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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靡]纖雲弄巧(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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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2 12:03: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纖雲弄巧 作者:風靡

傾國傾城,貌美絕倫——
誰說一定是形容女子的詞?
眼前這位讓她口水滴滿地的,
貨真價實是個——男人!
唉,真的不能怪她啊,
他那勾魂眼早就把她的三魂勾掉七魄了!
再說了,她跟蹤他也只是——
為了解救他不被那些女人生吞活剝啊,
怎麼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
竟然雙雙跌下敵人暗設的秘道!
難道這是上天給她的機會?
那要是不好好把握多吃點“豆腐”,
豈不是愧對眾多父老鄉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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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2 12:03:5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意料之外的英雄救美

  付天笑對天發誓,他絕對不是一個不孝子。

  傳宗接代是家族大事,為人子,成親來繼承香火以慰祖先英靈,天經地義。可是,壞就壞在他的雙親「造人」不力,年近半百,膝下只有他這麼一個獨子。

  所以,眾望所歸,根本無法推拒,傳承家族香火的歷史重任,自然落在了他的肩上。

  可是,關鍵在於,他還沒有心理準備找個娘子來與自己朝夕相對。因此,在聽說自己爹娘已定下了媳婦人選,他愁眉苦臉了三天兩夜,終於下定決心,在某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收拾好包袱不告而別。

  既然成親不可避免,那麼,逃婚就勢在必行。

  一個人逍遙,樂得自在。

  譬如說,就像現在,他興趣盎然地玩弄才捕捉到的毒蟲,絕對不會有人在旁邊芳容失色地咋呼。

  「救、救命……」

  興致正起,隱約有斷斷續續的呼救聲,付天笑側耳細聽,聲音是從山路那邊傳來。

  好奇心,人皆有之,特別是逃婚數日來,生活簡直乏味得無法形容,一時心癢難耐,他忍不住爬上山頭,向下俯視。

  乖乖,好個排場,他似乎目擊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劫殺案。

  幾個凶神惡煞的傢伙,圍著一個匍匐在地、家僕打扮的中年人,看樣子,是準備一擁而上,盡快了結他的性命。

  算不上見死不救,因為那個人,依照傷重的程度,也撐不了多久了。自小爹就教他,要量力而行。既然明知他已無藥可救,就沒有必要再白費力氣了,是不?

  所以他大可以撒手不管,當作過客看一場好戲,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可惜老天爺似乎覺得他這段時間過得很閒,存心給他添亂。

  天知道臨近鬼門關的人哪來的靈感,瀕死之人忽然抬頭,毫無準備之際,他被逮了一個正著。

  看見就看見了吧,偏偏——

  「少俠,救命哪!」

  嗖嗖!

  兩把雪亮大刀呼嘯而來,大概是想置他於死地,極具殺人滅口的嫌疑。

  沒錯,他是不打算管閒事,但並不代表被人家踩到頭頂了,還要忍氣吞聲地蹲下當矮子。

  付家家訓之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躲開卑鄙的偷襲,付天笑翻身而下,站定之後,才做了一個口型——

  「殺啊!」

  乖乖,真狠,劫匪蜂擁而上,連個說話的機會也不給他。

  沒辦法了,流年不利,麻煩惹上身,他也只有認了。

  快速出手,寬大的衣袖沿著雪亮刀鋒,如無骨一般,蜿蜒而上,拽住對方手腕,輕輕劈下;腳也沒閒著,順勢踢向對方下腹,直接將人送到包圍圈外啃黃土,連個慘叫都沒有,直接去見了閻王。

  側身避過迎面而來的刀刃,他輕巧躍起,踩在三把刀刃上,猛地向下發力,刀尖如弓弦繃緊,他對那幾個緊張的傢伙一笑,凌空翻身,強大的作用力令刀尖反彈,掌控不力,準確無誤插進了主人的咽喉。

  好了,解決完畢。瀟灑降落一旁的付天笑拍拍手,開始點數——

  一、二、三、四……

  嗯,等等,好像少了一個?

  「接住啊……」

  付天笑直覺地伸手,什麼東西從天而降,落在他的懷中,他眼一瞄,踢起地面的一柄刀,飛向準備砍向家僕的漏網之魚。

  好了,有時間看懷中究竟是何物。付天笑低頭,不看還好,一看他蹦得三尺高,忙不迭奔到那個氣息奄奄的家僕面前。

  「少、少俠,我不行了……」

  「我知道。」付天笑哭喪著臉,終於明白什麼叫好人不好當。

  「我家小主人,就麻煩、麻煩少俠照顧。大恩不言謝,我、我——」掙扎著說了幾句,隨後,跟著牛頭馬面上了黃泉路。

  「我的命,還真苦。」付天笑看向自己懷裡,喃喃自語,非常非常後悔自己攬下了這麼一個大麻煩。

  裹得嚴實的襁褓中,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嬰兒顯然不知道自己才經歷過生死浩劫,睜著大眼睛,與愁眉苦臉的付天笑兩兩相望。

  出手相救——撫育成人——知恩圖報——以身相許。

  付天笑的腦海中,不自覺地串連出以後的關係。原來英雄救美還有這種版本,他今日總算見識了。

  「也好。」付天笑摸摸小娃兒的臉,喃喃自語,「就說我對你一見鍾情,非你不娶,好歹婚期可以延後十幾年。看你的模樣,以後也是個大美人,說不定,我會對你動心呢……」

  「哇……」

  他這邊正在打主意,懷中的嬰兒已經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嗯,好吧。」付天笑撓撓頭,一邊嘮叨,一邊動作,「我不太會伺候小孩子,就先猜你要噓噓好了。先聲明,我沒有經驗,你可不要尿到我身上,這套行頭,可價值不菲——菲?」

  襁褓被解開,最後一個字在舌尖上繞了半天也沒有壓下去。付天笑瞪圓了眼睛,臉色慘綠。

  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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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2 12:0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月華一片,水波流轉,輝映燈火點點。依水而建的華麗樓台,七色幔帳由高處垂落,夜風吹拂之間,紅橙黃綠青藍紫,彩紗舞動,拂過河面,驚起微波粼粼,色彩變化萬千。

  樓台前,人潮湧動,裡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人人欲近得前來,佔得樓台前的一席之地。

  熱鬧,喧嘩,流光異彩……即使白日間最繁華的市集,也難見如此盛況。

  江南美女,自古多嬌,秦淮河畔,秦樓楚館林立,紅顏傾城,多是才藝兼備的美女嬌娃。

  物以稀為貴,如果遍地開花,也就沒有什麼魅力可言。為將自家姑娘捧得更紅,招財進寶,財源滾滾,在各大坊間,自然又多了一番明爭暗鬥。

  如何爭?如何奪?一年一次的花魁角逐,自然就是揚名的最好機會。

  正對樓台的二層酒樓,窗扉大開,桌椅俱備,酒菜精緻,銀燭光展,兩方擱置在銅台上的熏爐煙霧淡淡,一室花香繚繞。

  「爺,時辰到了。」立在窗前的常歡探頭瞧了瞧下方的動靜,低首看端坐在座位上閉目養神的穆飛星,畢恭畢敬地說道。

  穆飛星睜眼,懶懶地伸出手,撫上放在桌面的古琴。探指一撥,渾圓的音符如一顆玉珠,墜入銀盤,鏗然作響。

  音符響起的同時,樓台上繫著七彩幔帳的繩帶驟然斷落,彩幔翩翩滑落,在台下眾人驚歎的目光中,已然遮住了整個樓台,只剩彩光在月色下流動。

  琴聲漸起,由低到高,如絲絨般將人滑潤地包裹,柔柔的,使聆聽之人如醉酒一般,禁不住有些心神蕩漾。

  七彩幔帳隨著琴聲緩緩起伏,色彩背後,淡妝濃抹各有千秋的佳麗若隱若現,載歌載舞——

  「秦淮美,美人嬌,嬌娘紅妝多要眇;宜修嬋娟郎眷惜,逍遙不羨神仙地……」

  琴聲,舞步,再加上特有的吳儂軟語,消醉了心神,圍觀之人全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一時間,四周鴉雀無聲。

  一曲終了,餘音猶在,心神蕩漾,無法即刻收回。

  掌聲、驚歎聲在耳畔響起,穆飛星充耳不聞,只是掃了一眼樓台上正退場準備登台競技的一干女子,而後轉頭看坐在身邊有些興奮的連華能,挑眉問道:「連大少,你說過今年會不同的。」

  「已經很特別了,都是眾裡挑一的絕色。」才說完,就見穆飛星皺了皺眉,連華能撇撇嘴,「只要你不拿你母親的樣貌來做取捨。」

  「沒什麼看頭。」穆飛星不反駁他,只是很無聊地打了個呵欠,又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

  「飛星,飛星,你就不能稍微給點面子?」連華能推推他,不忘將手「順便」伸到他面前,「喏,這次的曲譜。」

  「常歡——」穆飛星喚常歡,常歡上前,將手稿交給連華能。

  連華能如獲至寶,笑咧了嘴,眼前即刻出現金銀滿貫的場景——穆飛星今年為花魁選秀作的最新曲譜,若是交付印刷出來,保準又是一搶而空。

  呵呵,他真是一個精明的商人。

  「我走了。」穆飛星興致缺缺地對連華能說道,站起身,準備告辭,不料——

  「天之遙,地之遠,白雲暮靄山水間……」

  如黃鶯出谷般的歌聲徐徐飄散開來,傳進他的耳中,很熟悉,使他狐疑地看向那邊的樓台。

  一抹紫色的身影出現,不似歌聲引人遐想,倒換來下面此起彼伏的惋惜。

  是嘛,是嘛,這位姑娘,聲音甜美動人,就是那個——看起來似乎胖了些。

  見到來人,穆飛星額頭的黑線增加了幾條。

  樓台上紫紗覆面的姑娘對其他的人視而不見,直視前方的穆飛星,眼中有頑皮的笑意,還得意地揮了揮手。

  穆飛星沉下臉,眼含警告。

  她不甘示弱,回敬一眼,作勢要拉下覆面的紫紗。

  涼風,殺氣,哦哦,頃刻間,一道人影從對面飛過來,擒住了她的手腕,毫不憐香惜玉。

  「飛星哥哥,疼呢……」美人落難,無人理會,她只能自力更生,硬逼自己眼眶蓄滿淚水,盡可能看起來楚楚動人一些。

  「知道疼還鬧?」穆飛星瞪她,「立刻跟我回去。」

  紫紗下的笑臉皺起來,哀求聲不斷:「飛星哥哥,再讓我玩一會嘛。」

  「不行!」穆飛星斬釘截鐵地回答,對她的哀兵之術根本就不理會。

  「哥,大哥,好哥哥……」她向後蹲下,拽著穆飛星拉住自己的手,幾乎是被拖著往前走,「你就依我一回嘛。」

  聞言,穆飛星停下腳步,回頭看她,露齒一笑。她心底一喜,以為有所轉機。

  「纖雲,好纖雲,乖纖雲……你就依我這一回,好不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穆飛星也學得像模像樣。

  穆纖雲嘟起嘴,鬱悶加氣結。

  看來,軟的不行,就只好硬來了。她眼珠子一轉,另一隻手悄悄地背到身後。

  「你幹什麼?」穆飛星沒有忽視她的小動作,微微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警惕地看她。

  「飛星哥哥——」

  穆纖雲的語氣好甜,看在穆飛星的眼中,甜得有某種嫌疑,使他想到他這個不怎麼上進的妹妹,還有兩大絕招。

  才想到,就見穆纖雲出其不意地伸出手,一枚小小的彈丸丟出,直向他的面門擊來。

  好險,他偏頭,彈丸從頭頂飛過,他抬腿反踢,彈丸頃刻又飛向穆纖雲的方向。

  力道不大,他只是想要給纖雲一個教訓,要她以後不要動不動就把迷藥使在自家人身上。

  當!

  不偏不斜,穆纖雲中靶,眉心狠狠挨了一擊。大概太得意忘形,沒有料到穆飛星會避過偷襲還來個大反擊,所以沒加防備,她踉蹌著倒退幾步,到了樓台邊沿,一腳踩空,就這麼掉了下去。

  「纖雲!」眼見玩笑開大了,穆飛星衝上前,想要抓住她,已是來不及。

  「哇啊啊!」

  完了完了,這麼高,摔下去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了。臭飛星,爛飛星,居然這麼對自己的親妹妹,好狠,她做鬼也不會放過他的。

  爹哪,娘啦,各方神仙,嗚嗚……

  咚!

  砰!

  耶?奇怪了,怎麼不痛?她記得這邊的石板很硬的呢。

  穆纖雲偷偷睜開下墜時因為害怕而緊閉的眼睛,發現自己好死不死地趴在某個已經替她當了肉墊的人身上。本來好端端在臉上的紫紗掉落,覆蓋在和她咫尺相對的那張臉上。她小心翼翼地拉開面紗,好驚異地瞅見對方的面貌,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嗯,那個,姑娘,你沒事吧?」驚艷,驚艷,她努力按捺下想要伸手滑上那張臉的衝動,很「憐惜」地詢問看起來已經被自己壓得很慘的大美人。

  「姑娘?」底下的人翻了個白眼,好不容易抬起被壓住的手,推了穆纖雲半天也不見她移動半分,只能挫敗地住手,「你很重。」

  「對不起……」經由對方提醒,穆纖雲才手忙腳亂地從人家身上爬下來,「大家都這麼說——喂,你沒事吧?」

  沒還沒說上兩句,就聽美人兒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兩眼一閉,接著就沒了聲氣。

  不會吧?她的衝擊力真有這麼大?穆纖雲目瞪口呆,隨後才由石板上的一攤血,遲鈍地發現仰躺在地的人其實是撞破了後腦勺。

  「別怕,別怕……」她喋喋不休地安慰,又是嗯,等等,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穆纖雲瞪著那張艷若桃李的臉蛋,手又自動滑到對方胸部,很不確定地又摸了摸——

  呀呀,比秦淮河面還要平!

  怎麼會這樣?一跤跌出個大烏龍,她誤認為紅妝的「俏佳人」,居然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兒身。

  穆纖雲趴在床邊,近距離地凝視那張漂亮異常的臉蛋,心中好生惋惜。

  這樣的樣貌,若是女子,參加昨日的角逐,她敢打包票,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榮登花魁寶座。可偏偏,這等上好的桃花芙蓉面,居然是一個男子所擁有……

  「飛星,你真打算將他撂在我這兒?」連華能苦著臉,抱著一線希望問站在穆纖雲身後的人。

  「人都已經躺在這裡了,你哪還有這麼多的問題。」穆飛星揮揮手,正眼都沒瞧他一眼,像趕蒼蠅一般,草草回答。

  「可是——」連華能小小聲地開口,「算起來,我很虧本的呢……」

  僱人抬回來的佣金,是他出的;請大夫抓藥的銀兩,也是他出的;房間床鋪藥膳伙食,還是他出……要是這個受傷的傢伙昏睡個十天半個月,租金、飯錢、藥膳……二三得六,六六三十六,肉痛哪。要是不小心,傷勢過重翹了辮子,不但血本無歸,還要負擔喪葬費……二五一十,四七二十八……

  「你還真是一毛不拔。」聽他嘀咕,穆飛星轉身,一把抓過他正用於算賬的金算盤,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開口,「鐵公雞連華能,你的外號還真是名不虛傳。」

  「那飛星,你看——」見穆飛星終於開始注意,連華能眼睛開始放光,一隻手準備直接伸到穆飛星的面前。

  在商言商,他是生意人,盈利才是最大的目的嘛。

  「少來!」穆飛星拍下他蠢蠢欲動的手,一句話,徹底粉碎連華能的如意算盤,「休想從我這裡騙到一兩銀子,一切費用,都由你來承擔!」

  連華能像是被誰踩住了痛腳,一跳三尺高,「為什麼?」

  手拍痛了,沒知覺,因為穆飛星的一句話,他彷彿看見白花花的銀子源源不斷地從自己眼皮底下流走,痛心疾首。

  「為什麼?」穆飛星冷哼一聲,盯著他的眼神別有深意,「纖雲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幫她混入花魁選秀裡去?」

  耶?這都被他發現了?有點心虛,連華能滿臉賠笑,「我是那種見利忘義的人嗎?」

  穆飛星仔細打量了他諂媚的笑容片刻,點點頭,「很像。」隨後拍拍穆纖雲的肩膀,很循循善誘地問她:「纖雲,你怎麼做到的?」

  穆纖雲的注意力集中在昏迷的人身上,全然沒有看見連華能的擠眉弄眼。

  「兩本琴譜。」她下意識地接話,沒怎麼拐彎地就出賣了連華能。

  「纖雲,你很沒義氣吶!」這麼輕易就被出賣,連華能泫然欲泣地控訴。

  「所以了——」穆飛星攤開手,「我不計較你的見利忘義,你當將功贖過,好好照顧這個人。」

  「為什麼不帶他回穆王府?」連華能還在垂死掙扎。

  見連華能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穆飛星瞅了穆纖雲背影一眼,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貼耳過來,低聲說道:「你知道,要是我把這個人帶進穆王府,爹問,娘問,大家問,然後全府都知道了是纖雲下的毒手。一傳十,十傳百,以後還有誰敢上門提親,娶纖雲這麼凶的丫頭?」

  連華能呆了呆,瞅瞅穆纖雲,隨後心有慼慼焉地點了點頭。

  見連華能逐漸開始有所贊同的模樣,穆飛星忽然對自己感慨起來——想來他還真是個好哥哥,為了維護纖雲的良好閨譽,實在是煞費苦心哦……

  似醒非醒之間,付千巧有些不安穩地翻了個身。

  四周燈火炫目,人聲鼎沸,他排除雜念,一心一意地盯梢,不想禍從天降,什麼東西如飛火流星一般,伴隨尖叫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衝撞,撞得他人仰馬翻,撞得他後腦開花,撞得他昏天暗地……

  隨後,他感覺自己被重壓,一張圓圓胖胖的臉映入眼簾,隨即,還很「驚艷」地詢問——

  「姑娘,你沒事吧?」

  付千巧驀地睜開眼睛,後腦一陣疼痛,他探手觸摸,受傷之處,已被很好地包紮處理。

  偏頭,敞開的房門外,日上三竿,艷陽高照。

  糟糕,自己究竟昏睡了幾天?付千巧皺起眉頭,正待起身,依稀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他思索片刻,半閉上眼睛假寐,微微露出一絲縫隙,觀察動靜。

  羅裙滑過門檻,精緻繡鞋落地,聽得出腳步猶豫了一下,才輕手輕腳地向床榻這方走來。

  一步、兩步、三步……接近了,最終停下,他微張的視線,剛好對上腰間懸掛的刻有「穆」字的小小荷包。

  不知對方意欲為何,付千巧繃緊了身軀,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的襲擊。

  有呼吸漸漸接近,即使偏著頭,看不清全貌,他也能感覺對方正在凝視自己。那種眼神,讓他渾身不自覺地起了雞皮疙瘩。

  「畫下,畫下,一定要讓娘娘看看……」

  細碎的紙張摩擦在耳畔響起,還能感覺有人在自言自語,付千巧好奇地緩緩張開眼,看到伏身在床邊的人,正是那日從天而降累他需要臥床休息的罪魁禍首。

  圓圓胖胖的臉蛋,時而歡顏喜悅,時而蹙眉深思,墨跡染上了臉頰猶不自知,更不用提是否還有空暇來注意他這個正主兒其實早已經甦醒,打量了她多時。

  看她龍飛鳳舞地奮筆疾書,付千巧湊過頭去,見她濃墨重彩刻畫下的形象,沉默片刻,終究是忍不住虛心向對方提問:「請問,這畫的可是我?」

  「沒錯,就是——」等等,有點不對,穆纖雲驀地抬眼,瞧見本來應該乖乖躺在原地任她「為所欲為」的超級美男子正與自己大眼瞪小眼,近乎神遊的理智終於被嚇回,她直覺地揮手,「你醒了?」

  哦,忘記了自己手裡還抓著一支筆,飽蘸墨汁的狼毫一揮而就,在那張完美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痕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眼見鬼斧神工、自然天成的容貌被自己糟蹋得有些慘不忍睹,穆纖雲心裡好生愧疚,直在心裡念叨罪過。

  「看得出來。」比起她上一次的泰山壓頂,這一點點小麻煩,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付千巧抹了抹臉,指著畫紙上姑且可以稱為人物寫照的東西第二次發問:「這是什麼?」

  「這個啊?」穆纖雲興致勃勃地將畫轉過來面向他,「我正在畫你,怎麼樣,很像吧?」

  付千巧瞪著畫,嘴角抽動了一下,「姑娘,你確定這是我?」

  像,很像,前提是,他付千巧的別名恰好叫「四不像」。

  眉眼歪斜,身形短小,大體輪廓還畫得歪歪斜斜……就憑她這樣的畫工,也敢來貽笑大方,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好勇氣。

  「是呀。」穆纖雲很肯定地點點頭,「我想了一晚,還是決定要將你畫下來,讓我娘看看,世上還有這麼俊美的男子。」

  熠熠生輝的眼睛,發出萬丈光芒,他本來想要將這種形容的人物畫批判得一文不值的話就自動消失。嗯,不知道能不能大膽揣測,面前的姑娘,從來都不知含蓄為何物?

  「喂!」他半天都不答話,穆纖雲叫他,「你在想什麼?」

  老實說,他在想,她娘在看了她作的畫後,會不會噩夢一場?

  「沒什麼。」付千巧搖頭,環顧了四週一番,「這是哪裡?」

  「這是連府別院。」見他若有所思,穆纖雲拍拍胸脯向他保證,「你不用擔心,傷好之前,你吃住都在這裡,不會有人向你討債的。」

  敢情,她以為他在擔心這個?

