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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公元一二七七年初夏 英格蘭 奧洛堡
父親雖然不喜歡她,但絕對不會這樣對她。絕對不會。
即使再三對自己保證這不可能是真的,她還是忍不住盯著那個男人瞧。他默不作聲,文風不動地站在那裡,周圍的空氣彷彿凝滯了一般。只有在評估過奧洛堡大廳內的每個人之後,他才會有所動靜。
他的面孔黝黑,表情平靜鎮定。刺眼的陽光從敞開的大廳門外流瀉進來,勾勒出他靜止下動的形影。她在迴旋梯的陰影裡盯著他瞧。她不想看著他,不想接受他來到奧洛堡的事實。但是他人在此地,看來毫無離去的打算。
他的眼睛藍得像艷陽下的大海,卻流露出不合年紀的世故和歷盡滄桑的冷漠。她遠遠地就可以感覺到他的氣魄、堅決、自製和傲慢。在她看來,他就像是魔鬼最親密的朋友。
大廳裡沒有風,但他的灰色斗篷仍然微微飄揚著,纏繞在手腕上的黑色皮鞭彷彿在凝滯的空氣裡沙沙作響著。他默默等待,靜靜觀察著。
他沒有披掛盔甲,腕間的皮鞭和腰際的大刀是唯一的武器。他全身上下都是灰色,連馬靴和襪帶都是灰色皮革製成的。
雖然是不得疼愛的獨生女,但父親不可能當真要把她嫁給這個有如地獄使者的男人,當真要他來繼承他的爵銜和財產。
嫁給這個男人讓他成為她的夫君?詩婷不是害怕,而是嚇得半死。
這真的是她父親多年好友莫瑞楠希望她嫁的男人嗎?瑞楠爵爺也是她的朋友。她記得小時候他常把淘氣的她拋上半空中,逗得她又是尖叫又是傻笑。瑞楠就跟家人一樣,他也希望這個魔鬼當她的丈夫嗎?但此刻走進大廳的瑞楠確實盛讚過這個男人是值得信賴和敬畏、視榮譽為生命的一流武士。詩婷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她原本不該聽到瑞楠的看法的,但兩個月前她在父親座椅後的陰影裡無意間聽到父親和瑞楠的談話。現在父親下再坐在大廳的雕花座椅裡進餐,而是躺在床上啜飲肉湯,祈禱湯汁會乖乖地待在胃裡。
男人的灰斗篷彷彿又動了一下,她差點失聲尖叫起來。大廳裡的奧洛堡人民擠在一塊兒盯著灰衣男子,猜測著他成為他們的主人後會是什麼情形。他是否殘酷暴虐,以打人為樂?他會不會像她父親發現她母親紅杏出牆時那樣猛揮皮鞭?詩婷痛恨皮鞭。
男人的斗篷又波動了一下。一聲怪異的尖叫接著傳來。她用手搗住嘴,往陰影深處退。
男人伸手到斗篷底下拉出一隻有著毛茸茸尾巴的動物。大廳裡響起一片恐懼的吸氣聲。那是魔鬼的知交嗎?不,不是貓。
那是一隻貂。線條優美,一身深褐色的濃密皮毛,顎下和腹部卻是雪白的。她有一件美麗的貂皮大衣。她敢打賭這只貂不必擔心牠的毛皮會被剝去做大衣。有那樣的靠山在,誰敢動牠的腦筋?但是這個武士身上怎麼會帶著一隻貂呢?
