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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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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凱薩琳.庫克]契約新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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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08: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雅蓓突然感覺背後有動靜。她迅速轉身,差點失手將沈甸的辭典掉落地上。伯爵就站在她面前,懶懶靠著書桌。她沒來由地感到罪惡,即使毫無理由。剛才她高聲地自一言自語,他是否聽見了?當然他聽見了。

  「我親愛的妻子,是什麼字彙讓你有興趣跑到這裡來翻辭典呢?」

  他的語氣一如昨晚那般冰冷。全然地疏離,對她懷著輕鄙。他是否會再度傷害她?再度剝去她的衣服?她搖頭看著辭典上那個曖昧不明的字彙,費力地想合上它。他一個箭步向前,從她懷裡搶走了辭典。

  「我們之間還有秘密麼?我們是夫妻,不是嗎?別這樣,雅蓓,如果你想知道某個字眼的意義,只管問我就是了。」

  她很想要求他稱呼她女士,但她開不了口。情況已經改變,變得極其令人難堪。她一言不發,無法挽救了,他就要發現那個字彙了,但是她並未犯錯,不需要表現得有罪惡感的模樣,她努力鎮定地說:「我在查一個昨晚你對我吼叫的字眼,我從來沒聽過的字眼,我想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我對你吼叫哪個字眼?」

  「雞姦。」

  他將濃眉一挑,這個蕩婦,毫無羞恥心,他緩緩轉身,將辭典放在書桌上,然後回頭看她,她直挺挺站著,抬頭垂肩,他久久凝視著她,彷彿用目光將她的衣服褪光,眼神充滿憤怒和輕蔑。「可憐的雅蓓,難道法國伯爵沒有對你解釋你的行為?我知道男人那樣對待女人是十分不尋常的,會帶給女人極大的痛苦,我從未這麼做過,但既然他已經毀了你,也許我也會對你這麼做,他是否溫柔對待你?我不懂,你是個聰明女人,為何沒有問他你們之間的行為該怎麼稱呼?他也太疏忽了。」

  「我沒有情夫,」她的語氣冷靜得連她自己都吃驚。平板、不帶一絲感情。「法國伯爵不是我的情夫,我也不明白雞姦這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你可以告訴我,不然就走開,我再重複一遍:法國伯爵不是我的情人,我根本沒有情人,告訴我,不然就出去。」

  她說著向他衝過去,他抓住她的雙臂強押在她身體兩側。「雞姦,」他注視著她,緩緩說。「好吧,我就告訴你那是什麼意思,我一說你就會恍然大悟的,意思是,當你們敦倫時,你是趴著的,該死,別一臉無知的樣子,就是,他是從你背後和你親熱的,你明白了嗎,就像一個男人對孌童所做的那樣。」

  她更加感到迷惑。「但那是不可能的啊!我見過馬兒交配,它們不會那麼做的。老天!一定很可怕,這種行為實在不應該,無論是人類或者動物都一樣,什麼是孌童?你是什麼意思?」

  「閉嘴,可惡!好吧,看來他不是用這種方式和你親熱。那麼一定是你的嘴了。」他緊摟住她,彎身狠狠地吻她。「張嘴,」他說。「把嘴巴張開讓我品嚐你。」

  她沒有張嘴,儘管他使勁強迫她,終於他鬆開她,輕輕用指尖劃過她的唇線。「沒錯,」他說。「他讓你用嘴巴銜住他,你有一張漂亮的嘴,柔軟而溫暖,雖說你拒絕讓我吻你,我仍然可以想像你用你可愛的嘴唇撫愛他的男性的情景。」

  她想像那畫面。不,不可能,她焦躁地舔一下嘴唇,他卻大笑起來,她真想殺了他,他竟會以為法國伯爵曾經將他的男性放入她口中?她噁心地打了個寒顫,但她沒有轉身逃開,她絕不容許他再次摧殘她。

  她抬頭微笑著說:「你在說謊,沒人會像你說的那樣,太荒謬了,令人無法相信,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法國伯爵不是我的情人。

  「啊,可是看看你,你卻深信不移,顯然你對那個向你密告的人十分信任,是誰呢,格斯?是誰對你撒這種謊?」

  掉頭走開的是他,他曾經發誓他再也不讓激憤和不平的情緒征服他,啊,但是她的冷靜態度實在令人氣惱,不但不認罪,甚至想歸罪於他,他勉強對她微笑,但非常困難,他深吸了口氣。「沒有人對我撒你的謊,雅蓓。你只能責怪自己讓我發現了真相,我親眼看見你,也親眼看見他。」

  「你看見我?也看見了法國伯爵?什麼真相?真是毫無道理的指控,你到底在說些什麼?該死,別呆站在那裡,快說啊!」

  「也許等你們下次在穀倉幽會時,你可以向他炫耀你的新知識,你可以對他說你要他雞姦你,不過,要他輕柔些,要他--」

  她覺得胸中一陣作嘔。她舉高拳頭朝他的下巴重重一擊,勁道之大使得他向後踉蹌了幾步。

  然後她提起裙子跑向書房門口。

  他揉著下巴,邊吼叫:「你得為此付出代價,雅蓓。」

  「我已經付出代價了。」她細聲說,拉開房門溜了出去。

  「我想再來塊杏仁餅,親愛的。」布萊恩醫師微笑著對安妮夫人說,邊取了塊餅乾放在盤裡。

  「還要茶嗎,愛莎?」

  「不了,謝謝你,安妮夫人。」愛莎說,回神來看著繼母。

  「我想伯爵和雅蓓沒有加入我們也是理所當然的。」法國伯爵誇張地伸展雙手,調皮地說。

  安妮夫人會心一笑,回頭對布醫師說:「萊恩,今晚留下來用餐吧!你知道今天是星期四,廚師按照慣例會準備雅蓓最愛的烤豬肉。」

  「豬肉,唔?也許勉強可以接受,」布萊恩說。他瞄一眼壁爐架上的時鐘,迅速起身。「倘若我想及時趕上晚餐時間,最好現在就去探訪我的病人們,六點鐘?」

  安妮夫人點點頭,陪著他走向大門口,他對她悄聲說:「安呢,你有心事,啊,一定是為了雅蓓的事,對嗎?你也知道,你必須盡快習慣雅蓓是個已婚婦人的事實才好。」

  安妮夫人感到不知所措。她抬頭凝視他的臉,一張她從十六歲開始便熟悉的臉孔,一張令她又憐又愛的臉孔。但眼前她得先解決雅蓓的問題,至於她自己的感情,他們還得耐心等待。她不知道他對她的感覺,當然,他喜歡她這是顯而易見的,但是談到更深一層的……

  她說:「那不是問題所在,我向你保證,我一向認為雅蓓一出生就是成人。已婚婦人?關於這點我毫無困難便能接受,真的。」她深吸了口氣。「他們之間有別的問題,非常嚴重的問題。」

  布醫師皺眉望著她若有所思的藍眼珠,幾乎要衝口而出安慰她。但根據多年來累積的經驗,安妮對事物的觀察有著驚人的精準度,他說:「今天我還未和他們碰面,因此無從判斷,不過在晚餐桌上我會好好觀察他們的,希望你是錯的,安妮,我真的這麼希望。」

  「我也是,但我知道我沒有錯。」她遲疑著是否該告訴他雅蓓睡衣被撕裂的事,不,這是不恰當的,有失禮節。

  老天!他多麼痛恨看見她難過的模樣。他不假思索抬起她的手,當他的嘴唇輕觸它的手背,他感覺她微微起了陣震顫,又屈起手指繞住他的手掌。頓時,他渾然忘了一切,除了他對她的熱愛,他渴求地望著她的嘴唇、眼瞳,不敢相信他所看見的,來自他鍾愛女子的情感回饋。

  「安妮,我最親愛的。」他充滿濃情和專注的神情令她絲毫未察覺馬僮牽著馬走過來。

  但他察覺了。他多麼想親吻她直到兩人都無法呼吸為止。他渴切地想伸手觸摸她,輕輕觸摸她,這是他唯一的要求,但即使連這卑微的要求他都無法達成,他長吁了口氣。「在這地方我們毫無隱私可言,以後再談吧,安妮。」

  她仰頭看他,不假思索地問:「什麼時候?」

  他格格笑著鬆開她的手。「我真想此時此刻就將你據為已有,可是我得去探視病人。」

  「那麼明天吧!」她說.

  他偏頭一想。「你知道,安妮,這個時節的魚塘景致十分美麗,你想你是否有興趣在明天下午到魚塘岸邊散步?一點鐘如何?」他想像她躺在水仙花叢中,美麗的金髮披散在頰邊,他癡想著,感覺渾身輕飄飄起來。

  她毫不遲疑地回答:「我非常樂意。」

  剎那間布醫師忘了多年來的煎熬,一心只想著未來,事實上他只想著明天在魚塘畔的約會。「生命多麼美好。」他伸手輕觸她的臉頰,溫柔微笑著說。

  「晚餐時見了,我發誓會仔細觀察那新婚小倆口,還有明天下午一點鐘,親愛的安妮。」他轉身大步走向等待著的馬匹,步履輕快而充滿自信,他朝她揮手,然後騎馬沿著碎石車道離去。

  「是啊,萊恩,生命真是美好啊!」她快樂得想奔向剛剛退下的馬僮,緊緊擁住他,但她只能用雙臂環抱住自己。

  當她回到客廳裡,驚訝地發現只有法國伯爵獨自一人坐著。

  「我們的小雅蓓退回房裡去休息了,我想她大概是累了。」他說著朝她魅惑地一笑,全然法國式的無辜。

  「原來如此。」她說。她真希望他也回房去休息了,或者剛才她該直接回她的房間去,或者到庭院裡去散步,她只想好好獨處,仔細玩味萊恩所說的一字一句,在腦中勾勒他的影像。

  「安妮夫人,很高興我終於能單獨和你說話了,」法國伯爵突然開口,語氣有些緊繃。「是這樣的,親愛的女士,只有你能夠告訴我關於我的瑪蓮姑姑的事。」

  「瑪蓮?可是,傑維,我對她的事實在所知不多,她在我遇見前伯爵之前就死了,瑪蓮的哥哥,也就是你父親,一定比我更瞭解她才是。」

  他搖搖頭。「不幸的是,他只能告訴我關於姑姑還在法國時的少女時期生活,而且他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對她在美國的情形也一無所知。拜託告訴我開於她的事,你應該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

  「好吧,讓我想想,」老天,她真的知道得極有限,關於這點她沒有說謊,她凝神思索,努力在回憶中搜尋關於她丈夫前妻的點滴。「我記得前伯爵是在一七八八年前往法國宮廷的旅途中遇見你姑姑的。我不清楚細節,只知道隨後他們很快在崔家城堡舉行了婚禮,然後回到英國來,愛莎是在一七八九年出生的,就在他們結婚一年後。」她略微停頓,對眼前這位俊美的年輕男子說:「當然了,傑維,你的年紀並不比愛莎大,我猜你大概是同一時候出生的。」

  法國伯爵聳聳肩聊表同意,然後揮揮優雅的手示意她繼續。

  「接著的事件我便無法確定它的真實性了。瑪蓮似乎是在法國革命爆發之後回到了法國,我不明白她為何選擇在那麼危險的時機去旅行。」她搖搖頭。其餘的事我相信你應該很清楚,遺憾的是,她再度回到伊善修道院之後不久就開始生病,終於在一七九0年病逝。」

  「沒有別的了嗎,女士?」

  「沒有了,我很抱歉,傑維。」他想要多瞭解自己的姑姑是件好事,不過他對於她所知不多而顯露的失望未免過火了些,她想著萊恩,多麼可愛的名字呢!

  傑維靠著椅背,纖細的手指纏繞著,他定定注視著安妮的臉,緩緩說道:「也許我能夠協助你記起一些事來,我不想令你傷感,安妮夫人,但事實似乎是,當你的前夫在一七八七年前往法國時,他的財務狀況可說是捉襟見肘。我父親,也就是瑪蓮的哥哥告訴我,當時的崔柯伯爵給了他一大筆錢作為結婚賀禮,之後還有一筆附加的嫁妝有條件地送給他。」

  安妮夫人沉默不語,回想起她自己那筆豐厚的嫁妝和伯爵急切要和她完婚的情節,她記得當時作為一個羞澀、幻夢破滅的新嫁娘的她有一回無意中聽見丈夫對他的友人說,她甚至遠不及他的情婦來得富有,但她是侯爵的女兒,算是有身份的人。

  她奇怪為何崔柯伯爵需要替瑪蓮準備一大筆妝奩,崔氏家族擁有尊貴的血脈,甚至和卡佩王朝有著血緣關係,為何瑪蓮還需要嫁妝呢?這事有些不合常理。

  傑維站了起來,整理一下衣襟。他的確是個相貌俊俏的年輕人,那雙深邃的眼珠--「原諒我佔據你許多時間,親愛的夫人。」

  安妮夫人甩去十八歲的年少回憶,微笑著說:「很抱歉,傑維,我知道的實在不多,但是,你也知道--」她絞著素淨的雙手。「前伯爵很少對我提起瑪蓮和她家族的事。」她知道那並非因為他深愛著他的前妻--瞧瞧他對待可憐的愛莎的方式就知道了,他對瑪蓮的關心絕不比對愛莎來得多。

  「的確如此,有哪個男人會傻到和現任妻子談論前任妻子的事?噢,對了,安妮夫人,我差點忘了告訴你,我發現你身上配戴的珍珠首飾十分美麗,做為史弗伯爵夫人,你的珠寶箱一定被嚴密看管著吧,十分令人驕傲,對嗎?」

  「謝謝你,傑維。」她根本沒有聽清楚他的話,因為她在想著萊恩,再過三小時她就能各他見面了,未免太漫長了些。

  「噢,戴家的珠寶,」她勉強回過神來。「我向你保證那些珠寶毫無價值可言,我敢說就算讓攝政王子拿去送給他最討厭的凱洛琳公主他都懶得呢!」

  「那一定非常值得玩味,我想,」傑維說。「非常值得玩味。」

  「可以這麼說吧!誰能想像如此充滿敵意的兩個人是如何締結婚盟的呢?」

  「呃?噢,是的,當然。這就是皇室的作風,夫人。」他向她屈身行禮然後步出客廳。

  安妮夫人提起裙子奔上樓去,邊想著明天也許可以考慮穿那件鑲有小絲緞玫瑰蓓蕾的粉紅色絲質裙裝,在守喪期間偶爾突破一下暗沈的氛圍也不算壞事吧?

  這天的晚餐耽擱了些時候,因為鐵匠在替鄉紳姜米森的黑色雄駒安裝馬鞍時被那畜牲咬傷了肩膀。「可憐的傢伙,」布萊恩醫師同情地搖頭歎道。「他氣得想把那匹馬給殺了,還說那匹馬從今以後別想教他替它穿鞋子。」

  當然他的故事實際上並不有趣,布萊恩醫師挽著安妮夫人走向餐室時邊想著,但總比面對伯爵和雅蓓的緊繃臉孔來得好,傑維則是用他一貫的法國式誇張表情大笑著,令布醫師不敢恭維,愛莎仍只是靦腆地微笑,不過似乎有那麼點異於以往。

  當大伙進入餐室之後布醫師不由自主將目光投射向愛莎。上星期他曾不經意地向安妮夫人形容愛莎是個「缺乏自信的小女孩,似乎隨時在擔心大人會將她趕回臥房裡,只給她一杯水和發霉的麵包果腹。」但現在他可不那麼確定了。她身上有種新的自信產生,她的安靜是來自內心的篤定,而非畏怯,一定是她父親的遺產帶給她的吧!她終於瞭解自己是有價值的,在她父親眼中,她是具有價值的,很可惜得花費一大筆錢才能讓她明白這點.

  「來吧,雅蓓,」安妮夫人說。「現在你是史弗伯爵夫人,應該坐在伯爵夫人的專屬座位。」

  雅蓓茫然望著母親許久,一手扶著椅背。噢,老天,母親說得對,現在她是史弗伯爵夫人了,不,這無關緊要,她搖搖頭。「噢,不,母親,我不想佔據你的位子,這太荒謬了,我要坐我平時的座位。」

  伯爵淡淡說道:「安妮夫人說得對,雅蓓。如今你是史弗伯爵夫人了,理所當然只有你才能坐伯爵對面的位子,每次你抬頭都能看見你的丈夫,你不覺得高興嗎?」

  是啊,的確是,她想。真是太值得高興了。用餐當中可隨時抬頭看他,這肯定會讓她胃痛的。她衝口而出:「父親常說那個位子是餐桌的臀部,咱們快別做無謂的爭執了,我的烤豬肉就快硬得眼皮革一樣,拜託,母親,你還是坐你的老位子吧!」

  「你必須坐你該坐的適當位子,女士。吉爾,是否勞你協助夫人入座?」

  在雅蓓十八年成長過程中從未敢拂逆她的侍從吉爾無助地轉身面對安妮夫人。

  「別這樣,親愛的,」安妮夫人堅決地說。「就讓吉爾服侍你入座吧!」糟糕,她想,一開始她就不該提起這件事的,這使得格斯握有更多彈藥,但他為何要引燃戰火呢?瞧雅蓓一臉的蒼白,動也不敢動,安妮夫人屏息等待著,不知雅蓓是否會將餐室變成戰場。

  雅蓓只想拿椅子砸她的丈夫,她也想集合所有餐刀向他拋去,但她不能這麼做,倘若她繼續反抗,所有人都會發現她和格斯之間不對勁的。她暗暗詛咒起來,只有吉爾聽得見,看他的表情彷彿就快暈倒了,她朝他咧嘴一笑。

  在第一道海龜湯結束之後,布醫師問格斯:「你是否去探望過老渥茲了呢,格斯?」

  伯爵嘴角微微一揚。「韓渥茲,一個脾氣火爆的守財奴,不過倒是將土地管理得不錯的一位佃戶,他開給我一張清單,上頭列滿他對這片地產的改革建議,他說以我的年齡就繼承爵位嫌年輕了些,不過他會努力幫助我邁向正途的。他甚至列出了讓我能夠找到他的所有時間。」

  「結果呢?」格斯隔著餐桌打量她的眼睛。

  「父親從來不聽他的話,因此渥茲經常想要賄賂我。」

  格斯憶起那老人對一位擠乳婦發出的粗俗評語,不自覺握緊了餐叉。「哦?什麼樣的賄賂?」他的尖銳語氣讓愛莎訝異地轉頭,困惑望著他。連傑維都放下餐叉,瞪眼瞧著伯爵。

  雅蓓感覺體內的惡魔忽地甦醒,有何不可?她媚笑著抬起頭對他說:「你這麼問真是奇怪呢,爵爺。當我五歲的時候,他的賄賂內容不外乎讓我到他的蘋果園去摘蘋果。當然,我長大之後老渥茲的點子便愈來愈豐富了,老天,他展示給我看的有些東西,現在我想起來還會臉紅哩,當然,那個時候他並不老。」

  她的故事換來的是丈夫深褐的臉龐突然青一陣紫一陣,她繼續用餐,發現她的烤豬肉雖下至於硬如皮革,卻也味同嚼蠟,接著的用餐時間裡,她發現母親和布萊思醫師幾乎只和愛莎、傑維交談。

  「雅蓓。」

  她應聲抬頭,安妮夫人柔聲說道:「如果你希望女士們陪你一起退出,只要站起來就可以。」

  多麼可怕的權力,是她想都沒想過的,她迅速推開椅於,站了起來。「男士們,恕我們失陪了。」她正眼注視著丈夫,然後轉身大步走出了餐室,速度之快令愛莎和安妮夫人急急踩著碎步才能眼得上。

  「雅蓓是怎麼回事?」愛莎在前往天鵝絨室途中細聲對安妮夫人說。「還有勳爵,他對雅蓓說話的態度好冷漠哦!老實說,我覺得他好像在生氣,但這是不可能的啊,他們才剛結婚呢,這是不可能的。」

  「有時候,親愛的,」安妮夫人說。「已婚的新人並不見得總是意見一致的,只是情侶之間的小口角,沒什麼大礙,別擔心,這種事情很快就會雨過天晴的。」但願她也能夠這麼相信,親愛的愛莎,她想,多麼天真的女孩,她似乎輕易便接受了這簡單的解釋,而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別處,也許在幻想著她未來在倫敦的社交季活動,想到這裡,安妮夫人有些困惑,因為愛莎已經好多天不曾提起她的一萬鎊遺產或者她的倫敦之行了,這不太對勁呢!

  安妮夫人打量著在窗前來回踱步的雅蓓。她轉身向繼女說:「為我們彈幾曲吧,愛莎,彈輕快些的,譬如法國民謠,別彈那些催人落淚的。」

  愛莎順從地走向鋼琴,優雅地坐下,令人心碎的旋律瞬間充滿整個屋子,是那種催人落淚的曲子。

  安妮夫人走向女兒,在她耳邊說:「關於老渥茲的事你為什麼要編故事?你父親根本從來就不准你走近他的小屋,我還記得有一次他威脅你倘若你不服從就要禁止你一星期不准騎馬,而你從來就不曾違抗他。」

  雅蓓突然覺得好累,很想大哭一場,或者瘋狂尖叫,她努力振奮精神,但毫無作用,她只能聳聳肩,說:「只是個玩笑,母親,沒什麼。」

  「你的玩笑讓格斯非常生氣。你是有意的,你故意惹他生氣,為什麼要這麼做呢,親愛的?」

  「那是伯爵期待聽見的話,我只不過完成他的期待罷了。」

  「雅蓓,你究竟在說些什麼?你怎能說他希望聽見那種事?當然你一定是誤會了,他可是你的丈夫,而不是個任你揶揄的可憐情人啊!」

  雅蓓用那雙灰眼珠凝視著母親,她感覺腹中的食物開始翻攪起來,她強忍著嘔吐的衝動,心想此時她凝視著的若是父親精於世故的灰眼睛,而非母親那對純真無瑕的藍眼珠該有多好,她故作輕鬆地說:「拜託,母親,別將我的話看得太認真,我想你應該猜到了,我和伯爵之間發生了一點小誤會。」

  安呢夫人正欲開口,雅蓓已搶先高喊道:「我來佈置遊戲桌好準備玩彩票贏家。」

  令雅蓓鬆了口氣的是,布醫師和伯爵沒有參加遊戲,然而她發現遊戲的輸贏也並未能夠提振她的精神,因為伯爵深信傑維是她的情人,將她的誠懇辯白視為惡意的謊言,她試著忽略法國伯爵的存在,卻驚恐地發現他那雙美麗眼瞳的隨意一瞥竟能惹得她臉頰紼紅,若非她心裡清楚自己的無辜,她幾乎要宣佈自己有罪了,她感覺自己的行為幾乎像個蕩婦。

  以往的友善言語和眼神如今充滿背叛的可疑意味。她只能保持緘默,像壁爐裡無聲燃燒著的柴火。

  當古柏端著茶盤走來,她幾乎瀕臨崩潰邊緣,她不等母親提醒,主動地分派起熱茶,而且幸運地沒有潑灑得一地,好不容易斟完最後一杯茶,她站了起來,誇張地伸著懶腰。「今天真是累人,祝各位晚安了。」

  她逐一向眾人點頭致意,迴避掉伯爵的目光,逕自向門口走去。

  「等一等,親愛的,」伯爵說。「我也想上樓去休息。」

  雅蓓想拔腿快跑,但心裡明白不能這麼做,他動作敏捷地攔住她,若是她拒絕,恐怕只會招來大伙的側目,於是她僵直站著,等候伯爵慇勤地向每個人告別,她知道他蓄意拖延時間。

  布萊思醫師感覺情況不對勁,他看著伯爵伸手攬住雅蓓的腰際,領著她離開了天鵝絨室。他希望安妮不會要求他去找伯爵談談,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談起,他猜想格斯或許就像前伯爵那股冷酷無情,格斯和雅蓓之間的確存在著問題,但究竟為什麼呢?

  布醫師曾對伯爵說,傑維對女士們頗有一套。當時伯爵回答:「讓自己受到全世界的歡迎似乎是他最大的興趣。」他彷彿是在自言自語,態度極端閃爍不明。「我很快就會知道我們的法國親戚究竟是天使或是惡魔了,我相信你第一次見他時便已將他看透了,萊恩。」

  布醫師其實並未看透什麼,他只是憑著直覺不喜歡這個年輕人,他對格斯說:「倘若你討厭他,何不讓他離開?」

  伯爵沉默許久,終於緩緩開口:「還不到時候,況且我寧可殺了他也不願讓他離開伊善修道院,我會非常樂於親手殺了他的。」

  老天,布醫師想,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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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08: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雅蓓靜靜隨著他上樓,一登上樓梯頂她立刻試圖掙脫他的手。「放開我,我要回我自己的臥房去了。」

  他緊拽住她的手腕。「當然,你的意思是我們的臥房,那正是我準備帶你前往的地方啊!」

  「不,可惡,不是那裡。」她用力甩脫他的掌握奔向長廊,打開她的臥房門,卻呆立著無法動彈,所有傢俱全蒙上了鬼魅般的護罩,她心愛的照片、她的私人物品全部不翼而飛,這房間裡已找不到一絲她存在的痕跡,彷彿她從來就不曾在其中居住過一日半月,她驚惶地衝向衣櫥,發現她所有的衣裙、外套,甚至排列成一字的鞋子全都不見了蹤影,她緩緩轉身,看見伯爵雙臂交叉,斜立在門口。

  「這是怎麼回事?我的衣服、照片、梳子呢?該死,你說話啊!」

  伯爵挺直腰桿,若無其事地說:「我認為你的臥房不夠我們居住,因此我利用晚餐時間,將你的所有物品栘到了伯爵臥房裡,萬一伊善修道院的鬼魂又來訪,我們只好學著讓自己適應了,來吧,吾妻,你的丈夫等著和你溫存呢!」

  雅蓓的手悄悄溜進她裙裝口袋裡,握住那把小手槍的象牙槍柄,晚餐前她在珠寶箱旁邊瞥見這把槍,還奇怪為何沒有早一點想起它來。諷刺的是,她父親送她的禮物如今竟保護她免受他為她細心挑選的丈夫侵擾的工具,她抬高下巴,冷冷說道:「今晚你想再強暴我一次嗎?」

  他不在乎地聳聳肩。「那不是強暴。我用了乳霜來減輕你的疼痛,你無緣無故反抗並非我的錯,不過這次我會盡力如你的願,我不用乳霜了,既然你和情夫放肆地在白天享樂,那麼我們又何妨趁著夜晚也來盡情取樂。

  「況且,我對你還沒有厭膩呢,你可記得那晚我說你的胸脯美麗?當時我沒有仔細欣賞你,想必你會喜歡男人的目光在你身上流連的。」

  她畏縮地望著他,腦中浮現昨晚他睥睨著她的情景,他以為他可以對她為所欲為,對她下各種指令,他將她當作蕩婦看待,他堅信她背叛了他,但她並非蕩婦,也沒有背叛他,而且她手中正握著一把槍,他再也休想強迫她。

  她對他展顏微笑,令他訝異地瞇起那雙灰眼珠。「我絕不允許你再侵犯我,我很驚訝我父親在賦予你如此巨大的繼承權之前竟沒能看清你的真面目。」她臉色一變,笑容消失,聲音冷峻而充滿自信。「想想看,我竟得向你這種人解釋我的清白無辜,再告訴你一次,爵爺,雖說你已聾得聽不見任何真話:我沒有情夫。」

  「你父親的確犯了個大錯,但我向你保證,絕非關於我個性的判斷,值得慶幸的是他沒有親眼目睹他親愛女兒的墮落。好啦,雅蓓,我不耐煩繼續胡扯下去,我已經告訴你該怎麼做,你只管服從我就是了,老實說你沒有選擇餘地。」她的拒絕認錯讓他真想勒死她,事實上今晚他無意和她同房--儘管晚餐席間她用老渥茲的故事揶揄了他一番--而只是想迫使她臣服於他罷了。

  只臣服於他。

  縱使他不願承認,他急於贏回她的心,讓她忘了那個法國伯爵。他要她乞求他的原諒,哀求他讓她回頭。

  他究竟做了什麼,使得她決定背叛他?這問題湧現在他腦海不知多少次,但他找不到答案,除了她不斷一次又一次地否認。

  他押著她走向伯爵臥房,她沒有掙扎,她知道她一掙脫便又會立刻被他的魔掌再度鉗制住。

  當他們進入伯爵臥房,他退讓一步等她先走入,然後迅速給房門上了鎖。

  「我來擔任你的隨身女僕,雅蓓。我要你脫掉衣服,過來,讓我為你解開鈕扣。」

  「不,」她冷靜地說,站得挺直。「不准你碰我,格斯。」

  他的鼻翼翕張著,她所熟悉的表情。他不習慣於遭到冷落,但隨即他的嘴唇漾開一抹懶懶的自信笑容,似乎對她的挑戰感到有趣,他緩慢但堅決地說:「我說過,今晚我將會讓你如願的,你想要我把你的裙裝撕成碎片嗎,雅蓓?如果你拒絕便會有這種後果,不過想想看,親愛的,如此一來恐怕一、兩周之後你就沒有衣服可穿了,當然,我一點都不介意你整天赤裸著身子走來走去。」他說著大步向她走去。