  「哦,對了。」穆纖雲忽然記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付千巧。」付千巧隨口回答,見穆纖雲很迅速地提筆在畫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個字呀,看得他實在不敢恭維。

  「付千巧之畫像,珍藏。」穆纖雲興沖沖地給他欣賞,全然沒有注意付千巧皺眉的模樣,「不錯吧?」

  「不錯。」付千巧回答,沒有忘記付家家訓有曰:切莫掃他人昂揚之興致。

  「真的嗎?」得到他的讚揚,穆纖雲樂得跳起來,轉了一圈後,偷偷瞄他一眼,表情有些為難,「按理說,你我應當互通姓名,才算禮尚往來。但我爹和哥哥訓誡,女子閨名不能輕易告知外人,我——」

  「你不說,也沒有關係。」她腰間那個荷包上的「穆」字,應該就是她的姓氏吧?

  「不不不,我要說的!」穆纖雲著急地辯解,在付千巧的瞠目結舌下連珠炮般地開火,「纖雲,我叫穆纖雲!」

  對,閨名是不能輕易告知外人的。但是,她撞了付千巧,然後又救了他,所以,她算是他的恩人。既然是恩人,也就不能算是外人了,對不對?

  更重要的是,這麼百年難得一見的俊美男色,若是不讓他記住自己的名字,她會後悔一輩子的。

  「嗯,穆纖雲?」很引人想入非非的名字,可惜——目光溜到她圓圓的笑臉,付千巧很難將這個名字和她本人的樣貌聯繫起來。

  「對對對,穆纖雲,記住了,記住了?」穆纖雲連連點頭,並且很認真地不厭其煩地提醒。

  「我記住了。」不要怪他刻薄,實在是她現在那種眼巴巴盯著自己瞧的模樣,像極了一種喜歡逢迎的動物,所以不但記住了,而且印象還相當深刻。後腦有些隱隱作痛,他適時地聯想到還有另一件事需要問她:「我睡了多久?」

  「六個時辰。」穆纖雲想了想,回答道。

  六個時辰?糟糕,居然昏睡了這麼久。

  「是耽誤了什麼重要的事嗎?」穆纖雲慇勤地詢問,實在看不慣他沉下來的臉色,破壞了整個顏面的協調,「你現在受傷不太方便,若是不介意,可以請連大哥代勞。」

  「連?」這個姓氏不多見,付千巧皺眉,隱約覺得似乎在什麼地方曾經聽過。

  「『南有一毛不拔連華能,北有步步為營金元寶』,你也聽說過對不對?」穆纖雲一邊收起先前的畫卷,一邊非常有耐心地繼續解釋,「連大哥,就是這別院的主人。什麼都好,就是出了名的吝嗇。都說雁過拔毛,他呀,是一片雁毛飄過,都要劫下來掃灰呢……」

  連華能一大早的好心情,在看到眼前的情形後消失殆盡。

  花圃裡七零八落慘不忍睹,而那個猶不知死活的小花匠還揮舞著一把大剪刀,卡嚓卡嚓地摧殘著僅存的嬌嫩花朵。

  「住手!」幾乎是在咆哮,連華能飛奔上前,心驚膽戰地搶過那把作惡的刀剪,見眼前一片凋零,他一隻手指戳到小花匠的面前,「你你你——」

  痛痛痛,心痛到他說不出話來。他當初下了多大的決心才重金求購的極品牡丹,一園的國色天香,現在通通在一把剪刀下成了無辜的亡魂。

  「連爺——」被連華能的暴喝震回神志,小花匠瞬間清醒,見自己犯下此等大錯,不禁戰戰兢兢,嚇得渾身顫抖。

  「你給我收拾包袱走人!」好不容易順過氣,連華能火冒三丈,暴跳如雷,發出震天獅子吼。

  「連爺,連爺,我是無心的……」即使幾乎被嚇得肝膽俱裂,小花匠泫然欲泣懇求之餘,目光還是忍不住飄向另一邊。

  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連華能氣不打一處來,當頭給他一拳,斥責他的死不悔改:「沒出息!看看看,有什麼好看!還不快給我滾!」

  被打得齜牙咧嘴的受氣包不敢再拔虎鬚,乖乖閉上嘴巴,悲淒地準備被一腳踢回老家。

  「等等!」

  「連爺——」聽見連華能的叫聲,以為有所轉機,小花匠滿懷希望地看他。

  「三年工錢,頂我這一園名花。」連華能瞪了一眼瞠目結舌的小花匠,揮揮袖袍,「還有什麼不滿意?你三年工錢是多少?我已經很開恩了,休想再討價還價!」

  天可憐見,誰不知道連爺一張巧嘴,即使是上等黃金都可以被他說成破銅爛鐵,他又怎麼敢再吱聲?小花匠耷拉著頭,垂頭喪氣地離開,準備好好找個隱蔽的角落釋放不輕彈的男兒淚。

  見小花匠離開,連華能這才轉而注視已在不遠處看了半天好戲的美男人。

  都說紅顏禍水,想不到,用在男人身上也這麼合適。

  看看那個一天前還昏迷不醒的付千巧,此刻神清氣爽、容光煥發地坐在石凳上,連華能就忍不住在心中盤算小九九。

  天知道,他在飛星和纖雲那兩個大惡人的威逼利誘下,含著淚水進貢了多少補品給這尊來歷不明的佛爺。

  冰糖燕窩、百年參須、南海龜甲……這等東西,都是他望而卻步捨不得嘗試的奢侈品吶。

  還有,哼,現在,還要加他一條罪狀,毀了他的一園芬芳。

  「連公子——」

  可恨付千巧無視他臉上的陰雲密佈,無半點愧疚之情,還用那種使人「如沐春風」的笑容跟他打憤憤的,連華能徑直走到付千巧面前坐下,義正辭嚴地質問:「你方才就是這麼笑的?」

  「有問題?」付千巧望著一臉鐵青的連華能,很虛心請教。

  「當然有問題!」連華能手向後指,要他看看他造成了什麼樣的後果,「你可知曉這種笑容的殺傷力?」

  疾風掃過,片瓦不存。

  「我只是對他笑了笑。」付千巧瞅了瞅連華能身後的盛況,很誠實地作答,「況且,我也對連公子笑了。」

  換言之,不是他的笑容極具破壞性,而是他人定力不足,意志不堅。

  廢話!連華能翻了個白眼。他之所以能對付千巧的笑容有免疫力,完全是因為他的眼中只能放進一件東西,那就是錢。

  所以,基本上,再傾國傾城的笑容,周圍若是沒有閃閃發光的金子,他也可以基本忽略不計。

  「連公子,不知可否煩勞你……」

  「慢著!」連華能打斷付千巧的話,戒備地盯著他,「我說,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現在還間接毀了我的心頭肉。」要不是有人為他撐腰,他早就將他丟進工房做苦力抵債了,「我不與你算賬就好,你若是還有什麼非分之想,譬如說借錢什麼的,我完全可以拒絕。」

  這輩子,他最怕聽人家對他說「煩勞」二字,特別是「煩勞」錢財方面,一律免談。

  「連公子誤會了。」付千巧搖搖頭,「我只是想請連公子弄一份南京城的詳細地形圖。」頓了頓,他又加上一句,「特別是教坊樂樓,越詳細越好。」

  「你說什麼?」以為自己聽錯,連華能掏掏耳朵,不確定地再問了一遍。

  「地圖。」付千巧加重語氣,非常配合地再重複了一次,「煙花之地,尋歡作樂醉生夢死之處……不知連公子可聽明白了?」

  「明白了。」連華能瞪了付千巧一眼。這麼詳盡的解釋,他要再不明白,也可以算作白癡了。

  還在想這小子骨子裡原來也不是什麼好貨色,眼前就驟然有什麼光亮閃過。連華能用力眨眨眼睛,盯著眼前的東西——沉甸甸的金元寶,亮晃晃的光彩炫目得很。

  「如果連公子願意幫忙,小小意思,還望笑納。」那邊,付千巧還在笑,很拜託的表情。

  嗯,這樣子哦……目光流連在閃閃發光的元寶上,連華能「仔細」斟酌了一番後,半推半就地接過。

  不就是一份地圖嗎?看在這位付千巧公子很誠心的分上——最重要的,是看在錢的分上,他就勉為其難地答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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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2 12:05: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新花魁失蹤了!

  別臨苑天的陳嬤嬤欲哭無淚,任是見了誰,都無法再恢復平日間的笑面迎人。

  這是當然,好不容易出了個花魁,還指望藉著聲勢顧客盈門,招財進寶。這封號還沒頂上幾天,搖錢樹就不見了蹤影,怎麼會不痛心疾首?

  古語云:福兮,禍之所伏。

  此話不假。

  「我說差大哥吶,好好找,好好查,早點找出我家若綺……」陳嬤嬤圍著官差團團轉,不厭其煩地叮嚀,「要不然,我這別臨苑天還真撐不下去了啊……」

  說著說著,悲從中來,拽著手絹抹去交流的涕淚,弄糊了一臉濃妝,慘不忍睹。

  「她一定很傷心……」一個梳著兩個髮髻的小姑娘湊在人群裡看熱鬧,不忘小聲地對身邊的人嘀咕。

  「何以見得?」身邊的人饒有興味地問她。

  小姑娘撇撇嘴,「掉了一斤脂粉,陳嬤嬤都不惜那張老臉現形了,還不傷心欲絕?」

  旁邊的人贊同地點點頭——嗯,很中肯,觀察入微,有賞。

  「常樂,來,給你!」

  一枚銅錢漂漂亮亮地飛過去,不偏不斜地落在小姑娘的髮髻上,穩穩當當。

  被這種很算計的叫聲喚回注意力,常樂摸上自己的髮髻,摸到硬邦邦的銅錢後,暗叫糟糕,迅速回神,準確捕捉到已經擠出人群的身影,立馬奮力突圍,追上前去,總算及時拉住了目標的衣袖。

  好險,差點又中計了。

  「喂喂,常樂,有進步,不錯嘛。」那廂的人笑瞇瞇地讚許,不忘輕輕拉扯,試圖奪回被她掌控的衣袖。

  「小姐!」常樂加重了語氣,拉得更緊,氣急敗壞之餘,語氣難免有些惡狠狠,「又是這招?」

  逃跑沒有成功的正主兒——穆纖雲,扯扯悲憤小丫頭的髮髻,拿回銅錢,裝進自己的荷包裡。再看了常樂一眼,用很「誠懇」的語氣開口道:「常樂,你先回府,幫我在書房頂頂,我再逛逛就回去。」

  「不行不行不行……」常樂的頭搖得像波浪鼓,死活都不同意,「小姐,你說過的,就出來一個時辰,現在該回府了。要不叫公子爺發現你又偷溜了,我可擔待不起。」

  「常樂,你是我的丫頭耶,怎麼老是幫著飛星哥哥?」穆纖雲翻了個白眼,很受不了常樂不是對她的忠心耿耿,「是不是常歡把你洗腦了?」

  「小姐——」常樂楚楚可憐地喚她,「你當可憐可憐我好了……」

  「常樂……」穆纖雲歪頭看常樂,摸摸她皺成一團的小臉,目光很柔軟。

  「小姐——」見她如此,常樂大喜,鬆開拽著她衣袖的手,掩面更加努力地繼續傷感,「你願意回去了?」

  「回去,當然回去。」穆纖雲點頭,雙手搭在常樂的肩頭,「只不過我想請你先行一步。記得,是《道德經》,抄寫三遍……」

  哎呀呀,小丫頭的眼睛從手指縫隙中瞪她耶。

  「還有,哥哥來檢查的時候,就說我去了茅廁……」

  「小姐!」常樂終於火山爆發,一雙手從臉上拿下,伸過去就要捉拿穆纖雲。

  難怪公子爺和大哥經常叮囑,對小姐這種人,是絕對不能心慈手軟的。

  穆纖雲早有防範,身子向後一縮,成功脫離常樂的「魔爪」,腳步一旋,身形飄忽,轉眼之間,人已閃得老遠。

  「小姐……」常樂的吼聲從最初的震耳欲聾到隱隱約約。

  停在一條隱蔽的裡弄中,躍上牆簷,穆纖雲側耳凝聽,再也聽不見任何動靜,才得意地拍了拍手。

  迷藥和輕功,她穆纖雲的兩大法寶,一個都不能少。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她哪會這麼乖乖地回去,好歹也要多待幾個時辰,聽聽大家對花魁失蹤的不同傳言,那才叫有趣。

  好可惜,別臨苑天的若綺,樣貌還真好,不過,比起付千巧——

  純屬偶然想起,把付千巧丟給那個吝嗇鬼連華能,她有點不太放心。出於道義,她是該去探望一下他的傷勢是否已經痊癒了吧?

  順便,再去欣賞一下他那張很「驚艷」的容貌。

  心動不如行動。為節約時間,她就抄近路好了。

  沿著牆簷,直接從別家院子躥上蹦下,橫行無忌,倒也痛快。

  如此三番,輕巧躍上連府別院後院房簷,正準備跳下,冷不丁聽見下面有開門的聲響,急忙縮回腳,俯下身子,仔細觀察內中動靜。

  她還沒有忘記,自己是不請自來,而且是走後門,若被發現,很沒面子的,還是慎重一點比較好。

  屋簷下的人走入迴廊,正是付千巧。

  見他朝自己藏身之處的相反方向走去,穆纖雲探出身子,正要開口叫他,又看見連華能從迴廊那方走來,嚇了一跳,立刻蹲下,不小心,頭撞上瓦片,痛得齜牙咧嘴,還要把呼痛聲嚥回肚裡。

  「付公子,還滿意吧?」

  幾近諂媚的聲音使穆纖雲禁不住有些懷疑,納悶連華能在沒有收到半兩銀子的前提下,還能對付千巧這般客氣。

  瞄過去,沒錯,站在付千巧面前的正是那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謝謝,很詳細,有勞你費心了。」付千巧背對著她,使她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如何。

  「不客氣,以後有什麼事,儘管找我就是。」連華能還在笑,很滿足、很充實的那種——嗯,如果她沒有看錯,他的眼睛,看付千巧的時候,在熠熠生輝。活似付千巧就是一座大金礦。

  那個,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好戲?

  「付公子,我吩咐了膳房備好了藥膳,對你的傷,大有益處呀……」

  正在思索,下面又傳來了連華能的慇勤叮囑,穆纖雲看去,見付千巧已經出了拱門。她想了想,向外跳下,貼著牆根慢慢移到牆角,探頭出去,剛巧看見付千巧邁出連府別院,向另一頭走去。

  她不動聲色地跟上,心中盤算他究竟要去何處。

  實在好奇死了,連華能態度緣何轉變得如此之快?不但對付千巧畢恭畢敬,還大方地表示要請他藥膳?哼,想她兄妹二人與連華能認識數載,享受到的最高待遇,也只是品嚐到了連府的清茶一杯而已。

  看不出來,付千巧還真有一點點「除魔降妖」的本事呢。

  尾隨在他身後,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時不時隱蔽一下自己,一直跟著他走到一處華麗精緻的樓前。

  穆纖雲背過身,佯裝打量一邊小攤上的飾物,眼角的餘光飄向那邊。但見付千巧若有所思地凝神看了緊閉的大門半晌,才轉身離開,拐進旁邊的小巷。

  放下手中的物品,快步上前,走到樓前,看清了上麵粉紗遮掩下的朦朧大字,穆纖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醉夢軒!」若是她沒有記錯,這個地方,應該是妓院吧?

  那個付千巧,他大白天的居然上這種地方?即使人家還沒開門做生意,他也要在這裡晃一晃才捨得離開?

  不不不,等等,也許他只是路過,好奇呢?畢竟要眼見為實,要不,冤枉了別人怎麼辦?

  穆纖雲吸了一口氣,要自己冷靜加鎮靜,悄悄地摸到小巷旁,露出半個臉看過去,原來後面是醉夢軒的院牆。付千巧正站在高牆前,對著手中攤開像是畫紙的東西比比畫畫,隨後,撿起地上的一塊碎石,在牆面上畫了一道長長的痕跡。

  錯愕、不解、疑惑——穆纖雲縮回頭,匆忙走到另一邊,適時躲在一棵大樹後。

  片刻,就見付千巧走出小巷,若無其事地離開。

  穆纖雲從樹後走出來,盯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逐漸有一團疑雲升起——

  付千巧,他究竟要幹什麼?

  入夜,醉夢軒,粉面香鬢,水袖流雲,歡歌笑語。

  一名小廝由樓道匆忙而下,走近正在笑臉招呼客人的老鴇身邊,貼耳悄聲說了幾句。

  「有這等事?」老鴇回頭瞅了一眼二樓的雅間,皺了皺眉,隨後吩咐小廝,「你先在這裡招呼著,我上去看看。」

  安排妥當,老鴇轉身上樓,逕直走到臨窗的雅間,掀起竹簾,見得裡面的人,竟然呆了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嬤嬤,那位小哥說,這裡由你做主。」還是端坐的人率先開口,打破了一室沉默。

  愣住了的老鴇這才回神,暗歎自己也算久經沙場,居然還是定力不佳,沒能把持住,被面前這位公子俊俏的容貌迷了神志。想起自己前來的目的,她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滿面笑容,「這位公子,不知該如何稱呼?」

  「我姓付。」

  付?老鴇心思巧轉,在腦中飛快地搜尋了一番,確定南京城沒有付姓大戶,復問道:「付公子,你不是在說笑吧?」

  「沒有。」

  「付公子,你是說,今晚要包下醉夢軒的所有姑娘?」見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嬤嬤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付公子看得上醉夢軒,要和姑娘們盡興,是她們的福氣,可是——」嬤嬤話鋒一轉,偷偷瞄那位付公子的臉色,「今晚還有很多客人,都是平日間捧場了的,突然要說今晚不做他們生意,恐怕有些——」

  「這個我瞭解。」一張銀票由桌子那方推過來,擺在老鴇眼皮底下,「我不是要醉夢軒的姑娘嵌祭此藕蛭乙桓鋈耍宙種恍枰欠峙俠醇純傘N蟻嘀辛慫曰嵊腈宙炙擔十蟛渙碩嗌偈奔洌膊換嵊跋熳礱渦納狻!?br>    那張銀票足以令人咋舌,老鴇暗地裡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會痛,證明沒有做夢。再看那位豪爽的大主顧,她利索地將銀票收起來,臉上儘是曖昧的笑容,「原來付公子喜歡百里挑一,親點羅敷啊……」

  「還請嬤嬤盡快打點。」

  「知道了,知道了……」老鴇揮揮手中香帕,掩嘴偷笑。雖說這位付公子表面上看來沉穩之極,但她可是在煙花之地混了幾十年的人,怎麼會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焦慮,呵呵,看來,他已經是等不及要與佳人耳鬢廝磨了呢。

  嘴上答應著,心裡想著,同時不忘護好那張銀票,老鴇走出房間,喚來小廝如此這般耳語了一番。小廝應承,下樓,不多時,就見三五位花娘簇擁著一名妖艷女子走了上來。

  「娘,今日莫不是又來了貴客?要我們幾個服侍?」為首的妖艷女子見嬤嬤立在一旁,嬉笑著發問。

  老鴇瞪了她一眼,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鼻子,嘴巴朝一邊的雅間努了努,壓低了聲音:「別說為娘的不疼你們,喏,你們的好運氣來了。裡面的那位付公子,人長得俊,出手又闊綽,依我看來,家世不凡。你們若服侍得好,能被他看上,這輩子就走運了。」

  「這麼好?」妖艷女子嘟嘴,「那娘幹嗎不先試試?」

  「呸!」老鴇啐了她一口,「旋影,怎麼老沒個正經!」

  被喚作旋影的女子笑得更歡,「娘說得真是好笑,幹我們這行,還圖什麼正經?」

  老鴇氣急跺腳,心想著要給這頂嘴的丫頭一點顏色看看,雅間那邊,有人已經發問——

  「嬤嬤,人都帶來了嗎?」

  「對,帶來了,付公子你先瞧瞧。」天大地大,財神爺最大,旋影這丫頭下來再收拾,還是先辦正經事要緊。心裡盤算,老鴇推推面前的旋影,「還不快去!」

  「知道了,知道了!」旋影不甘不願地拍開老鴇的手,瞥了一眼竹簾後的人影,故意提高音量,「有心風流,急也不在一時半會兒的時間嘛。」

  「姑奶奶——」老鴇摀住她的嘴,幾乎在告饒,「你那張利嘴少說一句行不行?」

  「行啦。」旋影拉下老鴇的手,白了她一眼,隨即掀起竹簾,婀娜多姿地率先走了進去。

  幾個花娘也尾隨其後,依次進入。

  不到半炷香的時辰,屋內有響動,接著就見她們一一走了出來。

  「喂,怎麼樣,怎麼樣?」老鴇拉住先出來的旋影,匆匆追問,實在好奇那位付公子究竟怎樣挑選枕邊人。

  「嗯?」旋影有些心不在焉,「沒怎麼,就看了看我們的右手腕而已。」

  「看右手腕?」老鴇有些不解,不大明白那位付公子究竟出的哪一招。

  「呵,付公子,真是俊俏,對人又彬彬有禮……」旋影身後的一位花娘滿面通紅,喃喃自語。

  「就是呢。付公子的樣貌,著實不俗。」一提到那位付公子,另一人連聲附和,表情迷離,「連旋影姐姐都恍了神,是不是?」

  「怎麼?」聽如此說法,老鴇大吃一驚,「他連你也沒有看上?」

  旋影聳聳肩,「都叫我們出來了,請您老去另叫人來,你說呢?」

  老鴇心中連連叫苦,想著這該如何是好。

  旋影可是醉夢樓的第一金字招牌,論身段,講樣貌,談歌舞,與當下失蹤的別臨苑天的若綺不相上下。那位付公子,連她都沒有看上,可見眼光之挑剔,不是一般難伺候的主。

  「嬤嬤——」

  老鴇已經笑不出來,只能眼看著又是一批粉面含羞的花娘從雅間出來,在心裡惋歎她們碎了一地芳心。

  兩個時辰了。揉了揉自己因為站立太久而稍顯麻木的腿,老鴇無精打采地應聲:「付公子——」

  竹簾被掀起,露出一張足以令女人死去活來的臉,害得她這半老徐娘的心,也不受控制地跳了跳——罪過哦。

  「付公子,我們所有的姑娘都到你這裡來悠晃了一圈,你就沒一個看得上眼?」

  「所有嗎?」

  老鴇看著他緩緩走到欄杆前,注視下面的大廳,忍不住開口道:「當然是所有——」眼角的餘光忽然瞄到一個小廝匆匆跑過去,忽然想起了什麼,她禁不住低呼:「對了,怎麼把她忘了……」

  「誰?」

  「啊,我這裡是還有個人,但是個婆子,姿色不佳,又上了年紀,上不了檯面,就叫她給姑娘們打工。這不,剛去了臨城為姑娘們買胭脂水粉,可能過一兩日回來。不過,她不在也沒什麼,付公子你一定看不上眼的。」

  「是嗎?」

  「對呀。」老鴇忙不迭地點頭,「根本就不及旋影的十分之一,我說旋影,付公子你記得吧?就是第一個進去的……」

  「嬤嬤——」

  喋喋不休的話語就此被打斷,顯然別人的心思根本就沒放在她的王婆賣瓜上。老鴇有些垂頭喪氣,不知曉生意沒做成,這位付公子會不會連銀票都收回去?

