穿過她肩膀的樣子。她喜歡把一隻手放在胸前,與其說是羞怯,不如說也是習慣,他想。

  還有做愛高潮的情景、恬靜含蓄的時刻和情意繾綣的親呢場面都使他難以忘懷。正是這些場景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使他畫出前所未有的作品。這幅畫是有生命的,它懂得他,甚至當他看透了它時,它也看透了他。

  「你到底是誰?」他低語著並為之震驚,因為他以為他很清楚但卻不敢肯定。

  他急得快發瘋了,不得不扔下筆大步走到窗前。她什麼時候這樣深入到了他的內心?他是怎麼讓這種事情發生的?他正在愛上一個他覺得簡直是世界上少有的女人。面對這樣的現實,他到底應該怎麼辦?

  他畫的那個女人有多少是萊娜,又有多少是與她有關的聯想?

  他不能完全肯定他想從她那兒得到什麼,但是他知道這決不只是晚上的一個肉體。不論肉體的需要是多麼迫切,也決不是。

  她已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對她也是如此,儘管他們倆人准都不承認這一點。她說服他整理了那些尚未開包的箱子,他給她買來金魚草並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她栽在她家的院子周圍。

  然後,他們都坐下,在黃昏的餘輝裡欣賞著他們的佳作。

  他買了一張床,一張真正的床,並聽她的話配了一個黃銅床頭,儘管他擔心這床看上去未免有點太女氣了。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配有黃銅床頭的床非常適合這個房間。剛把床安好,他就迫不及待地感謝她有這麼高的審美觀。

  他們聽歌劇,逛小攤,看球賽和芭蕾舞。不知為什麼,他們不同的生活方式和趣味竟然渾然天成,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了。

  不可能,他提醒自己。現在既不是合適的時機,她也不是合適的女人。

  就在這時他見她邁著輕盈的步伐從人行道上走來。她準是剛下班,他想。按照習慣她在上班時都穿著整潔而時髦的職業裝。而現在她穿著一條瘦瘦的亞麻褲子和一件得體的月白色襯衫,懷抱一個印有德雷克標誌的大購物袋,左盼右顧地要橫穿馬路。他看著她覺得有點好笑。

  儘管他暗自叮囑自己他需要獨處,但還是推開窗戶把頭探了出去。

  聽到開窗的聲音她停下來舉目望去,並抬起頭來用一隻手遮住耀眼的陽光一看他她心頭就不由得湧起一陣情感的激浪,儘管她知道這很荒唐。

  他那寬大的肩膀正好堵滿了窗口。

  「喂。」她面帶微笑盡量掩飾心中的不安,她知道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你還在工作嗎?」

  他猶豫了一下,他知道如果他說是,她就會禮貌地原路返回。他們誰都不願意在對方工作時間內打擾對方。「沒有,上來吧。」

  她有一把鑰匙。他突然發現這件事是他們事先並沒商量而順理成章的事。他像一個如夢初醒的人,用手撓撓頭髮,用頭髮在臉上摩挲著。

  他走出門,走到樓梯口,她剛剛從門口進來。他們對視著站在那裡,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

  上帝,我想你,這是他的全部想法。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兒?

  「我就是想趁你在家而又不忙的時間,」她的手心出汗了,直想把包換換手。「我是想把這些東西給你送來。」

  哦,救救我吧!她的理智在呼喊。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他!

  「這是什麼?」

  「一個床罩。」她故意顯得喜氣洋洋。「非常簡潔並絕對適合男性。」

  他揚起眉毛。她已經開始治理這個地方了,對此他並不反感。他不是不喜歡整潔的生活,只要不強迫他打掃衛生就行。「這方面你可是行家,拿上來吧。」

  「這是打折的,」她說話的口氣變硬了些,「如果你願意也可以用它做窗簾。不管怎麼說,總比你現在用的那塊破布強。當然啦,你從來不在鋪床上費腦筋。」

  她爬到樓梯口,把袋子往他懷裡一塞說:「不用謝。」

  「可我還沒謝你呢。要是你不老闆著臉訓我,我就會感謝你。」

  「那不是訓你,只不過是發表評論而已。」

  見她正要轉身往樓下走,他放下袋子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兒?」

  「回家。下次我要是再心血來潮要送你東西,相信我,我會強忍住的。」

  「誰也沒求你買床罩,刷盤子,到市場買新鮮水果啊。」

  惱怒和窘迫在激烈地交鋒,惱怒終於佔了上風。「你說得很中肯,」她冷冷地說,「因此我也決不會再這麼做,更不會冒昧闖來。很顯然,除非你準備上床,否則我是個不受歡迎的人。」

