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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愛莎喜歡新割麥草香甜的氣息。那香氣瀰漫整座穀倉。她深深吸氣,愉悅地走向穀倉陰暗角落的馬廄。距離上一次她溜出伊善修道院到這裡來和他會面已經有一周之久。太久了。自從嬌西死後他一直不曾向她表示過他的需求,如此高貴的情感令她無比尊敬。而他的這份體恤對於剛剛失去老家僕而哀痛不已的她而言正如久旱逢甘霖般珍貴。
然而,當她將外衣平鋪在乾車堆上並且輕鬆撫平它的縐褶,卻不禁蹙起了眉頭。過去幾天她感覺他似乎懷著心事。她甚至懷疑他對於她今天的邀約有些猶豫不前。他的遲疑態度讓愛莎想起了蘇姍。她真痛恨蘇姍,因為她知道,蘇姍想要法國伯爵。哪個女人不想要他呢?他擁有每個女人所夢想的一切。而愛莎對於每個接近他身邊的女人的感覺有著敏銳觀察。沒錯,蘇姍想要他。但是他不會接受她的,可不是?當然不會,儘管蘇姍美麗又熱情,一頭耀眼的金髮,但是他絕不會背叛她的。
沒有和他會面的一周裡,她愈來愈堅定她的浪漫信念,認為他們之間的肉體聯結是他對她的愛情的明證。她甚至祈求能夠在他觸摸她或親吻她時感受到愉悅。
她在昏暗的馬廄中獨自等候,漸漸地不安起來。他一定是被什麼緊急的事給絆住了。她正想要起身去探看穀倉大門,正好瞥見他悄悄溜了進來。
「噢,親愛的,我正在擔心呢!」她用雙臂環住他的頸子,在他喉嚨、肩膀和胸膛密密親吻。「出了什麼事?有人牽絆住你是嗎?是唐蘇姍,對嗎?她試圖說服你和她在一起?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
法國伯爵親一下她的額頭,輕輕將她推回平鋪的外衣上頭。
「蘇姍?如果她真的想要我和她在一起,小親親,我一定會當面對著她大笑。我會告訴她,我不喜歡英國女孩粉白呆滯的臉孔。」
他在她身邊優雅地坐下,望著她甜美的臉龐,那雙著魔般的杏仁狀眼瞳。「沒事的,愛莎。我只不過是和安妮夫人談話,倉促地轉身就走是很沒有禮貌的行為。」
她倚近他,用雙臂圈住他的頸子。她為自己的多疑和對他的不信任感到愧疚。她配不上他。然而他來了,他選擇了她。她感覺他在她髮際輕吻一下,於是等待著他將她擁進懷裡。但是沒有動靜。她等著。他一動也不動。她微微縮身,困惑地皺著眉頭,再度擔憂起來。經過一周之久他應該會需要她才是。莫非蘇姍真的到伊善修道院來找過他?莫非他對她撒了謊?不,她不該這麼想,絕不可以。同時她不該因為他沒有動手脫她的衣服而覺得鬆了口氣。
「怎麼回事?」她在他頸窩裡細聲問。「是什麼事情讓你心情不佳?」
他歎息著側身臥下,用手肘支著身體。「你很敏銳,愛莎。竟然被你看了出來。」他看到他的奉承有多麼令她雀躍。她將會對他百依百順,服從他的所有指令。至少他希望是如此。
他謹傾思索著適當的語句,緩緩開口:「你應該知道,伯爵和我處得不算融洽。他對我的反應愈來愈強烈。我相信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毫不遲疑地殺了我。不,愛莎,沒事的。我有能力應付他。你知道,我覺得奇怪為何他不命令我離開。非常怪異。我實在不明白為何他對我懷著恨意。我並沒有得罪他啊!」
愛莎忍不住驚聲喊出:「殺你?噢,不好!這太過分了,真的是。況且,你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你既勇敢強壯又聰明,他根本比不過你。你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你的。我恨死他了。我們該怎麼做呢?」