  很大的損失吶……

  老鴇屏住呼吸,靜待他的下一句話。反正是下了狠心,說什麼都不能叫到手的錢財又被討了回去。

  「我累了,不想旁人打攪,如果不麻煩,我想……」

  「付公子,這怎麼使得?上房多得是,你儘管挑選,要真睡在這裡,你不是折煞了我這老婆子?」老鴇堵在下人房門前,好聲好氣地勸面前的人。

  這位付公子,行事還真不同於常人。漂亮姑娘沒看上眼,現在又硬要住下人房,實在弄不懂他。

  「嬤嬤,不礙事。我這人自小落下毛病,喜歡睡硬板床,換作上房裡的軟榻,恐怕這一夜都難以入睡。」

  「這樣啊……」老鴇瞪大眼睛。

  「對。」趁她還在愣神,一雙手已經輕輕將她拉到一邊,順道推開門,借老鴇手中燭火的微弱光線,打量屋內的陳設。

  嗯,一桌一椅,外加一張木板床,舊櫥櫃,爛水架,看得出,房間的主人果然不受重視。

  「煩請嬤嬤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攪。我累得慌,只想好生休息。」從老鴇手中接過燭台,他如此囑咐。

  「好,好好。」老鴇連連點頭,轉身離開,走了一段,又回頭叮囑,「若是付公子還有什麼,我吩咐下人,你只管使喚。」

  「多謝了。」

  看著老鴇喜笑顏開地離去,他看了看周圍,確定四下無人,平和的面色忽然冷下來。關上房門,插緊門閂,將燭台放在木桌上,手沿著牆壁,緩緩移動,一一摸索,不放過絲毫的蛛絲馬跡。

  沒有發現,都是女子平日間用的東西。

  難道是自己推測錯了?

  正在思量,他不經意一瞥,發現雙腳之間忽然出現了絲線般寬窄的光亮。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他驀然向上一躍,揭開屋頂上遮蓋的黑布,突然推開天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探出手去,在一聲低呼中,將一人拉了進來,又驟然落地。

  「付千巧,你想嚇死我嗎?」穆纖雲使勁瞪那個害她丟了半個魂的人。幸好還記得自己的行為不怎麼光明,現在的環境也不大適合自己拉開嗓門發脾氣,氣勢不足,只有小小聲地詰問。

  好玄,好玄!正趴在屋頂專心致志地觀察,冷不丁就有人來驚魂,害她還以為是什麼厲鬼來索命,要拉她入地府怎麼的。

  「是你?」有些意外,付千巧鬆開揪住她衣襟的手,「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神經一鬆懈,穆纖雲這才發現自己還手腳並用地纏在付千巧身上,臉紅了紅,她連忙跳下來,見付千巧的眼神,她急忙辯駁:「喂,別想歪了,我可是跟著你進來的。」

  「你跟蹤我?」聞言,付千巧皺了皺眉頭,眼神瞬間又犀利起來。

  「別以為我一天沒事幹跟著你轉悠,我是無意瞧見你出連府別院的。」穆纖雲小聲嘀咕,目光忍不住地又粘在了付千巧的臉上,「誰知道你會來這種地方……」

  說到底,她也是為他好。就憑他那張俊臉,若不好生防範,進入這種煙花之地,也只有被生吃入腹的份兒。

  嘖,別的不用說,就說方才在雅間內——她都看到了,那些個女的僅僅是見了付千巧一面,就已經神魂顛倒。說不定,用不了多時,她們會集體行動,趁著付千巧熟睡,就對他不軌。

  哎呀呀,不想了,反正場面很恐怖就是了。

  「我說——」趁現在還風平浪靜,她還是先將他勸說回去養傷比較好,免得他在這裡受了欺負,她這個地頭蛇,也怪沒有面子的。

  「你馬上走!」完全是毋庸置疑的語氣。

  耶,她還沒有發言,就這麼被驅逐了?

  「風月場所,你一個女孩子呆在這裡著實不便。」付千巧撂下話,走到窗前摸索窗欞,隨帶點醒一旁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的穆纖雲,「況且夜深了,你家人也擔心,快些回去比較妥當。」

  「不!」穆纖雲猛搖頭,跳到付千巧的身邊,低頭看他的動作,「你在找東西嗎?」

  注意力暫時被分散,付千巧含混地敷衍她:「算是吧。」

  「很重要?」穆纖雲好奇,伸長脖子看他,也將雙手搭上窗欞,毫無章法地亂摸一氣。

  「差不多。」對她的搗亂,付千巧視而不見。他移步到木床前,掀起破舊的幔帳,跪坐其上,曲起手指仔細敲打,側耳凝聽聲響。

  「你確定是在這裡?」穆纖雲不屈不撓,跑到床前,手支著床沿,繼續追問。

  付千巧白了她一眼,正要發話,不料忽然傳來叩門的聲響。

  「誰呀?」

  付千巧暗叫糟糕,一把摀住穆纖雲惹禍的嘴,順勢將她拉上了床榻。

  「付公子,我是旋影。」外面傳來嬌媚的女聲,「你屋裡有人?」

  付千巧瞪了瞪被他按住的穆纖雲,成功制止了她的蠢蠢欲動,這才答話:「旋影姑娘,有什麼事嗎?」

  「我只是怕公子夜深寂寞,特來陪伴。」女聲微微歎息,「還不知付公子肯不肯賞臉?」

  穆纖雲的臉繃起來,用力掰開付千巧的手,氣鼓鼓地開口:「不——」

  才說了一個字,後面的「要臉」還沒說完,嘴巴又被付千巧的大掌蓋得嚴嚴實實。

  「付公子,你說什麼?」

  「我是說,不太方便。」付千巧半個身子壓住穆纖雲,兩隻手都用上,勉強控制她的掙扎。貼近了她的耳朵,他低語:「別壞事。」

  「是付公子已經有人了吧?」女聲在曖昧地輕笑,「就不知是哪位姐妹這麼有福氣,真是羨慕死人了。」

  「旋影姑娘明白就好。」既然已經被誤解,不如將錯就錯,免得一直沒完沒了。這麼想著,付千巧捂著穆纖雲嘴的手,在她疑惑的注視中,移到她的肩頭,用力一摁——

  「啊!」穆纖雲吃痛,忍不住叫出聲來。

  「我明白了。」聽到女人的叫聲,外面的人似乎瞭解了,「付公子盡興,我先走了。」

  付千巧沒有回答,復又捂著穆纖雲的嘴,靜待週遭歸為沉寂後,才鬆了一口氣,放開了對穆纖雲的鉗制。

  「付千巧,你瘋了是不是?」穆纖雲掙扎地坐起來,揉搓自己受創的肩膀,酸麻疼痛,手舉不起來了。

  「對不起,失禮了。」付千巧道歉,伸手搭上她的肩膀。

  「還來?」穆纖雲瑟縮,怕死了他類似的舉動。

  「別怕。」付千巧安慰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出其不意地向上一提,「情非得已,還望不要見怪。」

  嘿,肩膀不疼了,舉舉手,靈活自如。看不出這個付千巧,推拿還有兩把刷子嘛。

  見他還在認真地摸索床板邊縫,穆纖雲無趣地聳聳肩,轉而打量放在床頭的一些雜物。

  看得出來,住在這裡的人還真是沒有收拾,碎布針線丟了一堆。

  百無聊賴,依照付千巧仔細的程度,一時半會兒她也應該無法插手,不如做做好事,幫忙打掃好了。

  說幹就幹,她小心翼翼地撿起散落的針、亂糟糟的線、以及花花綠綠的碎布,統統丟進一旁敞開的針線盒內,然後,將蓋子合上——

  「砰!」

  好大的聲響,緊接著,她的身子一沉,感覺整個人迅速地向下墜落,墮入無盡的黑暗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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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2 12:06: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好黑,伸手不見五指,這裡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穆纖雲在心裡犯嘀咕,勉強自己幾乎被摔得散架的身體搖搖晃晃站起來,伸出手,摸到了潮濕的石壁,冷冰冰的,陰寒浸骨。

  手沿著凹凸不平的石面滑動,猝不及防觸摸到一個溫熱的物體,她嚇了一跳,驚慌之餘,身子自動向後退去,不知絆到了什麼,她跌坐在地,驚魂未定,不住喘息。

  「是我。」

  有人在說話,平定了她的驚恐,同時,也提醒她一個事實——身處逆境的,不只是她一個人。

  「付千巧,我們是在哪?」狼狽地爬起來,不能確定他的方向,她只能對著一片黑暗問話,聲音傳得老遠,聽來著實有幾分恐怖。

  付千巧先是搖頭,而後記起她根本就不可能看見,只得開口回答:「我不知道。」

  「我們被困在這裡了。」穆纖雲抬頭向上張望,仍然看不見一絲光亮,由此可以知曉,下來的通道已經封閉,明擺著此路不通。

  「那個不起眼的針線盒,是這秘道的開關。」那個人,果然頗具巧思,在設計上費了一番工夫。存心前來搜查的人,誰會注意到不起眼的女紅物件?

  「我知道。」穆纖雲吸吸鼻子,很無力地回答。她的運氣怎麼就這麼好?隨便碰碰什麼都可以中彩?

  按理說,這裡也應該有觸動的機關。但是,看看這黑成一團的情況,他們如何找?難不成,還真的學瞎子摸象?那該找到猴年馬月?

  欲哭無淚哦……

  「有來路,就一定有出路。」付千巧敲擊石壁,傳出陣陣聲響。他沉思片刻,側過臉,將耳朵貼在石壁上。

  「喂,你在幹什麼?"忽然沒有了他的聲音,一片漆黑死寂,穆纖雲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石壁潮濕,後有水聲,我們應該在水源附近。」付千巧回答,伸長左手,左腳小心翼翼地向左方橫跨一步,左手已然摸到了另一處石壁。

  「那有什麼奇怪?」深陷困境,穆纖雲無精打采,「南京城的花樓幾乎都是依水而建,這醉夢軒,不也在秦淮河邊?」

  「建秘道,若不是為了藏匿,就是為了掩人耳目,來去自如。若是後者,就一定還另有出口。」不回答穆纖雲的問題,付千巧發話,「此處很窄,一邊水聲依稀可辨,而另一邊,卻較為乾燥。由此可見,我們不是在河床下,而是沿河岸而築。秘道設置不是橫貫切斷而是縱向延展,依我推斷,後者可能性居多。」

  「萬一是前者呢?」不是她存心潑冷水,他分析得這麼合情合理,那麼有必要把所有的可能性全部加進去,對吧?

  「也有這種可能。」付千巧頓了頓,「不過有希望,總比絕望要好得多。我們盡力一試,總比坐在這裡等死要強。」

  嗯,話說得沒錯,她也不希望自己在這裡僵坐成枯骨一具,靜待百年之後重見天日,接受後人瞻仰。

  「好吧。」下定了決心,穆纖雲摸著石壁,向前邁出一大步,「那就試試——」

  「咚!」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額頭慘遭撞擊,一陣昏眩,險些分不清東南西北。

  「當心一些。」一隻從旁伸出的手握住了她的手,「這裡地形複雜,你跟著我,千萬不可亂來。」

  他的手心柔軟、溫熱,與這堅硬冰冷的石壁截然相反。如同爹的笑容,娘的懷抱,給她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飛星哥哥和連大哥經常跟她講,女孩子的手,不能隨便讓男人牽的……

  糟了,心在撲通撲通跳,好快好快;臉上也好燙,像是被火燒了一般。

  「怎麼了?」她的手心溫度很高,似乎有些不對勁,在前方探路的付千巧回頭,看身後根本不可能看見的人。

  「沒事沒事……」她嚇了一跳,頭搖得像波浪鼓,明知道他不可能發現自己異樣的神情,卻不知道怎麼回事,有做賊心虛的感覺。

  付千巧皺起眉頭——她回答得太快,反而凸顯出她的緊張不安。不過現在沒有多餘的心思來研究她的反應。秘道的岔路太多,他已經盡可能地挑選同一個方向,不走旁支末節。不過轉來轉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拐到哪裡,前方出路仍然不知定數。

  身後人的腳步漸趨緩慢,喘息也慢慢凝重起來。他想了想,止住腳步。

  「怎麼了?」感覺他忽然停下來,穆纖雲不解地問他。

  「累了,休息一會兒。」他雲淡風輕地答話。

  聽他如此說,穆纖雲心中暗喜,順勢靠在石壁上,偷偷活動自己其實早已酸麻的腳,「我還行,不過既然你累了,那就休息一會兒再說吧。」

  騙死人不償命,好歹她不能先敗下陣來說自己走不動了。

  聽她努力平緩自己不規則的呼吸,故意用輕鬆的語調「寬容」地原諒他的「沒用」,能夠想像她此時一副死鴨子嘴硬的模樣,付千巧不禁莞爾。

  「付千巧?」又沒聲了。要不是他的手一刻都沒有放開她,她幾乎以為他早就已經離去。穆纖雲抿抿唇,另一隻手悄悄地伸過去,指尖不小心碰觸到付千巧的衣角,像是被燙了一般地縮回來。

  「我在。」黑暗令他除視覺之外的感官更為敏感,穆纖雲的小動作,他又豈會沒有察覺?裝作沒有發現她的舉動,他的手向前方觸探,不出所料,又是一條岔路。

  心沉了下去——二變四,四變八,八變十六……有無數可能的選擇,這樣的迷宮何時才能走到盡頭?

  沒有感覺到他情緒的驟然變化,穆纖雲仍在苦中作樂,「我顧姑姑曾給我講過南越風俗,說那一帶的蠻族分支,在食物不足之下,會將族中最弱者宰殺吃掉以延續族脈。我想,若我們得在這兒耗費一段時日,沒有水,沒有食物,原始的欲求達到極限,我們也一定會自相殘殺吧?」

  「別胡說!」付千巧的心緊了緊,壓低了嗓音低斥道。

  「我覺得,還是吃我好了。」穆纖雲仍在自言自語,「我比較胖,應該能夠你吃上好幾天……」

  「穆纖雲!"隱忍達到了頂點,付千巧終於爆發。

  突如其來的暴喝,完全沒有預兆,聲音撞擊,四處迴盪,四面八方,都是由他口中叫出的名字。感覺握著她的那隻手驟然收緊,捏得她的手指好痛。

  穆纖雲不舒服地動了動,想要抽回自己那只深受壓迫的手。

  「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玩笑。」由她細微的動作得知自己的力道傷了她,付千巧深吸了一口氣,適當放鬆了些,但並沒有將她放開,「別鬆手,一旦分開,我不保證能再找到你。」

  顯然,這句話起了作用。身邊的穆纖雲安靜下來,向他的方向靠攏了些。

  靜了下來,除去彼此的呼吸,再無其他聲響。

  「走吧。」付千巧拉了拉穆纖雲,想了想,往左邊走去。

  「等等!」穆纖雲忽然出聲,轉過頭,「那邊有聲音。」

  「有嗎?」付千巧問,並沒有在意。畢竟人在危險的環境中,難免會有些疑神疑鬼。

  「真的有,不信你聽聽。」

  拗不過她,付千巧半信半疑,轉身向右側走了幾步。細聽之下,果然有隱約的聲響從不遠處傳來。

  「是出口嗎?」穆纖雲興奮地發問。

  「不,不是。」付千巧冷靜地回答,拉她的手貼上一旁的石壁,要她自己感受,「是有人在那頭故意敲擊石壁,吸引我們的注意。」

  「這裡——還有其他人?」手心下的震動忽輕忽重,穆纖雲張大了嘴,有些緊張。

  「有秘道,自然有人往來,不足為奇。」付千巧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走,這邊。」

  「我們真的要過去?」覺得發音有點困難,穆纖雲嚥了嚥口水。

  「走有人走的方向,好過去無人的地方。」

  「可是——」還在躊躇。話是這樣說沒錯,但,很凶險的,老實說,她有些害怕。

  敲擊的聲音忽然大起來,催命一般,刺耳得厲害。

  不理會她的猶豫,付千巧握緊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走到一個拐角,他才探出頭,冷不防一道光亮襲來,他險險地避開過,盯著落在自己腳邊的東西。

  敲擊聲戛然而止,火光總算給這伸手不見五指的秘道帶來些許光明。一時間,眼睛反而有些不太適應。

  「是火折。」穆纖雲蹲下身,瞧了瞧,抬頭對付千巧說道。

  付千巧不語,俯身拾起火折,湊到石壁前,仔細觀察片刻,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穆纖雲上前,藉著火光,可見石壁上有模糊的箭頭記號。

  「秘道黑暗,若不借助燭火,根本看不見石壁上的記號,自然無法得知出口的方向。」付千巧將火折再向前照了照,果不其然,不遠處分岔的細窄通道左邊的石壁上,又有一處標記,「看來,那位故意弄出聲響的人,是有心幫忙。來——走這邊。」

  「會是誰呢?」穆纖雲尾隨其後,納悶地追問。

  「我不知道。」有了火光的照耀,視野明朗,付千巧越走越快,「但可以肯定,他絕不是這秘道的主人。」

  「為什麼?」跟著他七拐八轉,穆纖雲早就已經糊塗了方向。

  「若是存心利用秘道往來,又何必為我們指明出路,這無疑是作繭自縛。「

  「那他的目的何在?」假如有心救他們,為什麼一直隱身不露面,只在暗地相助?