  他兩眼冒火,一陣脾氣上來攪得他五臟六腑說不出的難受。他不由地後退了一步。「這跟上床沒有關係。」說罷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他竟然一個轉身大步回到他的畫室裡。

  「哦,真的嗎?」傷害和憤怒深深地震撼了她,推著她走向前,走過畫室的門檻,他從未邀請她進入他的這塊生活領地。「那和什麼有關係?」她追問著,跟在他後面進了畫室。

  「我也不知道和什麼有關係。」他轉過身來衝著她,拿出準備和她大幹一場的架勢,卻發現自己在緊緊地盯著她看,就像剛才盯著她的肖像看一樣。「我不知道。」他哀歎地說著又轉回到窗前。「你來的時候情緒很好,萊娜。」為了使頭腦清醒,他兩手抓住窗台,頭探了出去。「我的心情也很不錯。」

  後面的話突然從惱怒轉為不幸,她為自己有想走過去安慰他的想法而生氣,她沒有義務去安慰他,或承受他那任性的脾氣。

  她告訴自己應該離開這裡,把這幾個星期的經歷權當一個教訓,然後一筆勾銷。但是相反,她不但沒走,反而慢慢地轉身開始打量起這間屋子。

  屋裡到處是他的影子。畫布斜靠在牆上,顏料、畫筆和罐子擺得滿地都是,雜亂無章。屋裡瀰漫著一股既怪異又熟悉的刺鼻的味道,其中有他身上的那股男人味和香皂味,又有其他的諸如松油味和新鮮的顏料味。

  房間很大,光線充足,隨處可見他的特點。她仔細研究著畫布、色線、不規則的形狀和結構。有些畫色調黯淡,陰鬱朦朧,有些畫則色調明快,歡樂祥和。

  她無法理解這些畫,真的不理解,但是她從中感覺到,這些畫也許真正反映的是她對作畫者的態度。

  「情緒,是的,我明白了。」她踱到一個畫架前,「你的情緒很豐富,這是你之所以成為你的部分原因。」

  他轉過身來見她正研究他的作品。「而你屬於四平八穩型的,這也是你之所以成為你的原因。我們到底在一起做什麼,萊娜。」

  這是意料之中的問題,她一面繼續盯著他的畫看,一面提醒自己。儘管她自認為這是無所謂的事,但他終究會得出那個結論的。

  「我經常在分手不到五分鐘就對自己提出類似的問題。」她聳聳肩,決定面對現實。「這是咱們從一開始就說到的問題,兩性吸引,生理需要。」

  「是嗎?」

  她打著手勢走到那幅在她闖入他的生活並改變了一切之前的幾小時剛剛完成的作品前。

  「這幅畫整個就是感情的宣洩,激情的暴露。太露骨太明顯了,讓人感到不舒服。」

  「這幅畫叫『需要』。」他低聲說。

  「是的。需要已經滿足,所以就會改變。」

  「即使你不想改變也無濟於事。過這邊來。」他伸出一隻手,「把你看見的告訴我。」

  她穿過房間,但並沒有接他伸過來的手。她很清楚,在他們已經快走到盡頭時與他發生任何接觸都會是一個錯誤。與此同時,她的心卻火燒火燎地疼。

  「把你看見的告訴我,」他又說了一遍,並且由於她沒有碰他的手,他只好把一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把她轉向畫布方向。

  她的眼光剛碰到畫布,第一個條件反射就是震驚。震驚像巨大的電流穿透了她的身體,心臟怦然跳個不停,嗓子眼兒緊得說不出話,胳膊不由自主地抬起。

  「這不是我事先想畫的,」他很快地說,「也不是事先看見和感知的。我剛畫完它,就從窗戶裡看見你從人行道上走來。」

  「你……你把我畫得太美了。」

  「你是很美。」

  畫得太……深刻了,萊娜忐忑不安地想。肖像上的女人無遮無掩,樸實無華。他筆下的女人窺視到了她的內心,似乎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她卻瞭如指掌。

  「不像我。」

  「我當時看見你的樣子就是這樣,充滿活力,興致勃勃。這雖然不是我想要畫的,但卻是出自於我的雙手。」他摸著她的臉,手指向下滑,最後捧住她的下巴。「我不知該怎麼辦。我們為什麼要這麼痛苦地折磨對方,萊娜?為什麼我就不能與你同行?」