她所說的每句話都是肺腑之言,如此地充滿熱情。他不禁懷疑也許自己尚未見識過她的真面目,因為此刻聽她說話,他感受到的熱情是那麼真實,不可能有一絲偽裝。而這份熱情應該也表現在其他方面才對啊,他對她微微一笑,現在他對她更加有把握了。
她拽拽他的袖子。「他恨你是因為他嫉護你,傑維。他發現你擁有他所欠缺的一切。他為此而對你懷恨在心。噢,老天,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法國伯爵滿意地露出溫柔但略顯苦澀的笑容。「你對身邊的事物一向是這麼敏銳,愛莎。也許你對伯爵的觀察是正確的,也許有某種因素讓他自覺不如我。但這都無關緊要,畢竟伊善修道院是他的家園,而我只不過是個客人,隨時都可能被驅逐。」他甩甩頭,牽起她的纖手來握著。「不久前他才命令我在週末以前離開伊善修道院。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吾愛。」事實上伯爵並末命令他離開,但也相去不遠了。他只是將傑維叫進書房裹,關上門,對他說:「希望你能在週末之前離開伊善修道院。」就這樣,他不再說什麼,只冷冷望著傑維,全然地死寂,令傑維瞬間心生恐懼,竟無言以對。「什麼?」伯爵說。「沒反應?難道你沒有任何話想對我說?」
傑維依然一言不發,只聳了聳肩。
「你做了不少令我反感的事,傑維。但我讓你繼續留下來--當然我自有理由。不過那些理由很快便會消失。所以,週末以前,就這麼說定。」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經過。之後傑維走出書房,暗地裡痛恨自己沒有勇氣對伯爵承認自己是個懦夫、欺善怕惡的土霸。他甚至不敢吭一聲。
「就是這樣,」他對愛莎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必須在週末以前離開這裡。」
愛莎的哀傷溢於言表。「噢,不要,不可以。傑維,我不能讓你離我而去。不,拜託不要。」她努力想止住哽咽,但淚水不聽使喚地如泉湧出,沾滿兩頰。「這真是太不公平了。雅蓓擁有了一切--雖說她看起來不怎麼快樂:就連安妮夫人都已經做了自己的主人,可以隨心所欲地生活。只有我,始終是寄人籬下,始終是個外人,沒人關愛的可憐人。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拜託,我不想再孤零零一個人生活了。」
她沾染著悲觀的思想及言語令他感到不忍。然而他別無選擇。傑維輕輕抹去她的淚水。「我們必須勇敢些,愛莎。我說過,這地方畢竟是屬於伯爵所有。他的所有決定,無論動機如何,我們都必須予以遵守。簡單吔說,這件事我毫無選擇餘地。」
「你是否告訴了他你不想離開?是否對他說了我們彼此相愛,不願分開?」
「我說了,」傑維毫不遲疑地回答。「但是他不理會。我說過,他非常痛恨我。」
愛莎雙膝癱軟地跪下。她已經失去了嬌西,如今又將失去傑維。「有了,」她突然充滿希望。「我去找伯爵商量,也許他會聽我解釋。他一直待我非常好,事實上他待我比他對待雅蓓更好,而她是他的妻子呢。不,我應該去找安妮夫人談,因為我知道她十分疼愛我。我要告訴她我們相愛的事,告訴她我們希望能夠盡快結婚,倘若你被迫離開此地,我一定會傷心而死的。」
她的話讓他暗暗焦急不已。她的愚蠢無知很可能會把一切給毀了。他必須制止她。「聽我說,愛莎,我已經將我們的感情告訴了伯爵,他一定早就向安妮夫人報告了。但是,難道你還不明白?這根本無關緊要。既然他不喜歡你和我在一起,無疑地他也會說服安妮夫人接受他的想法。不行,小親親,我禁止你讓自己遭受這樣的屈辱。」他抓住她的臂膀猛力搖晃。
「不,那不是辦法。聽我說,愛莎,我們可以另想辦法。等安妮夫人的喪期一過你可以陪伴她一起去倫敦。我會趕去和你碰面,然後我們可以遠走高飛。我要帶你到布魯塞爾去,從此無憂無慮地過活。」