  雅蓓飛奔向床鋪的一側,心裡明白無論她說什麼都再也無法說服他了,她悄悄目測著和他之間的距離,手指繞在槍柄上。

  「既然你喜歡遊戲,那麼我們提早上樓來倒是明智之舉。」他繼續朝她逼近,繞過床角走向她,她再也沒有退路,背部抵在落地窗的絲絨布簾上。

  「不准你再走近一步。」她從衣袋裡掏出了槍枝,高舉在面前,瞄準他的胸膛。

  他跨前一步,驚呼道:「老天,你哪裡來的槍?快放下,雅蓓,我可不希望你傷了自己。」

  「但你卻一心一意想要傷害我,現在你仔細聽著,我的槍法精準得很,雖說我不想殺了你,不過,格斯,你再走近一步我就一槍射穿你的臂膀。我會讓你選擇的--射右臂或者左臂?」

  他睜眼瞪著她,那神情混合著憤怒、挫折和驚歎。他相信她的話,事實上他迅速計算著迫使她繳械的成功機率。他停住了腳步,他可以想像前伯爵是如何嚴格訓練她的槍術,也許從她五歲便開始了,他相信,以這個距離,她能夠輕易射中他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此刻她注視他的眼神是那麼疏遠而冷漠,完全像個沙場上的戰士。

  他嘗到挫敗的滋味,恨極了。「這只是一次小戰役,雅蓓。你根本毫無勝算,你知道的,盡情享受這短暫的勝利滋味吧,因為這將是最後一次了。」他說著轉身,頭也不回,大步走進更衣室並且砰地甩上門。

  雅蓓鬆掉槍枝,將握槍的汗濕手掌在裙擺上擦拭,她想到未來無數個夜晚將在類似的衝突中度過,不禁打了個寒顫,天啊!她這輩子是否都得用槍指著丈夫來保護自己?她搖搖頭,渾身乏力,再也無法理性地思考今後該如何。

  她越過床鋪來到壁爐邊,軟軟陷坐在大沙發椅裡,雙腳蜷縮在裙底,疲倦地用臂膀枕著臉,她希望自己能大哭一場,但她知道哭泣解決不了問題,父親不知多少次這麼告誡她,記得有一回他看見母親在啼哭,便鄙夷地這麼對她說,她也贊同了這看法,她苦笑著,手指摸索著槍柄。

  次晨,雅蓓哆嗉著醒來,雙腿由於長時間姿勢僵硬而麻栗許久,一張毯子覆蓋著她,她一愣,發現她的槍不見了,她四處尋找,看見它就靜靜躺在她身旁的一張矮桌上,她的心鼓動不已,格斯趁著她熟睡時進入了臥房,他盡可以對她為所欲為的,然而他只為她蓋了毯子然後移開她的槍枝,她站了起來,伸展著四肢。

  她不懂他。

  但是至少,地終於想出了對策。

  「這些睡蓮開得真燦爛。」

  「是自然法則讓它們盛開的,每隻青蛙都需要一片蓮葉。」

  安妮夫人停下腳步,微笑向他說:「我決定不再讓你分心了。」她深吸了口氣。想對他說的話實在太多了,來自靈魂深處的真心話。

  布萊恩醫師將她的臉捧在掌心。「單單看著你已足以令我分心,說真的,你不想告訴我塘邊的蘆葦究竟有多麼濃密嗎?」

  她親吻他的手掌,他的肌膚那麼溫暖,她感覺他在輕輕顫抖,她使得他顫抖?多麼可怖的念頭,她的前夫--唔,似乎不該想起他,但她沒辦法,她記得他對她的感覺似乎只有憎惡,當她親吻他的手時,他從來下曾顫抖,事實上,她不記得她曾經心甘情願地親吻過他身體的任何部分,她再親一下萊恩的手掌,然後抬頭看他。「蘆葦十分濃密,但不至於濃密到令人不舒服。」她說。

  「我完全同意,我非常樂意用我的外衣鋪在茂密的蘆葦叢中,好讓你能在上面安歇。」

  但她動也不動,她只希望就這麼永遠站在那裡,望著他,她好愛他的臉孔,光滑而結實,還有嘴角的皺紋--她曾經取笑他那是醫生的紋路,他的眼珠是淡褐色,晶瑩得有如閃爍在午後陽光中的橡樹葉,她發現自己想要的不只是親吻,也許不只是擁抱,她不太確定,只知道她可以接受他親吻她的喉嚨,甚至低一點,胸部,她眨了眨眼,胸部?看來她已經不是十分鐘前的那個她了,不,此刻的她似乎像個有所索求的女人,生平第一次,她願意接受男人的碰觸。

  布醫師牽起她的手,帶領她走到魚塘另一端,他覓得一個中意的地點,脫下外套鋪在蔥綠的苔衣和草皮上,然後向她欠身鞠躬。「容我扶你坐下,安妮,我希望你坐得舒適。」

  她優雅地坐下,撫平粉紅色的荷葉邊裙擺。然後她將裙子掀至小腿肚,她想讓他看看她的腳踝。「這是新買的襪子,」她說。「你喜歡嗎?」

  他艱難吞嚥了一口,盯著她的腳踝,至於襪子則是視而不見。

  「也許我該帶野餐籃來的。」見他像棵樹般直挺挺站著,低頭呆望著她的腿,她趕緊說。這讓她欣喜莫名,她想將裙擺再拉高些,但多年來謹守的禮節和尷尬阻止了她。

  他眨著眼皮。「等待了十八年,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有一絲膽怯,噢,對了,你的襪子很美。」

  「啊,我以為你在盯著草地。」

  他大笑。「你才不是這麼以為,你非常清楚那些該死的蘆葦引不起我的興趣。」他挨近她坐下,突然她感到一陣暖意,手指顫抖著解開帽子的絲帶。

  布醫師拿起帽子,輕輕拋向一旁,他伸手去觸摸她柔滑的臉頰、直挺的鼻樑,最後停駐在她粉紅的唇邊。「你的腳踝很美,你的頭髮也美,但最美的是你的內心,這讓我不禁懷疑我是否夠資格與你匹配。」

  「與我匹配?噢,老天,萊恩,擔心的應該是我啊!你是這麼完美,雖然我還沒見過你的腳踝,但我知道我只想捧著你的臉端詳著你,我可以就這樣、永遠看著你嗎?」

  這美好的感覺遠超越他的預期,他曾經祈求過擁有這樣的時刻,但他從來不敢奢望它會成真。「你是在向我求婚嗎?」他將手緩緩繞至他頸後摩挲著她盤捲成圓髻的金髮,她看起來就像個準備接受初吻的年輕女孩,他的良好直覺告訴他,她的態度有些猶豫,儘管她剛剛作了大膽的建議,他暗暗祈求這建議能導向婚姻,她久久凝視著他的嘴唇,沒有回答,他低頭親吻她,輕柔地,只是觸一下她的嘴唇。他感覺來自她的一陣微弱悸動,於是用雙手輕按她的肩膀,讓她仰躺著,突然,她睜開眼皮,露出不安,接近恐懼的神情,他太躁進了,他立刻鬆開她,用手肘支撐著半躺在她身旁,多年來他非常確定前伯爵沒有善待她,然而,她身上流露著某種連她那酷虐的丈夫都摧毀不了的純真氣質,也許等他們結婚之後他便能明白。

  「你當真是在向我求婚嗎,安妮?如果你想永遠盯著我看,那麼唯一的辦法就只有結婚了,否則會惹得鄰居們說閒話的。」

  她抬頭向他調皮地一笑,不安的陰影瞬間掃除。「的確,恐怕我必須這麼做,萊恩。倘若我親吻一個男人卻不打算和他結婚,那豈不變成一個行為不檢的女人?」

  「既然如此,我得再親你一下,好加強你的決心。」

  她大笑著讓他親她,不知不覺他的舌伸入她嘴裡,一股突來的恐懼使得她咬緊牙齒,在這一瞬間,萊恩的嘴巴變成了前伯爵的,咬噬著她,傷害她,強迫她張開嘴唇,她厭惡他濕黏、索求無度的舌頭,儘管他生前並不常浪費時間來親吻她,他一心只想讓她躺下,赤裸著乖順地就範。

  布醫師立即鬆開她,原先的溫柔消失無蹤。「我不是你該死的伯爵,」他說。「看著我,安妮,我不是那個會傷害你、羞辱你的男人。」她在發抖。他握住她的手並且親吻她的手指。「我永遠不會羞辱你的,我永遠不會讓你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你知道的啊,你瞭解我的為人,你知道我會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你的安全。」

  「我知道。不會有不一次了。」

  「就算有也無所謂。很快地你就會忘了他的,你相信我嗎?」

  她相信。「我恨死他了,我痛恨他的程度就像雅蓓崇拜他一樣。」

  他迫切想知道那個混帳究竟對她做了什麼,但他知道現在逼迫她是十分殘忍的,如果她願意告訴他,她就會說的,那個混蛋已經死了,而他仍活著,她對他的回憶終歸會褪色、消失的,他將永遠單獨擁有她。「你信任我嗎,安妮?」他輕聲問。

  她用手指輕觸他的唇。「我信任你多過我害怕他。」她說。

  他將她擁入懷中,感覺她的身體暖暖偎著他,她用雙手圈住他的頸子,將臉埋入他頸窩,單單是擁著他,感覺他溫暖的氣息吹拂著她的頸背,已足以令她狂喜莫名。

  他暗暗希望她沒有察覺自己的身體變化,生平第一次,他感激女士們重重疊疊的厚重衣著,他多麼想吻遍她全身,但他強迫自己將雙手固定在她背後,就這樣,兩人棲息在彼此的懷中,靜靜躺著直到太陽沉入西方天際。

  他醒來,發現點點細吻落在他面頰、下巴和鼻樑上。他竟然睡著了,簡直不可思議。「真該死!」他說著捧起她的臉來親吻她。「你偷偷佔我便宜有多久了?」他說。她笑著弓身躍起,轉眼間,她已翻身俯趴在他之上,雙手兜著他的臉,熱切地親吻著他,她的鬈發鬆散成密密的絲簾,垂掛在兩頰,她的香甜氣息令他幾近瘋狂,他不願驚嚇她,但仍忍不住低聲沉吟起來。

  她不再恐懼,事實上她的反應前所未有的熱烈,但他明智地保持適當的自製和清醒,他必須耐著性子,必須循序漸進,他是個醫生呢,老天,可不是個莽撞的浪蕩子,他咕噥著輕輕推開她。

  「安妮,這對我真是一大考驗。十八年是一段相當漫長的等待時間。」

  她抬高頭,凝視著他的眼睛。「漫長得可笑,」她說。「那麼漫長的一段時間,假使你再拖延一分鐘,我只好再胡諂些蓮葉青蛙的怪詩了。」

  她大笑著一躍而起,開始解開她的衣服鈕扣。他呆瞪著她,見她毫無恐懼神色,非但毫不猶豫,甚至帶著期盼,美麗的臉孔由於興奮而泛著桃紅,兩人暢笑著躺回他攤開的外套上頭,赤裸著緊緊相擁,她伸展雙臂迎接他毫無保留的給予。

  他以為他睡著了,卻突然聽見:「萊恩,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愉悅,我從來不曾想像過的感覺,我們之間將會一直保持這樣嗎?」

  「萬一不是這樣,我就割腕。」

  「我沒想到--」

  他親吻她的耳朵。「我知道,忘了過去吧,安妮。現在只有你跟我了,我會日復一日帶給你愉悅,直到我們雙雙上天堂為止。」

  「我也帶給了你愉悅嗎?」

  她的口吻充滿不安,甚至畏懼,他親一下她的鼻尖。「你給我的愉悅多得讓我幾乎需要去看醫生了。」他伸著懶腰。「別再談關於愉悅的事了,但是有件事你必須知道,非常重要的事,我愛你,只愛你,永遠只愛你一個人。」

  他愛她,只愛她一人。「我也愛你。」她伏在他肩頭說,歎息著親一下他的唇。

  「想辦法讓我分心,安妮。我是說真的。」

  她皺著眉說:「我們該拿雅蓓和格斯怎麼辦?」

  他知道除非他離她遠一點否則絕無法清晰地思考,他不情願地鬆開她的肩膀,站了起來開始穿衣服,她也跟著站起,他替她扣了鈕扣,然後彎身吻她的頸子,她的皮膚汗濕著,氣味美妙無比。「你知道,安妮,」他緩緩說,若有所思地。「我認為他們之間的問題和崔柯伯爵有關。」

  安妮夫人十分詫異。「傑維?可是怎麼會?我無法想像為何傑維會跟他們之間的問題扯上關係?」

  「我見過格斯注視他的樣子,顯然格斯對他懷著強烈的鄙視,倘若可能我敢打賭格斯甚至會找他決鬥呢!他不信任那個年輕人,我相信他已經派人到倫敦去調查他的底細了,但是該不會這麼快便有了結果才對,我仔細思考究竟原因何在,所能獲得的唯一解釋是,格期在嫉妒他。」

  「嫉妒,」她緩緩重複念著。「嫉妒?這就是格斯鄙視他的原因?格斯怎麼可能會嫉妒任何男人?他是那麼英俊而富有魅力,我實在不懂。」她長歎一聲,繼續說:「也許你是對的,不過很難令人相信,雅蓓根本不在乎傑維是生是死,我敢保證,她甚至相當討厭他呢,是因為他的法蘭西血統?我不知道,但有些可能,畢竟,她在許多方面只信服她父親,而他對外國人的看法向來是毫不留情的。」她突然沉默下來,思索許久才說:「你要知道,萊思,在他們的新婚之夜格斯傷得她很重。」

  「唔,她是個處子,痛苦是免不了的。」

  「不是的,不止這樣。」她將破睡衣、床鋪染滿血漬的事告訴了他。「當我找格斯談話時,我感覺到他不只是不開心,甚至是憤怒,他心中充滿怒意,卻用鋼鐵般的意志壓抑著,為什麼?他不願告訴我,至於雅蓓,她一直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你也看出來了,事情真的不對勁啊!」

  「我是毫無頭緒,」他說著讓她挽著他的手臂,領著她離開魚塘。「我無法想像格斯竟會無知到傷害了她。該死,事態似乎十分嚴重呢,安妮。你當真認為他用蠻力對待她?」

  「是的,我是這麼認為,因為我看出她在害怕他,我的女兒,竟會害怕!但她不願意被他發現她的恐懼,她不願意被任何人發現,我們得想想辦法,萊思,我想我會立刻要求傑維離開這裡,一旦他走了,格斯的憤怒也該消了。」

  「不,這不該是你作的決定,安妮,倘若格斯當真認為雅蓓屬意的是傑維而不是他,那麼應該由他來決定該怎麼做,而不是你,既然他並未命令那年輕人離開,可見他心中另有盤算。格斯是個精於謀略的軍人,我相信他會有明智的決定,況且,我們可說是毫無選擇餘地。」

  「你知道,這倒讓我想起來了,他曾經熱心地向我問起關於瑪蓮的事,十分奇怪。」

  「老天,傑維想知道瑪蓮的事?為什麼?他問了些什麼?」

  「他要我告訴他瑪蓮在英國的生活狀況,當然,我對她的事知道得非常有限,她早在我認識前伯爵之前就死了,接著傑維告訴我,當初他的姑姑和前伯爵結婚時帶了一大筆嫁妝過來,看來這筆嫁妝似乎並未全部納入伯爵的荷包,我不懂為何他向我提這件事,因為瑪蓮從法國回來之後不久就死了,距離她和前伯爵結婚還不到兩年。」她忽然停頓,然後抬頭對他微笑。「我多麼蠢啊,真是的,萊恩,她病危時你就在一旁照顧著她,不是嗎?傑維若是想多知道些關於他姑姑的事,應該來問你才對。」

  布醫師別過頭去,久久才神情凝重地說:「是的,瑪蓮臨終前我在場,至於她的嫁妝,我不知道她的家族和前伯爵之間是如何約定的,無論如何,我不明白為何我們的法國小公雞要告訴你這些,他沒有解釋緣由嗎?」

  「沒有。」

  當他們繞行過幾何圖形的花壇,他問她:「法國伯爵是否還向你打聽了別的事情呢,安妮?」

  「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不過他逗得我差點要大笑,他提起史弗家族的珠寶,他說我身為伯爵夫人,必定擁有價值不菲的珠寶收藏,我告訴他事實並非如此。」

  「姆,」他只應了一聲,直到兩人抵達伊善修道院大門,他牽起安妮夫人的手輕捏著,深深凝望著她美麗的雙眼。「聽我說,如今你是屬於我的了,你整個人全部屬於我所有,我將愛你直到我嚥下最後一口氣,而屆時如果還剩一縷魂魄,它也將繼續愛你,我們別等了,嫁給我吧,安妮,盡快。」

  她抬頭望著他的嘴唇。「盡快,」他重複說,聲音不穩地。「你知道,人們能輕易看出一個熱戀中的女人,瞧你的眼睛閃閃發亮,嘴角似笑非笑,很快便會被鄰居們識破的。」

  「明天會下會太遲?」

  他大笑著擁抱她,不在乎伊善修道院的家僕們是否正在觀看。「等我們一解決掉格斯和雅蓓之間的事情之後就結婚,到時候我們便可以全心全意只管自己的事了。」

  「我立刻就去找格斯談談。」

  「不,」他親一下她的鼻尖。「讓咱們再仔細斟酌一下,我先去找雅蓓談。」

  「好吧,不過要快,你想我們是否可以在週五之前解決他們的問題?」

  「我會盡力的,噢,對了,安妮--」

  「什麼?」她的雙手棲在他胸前,他一把抓住緊握在掌心。

  「你會不會介意嫁給一個簡單的醫師?」

  她知道他的態度非常嚴肅。她平靜地正眼看著他說:「我一向認為你的聰慧是最上乘的。我從來不認為你是個簡單的人,這問題真傻氣。」

  他仰頭縱聲大笑起來。

  「就算你是個農夫我也會和你結婚的,這無關緊要,這裡是雅蓓的家,而不是我的,這地方從來就不是我的家,和你在一起就是家,萊恩,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永遠。」

  「我真高興這輩子能夠遇見你。」他說著親吻她,輕觸一下她的唇然後才轉身離去。他不確定若是繼續待在她身邊,他還會說出什麼傻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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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08: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為什麼我毫無感覺?拜託,老天,讓我有一點感覺,是你在懲罰我的罪行嗎?噢,拜託,讓我能夠感受我對他的愛吧,一次就足夠,愛莎緊閉雙眼,痛苦祈禱著。

  「我仰慕你,親愛的小表妹。」他說。他深知他的義務,是作為她的征服者、情人、她所崇拜的男人,以及用一連串毫無意義的言語來誘使她安心,能夠成功地引誘他羞澀的小表妹著實令他感覺虛榮,然而他的盤算是,為了贏得她的絕對臣服,他必須先佔有她的身體,而事實上她少女的青澀相當程度地取悅了他。

  「我也仰慕你,傑維。」愛莎虛弱地說,她的身體疲憊不堪,心思由於痛楚和羞辱感而混沌一片,她只朦朧想著自己是個何其幸運的女人,能夠受到像這般英俊的男子所愛。深邃、杏仁狀的眼瞳、雪亮的牙齒、身材健碩得令她畏懼。他甚至比伯爵更加俊美呢!想到這裡,她飛揚的情緒忽地下沉,若是她也能感覺到愉悅該有多好,也許這要求不算過分,也許是有些過分,很可能只有男人才會在慾望的驅使下呻吟或喊叫,她為自己的私心感到羞愧,倘若有缺憾,原因必然出在她身上,她應該感到滿足了,因為她擁有他,而且給了他快樂,足夠了。

  「你知道嗎,愛莎,」他說。「我曾經和安妮夫人談起你母親,瑪蓮。沒想到她對你母親在美國的生活和處境幾乎一無所知。」

  愛莎拉過他的外套來蓋住身體,回頭面對他說:「你是什麼意思,她的處境?」為什麼他會提起她死去多年的母親?為什麼他不和她談談他們的未來?

  他趕緊拍拍她的臉頰,邊摩挲著她的髮絲,他太急切了,使得她莫名所以,女人是奇怪的生物,需要不停地被安撫,他聳聳肩,若無其事地說:「噢,沒什麼,真的。」他說,她露出笑靨,十分歡喜他再度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但是他無法放棄,還不是放棄的時候,時間愈來愈緊迫了,他感覺得出伯爵希望他離開,不,那該死的伯爵恨不得殺了他,他是如何發現愛莎的事呢?為什麼他沒有來質問他?可是,那又關他什麼事呢?但他的樣子的確非常關切。傑維可以看出他眼裡的憤怒和不滿。

  必須盡快。「也許我不該說處境,因為我父親只告訴過我關於你母親的一些不尋常的故事。難道你對你母親的事不感興趣,愛莎?」他的口氣微微帶著譴責意味,她立刻像只馴服的小狗般聽從了他。

  「當然感興趣,只不過她在我出生後不久就死了,我對她一點印象都沒有。至於關於她的事情,我當然非常樂意知道。」

  「那麼,也許改天我可以詳細說給你聽。」他多麼輕易便轉移了她的心思,將那個充滿不安全感、努力想取悅他人的孤獨小女孩召喚前來,儘管他十分確定她已牢牢被他掌握,卻也不禁懷疑,也許她對安妮夫人以及雅蓓的忠誠會讓她無法照著他的意願行事。

  他露出厭煩的表情,他已在她腦裡植下好奇的種籽,目前這已足夠了,他放任目光在她身上游移,不發一語,根據他的經驗,女人們會以為他滿腦子只想著她,因而開始祈求他認為她是美麗的,他不知道,其實她正拚命思索著有趣的話題來引開他的注意力,好阻止他再度魯莽地入侵她的身體,憑著突發的靈感,她說:「傑維,我在想,也許你有興趣知道,我的女僕嬌西曾經是我母親的看護?她從我母親幼年時期起便開始照顧她,在母親結婚後又陪著她來到伊善修道院,她對我母親的一切一定非常熟悉。」

  他茫然盯著她的雪白肚皮,老天,他多麼愚蠢啊,嬌西,對了。這麼一來他便不需要仰賴愛莎了。嬌西對崔氏家族想必仍懷著忠誠?他自信地點點頭,然後,為了獎賞愛莎提供的珍貴線索,他猛力掀開她身上覆著的外套,將她一把摟進懷中。「真好,」他親吻她的喉嚨說道。「太好了。」

  她想哭泣,但她不能。

  愛莎瞥一眼澡盆一側那張小桌上的鍍金時鐘,滿足地長歎一聲,將全身浸入溫熱芬芳的水中,儘管她渾身酸疼,心中的快樂卻是前所未有的,在熱水中浸泡片刻之後,愛情中殘虐、令人難堪的一面早被她遺忘一空,只剩下浪漫的綺想,多情慇勤的傑維如今已是她的情人,她愛慕著他,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愛慕她勝過任何女人,愛莎心想,他甚至不曾察覺雅蓓的存在呢,這意義真是非比尋常。

  「來吧,我的小羔羊,時間不早了,你總不希望晚餐遲到吧?」

  愛莎回頭看著她年邁的女僕嬌西,依稀感覺她的口氣含著罕有的尖銳。

  「來吧,小姐。」嬌西拿著條大毛巾走向愛莎。

  「啊,好吧!」愛莎輕聲嗲氣地張開手臂說。

  「真是的,小姐,你可是個淑女,又不是可以隨便炫耀身體的女演員。」她急忙用毛巾裹住愛莎並且瞪她一眼。

  愛莎神秘微笑覷著她忠心的老家僕。「唉呀,別責罵我,嬌西,因為我此刻快樂極了,我終於活起來了,我終於明白生命的真義。」

  嬌西咕噥著為愛莎套上襯衣,用不穩的手指替她搞上鈕扣,指關節的疼痛使得她焦躁地說:「如今你繼承了一萬鎊遺產,成為富有的小淑女了,但這並不表示你就可以像個廚娘似的胡言亂語。」

  「我沒有。噢,乾脆就讓我告訴你吧,反正你這眼尖的老鷹遲早會發現的。」她轉身來抓住嬌西的一雙皺手,將灰髮的婦人擁進懷裡。「我戀愛了!」

  嬌西一時之間會意不過來。不,談戀愛的人不會是瑪蓮,是愛莎?這不可能啊!她在腦中將現實種種過濾一遍,突然失聲驚叫起來:「噢,不行,我的小親親,你不能愛伯爵,他已經和雅蓓小姐結婚了呀!」她在記憶中搜索。「他是跟雅蓓結了婚,對嗎?」

  愛莎大笑著擁緊婦人。「是的,伯爵已經和雅蓓結了婚,不是的,不是伯爵。」

  「但是還有誰呢?」嬌西困惑地說,眼前這個滿面春風的女孩和瑪蓮多麼相像呢,那欣喜著迷的神情和瑪蓮墜入愛河時簡直一個模樣。

  「我的表兄,傑維,他是不是既英俊又迷人呢?」

  「法國伯爵。」嬌西喃喃念著,聲音微弱得難以分辨。

  「親愛的嬌西,是不是奇妙極了?我是不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人?他愛我,如今我已經獨立,可以不必顧慮錢的問題而和他結婚了,我父親是愛我的,嬌西,他真的愛我。」

  婦人突然僵直了身子,她掙脫愛莎的臂膀,一手撫著額頭。

  「嬌西,怎麼回事?」只見嬌西臉孔扭曲著,彷彿被某種不明的強大力量擊潰了五臟六腑。婦人猛甩著頭,尖叫道:「老天,不要!」

  愛莎驚惶地後退,不解地望著嬌西,原先愉悅的心情驟然轉變,接著,同情油然而生。「別這樣,嬌西,告訴我怎麼回事。」

  婦人哀淒的吶喊使得愛莎倉皇退卻了數步。「不,你不能嫁給他,瑪蓮,不行,老天不容許,天理不容許啊!」

  「我不是瑪蓮,嬌西。來,看看我,看清楚,我是愛莎,是她的女兒。」

  嬌西呆瞪著女主人,開始來回搖頭,一縷縷灰髮溜出了軟帽簷,披散在頰上,她著魔般地喃喃念道:「上天的果報要降臨了,一切就要終結了,我早該看出來的,但我沒有。」她再也無法忍受繼續看著那張熱切的年輕臉孔,於是轉身離開了房間。

  「嬌西,等等。」愛莎細聲呼喚,她並不真的希望嬌西回到房裡,不,暫時不要,她感覺手臂上起了陣陣疙瘩,心中的恐懼逐漸孳生,她獨自在房中笨拙地穿上衣服,將一頭黑髮在腦後紮成圓髻,她無奈地搖著頭,心想嬌西一定是瘋了,分不清現實和往事,但是,嬌西,你為何會提到天譴和報應呢?當然,你誤以為我是瑪蓮,但是你會這樣說我的母親?

  到了餐室,聽安妮夫人說唐夫人和女兒蘇姍即將受邀來晚餐,愛莎悄悄收拾起嬌西的奇怪言行在她心頭投下的不安和疑惑。不久,當唐家母女穿戴著耀眼的珠寶和薄紗絲緞抵達,她低頭撫著黑裙,同時發現一股妒意湧上喉頭,一如往常,每當嬌媚健談的蘇姍在場,她總感覺格外地口拙而且不自在,她看看安妮夫人和雅蓓,心想戴家女人的一身黑衣黑裙顯然是居於下風。

  當大伙陸續走進餐室途中,她的心情又高昂起來,因為傑維在她耳畔悄悄說:「你看起來多麼纖細優雅啊,我的小甜心,不像那只白白粉粉的英國母牛,真令人討厭。」

  她想要高聲叫喊她愛他,但她當然不能這麼做,她只輕拽他的袖子,忽然她聽見伯爵的格格笑聲,抬頭來發現他正靠向唐小姐頸邊耳語著不知什麼,一旁的雅蓓則微笑望著他們,愛莎有些迷惑,為何她在微笑?難道她不氣惱蘇姍?倘若任何女人敢像蘇姍那樣和傑維調情,愛莎非殺了她不可。

  實在令人不解。

  太好了,蘇姍,雅蓓心想,即使我都設計不出比這更好的脫身妙法,父親真是錯看了你,蘇姍,竟說你是個無知做作的小傻瓜,倘若他看見你現在的模樣,我敢打賭他恐怕會向格斯挑戰以求得到你的青睞呢!