  「很多種。或許是路見不平,或許是與這秘道的主人有過節,或許認為我們有利用的價值——」付千巧忽然停下。

  走得太快,他突然止住腳步,穆纖雲就這麼撞上他的背。

  「怎麼了?」她揉揉鼻子,奇怪地從他身後探出頭去——

  先是看見驟然寬闊的空間,微微搖曳的石壁上的燭火;視線向下,落到付千巧所注意的地方——

  正中凸起的一塊石板上,一人背對他們蜷曲而臥,雙手被反綁於身後,由青絲薄紗羅裙緞鞋來看,是名女子。

  正在打量,忽然見付千巧上前,穆纖雲忙不迭地跟上。待他將那名女子扳過身子,似曾相識的容貌毫無預兆地闖入她的眼睛,穆纖雲失聲叫道:「若綺!」

  「是那個別臨苑天失蹤的花魁?」見穆纖雲點點頭,付千巧轉而注視女子青紫的面孔,伸出兩指探她的呼吸,「她死了。」

  「死了?」幾日前還鮮活的一個人,怎麼就這樣死了?「怎麼會?」

  付千巧收回手指,淡淡地回答:「是蠱毒。若無解藥,只需兩日,即可斃命。」

  「真殘忍。」穆纖雲神情黯然,望著眼前紅顏薄命之人,好生不忍。她伸手解開捆綁的粗糙繩索,不期然,一張紙片從死者的衣袖中滑落。

  付千巧接住紙片,目光落在其上,神情不由一凜。

  紙片上畫了一名女子,服飾奇特,不似中原人氏。更令人震驚的是,除了神態,她的容貌,和他太過相似,幾乎是同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付千巧,你們好像,」穆纖雲湊過來,目光來回在付千巧和畫中女子的臉上打轉,「你認識她嗎?」

  「不曾相識。」付千巧搖頭,要自己暫且不去深想這其中的關聯。他收起紙片,看向密室旁唯一的一條通道,「當務之急,我們應該立刻離開這裡。」

  「可是她怎麼辦?」穆纖雲囁嚅,為難地看看身邊。

  「待我們脫困,自當報官,由官差來處理,府尹來辦案,還她一個公道。」付千巧說完,向前走了幾步,發現穆纖雲並沒有跟上來。他回頭,見穆纖雲還一臉專注地凝視已經死娜翮駁牧場?br>    「快走啊。」不解她為何會對一具死屍有如此大的興趣,他喚她,催促道。

  「付千巧——」穆纖雲終於抬頭,看向他,臉上的表情極為驚訝。她伸出手,指指若綺的臉,「你有沒有發現,細看之下,你和她的容貌,也有幾分相似之處?」

  城門緊閉,城牆上燈火通明;重要關卡通通設置路障,守衛嚴陣以待;大街小巷之間,火把灼灼,大批裝備精良的官兵遍佈,沿街挨家挨戶地搜查。

  三更天,本該夜闌人靜,此時卻喧囂不已,雞犬不寧。

  「飛星,依我看,這件事還是交由衙門辦理比較好。」連華能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由上自下地望去,周圍的「盛況」空前,興師動眾得厲害,「在無戰事的情況下,你調動兩江大軍精銳營將士,若是被府尹抓住把柄,在這上面做文章,以『擾民』為由參你一本——」

  「我信不過那幫酒囊飯袋。」始終沉著臉的穆飛星撇撇嘴,輕蔑地開口,「就別臨苑天那件案子,他們查了三天還毫無頭緒。纖雲雖然頑皮,但不至於徹夜不歸,恐是出了什麼差池。她可不是什麼煙花賣笑女子,而是穆王府的小郡主,是皇上親封的『南華郡主』。若真有意外,一個小小的府尹,擔待得起嗎?」

  「你說的句句在理。」面對愛妹心切一意孤行的穆飛星,連華能感覺自己有點焦頭爛額,「可是,我們能不能想想其他的辦法?」

  「除了搜城,現在還有什麼其他的辦法?」穆飛星白了他一眼,「我可不願爹娘從萬花閣回府之後,發現他們少了一個女兒。」

  「沒這麼嚴重吧?」對穆飛星的假設,連華能小小聲地辯駁。

  「還有你——」穆飛星耳尖地聽見他的嘀咕,毫不留情地瞪他,「我叫你照看的人呢?那個付千巧,為什麼也平白無故地失蹤了?」

  「這個——」真是衰,話題一轉,接過兜回自己身上。連華能感覺一滴冷汗緩慢地從額際滾落,只得乾笑數聲,「誰知道呢?說不定是瞅他長得過分俊俏,也一併擄走了吧。你知道的,現在男寵也比較吃得開。不過——」他皺起眉頭,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沒有搞明白一個問題,「別臨苑天的若綺和付千巧姿色上等,被採花賊劫去,合情合理;至於纖雲,容貌算不上絕好,身段算不上絕佳,除了嗓音還有可取之處,其他方面——」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陣亡於兩道可怕的目光之中。於是乎,他開始思索自己是否在某些方面說得太過分,結果刺激了某人。

  「說呀,其他方面如何?」某人開始陰惻惻地問話。

  「沒,沒什麼。」連華能訕笑著,打著哈哈準備矇混過關。

  開玩笑,這麼威脅的語氣,他是傻了才會承認自己先前準備出口的幾個字是「一無是處」。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沒有必要以卵擊石,得不償失。

  「除非擄走纖雲的人已經出城,我鞭長莫及。否則,即使掘地三尺,我也一定要將他們翻出來。」穆飛星冷冷地開口。

  有膽動纖雲,就是與穆王府為敵,他一定要給那個賊人一點顏色看看。

  「對對,趁熱打鐵,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還是趕快尋纖雲要緊。」連華能鬆了一口氣,連連附和。四下裡張望了一番,不忘徵詢穆飛星的意見,「你說,他們會在哪裡?」

  「廢話!」穆飛星抬腳,順勢踢向問這麼白癡問題的傢伙,「若是我知道,還用費這麼大的周折來找人?」

  及時跳到一邊牆垛的連華能正在慶幸自己躲閃得夠快,沒有慘遭毒「腳」摧殘,不經意一瞥,發現城門外不遠處有火光忽隱忽現,正向城門方移動過來。

  「飛星?」他有些奇怪,抬起手,示意穆飛星。

  誰這麼有雅興,偏要在這種無月無星的夜裡趕路?

  與穆飛星對視了一眼,二人都沒有說話,只是注視那火光一點點地接近,直到城門下,看見下方的兩個模糊身影。

  「什麼人?」穆飛星的手按住腰間的佩劍,厲聲質問。

  走在後方的人似乎愣了愣,隨後拿過前方那人手持的火把,舉高了些,讓火光映照出自己髒成一團的臉蛋——

  「飛星哥哥,是我,纖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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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2 12:06: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事實大出於意料之外,所幸,結局不算太壞。

  穆王府大廳,四個人兩兩對坐,大眼瞪小眼。從門口開始,四排清晰的黑鞋印逐漸延伸,直到座位;精緻的木椅上,灰塵遍佈;還有上等的龍井茶,由於掉進太多的草根殘葉,早就已經成了大雜燴。

  眼睛有點累了——穆飛星眨眨眼,終於從灰頭土臉的穆纖雲身上移開目光,轉而注視那個坐在她身邊看上去雖然有些狼狽但仍不失體面的付千巧。

  「你去召妓?」事情的來龍去脈纖雲已經繪聲繪色地說得十分詳盡,而他,自始至終注意到的只有幾個細節。

  聽穆飛星在質問付千巧,連華能舉起茶杯,藉以遮擋自己做賊心虛的表情。

  「是。」付千巧不否認,點了點頭。

  連華能感覺自己的冷汗又開始冒出來。

  「還和纖雲深更半夜男女同處一室?」聲音低沉下去。

  「是。」付千巧爽快地承認。

  「那之後呢?」這句話,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之後?」付千巧認真地想了想,偏頭看了看穆纖雲,隨後轉向穆飛星,很誠實地作答,「之後我先上床,她爬上來,我們就——」

  話還沒說完,就見穆飛星一臉殺氣騰騰地揮劍向他砍來。

  雖沒有弄清楚他的動機何在,但至少可以肯定,若是這一劍砍在他身上,他是絕對沒有活命的機會。所以,很自然的,付千巧當機立斷,在劍鋒下抽身,旋了個轉,移到椅後三尺外站定。

  「喀嚓!」

  可惜了上等木料,瞬間被利劍劈為兩半。

  「你這淫賊,我要殺了你!」

  「飛星,冷靜,冷靜一點!」連華能從後面衝上來,攔腰抱住氣勢洶洶的穆飛星,生怕自己一鬆手,就會血濺五步。

  「穆公子,可是我說錯了什麼?」付千巧不大明白什麼地方得罪眼前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的穆飛星。他以眼神詢問穆纖雲,卻見她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

  世事難料,要不是今晚得見城中那麼大的陣勢,他還真不知曉,老喜歡賴著他的穆纖雲,居然就是鼎鼎大名的南華郡主。

  「沒有。」當他還在裝傻,穆飛星咬牙切齒,「你已經說得很具體了。」豈止是具體,細節都一一點到,還明目張膽在他面前挑逗纖雲,實在太不將他放在眼裡了。他轉頭,沖死死抱住他的連華能喊道:「還不放開我!」

  「飛星哥哥究竟是怎麼了?」穆纖雲在一旁瞧眼前的兩人你拉我扯,搞不明白他倆究竟唱的哪一出,她禁不住納悶地發問。

  「還有你!」不問倒好,一問惹禍上身。一把劍「咻」地從那邊指過來,在她眼睛不到一寸的地方打轉,「你一個女孩子家,跑去妓院做什麼?」

  「我只是好奇——」穆纖雲小心地用手指頭夾住劍鋒,稍微偏離了自己面容一些。

  「好奇?」聽到這個答案,穆飛星差點憋過氣去,「男人去妓院,你有什麼好奇,偏要跟著去湊熱鬧!」

  這下好,連清白也賠給這個付千巧了,叫他如何跟爹娘交代?越想越氣,穆飛星止不住又狠狠瞪了一眼還在裝無辜的付千巧。

  「我好奇連大哥對付千巧好聲好氣,好奇付千巧在妓院做記號。」穆纖雲努力地辯解,覺得很有必要解釋自己的行徑,「我是跟著去了,誰知道跟著他上床之後——」

  「纖雲,別說了好不好?」連華能一邊拖著穆飛星,一邊拜託穆纖雲。纖雲這丫頭,哪壺不開偏要提哪壺。再這麼刺激飛星,穆王府今晚不出人命才怪。

  「為什麼不說?」跟蹤沒成就,掉下秘道擔驚受怕半天,而後還穿行山路,結果回來還被指責,想起來,委屈的是她吶,「誰知道跟他上床之後,不小心觸動了機關,我們會掉進秘道呢?」

  面前的兩個人忽然傻掉,維持著先前的姿勢,站在那裡面面相覷。

  「飛星哥哥?連大哥?」穆纖雲在他們面前揮揮手。

  「你是說,你們——」穆飛星指指穆纖雲,再指指付千巧,「只是掉進了秘道?」

  聽了半天,付千巧總算明白穆飛星誤解了什麼。他上前一步,向穆飛星拱手施禮,「穆公子,你誤會了。我與令妹誤中陷阱,在秘道中費勁周折找到出口,而後從城外奔赴回來,如此而已,再無其他。」

  「對了,你要找的,究竟是什麼人?」想起懸而未決的問題,穆纖雲忍不住又問付千巧。

  付千巧看看一臉好奇的穆纖雲,再看看穆飛星和連華能,回答道:「一個和我有點過節的人。」

  「是殺死若綺的那人嗎?」

  「我不敢肯定。」付千巧搖搖頭。

  「這樣吧——」穆纖雲拍拍手,「不如我們幫你找。」

  「幫我找?」

  「對呀。」穆纖雲走到他面前,自下而上地看他,「你在江南人生地不熟,找人哪有那麼容易?可是穆王府就不同了。何況你也算是把我從秘道救出來的人,穆王府知恩圖報,幫你找個人,又有何難?」說完之後,她轉頭看了看身後的穆飛星,「飛星哥哥,你說是吧?」

  話都說到這分上,他若說「不是」,豈不是自砸穆王府「知恩圖報」的招牌?穆飛星瞪了穆纖雲一眼,直到她吐吐舌頭跳到一邊,他才對付千巧笑了笑,「付公子,方才是我猜疑了,還請見諒。纖雲說得沒錯,若是信得過穆王府,還請說出內情,我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穆公子客氣了。你願意幫忙,我就不加隱瞞了。」付千巧頓了頓,開始回憶,「數月前,我因故晚歸,遭一蒙面人襲擊,來人體態嬌小,應為女子。她不分青紅皂白,招招意欲將我置之死地,似有莫大仇恨。因自小家父對我多有教導,我在外素來小心,從未與人結怨,所以肯定並非是我認識之人。她武功極高,我勉強支撐。到後來體力不支,胸前被她猛擊一掌。孰料她並未乘勝追擊,反而愣在原地,自言自語了一句話,由於語調奇怪,我只能聽清楚一個『男』字。我趁她分神,藉機扯下她蒙面的黑紗,看清了她的樣貌。她怒極,卻並未殺我,只是丟下我離去。我覺得此事大有玄機,因此南下尋找。那日在秦淮河畔競選花魁,參賽女子中似乎有她。本想跟蹤查看,不想——」他瞅了瞅穆纖雲,她卻裝作沒有聽見,「而後,我受傷,住進了連公子別院。我思索既是在教坊女子中見到她,推測她也應該是身處煙花之地。於是,我拜託連公子,為我弄了一份南京城詳盡的地圖,從教坊樂樓開始一一尋找。」

  穆飛星和穆纖雲的眼神一起射向坐立不安的連華能。

  「由於交手之時,我無意看見了對方右手腕有形似蝴蝶的奇特胎記,於是就要求看看所有花娘的右手腕。在醉夢軒,我看了所有花娘的右手腕,沒有一個有如此胎記。後來老鴇無意提起還有一位雜工下人,我起了疑心,於是要求去她房中安歇一晚。休息是假,搜查是真。不想,郡主尾隨而來——後面的事,你們應該很清楚了。」

  「你懷疑,醉夢軒的那名雜工,就是你要找的人?」穆飛星沉默片刻,問付千巧。

  「我見過那名女子的容貌,姿色平平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當日在花魁選秀中見到她,還好奇憑她的姿色,怎可立足。現在想想,她若是以一般雜役的身份混於其中,也沒什麼稀奇。」付千巧旁敲側擊,並不作肯定的回答,「醉夢軒的老鴇說她到鄰城為姑娘們買胭脂水粉,我們無須打草驚蛇,只待她回來,就可真相大白。」

  「好,就照你說的辦。」穆飛星點點頭,「若她真是殘殺若綺的兇手,定當法辦!」

  「爺!」

  穆飛星的話音才落,就見常歡奔了進來。

  「怎麼了?」

  「爺——」跑得太急,常歡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方纔衙門派去的人來報,醉夢軒著火了!」

  整個醉夢軒,被火舌舔噬。火光熊熊,映紅了半邊夜空。

  樓前人頭攢動,一幫女子被疏散到安全的範圍,花容失色,全沒有了平日裡的八面玲瓏。

  「你們都傻愣著幹什麼?救火呀,救火呀……」老鴇跺腳,聲嘶力竭地叫喊,「我出一百兩——不,一千兩,只要救得了我的醉夢軒!」

  酬金誘人,人群中有人蠢蠢欲動,有幾人提了水,剛走到門前,門板在高溫的烘炙下崩裂,火苗躥出來,嚇得他們抱頭鼠竄,不敢再輕舉妄動。

  無人再敢上前。老鴇眼睜睜地看著火勢越來越大,自己多年的經營就這樣付之一炬,雙腿一軟,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手段高明,手法巧妙。」付千巧搖搖頭,低聲道,「我們還是遲了一步。」

  穆飛星望著不遠處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老鴇,「我們已經打草驚蛇。那人一方面燒掉醉夢軒,不讓我們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一方面必定已有所防範。我們在明,她在暗,行事可謂處處受限。」

  「我的醉夢軒啊……」老鴇捶胸頓足,哭得好不傷心。

  「娘——」

  有女聲在喚,隨後,那群姑娘中忽然款款走出一名女子。付千巧定睛一看,原來是那位深夜造訪的旋影姑娘。

  旋影走到妝容模糊得一塌糊塗的老鴇身邊,伸手扶起她,拿出錦帕為她拭去淚水,安慰道:「娘,別哭了。醉夢軒沒了,只要我們人在,還可以東山再起的。」

  「旋影哪——」老鴇抽泣著,轉過頭看她,臉上的表情分不清是哭還是在笑,「我的銀票家當全在醉夢軒裡,一把火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燒起來,現在樓沒了,錢沒了……」瞧了瞧身後的姑娘們,她又悲切起來,「沒錢沒房,你們這些姑娘也遲早散去。要東山再起,談何容易?」

  旋影盯著幾乎已經絕望的老鴇,又瞅了瞅身邊已經燒成一個空架子的醉夢軒,似乎在考慮什麼。

  「走吧,走吧……」老鴇擺擺手,心灰意冷,「去找出路,及早為自己打算才是。」

  「娘——」旋影輕聲叫她,忽然偏頭,伸手到自己耳邊,取下精緻的碧玉耳飾,又一一解下自己的項鏈、手鐲和腰間配飾,想了想,又拔下頭上的一根純金髮簪,拉過老鴇的手,盡數交給她。

  「旋影,你、你這是幹什麼?」老鴇望著旋影。

  「娘,這給你。」旋影合攏老鴇的手,「逃出來的時候,我身上值錢的東西也只有這些。這些年,你待我們姐妹不薄。就當盡了旋影的一份心,你就收下吧。」

  老鴇紅了眼圈,抱住旋影,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又有幾個醉夢軒的姑娘走過來,圍在她們身邊。默默解下自己隨身攜帶的值錢配飾,遞給老鴇。

  「看不出這位旋影姑娘,這麼顧念舊情吶。」連華能嘖嘖嘴,頗有些欽佩地感慨。

  旋影的眼神突然飄過來,落在付千巧的臉上,片刻後,又不經意地離開。

  很隨意,而正是因為太隨意,隨意得彷彿她根本不認識他這個人,令付千巧對她,有了幾分揣測。

  「有了!」穆纖雲忽然叫起來,「我想到了一個辦法讓那個人露面。」

  「什麼辦法?」身邊的三個男人一起問她。

  穆纖雲雙手拍了拍,望著他們,臉上忽然浮現出可稱之為「詭異」的笑容。她努嘴示意大家看前方那群「無家可歸」的女人,慢條斯理地說道:「若綺死了,醉夢軒沒了。但,如果我們再建一個什麼軒,然後——再出現一個和若綺長得相像的女人呢?」

  最後一句話,她說得格外地慢,同時,還別有深意地望了付千巧一眼。

  而付千巧,在她這種很有「目的」的眼神注視下,忽然覺得後背發冷,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慢慢由心底滋生。

  真的是不好的預感。

  別臨苑天的花魁死於非命,一堆廢墟中,昔日的婀娜,只留下焦黑的猙獰面容。

  紅極一時的醉夢軒,飛來橫禍,無緣無故起火,繁華背後,徒留慘淡淒涼。

  這兩件說大不小的事,被迅速加工,飛遍了南京城的每一個角落,然後又化為不同版本,越傳越離譜,其中還夾帶著或這或那的恐怖傳聞,鬧得各大花樓的老鴇和姑娘們惶恐不安,終日提心吊膽,無心接客。一時間,沒有了秦淮河畔歌舞昇平,整個城夜間驟然冷清不少。

  賺錢重要,命更重要,姑娘們就是自己的搖錢樹,丟掉一個好比剜了心頭肉,老鴇們豈會不明白這樣的道理?況且,自己又沒有數十年前的樓外樓執事慕容倩影八面玲瓏的能耐,所以啦,刀尖浪口上,暫且收斂是明智之舉,待到風平浪靜,再重振旗鼓也不遲嘛。

  偏偏有人反其道而行之,不但沒有絲毫罷手的意思,還大肆張揚,弄得人盡皆知。

  南街的玉鼓酒樓,經營不善,生意一直冷冷清清,早就有意轉讓。可惜位置較為偏僻,意欲求購的人寥寥無幾。前些時日,一直愁眉苦臉的老闆忽然喜笑顏開,喝五喚六地搬家當,人去樓空。不久後,便有人隔三岔五地往裡運東西,整個樓面被裝飾一新。好事者紛紛揣摩,不知新來主人會將這裡做何用途。

  今日,樂聲飄飄,鞭炮陣陣,彩獅舞動,繡帶飄搖。直到新當家出現,圍觀眾人才驚訝地發現,那居然是傳聞中慘得不能再慘的醉夢軒老鴇。

  「多謝各位來捧場。」老鴇笑瞇瞇地望著眼前表情不一的人,拍拍手,她身後蒙住招牌的緞布驟然落下,「玉鼓麗境」四個大字頓時呈現在大家的眼前。

  「聽說,這字可是穆王府的大公子、定威侯穆飛星題的呢。」人群中,有人小小聲地在嘀咕。

  「真的啊?」信息立即有人反饋,於是,這句話,一傳十,十傳百,立即氾濫成災。

  「各位爺們——」面對底下蠢蠢欲動的人群,老鴇賣力地拉開嗓子吆喝,「醉夢軒沒了,我就開玉鼓麗境,保證場子比以前更好,姑娘比以前更美,伺候得比以前更周到。今日開張大吉,眾位爺們只管進來,酒水一律對折,任你盡興……」

  二樓的紙窗忽然被推開,窗台前,儘是俏麗的姑娘掩嘴輕笑,風情萬千。

  人群一陣嘩然,緊接著,開始有人絡繹不絕地進入玉鼓麗境。

  「走過不要錯過——」老鴇忙著招呼,笑得合不攏嘴巴,「今日我可特別為大家準備了好戲,包君滿意……」

  金色穗帶,八角簾掛;白色紗幔四面封閉,從二樓樓頂自然垂落,內中情形若隱若現。

  大堂內座無虛席,皆等待著所謂的好戲上場。

  鼓樂起,音符起落之間,舞妓魚貫登場,旋轉於紗幔中,素手牽動白紗,曼妙身段靈動,一顰一笑動人。

  樂曲戛然而止,旋轉的舞妓驟然停下舞步,雙手平展,白紗在她們手中合攏,猶如一盞巨型的白色燈籠。

  朦朧中,內中有人影出現,翩然降落,正在大家好奇之時,優美的歌聲在樓內迴旋不已——

  「良辰美景月初上,牛郎織女遙相望,無花枝頭哪堪折,玉鼓麗境待尋芳……」

  溫華細潤的嗓音如三月雨露,絲絲舒暢,一曲終了,舉座皆歎。

  「如此佳音,當與昔日樓外樓的慕容倩影媲美。」有人癡迷下去,不免感慨。

  舞妓赫然收手,白紗展開,露出歌者的廬山真面目。

  極美的女子,煢煢孑立——冷冷的表情,對台下眾人的驚歎,她只是投去了極為不耐煩一瞥。

  樂聲再度中止,舞妓的手放開,紗幔二度遮擋了台下驚艷的目光。只能看見女子拽住了先前滑落的布帶,徐徐升起,最終消失了蹤影。

  驚鴻一瞥,也足以領教艷若桃李、冷若冰霜的風情。

  「嬤嬤,嬤嬤——」終於有人回神,唏噓不已,迫不及待地喚著老鴇,「你倒是在哪裡尋來了這種絕色?出價一定很高吧?」

  「你說千福?」老鴇望著眼前一幫失魂落魄的男人,得意不已,「豈止是高?我重金買下她坐鎮玉鼓麗境,就是為了重振聲威。」瞧著有人眼珠子轉著還想說什麼,她很有先見之明地制止,「抱歉,這位爺,千福她,只賣藝,不賣身。」

  門被開了一條縫,一雙眼睛偷偷地觀察樓下的情形。

  「只賣藝,不賣身……」門後,穆纖雲一本正經地念叨,早就偷笑得不亦樂乎,「想不到嬤嬤裝腔作勢的功底還不錯。」

  「你看夠了沒有?」

  一朵絹花扔過來,力道十足,落在她的腳邊。穆纖雲別過臉,看見了表情很是不快的「冷美人」。

  這才記起,那邊的人,已被自己冷落了許久,加之種種原因,可能正處在崩潰的邊緣,急需有人安撫。

  撿起絹花,穆纖雲輕手輕腳地接近風暴圈,小心翼翼地站在「美人」身後,拔下她頭上的簪子,一頭青絲傾瀉而下,羨慕紅了她的眼睛。

  「千福——」她喚出這個名字,偷覷銅鏡中面色黑得像包公的人,忽然想笑,又立刻想起現在的時機不對,連忙低下頭。

  「有話就說,別磨磨蹭蹭。」

  口氣很惡劣,明擺著她再吞吞吐吐,極可能又有「意外」發生。

  穆纖雲迅速抬起頭,以表自己的「誠懇」,孰料鏡中那個即使蹙眉也千嬌百媚的容顏實在太招搖,極力憋住的笑終於沒止住,「撲哧」一聲破了功。

  完了!