武士把貂抓到面前,直視牠的眼睛,緩緩地點個頭。然後輕輕把牠放回斗篷底下的上衣裡。
她忍下住微笑起來。貼身帶著寵物貂的人不可能可怕至極。
莫瑞楠來到灰衣男子身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像他跟普通人沒有兩樣。灰衣男子轉身後笑。笑容好像使他變成了另一個人。在微笑的那一刻,他看來極具人性:但面無笑容的他只是個帶著貂的黝黑陌生人。
兩個男人的身材相仿,同樣高大魁梧,同樣佔據太多空間使周圍的人感到壓迫擁擠。但是她不怕瑞楠。從小她就從父親口中聽說瑞楠是個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驃悍武士;父親曾親眼目睹瑞楠大刀一揮把敵人劈成兩半,動作優雅利落。她無法想像殺人怎麼可能優雅。
「瑞楠,」灰衣男子說,聲音低沈而充滿磁性。「奸久沒有一拳揍在你那張醜陋的臉孔上,看你趴在地上爬不起來了。這一向可好?」
「好得不能再好。承蒙上天錯愛,但我天天心存感恩。我警告你別在我妻子面前說我的臉丑。她可是很喜歡我這張臉的。她也許嬌小,但護起我來可不是好惹的。」
「她很特別。你知道我的來意。」
「當然。」瑞楠說。「很遺憾崔法克病重無法到大廳來迎接你。詩婷應該在這裡迎接你,但我沒有看到她的人。我們先喝杯酒,然後我帶你去看他。」
我想現在就去見他。我想盡快解決這件事。」
「也好。」瑞楠朝她父親的管家杜立點頭,示意他帶路到樓上的房間。「然後你會想見見他的女兒。」
「我猜我不想見也不行。」灰衣男子說。
等他們消失在視線之外時,詩婷深吸口氣。她的未來將在父親的病床邊決定。她的未來和奧洛的未來。也許灰衣男子會拒絕。她走進大廳,對廳裡的三十幾個人大聲宣佈:「那個人是來看法克爵爺的,我們得準備晚餐。」
但他到底是什麼人?人們竊竊私語著,臉上又是好奇又是畏懼,奸像擔心他會聽到而回來懲罰他們。
「他是羅基男爵藍塞維。」她大聲說。「他、瑞楠爵爺和他們的部下將在這裡晚餐。麥迪,麻煩你回廚房去用薄荷醬烤豬肉。麗絲,麵包必須又熱又脆。阿朗,去拿瑞楠爵爺喜歡的甜酒來。」她猛然住口。所有的人都滿臉疑問地盯著她看,她伸手掩面,長歎一聲。「我相信塞維爵爺是來跟我結婚的。」
她沒有傾聽僕人們的喋喋不休。事實上,她很驚訝他們不知道這個秘密。據她所知,藍塞維下久前才從法國回來,結果卻發現他的哥哥被殺,莊園荒蕪,農民挨餓,家園慘遭亡命之徒的劫掠蹂躪。
是的,他是來跟她這個奧洛的女繼承人結婚的。她聽到父親問瑞楠對塞維這個人瞭解多少,對他品性和能力的看法。瑞楠對他讚美有加,說十字軍東征時愛德國王要求塞維與他並肩作戰。瑞楠還說塞維有個綽號叫「灰武士」。
「法克,塞維來了。」
奧洛伯爵崔法克希望他能更清楚地看到那個年輕人,但是覆蓋他眼睛的薄翳越來越厚,使他連女兒的臉也看不清楚,但那樣也好,因為酷似她母親的詩婷令他看了就心如刀割,尤其是在死神向他招手的此刻。
「塞維。」他痛恨自己的聲音是那麼虛弱。
年輕人抓住他的手腕,堅決有力卻沒有弄痛他。
「你願意娶我的女兒嗎?」
「願意。」塞維說。「謝謝你選中我。」
「我告訴過你她長得很清秀,塞維。」瑞楠說。「你們會喜歡對方的。」