  「我說,安妮,我該拿我的小女兒怎麼辦才好喲!」唐夫人搖著淡茶色的鬈發,卻掩不住自豪地說。「又說又笑的快活模樣,真是個美人,不是嗎?瞧那對不可思議的酒窩,那雙比夏日晴空還要碧藍的眼珠。在她第一次參加社交季那年,就有兩位年輕紳士向她求婚,而至今仍被她拒於千里之外。」她的凌厲目光橫掃向餐桌那端。「雅蓓,想必你也見過葛朋子爵?相當令人滿意的年輕人,的確是,他的父親是桑普伯爵,非常富有,當然這並不重要,因為她父親和我只希望我們的小女兒過得快樂,至於他們的未來住所--聽說葛朋子爵的父親在全英國各地擁有五筆房產,我的小親親可以隨意選擇她想居住的地方,很不錯,對嗎?」

  雅蓓眨眨眼,迅速瞥了蘇姍一眼,說:「唐夫人,你指的該不是那個沒有下巴的傻小子吧?」

  蘇姍大笑起來,不像淑女該有的開朗響亮笑聲感染了餐桌上所有人也隨著露出微笑。「看吧,媽媽,雅蓓的看法和我一樣呢!但是你忘了補充,雅蓓,僅僅二十五歲的年紀,他就已經小腹圓凸了。聽說,葛朋子爵在中午之前起床的唯一理由是害怕錯過了早餐。有人告訴我他酷愛腰子,光是這點已足夠讓我提著裙子逃到法國去了。」

  「蘇姍,不盡然如此,我相信是。這樣說真是太不厚道了,親愛的,想想看你將擁有多少美麗的衣服和珠寶,還有那些房子,有五幢之多呢,分佈在全國風景秀麗的地點,五幢呢,蘇姍。」

  「但是我的漂亮衣服已經夠多了呀,媽媽。至於珠寶--」蘇姍聳了聳肩。「我想我無法忍受只為了配戴一條鑽石項煉而去取悅葛朋子爵。」

  蘇姍朝雅蓓大笑著,然後抬起一雙媚眼來覷著伯爵,噘著粉紅小嘴,帶著有如天生女演員的嬌嬈說道:「我想我比較喜歡見多識廣的紳士,例如受過軍事訓練的紳士,像你一樣,爵爺。堅強、果決,卻又懂得如何善待女士,你一定感到備受呵護並安全感十足,雅蓓。」

  「我只不過比葛朋子爵年長兩歲罷了。」伯爵微笑凝視著酒杯說,唐蘇姍真是個禍害。

  雅蓓悄悄捏緊了酒杯。她瞥見伯爵微微瞇起了眼睛,於是強裝笑容對蘇姍說:「我想一個人還是在自己身上尋找安全感比較明智些,因為,想要掌握別人的行為和心思畢竟不是容易的事。」

  「說得好,不論你究竟是什麼意思,」蘇姍說。「可以確定的是,你再一次為我的想法作了辯護。」她回頭對伯爵說:「雅蓓一向贊同我的意見比較多。偶爾當她不贊同時,我便不斷地一說再說,直到她累得倒地並且點頭同意為止。」

  「我開始對你未來的丈夫心生同情了。」伯爵說。

  「親愛的唐小姐,」法國伯爵沉著臉說。「你所說的見多識廣條件實在不算什麼,親愛的小姐,一個法國紳士天生便具有這種秉賦了。」

  「在我看來,這些都無關緊要,」唐夫人開始訴說冤屈。「我認為無論是雅蓓或是你,蘇姍,總不能批評何南爵士凸腹或者沒有下巴了吧?此外我確信他從來不會單單為了吃腰子而早起。不,他一向非到下午兩點鐘否則不起床的。所以,你們要知道,關於這點你們的批評是絕不正確的。」

  令雅蓓驚訝的是,蘇姍突然支吾起來,雅蓓趕緊說:「的確,你說的必定沒錯,夫人,不過據我所知,何南爵士至少已有五十歲,埋葬了兩任妻子,更別提必須供養好幾個子輩的奢華生活所需了。的確,何南爵士是沒什麼可挑剔的,他需要的不外是一個管家婆兼四個孩子的媽,不過你要知道,」她極度認真地說。「我聽說他不到下午兩點鐘不起床是因為痛風症的緣故,你的父親不也受著痛風症的折磨嗎,蘇姍?」

  唐夫人真想用力掌摑雅蓓的臉,她的手指奇癢無比。

  格斯強忍大笑的衝動,老天,她可真行呢!有時候,她表現得十分令人激賞,至於在他面前,她表現得--他停止胡思亂想,這麼做沒有好處。

  「雅蓓坐你的位子多麼奇怪,安妮。」唐夫人突然說。

  「我倒覺得她非常有主婦的架勢呢!」蘇姍說著大笑不已,讓雅蓓被嘴裡的青豆嗆了一口。

  「王子是否到布萊頓避暑去了呢?」安妮夫人高聲說。

  蘇姍睜大眼睛望著安妮夫人,說道:「噢,對了,雖然父親飽受痛風之苦,我母親仍然說服了他讓我到莎拉姨媽家去度個長假。你知道,她的房子面對著海景廣場,從涼亭上看過去幾乎一覽無遺呢!」

  「找在想,」雅蓓說。「不知道何南爵士和葛朋子爵是否打算到布萊頓去休養身體?」

  「只希望痛風、美酒加上孩子能夠絆住他們,」蘇姍說。「況且,在布萊頓將會有眾多的魚兒等著上鉤,至少我是這麼希望。」

  「當然,我會陪著蘇姍到我妹妹家去。」唐夫人對安妮夫人說,心裡打算稍後再和女兒理論。

  格斯用餐叉輕敲酒杯來吸引眾人注意。「讓我們一起舉杯祝福唐小姐的布萊頓之行,並且預先向那位有幸擄獲美人心的紳士賀喜。」

  雅蓓喝完杯中的波爾多葡萄酒,心想蘇姍對待男士們的技巧真是精進不少,她相信這位美人將會適時地展現她玫瑰般溫柔外表下的棘刺的,這時安妮夫人清清喉嚨,用眼神向雅蓓示意。

  雅蓓站了起來,向伯爵和傑維點點頭。「各位男士,請恕我們先告退,女士們要轉往天鵝絨室了。」

  格斯跟著站起,愉悅地說:「我想今晚我們就不留下來喝波特酒了,親愛的。各位女士如果不介意,我們現在就加入你們一起離開。」

  唐夫人湊近安妮夫人耳畔,聲量刻意控制到連餐室門口的古柏都聽得見。「看見雅蓓取代你的位置還是讓人覺得怪異,親愛的安妮。」

  雅蓓佯裝沒聽見,低頭逕自往前走,卻被蘇姍拉住袖子。「老天,你走路的速度可真快,別這樣,雅蓓,別理會媽媽的話,她只不過是嫉妒你得到了如此美滿的婚姻而我卻連個譜都沒有罷了。」

  「你的說法好像我得了什麼惡疾,像是麻疹之類的。」雅蓓親匿地拉了下蘇姍的金色鬈發。

  「當然不是,我認為你的新郎非常英俊,一點都不像麻疹,既然你逮到一個伯爵,無疑地我必定會成為公爵夫人,也許這位公爵在全英國各地擁有七幢房子,而且會替我的脖子戴上至少三串鑽石項煉。」

  雅蓓望著那張粲笑的甜蜜臉龐。「你一定會成為完美的公爵夫人的,蘇姍,我只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年輕的公爵。」

  「這個嘛,老公爵總會生兒子的,不是嗎?你知道,若是我和那個沒下巴的凸腹子爵結婚,母親不知會多麼高興呢!為了我第一次參加社交季,雙親花下大筆錢替我購置新裝,結果竟只有兩位紳士上門來提親,一個連四人橋牌都不會玩,另一個則滿口談他情婦的事,難怪父親失望得鐵青了臉。」她突然停頓,轉身對唐夫人說:「是的,母親,我全都知道了。沒人告訴我。是我,呃,無意中在父親書房門外聽見的。」她說著在雅蓓身旁坐下,整理著淡紫色裙擺的褶子。「噢,愛莎準備要彈琴了,但願媽媽別強迫我也上去表演才好。她彈得那麼精彩,太令人沮喪了。老是找借口好難喔!」

  「我知道,她彷彿將全部熱情注入了琴聲裹。倘若她說話的技巧和她彈琴一樣,我想她一定是個絕佳的演說家。」

  在三首巴哈的序曲之後,蘇姍開始不耐起來。她挨近雅蓓耳邊悄聲說:「你多麼幸運呢,雅蓓。伯爵那麼英俊,若非我是個有教養的淑女,我或許會邪惡地問你關於你新婚之夜的事。說,到底如何?」

  充滿痛楚和羞辱的回憶令雅蓓喉頭一緊。她說:「我會忘了你的問話。只要記得,新婚之夜並不盡然是--不,算了。安靜,聽愛莎彈琴吧!」

  「你真掃興。」

  在愛莎的琴藝獲得大伙熱烈的掌聲,而蘇姍以手指酸痛為由迴避了母親要她表現琴藝的命令之後,雅蓓邀集傑維和她一組,和伯爵、蘇姍玩起了四人橋牌。

  不久她便發現傑維的技巧似乎不遜於她。於是她開始運用父親敦給她的大膽技巧。她不知不覺地將丈夫視為主要對手,至於傑維和蘇姍,她絲毫不放在心上。直到安妮夫人端茶來而中斷了牌局時,雅蓓和傑維已不知多少次痛擊了對手。而牌技和雅蓓不相上下的蘇姍只是輕鬆大笑著將紙牌攤成色彩絢爛的扇形。

  「你就像是聖女貞德,讓敵人望之卻步。」法國伯爵說,仰慕之情毫不保留地流露。他拉起她的手來親吻她的手腕。

  伯爵眼睛一瞇。他的神情像是準備殺人。她縮回手,笑著說:「胡說!我不喜歡被人奉承。我們只是幸運得到好牌,如此罷了。蘇姍才是真正的殺。」

  「才不,我偶爾是殺手。傑維說得對,雅蓓,」蘇姍說。「你是真正的高手。你可記得小時候你常常灌輸給我許多牌戲的技巧?」

  「你的可愛腦袋用來思考無聊的牌戲真是太可惜了,唐小姐。」伯爵扶她站起並且伸出手臂讓地挽著。

  「我以為你是個直腸子的人呢,爵爺,」蘇姍說。「你就承認吧,當我在第三局打敗你的黑桃王牌時,你恨不得一把將我掐死。」

  「好吧,我承認。真相往往是邪惡的,不是嗎,唐小姐!」

  傑維在一旁悄悄對雅蓓說:「勳爵似乎和可愛的唐小姐聊得十分投緣呢,表妹。」

  雅蓓抬頭用一雙灰眼珠瞪著傑維那張過於俊美的臉孔,說:「的確是,先生。不過我自己也和蘇姍相當投緣。任何場合只要有她總是立刻活潑起來。」

  等唐夫人和蘇姍告辭離去,雅蓓立刻垂著頭向伯爵告退,匆匆上樓回房去。她將伯爵臥房門上了鎖,吁了口氣,卻聽見更衣室門緩緩敞開。她僵凍在房間中央,看著伯爵大步走向她。

  他發現她迅速瞄了床頭幾一眼,猜想那裡頭大概擺著她的手槍,於是止住了步伐。她捏緊拳頭,燭光中的臉孔泛著青白。突然另一個雅蓓的身影掠過他的腦海,身穿絲質睡裙,溫柔微笑著迎向他,毫無懼色。他們的新婚之夜已遙遠恍如隔世。

  他溫和地說:「今晚你不需要準備槍枝,雅蓓。我只是來向你道晚安的。今晚的宴會相當成功,你是個稱職的女主人。我很高興。」

  「謝謝,我有同感。」她淡淡說道,直挺挺站著,直到他轉身回到隔壁房間去並且關上房門。

  大雨浙瀝的午後,雅蓓獨自在書房中瀏覽著書架,尋找可用來消磨時光的書籍。多麼奇怪,史弗伯爵的愛女竟必須在修道院內四處躲藏,刻意閃避所有人。就連受邀前來喝下午茶的布萊思醫師的善意眼神都令她覺得遭到刺探般地不自在。

  「唉呀,該死!」當她回到伯爵臥房,赫然發現剛才隨意取下的一本書是法國劇作家米拉波的作品。由於她的法語幾乎和她的琴藝同樣有待開發,讀了不一會兒她便抬起頭來揉著眼睛。坐在昏暗的房間角落,她勉強閱讀著第一幕想必充滿雋妙語句的劇情,不久後書本掉落膝上,眼皮漸漸下垂。

  雅蓓不確定是什麼將她給驚醒,也許是擔心伯爵會突然闖了進來的緣故。但是房裡有某種動靜令她心生警覺,全身肌肉瞬間緊繃起來。

  她困惑地望著房間較亮的部分。愛莎的女僕嬌西正站在那裡。老婦人移近那幅「死亡之舞」木雕畫,迅速環顧四周,然後開始用她粗皺的手指去觸摸畫上凹凸不平的表面。

  雅蓓站了起來,走出陰暗的屋角。「嬌西,你在這裹做什麼?」

  婦人驚惶轉身,急急縮回雙手。她茫然望著雅蓓,恐懼使得她喉嚨乾澀,張嘴囁嚅著,卻只發出含糊難辨的聲音。

  「別這樣,嬌西。這幅『死亡之舞』到底有什麼特別?如果你想好好欣賞它,只要開口告訴我就行啦!你實在不需要偷偷溜進來。」雅蓓皺眉對嬌西說。婦人臉上呆滯、迷惘的神情讓她感到不解。

  「原諒我,小姐,」嬌西久久才艱難吐出。「只是,我……我……」

  「你什麼?」雅蓓偏著頭問。老天,婦人的表情就像是雕刻畫上的陰森骷髏就要跳出來扼住她喉嚨似的。真是怪異。

  婦人突然用雙手搗著單薄的胸脯。「噢,小姐,我沒有選擇啊!我是被逼的,被逼的呀!」她猛地一頓,眼珠向上一翻。在雅蓓來得及進一步追問之前,她早已慌亂衝出了臥房。

  雅蓓沒有阻止她,只目送著她的背影,奇怪嬌西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走到「死亡之舞」木刻畫前面,久久端詳著上頭形容詭譎的魅影。她伸手撫摸它表面。這塊木雕和以往並無不同,那具骷髏依然猙獰張著嘴對群魔吶喊著指令。雅蓓在木雕前站了片刻,然後聳了聳危,回到昏暗的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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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09: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雅蓓悄悄溜進隔壁的更衣間,身上披著罩袍,長髮松垂在背後。她奔向伯爵床側。「格斯,格斯,醒來啊!」她彎身搖晃他的肩膀。

  他睜開眼皮,掙扎著坐起。「雅蓓?什麼事?」他立刻清醒而且緊張不已。在微弱的晨曦中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

  她深吸了口氣。「是嬌西,愛莎的女僕。她死了,格斯。就在剛才我在樓梯問下面發現了她。我想她是摔斷了頸子。」

  「老天!」他掀開被子,未曾察覺他身上幾近光裸著。「快,雅蓓,把罩袍遞給我。」

  她將他的錦緞罩袍交給他,然後忍不住盯著他瞧。他好美麗,渾身結實的肌肉,高大而優美。她後退一步,暗暗驚訝自己的舉動,又擔心被他看了出來。

  伯爵全然無視於她的慌張,大步走向門口時突然回頭喊:「別呆站在那裡,快來啊!雅蓓,你是來找我求助的,不是嗎?」

  「當然,」她說。「我又能去找誰呢?」這的確是事實。她快步趕上他。「我因為睡不著,下樓到書房去找白蘭地喝。」

  「感謝老天,僕人儼都還沒醒來。」

  他蹲下來仔細檢查婦人扭曲的身體。片刻後他站了起來,點頭說:「你說得沒錯,她的頸子折斷了。此外她的身體非常冰冷而且僵硬,她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他抬頭看著樓梯,再回頭打量著婦人,突然深鎖起兩道濃眉。

  「你在想什麼,格斯?」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段彎曲的階梯。

  「目前還無法判斷我的想法是否正確。先去拿條毯子來,我得將她抬到屋後的小會客室去,然後我要派人去找布醫師來。」

  一小時不到布萊恩便趕到,臉上佈滿愁容。他一路想像著各種可怕的意外狀況,因為戴家的馬僮什麼都沒說。

  稍後在天鵝絨室裡,他接過雅蓓遞給他的一杯熱咖啡,說:「她身上有幾處骨折,但死因正如你們的推測,是由於從樓梯趺下而導致的頸骨斷裂。真令人遺憾。」他歎息著說。「很難相信她在英國已待了超過二十年。你們也知道,她是瑪蓮的女僕,而愛莎是她一手帶大的。愛莎一定會難過極了。」他對雅蓓說。「你叫醒你母親了嗎?我建議由安妮去通知愛莎。必要時我會給她一劑藥來讓她鎮靜情緒。啊,可憐的愛莎。」

  這天大部分時間安妮夫人都陪伴著愛莎,只在午餐時間短暫地出現片刻。

  「沒想到表妹會因為一個女僕的死而這麼傷心。」法國伯爵大口嚼著烤火腿,語氣透著不可思議。

  「嬌西就像是愛莎的第二個母親,」安妮夫人輕聲說。「愛莎從小就和她非常親密。若是她不傷心我才會訝異呢!不過她已經好一點了,可憐的孩子。」

  雅蓓打量著傑維,懷疑他到底有沒有一絲同情心。或許是察覺到眾人對他的譴責,傑維將兩手一攤,抱歉似地說:「原諒我無禮的言語,安妮夫人。英國人對這種事的態度顯然比我們法國人認真多了。當然,我能體會表妹的感覺。真是椿不幸的意外。」

  伯爵這時站了起來,將餐巾一擲。「萊恩,你是否想和我一起到書房去稍作準備?棺木匠馬上就要來了。」他朝女士們點點頭,便大步離開了餐室。

  下午棺木匠帶走了嬌西的遺體。「老天,我真痛恨死亡,」雅蓓目送棺木匠離去。「看那輛黑色馬車載著嬌西的遺體搖擺著遠去--馬勒上的黑羽毛,車窗裡的黑布簾,一輛死亡列車。」她搖搖頭,苦澀地說:「瞧我,口氣悲淒的。但事實上我們全都微不足道,不是嗎?天啊!為什麼我們最親愛的的人要離我們而去呢?」

  伯爵端詳著她蒼白的臉孔,柔聲說:「這問題正是所有哲學家的難題。即使是他們也只能設想些荒誕的答案。不幸的是,受苦的總是活著的人,因為死者已經解脫了,再也無所謂苦或樂。」他說著眺望著窗外連綿的絕美景致。「在永恆的自然界當中我們都只能短暫停留,令人沮喪,但這是事實。」

  「現在換成我在說傻話了。雅蓓,你何不把所有的黑色衣服捐給牧師?畢竟,你對你父親的愛和回憶仍深藏在你心底,何必讓自己受制於荒謬的社會禮教?」

  「你知道,」她緩緩說。「父親一向討厭黑色。」她轉身正想走開,突然記起前一天嬌西意外出現在伯爵房間的事。「格斯,或許這事無關緊要,昨天下午嬌西偷偷在觀看那幅「死亡之舞」木雕畫。起先她沒有看見我,因為我在屋角的沙發椅裹打盹。我上前招呼她時,她顯得十分驚惶。她說了些奇怪的話。當我追問她究竟想做什麼,她慌慌張張跑出了房間,像是被魔鬼追趕著似的。」

  「她說了些什麼?」

  「只是含糊地說她是被逼迫進入房間的。我說過,是些沒頭沒腦的話。後來她的神情變得有些怪異。也許是因為她的神智糊塗了,她以為瑪蓮仍然活著,還住在伯爵房間裡。」她停頓下來,搖了搖頭。

  「還有呢?」

  「我只覺得奇怪,為何嬌西會在夜裡走下樓梯,卻連根蠟燭都沒拿。」

  就在這一瞬,格斯的記憶被拉回多年前在葡萄牙的一個夜晚。當時他和幾個士兵在某個小鎮外圍的樹林裡搜尋敵方的游擊兵。突然,一絲險惡的氣味游栘到他鼻尖。就在他喝令同伴們俯身趴下的同時,一陣槍彈從他們頭頂飛嘯而過。而此刻他嗅到相同的危險氣息--當然並非槍林彈雨之類--但確定是危險。他無法向雅蓓解釋這感覺,他於是不假思索地說:「也許當時嬌西正要和情人幽會,蠟燭恐怕會暴露了她的行蹤。」

  她彷彿挨了一拳般地退縮開去。罪惡感和羞恥頓時湧上心頭,夾雜著難以形容的苦痛。見他執意地認為她背叛了他,她一口不發,默默轉身走開。

  「雅蓓,等等,我不是有意--啊,真該死!」他止步,氣憤自己的失言。而她早已走遠。

  「你相信嗎,雅蓓?那個沒下巴的子爵剛巧來到這附近,說他正要前往布萊頓。媽媽極力向他示好,至於爸爸則沒給他好臉色瞧。當然,是因為痛風的緣故,但是把媽媽氣瘋了。她不斷斥責他斷送了我的婚姻之路。」

  唐蘇姍拍拍她的母馬的頸子。「接著爸爸捧腹大笑直到臉孔發紫,因為我對他說既然雅蓓可以逮到一個伯爵,那麼我當然可以找到個公爵。」

  騎著「路奇」的雅蓓若有所思地望著好友。「你知道,蘇姍,這是個好笑話,但我認為那不太明智!」

  「老天,雅蓓,你是怎麼回事?自從結了婚之後你就變了。你變得好安靜。每次我說笑話你總是瞪著我看。你在說些什麼?什麼事情不明智?」

  「我沒有變,並非真的改變。只是--算了,這補關你的事。我所謂不明智的事是,教導女孩們對未來的丈夫懷著浪漫的綺想,不論那是個什麼樣的男人。這種事十足地荒謬。」

  「說話當心,雅蓓,你的語氣活像個不滿足的女人呢!媽媽的確是這樣教導我的,但是你瞭解我。如果一個男人是蠢蛋,我不會將他看成別的。你知道,有時候我覺得懷著浪漫幻想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你一直夢想能找到一個大情聖,對嗎?」見雅蓓不答話,蘇姍大笑著拉緊「藍寶」的韁繩。「來吧,」她向前衝出,邊回頭喊:「我們快到聖埃德蒙墓園了。天氣不錯,我們去廢墟裡探探險吧!」

  但她們並沒有認真在探險。蘇姍在一棵老榆樹的涼蔭底下優雅地斜坐著,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繼續談她幾分鐘前開啟的話題。「我從來就不相信什麼大情聖。這種想法實在荒謬極了,尤其是觀察了父母親多年來的生活之後更讓我這麼覺得。事實上,」她微皺著眉頭。「所謂愛這件事必定只存在普通人們當中,因為在我們的階級裡我從未看過一對真正相愛的夫妻。我想若能相愛應該是件好事,你想有這可能嗎?」

  「沒想到你是個有階級觀念的人,蘇姍,」雅蓓說。「不過,像我們這種女孩子,或許就只能奉命去結婚吧!就像我遵照父親的遺囑,和他指定的人結婚。」她撫著藍色騎裝的褶子。終於擺脫掉那些死氣沉沉的黑衣黑裙了。

  蘇姍打量著她,點點頭說:「我喜歡你的騎裝。我也討厭黑衣服。媽媽若是看見你一定又要嘮叨一番,別理會她就是了。對了,你說我是個階級勢利鬼?」蘇姍搖著頭說。「不,才不是,我只是比較實際罷了。無疑地我的公爵將是年過四十、小腹微凸,或許是個賭棍。但是,重要的是我將成為『公爵夫人』,擁有無數僕役供我使喚,無限制地享用龍蝦餅和香檳。」

  「你真的不相信你可以愛你未來的丈夫嗎?」雅蓓遲疑地問。

  「你竟然會提這種問題,雅蓓?啊,我幾乎忘了你那個英俊的丈夫。也許你們兩個真的互相喜歡。這是好事。我覺得能夠和這樣的男子結婚真是你的運氣。他有健壯的下巴而且沒有痛風症,還有他非常聰明。在倫敦我沒見過幾個像他這樣的人。想想看,他是你父親為你挑選的呢!若是你自己挑選肯定沒這種好結果。」

  「沒錯,這全是我父親的主意,是他的指令,」雅蓓遠望著那片廢墟。「我毫無選擇餘地。你也知道,我離不開伊善修道院。」

  「多麼奇怪,」蘇姍若有所思地說。「小時候,我從來沒想過你會成為已婚婦人。你一向那麼自信、堅決而且獨立。若不是你那麼美麗,也許可以一輩子像紳士那樣過活。父親常常告誡我別讓你給帶壞了。他說你應該生成男孩子才對,因為你父親老是鼓勵你做些類似撒燕麥種籽的工作。他不明白為何安妮夫人不能好好教導你。話雖如此,每次他提起你的時候,總是不經意流露出疼惜的眼神呢!」

  「我還記得你下只一次給我惹麻煩,」雅蓓說。「至於你說你從沒想過我會結婚,這倒奇怪。一個女人除了結婚還能做什麼?變成像我海蒂姑媽那樣的老姑婆?不,婚姻對我們來說是必經之路。至於我的果決和自信--」雅蓓思索著恰當的詞句。「也許我還是讓自己變得順從認命些比較好。」

  「啊,你那霸道的丈夫。我能想像你和伯爵之間鬥智的情形,雅蓓。而且我能明顯看出,除了過人的機智和伶牙俐齒,其實你是不太懂得運用女性手段的。」

  「女性的手段?聽起來像是吉普賽女巫在調製春藥。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蘇姍突然消失了笑容,正色地說:「讓我告訴你吧,雅蓓。你擁有強悍的性格,但並非屬於女性的強悍性格。不,別打斷我的話,因為我就要進入問題核心了。我從來沒見過你害羞迴避過任何事,不管是多麼令人不快的事。你總是那麼直率、忠誠!正是紳士們所擁有的特質。」

  「而這也就是你的問題所在.因為紳士們習慣性地認為女人喜歡玩弄伎倆、說謊,即使當我們說實話時也不例外。而當我們撒小謊時,他們根本分辨不出有何區別。既然如此,親愛的朋友,何必讓他們失望?」

  「我不確定我是否完全明白你的意思,蘇姍。我很誠實,大多數女性都如此,但是我們是否誠實,在男士們眼裡並無差別。你是這個意思嗎?」

  「很接近了。」

  雅蓓歎了口氣,拔起一根野草來嚼著。「我邀你一起騎馬是為了散散心。你知道愛莎自從她的女僕嬌西發生意外之後便一直陷於哀傷之中。我原本期待能從你身上獲得一點安慰,一點溫柔。可是呢,你卻一直在分析我的性格。」

  蘇姍吁著氣,緊咬著嘴唇。她伸展雙腿,扭動著軟牛皮靴裹的腳趾頭。「看來我的善意規勸是不被採納了。告訴你,雅蓓,我認為你的浪漫幻想傾向幾乎跟愛莎一樣嚴重。」

  雅蓓驚愕地瞪著好友。「愛莎有浪漫幻想?這想法太荒謬了。她雖然已經二十一歲,但根本還只是個天真的孩子,她對浪漫沒有一點概念,真的。」

  「可憐的雅蓓。即使是愛莎也懂得避人耳目,雖說她做得不太成功。難道你沒發現她對法國伯爵的一言一行奉若神旨?我敢說她對那個法國年輕人十分著迷。他是愛莎的表兄?」

  「是的,當然他是她的表兄。愛莎的母親是他的姑母。但是說真的,蘇姍--」

  蘇姍眼珠一翻。「噢,雅蓓,你怎麼會盲目至此?你親愛的同父異母姊姊才不像你所想的那麼天真呢!我打賭她對她的年輕表兄盯得可緊哩!昨晚我們玩四人橋牌時我偶爾瞄了她一眼,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幾乎就要噴出火來了,雅蓓,由於對你的嫉護和憎恨。當然,全是為了法國伯爵。」

  愛莎和傑維?雅蓓心想。不可能啊!等等,雅蓓回想著,似乎有那麼幾次愛莎和傑維兩人同時不在屋裡。而且,最近愛莎顯得自信、愉悅許多,可不是嗎?她和傑維似乎相當談得來。

  「噢,老天!」她一躍而起。格斯固執地認定法國伯爵是她的情人,她一直不懂為什麼。她唯一能做的是不斷澄清自己。難道,害羞溫馴的愛莎原來竟是傑維的情人?