她的惆悵神情一掃而空,兩眼興奮閃爍。「噢,親愛的傑維,這計劃太妙了。我就知道你有辦法。多麼浪漫呢!有了我的一萬鎊,我們什麼都不必擔心。你這麼聰明,傑維,你一定能夠拿這筆錢作明智的投資,而我們將變成大富人。」
他十分滿意。總算不需要擔心愛莎了。
突然她臉色一沉。「可是,傑維,安妮夫人在半年之內不會前往倫敦。我們是否得等待這麼久一段時間?不,我等不及了。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傑維喀喀折著指頭。「我們已經度過許多年沒有彼此的日子,再等六個月又算什麼?看著吧,小表妹,時間將飛快過去的。」
她感覺他有些不耐煩,連忙說:「我想你說得有理,不過我得說我將會十分思念你。」
「我也是。」他高興地點頭說。
他正要起身,突然她抓住他的手,叫喊而出:「請留下來陪我。我們太久沒見面,從嬌西死後就不曾見面。留下來。我需要你,真的。」
他暗暗吃驚,一想到和她親熱,他馬上一陣胃痙攣。不,不可能的。但是他不能明白告訴她。他只能努力鎮定自己,盡可能溫和但堅定地說:「愛莎,聽我說。」他試著隱藏那股蝕心的苦楚。「我認為我們不該再像這樣私會了。伯爵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他或許會加倍惱怒,甚至命令我立刻離開。除非逼不得已否則我絕不願離開你,愛莎。因此我們必須多加小心才好。我們不能再約在這裹見面了。不,別哭。你也知道我有多麼喜歡和你在一起,但是萬一我們被發現或者遭到懷疑,對我們的計劃將構成極大的阻礙,你知道的啊!我們必須為未來著想。」
愛莎沉浸在即將和傑維離別的感傷之中,對她來說向他獻身似乎成為用來證明她的愛和信念的終極誓約。莫名的熱情使得她衝口而出:「就當是最後一次吧,傑維。抱緊我,愛我,就這最後一次。」
她的急切和熱情在他心中激起一股憎惡--不是對她,而是對他自己。然而他不能讓她產生疑惑。他強忍著不去推開她,握著她的雙肩,彎身輕吻她的唇。
一心想將這最後一刻的共處融入回憶中的愛莎渾然忘了恐懼,任由他的膚觸帶給她的強大戰慄穿透她全身。
他卻只覺得麻木、僵冷。當她嘴唇微張,他再也無法忍受,終於鬆開她的肩膀,決然地站起。「愛莎,老天,我不能這麼做。不,別難過,並非我不想要你,而是,我不能,小表妹。我答應和雅蓓一起去騎馬。你該知道,萬一我遲到了,她必定會懷疑的。我們必須勇敢一點,愛莎。這一切會很快結束的,我保證。你必須信任我。你辦得到嗎?」
「可是,傑維--是的,我信任你。」他不會改變心意的,她太瞭解他了。她緩緩點頭。剛才悄然湧現的奇妙感覺已消失,她不禁懷疑它是否真的存在過,或者只是伴隨著痛苦而生的錯覺。
他離開馬廄前在她頰上淡淡親了一下。她感覺到他的哀傷。她忍住淚水,目送著他走出了穀倉。
安妮夫人抬高靴子,讓馬僮扶她登上馬背。「謝謝你,萊姆,」她撫平騎裙的縐褶邊說道。「我不需要你陪著我,因為我要前往布醫師的屋子,『杜麗』對這條路可熟悉呢!」
萊姆恭謹地退讓一步,看著母馬「杜麗」踏著輕快腳步,載著安妮夫人沿著門前車道漸漸遠離。
剛剛在萊姆面前暫時舒緩的眉心此時又皺成一團。她深吸了口清新的鄉間空氣,讓「杜麗」放緩了速度,母馬哼著氣表達它的感激。「你就和我一模一樣,你這懶骨頭!」她高聲說。「長年待在舒適的馬房裡,對任何打擾你清閒生活的人投以猜疑的眼色。」
安妮夫人已經數月之久不曾騎馬。她知道明天早晨她的腿部肌肉必定會酸痛不已。但是此刻無論肌肉如何酸痛都已無關緊要。因為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折、無助,前一天對格斯的憤怒更已轉變為絕望。伊善修道院變成一座空蕩、冰冷的巨大墳塚,讓她再也無法多待一刻。格斯出門去了,而雅蓓也騎馬外出,不知去了哪裹,但可想而知是某個讓她丈夫無法追蹤的地方。至於愛莎和法國伯爵,從午餐過後安妮夫人就一直沒看見他們了。