「我只要求你用我的姓。」法克虛弱地說,感覺到年輕人渾身一僵。 「我沒有兒子。我不希望崔家就此絕後,你將得到我所有的土地、財產和收入,成為我人民的領主。你將保護三個鄉鎮,擁有它們大部分的土地,接受另外三座城堡的效忠。我幾乎跟愛德國王一樣富有,但我告訴他我的財富有限,因為我不希望他對我課重稅。是的,只要你娶我的女兒,這一切都將歸你所有。」
「我不能用你的姓,崔法克。」
「塞維,你不需要除去你原來的姓。」瑞楠說。「你只需要把崔這個姓氏加在你的姓名中,把伯爵的頭銜加在你現在的爵銜後面就可以了。你將成為羅基男爵奧洛伯爵藍崔塞維。愛德國王同意這樣的安排,也祝福這樁婚事。」
法克再度希望他能看清年輕人的模樣。瑞楠保證他身強體壯。法克聽得出年輕人的聲音中氣十足。
「我女兒會生很多孩子。」法克說。「她的體型跟她母親很像。她還年輕,只有十八歲。你必須生兒子,塞維,很多兒子。他們會替我們兩家傳宗接代。」
奇怪的是,塞維突然想到瑪嬌。他清楚地想起她燦爛的銀髮和明亮的藍眸。他好久沒有想到她了。她早已嫁給別的男人了。她是屬於他不願想起的過去。
他對法克說:「瑞楠告訴我她名叫詩婷。」
法克感到虛弱拉著他沈入睡眠的深淵。他閉上眼睛,臉色灰白,好像已經死了。「準備好時來找我。」他的聲音因痛苦和疲倦而模糊不清。「不要拖太久。」
「兩個小時。」
瑞楠示意塞維跟他離開房間。他朝門外的一個婦人招招手,叫她進來守著崔法克。
「如果能找到詩婷,事情在兩個小時內就能解決。」瑞楠說。「她應該在她的藥草園工作。非在今晚完成不可,法克恐怕熬不過今晚了。」
「隨便。 『奇奇』餓了。在結婚前我想先餵牠。」塞維從斗篷裡拉出貂,舉到臉側用臉頰摩擦牠柔軟的皮毛。「別想吃我的手套, 『奇奇』 。我會餵你豬肉吃。」他抬眼望向瑞楠。「大部分的貂只吃老鼠和雞肉,但去年我在魯昂附近被俘虜和關在地牢裡時,那裡老鼠多得連一村子的貂也吃不完。 『奇奇』根本不需要去追捕牠們,牠只需要坐而且越來越胖。」
瑞楠說:「幾分鐘前牠探頭出來,但很快又縮了回去,看來牠不喜歡待在崔法克的臥室裡。」
「牠記得地牢裡疾病和死亡的氣味。我們僥倖生還的人不多。」
「哦,現在牠可以盡情吃豬肉。」瑞楠在蜿蜒的石階上停下。 「塞維,我認識法克和詩婷快十年了。詩婷是個聰明伶俐的小女孩,現在已經長得亭亭玉立了。她了解藥草,經過了這些年,她已經成為草藥醫生了。她聰明溫柔,跟她母親不一樣。身為奧洛的繼承人,她會善盡職責,我要你保證你會善待她。」
塞維用不帶感情的冷漠語氣說:「我願意娶她就很夠意思了。外面不知有多少禿鷹已在趕往此地的途中,等老頭子一斷氣就要對她下手。我願意保護她不受那些人侵害,以及使她懷孕生子。我只能保證這麼多。」
「如果沒有她可娶,你勢必得成為別人的扈從。你仍然會是羅基男爵,但只能眼睜睜看著你的土地荒蕪。」
「它們已經荒蕪了。」
「娶詩婷為妻,你就會有錢重整家園。當你去巡視其它莊園時,她會管理奧洛。」
「我母親什麼也管不了。我回到藍家堡時,她蜷縮在牆角,又髒又臭,餓得半死,不敢走到陽光下。我猜她連我都認不出來。婦道人家就是婦道人家。她已經瘋了,瑞楠。她守不住藍家堡,什麼都不會,只會哭哭啼啼。我憑什麼該認為詩婷或任何女人會不一樣?還有,你說她跟她母親不一樣是什麼意思?」
「她的母親不守婦道,紅杏出牆。法克發現她偷漢子而把她活活打死。詩婷跟她母親不一樣。」瑞楠想到塞維曾經想娶的那個名叫瑪嬌的女孩。他在很久以前提過她。他也看不起她嗎?