  蘇姍跟著站起,走向雅蓓身邊。好友眼裡的落寞神色讓她感到不安。她扳住她的肩膀猛力搖晃。「雅蓓,是什麼讓你這麼不開心呢?也許我對愛莎和傑維的事判斷錯誤也不一定。你知道我的,我總是說個不停,往往沒有深思。」

  雅蓓回頭來望著好友。「不,」她緩緩說。「你說得沒錯,我對於週遭發生的一切過於疏忽。而我也為此付出了極大代價。格斯也一樣。但是他怎麼會知道?為什麼他認為那是我呢?他是那麼肯定,好像他親眼看見了我似的。但這是絕無可能的。」她握緊騎鞭匆忙說道。「我必須立刻回伊善修道院去,蘇姍。我得仔細想一想。噢,老天,有太多話要說,太多事得去做。聽我說,蘇姍,請替我守住這秘密。但是我謝謝你提醒我這件事,我由衷地感謝你。」

  蘇姍尚未來得及開口,雅蓓已夾著馬腹,揮鞭疾馳而去。

  伯爵凝視著那封他的軍中同僚莫頓爵士寄來的信箋。儘管歐陸受到法軍蛇控制,傑克的領軍行動算是相當地順利。他再將信讀了一遍,然後將信紙撕碎,丟進壁爐裹頭,他點了根火柴,靜靜望著那堆紙片被橘紅的火焰吞沒。

  他正要離開書房,突然房門打開,安妮夫人定了進來。「親愛的格斯,我真高興你尚未出門。找正想找你談話。」

  伯爵看著安妮夫人的臉孔,又想起雅蓓的事來,立即面色一沉。「我正想騎馬到唐家去,不過還有幾分鐘空閒。你想坐下來談嗎?」

  安妮夫人坐了下來,拍拍身旁的位置。她輕聲說:「我無意去談不愉快的話題,格斯,因此你可以放輕鬆。我想談的是愛莎的事。」

  「愛莎?關於她的種種問題應該是屬於你的權力範圍,安妮。」他交叉著雙腿,耐心等待她發言。

  安妮輕咳幾聲。「好吧,愛莎屬於我的管轄範圍,老實說我不在乎你對她有些什麼意見。」她深吸了口氣,繼續說:「我知道你對崔傑維缺乏好感。事實上我和布醫師都有同感。我不信任他,就這麼簡單。我無法苟同他對許多事情的態度。總之,我感覺事情不對勁,似乎他是個表裡不一的人。我不喜歡他對愛莎和雅蓓的輕佻態度。我知道雅蓓也相當憎惡他。你知道嗎,我不懂為何他還留在這裡。你何不乾脆要求他立刻離開伊善修道院?你不需要殺了他,雖說布醫師認為你很想那麼做。」

  他久久打量著她,然後說:「為什麼你認為雅蓓憎惡他?這字眼相當強烈呢,安妮。」

  果然他只關心著雅蓓的問題。「因為我清楚看出不只他排斥她,她也十分怕他。我想她是害怕他會對你說些中傷她的話。可曾發生過這種事?」

  「沒有。」

  「啊,有此可能,至少她是這麼認為。但令我不解的是,她害怕他可能會對你說的那此話。」

  「是她告訴你的?」

  「不,不盡然是,可是我是她的母親,我非常瞭解她。奇怪的是,愛莎似乎相當欣賞他。有好幾次他失言,愛莎竟然為他辯護。很奇怪不是嗎?」

  「愛莎為她的表兄辯護?我看這只是人之常情。畢竟他們是血親,而她又是個容易受影響的年輕女孩--」

  「也許吧,不過她比雅蓓年長三歲呢!」

  「無論如何,她是個未經世事的青澀小女孩。也許她對法國伯爵懷著英雄崇拜?」

  「你又為什麼討厭他呢,格斯?」

  他迅速站起,走向酒櫥,倒了杯白蘭地,仰頸喝下。「別管這件事,安妮,」他說。「別管這件事。你不瞭解,而我也無法告訴你。」

  「噢,我瞭解。我十分佩服你的謹慎,只是這件事你恐怕是誤會了。你以為他和雅蓓是情侶。」

  他知道遲早得面對這局面,他早就知道。雅蓓果然向她母親哭訴並且要求她介入。他略顯不悅地說:「啊,看來你的女兒已經向你供出了秘密?她是否也告訴了你,她極度痛恨和我結婚,因而在婚前便接受了他做她的情夫?她是否對你承認,她認為這椿婚姻是個笑話?她是否哀求你來勸我原諒她?」

  她十分訝異他的語氣如此充滿酸澀和忿怨。她必須謹慎處理才行,否則恐怕會幫了倒忙。「聽我說,格斯。雅蓓一直在迴避我,就像她迴避你那樣。她非常地不快樂。我知道在你們的新婚之夜你傷害了她,因為,我看見了她被撕扯得稀爛的睡衣和床上的血漬。她沒有找我談,連一個字都沒有提起。你認為她來求我介入這件事?你瘋了嗎?雅蓓什麼時候哀求過人?」

  「我很抱歉。當然那違反她的性格,不過其他方面便不同了,安妮。你不能因為她是你女兒而看不清真相啊!」

  「你為什麼抱歉?因為我發現你傷害了我女兒嗎?」

  「我抱歉發生了這種種不幸。」老天,他真想遠遠逃開。

  「聽我說,你這白癡。關於我女兒的事我絕不可能盲目的。你說她性格中的其他方面,是什麼意思?」

  「這個,我只能說我給她的教訓是她應得的。安妮,拜託,別再追問了。我和她之間經歷了太多,卻又似乎太少。你幫不上忙的。只要知道雅蓓和他是情人,這就夠了。至於崔傑維的事,再看看吧!我目前還不打算讓他走。萊恩說得對,我恨不得殺了他--不用槍彈,而是徒手將他給勒死。不,他得再停留一陣子。我一向認為,如果身邊有條毒蛇,聰明人會親眼盯緊它,而不是放任它溜走,讓它有機會回頭來咬你一口。」

  「你想親手殺了他?」

  「是的,那一定很令人興奮。但我不能這麼做,至少目前還不能。」

  「為什麼?別再說些毒蛇之類的夢囈了。」

  「好吧,安妮。說實話,我必須在行動之前先查清楚他的來歷。你說得沒錯,他是個表裹不一的人。我不會讓我對雅蓓的憤怒阻礙了我的計劃。當然,我有充分動機想要殺掉膽敢引誘我妻子的男人,我敢說布醫師也會想要殺了任何意圖誘拐你的男人。」

  她搖著頭說:「她和傑維並非情人。等等,你的意思是說你在新婚之夜發現她不是處子?」

  「說是要找我談愛莎的事,」他酸楚地說,又灌下幾口白蘭地,一股灼熱直竄腑臟。我早該知道的。」

  「沒錯,你早該知道。」

  「你說完了嗎?」

  「還沒有。回答我,雅蓓是否處子?」

  他歎了口氣。「她是。」

  「那麼你究竟在疑心些什麼?你是個白癡嗎?啊,我真應該給你一槍!」安妮夫人跳了起來。他幾乎以為她會撲向他而來,但她停在他面前,拽著他的袖子。「究竟怎麼回事?」她說。「她已經告訴你傑維不是她的情人,而她也是處子。那麼到底為什麼?」

  「安妮,你是個已婚婦人,你該知道要帶給男人愉悅有許多方法。」

  她望著他的神情彷彿就要將午餐嘔吐一空。「噢,不,雅蓓不可能那麼做。那太可怕了。 」

  「我不想繼續談這話題,安妮。你只要知道,我完全確定雅蓓接受了傑維做她的情夫。我沒有編造故事,這絕非我的妄想或者臆測。至於她是否仍和他繼續見面?我不知道。當然她一定會否認一切,否則她又能如何?」

  「雅蓓從來不撒謊。」

  「你對親生女兒瞭解得何其有限,安妮。」

  她使盡力量摑了他一巴掌,勁道之猛使得他跟膾後退了幾步,面頰留著她的掌印。他一言不發,只愕然瞪著她。

  「你錯了。錯得離譜!」她說,身體僵硬,下巴高抬著。

  他摸著臉頰,感覺一陣刺痛。看不出她如此強壯。雅蓓的事該怎麼解決才好?他的新家已變成了戰場,就連溫柔可人的岳母安妮都動手打了他。似乎只有他相信雅蓓的罪行。老天,會不會連家僕們都在廚房裡談論著他的事?

  突然,書房門敞開,雅蓓衝了進來。她在門口止步,驚慌失措揮著雙手。「噢,我以為你單獨在這裡,爵爺。但你並非獨自一人。為何我會這麼以為呢?你好嗎,母親?」

  「我很好,雅蓓。你和蘇姍遛馬還愉快嗎?啊,別回答這蠢問題。親愛的,別走開,我正要離開呢!格斯,請仔細思考我的話。也許我們可以另找機會再談。」這真是出乎意料。安妮夫人經過女兒身邊時拍了拍她的手。顯然雅蓓想和丈夫獨處。

  突然雅蓓抓住母親的手,久久握著。然後她不經意瞥見伯爵冷峻的臉孔,心中一震,不禁懷疑蘇姍透露給她關於愛莎和傑維的觀察是否能清除她在他眼裡的罪狀。倘若連她都不曾察覺她同父異母的姊姊和法國伯爵的親密狀況,那麼格斯多半也不會發覺。瞧他那副鄙夷、不信任的神情。她怯怯地退縮在門邊,躲進母親背後。

  「沒什麼重要的事。很抱歉中斷了你們的談話,爵爺,母親。我沒什麼事,真的。我想回房去了。」她說著急急轉身離去。

  「等等,雅蓓,」伯爵喝住了她。這時安妮夫人發現雅蓓將她當作了阻隔伯爵的屏障。她清楚看見女兒在伯爵走近她時突然渾身僵直。他從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如果你想回伯爵臥房,應該會需要這把鑰匙。」

  安妮夫人再也無法佯裝若無其事。「親愛的孩子,事實上我正要離開,你並沒有打擾我們。至於你,格斯,為什麼你要將伯爵臥房門上鎖?」

  他聳聳肩。「我在房間裡發現有幾片地板鬆了,我不希望有家僕進去不慎破壞了它。因此,我一直將門上鎖,等到地板修護完畢再說。拿去吧,雅蓓。」

  雅蓓抓過他手中的鑰匙,轉身衝出了房間。

  「你得好好解釋這一切,」安妮夫人正眼凝視他。「你把事情全部給弄混了,格斯。」

  「也許吧,但我不這麼認為。恕我失陪了,夫人,我得前往唐府去作禮貌性拜訪了。我會仔細思考你所說的一席話的。」

  「我很懷疑。你是個男人,根據我的經驗,你們一旦相信一件事便至死不變,從來不思考自己是否錯了。天啊!我真痛恨你們。」她說著憤憤轉身,又突然回頭來,一手指著他說:「雅蓓這輩子和你結婚之後便變了個人,變得沉默、畏縮,甚至恐懼。你們結婚後她就不曾再告訴我該這麼做或應該那麼做,相信我,這一點都不像她。你這可惡的東西,你非給我個交代不可。」

  她昂頭步出了書房。他久久呆立原地。溫和可人的安妮夫人,竟變成了母老虎。

  於是他獨身前往唐府,並且在那裡待了將近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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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09: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愛莎喜歡新割麥草香甜的氣息。那香氣瀰漫整座穀倉。她深深吸氣,愉悅地走向穀倉陰暗角落的馬廄。距離上一次她溜出伊善修道院到這裡來和他會面已經有一周之久。太久了。自從嬌西死後他一直不曾向她表示過他的需求,如此高貴的情感令她無比尊敬。而他的這份體恤對於剛剛失去老家僕而哀痛不已的她而言正如久旱逢甘霖般珍貴。

  然而,當她將外衣平鋪在乾車堆上並且輕鬆撫平它的縐褶,卻不禁蹙起了眉頭。過去幾天她感覺他似乎懷著心事。她甚至懷疑他對於她今天的邀約有些猶豫不前。他的遲疑態度讓愛莎想起了蘇姍。她真痛恨蘇姍,因為她知道,蘇姍想要法國伯爵。哪個女人不想要他呢?他擁有每個女人所夢想的一切。而愛莎對於每個接近他身邊的女人的感覺有著敏銳觀察。沒錯,蘇姍想要他。但是他不會接受她的,可不是?當然不會,儘管蘇姍美麗又熱情,一頭耀眼的金髮,但是他絕不會背叛她的。

  沒有和他會面的一周裡,她愈來愈堅定她的浪漫信念,認為他們之間的肉體聯結是他對她的愛情的明證。她甚至祈求能夠在他觸摸她或親吻她時感受到愉悅。

  她在昏暗的馬廄中獨自等候,漸漸地不安起來。他一定是被什麼緊急的事給絆住了。她正想要起身去探看穀倉大門,正好瞥見他悄悄溜了進來。

  「噢,親愛的,我正在擔心呢!」她用雙臂環住他的頸子,在他喉嚨、肩膀和胸膛密密親吻。「出了什麼事?有人牽絆住你是嗎?是唐蘇姍,對嗎?她試圖說服你和她在一起?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

  法國伯爵親一下她的額頭,輕輕將她推回平鋪的外衣上頭。

  「蘇姍?如果她真的想要我和她在一起,小親親,我一定會當面對著她大笑。我會告訴她,我不喜歡英國女孩粉白呆滯的臉孔。」

  他在她身邊優雅地坐下,望著她甜美的臉龐,那雙著魔般的杏仁狀眼瞳。「沒事的,愛莎。我只不過是和安妮夫人談話,倉促地轉身就走是很沒有禮貌的行為。」

  她倚近他,用雙臂圈住他的頸子。她為自己的多疑和對他的不信任感到愧疚。她配不上他。然而他來了,他選擇了她。她感覺他在她髮際輕吻一下,於是等待著他將她擁進懷裡。但是沒有動靜。她等著。他一動也不動。她微微縮身,困惑地皺著眉頭,再度擔憂起來。經過一周之久他應該會需要她才是。莫非蘇姍真的到伊善修道院來找過他?莫非他對她撒了謊?不,她不該這麼想,絕不可以。同時她不該因為他沒有動手脫她的衣服而覺得鬆了口氣。

  「怎麼回事?」她在他頸窩裡細聲問。「是什麼事情讓你心情不佳?」

  他歎息著側身臥下,用手肘支著身體。「你很敏銳,愛莎。竟然被你看了出來。」他看到他的奉承有多麼令她雀躍。她將會對他百依百順,服從他的所有指令。至少他希望是如此。

  他謹傾思索著適當的語句,緩緩開口:「你應該知道,伯爵和我處得不算融洽。他對我的反應愈來愈強烈。我相信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毫不遲疑地殺了我。不,愛莎,沒事的。我有能力應付他。你知道,我覺得奇怪為何他不命令我離開。非常怪異。我實在不明白為何他對我懷著恨意。我並沒有得罪他啊!」

  愛莎忍不住驚聲喊出:「殺你?噢,不好!這太過分了,真的是。況且,你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你既勇敢強壯又聰明,他根本比不過你。你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你的。我恨死他了。我們該怎麼做呢?」

  她所說的每句話都是肺腑之言,如此地充滿熱情。他不禁懷疑也許自己尚未見識過她的真面目,因為此刻聽她說話,他感受到的熱情是那麼真實,不可能有一絲偽裝。而這份熱情應該也表現在其他方面才對啊,他對她微微一笑,現在他對她更加有把握了。

  她拽拽他的袖子。「他恨你是因為他嫉護你,傑維。他發現你擁有他所欠缺的一切。他為此而對你懷恨在心。噢,老天,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法國伯爵滿意地露出溫柔但略顯苦澀的笑容。「你對身邊的事物一向是這麼敏銳,愛莎。也許你對伯爵的觀察是正確的,也許有某種因素讓他自覺不如我。但這都無關緊要,畢竟伊善修道院是他的家園,而我只不過是個客人,隨時都可能被驅逐。」他甩甩頭,牽起她的纖手來握著。「不久前他才命令我在週末以前離開伊善修道院。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吾愛。」事實上伯爵並末命令他離開,但也相去不遠了。他只是將傑維叫進書房裹,關上門,對他說:「希望你能在週末之前離開伊善修道院。」就這樣,他不再說什麼,只冷冷望著傑維,全然地死寂,令傑維瞬間心生恐懼,竟無言以對。「什麼?」伯爵說。「沒反應?難道你沒有任何話想對我說?」

  傑維依然一言不發,只聳了聳肩。

  「你做了不少令我反感的事,傑維。但我讓你繼續留下來--當然我自有理由。不過那些理由很快便會消失。所以,週末以前,就這麼說定。」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經過。之後傑維走出書房,暗地裡痛恨自己沒有勇氣對伯爵承認自己是個懦夫、欺善怕惡的土霸。他甚至不敢吭一聲。

  「就是這樣,」他對愛莎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必須在週末以前離開這裡。」

  愛莎的哀傷溢於言表。「噢,不要,不可以。傑維,我不能讓你離我而去。不,拜託不要。」她努力想止住哽咽,但淚水不聽使喚地如泉湧出,沾滿兩頰。「這真是太不公平了。雅蓓擁有了一切--雖說她看起來不怎麼快樂:就連安妮夫人都已經做了自己的主人,可以隨心所欲地生活。只有我,始終是寄人籬下,始終是個外人,沒人關愛的可憐人。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拜託,我不想再孤零零一個人生活了。」

  她沾染著悲觀的思想及言語令他感到不忍。然而他別無選擇。傑維輕輕抹去她的淚水。「我們必須勇敢些,愛莎。我說過,這地方畢竟是屬於伯爵所有。他的所有決定,無論動機如何,我們都必須予以遵守。簡單吔說,這件事我毫無選擇餘地。」

  「你是否告訴了他你不想離開?是否對他說了我們彼此相愛,不願分開?」

  「我說了,」傑維毫不遲疑地回答。「但是他不理會。我說過,他非常痛恨我。」

  愛莎雙膝癱軟地跪下。她已經失去了嬌西,如今又將失去傑維。「有了,」她突然充滿希望。「我去找伯爵商量,也許他會聽我解釋。他一直待我非常好,事實上他待我比他對待雅蓓更好,而她是他的妻子呢。不,我應該去找安妮夫人談,因為我知道她十分疼愛我。我要告訴她我們相愛的事,告訴她我們希望能夠盡快結婚,倘若你被迫離開此地,我一定會傷心而死的。」

  她的話讓他暗暗焦急不已。她的愚蠢無知很可能會把一切給毀了。他必須制止她。「聽我說,愛莎,我已經將我們的感情告訴了伯爵,他一定早就向安妮夫人報告了。但是,難道你還不明白?這根本無關緊要。既然他不喜歡你和我在一起,無疑地他也會說服安妮夫人接受他的想法。不行,小親親,我禁止你讓自己遭受這樣的屈辱。」他抓住她的臂膀猛力搖晃。

  「不,那不是辦法。聽我說,愛莎,我們可以另想辦法。等安妮夫人的喪期一過你可以陪伴她一起去倫敦。我會趕去和你碰面,然後我們可以遠走高飛。我要帶你到布魯塞爾去,從此無憂無慮地過活。」

  她的惆悵神情一掃而空,兩眼興奮閃爍。「噢,親愛的傑維,這計劃太妙了。我就知道你有辦法。多麼浪漫呢!有了我的一萬鎊,我們什麼都不必擔心。你這麼聰明,傑維,你一定能夠拿這筆錢作明智的投資,而我們將變成大富人。」

  他十分滿意。總算不需要擔心愛莎了。

  突然她臉色一沉。「可是,傑維,安妮夫人在半年之內不會前往倫敦。我們是否得等待這麼久一段時間?不,我等不及了。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傑維喀喀折著指頭。「我們已經度過許多年沒有彼此的日子,再等六個月又算什麼?看著吧,小表妹,時間將飛快過去的。」

  她感覺他有些不耐煩,連忙說:「我想你說得有理,不過我得說我將會十分思念你。」

  「我也是。」他高興地點頭說。

  他正要起身,突然她抓住他的手,叫喊而出:「請留下來陪我。我們太久沒見面,從嬌西死後就不曾見面。留下來。我需要你,真的。」

  他暗暗吃驚,一想到和她親熱,他馬上一陣胃痙攣。不,不可能的。但是他不能明白告訴她。他只能努力鎮定自己,盡可能溫和但堅定地說:「愛莎,聽我說。」他試著隱藏那股蝕心的苦楚。「我認為我們不該再像這樣私會了。伯爵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他或許會加倍惱怒,甚至命令我立刻離開。除非逼不得已否則我絕不願離開你,愛莎。因此我們必須多加小心才好。我們不能再約在這裹見面了。不,別哭。你也知道我有多麼喜歡和你在一起,但是萬一我們被發現或者遭到懷疑,對我們的計劃將構成極大的阻礙,你知道的啊!我們必須為未來著想。」

  愛莎沉浸在即將和傑維離別的感傷之中,對她來說向他獻身似乎成為用來證明她的愛和信念的終極誓約。莫名的熱情使得她衝口而出:「就當是最後一次吧,傑維。抱緊我,愛我,就這最後一次。」

  她的急切和熱情在他心中激起一股憎惡--不是對她,而是對他自己。然而他不能讓她產生疑惑。他強忍著不去推開她,握著她的雙肩,彎身輕吻她的唇。

  一心想將這最後一刻的共處融入回憶中的愛莎渾然忘了恐懼,任由他的膚觸帶給她的強大戰慄穿透她全身。

  他卻只覺得麻木、僵冷。當她嘴唇微張,他再也無法忍受,終於鬆開她的肩膀,決然地站起。「愛莎,老天,我不能這麼做。不,別難過,並非我不想要你,而是,我不能,小表妹。我答應和雅蓓一起去騎馬。你該知道,萬一我遲到了,她必定會懷疑的。我們必須勇敢一點,愛莎。這一切會很快結束的,我保證。你必須信任我。你辦得到嗎?」

  「可是,傑維--是的,我信任你。」他不會改變心意的,她太瞭解他了。她緩緩點頭。剛才悄然湧現的奇妙感覺已消失,她不禁懷疑它是否真的存在過,或者只是伴隨著痛苦而生的錯覺。

  他離開馬廄前在她頰上淡淡親了一下。她感覺到他的哀傷。她忍住淚水,目送著他走出了穀倉。

  安妮夫人抬高靴子,讓馬僮扶她登上馬背。「謝謝你,萊姆,」她撫平騎裙的縐褶邊說道。「我不需要你陪著我,因為我要前往布醫師的屋子,『杜麗』對這條路可熟悉呢!」

  萊姆恭謹地退讓一步,看著母馬「杜麗」踏著輕快腳步,載著安妮夫人沿著門前車道漸漸遠離。

  剛剛在萊姆面前暫時舒緩的眉心此時又皺成一團。她深吸了口清新的鄉間空氣,讓「杜麗」放緩了速度,母馬哼著氣表達它的感激。「你就和我一模一樣,你這懶骨頭!」她高聲說。「長年待在舒適的馬房裡,對任何打擾你清閒生活的人投以猜疑的眼色。」

  安妮夫人已經數月之久不曾騎馬。她知道明天早晨她的腿部肌肉必定會酸痛不已。但是此刻無論肌肉如何酸痛都已無關緊要。因為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折、無助,前一天對格斯的憤怒更已轉變為絕望。伊善修道院變成一座空蕩、冰冷的巨大墳塚,讓她再也無法多待一刻。格斯出門去了,而雅蓓也騎馬外出,不知去了哪裹,但可想而知是某個讓她丈夫無法追蹤的地方。至於愛莎和法國伯爵,從午餐過後安妮夫人就一直沒看見他們了。

  當她掉轉方向朝位於拜爾河畔的史翠弗小鎮邊緣的布醫師住宅前進時,突然想起,布醫師也許不在家。畢竟布醫師和她或者其他貴族階級的人們不同,他絕不會對一個上門來求助的病人說他沒有心情去照料他們。

  自從嬌西死後他們便不常見面。今天她有股衝動想要見他一面,看看他那雙美麗的淡褐色眼珠,暫時忘卻她的挫折和絕望。噢,是的,他甚至可以讓她忘記自己的名字。她想起魚塘畔的情景,他如何愛她,如何體恤她對男人的恐懼,最後給了她無與倫比的愉悅。她非常喜愛那種感覺。那極可能成為一種無止盡的渴慕,令她想要一次次地沉醉其中。

  「好啦,『杜麗』,你可以讓你那身老骨頭歇一歇了。」她說著騎著「杜麗」走進兩側植滿紫杉的小徑。

  「午安,夫人。」一個身材魁梧、年紀和雅蓓相仿的褐髮年輕人上前來招呼她。

  「真高興又見到你,威爾,」她讓男孩接過「杜麗」的韁繩。他在幼年時期就跌傷了腿。「你看起來相當健壯呢!布醫師在家嗎?」她發現自己緊張屏息著。他一定在家,他非在家不可。她需要他。這發現令她震驚,但是事實。

  「在的,夫人,剛從達文家回來。那個大老粗摔斷了他的手臂。」

  「太好了,」她說,就算達文摔斷了頸子她也不在乎。「請給『杜麗』一些乾草,威爾。但不要太多,免得它撐破了肚子。」

  她優雅地溜下馬背,迫不及待奔向狹窄的門前台階。出乎她意料地,布醫師那位忠心烈性的愛爾蘭管家蜜東太太沒有來應門。

  「安妮,多麼令人驚喜。老天,女孩,你跑來做什麼?」布萊恩醫師站在門口,白色縐紗襯衫的袖子高高捲起,一臉的喜悅。

  安妮一言不發望著他。她下意識舔了下嘴唇。「我想給你個驚喜,萊恩。」她終於說出。老天,她的口氣活像個傻瓜。

  他微笑凝視著她的嘴唇。「啊,我真失禮。快進來,安妮。」他真想將她抱進屋裹,直直走向床側才將她放下然後親吻她美麗的紅唇。他想著,起了陣戰僳。「抱歉,蜜東太太不在這裹。我去泡壺茶,如果你喜歡。蜜東太太的妹妹得了腮腺炎,真令人沮喪對嗎?」

  「非常令人沮喪,」她說,幾乎和她的母馬「杜麗」--此時或許正快活地大嚼著燕麥--同樣沮喪.她跟隨萊恩走進前廳,一間充滿陽光的溫馨小會客室,令她相當喜歡,不像伊善修道院那座空虛的大墳墓。

  「我喜歡你的騎帽,」他說。「是否讓我替你脫下來?」他想親她,不希望一叢黑絲絨礙了他的手腳。

  她點點頭,抬起下巴。他沒有親她,只輕輕拉開細帽帶,將帽子拋向身邊的桌上。「過來坐下,告訴我是什麼事情讓你老遠跑了來。」他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至於親吻,只好等一等了。他歎了口氣。「我很堅強。你來絕不會只是為了給我驚喜,對嗎?」

  她朝他嫵媚一笑。「沒事。我來只是為了看你。好吧,我承認為了雅蓓的事和格斯有過不甚愉快的爭執。我並非有意的,但就是發生了。後來雅蓓走了進來。我看得出她非常害怕他,萊恩,怕極了。至於伯爵,天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可是你說得沒錯,你知道,關於他們之間的事。他認為雅蓓背叛了他,而法國伯爵是雅蓓的情夫。但他不願告訴我究竟為了什麼理由,也因此我不斷向他追問,但他始終下肯告訴我。無論如何,根據我對他的瞭解,既然他會相信這樣一件荒謬的事,那麼他必然有充分的理由。」

  「我在想伯爵是否已經開口要傑維離開伊善修道院。他應該這麼做,你知道。這麼一來也許他和雅蓓之間的誤會便能自然化解了。」

  「我討厭伊善修道院,總是那麼冷泠清清,就算有人來去也一樣。老天!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那個地方。」

  「那麼你就留在這裡和我一起住。」

  她先是驚愕,接著仰頭大笑。她環顧客廳四周,它的每件傢俱、小飾品、油畫和所有布飾,全都那麼可愛。「你真的會讓我和你一起住在這裡?你不會讓我住在別的地方,一個你認為足以和我匹配的地方?」

  「不會,你就住在這裡,和我一起,蜜東太大會負責愛你並且欺負我。她將會像母親那樣愛你,和我不同,我是你的丈夫和情人。我知道你喜歡這屋子,安妮。我還知道如果你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一定會告訴我的。反正就是這樣。」

  她站了起來,蹦跳著來到他身旁。她偎在他腿上,雙手繞住他的頸子。「是的,」她在他耳畔輕語。「倘若有任何事讓我不滿意,我一定會告訴你的。不過,到目前為止我想不出有任何不滿意的事。」她說著親吻他,安妮夫人,這位高雅而美麗、十九年前他初見剛剛成為史弗伯爵夫人的她時便愛上的女人。上天何其厚愛他。「太好了!」他在她唇間說。

  一小時之後,她偎在他頸窩裡喃喃說:「我是個放蕩的女人。如果你不和我結婚,我只好去投河了,你知道,來贖我的罪惡。」

  他親她一下,沒有大笑,只無比嚴肅地說:「你已經準備好迎接鄰居們的風言風語了嗎?」

  她從來沒想過這點,但她知道這是免不了的。她思考了大約五秒鐘。「讓他們全部下地獄吧!」她說。他驚訝得朗聲大笑。

  「那雅蓓呢?」他接著問。

  「我一點都不擔心她--我是指關於我們的事。她一定早就猜到了,萊恩,還有格斯也是。她非常喜歡你。況且,既然她的母親終於找到了幸福,她又為什麼要反對呢?」

  他很想對她說,雅蓓極可能恨他,就像她愛她父親一樣多。但他沒有把握。一切似乎都變得怪異,再也無法以常理判斷,除了他們,他想,親一下她的鼻尖。是啊,唯有這件事他有十足的把握。

  他協助她穿衣。將一顆顆小鈕扣扣回原處,他發現這工作是一大樂趣。之後兩人一起離開了屋子。

  安妮夫人回到伊善修道院時匆匆換了衣服,剛好趕上了晚餐。「等一等,萊恩,」她說著轉身對管家說:「古柏,請轉告廚師,今晚布醫師將留下來用餐。」

  「好的,夫人。」古柏點點頭。他沒有瞎眼。他的女主人正散發著前所未見的美麗光彩,而這完全是由於布醫師的緣故。噢,老天!不過那又何妨?