  「哈哈哈,千福——不不不,付千巧,你先別生氣,聽我解釋,哈哈,哈哈……」糟了,糟了,怎麼辦?天地良心,她確實想要解釋,無奈控制不了自己,直到眼淚笑出來了都無法停止。

  「這就是你的解釋?」望著面前笑得花枝亂顫的穆纖雲,千福——男扮女裝的付千巧恨不得擰斷她的脖子,「你很得意,嗯?」

  「哈哈——等等,等等!」眼見付千巧的臉由黑變綠,有將她殺之而後快的嫌疑,穆纖雲朝後退了幾步,使勁擺手,「可以原諒的,是不是?我這人笑容一向比常人多。」

  「一樣的。」付千巧涼涼地回答,「我這人,手也一向比較癢。」

  「好了,我笑夠了,還不行嗎?」被這麼一恐嚇,再猖狂的笑,也只有灰飛煙滅的分了。穆纖雲捧著笑得發疼的肚子,盯著一臉鐵青的付千巧,片刻後,才說道:「其實你這扮相,挺好的……」

  一把梳子凌空飛來,險些砸到她。

  「解釋,我在解釋!」穆纖雲跳到一邊,躲到屏障後,只敢露出半張臉——真是,他就不能等她把話說完嗎?「我是說,你表演得很成功,外面那群人,通通把你當作女的了。」

  「就是這樣,我才覺得噁心!」不提還好,一提就有氣,「你沒看他們的目光,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老天,他是個男人吶,被男人用那種很具侵略性的眼神打探,拜託,很毛骨悚然的。

  男扮女裝當誘餌——他是昏了頭,才會答應穆纖雲如此荒唐的主意。

  「忍耐一下啦。」瞧付千巧冷得像冰的臉色,穆纖雲很「仗義」地拍拍他的肩膀,結果是被狠狠瞪了一眼,她訕笑著收回手,不敢再造次,「我們分析過,那畫紙上的女子、死去的若綺和你容貌相似,而若綺慘遭毒手,畫中女子去向我們暫時不得而知。如果那人的襲擊對像相同,為何她殺了若綺卻留下你的性命?你說曾聽她說『男』,我姑且將她的意思當作她只攻擊女人,而且是容貌與你們三者相似的女人。你想想,若是她發現玉鼓麗境中,還有第四個符合她尋找對象的女人,她會怎麼做?」

  「這種守株待兔的辦法,老實說,有點過時。」付千巧小小地打擊了她一下,見她的臉沮喪地垮了下來,他撇撇嘴,「不過戲都演到了這分上,我勉強配合你好了。」

  「付千巧……」前一刻才深受打擊的穆纖雲活力驟然恢復,雙眼熠熠生輝地看向付千巧。

  「不過——」不理會她的眼神,付千巧開出自己的底限,「一個月——我最多忍耐一個月,一個月後沒有引出她,我就另想他法。」

  「沒問題,沒問題……」穆纖雲快樂地大叫著,給了付千巧一個大大的擁抱——一個月,這付千巧開出的底限,可比自己預計的時間要長很多吶。

  被她這樣毫無預兆地攔腰抱住,付千巧不禁微微一愣。柔軟的身子貼住他的,還間或地上躥下跳,毫無顧忌。

  完全不同的體驗,區別於爺爺、奶奶還有爹給他的擁抱,懷中的人,軟軟的,還有一絲絲香甜的味道。

  郡主,不都應該高貴典雅、矜持含蓄嗎?為何到了穆纖雲的身上,所有的形容都被通通推翻?

  窗外傳來笛聲,穆纖雲鬆開手。抱夠了,樂夠了,興奮過頭,以至於她沒有發現付千巧的閃神。

  「飛星哥哥在催了,我該走了。」她向付千巧告別,走到靠近後院的窗邊,推開紙窗,樓下的院牆外,隱約站著一個人。

  她輕巧地翻過窗,站在房簷上,正準備向下跳——

  「穆纖雲!」

  腳下一滑,嚇得她忙不迭地攀住窗沿——好險好險,差一點就掉下去了。

  「怎麼?」站穩當了,她才回頭看過去,瞅見付千巧踱過來,燭火搖曳下,他俊俏的容貌變幻,惹得她的心,又開始撲通撲通地跳起來。

  付千巧走到她面前,隔著一扇窗戶,與她對視。

  如此近距離,她望進了貓眼石般的金綠眼眸,裡面的顏色在緩緩流動,頭一次,她發現他眼睛的異樣,看得她好生驚訝,「你的眼睛——」

  他先她一步,截斷她的話,答非所問:「你的歌,唱得不錯。」

  她一愣,最終沒忍住,撒開手,想要去探觸那雙變幻莫測的眼眸,全然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

  於是,很自然的,失神狀態下,她果真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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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2 12:07: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時間在走,日子要過,記憶最容易被沖淡。

  十天半月,花魁慘死的陰影慢慢消散,醉夢樓的火燒聯營也漸漸被人們淡忘。玉鼓麗境的生意蒸蒸日上,好過了以前的醉夢軒。去過玉鼓麗境的人都說,那裡有最好的酒,有最好的菜,還有最美的姑娘……白花花的銀子大把大把地從錢莊流到玉鼓麗境,拿老鴇的話來說,光是數銀票都數到手軟。

  不過,據說玉鼓麗境之所以如此興隆的原因,還在於,裡面有一位顏若芙蓉、聲比黃鵬的冷美人。她名喚千福,只賣藝,不賣身,每日只有一刻登台亮相。她唱出來的曲子,當真可以餘音繞樑,不絕於耳。

  很多人都是衝著這位千幅姑娘的名聲去的,想見她的人,聽她的曲。見過聽過後,溢美之詞有增無減。

  「嬤嬤,今日怎麼回事?千福姑娘怎麼還不出場?」

  「對呀,儘是她們有什麼意思?我們要聽千福姑娘唱的小曲。」

  「對呀,對呀……」

  「千福姑娘!千福姑娘!」

  「大家別急。」老鴇在打圓場,「千福姑娘身子不太舒服,爺們等等,我再催催。」

  二樓的繡房裡,付千巧對外面的喧嚷充耳不聞,斜斜地躺在臨窗的軟榻上,閉目養神。

  穆纖雲說,今日府中有事,她須得處理,要比平常晚來一些,要老鴇編個借口先擋擋再說。

  不多時,聽見門被推開,有人進來。付手巧眼也懶得睜開,逕直道:「嬤嬤,做戲而已,裝裝樣子就好,不必如此徹底。」

  「付公子——」

  嬌媚入骨的嗓音,與老鴇的完全不同,付千巧猛然張開眼,瞧見已經走到軟榻前站定的女子。

  「旋影姑娘——」他坐起身,注視眼前的人,「是嬤嬤要你上來催我?」

  「不。」旋影展顏一笑,兩頰邊的淺淺梨窩格外迷人,「旋影只是過來看看,不想驚擾了公子休息。」

  「無妨。」付千巧下地,巧妙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旋影姑娘找我有事?」

  不是錯覺,她含笑的臉上,別有深意的神采一閃而過。

  「要有事,才能找你嗎?」旋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那一晚,在醉夢軒,佳人在懷,公子酣眠好夢,將我拒之門外,好生無情。」軟軟的語調,半真半假的責怪,纖纖手指沿著軟榻緩緩移動,馨香的身子順勢向那邊倚去。

  付千巧很「不解風情」地向旁邊靠讓,同時伸手輕托了一下旋影的手肘,扶她穩穩站定,無視她臉色突變,淡淡地說道:「姑娘抬舉。」

  「公子連拒絕人,都是這般從容不迫。」不羞不怒,旋影鎮定地抽回手,「還是覺得旋影不及穆王府的南華郡主?」

  「你——」付千巧凝視旋影的眼睛,「如何知曉?」不可否認,她最後一句話確實令他大吃一驚。而她的眼神,也明確地告訴他,她並不是在順口胡謅。

  「付公子尋花問柳,花娘被你—一排拒在外,反而選了偏僻小屋,吩咐外人不來打攪;南華郡主深夜外出,哪裡不去,偏偏獨自前往醉夢軒……」

「你監視我?」她的笑容已經夠曖昧,不用她再說下去,他也知道她會做出如何揣測。

  「算不上監視,付公子,只是『碰巧』而已。」盯著付千巧。旋影嘴角的笑意更深,「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很容易使人想到夜半私會。這件事,若是傳出去——」

  「你的目的?」打斷她,付千巧直截了當,懶得拐彎抹角。

  「公子爽快。」旋影蓮步輕移,挨近他的身旁,手滑上他的脖頸,細細摸索,「我要的不多,只是想驗明正身而已。」

  對她的話,付千巧只是皺了皺眉,並未答話。只感覺她的手,如蛇般滑膩,沿著他的脖子婉蜒而下,直到胸前停住。

  付千巧低頭,迎上了旋影不敢置信的目光。

  胸膛上的手還在滑動,最後,不甘心地又繼續向下探去——

  付千巧抓住旋影的手,不讓她再任意妄為。

  「怎麼,公子要失言?」被緊緊扼住了手腕,無法動彈,旋影挑釁地看向付千巧。

  「不。」付千巧搖頭,將她的手放回她的身側。後追幾步,解開身著的女裝,雙肩驟然向後一垮,頓時,衣衫褪至他的臂彎,他看向頓時僵在原地的旋影,「這樣呢?你是不是已經知曉答案了?」

  起伏的胸膛,平滑的肌理,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眼前的人,是貨真價實的男兒身。

  這樣的結果顯然大出旋影的意料,她怔愣地望著付千巧,身形有些踉蹌,幾乎站立不穩,手撐在軟榻上,她盡力支撐自己,卻兔不了喃喃自語:「怎麼可能?你居然是個男的……」

  她的話,顛三倒四,使人摸不著頭腦。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男兒身的事實,明顯使她備受打擊。

  可是,為什麼她會有怎麼反常的舉止?他是男是女,又與她有什麼關聯?

  問題太多,一時間,他無法將所有的一切—一理清。

  「付千巧!」

  身後的窗葉響動,隨後有熟悉的聲音在急切催促——

  「快快快,來不及了,我們——」

  忽然沒了聲響,就像琴弦驟然斷裂,一時間,安靜得令人覺得窒息。

  付千巧轉過身,赫然對上窗外一雙圓滾滾的眼睛。

  他忍不住在心底歎息——房門緊閉,獨處男女,他的衣衫不整,再加上旋影的失魂落魄,所有的一切,過於曖昧。目睹了一切的人,若無十二分的冷靜頭腦外加超常的分析能力,很容易誤解。

  而眼前的人,滿面驚異,胖胖的小臉紅了又紅,最後憋出一句話——

  「付千巧你下流!」

  很顯然,他被誤解了,而且還是很冤枉的那一種。  

  臉發燒,耳發燙,如有洪水猛獸在身後驅趕,止不住地火燒火燎往前奔逃。直到眼前出現了河水擋道,這才意識到,自己一口氣,居然已經奔出了數里之多。

  穆纖雲蹲在河邊,輕掬河水,拍打自己滾燙的臉頰。好不容易降低了面龐的高熱,她望向平靜的河水,河面倒映的,卻是方才在付千巧房中看到的那一幕。

  「煩死了!」她嘟起嘴,大叫道,順手撿起地上的一塊石子,投向河面,層層漣漪擴散,定睛一看,擊碎的,是自己的倒影。

  洩氣地垮下肩,穆纖雲抽抽鼻子,忍不住埋怨:「好你個付千巧,還說極限是一個月。我看你根本是流連其中,樂不思蜀了。」

  「我沒有。」

  「明明就是——呀!」突如其來的接話使穆纖雲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她轉身,呈現在眼前的放大了數倍的面孔嚇了她一跳,一個激靈,她向後跌坐在地上。

  「在人家身後不吭聲,不要神出鬼沒好不好?」按住因為驚嚇還跳個不行的胸口,穆纖雲很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氣呼呼地對眼前的罪魁禍首發話。

  「我出聲了,是你自己膽子小。」付千巧糾正道。

  「你你你你——」指著他,穆纖雲簡直沒有辦法言語,「反正你偷偷跟著人家就是不對!

  「你也跟過我的。」付千巧旁敲側擊,提醒她莫要忘記自己也有這種不光彩的前科。

  穆纖雲氣得直跺腳,「我被你發現了,還一同掉進了秘道,所以算不上是跟蹤!」

  「你簡直是在強詞奪理。」付千巧不以為然,「依你的道理,我現在和你一起站在這裡,自然也算不上偷偷跟著你。」

  「付千巧,你要氣死我是不是?」火氣向頭頂上湧。穆纖雲伸手推他,「你走,我不要看見你!」

  一看見他,難免想到他衣衫不整,還與旋影同處一室。一個美麗妖嬈,一個俊俏出眾,怎麼看,怎麼酸,到頭來,慪死的是自己。

  付千巧低頭看憋紅了臉在推自己的穆纖雲,使出的力道還很大,居然將他移動了半分,可見她的怒氣還真是不小。

  「我可以解釋的。」他低語,眉眼微彎,有掩藏不住的笑意。

  誤解總在意外中發生,面對穆纖雲的離去,他下意識的反應,是來追她。那一刻起,他便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已不像以往那般純粹。

  「你笑什麼?」討厭那雙洞穿了自己心思的眼眸,穆纖雲狠狠瞪他,「誰稀罕你的解釋!」

  「那晚我倆在醉夢軒,旋影看見了。」他沒有她的浮躁,只管耐心陳述事實。「看見了?」穆纖雲愣了一下,反應很快,「她威脅你?」

  「沒錯。」付千巧點點頭,算是褒賞她的聰明。

  穆纖雲不再推他,反而拉住他,上下打量了他好幾遍,才很緊張地問道:「她要你賣身給她,你屈從了?」

  「不,沒有。」對她的臆測,付千巧翻了個白眼,有些啼笑皆非,「她只是對我的性別,還有所懷疑。」

  穆纖雲的怒氣,果然來得快也去得快,先前的無限憤慨一下子變為全然擔心,緊張的樣子與方才大相逕庭,變臉如同翻書,他總算領教。

  「難怪……」穆纖雲自言自語。光是男裝的付千巧,她都曾將他誤認為美嬌娘,更不要說此刻在月色映照下,還穿著藕色裙衫作女裝打扮的他了。

  婷婷玉立,楚楚動人……

  「我不是女人。」一見她又開始發呆,就知道她現在又在做何聯想。付千巧加重語氣提醒她,「收起你豐富的想像力,別忘了,我們還要繼續回玉鼓麗境演戲。」

  「糟糕!」經他一說,穆纖雲這才想起玉鼓麗境還有一大幫的尋芳客在翹首以盼「千福」

的出現。而付千巧和她此刻都在這裡,恐怕為難了要苦苦掩飾的老鴇了,「快快,趕快回去。不然就要穿幫了。」

  拉著付千巧,她轉身往回走,沒幾步,忽然飄來一陣淡淡的味道。她嗅了嗅,好生奇怪,問身邊的人:「你聞到了嗎?」

  「嗯,像是什麼花的香氣。」

  「可是——」才說了兩個字,穆纖雲忽然感覺自己的呼吸困難起來,連帶著,頭暈目眩,神志迷離,「這裡沒有花……」

  掙扎著說完,她已不能再控制自己,整個人軟軟地向前倒去。

  「纖雲!」付千巧眼明手快,一手撈住她,將她向後帶,穩穩地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裡,眼角餘光四下一瞄,只見一道人影在遠處一閃,不知是何種身法,一眨眼的工夫,就已停在他面前。

  是她!

  只一眼,他便立刻認出就是當日襲擊他的那個蒙面女人。平凡的模樣,呆板的面孔,冷淡的表情,這樣一個女人,扔在街上,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

  手心全是汗水,沒有人知道,面對強敵,他此刻有多緊張。他與她交過手,知道她的武功有多麼地深不可測。冤家路窄,他擔心自己無法全身而退,將穆纖雲安全帶回。

  「玉鼓麗境,千福?」那女人盯了他半晌,終於生硬地開口。語調奇特,不似中原一帶的口音。

  她這樣一說,付千巧才記起,自己現在是作女裝打扮。穆纖雲估計得沒錯,她要找的,果然是一個和他面貌極為相似的女子。

  心思轉動,他扶著無法動彈的穆纖雲,佯裝惶恐,雙肩瑟瑟發抖,花容失色,「我是……」

  女人掃了一眼他因為害怕而蒼白的容顏,眼中,有複雜的神色閃過。片刻後,她重新冷下臉,伸出手,直直地攤在他的面前,「把聖仙石交出來!」

  「聖仙石?」付千巧愣了一下,這一次,不是裝的,而是他壓根兒就沒聽說過她所說的這件東西。

  見他迷茫的模樣,女人的表情愈加不耐煩,向前逼近一步,她的眼中有凶光閃現,「我再說一遍,將聖仙石給我!」

  什麼聖仙石,他連長什麼模樣都沒見過,又從哪裡變出一個給她?ˍ「我沒有聖仙石。」付千巧拿捏地強調,分寸十足,全是恐懼不安。意料之中,看見那女人的面色又陰狠了幾分。他將手藏在身後,暗自蓄力,準備孤注一擲,等她不備之時給她全力一擊。

  「好,很好。」女人冷哼一聲,忽然出手,付千巧一驚,仍是忍住,任由她捏住自己的下巴,「容貌一模一樣,可惜,這雙貓眼石的眼眸,太不般配了……」

  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女人的神色有所變化,柔和下來,似乎正沉浸在回憶之中,神志開始飄忽不定。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付千巧忽然出手,一掌擊在她的左肩,用盡了全力。

  女人顯然沒有預料到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硬生生接下這一掌,身形倒退數十步,雙腳在地面劃出長長的溝壑,直到抵住身後的樹幹,才停下。她低頭看看自己的左肩,再抬眼望向付千巧,有些驚訝地開口:「你會武功?」

  付千巧不答話,攔腰抱起穆纖雲,躍上近旁樹枝,奪路而逃。

  身後枝葉摩挲,發出陣陣聲響,他的後背被冷汗浸濕,腦中已無其他閃念。

  踏上橫亙河面的枝幹,近了,近了——不遠處,河面五彩粼粼,畫舫艘艘,歡歌笑語,漸已清晰。

  只要到人多的地方,眾目睽睽之下,無論如何,行兇者都會有所忌憚。

  正待跳下,身後衣衫忽然被拽住,他扭身,只聽布料撕裂的聲響,他落在畫舫頂棚,還未站穩,畫舫因為衝擊忽然搖晃,他就勢一滾,避開凌空而來的人,翻身掉下頂棚,為不傷及穆纖雲,只得委屈自己,當了肉墊。

  顯然,他這個不速之客不太受歡迎,因為此起彼伏的女人尖叫幾乎震聾了他的耳朵。

  「別怕,別怕,有我在……」

  有人在反覆叨念,大概有很多的女子現在聚集在其周圍尋求保護。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

  「姑娘,這艘船,在下我已包了。姑娘不經通報硬闖,恐有不妥。不過哪,若是姑娘不介意,在下也不在乎多一個人共賞明月——」

  「啪!」

  一隻手劈下,付千巧躲過,劈碎了他身邊的一塊船板。

  都什麼時候了,他哪有什麼閒情逸致賞花弄月?眼見那個黑心女人的手又彎成鷹爪抓向他,他鯉魚打挺翻身而起,大跨步跳上了周圍美女圍攻的八仙桌,與那位端坐擁享佳人馨香的傢伙打了個照面——

  「啊,啊,啊啊……」

  眼前,是瞪大了的一雙眼,張大了的一張嘴,外加一隻還捏著葡萄指向自己的手。

  明知道自己現在的扮相看在對方眼裡很滑稽,明知道眼下的落荒而逃很沒有面子,可是危急關頭,他也已經顧不上了。餘光瞥到身後女人已近在颶尺,付千巧抱著穆纖雲貼著那人身邊滑過,躲在他身後,大聲地叫出來——

  「救命!」

  掌風襲來,毫不留情地劈下。一隻手,忽然伸出,柔若無骨地沿著女人的右臂蜿蜒而上,如同一條繩索,緊緊將其纏繞。凌厲萬分的彎指就這樣被阻擋,極不自然地停在半空,動彈不得。

  「纏絲手。」隔著一張桌子,女人盯著對面約莫三十上下擋在付千巧身前的男子,「你是付家的人?」

  「大——姑娘。」挺饒舌的,眼前的女人雖說老了,叫大嬸恐怕還是有些傷她的自尊心,「在下付天笑。」

  纏繞的手臂又向下壓了壓,分明是在挑釁。付天笑面不改色,手中力道加重,纏繞得更緊,二人僵持不下。

  他回頭瞅了一眼身後,差點又被嗆住,不自然地咳了咳,他問面色不佳的女人:「姑娘,不知她哪裡得罪了你,定要你出手如此之狠,招招置她於死地?」

  女人輕哼了一聲,「付天笑,我勸你莫管閒事。」

  「閒事莫管,一向是付家子孫秉承的家訓。」付天笑連連點頭,繼而又很無奈地搖搖頭。想想自己這些年來還真是晦氣,每次出門都有一大堆的閒事跟上身,想甩都甩不掉——像今天這麼風月的場所,實在適合與眾位麗人打情罵俏,偏偏冒出這麼煞風景的兩個人,只能對月長歎,恨尋花問柳正不當時,「我後面的小——小姑娘,算起來,和付家有些淵源,她的事,算不上閒事,我要是不管,恐有血光之災。」