「等著瞧吧。」
塞維嚴厲卻公正,至少他從來沒有冤枉過別的男人。瑞楠知道他幫不上忙。他想念他的妻兒,他打算等他們兩人結婚後就離開。他很希望詩婷會贊同她父親的選擇,雖然她的贊同與否並不太重要。
************
席衛堡
陸理查德低頭瞪著妻子沾滿嘔吐物的睡衣。他希望那是壽衣。可惡的賤人要拖到什麼時候才會死?她呻吟一聲,拱起背,面孔在痛苦中扭曲變形。
他希望能立刻掐死她,但是神父就站在他旁邊,她的四個女僕守在床邊,他的管家已經三個小時沒有離開臭氣熏人的房間。
他知道藍塞維一定在趕往奧洛堡的途中。他知道愛德國王已同意那椿婚事。但是只要他把崔詩婷弄到手,就算敦皇親自祝福過那椿婚事也沒有用。第一個佔有她和跟她結婚的男人才是贏家。
他屈伸手指,後悔自己沒有把整瓶藥粉倒進妻子的酒裡。那樣想必能使她當場斃命,而不是躺在這裡嘔吐了一天半還不斷氣。
就算她當時抱怨酒的味道不對勁,他也會命令她喝或乾脆把酒灌進她的喉嚨裡。但她只是一邊啜著酒,一邊背誦她那些沒完沒了的祈禱文。
萬一這酒毒不死她呢?他絞著手指關節都發白了。該死的賤人,他會宰了賣藥給他的那個吉普賽女人。
她再度呻吟,突然拱起身子。
「躺著別動,喬安妮夫人。躺著別動。」神父按著她的背,企圖把她壓回床上。她在用力吸著氣。理查德希望她喘下過氣來,希望她被她自己的嘔吐物噎死。快一點,該死的賤人。他想要對她大叫。
然後,突然之間,沒有預警,沒有乾嘔,她死了。她的最後一口氣卡在喉嚨裡,使她張大了嘴巴和眼睛,直直地瞪著他的臉。
「結束了,爵爺。」神父說。他拂攏喬安妮夫人的眼皮,企圖使她閉起嘴巴,但她的嘴唇再度開啟。他拉起被單蓋住她的頭。 「夫人受了很多苦,但她現在跟上主在一起了,不朽的靈魂擺脫了肉體的痛苦。節哀順變,爵爺。」
陸理查德明白神父希望他有所表示。什麼表示?撫屍痛哭嗎?他對女僕說:「替她做好下葬的準備,把這個房間打掃乾淨。」他強迫自己在妻子的床邊低頭片刻佯裝默哀。但一分鐘後,他邁開大步往房門外走,差點撞到蹲在門邊椅子旁的小女兒露伊。她急忙鑽到椅子底下。他難得這次沒有注意到她。
賤人終於死了。喬安妮不再是累贅了。他自由了。他快步穿過城堡大廳,大聲叫喚著他的部下。他手下的騎士寥寥可數。但他們很快地就會多得數不清。他必須快一點。那個可惡的藍塞維現在一定離奧洛堡不遠了。
半個小時後,他已率領部下離開了席衛堡,快馬加鞭地趕往十七哩外的奧洛堡。
她必須嫁給那個穿灰色斗篷的魔鬼。在兩個小時內。她必須回到城堡裡梳洗打扮,換上那件迷人的橘黃色絲質禮服。從詩婷滿十二歲起,艾妮就開始為她縫製刺繡那件結婚禮眼。
不,再等一會兒。她正騎著額頭上有白色星形圖案的灰色牝馬「樂樂」 ,走出城堡外庭圍牆邊的馬廄。她經過父親的衛隊隊長貝密身旁。貝密統領三個騎士及其侍從,和五十個士兵。他們全都住在外庭的營房裡。
貝密舉起手要叫她回來時,軍械士史奎引起他的注意。她乘機策馬穿過外庭,越過吊橋,溜出城堡。
奧洛村位在兩哩外馬斯比河注入北海的河口處。受奧洛保護的貿易小鎮奧洛村大部分為她父親所有。下到兩個小時,它就將成為藍塞維的領土。
這裡的圍牆並不厚,但圍繞住整個奧洛村及其鄰近地區。再過去是一小排樹林,然後就是通往村子的和緩斜坡。這裡的空氣清新甜美。她不想跟村裡的朋友見面,但看到麵包師傅的女兒雅玲在一箭之遙處拚命朝她揮手時,她不得不策馬向她走去。
「今天有點涼涼的。」雅玲輕拍著「樂樂」的鼻子。「我爸說今晚海上會有暴風雨。」
「我不知道妳父親曾經離開他的烤箱到外面來看是否有暴風雨。」詩婷說。
雅玲大笑。十六歲的她有一口整齊的牙齒和一張清秀的臉蛋。「他只有在掃除烤箱裡的灰燼時才會出來打噴嚏。聽說妳今天要嫁人了,詩婷?」
「是的。」詩婷回答。不到一個小時前還沒有人知道這件事。雅玲已經知道了,這表示全村的人都聽說了。
「聽說他令人印象深刻,只穿灰色,也許有武士的那種英俊和強壯。」