  古柏遞了杯雪莉酒給布醫師,乘機仔細打量了他一圈。儘管布醫師並非貴族,卻是個真正的君子。這是第一次,他邊思索著這微妙狀況邊走回廚房,他看見安妮夫人如此地,不只是美麗,而是,幸福洋溢,對了,就是這樣。王人剛去世不久,這是事實,但又有什麼關係?雅蓓小姐已經和新伯爵成了親,生命如此短暫,何必被無謂的煩憂纏擾?古柏撫平他稀疏的灰髮,心想他們結婚後不知是否會住在伊善修道院。

  若非安妮夫人渾然沉浸在喜悅中,她必定能察覺餐桌上的氣氛隱含著股賁張的暗流。她透過一層喜悅的薄紗看每個人,所有對話和聲音都無比柔和怡人。當萊恩放下餐巾,清了清喉嚨然後站了起來,她幾乎彈跳而起歡呼哈利路亞。

  「格斯,傑維,」他口齒明晰地說。「在女士們前往天鵝絨室留下我們品酌波特酒之前,我想宣佈一件事。」

  伯爵抬起頭來打量安妮夫人的表情,然後露出微笑。有些冷峻,但終究是個真正的微笑。他點了點頭。而雅蓓則是抬頭,不甚熱心地等著,心裡只想盡快離開餐室,離他遠遠的。

  布醫師輕咳幾聲。「安妮夫人已經應允我的求婚。我們將盡早舉行婚禮,然後安靜度完她一年的守喪期。」

  伯爵迅速站起並且舉起酒杯。

  「恭喜你們,萊恩,安妮。老實說,我並不覺得太驚訝,只有衷心的祝福。讓我們舉杯--祝賀布萊恩醫師和安妮夫人。祝你們幸福。」

  雅蓓呆坐著,不覺得太驚訝?母親和布醫師?不,不可能,絕不可能的。父親才剛剛去世啊!他的屍骨還埋藏在葡萄牙某個小村莊的廢墟之中,母親卻已忙著和別的男人結婚了。她無法忍受這種事。

  一股澀水湧上喉頭。她望著餐桌彼端的母親。瞧那粉紅的雙頰,眼裡的愉悅神采。她和一個蕩婦又有什麼不同?

  「雅蓓,舉杯啊,親愛的。」伯爵向她招呼。她的丈夫。這個痛恨她,為了某件她不曾犯的過錯而無情地懲罰她的男人。老天,他竟認可這椿滑稽至極的婚姻。她回頭看愛莎和傑維。也許是受了蘇姍給的情報的影響,如今他們兩人在她眼裡成為了一體。愛莎的深色眼瞳和頭髮與傑維彷彿出自同一個畫家的手筆。彷彿兩人正用同一雙杏仁狀的眼睛在看著她,目光合一,思想合一--他們的身體也合而為一。不,不可能。愛莎和傑維?不然還有誰呢?蘇姍的話必定沒錯,他們的確是情人。

  他們似乎略顯訝異,但僅止於此。難道她是唯一對這件事感到震驚的人?

  「雅蓓,我的孩子,你還好嗎?」她母親的聲音,如此地充滿溫情。是否隱含著哀求?她是否在請求女兒的同意?懇求她原諒她的背叛?這一刻雅蓓驚覺到,她的盲目實在是無與倫比。她發現長久以來她一直閉鎖在自己的愁緒之中,以致竟忽略了身邊正在發生的事件。她一直是個麻木的傀儡,所有思緒只繞著自身打轉。布醫師似乎對她的沉默感到奇怪。他當然明白她有多麼想念父親,因為她愛父親勝過自己的生命。他背叛了她。他和母親兩人背叛了她,還有父親。他們是否已經偷偷相戀多年?是否只等父親一去世便上了床?

  「雅蓓。」

  又是伯爵的聲音,帶著譴責意味。自從他們結婚以來他便一直在責怪她。她又如何期望他能看清事實,明白母親和布醫師的可恥行為?

  雅蓓顫巍巍地站起,雙手抓著桌緣。她感覺無比沉重,由於她自己的無知,也由於他們的背叛。同樣是背叛,她想,但她是無辜的。他們可不是。

  她的聲音虛脫有如落葉,在腳下碎成脆片。「母親,我沒事。你建議舉杯祝賀嗎,爵爺?很抱歉,但是我沒有酒杯。」她聽見一聲訝然的吸氣--是誰,她不知道。她只依稀看見伯爵憤怒地悄悄移動身體。她匆匆轉身,衝出了餐室。

  格斯將餐巾往桌面一擲。「萊恩,安妮,別理她。現在請各位到天鵝絨室去喝咖啡。恕我先告退了,我得去和我妻子談談。」

  安妮夫人臉色驟變,嘴角一拉,但她沒有哭。她在伯爵眼裡發現可怖的怒火。噢,老天!她必須保護雅蓓。她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瀕臨潰決的模樣。她跌下椅子,向他奔去。

  「格斯,等等。你沒有必要生氣。這件事對她衝擊太大了,你也知道她有多麼愛她父親。不要,拜託--」但他早已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餐室。

  布醫師走到她身旁,緊握她的手。他湊近她耳畔說:「我就擔心這種狀況。你知道這陣子雅蓓非常不開心,我猜想她格外依賴對父親的回憶來作為慰藉。拜託,安妮,別難過,因為她不是故意的。她承受了太多苦楚、太多委屈。來吧,我們到天鵝絨室去,試著表現得自然些,至少在愛莎面前必須如此。至於傑維,我希望他馬上離開,可惜無法如願。來吧,吾愛。」

  安妮夫人面有憂色。「我多麼愚蠢,竟沒能事先料到雅蓓的反應。我不想追究太深,只想緊緊擁抱自己的幸福。」

  傑維挽著愛莎,兩人跟隨著安妮夫人和布醫師走出餐室。愛莎突然拉住他。

  「噢,傑維,我們該怎麼辦才好?」她幾乎要落淚,他絕不能允許她在安妮夫人和布醫師面前崩潰。他牽起她的雙手緊緊捏著。「聽著,愛莎,我告訴過你,沒問題的,我會想辦法。別再擔心了。快別哭,可別像你同父異母的妹妹剛剛表現的那樣。你是個溫柔又仁慈的女孩,懂得控制自己。」

  「好的,傑維,我會努力自製的。」她吸著鼻子,像小孩般用手背揉著眼睛。他感到心底起了陣酸楚。「我覺得雅蓓的行為太令人意外了。她為什麼要那樣?我們的父親不是個慈愛的人,你也知道的。他討厭我。沒錯,他疼愛雅蓓,可是,她怎麼可以用那種態度對待自己的母親呢?」

  格斯悶著頭登上樓梯,三階並作兩階直奔向伯爵臥房。後面緊跟著古柏,朝主人猛揮手,發現得不到回應,便又轉身回到大門前站哨。他拒絕追著主人大聲叫喊,這種事是不恰當的,不能在伊善修道院裡發生。

  就連雅蓓的貼身女僕葛絲都看出伯爵的憤怒,而悄悄避開了他。只見他鼻翼翕張,脖子上青筋浮現,雙手顫抖著。該死,她竟敢如此魯莽地對待她母親!莫非她瞎了眼,沒看見安妮夫人的心全繫在布醫師身上?他非勒死她不可。

  格斯使勁旋轉伯爵臥房門的把手。如他所料,門鎖上了。他衝進側房,讓他的隨從哥南嚇得倉皇後退了幾步。「爵爺,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

  格斯不理會他,逕自走向伯爵臥房,發現房中空無一人。「該死!」他喃喃詛咒著,轉身下樓。

  「古柏,你有沒有見到夫人?」

  「有的,爵爺。」古柏挺直腰桿說。

  「那麼,她到底在哪裡?」

  「夫人離開了,爵爺。我得說她走得非常匆忙。」

  「該死!老兄,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古柏背脊一挺。「原諒我的放肆,爵爺,但當我發現你的人影的時候,你已經幾乎快跑

  上樓梯頂了。」

  「簡直是荒謬!」伯爵怒吼著越過管家,走進溫暖的夜色中。

  伯爵想都沒想到就這麼等她回來。他在腦中迅速搜索她常去的地點--舊修道院廢墟、魚塘,甚至戴氏家族墓園。基於某種微妙的理由,他認為她不會到這些地方去。不,他想,因為她的目的是逃離伊善修道院,逃離她的母親,最主要的是逃離開他。

  「路奇」。他願用他的所有財產打賭,她一定是騎著她的雄馬瘋狂離去的。

  他全速衝向馬房,正巧趕上目送雅蓓跨騎在「路奇」背上,裙擺飄舞著,遠遠消失在暗夜中。

  「詹姆!」他呼喊著馬伕長。

  雙腿細如紡錘的馬伕長聞聲跑出了門廊,主人的一臉怒氣令他緊張地縮起脖子,等待伯爵出拳揍他一頓。只是伯爵沒想要這麼做,他知道雅蓓的話在家僕之間一向被奉為不可違逆的法則。

  「把我的馬牽來,詹姆,快!」

  伯爵邊等待邊估算著雅蓓可能領先他的路程距離。他所騎的雄駒是訓練嚴格的阿拉伯種馬後裔,但是雅蓓的「路奇」卻是只耐力絕倫、疾如閃電的畜牲。很可能等他剛跑出修道院車道她已經抵達鄰近某個郡了。「詹姆,快啊!」

  他此刻只想扼緊她的喉嚨。他想高聲斥責她直到她屈服、認錯。他渴切地希望她能承認她犯了錯並且祈求他的原諒,對他說她有多麼懊悔,她將用一輩子來彌補他。

  他也想盡快見到她,只要能見到她,也許他甚至會對她說他能理解她的行為。他苦笑著搖搖頭。他漸漸在改變,變得寬容,甚至準備原諒她了。他想殺了法國伯爵,但絕不會殺她。他不懂自己究竟怎麼回事。但事實如此。

  真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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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09: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月光稀淡,照不亮婉蜒的鄉間小徑。伯爵埋頭全速趕路。八小時過去,人馬俱疲。他判斷雅蓓為了盡速逃離,必定始終循著道路前進,以避開一切障礙。

  他憶起當布醫師宣佈他和安妮夫人的喜訊時雅蓓的抗拒表情。他能體諒她的感受,但這絲毫無助於減輕他的氣憤。

  起初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若非他正生著她的氣,他必定會忍不住放聲大笑的。只見雅蓓一身端莊的晚裝,牽著跛足的「路奇」在道路中央踽踽而行。

  當他騎至她身邊停下,她一愣,抬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言不發。可惡,他暗暗詛咒。「看樣子,夫人,你的逃跑計劃是暫時告一段落了。」他跳下馬背,兩手插腰,俯看著她說。

  她似乎渾然不覺他的憤怒和語氣裡的譏諷意味。「是啊!」她目光凝滯地說。「『路奇』掉了一隻蹄子,我得找詹姆談談。『路奇』掉了蹄子實在太荒謬了。你不覺得嗎?」

  「是的,我也要找詹姆談談。」伯爵皺起了眉頭。這情況完全出乎他的預料。「可以想見,這樣的結局一定讓你覺得十分氣餒。看看你,穿著身準備赴晚餐的禮服,卻牽著匹馬走在野外。難道你沒想過在這荒郊野外可能會有壞人出沒?他們可能會來侵犯你?我打賭他們若是發現你一定興奮得猛嚥口水。美麗又富有的獵物,他們必定會以為自己死了上天堂。」

  「不,」她說,兩眼直盯著前方。「我想都沒想過歹徒的事。你說這荒郊野外可能有壞人?我倒認為壞人到處都有。身在哪裡又有什麼差別?你何不騎馬回伊善修道院去呢,爵爺?你在這裡根本無事可做。」

  他不吭聲,只靜靜走向她,用曾經讓敵軍牙齒打顫的冷峻眼神覷著她。想必她正嚇得雙腿癱軟吧?然而她沒有。這讓他暗暗詫異,甚至佩服起她的瞻識來。

  她抬頭來對他說:「啊,我明白了。你想對我大吼大叫,想痛毆我一頓,也許甚至殺了我?對此我根本無能為力,不是嗎?那麼就動手吧,爵爺。」她拍拍「路奇」的鼻子,喃喃對它說著什麼,然後撂下韁繩,轉身面對丈夫。「路奇」呦呦哼著鼻息,但不敢動彈。

  他咬牙跨前一步。她穩穩站在原地,冷冷凝睇他。「你想演出另一出強暴戲碼嗎,爵爺,或者動手毆打我?如果你容許我選擇,我寧可你毆打我。」

  他以為會見到她大發怒火,或者凶悍地破口大罵。然而她似乎連一絲熱情都不剩。她的聲調和表情都顯得無比疏遠且淡漠。

  他憤憤說道,有意激起她的怒火,刻意露出輕鄙的神情。「不管你怎麼想,強暴你無法帶給我任何愉悅。事實上我根本不曾強暴你,但你硬是要誣陷我,可不是嗎?你執意指控我在新婚之夜強暴你,而且打算讓我一輩子都洗不清這罪名。但是我沒有強暴你啊,女士。可惡,別拚命搖頭了。沒錯,我表現得不如我平時應有的溫柔,那是因為你不夠資格讓我溫柔對待你。你應該被強暴,但做為一個紳士,我不屑那麼做。

  「至於毆打你,我可不想浪費氣力。瞧瞧你,垂頭喪氣,一副可憐相。該死,雅蓓,你說話啊,有點反應啊!」

  她只逕自轉過身去,回頭淡淡說:「說得真精采。好啦,如果你沒別的事,爵爺,回伊善修道院的路還長得很呢!」她說著牽起「路奇」的韁繩。

  這舉動令他怒火中燒。他抓住她的臂膀,逼她轉身面對他。「噢不,我們的事還沒了呢,而且,我要對你說的話絕不能當著你家人的面說出。聽著,你這沒教養的潑婦。你怎麼能用那種態度對待你的母親?難道你瞎了眼?就連廚房裡的女僕都看得出她和布醫師深深相愛。我敢說他們已經相愛很長一段時間了。

  「我承認我原先以為他們的喜訊會遲些才宣佈,但這又有什麼差別?生命如此難測,何必受制於別人的閒言閒語?你母親應該擁有幸福的,天知道,她和你父親十九年的婚姻生活有大半是不愉快的啊!為什麼,雅蓓,為什麼你這麼殘酷地對待她?」

  他看見她的灰眼珠裡進發火紅的怒焰。「該死,究竟為什麼?」

  夠了。這太過分了。她高舉拳頭在他面前揮舞。「你怎麼能同意這種事?甚至公開表示你的贊同?你沒有權利這麼做,爵爺,就像我母親沒有權利背叛我父親。不,我從來就不知道她對布醫師懷有特殊的情愫。我認為她的這種行為十分可鄙,他也一樣。我再也不和她說話了。至於布醫師,從今以後伊善修道院不再歡迎他。倘若她不怕玷辱她的姓氏和聲譽,那麼就讓她和布醫師結婚然後離我遠遠的。」

  她激動得急喘吁吁,怨毒的話從嘴裡不斷流出。「也許我該慶幸母親一直等到父親死後才行動?你認為他們成為戀人已經有多久了,爵爺?可憐的父親,遭到不貞的妻子和他所信任的朋友的背叛。老天,倘若我是男人,我一定找他決鬥!」

  他望著她蒼白的美麗臉龐,眼裡的怨恨火焰。他試著去瞭解她的憤恨和苦楚。對她所說的每句話他毫不懷疑,不,她絕對是當真的。她真心認為她的母親背叛了她敬愛的父親,氣憤著母親的不貞,甚至希望她會為此而遭到天譴。然而,她自己不也背叛了他麼?是什麼樣奇怪的道德觀讓她在婚前與人私通?他很想拿她自己的行為來質問她,要求她作合理的解釋,然而此刻他發現有其他事情比這更加緊急。

  他必須先處理她對她母親的怨怒和不諒解。他強壓下如鯁在喉的疑問,裝出權威冷峻的神氣,因為他知道溫和善意只會招來她的鄙夷。

  「夠了,雅蓓。現在你得聽我說。你辦得到嗎?」

  她呆瞪著他,彷彿他有兩個頭。他點點頭,說:「我自己也很意外,不過我願意以我的名譽發誓,你母親從未對你父親不忠實。然而你理直氣壯地指責她。你看見她在戀愛,便斷定她和布醫師已有多年親密關係。不,雅蓓,別轉身走開。你當真認為她會做出這種事來嗎?」

  她凝視著他,一言不發。

  「好吧!既然你不願回答,我只能假設你至少會考慮一下我所說的話,至於你父親--」他停頓片刻,思索著是否該告訴她真相。看來是別無選擇了。唯有看清了她父親的真面目,她才可能對母親生出寬容之心。他輕聲說:「你可記得律師宣讀你父親的遣囑,你和我在魚塘邊相遇的那天?我記得非常清楚,你以為我是你父親的私生子。」

  「這完全是另一回事,你知道的。你休想拿這件事來質問我。」

  「另一回事?你是說丈夫的行為該用另一套標準來衡量?他不必受到約束?不需要對妻子忠實?讓我告訴你吧,雅蓓。你父親和安妮夫人的婚姻其實是椿醜聞,他娶她純粹是為了她一筆豐厚的嫁妝。她曾經當眾提起他的「交易」,得意自己的好運氣。此外,他經常毫無顧忌地在安妮面前展示他的情婦,絲毫不在乎她的感受。」

  「我不相信這種事。」她激烈喘息著說。「假如我的丈夫這樣對待我,我非殺了他不可。不可能,我父親永遠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他做了,而且不以為意。你母親是那麼善良、包容,明明知道他的種種惡行,卻始終保持緘默。她知道你深愛你的父親,不忍心讓你對父親失望。」

  她用兩手搗住耳朵。

  「不要怯懦。」他撥開她的手掌。

  「不,我不要聽。這些全是你編造的故事,目的是保護她。」然而她心底隱約感到游移不定。

  他說:「不,雅蓓,我不需要編造故事。事實上,有那麼幾次我在倫敦和里斯本遇見你父親,甚至有一次在布魯塞爾,我得到他的情婦們無比熱情的款待。我記得他拿他軟弱的妻子開玩笑,說她有多麼淡漠,有多麼害怕他。有一次,他在酒後對我坦承:『你知道嗎,孩子,至少我成功地迫使那個小傻瓜滿足了我的慾望。她表現得差勁透了,哭哭啼啼的。不過我是個寬宏大量的男人。一個人原本就該這麼對待妻子的。』」

  「不!他不可能--拜託,格斯,他沒有說過這種話,對嗎?」

  「有的,雅蓓,他說過。他是個霸道專斷的人。非常遺憾安妮夫人多年來一直忍受著他。但是,你知道,正是這種特質讓他成為一個傑出的將領。他的部屬全心信賴他,因為他從來不顯露出恐懼或遲疑。他所領軍的攻擊行動總是令敵軍膽戰心驚。」伯爵盡可能溫和地說。「他的性格也給了你一個可以景仰、敬重的父親。他愛你甚過一切,雅蓓。我不希望你盲目崇拜他或著對他絕望,兩者都是非理性的態度。我記得大約一年前他對我說過:『我說,格斯,所幸我的雅蓓沒有兄弟。有了她,再多兒子恐怕都只會給我帶來失望吧!』」

  她沒有回應,但他知道她每個字都聽進去了。

  「現在我希望你能為你母親著想。多年來她一直對你父親忠貞補二。不只如此,她也非常地愛你。過去如此,將來也不會改變。她值得你的諒解,雅蓓,還有贊同,否則你會斷送了她的幸福。現在也該是她追求幸福的時候了。她為了你和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奉獻了十八年青春。拜託,雅蓓,試著冷靜看待這一切,別受恐懼、憤怒或偏見所影響。你辦得到嗎?」

  雅蓓靜立在道路中央,陷入沉思之中。他站在一側,在她臉上搜尋著線索,想一探她的心跡。他感覺到她起了變化,但不敢確定那是什麼。他猜想也許她在思考自己的婚姻,因利益而促成的可恥婚姻,因而迫使她在另一名男子懷裡尋求慰藉。他沉默不語,等待她開口。

  「時間不早了,」她終於說,聲音縹緲。「如果你不介意,我和你共乘你的馬。是否請你派人來帶『路奇』回去?」

  他俯望著她,不解她究竟在想些什麼。接著他不由自主用雙手捧住她的臉,低頭親吻她。這是他渴盼已久的,從他們結婚前直到現在。她的嘴唇一如他記憶中的溫暖柔軟。天啊!他多麼渴望她,可是他必須知道真相,必須知道。他抬起她的下巴,正眼逼視她。「雅蓓,告訴我事實,承認你接受了傑維做你的情夫。我不認為他現在依然是你的情夫,但我知道在我們結婚前他是。只管告訴我真相,告訴我為什麼你會那麼做,然後我會原諒你的。是否因為你是被迫和我結婚?快告訴我實話,好讓我們能夠回家去重新開始生活。告訴我,雅蓓。」他傾身再次親吻她。

  突來的尖銳痛楚像大桶冰水瞬間澆醒了他。他迅速跳開,揉著腳脛骨。她狠狠踢了他一腳,這會兒正劇烈喘息著。「該死,那個可憐人從來就不是我的情夫!你才真正是瞎了眼。」她幾乎衝口而出愛莎才是法國伯爵的情人,但她及時將話嚥了回去。不,她不能冒險告訴他。那可能帶給愛莎難以估計的痛苦。「聽著,可惡!我沒有背叛你!」

  她轉身奔向「略奇」,慌亂中爬上了騎鞍。

  「雅蓓,等等。為什麼你仍在說謊?為什麼?這簡直毫無道理。我想要原諒你啊,我已準備要原諒你了。」

  「你這白癡!你這不可救藥的傻瓜!」這時她突然記起「路奇」掉了一隻蹄子。她怔怔坐在鞍座上,茫然回顧,然後才躍下馬背。她直直走向格斯,高舉起拳頭掄向他的下巴。他腳下一滑,向後跌進一條淺溝裡。

  她牽了他的馬,一轉眼沒了蹤影。路上只剩他和「路奇」。這倒好,他想,邊揮去身上的塵土。兩個都成了跛子,馬兒跛的是腳,他跛的是腦袋。

  她那一拳給的可真結實呢。他摸摸下巴。高明的一擊。

  為什麼她就是不肯對他說出真相?

  伯爵坐在早餐室窗邊,啜著他的第二杯咖啡,眺望著大片色彩斑斕的花壇。雅蓓進入他的視線,和安妮夫人並肩而行。但願她正在向她母親懺悔。儘管他聽不見半個字,卻依稀看見她在微笑。老天!若是他能讓她像那樣微笑該有多好。他搖搖頭,離開了窗口。他瘋了,全然瘋了。她背叛了他呢!今晚他非再繼續追問她不可。這次他將溫和些,先吻她,耐心地,讓她撤除敵意,然後再問她。對了,就這麼辦。

  「早安,爵爺。」古柏無聲無息地溜進早餐室。

  伯爵朝他點點頭,走向門口。「我會待在書房裡。對了,古柏,如果有訪客,直接來通報就是了。」

  他尚未看完兩欄春季農作物市場的價目表,古柏便熱心腸地走進書旁來。

  「唐夫人和蘇姍小姐來訪,爵爺。還有一位紳土陪著她們--一位葛朋爵士。」

  是那位行為不端的子爵,伯爵心想,不禁咧嘴一笑,將春市價目拋在腦後。

  「他們在天鵝絨室嗎,古柏?」他站了起來,甩甩縐紗襯衫的長袖。

  「是的,爵爺。家人也都在那裡,」古柏說著將眉心一擰。「容我補充,爵爺,那位法國年輕人還在這裡。他似乎無所不在,真令人氣惱。說實話,我很不喜歡這樣。我衷心希望他能盡早離開。」

  「我有同感。週五他便要定了,試著忍耐一些吧!」雅蓓想必也在天鵝絨室。他迫切地想見她。

  伯爵在門口聽見安妮夫人毫無心機的聲音傳來。「親愛的唐夫人,真高興你能來訪。剛剛我才對雅蓓說擁有朋友真是幸運的事。」安妮夫人忍住不偷瞄唐夫人裹著紫色絲緞的壯闊胸脯。

  「啊,你來了,爵爺,」唐夫人轉身,用少女般的嬌媚嗓音歡迎伯爵。「我們正陪著葛朋爵士四處參觀鄉間美景。自然不能省略了伊善修道院。」

  伯爵牽起她戴滿珠寶的手來輕輕一吻。

  唐蘇姍覷著伯爵,粉紅小嘴似笑非笑。「若是可憐的葛朋爵士想到親媽媽的手就好了。倘若他也這麼做,媽媽早就逼著我嫁給那小蟾蜍,儘管,」她微皺著眉頭說。「現在的他已不像我在倫敦時所認識的那個壞蛋了。一點都不像呢!」

  「瞧我,差點忘了禮貌,爵爺。都是你讓我分心。我一向欣賞能夠輕易讓我分心的紳士。」唐夫人歎息著,緩緩將手抽回--事實上,是她握著他的手。「親愛的艾德,讓我為你介紹史伯爵,戴格斯。」

  葛朋爵士的身高不及中等,圓胖的身軀使得他看起來更加短小。不出五年他恐怕會胖得像只氣球。他的眼睛微凸,但是迷人的淡藍色。那雙眼瞳蘊藏著智慧和仁慈。不幸的是,他全身上下配戴的珠飾寶戒、華麗的高領襯衫和懸在腰際的鑽飾表袋一點都不適合他。

  然而令人訝異的是,葛朋爵士擁有一副極其平和溫婉的嗓子。「榮聿之至,爵爺。希望我們的來訪不至於對你造成不便。」

  「哪裡的話,」伯爵說,當下對這位年輕人產生了好感。「很高興能會見親愛的鄰居們 。」

  伯爵上前和葛朋爵士握手,然後拉著子爵介紹給雅蓓、安妮夫人、愛莎和傑維。他微笑望著妻子親切地問候子爵,禮貌地和他寒暄。

  她不肯正視伯爵的眼睛。固執的女人。她究竟在想什麼?是否擔心他不再願意原諒她了呢?他忍不住盯著她的雙手瞧--光潤白皙,指甲粗短。她的拇指指甲有些凹凸不整,這讓他不禁莞爾。

  至於傑維,只見他慎重地用法語吐出一長串問候,然後深深彎腰行了個路易十四宮廷禮。子爵發現如此隆重的禮儀不同於他所屬的貴族階級,又不願表現失禮,於是努力回了個類似的鞠躬禮,使得他的緊身衣吱吱作響地抗議起來。

  傑維昂起下巴傲視著眾人。顯然他十分得意成功地愚弄了子爵。

  儘管如此,大伙卻沒人給予回應。他看見雅蓓眼裡冒出怒焰。原本靜靜依在安妮夫人身邊的愛莎則跨前一步,用清亮甜美的聲音說:「葛朋爵士,非常高興和你見面。我們聽說過你的不少善事呢!」她伸出小手,子爵慇勤地牽至唇邊輕輕一吻。她立刻臊紅了雙頰,匆匆屈膝行禮。

  「你瞧,雅蓓,」蘇姍湊近她耳畔細聲說。「你的法國表親醋勁不小呢!原本我不想來的,現在看來可有好戲瞧嘍!」

  「的確,」雅蓓說。「沒人敢確定接著會發生什麼事。」

  她在生氣,伯爵心想,這點毫無疑問。她在生她情夫的悶氣--不,法國伯爵是她的前情夫--現在她似乎不怎麼喜歡他了。他朝她點頭微笑。她的目光和他短暫相遇,臉色有些蒼白,然而她那雙灰眼珠,凌厲中帶著彷彿柔情的神韻。這是可能的,不是嗎?該死,他的脛骨遭到她狠命一踢到現在還在發痛。也許終究是不可能。啊,他究竟怎麼了?此刻他只希望所有人全部消失,好讓他單獨和她說話。他渴切地想親吻地,想……他仍在盤算著該如何殺死那該死的傑維。

  雅蓓說:「來,請坐。我來搖鈴讓人送些熱茶和蛋糕來。」

  一等大伙入座,雅蓓立刻轉身向葛朋爵士說話,刻意避開丈夫的注視。「關於伊比利半島的戰事你有消息可以透露給我們嗎?但願是好消息。」

  葛朋爵士努力搜索出幾則最近零星聽聞的小道消息。一心期盼著拿破侖全軍潰敗的他對於歐陸國家的安危其實十分感到索然無味。身為英國人,自然將英國的利益列為第一優先。

  他清清喉嚨,以消息靈通的權威者姿態說:「伯爵夫人問得真好。」他突然憶起已故的史弗伯爵是個著名的軍官,而現在的伯爵也一樣傑出。真該死!他再次清清喉嚨,衝著伯爵咧嘴微笑,坦率地說:「和爵爺相較之下我實在所知有限。事實上我聽說在半島戰爭當中他是個功勳彪炳的英雄呢,最近你可有新的耳聞,爵爺?」

  「不,」傑維打斷他。「我想聽聽你的說法,葛朋爵士。你一直住在倫敦,對戰爭狀況應當最為熟悉。」

  顯然招惹眾人嫌棄並不能滿足他,伯爵皺眉想著。那麼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莫非他魯鈍到無法察覺他的蠻橫態度已惹惱所有人,包括脾氣溫和的安妮夫人?他正要開口訓斥傑維,葛朋爵士搶先一步說:「好吧,不過要知道,在倫敦流傳的消息其實不多。畢竟,我們的國家正在作戰,軍事將領們保守機密是應該的。」他望著一旁的愛莎小姐。真是個溫柔的小可人兒。瞧她望著他的神情如此專注,他決定不讓她失望。「當然,全英國仍然由於拿破倫的封鎖而蒙受磨難,」他說,邊祈求伯爵別跳起來怒斥他是個蠢蛋。「同時,據我瞭解,波西瓦將軍正承受著來自家園和敵國的雙重壓力。他的處境十分艱困,可憐的人,不過他表現得極為出色。」

  「的確如此,」伯爵說。「倫敦幾乎沒什麼人能夠瞭解波西瓦所面臨的強大壓力。你非常聰慧,葛朋爵士,竟能洞悉這狀況。」

  倘若葛朋子爵是個女人,他一定衝上前去親吻伯爵,感謝他的慷慨和善意。但他只能點點頭,同時熱切盼望伯爵能持續地發現他的聰慧。

  「戰爭真是可憎。」唐夫人高聲宣佈,然後又要了些熱茶和伊善修道院出名的美味檸檬蛋糕。那些僕役都跑哪裡去了?不過話說回來,如今是雅蓓當家,又能懷抱什麼希望?也許他們正在果園裡跳舞呢?啊,不過這檸檬蛋糕真是可口。

  「是的,但是關於半島戰爭的具體消息呢?」傑維咄咄逼人地望著葛朋爵士。

  雅蓓憤憤喘息,眼看就要一躍而起向傑維開火。伯爵趕緊向她使眼色,若無其事地說:「我沒有告訴你嗎,傑維?馬斯納將軍正率領六萬大軍駐守在葡萄牙。以威靈頓兵團的豐富歷練及強悍戰力看來,我方贏得勝利的機會極大。恕我無禮,葛朋爵士,不過這種消息你是無從得知的。我也是不久前才獲知這情報呢!」

  葛朋於爵點頭回應,暗暗慶幸有伯爵在場,並衷心感佩他的相助。

  傑維往椅背一靠,氣憤不平,心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幾乎將這胖傢伙踩在腳下,用靴跟踏著他的短頸子,而伯爵卻忙著搭救他。

  這個新的史弗伯爵無疑是個倔傲狂妄的混帳。當然,傑維心裡明白,這些可厭的英國佬總是習慣互相包庇。更何況伯爵原本就對他懷恨在心,儘管他不明白原因何在。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他望著愛莎,發現她正對著葛朋子爵微笑。他兩眼一瞇。她怎麼可以這樣待他?