  「你若是定要管,也免不了流血傷身。」女人嗤之以鼻,根本不理會他的說辭,左手一揮,砍向纏繞自己右臂的付天笑的手。

  「喂,我說,應該有商量的餘地吧?」付天笑雙手與對方糾纏,在心底默默悲歎:流年不利,但逢外出,他必定得大展拳腳一次。

  「辦不到!」對方的回答,是一腳踢向桌腿。八仙桌翻轉,向他這方砸來。

  討價還價失敗,付天笑很無奈地放手,攔臂一擋,將一張實木桌給當空截斷。眼見女人又惡形惡狀地撲來,他腰身一動,飄忽地迎上去,手腳如蛇般滑動。拳腳如雨點落下,雖無一砸在他身上,但說實話,對方的實力不弱,他還需時刻警惕,才不至於落下風。

  一百回合後,雙方暫時鳴鼓收兵,分開了身形,各佔一邊,稍作休息。

  「要不,你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付天笑揉揉有些酸了的手,再次建議。

  「休想!」女人有些氣喘,卻毫不示弱。

  「話不投機半句多,算了,繼續!」談不攏,付天笑徹底放棄,拉開架勢,做好了大戰三百回合的打算。

  女人斜睨了付天笑一眼,伸出右手,抓向他的咽喉部位,又快又狠。付天笑仰頭,手緊貼他的面頰而過。女人眼神一變,背在身後的左手忽然出拳,被付天笑擋住,她展開五指,淡黃的煙霧即刻向付天笑瀰漫開去——

  「小心!」立在一旁緊張觀戰的付千巧見情形不對,立即大叫。

  「借用一下!」兒乎是同時,付天笑伸手抽過身邊呆若木雞的美嬌娘手中的錦帕,擋在面前用力一揮——

  「你!」沒想到他來這一招,女人一張嘴,煙霧便倒竄入她的口中。她連忙閉氣,身形有些踉蹌,自知已經中毒,無法再僵持下去,她不甘心地望了付千巧一眼,隨即奔到船頭,一個猛子扎入水中。

  付千巧放下懷中的穆纖雲,奔到船頭,只見水紋波盪開去,即刻歸為平靜,觸目所及,已沒有了人的蹤影。

  「謝謝。」付天笑將錦帕重新塞回仍舊沒有回神的人手中,非常有禮地道謝後,這才轉向付千巧,「千巧,別追了!」

  「可是——」大好時機,白白叫那人溜走,豈不可惜。

  「千巧——」正在惋惜之餘,身後傳來了付天笑的聲音,雞皮疙瘩立刻佈滿全身,付千巧硬著頭皮回頭,果不其然,看到了付天笑很是「關愛」的眼神。

  「我早就知道,男生女相果然不好。」

付天笑的視線,從付千巧頭上的金步搖,再到他身上的藕色女衫,再到付千巧背後的那個被抓破露出「冰肌玉膚」的大洞上,目光無限淒涼,「千巧,你雖長得俊美,論姿色不輸於女子,但你終究是男人,怎能脫下青布衫,換上女紅妝?」

  付天笑一臉淒惶,一反方才「英雄救美」的大無畏的勇氣,看得付千巧臉皮抽筋,「爹,你聽我說——」』

  「我都明白,都明白……」付天笑走上前,拍拍付千巧的肩膀,待到看他描眉塗唇、擦脂抹粉的精緻面孔後,終於忍不住抱著他,紅了眼圈,幾乎要放聲大哭,「可是你叫我怎麼跟你爺爺奶奶交代?寵愛的孫兒好端端地走出家門,回來後,居然變成了一個姑娘家?千巧啊,為父會被二老活活打死在祖宗牌位前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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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2 12:08: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紅粉房,綺羅帳,熏香繚繞。

  「你住妓院,還是這裡的頭牌?」

  自踏入玉鼓麗境,付天笑就覺得自己的心臟在時刻承受巨大的考驗,最後到了付千巧據說是「暫住」

的閨房後,他已經非常脆弱的神經再也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覺得自己快要暈死在這裡。

  他的乖兒子千巧,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可怕的癖好,他卻一點都沒有察覺?欲哭無淚,若是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斬釘截鐵拒絕他南下尋凶的。枉為人父哦……

  「爹。不是你想的那樣。」付千巧瞧見付天笑傷心欲絕的模樣,本想好好與他解釋一番,無奈掛心穆纖雲的狀況,實在無法分神顧及。他轉向站在一邊的旋影,「旋影姑娘,麻煩你,弄一盆熱水過來。」

  旋影點點頭,看了一眼安睡在床上的穆纖雲,轉身出了房門。

  「千巧,這位姑娘是誰?」先前一片忙亂,顧不上其他。此刻有了空閒,見付千巧對昏睡的少女似乎很緊張的樣子。付天笑好奇地問他。

  嗯,樣貌倒挺討巧,就是依時下的審美觀,略微胖了些。

  「砰!」

  好大的聲響,正在專心致志問問題聽答案的付天笑回頭,但見房門已經被踹開——之所以知道是踹開,是因為還有一隻腳,停在半空,做了最用力的證據。

  順利解決掉障礙,穆飛星奔進來,直接衝到床邊,瞅見昏迷不醒的穆纖雲,臉色青了大半。

  「可惜了哦……」門邊,跟上來的連華能氣喘吁吁,仍不忘本色,摸著「喪生」於穆飛星之腳的門唏噓。

  「連華能,你敢把算盤掏出來試試?」穆飛星瞪連華能蠢蠢欲動的手,毫不客氣地威脅。

  如此一說,連華能還哪敢動作?敢怒不敢言,他只能默默心痛那扇由自己出資的門,磨蹭著上前,瞅見床上的穆纖雲,不免驚奇地問道:「咦,纖雲睡著了?」

  「哈哈……」

  話音方落,便聞有人在笑,連華能不滿地看過去,終於注意到一旁的陌生男子,「你是誰?」

  付千巧適時介紹:「連公子,這是我爹,付天笑。」

  「你爹?」此言一出,穆飛星和連華能異口同聲地說,尤其後者,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上下打量了付天笑好幾遍,「敢問伯父,平日以何養顏?」

  付千巧二十上下,眼前的男子,從相貌判斷,也不過三十左右。嗯,一定是養顏得法,他一定得打聽出來,又是一筆大賺的買賣呀……

  「連華能,你就不能一天不想錢?」哪會不明白連華能的心思,穆飛星當頭一記,打斷了他的美好幻想,「沒看見纖雲昏過去了嗎?」

  「昏了?」連華能摸自己被敲疼的後腦勺,禁不住砸舌,「纖雲平常擅用迷藥,怎麼這次自己中招?」

  「不是迷藥,是毒藥。」付千巧開口,見旋影進來,他點頭向她示意,要她過來為穆纖雲擦拭。

  「毒藥?」穆飛星沉聲,「什麼毒?」

  「與若綺身中無二,是苗疆蠱毒。」付千巧回答,瞅一邊百無聊賴四處環顧的付天笑,「爹?」

  齊刷刷的目光又一起看向他,想要隱形都很困難,好嘛好嘛,他知道是該自己出場了。

  付天笑踱步上前,示意正在忙碌的旋影讓一讓,撩起衣袍下擺,他坐在床沿,仔細端詳穆纖雲的面色,又伸出手指,探她的脈搏,片刻後,才開日道:「失心蠱,中者神志昏迷,施蠱者發咒,即傀儡聽命;若不發咒,也不解咒,兩日之內,必死無疑。」

  「你說什麼?」聽他最後一句話,穆飛星幾乎要跳起來,「那要如何才能解咒?」

  付天笑搖頭,很乾脆地回答:「蠱毒製煉之術,苗人從不外傳,我不知道。」

  「伯父——」瞧他氣定神閒的模樣,連華能撇撇嘴,「你跟沒說有什麼兩樣?」

  「當然不一樣。我雖不知如何解咒,但我知道如何能夠救活她。」付天笑慢悠悠地說道,站起身,不慌不忙,走到付千巧面前,攤開手,「千巧,拿來。」

  付千巧捲起衣袖,手腕間有一道銀色手鏈。他褪下手鏈,遞給付天笑。付天笑接過,走到桌邊坐下,翻過一個茶碗,手一抖,一把雪亮小刀出現在他手中,對準手鏈上的紫色墜飾,正準備下手,不期然,手鏈被人一把奪過去——

  「喂!」他抬頭,看公然「搶劫」的人,極為抗議。

  「這——」旋影雙頰鮮紅,胸日劇烈起伏,連說話的聲音都開始顫抖起來,她拎著奪過的手鏈,質問付天笑:「你如何得到?」

  「關你什麼事?」付天笑以其人之道反攻,重新搶過手鏈,持刀落下,在一聲驚呼中,刮下紫色墜飾上少許粉末置於茶碗中,「甘草二錢,加生油少許調和服下,嗯,味道不好,但功效其佳,屢試不爽——」

  話沒說完,手中的鏈條又被奪過,他拍案而起,與那位老是拆自己台的旋影對視,「姑娘,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衣袖拂過,香風襲來,他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就被重重地扇了一巴掌。

  「你這混蛋,知道這是什麼嗎?居然任意刮刻;輕賤得如此厲害!」旋影牢牢護住那條手鏈,指手劃腳,神情激憤。

  混蛋?他?

  堂堂六尺男兒,居然被女人當眾毆打,這輩子的形象都毀掉了。可是家訓有曰:好男不跟女鬥,他唯有一邊去奪手鏈,一邊據理力爭:「我當然知道,這是我兒千巧生來即佩戴之物,本是項鏈,只不過他年歲漸長,只能當手鏈戴了而已!

  旋影漂亮地旋身,避開付天笑並不兇猛的攻擊,聽得他的話,呆了呆,望向付千巧,忽然濕潤了眼睛。

  「喂,你別哭呀……」沒想到她落淚,付天笑一時手忙腳亂。只不過裝腔作勢嚇嚇她,真功夫一分都沒使出來,可不是存心欺負。

  更沒想到的是,片刻後,旋影奔向付千巧,張開雙臂,牢牢將他抱住,哽咽地開口:「少主,十八年了,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這麼說來,我是錯過好戲了?」穆纖雲半躺在床上,無精打采地任由常樂喂自己雞湯,聽連華能眉飛色舞的轉述,只覺得心情沮喪。

「我就說付千巧那小於不簡單,沒想到他居然是幽月教的少主。幽月教吶,那個被苗疆各部落絕對尊奉的教派,嘖嘖——」連華能興致勃勃地說著,心中規劃著無數未來,想著定要將付千巧好好巴結,方便自己今後從苗疆一帶低價收購珍貴藥材,然後再賣回中原,呵呵,發財了……

  「連大哥,你的表情,很奸詐。」穆纖雲接過常樂遞上的錦盒,打開來,拿出一粒蜜餞,塞進嘴裡。

  「有嗎?」連華能忙揉自己的臉,立刻換上一副很慈愛的大哥哥表情,「我說纖雲,你就別再吃甜膩膩的東西了,小心以後真的嫁不出去哦……」

  「要她真嫁不出去了,你就等著當南華郡主的夫婿吧。」

  門外傳來人聲,連華能的冷汗又開始往外冒,忙不迭地站起來,轉身看已到門外的一干人等。

  「飛星,你不會玩真的吧?」他看為首的人,言辭甚為小心。

  穆飛星哼了一聲,經過他身邊,走到纖雲的面前,在錦盒中再挑了一粒蜜餞給她,回頭看一臉苦瓜相的連華能,「誰叫你老是咒纖雲嫁不出去?」

  「天地良心哪,」連華能大聲喊冤,「我是為纖雲好,哪家翩翩少年郎不中意窈窕淑女?」說完後,不忘記撿出一個現成例子增強說服力,「付公子,你說是不是?」

  穆纖雲瞅了一眼恢復男兒身的付千巧,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聽他的回答。

  「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只要琴瑟合鳴,對於樣貌,我並沒有特別的偏好。」

  付千巧的話傳進穆纖雲的耳朵,她低首,微斂雙目,嘴角翹起,笑意浮現。

  「付千巧,你現在有何打算?」穆飛星問他,「是暫留中原尋凶,還是返回苗疆繼承教主之位?」

  「少主——」不等付千巧回答,一邊的旋影已憂心忡忡地開口.「自教主夫婦遭暗算之後,群龍元首。幽月教長老們各自為政,苗疆四分五裂,為私利自相殘殺,子民苦不堪言。屬下以為,少主應即刻返回幽月教,拿聖仙石開啟聖壇,取出權杖,肅清內亂,重振幽月教聲威。」

  「你說的這塊石頭真有這麼神奇?」付天笑的眼睛,忍不住又向付千巧的手上瞄。

  不問還好,一問正好點著了火藥引線。一想起他的所作所為,旋影氣就不打一處來,「石頭?你可知,聖仙石是幽月教聖物,是開啟聖壇祈福之匙。自幽月教創教以來,只有歷代教主,才有資格佩戴,佩戴者百毒不侵,瘴病難以入體。十八年前,聖仙石丟失,多少人處心積慮想要得到它,除了它的神奇,更多的,是為了獲得各部認可,取得幽月教教主之位。上天保佑,聖仙石在少主身上,沒有被居心叵測之人奪走。而你,居然將聖仙石當藥引使用,任意刮刻,玷污聖物!」

  旋影眼中熊熊燃燒的怒火,燒得付天笑火燒火燎,這麼嚴重的指控,他可擔當不起,「我當初將千巧救下,見這玩意兒,以為是他親生父母所留的紀念。後來無意發現它的功用,又不知道它有你所說的那麼大的來頭,自然就要物盡其用了。」

  「難怪我中毒而你沒事,原來是佩戴了祛毒的聖仙石。」穆纖雲恍然大悟道,抬頭看了看旋影,「你也是幽月教的人?」

  「我母親是幽月教的長老,也是教主的近婢。教主遇害,少主失蹤,幽月教分崩離析,母親心急如焚,十多年來,從未放棄尋找。」旋影望向付千巧,「幾年前,派出的探子傳回消息,說少主可能尚在人間,母親便派我到中原。我潛身花樓,從南北過客身上探聽消息,指望找出少主下落。」

  「我有一個疑問。」穆纖雲望著還未從激動中恢復過來的旋影,「為什麼你一直懷疑付千巧是個女的?」

  旋影哪會不明白穆纖雲的言下之意,她笑了笑,微微福身,「這一點,還望少主和郡主莫要見怪。當初教主對外宣稱所生為女,我那年不過十歲,但也見過少主襁褓中的模樣,粉妝玉砌,很難叫人懷疑他的性別。以至於我們以往數十年的追查中,都重點放在女孩兒身上,找錯了方向。」

  「對對,我第一眼見千巧的時候,也將他當作了女孩。」一想起陳年舊事,付天笑還感慨不已,「還以為自己英雄救美為自己找了個娘子,沒想到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爹——」付千巧輕咳了一聲,示意他可以止住,不用再發揮下去。

  「少主實在像極了教主,他當初來醉夢軒尋人,我真的以為他是女扮男裝,所以有心試探,夜半登門,不想被拒絕,後來,你們掉進了秘道,我不便現身,唯有暗中引路——」

  「敲擊石壁的人,是你?」穆纖雲失聲道,盯著她,「既然你知曉秘道的存在,為何不救出若綺?」

  「我不能救她。」旋影搖頭,「一旦出手救她,勢必與劫持她的人交手,我的身份暴露,多年的苦心經營便毀於一旦。更何況,她被誤抓,少主就多一分安全,我又何必插手?」頓了頓,她又道,「我們苗人,沒有你們漢人所謂的『大愛』,我們只忠於自己的部族與族人的安危,其他的,根本算不上什麼。」

  「好狠。」付天笑在一邊嘀咕,結果又被旋影聽見,預料之中,他又被無情的眼神利劍狠射了幾下。

  「如此說來,你知道那名右手腕有形似蝴蝶胎記的女子是誰了?」線索逐漸明朗,付千巧屏住呼吸,追問道。

  「蝴蝶胎記?」聽他這麼說,旋影怔了怔。

  「對。她曾襲擊過我兩次,頭一次,因為我是男子,所以將我放過,想來和你所說原因差不多。而後我扮作女子,她便步步緊逼,要我交出聖仙石。旋影,你既曾經與她同在醉夢軒,也必定知曉她的來歷。」

  「屬下是曾與那行蹤詭異的女子同在醉夢軒,也發現了她暗藏的秘道,但屬下並不知她右手腕有蝴蝶胎記,而且——」旋影還想要說什麼,嘴動了動,又沒有說出來。

  「而且什麼?」付千巧卻不放過,執意追問。

  「我所知的手腕有蝴蝶胎記的人,只有一人。」

  「誰?」

  「幽月教的大祭祀降符,但他是男人,而且,也已經失蹤了十八年。」

  蝴蝶胎記,幽月教大祭司降符所有,他是男人,已整整失蹤了十八年,到現在,仍無下落;而襲擊付千巧的人,有蝴蝶胎記,但卻是女人。

  這二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關聯,是他們都沒有覺察到的?

  第二十六次翻身之後,睡意還是沒有降臨,穆纖雲從床上坐起來,拿起一旁的錦盒,打開摸索,卻空空如也。

  又吃完了。

  「常樂?」她輕喚,卻無人回應。

  靜待了一會兒,她抱著錦盒下地,藉著窗外依稀的月光,慢慢走到外間,看見好夢正眠的常樂。

  想來是累了,所以才睡得如此之熟,對她的呼喚毫無反應。

  拉起滑落一旁的被子,為常樂蓋上。睡意朦朧的常樂翻了一個身,咕樓噥:「小姐,不要嚇我了……」

  不會吧?穆纖雲撇撇嘴——這個常樂,做夢都將她化為凶神惡煞的厲鬼了嗎?

  終究是沒有將常樂喚醒,穆纖雲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前,拉開門,出去後,又將門掩上。

  壞習慣,一旦夜間睡不著,她就想要吃糖果蜜餞,否則,整夜難以安睡。

  嗯,去膳房好了。聽常樂說,這幾日有新做好的柿餅,正好嘗嘗鮮味。

  一想到那入口的滋味,她的心情一下子快樂起來,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沿著迴廊,迫不及待地向膳房的方向跑去。

  人工湖面如鏡,月光傾瀉,銀粼波光,煞是好看。

  「撲通!」

  落水聲,穆纖雲嘎然止住腳步,偏頭一看,不遠處的湖面有水紋擴散。

  絕對有什麼東西掉進去了———她的心情不免緊張起來,抱緊了懷中的錦盒,向臨水一面移動,貼著欄杆,探出半個身子,伸長了脖子,仰起臉向上打探。

  一個黑點,從上面墜落。她來個及細看,反射性地閉上雙眼,覺得什麼硬邦邦的東四撞擊過來,砸得她的臉生疼。

  「哎喲!」她半蹲下去,摀住受創的鼻子連連呼痛。

  「穆纖雲?」一張臉,從迴廊上方倒著下來,看起來有幾分滑稽。

  「半夜三更不睡覺——」穆纖雲抬頭,鼻音濃濃地嘀咕,鼻子酸酸的,連累眼淚也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付千巧,上面的風景很好看嗎?」

  她在瞪他,指控他的「蓄意傷人」,付千巧笑了笑,向她伸出手,「要不要自己上來看看?」

  「我不要!」穆纖雲很有骨氣地拒絕,同時舉高錦盒,要他看看自己現在有多麼忙碌,「我還要取東西。」

  付千巧也不勉強,隨意地一瞥,看出那是她裝甜品的盒子,淡淡道:「還真能吃……」

  「什麼意思?」言下之意當她聽不出來嗎?

  沒人回答,因為那張臉,已經很「不屑」地消失在她面前,想當然,又是縮回到了迴廊頂上。

  「喂,說清楚!」穆纖雲漲紅了臉,一馬當先衝上前,踩上迴廊的欄杆,整個人一大半懸在半空,「付千巧,別以為你是什麼幽月教的少主就可以為所欲為,不把我放在眼裡——呀!」

  狠話還沒有發洩完,只覺得自己被提起來,待反應過來之後,她已坐在了迴廊頂上、付千巧的身邊。

  「看,真的很美。」付千巧指著下方的湖水波光,示意穆纖雲自己看,「你們就從沒有試著從這個角度看湖面嗎?」

  「誰知道?」被半強迫地弄上來和他觀賞風景,穆纖雲回答得有點心不甘情不願,「也許爹娘看過,也許二叔和倩影嬸嬸看過,反正都不管我的事。」

  而此刻的燃眉之急,是要找柿餅,使她不受失眠之苦。

  「你不喜歡?」見她愁眉苦臉心思完全不在的樣子,付千巧問她。

  「自我出生就住在這裡,花花草草都被我熟悉了十七年,很難再有特殊感情的。」穆纖雲抬頭看他,眉眼皺成一團,「你要是喜歡看風景,明日起,我帶你走遍南京城,讓你看個夠,好不好?」

  付千巧望著她,不置可否。

  月光下,又看見了他貓眼石般的眼眸,金綠的顏色交替變幻,很是蠱惑人心。

  「喏,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心又開始跳了,拜託,這麼空曠安靜的地方,很容易被發現,到時候,她就丟臉了。不行不行,真得走了,再這麼和他對視下去,就算吃遍了穆王府所有的甜品,她也失眠失定了。

  「纖雲——」

  跳到邊上準備跳下閃人,不想身後他突然叫她,還很可惡用了那種很低很沉很羈絆人心的語氣,惹得她腳底板硬生生兒地粘在瓦片上,就像中了定身法,動彈不得。

  「旋影她,勸我盡快回苗疆,執掌幽月教……」

  盡快,那是多久?