詩婷微笑著轉移話題。 「我得回去了。時間不多了。」
「祝妳好運,詩婷。」雅玲讓出路來。
詩婷沿著圍牆騎馬前進,朝城牆上的衛兵揮揮手,讓「樂樂」信步走向海邊。海水混濁黑暗,海浪拍打著奧洛堡基部的黑色岩石。
空氣呼吸起來幾乎令人感到有點痛。空氣中的鹽分刺激著她的皮膚,風吹起頭髮拍打著她的臉頰。海浪湧上沙灘,鷗鳥在頭頂盤旋。
她得回去了。沒有多少時間了。她深吸口氣,納悶著自己何時才能再來這裡享受聽濤看海的自由。
詩婷回到城堡,塔格抓住「樂樂」的韁繩。他壓低聲音對她說:「爵爺已準備好了。妳不在堡裡,他沒有大吼大叫,只是低聲說話,但是大家都看得出來他不高興。他問瑞楠爵爺妳是不是寧願逃跑也不願嫁給他。瑞楠爵爺向他保證妳不是那麼愚蠢的人。」
「怎麼會有人認為我會逃離自己的家?我現在就進去。謝謝你,塔格, 『樂樂』就麻煩你照顧了。」
他沒有找到她?但她還有時間,差不多一小時。她拎起裙襬跑向通往大廳的木門。門是敞開的,她溜進門裡,暫停一下讓眼睛適應室內較幽暗的光線。
他站在她正前方,好像知道她會在那一刻進來。他戴著手套的手插在腰際。 「妳是崔詩婷,那個要跟我結婚的女孩嗎?」
詩婷嚇得差點咬到舌頭。他冷峻嚴厲的聲音使她腦中一片空白。接著,突然之間,貂從他的衣服底下探出頭來。她情不自禁地微笑伸出手。
「嘿,牠未必總是很友善,牠說不定會咬妳。」
但奇奇沒有咬即將成為塞維妻子的女孩。牠抬起頭讓她撫摸牠顎下柔軟濃密的白毛。然後同樣突然地,牠縮頭鑽回主人的衣服底下。
「我是詩婷。」她說;心中已不再害怕。如果貂都不怕他,那麼她為什麼要怕?「你是藍塞維,家父替我選中的結婚對象。」
「是的。妳聞起來有馬的味道,妳的衣服髒兮兮,頭髮亂糟糟。到妳房間去梳洗更衣,等妳準備好時我們就要在妳父親的床邊結婚。」他說完話就轉身走開。
「很榮幸認識你。」她在他背後喊道。 「也許瑞楠爵爺可以教你一些對待淑女之道。 」
他停下腳步,一動也不動,然後緩緩地轉身面對她。「只要妳證明妳不會跟妳母親一樣,我就會視妳為淑女。快走,妳的模樣並不討我喜歡。」
她張口箱欲言,但貂的頭這時出現在塞維頸背。牠盯著她看。小腦袋上上下下跳動著。牠那副滑稽的模樣逗得她笑了出來,塞維猛然轉身怒目而視。
「你的模樣也不討我喜歡。」她說,把長辮子甩到肩後,走上迴旋梯的石階。「我不喜歡灰色。」她在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後大聲嘟囔。
她聽到笑聲。藍塞維的笑聲?不,笑聲是莫瑞楠發出來的。
她站在父親的床邊。他的雙眼緊閉,呼吸淺促。「父親,我來了。時候到了。」
他睜開眼睛回望她,然後退縮著大喊:「妳來了,啊,珍娜,妳怎麼來的?」
「我是詩婷,父親,不是珍娜。我是你的女兒。」
他在流汗喘息,仍然不敢置信,因為眼裡的白翳使他看不清楚。他轉過頭去,不再看她也不再出聲。
「蓋裡神父來了。」莫瑞楠在詩婷身旁說。
「新郎也來了嗎?」
「來了,妳轉過頭就會看到我。」
她轉頭看到他仍然穿著先前在大廳裡的那身灰衣,只不過除去了皮鞭和大刀。貂纏繞在他的脖子上,像一圈濃密柔軟的毛皮衣領。
「妳看起來好多了。」他的目光從她的臉蛋緩緩地移到她的胸部和腹部。
「我不想要這樣。」她抓著瑞楠的衣袖說。「我不認識他。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妳有話直接對我說,小姐,因為再過幾分鐘,妳和這裡的一切都將歸我所有,包括妳身上的衣服和腳上的鞋子。」
「好,我不認識你。我寧願等過些時候再說。」
「妳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聳聳肩。「我們必須在妳父親去世前結婚。外面有許多貪婪的人會不擇手段強迫妳跟他們結婚。只有嫁給我,妳的安全才有保障。」