  該死,他們全都該死!他巴不得能夠將靴子上的英國塵土一洗而盡。冰冷、污穢的英國麈土。

  安妮夫人接口說道:「但願威靈頓將軍能夠心無旁騖。別忘了四個月前拿破侖剛剛娶了瑪麗露依絲,如今奧地利對英國已無忠誠的必要。法國一直在暗中逐步削弱英國的邦交,照這情況看來真的不妙,尤其如果瑪麗露依絲很快便懷孕。」

  伯爵正驚愕望著安妮夫人,正巧古柏領了兩名僕役端著茶和蛋糕走來。他望著安妮夫人為大伙斟茶。似乎所有人全望著她,然後各自端著茶杯,滿足地品啜著。他自己也相當喜愛檸檬籽蛋糕。她遞給他一杯茶,說:「我為年輕的王后感到十分難過。可憐的孩子,我猜她根本毫無發表意見的權利。」

  「法蘭西皇帝的確如此,」唐夫人品嚐著她的第二塊檸檬籽蛋糕,說。她瞄一眼也剛剛開始吃第二塊蛋糕的伯爵。盤子裡只剩一塊了。她清了清喉嚨,企圖以交談分散他的注意力,手指邊悄悄向那最後一塊摸索過去。「找聽說科西嘉人極度地缺乏禮儀。欠缺禮儀的男人算什麼男人?你認為如何,葛朋爵士?」

  葛朋子爵差點被茶嗆著。「禮節的確可以讓人變得開化。」他久久才說,然後取走了最後一塊檸檬籽蛋糕。

  雅蓓說:「親愛的夫人,就憑這位科西嘉人膽敢當著約瑟芬的面養大群的情婦,可見他並非在任何方面都一無可取。」

  法國伯爵縱聲大笑起來。

  伯爵正想提他的衣領將他摔出門外,突然看見雅蓓決然站起,說:「噢,糟糕,格斯,我不小心弄翻了茶汁,你是否幫我看看我的衣服會不會留下污漬?」

  她做得真好。他看著她向他走來,抓著袖子,目光落在他領巾上。他感覺胸口起了陣微妙的悸動。老天,她真美呢!而且她還是個悍婦,勇敢而忠誠。他願意原諒她。今晚他準備告訴她。他將設法讓她忘了傑維,而她將把一切真相和盤托出。

  她抬頭望著他,細聲說:「你想不會留下茶漬嗎?」

  他不知道,也不想理會其他人是否正注視著他們。他彎腰檢查那小塊茶漬,然後輕吻一下她的鼻尖,然後下巴,最後嘴唇,輕輕地。

  「老天,」唐夫人說。「真是的,爵爺,這種舉止在我純真的女兒和愛莎面前不太妥當呢!」

  蘇姍大笑。「不會的,媽媽。雅蓓終於能教我一些事情了。我要仔細觀察她和她丈夫的相處狀況,以便從中學習一些重要的東西,諸如夫妻之道。」

  「蘇姍!回頭我得和你父親談談這件事。我確定他會同意我。若要學習那些重要的事情,你只管觀察我和你父親就行了。」

  蘇姍近乎爆發歇斯底里的狂笑。

  幸運的是,葛朋子爵突然轉向愛莎。「你可曾到倫敦遊玩,小姐?」

  因此而避開一場可能的混亂,直到蘇姍開口。「別這樣,雅蓓,你不能就那麼站在那裡讓伯爵摟著你,我母親會嚇得休克的。至於你母親,瞧瞧她的臉頰都紅了。」愛莎也同樣紅了臉頰,不過是由於葛朋子爵的緣故。生命,她突發感觸,真是難以預料。她發現自己非常樂於和他談天。

  伯爵一抬頭,發現所有人的目光全投注在他們身上。他歎息著輕觸一下她的嘴唇。「等一等再說,」他說。「相信我。看著吧,我們會想出解決辦法來的。你走吧,免得尷尬。你的衣服不會留下茶漬的。」

  「我並不覺得尷尬。」

  他只點點頭。這感覺極其怪異,似乎混合著溫柔、憤怒和慾念,又似乎不只如此。

  「終於你又回來了,雅蓓。」蘇姍說。

  愛莎這時說:「我真替那位奧地利公主難過。她被迫遠離家園,只為了被充當作一種政治賄賂品。」

  「別忘了,親愛的,拿破倫急於想要有個子嗣。」葛朋子爵對這位年輕羞澀女孩的多愁善感頗覺訝異。

  「我們女人真可憐,」蘇姍嚴肅地說,即忍不住格格發笑。「被當作貨品般交易,只為了延續你們男人的珍貴姓氏。」

  伯爵大笑。「別這樣,唐小姐,你把我們形容得緣是沒心肝的混球似的。我們也有貢獻的。」他說著望向他的妻子。他多想立刻向地證明他能夠帶給她愉悅,能夠讓她開懷大笑。

  雅蓓淡淡說道,避開他的注視。「這麼說,爵爺,你不認為大多數紳士都希望他們的妻子靜靜扮演陪襯的角色。生兒育女,嫻淑地整天刺繡?」

  伯爵無論如何都難以想像雅蓓擔任陪襯角色的模樣。她永遠會居於領導者的位置,發號施令,朗聲暢笑,甚至向他大聲咆哮。「我知道你只是隨便問問。我無法想像你坐下來安靜刺繡五分鐘。你會發瘋的。不,針線工作不適合你,雅蓓。」

  蘇姍調侃地舉起茶碟作敬酒狀。「一點沒錯。承認吧,雅蓓,爵爺命中了核心。就在昨天我們去遛馬時,你甚至沒耐性和我談話超過五分鐘。」

  雅蓓看看法國伯爵,再看看正輕聲和葛朋子爵交談的愛莎。為什麼這位好先生不在傑維之前來到伊善修道院呢?真該死!他怎麼知道他是否會喜歡蘇姍呢?不過,或許還有機會,因為傑維就快離開了,也許到時候愛莎會忘了他。但她不能將此事告訴伯爵。他不會相信她的。就算他相信,他恐怕也不會善待愛莎的。她無法想像他會做出什麼舉動來。

  安妮夫人微笑著說:「我一向羨慕雅蓓的活力,親愛的唐夫人。我的生活從來不單調乏味,不是忙著打她的小屁股就是開懷笑個不停。我真是幸運啊!就像你有蘇姍一樣,她是這麼一個開朗有趣的女孩,你必定非常以她為榮的。」

  蘇姍差點將茶杯掉落在地上。她久久凝視著安妮夫人。在她十八年歲月的某個青澀時期,她曾經渴望安妮夫人是自己的母親。她們兩人必定可以處得極好……也許不會,但雅蓓一直是她父親的女兒,只是她父親的女兒。她身上沒有半點安妮夫人的影子。

  「你說得沒錯。」唐夫人含糊地說,瞪著女兒的眼神彷彿想掐死她。

  「你很幸運有個好女兒,安妮,」伯爵說。「而我呢,很幸運有個好妻子。」他深情望著雅蓓。她則茫然望著不知何處。

  葛朋子爵再次問愛莎:「你會前往倫敦一遊嗎,親愛的?」

  「暫時不會,爵士。我曾經想……」愛莎突然一陣沉默,尷尬地望著安妮夫人。

  安妮夫人從容說道:「目前我們的行程不太確定,葛朋爵士。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愛莎今年冬季仍然會陪著我們一起度過。」

  「噢,雅蓓,你是否會去倫敦?太好了,我們將席捲倫敦的社交界,有一些人我想要給她們一點顏色瞧瞧,何露西是其中一個。你一定要幫我出主意,我們會玩得非常盡興的。」

  安妮夫人淡淡說道:「不是的,蘇姍。我指的不是雅蓓。是愛莎將會陪伴我和我的丈夫到倫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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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10: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偌大的會客室陷入一片岑寂。

  唐夫人在椅中僵坐無法動彈。老天!他們原本只不過是來作禮貌性的拜訪,而她連最後一塊蛋糕都沒搶到。但已經無所謂了。她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得如此精彩刺激。「親愛的安妮,」她小心翼翼地說,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伯爵說:「安妮,容許我和唐夫人分享我們的喜訊。不久布萊恩醫師即將成為我們家族的一份子,夫人。他和安妮就要結婚了。」

  「恭喜了,安妮夫人。」葛朋爵士說,未察覺自己正涉入危險戰爭的開端。

  「謝謝你,葛朋爵士,」安妮夫人向他頷首微笑說。「布醫師是戴家多年的忠實好友,而現在他和戴家的關係將更進一步。他將成為我的丈夫、雅蓓的繼父。」

  唐夫人挺起豐胸來說:「親愛的安妮,你不是當真的吧?真是的,你的想法多麼怪異啊!那人是個醫師,是個做生意的人,只不過他做生意的對象是病人罷了。這是不恰當的呀!也許他算是個紳士,因為他父親是遠方某個郡的地主,但他是次子,並無繼承權啊!」

  雅蓓走近母親身邊,朝著唐夫人抬起驕傲的濃眉毛。「或許有些人會認為這很怪異,夫人。我自己則認為我母親太年輕美麗不適合守寡。瞧瞧她--所有人都會認為她和我是姊妹。至於布醫師,無論他選擇什麼職業,他都是個真正的紳士,而且英俊又仁慈。我真心歡迎他成為我的繼父。他不只會全心愛護我,還會確保我活到九十歲--有個醫生做繼父就有這種好處。」

  說得好極了,伯爵暗暗讚歎。該死!他幾乎已經原諒了她,但他拒絕就此讓步。好吧,就算她隱瞞關於法國伯爵的事是別有苦衷,但她必須坦承說出究竟是什麼苦衷。他不斷重複想著這事,幾乎著了魔。最後一塊檸檬籽蛋糕不見了。是誰捻走的?

  接著蘇姍親熱牽起安妮的手之後所說的話讓唐夫人真想給雅蓓一拳。「我覺得這真是太好了,安妮夫人。布醫師是個好人,而且他在我小時候還曾經替我治癒了不少討厭的怪病。如果可能我父親甚至願意將月亮摘下來送他。現在布醫師正在醫治我父親的痛風,效果奇佳。況且,你已經習慣於凡事自己作主。我呢,如果要我住在雅蓓掌管的屋子裡,我寧願去住帳篷。說真的,她實在是挺嚇人的,我都開始要替伯爵擔心了呢!所幸我發現伯爵相當能鎮得住她。」

  「這真是太過分了,」雅蓓說。「你摧毀我的名譽,散播不實的謠言。我謝謝你了。」

  安妮夫人沉穩地接口:「關於我的事就談論到此為止吧!葛朋爵士,你打算停留多久?我知道你的目的地是布萊頓。」

  葛朋於爵答道:「原本我只計劃停留一 、兩天,夫人。不過我的女主人的熱忱--」他親切地望著唐夫人。「還有你們的真誠款待,讓我很想多等幾天。」子爵的目光短暫駐留在愛莎身上。傑維只想殺了他,唐夫人也是。蘇珊卻咧著嘴微笑著。至於伯爵,他注意到妻子捧著的茶杯微微顫動了一下。這又是為什麼?

  唐夫人悉悉窣窣站了起來,收起了扇子,男士們也跟著起身。她誇張地吸了口大氣,皺眉望著--不是安妮夫人或雅蓓,而是愛莎。然後她意味深長地望著蘇姍,胸有成竹地。

  習慣了母親壞牌氣的蘇姍無奈地搖搖頭,笑著站起,迅速擁抱一下安妮夫人。「我們的拜訪該結束了,安妮夫人。請接受我的道賀,我真心替你感到高興。」

  「謝謝,親愛的,」安妮夫人轉向唐夫人。優雅微笑著說:「我們非常榮幸能認識葛朋爵士,唐夫人。不用說,伊善修道院隨時歡迎你們來訪。」

  「真的,親愛的安妮。我不記得曾經度過比這更開心的早晨。可惜檸檬籽蛋糕不太夠。」他說著朝女兒酸澀地一瞥。「無論如何,我敢說我們不久又得忙著陪葛朋爵士來拜訪。你應該明白的。」

  安妮夫人只點點頭。看來她的鄰居有些失望,她想,伹是她不在乎。

  「走吧,親愛的艾德。」唐夫人歎氣似地說。

  他以平緩速度走在她身邊,邊回頭對眾人微笑,十分美好的微笑,愛莎心想,向他道再見。

  不等古柏站在天鵝絨室鞠躬送走訪客,雅蓓巳躺倒在沙發上格格大笑起來。「我敢說那個老潑婦一定氣得衣服都進開了。真有趣,我從來就不曾這麼開心過。」

  安妮歎息著說:「我想我們遲早都得告訴她。可憐的子爵,那麼一個善良的年輕人。很不幸我們告訴她時他剛好在場。」

  伯爵站在壁爐邊說:「我非常慶幸我不是葛朋子爵。我懷疑他接下來的日子恐怕不會太好過。無論如何,那個可憐的傢伙根本不適合大膽的唐小姐。」他瞥一眼愛莎,然後傾身對妻子說,聲音軟得像奶油。「如果你已經笑夠了,想不想吃一點午餐?」

  伯爵的注視讓愛莎心生愧疚。她太輕佻了,竟認為葛朋子爵是個相當有魅力的男子,甚至相信他的敏感溫柔和她極其相合。在餐桌上,她發現自己刻意迴避傑維的目光。她覺得他對待子爵的態度十分粗蠻,完全不像一個紳士該有的行為。她對他的不滿讓她感到不安,胃裡的冷火腿片開始翻騰。

  至於傑維,他依然尖刻地認為所有英國人都是一個德性,那場聚會只不過是著眼於炫耀那個胖子爵的一種英國式遊戲,他們竟願意為了那個傻瓜,不惜降低貴族身份聯合起來對付他這個異鄉人。就連愛莎都反對他。但他隱藏起自己的不滿,因為今天他還有許多事必須完成。在午餐結束前,他移至雅蓓身旁。

  「親愛的伯爵夫人,」他竭盡所能表現最大的善意。「我感覺你沒有給予我應有的關注。我很難過。」

  愛莎和伯爵同時轉頭來看著他倆。雅蓓很想一拳揍扁法國伯爵的臉孔。格斯會怎麼想呢,她不敢正眼注視他。最後她說:「我才剛結婚呢,傑維。因此我有理由不給予任何人他們所認為自己該有的關注。如果你覺得難過,我只有抱歉了。」

  「也許,」法國伯爵說。「是我沒有給予你應有的關注。你知道,再過兩天我就要離開了。倘若你的丈夫允准,我希望你能帶我去多瞧瞧美麗的英國鄉間景致。請不要拒絕我。」

  「我當然允許,不過並非心甘情願,」伯爵說,讓雅蓓驚訝得差點將下巴掉落地上。他繼續說:「又有哪個男人會甘願?我只要求你好好照顧她。她對我非常重要。」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對她微笑,還說她對他很重要,卻將她讓給那個他堅信是她情夫的男人?這不合理啊,除非……她深吸了口氣。除非他已經相信她是無辜的。他是否猜到了其實是愛莎?她一直求他相信她,或許他終於被說服了。

  她不想和法國伯爵一起出門。她只想拿槍射他,或者踢他一腳。可惜她不能這麼做,可惡!她強裝笑臉。「我很高興陪你四處逛逛。你想去什麼地方?」

  他略微遲疑,不甚確定地說:「很難決定,雅蓓,不過我很想再次到你們的舊修道院廢墟去一趟。上回只待了幾分鐘,總覺得不足。那樣一個浪漫的地方,充滿你們祖先的鬼魂。我希望能夠回到從前,暫時忘懷紛擾的現實。」

  雅蓓感覺有些過火,但她只點點頭。兩人約好三十分鐘後會面。

  不久後她下樓來到前廳,穿著件藍色棉質舊裙裝,腳上一雙堅實的走路鞋。她間古柏:「你有沒有看見勳爵?」

  他溫和微笑著說:「勳爵有事出差去了。他要我告訴你,他會想念你的--」老古柏的眼神充滿慈愛。「還說他希望你今晚能撥一點時間給他。」

  「噢,是的,」她幾乎舞蹈起來。「不管他需要多少時間我都可以撥給他。謝謝你,親愛的古柏。」

  「很遺憾你必須陪那個法國人出去閒逛。」古柏說。

  「我有同感。真的很遺憾。」

  「他就快離開了。」

  「是啊,是不是好極了?」

  她朝他咧嘴一笑,出門去站在門前台階上。數分鐘後傑維現身,一如往常穿著華麗,俊美的臉上綻放著期盼的笑容。

  他毫不遲疑地開始奉承這位兩天之後他便可能再也見不到的女孩。不必花氣力,卻可能讓她更樂於合作。「你看起來真可愛,雅蓓。有你相伴一下午便足以令我回味個好幾天。」

  他的甜言蜜語令她作嘔,但她勉強回以微笑。反正他就要離開,雖說她實在等不及了。

  舊修道院廢墟沐浴在午後的金橙陽光中,大片頹圮的亂石上聳立著三座石拱門。雅蓓努力培養探險的情緒。「好啦,傑維,就是這裹。你看見了,舊修道院是一幢巨大的建築物,幾乎涵蓋整座山頭。瞧那些殘留的拱門有多麼高聳。當然,其他石牆都幾乎瀕臨倒場了。」

  「上次我們來時,我忘了告訴你關於這座修道院的歷史,一段不算愉快的故事。我父親告訴我,數百年前它原本是一座供僧侶儼修召的聖殿,卻在十六世紀由亨利國王下令將它掠奪一空並且焚燬。」傑維顯得極感興趣,這讓她決定將故事說得生動些。這樣時間也許會過得快一點。「我小時候曾經跑進一些密室裹去探險。你看--」她指向廢墟的外緣。「那邊有塊亂石已被清除乾淨的空地。在那底下就是那些密室,也就是儈侶房。聽說只要你靜下心來,便能聽見儈侶們禱告的聲音。」

  「啊,多麼浪漫。愛莎曾經告訴我這裡有一條地下通道。那些密室還進得去嗎?」

  「至少還有四、五間維持著七百年前的老樣子。那條通道也還完好。」

  他兩眼發亮,似乎無比興奮。「我們必須趕快,親愛的雅蓓。我得去看看那些密室。以後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雅蓓有些猶豫。「那地方不太安全呢,傑維。我曾經見過石塊崩塌下來。真的,有些還差點砸中了我。」

  他將胸脯一挺。「我絕不敢要求你冒個人的生命危險,親愛的雅蓓。我堅持你留在這裡,我獨自去找那些密室。」充滿男性權威的語氣。

  該死,她想。她總不能讓他單獨進到那些密室裡啊,雖說他炫耀著自己的勇敢。「好吧,就這最後一次。咱們走吧!」

  他顯得異常快活。她不明白。「我絕不會輕舉妄動,一切遵照你的吩咐。」他向她行了個花梢的鞠躬禮,然後退讓一步。

  「跟著我走,別跑遠。」她回頭說,彎下腰去。

  雅蓓越過大片亂石來到廢墟另一端。在這裡較大的石塊都被移走,好盡可能留存足夠空間給地底的通道。有幾處頂部的石層極薄,可見小束陽光鑽入底部的陰暗空間。通道開端是一段老舊的石板階梯,由此通向那些僧侶房。

  「我忘了帶蠟燭,到了底下也許是一片漆黑。抱歉,傑維。」好啦,現在她可以擺脫他了。她只想盡快找到格斯,她想要吻他直到兩人無法喘息。她要問他是什麼讓他終於明白了真相,明白她從來就不曾背叛他,問他……

  法國伯爵從衣袋裡掏出兩枝蠟燭和火柴。「你瞧,雅蓓。我為這次探險可是有備而來的 。」

  她簡直不敢相信。運氣真差,她想,從他手中接過一枝蠟燭。兩人分別點燃了蠟燭之後,雅蓓說:「在階梯下面非常陰暗,要小心放慢步伐。」

  他們謹慎地步下那段崎嶇破損的石階,進入地底通道,若非帶了燭火,這裹頭肯定是全然地漆黑一片。雅蓓靈巧地避開地上散落的石塊。她真希望他不小心摔一跤然後跌斷脖子,嘴裹卻說:「當心你的腳步,傑維。」她突然停下將蠟燭高舉在頭頂。「你看,那牆壁一年到頭都是濕答答的,外面的太陽那麼明亮,很奇怪對不對?」

  傑維走近石壁,觸摸一下它潮濕粗糙的表面。「真有趣。那些僧侶房在哪裡,雅蓓?」

  他似乎有些不耐煩,心不在焉。奇怪。到這廢墟來探險是他的提議,他甚至帶了蠟燭來。他的目的何在?「左前方有一條岔路。右邊那條岔道已經在幾所前崩塌了。可惜那密室已經空無一物,實在沒什麼值得參觀的。」

  「沒關係,」他在她背後說。「這氣氛妙極了,充滿危險的浪漫。我希望它一點點滲進我體內。」

  走道來到轉折處,雅蓓舉起燭火。「只剩這這一條走道了。進去就是那一排密室。」

  她孔過狹窄的門框進入第一間僧侶房。「別碰門框,你看天花板上的橡木橫樑已經快承受不住石塊的重壓了。」

  他們並肩站在小巧的石室裡,手中的燭火在潮濕的四壁投射飄忽不定的黑影。空氣凝重而窒悶。「但願七百年前這房間不像這樣。」雅蓓蹲了下來,撥弄地板上覆蓋的柔細沙子。

  「我想去看看其他密室,」傑維說著掉頭走開。「待在這裹,雅蓓,我很快就回來。」

  她點點頭,樂得留在原處。這地方無比平和寧靜,她一點都不介意獨處片刻。她看著他蠟燭在門口一閃,便消失了。

  她環顧這小房間,憶起在兒時印象中它是那麼地巨大。她發現一張窄床靠著牆放置,另一面牆倚著張小木桌,除此便再也容不下任何傢俱。

  突然頭頂爆發一陣巨響,位置就在門口的橡木橫樑上方。她抓緊蠟燭準備衙出房門,卻見門框上方的石塊紛紛墜落,逼得他倉皇後退。

  她想尖叫,但忍住了。老天!她真是愚蠢極了才會帶他來這地方。明知道這裡充滿危險。

  「傑維!你在哪裡?你還好嗎?」

  沒有回應。

  大量石塊不斷墜落在她面前,且愈來愈逼近。雅蓓只能眼睜睜看著地板上堆疊的石塊漸漸堵住了門口,激起的一蓬塵土瀰漫整個房間。

  她終於忍下住放聲尖叫,卻嗆得滿鼻腔的灰塵,眼睛被瀰漫的砂粒刺得灼痛。眼看燭火就要熄滅,她趕緊揮手驅逐塵埃來保護珍貴的燭焰。突然一塊石頭砸中她的肩膀,她驚叫一聲,奔向房間一端,蜷縮在牆角不敢動彈。

  四周牆壁開始晃動。她全身僵硬,等待著那即將來到的橫禍。這完全是她自作孽。她是個大蠢蛋。可是,格斯,她不想離開格斯。天啊,她才十八歲呢!她不想死啊!她大聲啼哭起來,淚水簌簌流滿臉頰。然後她用力搖搖頭。真蠢!已經夠蠢了,還哭得像個小奶娃。她努力振奮精神,舉起了蠟燭,在微弱光線中,她看見對面的牆壁緩緩崩塌,一陣陣碎石、泥灰向她襲來。她緊閉起雙眼,將臉孔貼住牆壁來掩護自己。

  這時,頭頂的橡木橫樑發出最後一聲歎息,然後悄悄倒塌了下來。她抬頭探看,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還活著。她忍住淚水,舉起蠟燭來觀望。沒錯,還活著,只是被埋在一座巨大的落石墳墓當中。

  她掙扎著站起,嘶吼著:「傑維?傑維,你還好嗎?你在哪裹?」

  度過生平最漫長的焦慮等待,她終於聽見他的聲音從被大量落石隔絕的房門口彼端隱隱傳來。「雅蓓?是你嗎?謝謝老天你還活著。你還安全嗎?」

  安全?他是否瘋了?無論如何,聽見他的聲音讓她頓覺安心不少。

  「是的,我沒事。這裡有很多石塊崩塌落下,到處都是塵埃。不過我沒有受傷。」

  他的聲音再度響起,清晰許多,也自信、穩定許多。「別擔心,雅蓓。通道看來還是暢通的。我這就出去求助,我發誓絕不會去太久。你一定要勇敢,我很快就回來。」

  他會去找格斯來。感謝老天通道沒有堵塞。她想著丈夫,內心逐漸平靜。她必須耐心等待。她用手背抹拭一下額頭,發現自己流了血。多麼奇怪,她想,竟然一點痛覺都沒有。是一片落石割傷了她的頭皮,現在她的頭髮已被鮮血染得粘稠不堪。頭髮粘成一團總勝過鼻子淌血。她大笑起來。啊,好多了。格斯就快來了,一切都會沒事的。

  週遭一片死寂。時間一分一秒溜逝,彷彿永無止盡。她緩緩爬向房間中央,地上散落的無數尖銳碎石刺進她的手掌和膝蓋肉裡。她咬牙強忍著陣陣劇痛清理出一小塊空地來坐著,然後舉起蠟燭環顧四周。只見房門口幾乎被大堆落石填滿,只剩頂端一點空隙。她記得剛才她身邊的石壁也崩塌了下來,於是小心翼翼端起燭火來探看究竟。

  一股氣梗在她喉間,然後進裂開來。她沒命地尖叫起來,淒厲、恐怖的叫聲在她四周迴盪。在亂石之間,有如從地獄掙扎而出的,是一隻貼髏的手。白骨的手指幾乎觸及她的裙擺。她驚駭地後退,緊閉著眼睛,努力不叫出聲來,但全身裹著連帽修道服的儈侶影像浮上腦海。

  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皮,瞥一眼那蜷曲的可怖手指。她緩緩舉起蠟燭,打量著石牆上由於崩塌而形成的黑洞。那只白骨手掌連接著一具貼髏。它側躺著,臉孔向著別處,但頭部扭曲著向後仰,空洞的眼眶彷彿在盯著她,當然那裹面並沒有眼珠可以真的瞪著她瞧。裂開的嘴顎裹稀疏掛著破損不全的牙齒。頭骨上粘著撮白髮。

  雅蓓一陣戰僳,臂膀上起了大片疙瘩。若是一具死亡多年的儈侶貼髏,或許便不會如此可怖吧!她感到一股寒意襲來,難以名狀的死亡氣息。

  她試圖尋回一點勇氣。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並非怯懦者,她伸出手去觸摸貼髏身上污舊不堪的絲絨袖子。多麼奇怪,她想,這布料摸起來依然那麼柔軟。她湊近仔細端詳,發現這是一具男性骷髏,身穿深綠色外套和絲絨馬褲。她記得小時候曾經看過父親穿類似款式的衣服。可見這個男人埋在這神秘的墓穴中不超過二十年。她又看見這男人胸膛上開了個裂縫,看來他在被埋葬之前便已死了。

  雅蓓鼓起極大勇氣將手指探入他的外衣口袋裹。也許這個人身上有些紙片之類的,可以說明他的身份。口袋是空的。她深吸了口氣,伸手去摸他的馬褲口袋。她的手指觸及一方折疊的紙張。她緩緩將它抽出,坐回地上。

  她攤開紙張,發現是一封倌。墨水已幾乎褪盡顏色,她不得不將蠟燭冒險地貼近發黃的信紙。

  她勉強辨識出信上的日期--一七八九年,月份已模糊不清。她讀著信的內容,懊惱得幾乎要大哭起來,因為是用法文寫的一封信。她頹喪地逐字慢慢譯出。她念著:

  親愛的查理,儘管他知道法國局勢動盪不安,暴民群起攻擊吾人所屬的貴族階級,他仍然強迫我前來。他將我的嬰孩留下,以確保我會回英國去。你知道他一直深信我的家族詐騙他,因而十分憤慨。他要求我們原先應允的嫁妝全數給他。聽我說,吾愛,別擔憂。我有一椿計劃,可以讓我們永遠擺脫他。等我一抵達法國,我將立刻趕往……

  雅蓓看下清楚接著的幾行內容,因為已暈染成大片墨漬。這個查理是誰?還有這個女人?她搖搖頭,跳過這一段。

  雖說我們無法帶著小傑維一起逃亡,我巳準備好承受分離的痛苦。至少可以確定,他將在我哥哥的呵護下平安長大。嬌西會替我寄出這封信。不久我們便將重逢,吾愛。我知道我們一定能救出愛莎並且速走高飛。我們將會非常富有,親愛的,這都得感謝他的貪婪,我們將擁有自由和新生。我信賴上帝和你。

  瑪蓮

  雅蓓怔怔坐在地上,那封信捧在掌心。她感覺有如瑪蓮突然現身,將她短暫生命中的種種謎團一一解開。顯然這個名叫查理的男人是瑪蓮的情夫,而傑維是他們的兒子。他不是崔柯伯爵,而是個私生子。想到這裡,她突然一愣。瑪蓮也是愛莎的親生母親。老天!愛莎是傑維同母異父的姊妹。天啊!他知道這件事嗎?當然不知道,即使是他都不可能如此邪惡。其實她早已看出他倆在容貌上的酷似,只是從未料到那並非表兄妹之間的相貌神似,卻是源於親兄妹的至親血緣。

  可憐的愛莎。老天!她必須保護她的同父異母姊姊,絕不能讓她發現她和自己的親哥哥發生了亂倫關係。那會讓她崩潰的。

  接著,另一個事實令她驚愕:她父親的前妻對他不貞。她在嫁給他之前已生過一名嬰孩。如此看來,是否崔氏家族用大筆妝奩來賄賂父親,讓他和瑪蓮結婚以遮掩這椿家族醜聞?她再讀一遍那封信。要是能清楚辨識那段模糊文字就好了。

  「我們將會非常富有,親愛的,這都得感謝他的貪婪。」

  她久久呆坐原地,思索著種種事實,推測著種種可能。她回頭打量著那具貼髏,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傷口--極可能是彈孔--上頭。她突然憶起有那麼幾次父親曾經禁止她到這廢墟來探險。是否他只是單純地擔心她的安全呢?