  跳得很厲害的心臟驀地向下一沉,穆纖雲回頭,顧不得先前一刻還巴望著逃走,追問的話脫口而出:「什麼時候啟程?」

  問這話的時候,言語有自己都能聽出來的乾澀。想起他是幽月教失而復得的少主,要回苗疆肩負重責,平定叛亂。

  他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裡,而她,還想帶他看遍南京城,吃喝玩樂,最好樂不思蜀,乾脆留下來,那是最好。

「說實話,我也拿不定主意。」付千巧搖頭,長長歎了一口氣,「爹是我的養父,自懂事起,他便將收養我的來龍去脈—一告知。我的身世,除了這條手鏈,爹不知曉,我更模糊。爹待我極好,爺爺奶奶更是對我疼愛有加。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當自己是付家的人。沒想到,突然之間,我的身份居然是幽月教的教主,還有這麼大的責任等著我去承擔,我真的有點無所適從。

  「我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對他們,根本一無所知。而苗疆幽月教,對我來說,更是陌生之極。但,我都無法否認自己的身份。我是旋影的族人,我是幽月教的少主,他們苦苦找了我十八年,我如何逃避自己的責任?」

  「這麼說,你還是要走?」穆纖雲向他走近了兩步,腳在瓦片上劃圈圈,難以言說的滋味漸漸滋長,覺得心口堵得慌。

  「纖雲,若我走了,你會掛念我嗎?」

  好難回答的一個問題,他為什麼要明知故問,又為什麼偏要用這般溫柔的語氣喚她的名字?糟了,鼻子又在微微發酸,不同於先前被撞擊的疼痛。酸痛一直向上蔓延,直到眼睛裡,也因為酸痛,開始想要流淚。

  掛念,怎會不掛念?

  想起花魁選秀時她撞到他,為他「天香國色」傾倒的驚艷;想起發現他是男兒身時的尷尬;想起在秘道中他握緊她手共渡難關的堅決;想起她為他裝扮紅妝的樂不可支;想起他倆在秦淮湖畔為他在旋影面前「寬衣解帶」的鬥嘴……

  這一刻,想起了許多許多,原來發現,每一樣,都無法將回憶割捨。

  「那你呢?」用力眨眼睛,不讓蓄積的淚水當著他的面滾落,她低低地問他,「你會掛念你爹,你的爺爺奶奶,應州府,南京城,還有——你認識的人嗎?」

  沒有說出口的;是想問他——付千巧,會掛念穆纖雲嗎?

  十步之遙,不算遠的距離,她語氣中濃濃的眷戀,他清晰可辨。見她可憐兮兮地站在邊上,拚命低著頭,死死抱著懷中的錦盒,不想叫他見著她悲淒的模樣。明知道在這種場合下想要笑有點破壞氣氛,但不曉得為什麼,就是憋不住自己,最後還是讓笑意出現在了自己的臉上。

  沒人回答,四周很安靜。巴望著他的答案,等得心急,穆纖雲悄悄地偷瞄了付千巧一眼。不看還好,一看,立即將她的傷感打擊地無影無蹤。

  「付千巧,很好笑嗎?」穆纖雲嘟起嘴,臉頰氣得鼓鼓的,瞪付千巧笑意滿滿的臉,直想狠狠揍他一拳。

  什麼跟什麼?她在莫名傷心,而付千巧,居然可惡地在嘲笑她。

  得得得,走走走,都走了算了。最好在他進苗疆之後,老天開眼堵了路,叫他一輩子都回不了中原,就只能在幽月教裡混日子。

  來了氣,這回是鐵了心要閃人,身形一動,不想立即被堵住了去路。

  「讓開!」她別過頭,要自己堅定決心,不去看那張在月光下越發俊美的臉龐。

  想來,不識相的傢伙並沒有理會她的拒絕。不提防,手中的錦盒被奪走,高高舉起,示威一般在她面前搖晃,存心吸引她的注意力。

  「給我!」穆纖雲蹦起老高,在付千巧左右來回跳,伸長了手,想要奪回錦盒。

  無奈人矮腿短,她的手已經伸得筆直,卻只能碰到付千巧的上臂,連錦盒的邊都沒有摸到。不服氣,乾脆雙手齊上,集中力量攻一邊,抱住他的手臂,使勁往下拽。

  比身長不如他,比體重,她應該不會太遜色吧?

  付千巧似乎已承受不住,手慢慢垂下,穆纖雲大喜,眉開眼笑,正準備乘勝追擊,不想騰出想要奪錦盒的手忽然被抓住,隨即陷入溫熱的寬大手掌中。

  她一愣,呆呆地看付千巧包容自己的雙手,時光恍若又回到了那一夜,他們深陷地道迷宮,他牽著她,在黑暗中無聲地安撫她的驚惶失措,從未放開。

  不再黑暗,月色下,他的手不似女子的潔白柔軟,手指修長,力道十足。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間想起了這句她早已忘記了出處的話。

  怎麼辦?腦袋一下子混亂起來,模模糊糊還記得飛星哥哥和連大哥對她的囑咐,而她,已經被這個面若桃花的男子牽過兩回了。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只能嫁他了?

  很認真地看她和他交握的手,忽然發現,自己並不排斥這樣的結局,忍不住,很傻很傻地吃吃笑起來。

  她的表情變化,從怔愣到沉思,從懊惱到開懷,付千巧摸不透她的心緒,只知道,這樣的機會很是難得。

  不著痕跡地輕輕將她向前帶,似不經意之間。她已淪陷在他的臂彎,而她,還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笑意一直沒有消散。

  很喜歡看她這樣舒心的笑,不矯揉,不造作,不羞澀,不靦腆。有的,是充實和快樂,令他一時間。有些嫉妒起她此刻所想。

  「纖雲——」他將手中的錦盒重新塞進她的懷裡,輕輕抬起她下巴,「無論到哪裡,我都會想著我爹,我的爺爺奶奶,想著應州府,想著南京城,還有——」凝視她的眼睛,望著她瞳孔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很輕很輕地開口,吐出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臉龐,惹得她的臉頰,紅暈不停翻飛——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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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2 12:08: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昨晚,她終是失眠,輾轉反側到天亮,熬出兩個熊貓,卻不是因為沒有甜品入口,而是付千巧對她說的那番話。

  他是故意的——她肯定。蓄意撩撥她,卻又在她瞠目結舌心潮難平之時抽身而去,根本就是早有預謀地逗弄她。

  她想,她是喜歡上付千巧了。喜歡他漂亮得過火的臉,喜歡他貓眼石金綠的眼眸,喜歡他握著自己手的悸動感覺,喜歡他朗朗如風的笑臉……

  「好煩啊……」倚在水池的欄杆旁,穆纖雲大叫道,索性將手中的酥糖盡數丟進池中,引得彩鯉競相爭食。

  將手指伸進水中,一尾金色大鯉立刻游上前來,細細啃啄。指尖傳來酥麻感,癢癢的,穆纖雲出其不意地彈指,正中全鯉的脊背,嚇得魚兒一擺尾,立刻潛入水中。

  「躲哪裡去了?」她自言自語,俯低了身子,臉貼近水面,打探金鯉的去向,「吃人家的手軟,至少要出來陪我玩一會兒吧?」

  「啪啦!」

  激盪的水花驟然濺她一臉,穆纖雲莫名其妙地抬頭,

  只見眼前人影一晃,她抹去臉上的水珠,不遠處,有兩個人你追我趕水上漂,似乎很有興致。

  「喂!你們在幹什麼?」沒搞清狀況,遲疑了一下,穆纖雲扯開喉嚨,很辛苦地與那邊的人打招呼。

  「小丫頭,這是我跟這刁蠻女人之間的事,你只管一邊待著就行。」付天笑的人,在水面飄忽,一邊應付窮追不捨的旋影的攻擊,一邊還不忘回答穆纖雲的問題。一心兩用,好不瀟灑。

  「刁蠻?」旋影怒目以對,揮掌,一柄小小的薄刃從她指尖射出,「我就叫你見見什麼是刁蠻!」

  利刃飛來,付天笑急忙抬腳,乖乖,差一點,就要被釘在這片荷葉上了,「哇,你來真的?』」

  波浪翻捲,水紋疊疊,本是一池平靜碧波,卻被兩個不對盤的人弄得哪吒鬧海一般。

  穆纖雲本來不想理會,但又看不下去那些可憐的魚兒不斷被掌風內力外加拳打腳踢震出水面,既然自己的功力還達不到對抗二位「前輩」,無奈之下,只能委屈自己的雙腿,勤快地奔波於岸邊,不斷將那些「不幸」落地的彩鯉—一拋回水中。

  池邊一片狼藉,難免顧此失彼。她滑倒又爬起,好不慘烈。當意識到自己不過是隻身一人外加赤手空拳,無法拯救慘遭橫禍的池中芸芸眾生,穆纖雲終於挫敗地住手,決定以息事寧人的態度來遊說兩位戰況正如火如荼的始作源者,「二位前輩,以和為貴呀……」

  鬼知道她會忽然想起這個詞,想一想,也真夠窩囊,明明自己是這裡的主人,還要任由他們囂張。

  一片新鮮荷葉從大而降,不偏不斜,正巧落在穆纖雲的頭上,「啪嗒」一聲,倒扣下來的池水將她澆了個落湯雞。

  倒霉透頂!

  「付千巧!」算了算了,她又何苦來攪這攤渾水?既然一個是對他有養育之恩的老爹,一個是他忠心耿耿的屬下,那麼,解決這棘手問題,他理應是最佳人選,不是嗎?

  這聲暴喝有點驚天地泣鬼神,停歇在枝頭的鳥兒不敢再多做停留,齊刷刷地飛得無影無蹤;彈到半空的魚兒硬生生地翻了個轉,重新掉入池水中。

  「怎麼了?」頭頂上的葉子被揭起來,終於重見天日。觸目所及,居然還真是付千巧。

  「這麼快?」穆纖雲先是一怔,接著沒好氣地問付千巧。擰了擰自己的髮辮,好傢伙,濕漉漉的一把。

  「你吼得那麼大聲,即使再遠,原神也被震回來了。」用衣袖拭去她臉上的水珠,付千巧笑說。

穆纖雲的臉蛋不爭氣地紅了紅,隨即想到自己此時正在扮演的角色,板起臉,她指著渾然忘我對招的兩人說道:「我沒心思給你開玩笑,你現在立刻去制止他們,我不想他們將離秋苑給毀了。」



  爹娘住的地方,若是他們回來發現這裡變成了一片廢墟,她的下半輩子恐怕也只有跪在祖宗牌位前度過了。

  「小心!」眼角餘光瞥到一人直直飛向這邊,付千巧眼明手快,拉過穆纖雲,護著她向後退離。

  「卑鄙,居然趁我捂耳朵的時候偷襲我。」付天笑倒在穆纖雲原本站立的地方,揉自己的胸口,不忘譴責沒有江湖道義的惡女子。視角旋轉一百八十度,瞧見了後方的付千巧,頓感救兵到來,一臉哀淒狀對他訴苦:「千巧,那個惡女居然敢打幽月教少主的爹,簡直無法無天了,快去教訓她一下!」

  「你不是教主的爹。」翩然而至的旋影輕盈踏上地面,還很「不小心」地又踩了付天笑一腳,「你只是養父而已。」

  「你你你——」被突然襲擊,付天笑一下坐起來,捂著腳呲牙咧嘴,義憤填膺地開始教訓那名不知好歹的「紅顏禍水」,「養父又怎麼樣?要不是我當年將千巧從歹人手中救下,他早就不知投胎幾百回,還會好好站在這裡等你叫一聲『少主』?說到底,我是保存了你們幽月教血脈的大恩人——恩人,懂不懂?」著重強調,辛酸歲月往事又浮現心頭,「想當年,我年方十六,意氣風發,誰想單身出門,回來帶了一個嬰孩。尚未成親,就被風傳已為人父……」忍不住仰天長歎,「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從此對我望而卻步,我驀然回首,而立已過尚孤身一人,我——」

  「爹!」

眼見他對往事回憶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態,付千巧知曉若還不制止他,恐怕他會一直哀怨到月上柳稍。好孝順地向他伸出手,「旋影並非有意,你大人大量,不必計較了吧。」

  「千巧——」乖兒子終於伸出援手,還算這些年沒有白疼他。付天笑亂感動一把,借力站起身子,不忘向旋影投去示威一瞥。

  旋影撇撇嘴,權當沒有看見。

  「耶,丫頭,你落水了嗎?」付天笑得意夠了,才注意到付千巧身邊狼狽的穆纖雲。

  敢情她這個受害者到現在才被發現?穆纖雲將手中的辮子狠狠向後一甩,水滴四濺,周圍的人無一倖免。

  「真的落水了。」親身感悟,付天笑點點頭,正兒八經地拋出一句話。見穆纖雲一張小圓臉氣得鼓鼓,想來是涵養極好,不便當面破口大罵,「呵呵,丫頭,你的模樣,可和你娘不大像哦……」

她越生氣,他就越覺得有趣,「不過勉強還算可愛,挺討我喜歡,想我為了千巧耽誤半生,不如你做我娘子好了。」

  玩心一起,很難收拾,他壞壞地逗弄穆纖雲,還不忘湊近她的臉,一雙手也開始癢癢,「意欲捏她的粉臉。觸感不太好,令他頓生疑惑,結果發現自己捏的不是穆纖雲的臉,而是付千巧擋在前面的手掌。

  穆纖雲是目瞪口呆行動有些麻木了,但付千巧沒有。他拉下付天笑不太安分的手,「爹,別開玩笑了。」

  「年紀一大把了。」沒等付天笑開口,旋影已經涼涼地開始刺激他,「自己做白日夢,也不管人家小姑娘願不願意。」

  「你說什麼?」付天笑像是被蟄了一下,「你說誰年紀一大把?」

  這個女人究競有沒有大腦?他這種方過而立之年、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男子,正是最有魁力的時候,她居然暗示他已是個老頭子,別再「老牛吃嫩草」。

  兩個人怒目以對,互不相讓,方圓十丈之內,連樹葉都不敢作響。

  「他們準備這樣站多久?」穆纖雲望望眼前兩個好似已經入定之人,打了個哆嗦,覺得有點冷。

  「不知道。」付千巧搖頭,伸手拉過她,「不過,依我之見,你需要換一套衣裳。」

  「可是他們——」大晴天被當花澆灌,覺得冷是必然,換衣裳是迫切,但她實在不太放心那兩個具有十足破壞力的高手留在這裡。

  「我爹好玩,但絕對有理智。」付千巧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我保證,可能小亂,但絕不至於大壞。」

  「那還不嚴重?」提醒自己不要被他的笑容迷惑,穆纖雲板起臉,以表示自己的強烈不滿.孰料視線一接觸他的笑臉,還是有些做賊心虛地別開臉,大大地嚥了嚥口水。

  瞧她欲蓋彌彰的樣子,付千巧笑意更濃,拉著她向外走去。她那點小心思,單純得只要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真是,又隨意牽她,也不徵詢她的意見。跨出離秋苑,穆纖雲的目光落下去,不經意卻看見了露出長袖外的手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好奇地開口問付千巧:「你說那個想要奪聖仙石的女人,到底是誰?」

  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自己的一條小命,差點就完結在那個歹毒的女人手上了。

  「我也在揣測。」她的問題,使付千巧收斂了笑容,「襲擊我們的女子武功不弱,連我爹與她交手,也不見得穩居上風。若她是幽月教中人,依她的身手,必能位於長者之列。我問過旋影,她說,十八年前的幽月教,除去我振和她娘,其餘祭司和長老,皆為男子。我娘已死,她娘仍在萌疆。於是我推測第二種可能:那名女子或許是教外之人,垂涎幽月教教主之位,所以才會對聖仙石如此感興趣。不過,我爹將那人武功招式、施蠱手法說與旋影聽之後,旋影卻肯定此人絕對是幽月教教徒。」

  「好複雜……」聽他分析,穆纖雲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其中來龍去脈旁支末節,頭都開始發昏,還不如不問。

  「你生於王侯之家,自然不知江湖險惡。」光是看穆飛星將她保護甚緊的模樣,就知道她生來就備受呵護,不知外間風雨。

「誰說的?」穆纖雲大聲反駁,對他看扁自己的那種眼神強烈不滿,「告訴你,我娘親那邊就是江湖中人,我也跟著舅舅們和顧姑姑見過世面。你可不要將我當作嬌滴滴的大家小姐,我也出去闖蕩過,也算半個江湖中人。」至於闖蕩的結果,多半是沒走多遠就被飛星哥哥拎回,不過按下暫且不表,「沒有江湖閱歷,我怎麼會想到讓你男扮女裝誘敵這條好計?」她得意洋洋地瞅了付千巧一眼,想起玉鼓麗境高朋滿座只為紅顏一顧的盛況,忍不住有些惋惜,「其實連大哥說得對,你應該多扮幾日,待本錢收回、利息賺夠之後再收場也不遲。」

  奇怪,自己嘀咕了半天,怎麼也不見付千巧搭腔?穆纖雲偷偷瞟了付千巧一眼,發現他一臉沉思狀,像是在認真思索著什麼。

  原來她的話全被當耳邊風了。穆纖雲抬頭望天,小聲嘀咕:「真可惜……」

  不知道失去了「千福」這棵超級搖錢樹之後,老鴇會不會淚流成河?

  「你說什麼?」

  她在走神,付千巧卻已原神歸位,突然開口問她。

  她說了什麼嗎?穆纖雲愣了愣,「我說,真可惜。」

  「不是這句。」付千巧的眼中,金綠的眸光在跳躍。

  不是這句啊?穆纖雲努力回憶,「我建議待本錢收回、利息賺夠之後你再收場不遲……」難道是這句話刺激了他?

  「不,也不是,前一句。』

  「我再想想,再想想……」眼眸中的光彩越來越亮,看得她頭皮發麻,她到底說了什麼,引得付千巧會有如此大的反應?不急,不急,依她的聰明才智——對了!

  「我想起來了!」眼睛一亮,她拍掌大叫,「我說我想出了讓你男扮女裝的好計!」

  「是了。」付千巧的聲音低下去,似有所悟,「果然是好計……」

  穆纖雲看看天,沒有要下雨的跡象;再瞅瞅太陽,還是掛在天上沒有掉下來;最後瞄瞄付千巧,沒錯,還是令人垂涎三尺的俊美模樣。一切正常,只是,他居然在附和她。

  好難得,莫非她今日是走運了?  

  劍鋒在半空劃出一個漂亮的圓弧,隨後馴服地折回,背到穆飛星的身後。

  劍入鞘,扔出去,被校場外的常歡穩穩接住。穆飛星收手,轉過身,望著面前的付千巧,滿面疑惑,「你說什麼?」

  「我要回玉鼓麗境,希望能再引出她。」

  「繼續男扮女裝?」穆飛星挑眉,接過常歡遞上的清茶,呷了一口,「可是她已知曉了你的性別。」

  「無妨。」付千巧摸兵器架上的長矛,「男女不是關鍵,我身上的聖仙石,才是她的目標所在,只要我出現,她必定會再下手。」

  「你倒信心十足。」穆飛星輕哼了一聲,瞥了一眼付千巧身邊的穆纖雲,「別忘了,你的表演可要纖雲的配合。我不能讓纖雲再出半點意外。」

  纖雲中毒之事,他至今不能釋懷,哪能再讓她以身涉險?

  「飛星哥哥,上次的事——」穆纖雲張張嘴,想要好好解釋一下,其實錯在自己負氣出走,失了戒心到偏遠處,以至於歹人有機可乘。

  「我不管曲折如何。」穆飛星瞪了她一眼,打斷她的話。纖雲要說什麼,他哪會不明白,「他沒保護好你,就是他的過錯。」

  穆纖雲嘟起嘴,還想再接再厲,「飛星哥哥——」

  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頭,見付千巧正在對她微笑,「待我自己說。」

  好看的笑容又發揮了功效。穆纖雲回以一笑,好乖好乖地點頭,順從地退讓,結果看見穆飛星異樣的眼神,瞼不由得一熱,閉上嘴巴,轉過身去,假裝打量校場四周。

  穆飛星大步流星地走到付千巧面前,壓低聲音,語氣有點惡狠狠:「你對纖雲施蠱了?」

  不得不懷疑這種可能性。他那個倔性子的妹妹,從來都是他說東,她偏要向西,總之是要與他對著幹。可是他方才看見什麼了?看見平日任性的纖雲,面對付千巧的微微一笑,居然乖巧聽話地叫他不敢置信。

  施蠱?中咒?除此之外,還有無其他可能?

  面對穆飛星緊張異常的神色,付千巧偏頭看了穆纖雲.一眼,又正視穆飛星,「我不會對她施蠱

  穆飛星鬆了一口氣。他沒有施蠱,纖雲沒有中咒,那麼還有一種可能——剛剛鬆弛下去的神經驀然繃緊,他古怪地盯著付千巧,「你們——」

  「沒錯。」付千巧大方地承認,「我喜歡她。」

  而且,她也喜歡你,否則哪有那麼聽話?穆飛星在心裡哀歎,一口氣將清茶喝了個底朝天。

  「所以,我不會讓纖雲以身涉險。」穆王府的小主人看起來深受打擊,想來是他的話給了他太大的震撼,付千巧聳聳肩,猛地抽下長矛,揮手一舞,鏗然擊地,「我說是要查明真相,實際是想斬草除根。整日有人對我虎視眈眈,對纖雲,也是一個不小的威脅。」

  最近,南京城的文人雅士莫不痛心疾首,並對一名神秘的北方巨賈恨之入骨。因為,據說,他大手一揮,萬兩黃金如土散去,買下玉鼓麗境兩位紅牌,聲言作為妻妾。

  玉鼓麗境為什麼會這麼紅?因為前有嬌媚入骨妖艷蝕魂的旋影,後有冷艷麗逼人獨唱天籟的千福。水火極端,卻是別樣兩種風情。

  且不說能同享二人之溫存,只擁有其一,就已是天大的艷福。而那個至今尚未露面的神秘北方巨賈,一下子就享盡齊人之福,怎能不讓仰慕兩位美人的癡心男子痛恨?