當她掉轉方向朝位於拜爾河畔的史翠弗小鎮邊緣的布醫師住宅前進時,突然想起,布醫師也許不在家。畢竟布醫師和她或者其他貴族階級的人們不同,他絕不會對一個上門來求助的病人說他沒有心情去照料他們。
自從嬌西死後他們便不常見面。今天她有股衝動想要見他一面,看看他那雙美麗的淡褐色眼珠,暫時忘卻她的挫折和絕望。噢,是的,他甚至可以讓她忘記自己的名字。她想起魚塘畔的情景,他如何愛她,如何體恤她對男人的恐懼,最後給了她無與倫比的愉悅。她非常喜愛那種感覺。那極可能成為一種無止盡的渴慕,令她想要一次次地沉醉其中。
「好啦,『杜麗』,你可以讓你那身老骨頭歇一歇了。」她說著騎著「杜麗」走進兩側植滿紫杉的小徑。
「午安,夫人。」一個身材魁梧、年紀和雅蓓相仿的褐髮年輕人上前來招呼她。
「真高興又見到你,威爾,」她讓男孩接過「杜麗」的韁繩。他在幼年時期就跌傷了腿。「你看起來相當健壯呢!布醫師在家嗎?」她發現自己緊張屏息著。他一定在家,他非在家不可。她需要他。這發現令她震驚,但是事實。
「在的,夫人,剛從達文家回來。那個大老粗摔斷了他的手臂。」
「太好了,」她說,就算達文摔斷了頸子她也不在乎。「請給『杜麗』一些乾草,威爾。但不要太多,免得它撐破了肚子。」
她優雅地溜下馬背,迫不及待奔向狹窄的門前台階。出乎她意料地,布醫師那位忠心烈性的愛爾蘭管家蜜東太太沒有來應門。
「安妮,多麼令人驚喜。老天,女孩,你跑來做什麼?」布萊恩醫師站在門口,白色縐紗襯衫的袖子高高捲起,一臉的喜悅。
安妮一言不發望著他。她下意識舔了下嘴唇。「我想給你個驚喜,萊恩。」她終於說出。老天,她的口氣活像個傻瓜。
他微笑凝視著她的嘴唇。「啊,我真失禮。快進來,安妮。」他真想將她抱進屋裹,直直走向床側才將她放下然後親吻她美麗的紅唇。他想著,起了陣戰僳。「抱歉,蜜東太太不在這裹。我去泡壺茶,如果你喜歡。蜜東太太的妹妹得了腮腺炎,真令人沮喪對嗎?」
「非常令人沮喪,」她說,幾乎和她的母馬「杜麗」--此時或許正快活地大嚼著燕麥--同樣沮喪.她跟隨萊恩走進前廳,一間充滿陽光的溫馨小會客室,令她相當喜歡,不像伊善修道院那座空虛的大墳墓。
「我喜歡你的騎帽,」他說。「是否讓我替你脫下來?」他想親她,不希望一叢黑絲絨礙了他的手腳。
她點點頭,抬起下巴。他沒有親她,只輕輕拉開細帽帶,將帽子拋向身邊的桌上。「過來坐下,告訴我是什麼事情讓你老遠跑了來。」他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至於親吻,只好等一等了。他歎了口氣。「我很堅強。你來絕不會只是為了給我驚喜,對嗎?」
她朝他嫵媚一笑。「沒事。我來只是為了看你。好吧,我承認為了雅蓓的事和格斯有過不甚愉快的爭執。我並非有意的,但就是發生了。後來雅蓓走了進來。我看得出她非常害怕他,萊恩,怕極了。至於伯爵,天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可是你說得沒錯,你知道,關於他們之間的事。他認為雅蓓背叛了他,而法國伯爵是雅蓓的情夫。但他不願告訴我究竟為了什麼理由,也因此我不斷向他追問,但他始終下肯告訴我。無論如何,根據我對他的瞭解,既然他會相信這樣一件荒謬的事,那麼他必然有充分的理由。」
「我在想伯爵是否已經開口要傑維離開伊善修道院。他應該這麼做,你知道。這麼一來也許他和雅蓓之間的誤會便能自然化解了。」
「我討厭伊善修道院,總是那麼冷泠清清,就算有人來去也一樣。老天!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那個地方。」