  不是。

  一定是她父親殺死了這個男人,查理。決鬥,沒錯,一定是兩人進行了決鬥。她父親絕不可能是兇手。無論如何絕不可能。

  她猛然記起,瑪蓮是在從法國回來之後不久突然死亡的。她感覺全身血液瞬間凍結了似的。「不,老天,不會的。他沒有殺她,他永遠不會那麼做。噢,不要……」她痛心地啜泣起來。

  這封褪色的信箋彷彿是刻意由歷史走出來給父親定罪似的,一字一句在她心頭注入仇恨和痛楚。此刻她的唯一念頭是保護父親的名譽,是將這封討厭的信銷毀。她顫抖著手指將信捻近蠟燭火焰旁。她不知道是什麼阻止了她。突然她又把信紙移開,折疊成小方塊然後塞進了鞋底。

  燭火已變得闇弱,恐怕撐不了太久。傑維說他會出去求援。傑維,一個冒充者,一個騙徒。她記得在門框上方的石塊松落之前曾經聽見一聲奇怪的悶響。他是否故意設局陷害她?甚至有意殺害她?倘若如此,又是為了什麼?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燭焰跳了兩下,便熄滅了。她驚呼一聲,開始低聲啜泣起來,而陪伴她的只有那個在多年前背叛了她父親的男人塵封已久的白骨。

  「你說雅蓓被困住了是什麼意思?」伯爵出現在樓梯頂端。「被困在舊修道院廢墟裹?」他匆匆奔下階梯。

  「我們走進廢墟的地下僧侶房去探險,其中一間突然崩塌了,將她困在裡面。一切全是我的錯。拜託,爵爺,我們必須趕快。」

  「她還活著嗎?」伯爵的聲音冷硬得有如大理石。

  「是的,我曾經對她喊話。她沒有受傷,但是我擔心還會有更多落石。」

  伯爵立刻轉身,大喊:「吉爾!」

  當差役吉爾跑進門來,伯爵對他說:「吉爾,快去找詹姆和所有馬房裹的人手,要他們帶著鐵鍬和鑿子。夫人被陷在舊修道院廢墟裡了。快去,兄弟,我們在那裡會合。」

  伯爵說著轉向古柏。「去通知安妮夫人和愛莎。我得趕去廢墟。」他轉身跟在吉爾後面,突然又止步,回頭看見傑維正快步登上樓梯。

  「先生。」他的聲音平靜,卻尖利有如鋼刀。

  傑維停步,轉身面對表情冷峻的伯爵。

  「你不願意一起去營救我的妻子嗎?剛才你不是說這全是你的錯?難道你不關心?」

  伯爵的冰冷態度令他不寒而慄。「我--當然我關心,爵爺。我只是想先回房間一趟。」該死,該怎麼辦才好?「拜託,爵爺,你得趕快。我過一會兒就去和你碰頭。」

  伯爵淡淡說道:「我可不這麼想,先生。你不能回房間去,因為我現在就要你陪我一起去,馬上,一分鐘都不准拖延。」

  傑維暗暗詛咒。該怎麼辦?發生了這種意外,而他什麼都得不到。他強抑心中的怒氣和不平,聳聳肩。「隨你怎麼說,爵爺。」

  伯爵轉向一臉驚愕的古柏,高聲說:「你留在這裡,古柏。請你守護伊善修道院。不准讓任何人進入大門,直到我回來。你瞭解嗎?」

  老古柏顯出了困惑。他聽見了,當然也瞭解他的意思,卻不明白目的何在。但這是勳爵對他的要求,他必須服從。「是的,爵爺。我會守在這裡,不讓任何人進來。」

  「好極了,古柏。先生?我們走吧!」伯爵退後一步,讓傑維領先走出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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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10: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雅蓓蜷縮著兩腿來取暖。沙塵已經落定,她總算可以順暢地呼吸。她盡量不去想那具伸手便可觸及的骷髏,不去想她剛剛發掘出的可怖真相。格斯應該就快來了,如果傑維當真希望她獲救,將她留在這裹對他能有什麼好處?格斯一定會來,絕不可以懷疑。

  淚水刺痛她的眼睛。眼淚混合了眼圈四周的沙粒,令她兩眼更加灼痛。她拉起裙角來擦拭臉頰。

  突然,對面的方向有了動靜。她抬頭吃力地探看那一片黝黑。

  「雅蓓?聽得到嗎?」

  「格斯!」她跳了起來,渾然忘了身上的瘀青和割傷。「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我困在這裡面了。拜託,拜託你把我救出去。」

  他的聲音再度傳來,冷靜而清晰。「聽我說,雅蓓,我要你退向房間最遠的那個角落,用兩隻手臂護著你的頭部。門口上方的橫樑仍然下太穩定,狀況依然十分危險,萬一再度崩塌就不妙了。」

  「可是,格斯,我可以在這頭幫忙把石塊移開,我沒有受傷,體力好得很,我可以幫忙--」

  她依稀聽見一聲暗笑,接著的卻是一陣怒吼。「可惡,女人,照著我的話去做就是了。我很高興你沒有受傷,而且希望你保持現狀。快移到房間另一邊去。快!我要盡快救你出來。」

  她爬向房間最裡側的角落,縮成一團,雙臂抱著頭部。

  雅蓓感覺外頭的人每挪走一塊落石,房間的天花板和四壁似乎便跟著嘎嘎吱吱搖晃一陣。她也不由自主隨著哆嗉不止。當門口的石堆終於露出足夠空隙讓格斯鑽進儈侶房來,她以為自己就要歡喜得暈厥過去。

  伯爵回頭喊道:「詹姆,退後一步,我這就將夫人帶出去。」

  雅蓓緩緩站了起來,直直走向丈夫,投進他懷裡。「我真高興你來救我,」她說,然後仰起臉來望著他。「你是全世界最美麗的男人,以前我只認定你是全英國最美麗的男人,但現在不同了。是全世界,爵爺,全世界。」

  「是嗎?你一直不曾懷疑我會來救你出去,是吧?的確,萬一你遭遇不幸,以後誰來和我吵嘴?誰來對我大吼大叫?誰來給我甜蜜的親吻?」

  她將臉深埋進他胸前。「你相信我了,」她說。「你終於相信我了。你知道他從來就不是我的情夫。」

  他沉默不語,突然僵直不動。她真想嚎啕痛哭。「那無關緊要。」他說。當然絕非無關緊要。這件事阻礙在他們之間,就像那道倒塌的門將他們隔絕。

  「無論如何你為了我而跑來。為此我要謝謝你。」

  他用下巴摩挲著她的頭髮,然後鬆開她,說:「你和我多得是時間說話.來吧,我們快離開這裡,有任何事先出去了再說。」

  「等一等,格斯。這裡並非只有我一個人。」她取過他手上的蠟燭,緩緩移去照亮那具骷髏。

  他無法相信竟有這種事。「老天喔!」他瞪大眼珠猛搖頭。她怎麼會如此鎮定?他跪了下來,迅速檢查那骷髏。不久他站起,揮了揮褲管上的塵埃。「首先我得把你送出去,然後找人將這個可憐人好好安葬.我猜你不會知道他是誰吧?不,當然不知道。」

  她就著他手中的燭火爬出這陰暗的牢獄,邊想著此刻正藏在她鞋底的信紙。保守秘密的感覺好沉重啊!必須考慮的顧忌那麼多--父親的聲譽,還有愛莎。她下定決心絕口不提這封信的事,即使對格斯也一樣。她需要一點時間好將所有疑點逐一釐清。

  當她走出地道,再度沐浴在燦亮溫暖的陽光之中,她環顧四周,生平第一次領悟到生命的珍貴美好。她仰頭,貪婪呼吸著清甜的空氣。

  像個噩夢初醒的小女孩,她伸出手臂走向母親,兩人緊緊擁抱。

  「我的孩子,」安妮夫人撫摸著女兒污穢的頭髮。「我最親愛的心肝,沒事了,你安全了。媽媽在這裡。老天,你弄傷了頭皮。別擔心,我們會治好它的。」

  然而她並不安全,沒有人是安全的。無論威脅是來自法國伯爵或者她鞋底的那封信,她知道,這個家將有很長一段時間得不到真正的安全。

  「你看起來糟透了,」伯爵說著緊緊攬住妻子的臂膀,他明白自己害怕讓她離去。「就差那麼一點,」他說,將她摟進懷裡。「你不會再這樣對我了吧,雅蓓,會嗎?」

  她在他肩上搖搖頭。「太可怕了。我沒想到還能再看見午後陽光灑在修道院屋頂上的樣子。」她略微遲疑,又說:「我真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啊!」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久久凝視著她,然後極其輕柔地親一下她。「我們都需要好好洗個澡。讓我來檢查一下你頭上的傷口。」

  她的傷勢沒有想像中那麼糟,感謝老天!他讓虯結的髮束歸回原位。只流了一點血。幸好是輕微的皮肉傷。

  「你沒事。現在去洗澡吧!然後我要和你談談。」

  顯然他還是不相信她。但是他畢竟比較喜歡她了。真相慢慢地總會大白的。

  「我也有事要和你談談。」

  伯爵微笑望著她,好奇不知她想說什麼,不知她是否準備哀求他的原諒。他憶起在憎侶室中她偎在他肩上時所說的話。她以為他已經相信了她。那是什麼意思?不,他不想節外生枝。當然她一定是準備向他招供一切的,她不是剛剛才說有事要和他談的嗎?現在他只想盡快了結這件事後重新開始生活。然而,他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還有傑維,以及他幹下的勾當。

  「葛絲去取你的浴盆了,也許我最好讓哥布把我的也拿來。」他轉身,猶豫了起來,因為他一刻都不想讓她離開他的視線。

  「格斯?」

  「什麼事?」

  她的聲音柔軟得像融化的奶油。「我要謝謝你,因為你救了我一命。我有把握你會來,而你真的來了。」

  「換作是你也會這麼做的,不是嗎?」

  「是的,我會。不過,爵爺,我可能會行動得更迅速一些。」她將兩隻髒兮兮的手插在衣料破爛的腰際,偏著頭說:「我認真思考過,我懷疑我會讓你在墓穴裡待那麼久。」

  他忍不住地噗哧笑出。「你這麼想是正確的,千萬別改變心意。」他說,走出了伯爵的臥房。

  不幸的是,他們在晚餐前沒能找到機會單獨談話。

  極自然的,餐桌上的話題很快便指向那具在廢墟密室裡被意外發現的神秘骷髏。

  「難道沒有任何線索可以證明那個可憐人的身份?」安妮夫人間伯爵。

  「可惜沒有。從他的穿著看來,我判斷他大約是在二十年前遭不測。至於原因和經過--」伯爵聳了聳肩,再叉起一塊煎豬腰肉送進嘴裹。

  雅蓓咬著嘴唇,她一向喜愛豬肉,但今晚她胃口盡失。老天,她手上就握著他們想知道的答案啊!全藏在那一小方塊信裡頭。她可以想像若是她告訴他們父親殺了那個男人--瑪蓮的情人查理--將會引起什麼樣的震驚和恐慌?或者,也許傑維已經知道了?她低下頭,用餐叉撥弄著盤中的青豆。她多麼渴望能離開這一切,獨自好好思考。她必須想想該怎麼辦才好。

  「親愛的雅蓓,多麼可怕,你和那個男人的骷髏關在一起那麼久。你好勇敢。老天。換成我恐怕早就嚇破膽了。」愛莎打著哆嗉,餐叉上的青豆掉落在盤裹。

  「不,你不會的,」雅蓓極度嚴肅地對同父異母的姊姊說。「起先發現那具骷髏的時候會嚇得臉色慘白--至少我是這樣的--但是接著你會開始靜下心來思考那是怎麼回事。」

  「我會嗎?」愛莎皺眉望著盤子,又抬起頭來說:「你認為我會和你一樣勇敢?」

  「我沒有半點懷疑,你也不該有一絲懷疑。只是我希望話你永遠不會遇上這種事。」

  布醫師來回望著兩個女孩。若說雅蓓能夠將自己的勇氣全部送給愛莎,那麼她真會那麼做的,就在此時此刻。這是怎麼回事?她似乎有了極大改變。他搖搖頭。晚餐後他得去問問安妮這對新婚夫妻之間的狀況。他對雅蓓說:「你和愛莎兩個人都強壯得跟馬一樣,可是你呢,親愛的伯爵夫人,你需要一番徹底的身體檢查。我得確定你真的沒事才行。」

  雅蓓努力笑出聲。「什麼?要我充當你那些可怕藥水的受害者?不,我謝謝你了,先生。母親,請你給他一些燉洋蔥,好讓他將注意力由我身上移開。」

  布醫師轉向伯爵。「格斯,你能不能設法讓你的妻子講講道理?」

  格斯只是笑笑,搖頭說道:「就讓她帶著一身腫包和瘀青靜靜地過活吧,萊恩。我相信她不會有大礙。不過你放心,今晚我會好好留意她的傷口。」

  「我應該求你原諒,雅蓓,」法國伯爵靠近她,揮舞著餐刀說。「我讓你置身於極大危險,真是不可原諒,是任何君子所不屑的行為。告訴我,我該如何補償你呢?」

  雅蓓抬眼覷著傑維。她想告訴他,他不妨立刻離開伊善修道院而且再也不要回來。或者他也可以拿槍把自己射死。或者跳進魚塘裹淹死。她想問他當初是什麼原因讓他來到這地方,問他究竟對自己的身世瞭解多少。她早就聽出他的口音存在著破綻,如今更是確定無誤。只是他那雙黝黑的眼瞳並未透露出任何訊息,除了一點欣慰,難道是欣慰她沒有死?他究竟在想些什麼?該如何發掘他的真正心思?

  她勉強自己露出粲笑。「我接受你的道歉,傑維。我早就原諒你了,因為我自己也很想到那些密室裡去探險。我們兩個都有錯啊!」她的口氣會不會像他一樣虛偽?希望不會。她不敢正視格斯。晚一點他應該會坦誠對她說明他的所有感受的。

  安妮夫人這時說:「重要的是你安全了。現在我必須下令今後不准再去廢墟那裡探險。我記得幾年前你曾經答應過你父親的。再答應我一次,雅蓓。」

  沒錯,雅蓓心想,父親曾經命令我離廢墟遠遠的,他害怕我會發現什麼。她覺得極度不舒服,幾乎要嘔吐。但她打起精神來對母親說:「再也沒有比這更容易遵守的承諾了,媽媽。」

  布醫師將注意力轉到傑維身上。他開始對這個年輕人產生反感,就和伯爵一檬,只是基於不同的理由。他擔心他會對安妮構成威脅。至於是什麼威脅,他不清楚,只是這份恐俱無比鮮明。他又不禁猜想著格斯對這年輕人是否有何新發現,以及他準備怎麼做。他是否會就這麼放他走?他委婉地說:「我聽說,先生,你很快就要離開了。」

  傑維先瞇著眼凝睇伯爵片刻,才答道:「是的,醫師,有些緊急事務需要我回去處理。在英國過得很愉快,但我必須回布魯塞爾去了。」

  布醫師說:「你在這裡停留了相當長的時間,不是嗎?也該是你回家的時候了。」

  傑維環顧著餐桌四周。他知道當他跑回來告訴伯爵他的妻子出了意外時,伯爵已經察覺他是懷著企圖的。啊,但是他並下清楚他究竟在追求什麼。而這也是伯爵急著驅逐他離去的原因所在。他想逼他行動,瞭解他的意圖然後殺了他。該死的伯爵不久就明白一切了。而到時候死的將不會是傑維。他想著,得意地笑開來。

  雅蓓仔細打量傑維的所有表情。她迫切想知道的是他到來的真正目的究竟為何。可以肯定的是,他絕不至於邪惡到蓄意引誘自己同母異父的妹妹。不可能,任何人都不至於這麼做的。她搖搖頭,偶然將目光投向餐桌那端,不禁詫異地倒抽一口冶氣。因為她丈夫眼裡正強烈燃燒著怒焰。她趕緊低頭瞪著盤中的小肉塊。她真愚蠢,雅蓓心想,格斯必定發現了我在望著傑維。這下子他再也不相信她的無辜,永遠不會相信了。

  她多麼希望能立刻離開餐室,並且帶著丈夫一起走。然而晚餐還很漫長,空氣瀰漫著謊言,凝重有如一層層塵埃。她真痛恨極了詭詐和秘密。

  就在愛莎的鋼琴演奏告一段落之際,布醫師走向雅蓓,握著她的手說:「你得回房去休息了,雅蓓。不可抗辯。」

  她欣喜地屈膝行禮。「若是我膽敢違逆我未來的父親就太不智了。我非常樂意接受你的命令,先生。」她踮起足尖來親一下他的臉頰。

  他慈愛地拍她的手背,轉身對安妮說:「我得走了,安妮。明天一早我來接你出遊。」

  雅蓓正準備回房休息,偶然瞥見愛莎正凝望著傑維,眼神透著迷惘。她太粗心了,竟沒留意到愛莎的心情變化。就在這一刻,她下定決心不讓愛莎和傑維有獨處機會,再也顧不了疲累得就快松垂的雙眼。最起碼她可以設法讓他們保持距離,直到傑維離開此地。她在房裡不停地來回踱步,試圖找出可行的辦法。伯爵在一旁觀看,納悶她究竟怎麼了。他發現她的目光落在愛莎身上,更多的是落在傑維身上。他輕咳幾聲,冷冷對她說:「我同意萊恩的話,你該回房去休息了。」

  對了,就這麼辦。雅蓓說:「是的,我正準備回房間去。噢,愛莎,你何不陪我一起回臥房?我好希望你能替我蓋被子呢!」

  愛莎愕然抬頭看著她。原本她想和傑維談談,問他如今她的繼母就要和布醫師結婚了,他打算怎麼辦呢?但是她總不能拒絕妹妹的請求啊!於是她站了起來,走向雅蓓身邊。

  「晚安了,紳士們。」雅蓓說,她牽起愛莎的小手,踏著小碎步走向門口。

  到了臥房書,雅蓓換上睡袍,放下一頭黑髮,梳了至少一百下--愛莎在一旁數著。然後她回頭對愛莎微笑並上前親吻她的面頰。「謝謝你,我真高興你陪著我。我們好久不曾單獨相處了。但是快了,你看著吧,就快了。現在回房去休息吧,愛莎。時間不早了,我看得出你累了。」

  她在想是否該跟蹤愛莎好確定她不會去找傑維。一想到他們在一塊她便渾身發冷。

  愛莎伸了個懶腰,像個與世無爭的純真小孩。「是啊,我該回房間去了。謝謝你,雅蓓,沒有了嬌西我簡直不知所措。」她甜美的臉孔由於提到已逝老家僕的名字而瞬間凍結。

  雅蓓不知該說什麼,她知道愛莎想念嬌西,畢竟嬌西照顧她無微不至,幾乎可比親生母親。她拍拍姊姊的手,柔聲說道:「我知道,愛莎。謝謝你陪我上樓來。」

  雅蓓吹熄床側的蠟燭,溜上床去。她知道格斯不久就會進房來,有好多話想和他談。但現在她是單獨一人,正好乘機整理一下紊亂的思緒。

  她幾乎已將瑪蓮寫的那封信的全部內容熟記在心中。在下樓晚餐之前她曾經讀了許多遍。至於那封信,她把它藏進一隻便鞋的鞋尖裡了--那絕對是最安全的地方,因為就連葛絲都不可能去碰她的鞋子,只會拿羽毛撣子清除上面的灰塵,一個月不超過一次。

  她猛然坐了起來。老天,她可真是魯鈍呢!嬌西必定對這一切瞭如指掌吧,因為瑪蓮在信中說了,她寫給情人查理的信是由嬌西負責寄送的。當然嬌西一定知道傑維是瑪蓮的兒子。而嬌西這位慈愛的婦人如今已遭意外而死.想到這裡她兩條手臂起了陣陣疙瘩,夜半時分從主樓梯摔落而死,手上沒有蠟燭。

  她回憶下午的種種情節,她非常確定僧侶房的崩塌絕非意外。不過話說回來,若是傑維計劃傷害她,或甚至殺害她,為何他要帶著格斯前去搭救她呢?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她搖搖頭。這感覺有如獨自漫步在黎絲蒙公園的迷宮裡,找不到可開啟脫困之路的鑰匙。而這把迷宮之鑰正是促使傑維到伊善修道院來的那個神秘原因。

  顯然父親知道他的前妻已有一個親生兒子的事實。這也就是為什麼傑維直到父親死後才到伊善修道院來的原因了,但是,除此之外是否還有別的因素讓父親不願見他呢?

  這時房門打開,伯爵走了進來,他穿著件暗藍色錦緞罩袍,肘部由於多年磨損而變薄,正是他新婚之夜所穿的那件,他打著赤腳。她知道他在罩袍底下是赤裸的,這讓她微微起了陣戰僳。一瞬間,一切都變得單純明朗。

  他走近床側時,她說:「傑維從來就不是我的情夫。是愛莎,不是我。」

  伯爵愣在原地。他腦中浮現那幕穀倉前的情景,清晰得有如昨天才發生。「在我們結婚的前一天我看見你從穀倉裡走出來,之前是傑維探頭探腦先溜了出來。」

  「就因為這樣你就認為我背叛了你?」她的脈搏加速,很想跳起來給他一拳,但她動也不動地等待著。

  「不只這樣。你走出穀倉時衣衫不整,急忙扣著鈕扣,整理著發縐的衣裙。你甚至彎下身去繫鞋帶。你的頭髮凌亂,粘著乾草,你看起來充滿愉悅。」

  她努力保持鎮定。他在床沿坐下。「我不知道該怎麼想--傑維在你之前走了出來,那神情就像剛剛親熱過。那種表情所有男人都清楚的,絕沒有錯。當時我非常肯定,氣憤得想要殺了你和我自己。我更想的是扭斷那混帳的脖子。」

  「你一點疑惑都沒有?」

  「沒有,我完全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我不願相信,但不得不,我堅信那是事實,難過得只想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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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10: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接著你是否立刻走掉了?」

  他點點頭。「你是說如果我多停留幾分鐘,便會看見愛莎從穀倉走出來?」

  「是的。」

  他抓著一頭黑髮。「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她靜靜凝視他。

  他搖搖頭,明白自己的失言。「不,你告訴我了,不是嗎?但是沒有提到愛莎。」

  「我不斷對你說我是無辜的,但是你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你認定了我有罪,絲毫不給我抗辯的餘地。」

  「沒錯,」他緩緩說。「我確實如此。我固執地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沒有絲毫疑惑。但是後來--」他聳聳肩,別開目光。「後來我逐漸相信這一切或許不能全怪你,我開始認為你是由於你父親強加在你身上的束縛而做困獸之鬥。我只求你能坦誠告訴我事實--當然你拒絕了。你是怎麼發現是愛莎的呢?」

  「是在我和蘇姍一起去遛馬那天。她說她察覺到他們之間的眼神流轉。起初我完全無法置信。害羞內向的愛莎,純真得像個孩子。」

  「如果她將自己獻給了傑維,就很難說她是個孩子。」

  「是的,但她仍然是無辜的。」

  「你在替她辯護。」

  雅蓓點點頭,若是繼續往下談他遲早會發現父親是兇手的事。這個秘密她要帶著進棺材。她下定決心,永遠不會透露給他。「因為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姊姊。」她說著將下巴一抬。

  他走到她身邊,緊擁住她說:「現在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是否願意原諒我。老天,我原以為你會向我懺悔,坦一白承認你背叛了我,而我則會像個寬宏大量的紳士那樣原諒你。啊,我真該吃一頓鞭子。」

  「沒錯,」她說。「不過暫時不必。也許明天我會帶著皮鞭去找你,或者可以等到下一次我們怒目相向的時候再說。你認為如何?」

  他低頭親她,極輕柔地。她幾乎要落淚。「現在你真的相信我了?」她細聲問。

  「是的,我相信你。我再也不會懷疑你了。我是隻豬,我是只瞎眼的豬。我應該早一點對你描述我所看見的一切,但我沒有。請你踢我一頓吧!」

  「不,很抱歉,還不是時候。」

  他將她的臉捧在掌心。「你是我妻子,如果你願意原諒我,也許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我很樂意。」

  「你原諒我了?」

  「我別無選擇。」

  「在我們的新婚之夜,雅蓓。你還是個處子,充滿喜悅和期盼,而我卻無比粗暴地對待你,我無法形容我內心的愧疚。你是否能再給我一次機會?你是否願意讓我好好待你?我發誓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她憶起那一晚的情景,充滿羞辱、傷痛和無助。「很困難,」她說。「非常困難,但是我愛你,這是無法改變的事。是的,格斯,我希望你能重新愛我。」

  他再度親吻她,只是這一次不再那麼輕柔了。

  當她仰躺著,感覺丈夫溫暖貼著她,一邊溫柔地撫遍她全身,她說:「我們的婚姻有個不太美好的開始。」

  「的確,但是從此刻開始我將盡力使它變得完美。」

  他帶給了她初次的愉悅但並未交合,他希望她不再存有恐懼或疑慮。強烈的衝擊令她驚訝地瞪大眼睛仰望著他,心臟狂野地怦動不止。

  「不只這樣。」接著他才緩緩進入她,感覺她由於突來的愉悅而全身緊繃。她無法相信他帶給她的奇妙感覺。

  「你是我的一部分,」她雙手撫著他的背脊,忘情地喊出。「我永遠不會放開你。」

  「是的。」他瘋狂地吶喊直到獲得他自己的愉悅,將頭一仰,在空中僵直數秒然後頹然趴倒。

  他似乎疲倦極了,但她不在乎。她輕咬他的肩膀,親了又親。「真好,」她說。「也許我們可以再做一過?」

  他費力地用手肘撐起身體,俯看著她說:「辦不到,」他說。「我只不過是個男人,雅蓓,只不過是個弱男子,而且已被你徹底摧毀。」

  「我不確定我是否樂於聽見這種事。」

  他彎身吻一下她鼻尖。「給我一點時間,」他猶豫著,低啞著嗓子說。「你是否能原諒我傷害了你?」

  「當然。」她微笑著說,然後鑽進溫暖的被窩裡,緊緊偎在他懷裡,沉入了睡夢中。

  朦朧中,她又飛回舊修道院地底的密室裡。石塊紛紛墜落在她四周,擊中她的頭臉和肩膀。她向前趴倒在地上,慌亂地揮舞雙臂試圖閃躲那些尖銳粗蠣的碎石。她的手指觸及某種鬆脆、蜘蛛網狀的突起物,驚恐中她急忙縮回手,即使在黑暗中,她依然清楚看見那可怖的物體。一隻骷髏的手迅速抓住她,白骨森森的指頭緊掐住她的手腕。這時她聽見一聲沉悶的呻吟,充滿仇限和苦楚,彷彿垂死前的吶喊,那具骷髏突然直立起來,腐朽的牙齒開始從黑洞般的嘴裡掉落。接著,就在她眼前,兩隻白骨的手掌一點點化成了塵埃而後流逝。它的頭顱搖晃著朝後一仰,在地上摔成一堆粉屑,這時她四周響起來自地獄的陣陣哀鳴,她感覺死神降臨在她身上,勒住她的喉嚨,愈收愈緊……

  雅蓓突然醒來,兩手在空中亂抓,嘴裡迸裂出一聲聲驚懼的嘶吼。「雅蓓,醒來啊!」

  伯爵端著盞蠟燭站在床頭。她睜開眼皮,一眼瞥見燭光投射在那幅死亡之舞木雕的骷髏臉上頭,驚駭地蜷縮成一團。夢境和現實混淆不清起來。那陣淒涼的尖叫是牆上的骷髏發出的?是嬰孩的啼聲?或者女人的無助吶喊?她是否聽見了伊善修道院眾鬼魂的哭嚎?