  本來,不少人還對此事抱懷疑態度,畢竟兩位當紅頂梁花旦,當家老鴇怎會輕易放手?不過據知情人透露,老鴇最近抱著一堆定金髮呆,一副失魂落魄無精打采痛心萬分的樣子,似乎事情已成定局,無法再挽回。

  就在大家臆測紛紛之時,玉鼓麗境又有消息傳出。說是前些時候因身子不適需要休養的千福姑娘,在調養之後,不久又將登台獻唱。而且,她還聲明了一句:此曲一罷,即將封喉。

  從千福姑娘的話,再聯想推測,唯一的解釋是:她將洗盡鉛華,自此從良遠嫁了。

  嗚嗚——多少男子心碎,以至於在江南梅雨季節,天下雨,河漲水,連平日間斯文瀟灑的公子哥兒的多情眼中,也蘊積了兩汪戀戀不捨的清泉。

  玉鼓麗境,人聲鼎沸,議論的,不外乎是千福和旋影即將共侍一夫的話題,以及那位坐享齊人之福的大混蛋。

  「縱情聲色,定沒有好下場。」終於。有人憤憤地開口,牙齒格格作響,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是尋花問柳大隊中的一員。

  聲音大得離譜,傳遍了每一個角落,即使有人想不聽見也很困難。

  二樓拐角處,一扇微微隙開的窗戶輕輕合上。付天笑轉身,向正在梳妝的付千巧控訴:「千巧,他們咒我。」

  沒錯,他就是那個神秘北方巨賈。雖說傳聞中要將千福和旋影納為己有是假,也不至於黃金上萬,但是為了使她們能夠名正言順地退場,他是盡職盡責地演好了這場戲,千兩銀票悉數奉上,一分錢都沒有少吶。

  「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旋影巧手翻飛,漂亮的墮雲髻在她手下成形,她瞟了付天笑一眼,「你若問心無愧,怕這些做什麼?」

  「你這女人,存心和我作對是不是?」

  旋影不理他,待將付千巧收拾妥當,才走向一旁的老鴇,抓起付天笑放在桌上的銀票,塞進她的手中,「娘,這幾年你待我不薄,我走後,好生照顧自己。」

  付天笑在一邊看著她的舉動,心想這女人果然是將銀票當成是她的私產慷慨贈送了。幸好只是做戲,不是真的將她娶進家門,否則她不但會終日和他鬥嘴過招,還會理直氣壯地為他散盡萬貫家財。

  房門被輕輕推開,接著是穆纖雲躡手躡腳地閃進來。

  「如何?」從鏡中與她對望,付千巧問她。

  穆纖雲搖搖頭,「飛星哥哥他們暗中盤點,都是男客,沒有發現她。」頓了頓,她皺眉,『你說,她會不會也學咱們,來個女扮男裝?」

  「有可能。」付千巧雙目微斂,站起身來,「好了,我們出去吧。」

  他張開雙臂,旋影立於他身後,為他罩上一層粉色紗衣。

  峨眉朱唇,眼波流轉,水袖流雲,長裙曳地,俊俏的付千巧,霎時變身為柔美的千福。

  成敗就在今日。為了聖仙石,她一定會出現!

  無論,以何種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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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2 12:08: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千福姑娘最後一次亮相。

  樂起,舞動,倩影飛旋。眾人屏息注目中,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千福終於盛裝出場。

  沒有白紗隔閡,沒有朦朧神秘,頭一次,千福立於燈火輝煌毫無遮掩之處,目光掃過台下若於癡迷的男子,一向冷冷的臉上居然微有笑意。

  「若不知曉他是男兒身,我想,我也會甘願沉淪。」珠簾後,連華能連連感慨,在慶幸自己不用去爭風吃醋的同時,不忘為戀上「千福」的男人們掬一把同情的淚水。

  「男生女相,當年我就是被他這樣的樣貌給騙了。」付天笑在一邊附和,語氣頗有些哀怨傷感。

  本來預備給自己當娘子,結果變成自己的兒子。轉變好快,有誰知道他當年純純的少男芳心因此而破碎成一片又一片?

  歎息之間,瞧見旋影正隔著珠簾密切注意外面的動靜,其緊張的模樣令他起了逗弄之意,拿胳膊肘捅捅她,「喂,看千福那麼受歡迎,你心裡面是不是有些失落?」

  「是啊,真的好失落。」旋影突然對他嫣然一笑,百媚千嬌,風情無限。

  付天笑愣住——頭一次,這沒給過他好臉色看的女人.居然在對他笑。

  「不過——」話鋒一轉,旋影笑容消失得好快,白了他一眼,「總比真的嫁給你這個北方巨賈要好得多。」說完,她冷哼一聲,不再理會他,對紗帳後的穆纖雲示意,「可以開始了。」

  悠悠的歌聲飄揚開去,時而如黃鵬出谷,時而如清鈴人耳,穆纖雲的音,付千巧的形,天衣無縫的配合,令座中之人莫不如癡如醉。

  樂曲聲聲響,舞妓翩翩舞,是穆纖雲在唱,也是千福在唱,眾人陶醉於二者的音形,而付千巧的眼睛,卻在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那名女子,不在賓客之中。

  他揮袖,抬手,高舉過頂,毫無預兆的,突然閉上看似在輕吟淺唱的檀口。

  「纖雲,停!」穆飛星撩起紗帳,低叫出聲,盯著簾外的付千巧,「他要幹什麼!」

  該死的,付千巧事先並沒有向他提及會有這麼一招。他難道不知道,這樣冒失的舉動,很容易穿幫露餡嗎?

  掀起紗帳走出,穆纖雲瞧付千巧的舉動,也一臉困惑不已。

  歌聲嘎然而止,樂師舞妓停下,眾人似被突然喚醒,從雲端跌下,回到現實。

  高舉的手臂,水袖緩緩滑落,燈火下,付千巧手腕間的聖仙石,紫光耀眼。放下手,褪下手鏈,在大家好奇的注視下,付千巧手一揚,紫光閃爍,拋落一旁。

  人群中,忽有人閃出,躍上舞台,步履矯捷,欺近付千巧,正待俯身去拾那落地手鏈,不期然付千巧手指一動,手鏈又穩穩地飛回他的手中。

  付千巧扯動指間幾不可見的細繩,視線落到來人右手手腕處的那塊暗紅的蝴蝶斑,緩緩開口:「降符?」

  旋影聞言大驚,掀開珠簾衝出來。只見與付千巧對峙的一名中年男子,身形頎長,丙相陰柔,眉目間,依稀是她還記得的模樣。

  「大祭司……」鎮靜之餘,她只能吶吶地開口,不解失蹤了十八年的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降符並未理會旋影,他收回手,一站直了身子,對付千巧冷冷地開日:「你使計。」

  「不這樣,你又怎會出現?」付千巧不慌不忙地回答。

  「你果然聰明,像極了你娘。」降符掃了一眼從他身後奔來的穆飛星等人,眼中忽有凶光乍現,」可惜,你即使不放餌,我也是願者上鉤。

  言罷,他忽然攻向付千巧。付千巧後退,不想水袖礙事,邊角被降符拽住,不得動彈。穆飛星拔劍,劈下,降符收手,閃身之間,已到旋影身邊,拍上她的肩頭。旋影只覺週身一麻,頓時動彈不得。付天笑見狀,無骨手臂正要如蛇出擊,降符驟然拉過毫無防備的穆纖雲,將她猛地向前一推。付天笑的手,在穆纖雲的面目前硬生生地止住。就那麼短短一瞬,降符左手已扼住穆纖雲的脖子,右手則成爪狠狠扣住旋影的肩膀。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台下的人群混亂紛紛,倉惶奔走。桌椅前翻,瓊漿灑地。先還是歡歌笑語的玉鼓麗境,轉眼之間,狼藉不堪。

  「放了她們!」無視下面的驚慌人群,付千巧高聲叫道。

  「你當我是傻瓜嗎?」望著眼前三個大男人的緊張表情,降符笑得異常詭異。他的手,開始在穆纖雲的脖頸處游移,「讓我想想,哪裡下手,比較好呢?」

  「你敢!」穆飛星握緊了手中的劍,見不得纖雲被掌控在降符手中。

  「我不敢?」降符挑眉,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般,左右手同時用力。痛楚襲來,穆纖雲和旋影疼得叫出聲來。

  「看清楚了,我可不是憐香惜玉之輩。」降符的表情陰狠,「付千巧,一個是你鍾情之人,一個是對你忠心耿耿的部下,我給你選擇,是要她們,還是要聖仙石?」

  「少主,別聽他的!」旋影才出聲,肩肘處,立刻又有火辣辣的疼痛襲來。

  「『笨女人!」付天笑見她慘白了臉也不肯認輸的倔強模樣,「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旋影勉強抬頭,看皺著眉頭罵他的付天笑,想要回敬幾句,嘴皮動了動,終是沒有出聲。

  穆纖雲不舒服地動了動——這個男人的手,冰涼涼的,就像蛇一般,在她頸上滑動,令她忍不住心生寒意。

  老實說,她很害怕。好害怕自己就這麼死掉,再也看不見付千巧。

  她喜歡付千巧——這句話,還沒有對他啟齒,下了閻羅殿,她也不甘心。這麼想著,下了狠心,低下頭,張開嘴,狠狠地咬住擒她的手背。

  「纖雲!」

  降符的手微微一抖,卻並沒有放開穆纖雲,他的手肘,側擊向她,穆纖雲直覺地呼痛,不自覺地張口,降符的手指劃過,鮮紅的痕跡立刻出現在她雪白的頸間,傷口滲出了殷紅的血。

  「別傷害他們!」付千巧叫道。穆纖雲脖頸上的傷痕,看得他觸目驚心。他舉起手,降符立刻警惕地後退。他挽高衣袖,露出聖仙石,毫不意外地看見降符眼中閃現著貪婪的光芒,「聖仙石給你,我要她們。」

  「我說了,本府要進去!」

  拔高的聲音忽然由外傳來,連華能暗叫不妙,看向穆飛星,見他的臉色陰沉。

  有人進來,身後尾隨大批衙役,潮水般散開,將台上的人,包圍得水洩不通。

  本來已有所鬆懈的降符見到這陣勢,立刻收回目光。帶旋影和穆纖雲退到窗邊。

  「怎麼回事?」本來降符已然分心,正待機會將穆纖雲和旋影救回,怎料生了這等變故,付千巧心中焦灼,問愁眉不展的連華能。

  連華能嘀咕:「冤家路窄,這下好了……」

  一身府尹打扮的白淨男子掃了一眼追進來的常樂,再看向穆飛星,似笑非笑,「定威侯,好雅興,到玉鼓麗境尋歡作樂,還不忘帶水師助陣哪……」他無視眼前劍拔弩張的情景,出言諷刺。

  眼見纖雲受傷,自己又受制於人,穆飛星煩躁不已,「盧大人,我在緝兇,並非兒戲。」他指向降符,「此人就是擄殺別臨苑天若綺之人。」

  「兇殺辦案,是本府所轄,定威侯似乎越俎代庖了。」盧大人看了看降符,依舊慢條斯理。

  「我給你們時間考慮,一個時辰之後,我在那天秘道的出口等你們的回答。」忽然之間起了內訌,降符雖不明白緣由,但卻清楚地意識到,這是自己脫身的好機會。

  「好笑。」盧大人嗤之以鼻,「殺人償命,你居然還敢談條件,來人啊——」

  「盧大人,放他走!」見他事不關己的模樣,穆飛星的怒氣累積到極限,「事關舍妹的性命,還望大人見諒。」

「你知情不報,擅作主張。抱歉,事關百姓冤案,本府不能任兇手逃脫,還請定威侯多加體諒。」無視穆飛星眼中的怒火,盧大人目光一轉,眼神射向降符,一聲令下,「抓住他!」

  「別——」付千巧想要制止,已是來不及。衙役從四面圍上來,要擒拿降符。降符冷笑,雙腿連環出擊,撂倒若干人之後,他忽然張口吐氣,衝向他的人紛紛倒地,好不蹊蹺。

  空氣中,隱隱有一股無法言說的香氣瀰漫。

  「快閉氣!」付天笑大喊道,同時屏住了呼吸。

  降符瞅準時機,攜穆纖雲和旋影破窗而出。

  率先反應過來的付千巧衝倒窗前,四下一看,已不見了降符的蹤影。

  穆飛星跳下舞台,揪住那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還在掩鼻的盧大人,「看你幹的好事!」

  可恨這個傢伙仍不知悔改,還振振有辭強辯:「我依大明律法行事,並無過失。」

  「你——」穆飛星真想一劍砍下去,將他的破爛腦袋劈成兩半,以洩自己的心頭之恨。

  「別管他了,先救人要緊。」付千巧向窗外打探一番,當機立斷,「立刻派兵鎮守城門,不讓他出城去山林秘道,我和爹追南,你們追北,分頭行事。」

  說完,他縱身跳出窗外,付天笑尾隨其後。

  「常樂!立刻帶兵搜查,有什麼消息。盡快通知我。」

  「定威侯——」旁邊的盧大人不知趣地又準備插話。

  「盧大人,我現在心裡只想著如何救舍妹,你若再橫加阻攔,休怪我翻臉無情。」一把劍橫過來,冷寒劍鋒作響,殺氣迎面而來。

  「是啊,盧大人,我們暫且不提私人恩怨。你看,現在又有兩名姑娘被歹人劫持,你身為一方父母官,當為民做主,對不對?」連華能發揮自己巧舌如簧的功效,費勁心思勸解。

  「好吧。」不知是寶劍的寒光還是連華能的言辭起了作用,盧大人斜睨了穆飛星一眼,口氣略有鬆動,「不過——」

  「走了。」不想再聽他的廢話,穆飛星催促連華能,連拖帶拽地將他拉出玉鼓麗境的大門。

  「咦,我也有份嗎?」遠遠的,連華能的語氣頗為驚訝,「我不會武功,膽子又小,關鍵時刻還會成為你的負累,飛星……」

  哀怨的聲音逐漸遠去,想來沒有得到任何同情。直到再也聽不見動靜,盧大人才慢吞吞地轉身,瞪眼前一乾等他吩咐行事的人:「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找人!沒看見裡面有個南華郡主嗎?」

 

  城門封閉,水師鎮守,衙役搜查,穆飛星布下天羅地網,誓要找出降符。

  玉鼓麗境外,倉皇奔出的人群四散逃跑。

  「千巧,我們去哪兒?」經過一個被官差攔住盤問的人,付天笑追上付千巧,腳下生風的同時,不忘問他。

  付千巧一心兩用,專注地打探周圍,不放過任何線索,「全城皆封,降符帶著纖雲和旋影,目標太明顯,他不會去有重兵把守之處,自曝行蹤。」一想起穆纖雲的傷勢,他就心急如焚。想她平日間大大咧咧總是愛笑的樣子,如今被當作人質挾持,心中定當恐懼之極。

  那血印,刻在她的脖頸,刺在他的心上。傷口沒有處理,沒有包紮,若是失血過多——心一緊,擔心更加厲害,忍不住加快了速度。

  付天笑心中本還有疑惑,想要問付千巧降符和那神秘女人到底有何關係,為什麼二者都有蝴蝶胎記……但見他的臉色忽然變了變,知他掛念穆纖雲的安危,也不好再去追問,「千巧,冷靜些。」他勸慰,要他萬不可亂了分寸。

  「我知道。」話是這樣說,但心卻無法安定下來。付千巧忽然之間懊悔自己的計劃,怪自己沒有聽從穆飛星的話,硬將穆纖雲參與;怨自己太自信,以為一切天衣無縫,卻害穆纖雲和旋影身處險境。

  「千巧!」

  付千巧回頭,見本亦步亦趨跟隨的付天笑停在身後不遠處,低頭正在仔細查看什麼。

  他退後,站在付天笑的身邊,蹲下身子,伸出手指,蘸地上的液體,抬頭,對付天笑道:「是血。」他的目光,緩緩轉向一旁的狹小裡弄,向付天笑點頭示意,「他去了醉夢軒的廢墟。」

  醉夢軒已毀,秘道猶在,瓦礫之下,找到入口,降符可輕而易舉地離開南京城,不費吹灰之力。

  付千巧猛地起身,疾步向前,地上的血跡時有時無,看得他揪心莫名。

  那一邊,有腳步聲傳來,付天笑和付千巧對視了一眼,躍上牆頭,隱蔽在陰暗處,偷偷觀望。

  一隊官兵過來,步履匆匆,不是他們要找的人。

  跑遠了,還聽見有人在提高嗓音吆喝:「眼睛放亮點,任何一個行蹤可疑的男人,都要盤查……」

  「疏而不漏,他們倒還盡職。」付天笑小聲嘀咕,看向付千巧,發現他眉頭深鎖,似乎正在想什麼要緊的事,「千巧,怎麼了?」

  「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如此天羅地網,一個大男人,怎會沒了蹤跡,憑空消失了一般?還有穆纖雲和旋影,降符有將她們藏身於何處?

  可以想到的,無奈自己心亂如麻,思緒一團混亂、難以理清。

  「你在這裡乾著急也不是辦法,還是去了醉夢軒再說。」

  「也好。」付千巧想了想,躍下牆簷,繼續往前。不多時,拐出裡弄,地卜的血跡卻忽然消失了。

  付千巧望去,只見前方通向西城門的方向,設有一道關卡、截住往來之人,男男女女,—一盤問,無一例外。

穆飛星下令:封城,一律不得外出。理所當然,要想從此路經過之人,必須得嚴加審查。

  關卡左右,向東走,是醉夢軒廢墟;向西走,是城門。封住了西邊,降符無法走脫,那麼他一定是選擇了醉夢軒的秘道,作為他唯一的逃生機會。

  降符一定是去了醉夢軒,他沒有猜錯——付千巧拐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不多時,到醉夢軒,直奔後院下人房,殘垣斷梁之間,那張木床被砸得七零八落,已看不出原貌。

  付千巧伸手正待去撥,又忽然僵住,手停在半空,沒有動彈。

  立在他身後的付天笑不解為何,走上前,看見了眼前所見,也不由得愣住。

  焦木上,蛛網遍佈,灰塵累積,不似有人動過的痕跡——至少,他們前後不過相差半個時辰,即使降符有再大的能耐,他要入秘道,也個可能不破壞蛛網,不在厚厚的灰塵上留下半點痕跡。

  換言之,他沒有來過這裡,至少,他沒有想要從秘道逃脫。

  「千巧?」付天笑也愣住,望向捏緊了拳頭的付千巧。

  他猜錯了——付千巧抿著唇,環顧四周,沒有發現異常。他退出房間,繞著廢牆走到醉夢軒外,望了望城西,城門封鎖,全城搜查,降符已是甕中之鱉,他放棄了醉夢軒這條唯一的出路,他到底還能去哪裡?

  「沒錢還喝花酒,現在嚇破了膽子,舒服了?」

  不遠處的民房,有女人在叫罵,還不是伴有男人唯唯諾諾的聲音。

  女人在繼續嘮叨,口氣滿是厭惡:「以後有膽子把錢丟進妓院裡,就別再回這個家了。滿身酒氣,還不快脫了衣服,看你那樣,簡直像個女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像是什麼擊中了閉塞的屏障,電光火石之間,付千巧幡然省悟。

  任何一個行蹤可疑的男人,都要盤查……

  劫走南華郡主的,是個男人;眾人竭力尋找的,也是個男人。但是,如果——

  「爹!」他突然出聲,呼吸急促起來,「快,我們去城西!」

  差點上當,降符要走,但不是他們想像的那樣,他還有另一種方式,是的,他差點忘記。

  遠遠的,關卡前,付千巧看見了還有三人在等候。火把映照下,從背影看去,是兩男一女。那名女子站在兩名男子中間,那個背影,他認得。

  守衛的官差將男人拉過細細盤問,還搜了身。對女人,只是瞥了一眼,簡單詢問了幾句,揮揮手,就要放行。

  付千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用盡了力氣,他大聲喝道:「不能放!」

  深夜之中,他的呼聲尤為高亢。正準備放女人過去的官差下意識地伸手攔住女人去路,抬頭,正想看何人出聲,不想胸口一震,奇異的響聲從心肺處傳出,他低頭,一隻血手從自己胸口收回。瞪直了眼睛,他來不及發出一語,倒地斷氣。

  那女子轉過頭來,付天笑一怔,居然是連連襲擊付千巧要奪聖仙石的神秘女人。只見她掌風連連打向拔刀而上的官差,抓起一旁抖得不成樣子的男人,一手一個,朝付千巧扔過來。

  付天笑出手,與付千巧在半空接住兩個已經嚇破了膽的男子,輕輕一送,穩穩將他們安置地面。見她想要落跑,付大笑在空中連著幾個翻身,即將落地之時,腳忽然向前一踢,勾住正要越過關卡的女人,將她絆倒在地。

  「纖雲呢?還有旋影,你把她們藏在了哪裡?」付千巧追上前,與付天笑將女人圍住,大聲質問。

  等等,等等——聽了付千巧的話,付天笑忽然覺得自己思維有點混亂。如果沒有記錯,穆纖雲和旋影應該是被降符帶走的,什麼時候又跟這個女人扯上了關係?

  「付千巧,你果然厲害。」付天笑還在冥思苦想,女人已從地上慢慢爬起來。她盯著付千巧,手伸向耳後,忽然撕下自己的面皮,「你怎麼知道是我?」

  人皮面具後,竟是降符冷冷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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