「那麼你就留在這裡和我一起住。」
她先是驚愕,接著仰頭大笑。她環顧客廳四周,它的每件傢俱、小飾品、油畫和所有布飾,全都那麼可愛。「你真的會讓我和你一起住在這裡?你不會讓我住在別的地方,一個你認為足以和我匹配的地方?」
「不會,你就住在這裡,和我一起,蜜東太大會負責愛你並且欺負我。她將會像母親那樣愛你,和我不同,我是你的丈夫和情人。我知道你喜歡這屋子,安妮。我還知道如果你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一定會告訴我的。反正就是這樣。」
她站了起來,蹦跳著來到他身旁。她偎在他腿上,雙手繞住他的頸子。「是的,」她在他耳畔輕語。「倘若有任何事讓我不滿意,我一定會告訴你的。不過,到目前為止我想不出有任何不滿意的事。」她說著親吻他,安妮夫人,這位高雅而美麗、十九年前他初見剛剛成為史弗伯爵夫人的她時便愛上的女人。上天何其厚愛他。「太好了!」他在她唇間說。
一小時之後,她偎在他頸窩裡喃喃說:「我是個放蕩的女人。如果你不和我結婚,我只好去投河了,你知道,來贖我的罪惡。」
他親她一下,沒有大笑,只無比嚴肅地說:「你已經準備好迎接鄰居們的風言風語了嗎?」
她從來沒想過這點,但她知道這是免不了的。她思考了大約五秒鐘。「讓他們全部下地獄吧!」她說。他驚訝得朗聲大笑。
「那雅蓓呢?」他接著問。
「我一點都不擔心她--我是指關於我們的事。她一定早就猜到了,萊恩,還有格斯也是。她非常喜歡你。況且,既然她的母親終於找到了幸福,她又為什麼要反對呢?」
他很想對她說,雅蓓極可能恨他,就像她愛她父親一樣多。但他沒有把握。一切似乎都變得怪異,再也無法以常理判斷,除了他們,他想,親一下她的鼻尖。是啊,唯有這件事他有十足的把握。
他協助她穿衣。將一顆顆小鈕扣扣回原處,他發現這工作是一大樂趣。之後兩人一起離開了屋子。
安妮夫人回到伊善修道院時匆匆換了衣服,剛好趕上了晚餐。「等一等,萊恩,」她說著轉身對管家說:「古柏,請轉告廚師,今晚布醫師將留下來用餐。」
「好的,夫人。」古柏點點頭。他沒有瞎眼。他的女主人正散發著前所未見的美麗光彩,而這完全是由於布醫師的緣故。噢,老天!不過那又何妨?
古柏遞了杯雪莉酒給布醫師,乘機仔細打量了他一圈。儘管布醫師並非貴族,卻是個真正的君子。這是第一次,他邊思索著這微妙狀況邊走回廚房,他看見安妮夫人如此地,不只是美麗,而是,幸福洋溢,對了,就是這樣。王人剛去世不久,這是事實,但又有什麼關係?雅蓓小姐已經和新伯爵成了親,生命如此短暫,何必被無謂的煩憂纏擾?古柏撫平他稀疏的灰髮,心想他們結婚後不知是否會住在伊善修道院。
若非安妮夫人渾然沉浸在喜悅中,她必定能察覺餐桌上的氣氛隱含著股賁張的暗流。她透過一層喜悅的薄紗看每個人,所有對話和聲音都無比柔和怡人。當萊恩放下餐巾,清了清喉嚨然後站了起來,她幾乎彈跳而起歡呼哈利路亞。
「格斯,傑維,」他口齒明晰地說。「在女士們前往天鵝絨室留下我們品酌波特酒之前,我想宣佈一件事。」
伯爵抬起頭來打量安妮夫人的表情,然後露出微笑。有些冷峻,但終究是個真正的微笑。他點了點頭。而雅蓓則是抬頭,不甚熱心地等著,心裡只想盡快離開餐室,離他遠遠的。
布醫師輕咳幾聲。「安妮夫人已經應允我的求婚。我們將盡早舉行婚禮,然後安靜度完她一年的守喪期。」
伯爵迅速站起並且舉起酒杯。
「恭喜你們,萊恩,安妮。老實說,我並不覺得太驚訝,只有衷心的祝福。讓我們舉杯--祝賀布萊恩醫師和安妮夫人。祝你們幸福。」
雅蓓呆坐著,不覺得太驚訝?母親和布醫師?不,不可能,絕不可能的。父親才剛剛去世啊!他的屍骨還埋藏在葡萄牙某個小村莊的廢墟之中,母親卻已忙著和別的男人結婚了。她無法忍受這種事。
一股澀水湧上喉頭。她望著餐桌彼端的母親。瞧那粉紅的雙頰,眼裡的愉悅神采。她和一個蕩婦又有什麼不同?