  「那是我們的計劃嗎?」

  「見鬼,是的,但還沒制定。你開始使我感到憂慮了。」他說著低下頭吻了她,輕柔甜蜜熱烈的一陣親吻,令她骨酥魂銷。

  「我們該分開一段時間。」

  「你說得很對。」他的另一隻手撫摩著她的臉。

  「我們來往有幾個星期了。」她緊貼著他,抱著他的腰。「我們應當拉開距離,給對方一個冷靜思考的空間。」

  「言之有理。」

  她歎著氣,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其實我並不願意這樣。」

  「我也是。」

  「我並不想愛上你。我對這事、對你都毫無準備。這會是一場災難。」

  「我知道。」他的眼睛閉著,臉頰蹭著她的頭髮。「你有多麼近?」

  「非常近。」

  「我也是。」

  「哦,上帝。我們不能這樣,這會毀了我們,還是……」

  她的嘴已經被他緊緊地壓住了。理智消失了,思維模糊了,感情佔了上風,而她卻無法抗拒。

  「別離開我,萊娜。」

  這次不再是野性的瘋狂,而是夢幻般的溫柔。沒有暴風雨般的激情,有的只是直人心底的溫暖。不是誘惑,也不是要求,是合二為一的要求使他把她抱離畫室,放在他們共同選購的床上。

  下午的陽光穿過敞開的窗戶照得滿屋生輝,他甜蜜地極有耐心地撫摩著她,所有的防線徹底崩潰了。

  當他脫下她的衣服時,愉悅是寧靜的,像呼吸一樣自然,像掠過她的肌膚的微風一樣和煦。

  她在尋找他,渴望得到更多這種遲來的、奢侈的感覺。她把他抱得越近,嘴貼得越緊,便得到的越多。

  他那武士般的身軀她已經熟悉了——強勁的肌肉,寬大的手掌,厚實的肩膀。但他靠近她,挪動她時的姿勢有點變化,使她的脈搏跳得緩慢而深沉。

  他也渴望更多的東西——更多的絲一般柔滑的感覺.緩緩流淌的小溪般的歎息,一陣又一陣長長的戰慄。他十分小心,慢慢地滑向高峰,再注視著她臉上顫抖的表情,讓她慢慢地滑落。

  他連自己都感到了驚詫:他的給予的慾望是那麼強烈,他的需要也是那麼迫切,他急於看到她那雙霧濛濛的眼睛變得幽深,急於聽到他的名字被喃喃地呼喚。

  他望著她,望著她,直到視線模糊。他只覺得身體和心臟已經土崩瓦解,於是又把雙唇緊緊地貼在她的嘴上。

  這不是答案,她告誡自己,因此沒有服從本能依偎在他身邊。如果她允許自己這樣做,就會誤入歧途。如果她不能抽身認真地思考一番、訂出計劃和進行比較,就會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

  她迅速起身開始穿衣服。

  他仍沉浸在他們各自給對方帶來的巨大愉悅之中。他眼睛霧濛濛地望著她說:「你為什麼要這樣?」

  她系扣子的手抖了一下,「我們需要再認真考慮一下,我要回家了。」

  「萊娜,別走。」

  「不,這只能使問題更加麻煩,而且這一切都是說變就變的。」

  他站起來,穿上牛仔褲。「你對我至關重要。」

  她的頭猛地一甩,眼淚奪眶而出,「我知道。可我覺得……怎麼說呢?」她不安地說,「我無法思考,我得離開幾天。也許是我把一個簡單的事情想得過於複雜了。」

  「當然是。」他把手插進口袋裡。否則他會再去抓她,而這樣不但不會解決問題,只會使他自己弄得灰頭灰臉的。「就是這個問題嗎?」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問題。」她意識到,正是這個問題攪得她心煩意亂。她一看見他頓時就忘記了一切——比如說她的計劃,她的有條有理的切合實際的計劃。「但是,我們雙方都應該趁這件事情還沒變得太複雜之前冷靜地進行思考。我們最好在幾天之內相互之間保持一定距離,都冷靜冷靜。」

  他背靠在牆上,揚起眉毛。「要是不這樣做呢?」

  「那就以後有時間再說。」

  「我需要你,萊娜。」

  「我知道。」她聽懂這活的含意,心跳加快了。「如果只是這樣,我們之間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從來就沒有問題。想得複雜些這不算什麼問題。」

  「可對於我來說是。我得走了,我得想想。」

  她剛剛走到門口就聽見他喊她的名字,只是她的名字,於是她收住腳步。她沒有轉身,她不敢轉身。她迅速搖了搖頭,飛也似地跑下樓梯。

  他想去追她。他可以在她跑出門以前追上她,說服她回來,必要時硬拖她回來。然後把她抱上床。床上的事情沒有什麼複雜的。

  可然後又怎麼辦?

  他咬著牙,扶著牆站起來,大步走進畫室。他避開窗戶,他不忍心眼看著她離去。他研究起那兩幅畫:萊娜和需要,並感到奇怪,為什麼這兩幅畫對他來說似乎是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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