這種話她已經聽別人說過奸幾次了。父親曾不層地提過陸理查德的名字。兩年前在一次比武大會上意外遇到陸理查德時,他就令她不寒而慄。
「但是陸理查德已經有妻子了。」她說。「他對我不具威脅性。」
「他不會讓她礙他的事。」塞維冷漠地說。 「我猜他的妻子現在已經死了。」
「妳不乖乖照我的話做,我會像對妳母親那樣把妳活活打死。」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向崔法克。他撐起了上半身,從女兒望向藍塞維。 「我快不行了。你們必須立刻結婚,這樣我的領地才能保全,姓氏才能傳承。」
而我什麼都不是,詩婷心想。自從發現母親不安於室而把她鞭打至死後,父親就對她不理不睬。雖然被保母帶開而沒有目睹母親慘死的畫面,但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母親的慘叫聲。想到這個,她就感到口乾舌燥。她伸出舌頭舔舔嘴唇。
「我準備好了。」她伸出手,塞維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蓋裡神父立刻開始結婚儀式。他的目光從塞維栘回崔法克身上。他加快速度,詩婷注意到他略過許多部分。蓋裡神父在說完最後的賜福時,崔法克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蓋裡神父如釋重負地歎口氣,伸手拭去額頭的汗水。
「我現在要為他禱告了。」神父對詩婷說。「向他告別吧!」
「大功告成了。」塞維傾身閉攏法克的眼睛。
詩婷迷迷糊糊地旁觀著。父親死了,她結婚了。她該如何跟他告別?父親,謝謝你把我嫁給一個可能跟你一樣殘暴的人嗎?她伸手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臉頰,然後就縮回手退開。
貂首次有了動靜,伸直了身子,尾巴拂過塞維的臉。接著牠渾身一僵,從喉嚨深處發出低微的嗚咽聲。
「牠不喜歡死亡的氣息。」瑞楠說。
「安排妳父親的後事。」塞維對她說。「然後到大廳來吃飯。我要再喂『奇奇』吃些豬肉,牠似乎很喜歡廚子燒豬肉的方法。」
蓋裡神父說:「爵爺,我已經告訴大家你的名字現在是羅基男爵兼奧洛伯爵藍崔塞維。」
「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是他們的領主了。」他轉身走出房間,貂直到出了房門才停止呼哧呼哧作聲。
「我信任他。」瑞楠說,把詩婷擁入懷裡。「他是個好人。」
「父親死了。」
「是的,但他過了充實的一生。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們會哀悼他。」
「我一定得在父親去世的當夜跟這個男人上床嗎?」
「不必,我會去跟塞維說。他今晚不會打擾妳。但是妳聽好,詩婷,他是個男人,是個武士,現在又是奧洛的領主。為了保護妳,他必須跟妳圓房。妳知道的。」
「我喜歡他的貂。」
「對,奇奇比我認識的許多人還要聰明。塞維告訴我妳摸『奇奇』時牠沒有咬妳。我花了幾個月才使牠讓我的手靠近牠的頭。來吧,我們到大廳去。今晚是妳的結婚喜宴,我們得按規矩來。」
「塞維多大年紀?」
瑞楠偏著頭想了一下。 「好像二十五歲吧!不像我已經是三十一歲的老頭子了。」
她暫停腳步,回頭望向父親。兩個女僕已在準備清洗他的屍體了。她想起小時候母親曾告訴她她出生時父親有多麼高興。但是後來母親一直沒有再生育,她猜父親慢慢地開始因她不是男孩而討厭她。
「再見了,父親。」她低聲說,跟著瑞楠離開房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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