「雅蓓,舉杯啊,親愛的。」伯爵向她招呼。她的丈夫。這個痛恨她,為了某件她不曾犯的過錯而無情地懲罰她的男人。老天,他竟認可這椿滑稽至極的婚姻。她回頭看愛莎和傑維。也許是受了蘇姍給的情報的影響,如今他們兩人在她眼裡成為了一體。愛莎的深色眼瞳和頭髮與傑維彷彿出自同一個畫家的手筆。彷彿兩人正用同一雙杏仁狀的眼睛在看著她,目光合一,思想合一--他們的身體也合而為一。不,不可能。愛莎和傑維?不然還有誰呢?蘇姍的話必定沒錯,他們的確是情人。
他們似乎略顯訝異,但僅止於此。難道她是唯一對這件事感到震驚的人?
「雅蓓,我的孩子,你還好嗎?」她母親的聲音,如此地充滿溫情。是否隱含著哀求?她是否在請求女兒的同意?懇求她原諒她的背叛?這一刻雅蓓驚覺到,她的盲目實在是無與倫比。她發現長久以來她一直閉鎖在自己的愁緒之中,以致竟忽略了身邊正在發生的事件。她一直是個麻木的傀儡,所有思緒只繞著自身打轉。布醫師似乎對她的沉默感到奇怪。他當然明白她有多麼想念父親,因為她愛父親勝過自己的生命。他背叛了她。他和母親兩人背叛了她,還有父親。他們是否已經偷偷相戀多年?是否只等父親一去世便上了床?
「雅蓓。」
又是伯爵的聲音,帶著譴責意味。自從他們結婚以來他便一直在責怪她。她又如何期望他能看清事實,明白母親和布醫師的可恥行為?
雅蓓顫巍巍地站起,雙手抓著桌緣。她感覺無比沉重,由於她自己的無知,也由於他們的背叛。同樣是背叛,她想,但她是無辜的。他們可不是。
她的聲音虛脫有如落葉,在腳下碎成脆片。「母親,我沒事。你建議舉杯祝賀嗎,爵爺?很抱歉,但是我沒有酒杯。」她聽見一聲訝然的吸氣--是誰,她不知道。她只依稀看見伯爵憤怒地悄悄移動身體。她匆匆轉身,衝出了餐室。
格斯將餐巾往桌面一擲。「萊恩,安妮,別理她。現在請各位到天鵝絨室去喝咖啡。恕我先告退了,我得去和我妻子談談。」
安妮夫人臉色驟變,嘴角一拉,但她沒有哭。她在伯爵眼裡發現可怖的怒火。噢,老天!她必須保護雅蓓。她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瀕臨潰決的模樣。她跌下椅子,向他奔去。
「格斯,等等。你沒有必要生氣。這件事對她衝擊太大了,你也知道她有多麼愛她父親。不要,拜託--」但他早已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餐室。
布醫師走到她身旁,緊握她的手。他湊近她耳畔說:「我就擔心這種狀況。你知道這陣子雅蓓非常不開心,我猜想她格外依賴對父親的回憶來作為慰藉。拜託,安妮,別難過,因為她不是故意的。她承受了太多苦楚、太多委屈。來吧,我們到天鵝絨室去,試著表現得自然些,至少在愛莎面前必須如此。至於傑維,我希望他馬上離開,可惜無法如願。來吧,吾愛。」
安妮夫人面有憂色。「我多麼愚蠢,竟沒能事先料到雅蓓的反應。我不想追究太深,只想緊緊擁抱自己的幸福。」
傑維挽著愛莎,兩人跟隨著安妮夫人和布醫師走出餐室。愛莎突然拉住他。
「噢,傑維,我們該怎麼辦才好?」她幾乎要落淚,他絕不能允許她在安妮夫人和布醫師面前崩潰。他牽起她的雙手緊緊捏著。「聽著,愛莎,我告訴過你,沒問題的,我會想辦法。別再擔心了。快別哭,可別像你同父異母的妹妹剛剛表現的那樣。你是個溫柔又仁慈的女孩,懂得控制自己。」
「好的,傑維,我會努力自製的。」她吸著鼻子,像小孩般用手背揉著眼睛。他感到心底起了陣酸楚。「我覺得雅蓓的行為太令人意外了。她為什麼要那樣?我們的父親不是個慈愛的人,你也知道的。他討厭我。沒錯,他疼愛雅蓓,可是,她怎麼可以用那種態度對待自己的母親呢?」
格斯悶著頭登上樓梯,三階並作兩階直奔向伯爵臥房。後面緊跟著古柏,朝主人猛揮手,發現得不到回應,便又轉身回到大門前站哨。他拒絕追著主人大聲叫喊,這種事是不恰當的,不能在伊善修道院裡發生。
就連雅蓓的貼身女僕葛絲都看出伯爵的憤怒,而悄悄避開了他。只見他鼻翼翕張,脖子上青筋浮現,雙手顫抖著。該死,她竟敢如此魯莽地對待她母親!莫非她瞎了眼,沒看見安妮夫人的心全繫在布醫師身上?他非勒死她不可。
格斯使勁旋轉伯爵臥房門的把手。如他所料,門鎖上了。他衝進側房,讓他的隨從哥南嚇得倉皇後退了幾步。「爵爺,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
格斯不理會他,逕自走向伯爵臥房,發現房中空無一人。「該死!」他喃喃詛咒著,轉身下樓。
「古柏,你有沒有見到夫人?」
「有的,爵爺。」古柏挺直腰桿說。
「那麼,她到底在哪裡?」
「夫人離開了,爵爺。我得說她走得非常匆忙。」
「該死!老兄,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古柏背脊一挺。「原諒我的放肆,爵爺,但當我發現你的人影的時候,你已經幾乎快跑
上樓梯頂了。」
「簡直是荒謬!」伯爵怒吼著越過管家,走進溫暖的夜色中。
伯爵想都沒想到就這麼等她回來。他在腦中迅速搜索她常去的地點--舊修道院廢墟、魚塘,甚至戴氏家族墓園。基於某種微妙的理由,他認為她不會到這些地方去。不,他想,因為她的目的是逃離伊善修道院,逃離她的母親,最主要的是逃離開他。
「路奇」。他願用他的所有財產打賭,她一定是騎著她的雄馬瘋狂離去的。
他全速衝向馬房,正巧趕上目送雅蓓跨騎在「路奇」背上,裙擺飄舞著,遠遠消失在暗夜中。
「詹姆!」他呼喊著馬伕長。
雙腿細如紡錘的馬伕長聞聲跑出了門廊,主人的一臉怒氣令他緊張地縮起脖子,等待伯爵出拳揍他一頓。只是伯爵沒想要這麼做,他知道雅蓓的話在家僕之間一向被奉為不可違逆的法則。
「把我的馬牽來,詹姆,快!」
伯爵邊等待邊估算著雅蓓可能領先他的路程距離。他所騎的雄駒是訓練嚴格的阿拉伯種馬後裔,但是雅蓓的「路奇」卻是只耐力絕倫、疾如閃電的畜牲。很可能等他剛跑出修道院車道她已經抵達鄰近某個郡了。「詹姆,快啊!」
他此刻只想扼緊她的喉嚨。他想高聲斥責她直到她屈服、認錯。他渴切地希望她能承認她犯了錯並且祈求他的原諒,對他說她有多麼懊悔,她將用一輩子來彌補他。
他也想盡快見到她,只要能見到她,也許他甚至會對她說他能理解她的行為。他苦笑著搖搖頭。他漸漸在改變,變得寬容,甚至準備原諒她了。他想殺了法國伯爵,但絕不會殺她。他不懂自己究竟怎麼回事。但事實如此。
真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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