  她顫抖著深吸了口氣。「我夢見廢墟裡的那具骷髏。接著我聽見修道院鬼魂的尖叫聲,但現在我懷疑那也許是我自己在尖叫。老天,太可怕了。」

  「我也聽過那些鬼魂的哭叫聲,」他回頭瞥一眼那幅死亡之舞木雕。「我不喜歡這種事。你想我們是否該把它移到閣樓裡去?」

  她緩緩點頭。「很奇怪,格斯,那幅木雕也在我夢裡,我不明白,好的,格斯,我們把它移到閣樓裡去,反正不會有任何人在乎的。」她撲進他懷裡緊抱不放。

  「今天下午我差點就送了命。差點還沒真正活過就死掉,差點還沒和你真正成為夫妻就死掉。我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你在發抖,」他親一下她的太陽穴,撥去她額頭的亂髮。「過去我一直避免對你說出真話,這是因為我是男人吧,我想。我們男人不喜歡說出心底話。很不合理,但事實如此。萬一你死了,我絕無法承受,就這麼簡單。」

  「下午傑維企圖害死我。不,別搖頭。我很肯定他有這企圖,發生崩塌的只有那個密室,他要我待在裡面,說他要到別的密室去探險,為什麼,格斯?為什麼他要我死呢?我想了又想,就是理不出一絲頭緒來。為什麼他要那麼做?」

  伯爵沉默片刻,然後開始輕輕揉搓她的臂膀,說道:「他不是想要害死你。他的目的是想將我調離開伊善修道院。他想趁隙到這裡來,到我們的臥房裡。這房間裡藏著某件他想要的東西,也許嬌西知道那是什麼,所以他謀害了她,難道你沒疑惑過,為何我要將這臥房上鎖?還編了個荒謬的理由,說是有幾片地板鬆脫了因此十分危險?其實我是為了不讓他闖進來,同時一邊調查他極欲尋找的究竟是什麼?

  「我不得不讓你冒生命危險,因為我要逼那個小混球攤牌。今天我幾乎要衝過去扼死他,雅蓓。但是遊戲就快結束了,他在離開之前一定會設法偷進這房間來尋找他要的物品。」

  「你知道是他殺了嬌西。」

  「看來你自己也早猜到了。這也難怪,你是第一個注意到她在半夜下樓,手上卻連根蠟燭都沒拿的人。她是否威脅要洩漏他的真正身份?我不知道。我想我乾脆將他痛打一頓好讓他供出實情來算了。

  「可以肯定的是,他在週五離開這裡之前一定會再度行動的。下午,他衝進來通知我們你被困在廢墟裡,我一聽立刻跑向大門。當我不經意回頭,發現他匆匆跑上樓去。他將你困住以便把我引出屋子外,讓他有機會進這房間來搜尋那東西。」

  「咱們現在就殺死他。」

  他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愣了幾秒鐘,隨即爆發一陣狂笑。這麼一個奇特的女人,和他以住所認識的女人如此不同。「你令我欣喜。你一點都不忸怩,這點最讓我高興。未來你和我或許多得是爭論不休的時候,不過我應該會樂在其中才對。你真是令人驚歎呢!現在,告訴我,我們該如何殺了那個混帳?」

  「我很想把他綁起來,丟在廢墟裡直到他供出他到這裡來的理由。」

  「這主意我喜歡,」他輕咬她的小耳垂。「我們要不要給他水喝?」

  「水可以,但食物不行。他只能孤單一個人。你可以每天去探望他一次,問他一個問題。如果他回答不出來,你就離開,我估計他三天之內就會投降,不可能更久。」

  「抱歉,雅蓓,我想我們不能這麼做。不過,我還是十分感激你努力出主意。還有愛莎必須考慮呢,我們該如何解決她的問題?」

  她嚥著口水,這是下決心的關頭,但時候未到,她還不能告訴他。她說:「先別想這些,格斯。再愛我一次,好嗎?」

  他照著做了,狂野而熱切。然而直到他沉沉睡著之際,她仍然想不出該怎麼辦。

  在家族肖像陳列室中,伯爵拉開那一長列豎框窗戶的厚重布簾,拍拍手掌上的塵埃,在心中提醒自己得要塔克太太留意這間偏僻小室的清掃工作。他想敞開窗戶讓空氣通暢,可惜外頭的細雨已轉為滂沱大雨。

  他不確定自己為何來到這間家族肖像陳列室,只知道他需要獨處片刻。他環顧四周狹長細窄的空間,目光突然落在那幅伯公的畫像上頭。畫中的他正高聳兩道戴家遺傅的濃黑眉毛睥睨著這人間俗世,原本黑髮密佈的頭頂戴著頂白色鬈假髮,生前必定是個既頑固又貪色的老傢伙吧!伯爵心想,笑著搖搖頭。

  他和雅蓓直到深夜才相繼睡著。早上他先醒來,親她一下,決定他不該這麼快便再度和她親熱,經過漫長難熬的一夜,她必定非常疲倦而且酸痛。於是他離開了房間。老天,真不容易呢!

  之後他們沒有繼續商量該如何殺死傑維,因為他遇見她時,她身邊有安妮夫人和愛莎作陪。非常可惜,他恨不得立刻殺了他。他終生受著作戰策略的專業訓練,他懂得制敵必先誘敵的道理,就這麼簡單。

  但是該如何進行?

  首先他確定今天必須做一件事,就是搜索傑維的臥房。他懷疑那個小混球是否會留下任何線索,但他還是得搜了再說。在讓雅蓓殺死傑維之前,他必須先查出這位法國伯爵這次來訪的真正目的。

  這天上午,伯爵偕著妻子在花壇中漫步,藉機對她說:「我要你下午帶著傑維外出,還有愛莎,如果可能找蘇姍一起去。我計劃進他臥房裡去搜索,可不希望半途被他撞見。萬一被他發現,我別無選擇只好殺了他,但這麼一來我們便永遠查不出他到伊善修道院來的真正緣由了。」

  她喉頭一陣酸澀。傑維和愛莎之間的悲劇令她心痛。但更深的痛則是她對父親以及愛莎的忠誠。她緊閉口舌,可是非常艱難。眼前站著的是她最親愛的丈夫,然而她卻不得不對他有所保留。但是除此她又能如何?

  「好的,」她說。「我去找蘇姍。她必定迫不及待想擺脫可憐的葛朋子爵。我立刻派人送信去,她絕不敢拒絕我的。

  「你知道嗎?我在想,如果我們運氣夠好,到頭來葛朋子爵喜歡的可能是愛莎而非蘇姍。到時候蘇姍一定樂壞了,而且從此欠我一份人情。」她仰臉對他粲然一笑。

  「沒錯,」他說著輕捏一下她的鼻尖。「你這麼美麗聰慧又忠貞,簡直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好妻子。」

  「如果你敢忘了這點,我就痛快地打你一頓。」她說著用拳頭輕撞他的肚子,迅速親一下他然後轉身走開,邊吹著口哨。像個小男孩。

  不過雅蓓不需要派人去給蘇姍送信了。格斯和雅蓓同時聽見前庭車道響起馬蹄聲。兩人從窗口看見唐府的馬車停在大門前,唐夫人和女兒蘇姍步出了馬車。雨已經停了,但唐夫人仍仰頭瞪著天空,不信任似的。和她一樣,格斯也不怎麼信任天氣。

  伯爵回頭對妻子說:「你想唐夫人是否終於決定原諒安妮夫人準備嫁給布醫師的罪行了呢?」我倒希望她能堅守立場,因為我一向對愛說閒話的三姑六婆持有好感,我可不想改變我的喜好啊!」

  她大笑不止。兩人一起出門去迎接訪客。他上前去慇勤牽起蘇姍的手並且行了個正式的鞠躬禮。「我說唐小姐,你多麼勇敢,在這種天氣裡出門。瞧天空為了你們而停止了下雨呢!雖說我有點擔心這季節的陰晴不定。該不會有壞消息吧,我想。」

  蘇姍嬌笑著,朝雅蓓投去親匿的一眼。「沒有的事,爵爺。媽媽和我是來告訴各位一項重大消息的,對嗎,媽媽?」

  唐夫人的表情活像剛剛吞下一隻毛毛蟲。她擠出一絲微笑來,但是隨著安妮夫人的出現,那笑容瞬間消失無蹤,大夥一陣禮貌性的寒暄。「啊,」唐夫人說。「茶來了。不過我似乎沒看見檸檬籽蛋糕呢!」

  「我讓古柏去看看是否還有剩餘的。」安妮夫人抿著微笑說。

  蘇姍說:「媽媽,剛才我告訴伯爵我們不是為了壞消息而來。事實上,」她望著雅蓓說:「我們是特地來向你們發出邀請的。」

  唐夫人被茶嗆得咳嗽連連。安妮夫人趕緊輕拍著她裹著層淡紫色綢緞的豐厚背部。

  「沒錯,」蘇姍說。「要向你們發出邀請。」

  「聽起來頗有意思,你說是邀請嗎,唐小姐?別客氣了,我確信無論雅蓓或我都不會忍心讓你為難的。也許雅蓓會吧,那是因為她只想陪著我。不過只要你態度真誠而且說服力十足,她還是有可能答應你的邀約的。」

  「原來如此。」

  伯爵不喜歡唐蘇姍眼裡的詭譎光芒。這女孩不是傻瓜,絕不是。「是的,」他說著揮去袖子上的一團線球。「你眼前站著的男人已經和從前大不相同。至於我的妻子,誰說得準呢?我敢說我花一輩子時間都猜不透她的心思。好啦,你的邀請是怎麼回事呢?」

  「多麼可惜我沒能早一些遇見你,爵爺。」

  「蘇姍,」雅蓓說。「如果你再不言歸正傳我就要將你摔在地毯上了。看看你親愛的母親,她急著想說明來意而你卻一直嘮叨個沒完。」

  「我一向認為你是個闊嘴婆,唐小姐。」伯爵說。

  唐夫人輕咳幾聲,碩大的胸脯跟著顫抖起來。「我們這趟來,」她用清脆悅人的嗓音宣佈。「是為了邀請各位參加今晚的一場紙牌宴會,當然年輕一輩可以跳跳舞。雖說你和雅蓓已經結婚,但畢竟還是年輕人,我想你們會玩得十分開心。至於你,安妮親愛的,我認為你也應該要來參加才對。還有布醫師也是。他是我丈夫的醫師,你知道的,海特十分尊敬他,所以他非來參加不可。不過你不能跳舞,因為你已經是有個成年女兒的母親,而且最近才當了寡婦。」

  「的確如此,」安妮夫人毫不遲疑地說。「真是個好主意,還有,親愛的奧麗,我相信你能提供給我不少關於辦理妝奩的意見。」

  「對這種事我一無所知。」

  「媽媽,當然你知道的。你在生我之前不是先嫁給了爸爸嗎?」

  「蘇姍!當心你的舌頭,否則我告訴你爸爸去!」

  「請你當著葛朋子爵的面告訴他好嗎?拜託,媽媽?」

  當他們送唐家母女上馬車時,雅蓓拽了拽蘇姍的袖子。「你是怎麼讓你母親回心轉意的?」

  「這個嘛,其實一點都不難,雅蓓。爸爸和布醫師是多年的好友,絕不會讓一些可笑的偏見破壞了他們的交情。加上我向母親強調布醫師也是她的醫師。『怎麼,媽媽,』我說。『萬一你生病了那可怎麼辦才好?這附近又沒有別的醫師可以替你看病。如果你不願友善地對待他的妻子,又如何能寄望他來關心你的健康呢?』她立刻就想通了。你說我是不是天才?」

  雅蓓瞪著她這位至交,說道:「你實在令我懾服,蘇姍。真是做得太好了。」

  「媽媽不希望孤單過活,你知道。她不愚蠢,等到安妮夫人結婚之後她就會恢復以前的親密的。」

  她心中暗喜。紙牌宴會加舞宴,真是太完美了。今晚是傑維的最後一晚,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辦法讓他和愛莎保持距離呢?

  蘇姍親一下雅蓓的面頰,然後轉向伯爵,向他伸出纖手。

  伯爵微微一笑,牽起她的手來一吻。「千萬別嫁給葛朋子爵,唐小姐。你會逼得那個好人跳崖自盡的。不,你需要一個每天和你拌嘴並且隨時帶著皮鞭的丈夫。同時你得記住,雅蓓基本上是隻母老虎,倘若你挑釁得過火,她遲早會向你下決鬥挑戰書的。她的槍法純熟得很。唐小姐。我關心你,因此警告你要多加小心。」

  蘇姍甩動一頭金色鬈發。「啊,雅蓓太有自信了,她才不會擔心我呢!她永遠不會傷害我。因為沒那個必要。」

  她說著和雅蓓並肩走到馬車門前。「你可知道媽媽堅決不肯讓葛朋子爵陪我們一起來?我說過。她不愚蠢。她早就看出子爵迷上了愛莎。」她毫不在乎地說。「我敢說媽媽有得煩了。先是你逮到了個伯爵丈夫,接著是她費心為我招來的丈夫人選被愛莎硬生生搶了去。」

  「好像你多麼在乎似的。」伯爵說著向唐小姐點頭告別,便轉身離去。他暗暗慶幸唐小姐提供了一個完美的解決辦法來測試傑維的貪婪。這將是傑維的最後機會,他非把握不可。他和雅蓓四目相覷。顯然她有著相同的念頭。

  午餐結束時,伯爵向其他人宣佈了宴會的消息。

  「太高興了,」安妮夫人揮舞著餐叉說。「我真不敢相信她會改變心意。擁有關心我們的鄰居真是太令人欣慰了,對嗎?」

  「安妮,」伯爵說。「你太心軟,太容易原諒別人了。我真擔心呢!」

  「不是的,」她從容叉起火腿薄片來說。「我的意思是那個老巫婆十分識大體。她能夠吞下她那些陳舊的成見,真讓我訝異得想要大笑呢!」

  「媽媽,你讓我吃驚。你竟說出這種話來,而你看起來是那麼甜美又無辜。」

  「是的,親愛的,我知道。」她再吃一口火腿然後抬頭微笑望著每個人。

  雅蓓發現愛莎臉上閃現一連串錯綜微妙的表情,不禁猜想著她此刻的心情。至於伯爵則暗中留意著傑維那張俊俏臉龐的細緻變化。他確定他在這年輕人眼裡發現短暫的落寞,接著取而代之的是抹淡淡的得意微笑。

  笑吧,壞東西,伯爵心想,我早就看出你計劃在今晚採取行動。我就要逮住你了。伯爵再打量傑維的臉,發現剛才的表情已轉變為單純的微笑,對今晚的歡樂宴會充滿期待似的。

  在女士們熱烈討論完該穿什麼禮服去赴宴之後,伯爵往椅背一靠,慈藹地說:「天氣十分晴朗。既然今天是傑維此行的最後一天,各位女士們何不陪伴他到鄉間去作最後一趟巡禮?」

  愛莎顯得有些詫異,雅蓓連忙拍撫她的手。「這主意真不錯,我建議我們不妨先到唐家去拜訪,順便邀請蘇姍和葛朋子爵和我們一同出遊。你認為如何,傑維?」

  「我只要求你們離舊修道院廢墟遠一點。」安妮夫人朝女兒揮舞著餐叉道。

  「我答應你,媽媽,」雅蓓說。「我再也不去廢墟探險了。」她說著朝丈夫微微一笑。

  安妮夫人眨了眨眼睛。感謝老天,她想,感謝老天,他們終於和好了。格斯不再認為傑維是雅蓓的情夫了。那又是誰呢?或者那全是他在胡思亂想?她不經意向愛莎的方向看去,差點將叉子掉落在盤裹。她的繼女正深情凝望著傑維。噢,我的天!安妮夫人暗暗驚呼,這不會是真的,不可能啊!但是,她明白,這是無法迴避的事實。

  而雅蓓和格斯也都知道,她該怎麼辦?多麼希望萊恩就在這裹,此時此刻。

  傑維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十分樂意有三位可愛女士的陪伴。你呢,爵爺?你是否也一起去?」

  「很遺憾,」伯爵說。「我必須留在家裡。下午木匠要來修理主臥房的地板。」

  傑維立刻接口:「那麼就祝我有個愉悅的下午吧。爵爺。」

  「當然,」伯爵快活地回答。「畢竟你明天就要走了。」

  木匠不明白他為何要花一下午時間在伯爵臥房裡給原本堅固無比的地板釘上多餘的釘子,伹他沒有質疑。

  按近下午茶時間,伯爵進了房門,佯裝監督木匠的工作情形,對那些顯然已過度堅固的地板讚不絕口。

  「事實上,爵爺,」木匠德賓用靴尖踩蹬著一塊釘了過多釘子的木板,說道。「需要補強的地方實在不多。當然,該做的我都已經盡力去做。免得有負你的期望。和我對自己的期望。」

  伯爵朝他微笑說道:「我同意你,德賓。這枚金幣是你的工資。」

  德賓收下那枚令他受之有愧的錢幣,提起他的工具,跟著伯爵走出了房間。他永遠也弄不懂這些貴族,實在不懂。

  不久安妮夫人到家產辦公室來找伯爵。「格斯,我必須和你談談,如果你不介意。」

  他合上帳本,略帶愧疚地咧嘴笑笑。「快請進來,安妮。我得承認我將這帳簿看了三遍卻依然一點頭緒都理不出來。我真想念雅蓓,看來只有她能拯救我的智力了。」

  「我在午餐時看出了你和雅蓓已經和好,我不知該如何形容我心中的喜悅。同時你們也都猜出了傑維的情人是愛莎而不是雅蓓。」

  他輕輕放下翎管筆。

  「我早該找你談的,安妮。你的女兒已經原諒我的愚蠢和無知。她告訴我,既然我是她的另一半,不原諒我也就等於不原諒她自己。這個邏輯在我聽來並不怎麼合邏輯。不過既然我是這個邏輯的受惠者,當然也就欣然接受它了。

  「我愛你的女兒,安妮。為了她我願意獻出我的生命。我將用一生的時間來設法彌補我的錯誤。」他粲笑著說。「我毫不懷疑雅蓓必定會經常給我苦頭吃的。」

  「告訴我,你是怎麼開始認為她對你不忠呢?」

  他將事情始末詳細陳述。「我真是個傻瓜,但是當時我非常肯定,因為我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雅蓓有沒有告訴你,她在穀倉裡有一個秘密空間?小時候每當她不開心或者和她父親或我嘔氣的時候就會跑到那裡去。顯然在你們結婚前一天她跑到那裹去了,去思考她的未來生活將會有什麼改變。

  「不巧你也在那裡而且看見了她。遺憾的是,傑維的情人竟然是愛莎。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格斯。我想雅蓓和你必然已討論過這件事。」

  「是的,不過我們都尚未認真去思考,得等到傑維離開了再說。」

  「傑維為什麼到這裡來呢,格斯?」

  「你知道得不少,是嗎,安妮?」

  「不是的。只是我發現太多疑惑和難解的謎,而且我不信任傑維。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允許他滯留這麼久。」

  伯爵只是搖搖頭。他不準備告訴安妮他和雅蓓在等待傑維今晚的最後出擊。他不想讓她擔心,同時他也不想讓她將一切責任往她纖弱的肩上扛。他不知道戴家母女是否同樣令人捉摸不定。他不能冒險。「你跟我明天再談這件事,安妮。等萊恩也在場的時候,好嗎?」

  「你在瞞著我,」她說著歎息一聲,站了起來抖動著櫻草花圖案的裙子。「我很欣慰你和雅蓓之間的問題已經解決。至於其他問題,我會找萊恩商量。如果今晚在宴會中他找你談話,你就會知道他的用意的,格斯。」

  「是的。」伯爵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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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3 11:11: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她端坐在梳妝檯前,葛絲在她背後,用一條深藍色緞帶裝飾她的頭髮。這時伯爵走了進來,手中捧著只黑色珠寶盒。

  「啊,」他說。「你尚未決定要戴哪一條項煉來搭配你的禮服。」雅蓓穿的是一件淺銀灰色的時髦禮服。她恨死這件衣服,因為它不是黑色。

  「是啊,」她望著鏡子裹的他。「我還沒有開始挑選。」她的目光轉向那只珠寶盒。極緩慢地,逗逞弄她似地,他打開了盒子,但仍站得遠遠的。

  「你父親要我在和你結婚之後把這個給你。他說這東西是他祖母留下來的,他並沒有將它送給他的妻子們。他說它應該是屬於你的。」伯爵將盒子向她遞去。

  雅蓓屏息望著盒裡。那是一條三股絞扭的粉紅珍珠項煉,並有一對耳環和手鏈可搭配。她這輩子從未見過這麼美麗的首飾。她撫弄著一顆顆珍珠,握在手掌心,觸感十分溫潤。「啊,格斯,快替我戴上。」

  他彎身親一下她的後頸,就當著好奇觀看的葛絲面前,為她戴上了項煉。雅蓓望著鏡中的自己。「我剛剛還在想這件灰色禮服真討厭。」她說。

  「現在呢?」

  「這串珍珠--讓這件衣服亮了起來。太奇妙了!這串珍珠項煉幾乎和你一樣美呢,爵爺。謝謝你。」

  她聽見葛絲的輕歎聲,於是回頭說:「葛絲,謝謝你的幫忙。請原諒伯爵和我的失態。我們才結婚不久,因此有些傻氣。伯爵說凡是結婚未滿二十年的夫妻都是這樣的。」

  「我記得我是說四十年。」

  顯然葛絲捨不得退下,但雅蓓一直望著她,讓她也只有緩緩行了個屈膝禮,步伐沉重地離開了房間。

  伯爵大笑著,又彎身去親一下雅蓓的後頸。「你確定這些珍珠真的和我一樣美嗎?」他輕咬她的頸子。

  她向後倚著他。「我身上沒有太多衣服,應該很容易,但是--」

  他沿著她的緊身胸衣摸索,她的皮膚那麼柔軟而溫暖,他以為自己就要無法喘息。「不,」他說。「不行,沒有足夠時間。事實上兩分鐘便足夠,但之後你會罵我是條豬。」他縮回手。非常艱難,但他們就快遲到了,真該死!「快戴上手鏈和耳環。我們該下樓去了。」

  直到他們坐上馬車,雅蓓才想起格斯尚未告訴她下午他是否在傑維臥房裡發現了任何線索,或者今晚他有些什麼計劃。

  沒關係。今晚她要看牢傑維的一舉一動。地瞇著眼睛偷瞄一眼坐在斜角的伯爵。他身邊坐著安妮夫人,對面則是愛莎。母親十分明智地讓他們兩人深持距離。顯然母親已經知道他們之間關係的變化,雅蓓心想,甚至,她心中也和他們一樣充滿著疑問。

  唐氏府邸是一幢喬治時期風格的建築,是由前任唐嘉爵士建造的。相當雅致的房子,尤其是在今晚的月光輝映下,成排的大窗口透出華麗耀眼的燭光,照亮門庭前一長列前來赴宴的貴賓馬車。大隊僕役整齊舉著紅焰熾烈的火炬。其中大多數僕役--根據下午蘇姍偷偷在雅蓓耳邊透露的訊息--還都是臨時雇來的呢!「媽媽呀,」蘇姍格格笑著說。「還得先教他們認識什麼是火炬呢,他們大部分人一輩子都還沒見過這種東西。」

  伯爵打開馬車門,殷動地扶持兩位女士下馬車。

  「別擔心,親愛的,」他握著她的手,柔聲說道。「一切將會順利進行,你看著吧!只管眼在你母親和布醫師身邊,事情交給我處理就是了。」

  她仰頭端詳他的臉。毫無表情,除了眼裡隱約透露的危險。「是啊,」她冷靜地說。「但是你總不能將我關在溫室裡來保護我呀!這件事我也有份,格斯。如果你忘了這點,我可要做出強烈的舉動來提醒你了。」她的手溜向他的腰際,被他敏捷地捉住,舉到唇邊親吻。

  「我不會忘的,」他說。「可是聽我說,我是你的丈夫,我來對付那個法國伯爵。你得照我的吩咐去做。我還要用你的生命冒兩次險,我是說真的。服從我的指令,雅蓓。」

  她將下巴抬到空中,縮回被他掌握著的手,然後大步登上唐府的門前台階,後面跟著安妮夫人和愛莎。至於法國伯爵,正靜靜站在台階頂端等候著她們。

  唐夫人不等管家正式通報,早已一陣風似的趨前迎接,露出一嘴白牙來熱情擁抱所有人,安妮夫人除外。「啊,多麼高興你們來了。親愛的安妮,今晚你真漂亮呢!灰色比黑色好看多了,你同意嗎?我是絕不會在人前穿著顏色不妥的衣眼的,不過我們是不相同的人,不是嗎?」

  「幸好不相同,感謝老天,」雅蓓說。「來吧,母親,咱們和人群交際去。」她挽起母親的手臂走進唐府偌大的舞宴患裡。附近地區的所有鄰居幾乎全到齊了。一群爭奇鬥艷的孔雀。雅蕾心想,十分壯觀的場景。

  「真是的。女兒,」安妮夫人忍著笑意。「你對待她真是毫不留情呢!」

  「她是個潑婦,」雅蓓不在乎地說。「我知道蘇姍一旦結婚而且離開她之後必定會好多了。只希望她能找到一個和格斯一樣優秀的人做丈夫。但我很懷疑她能找得到。」

  「瞧你說話的口氣像個瘋狂墜入愛河的女孩,」安妮夫人說。「我好高興,親愛的,也許你猜到我已經找格斯談過了。他全部告訴了我,雖然我不確定是真是假,至少他對我說了不少。你和我以後再談這件事。」她回頭到處搜尋。「不知道萊恩來了沒?今天一整天我都沒能見到他,你知道的,或許你不知道,因為你忙著和你丈夫在一起。」

  雅蓓緊抿著嘴,竊笑著。「噢,你看,媽媽,蘇姍在那裡,她是不是可愛極了?我真喜歡她穿粉紅色。」

  一轉眼蘇姍已來到她們面前。她執起安妮夫人的手。「你看起來真美麗,安妮夫人,還有你,雅蓓。老天!瞧瞧那串珍珠項煉,美極了。你哪裹來的?噢,別告訴我。是你那英俊的丈夫送給你的,對嗎?」

  雅蓓突然紅了臉。安妮夫人驚奇地望著她。「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項煉,看起來似乎十分古老呢!」她說。

  「格斯說是我父親交給他,要他在我們結婚後送給我的。他剛剛才給了我。」

  「噢,親愛的,」安妮夫人說。「你真是我的珍寶,格斯也是。生命是不是太令人驚歎了呢?」

  「我想是的。」雅蓓緩緩說,因為她從眼角瞥見傑維正和愛莎共舞著。她沒有忘記今晚她得牢牢看著他,他必定會有所行動,她和格斯都清楚這點。

  她瞥見蘇姍正向伯爵屈膝行動,聽見她朗聲笑道:「不知道多少年輕淑女正爭著見你一面呢,爵爺,你不會整晚都守著雅蓓吧?不,你當然不會,一個紳士必須向世界炫耀自己,讓所有人知道他不是多愁善感的娘娘腔。」

  「任你吩咐。」伯爵說。雅蓓遠遠呆望著他向一位年輕淑女邀舞,悵然若有所失。

  她回過神,發現傑維正站在一旁。「先生,」她盡可能冷靜地說。「你何不加入我們?有好多人你一定有興趣認識的。」沒錯,你這小子,咱們就瞧瞧你今晚會變出什麼把戲來。

  他略顯遲疑,然後才說:「當然,雅蓓,一如以往,我是你的忠僕。」雅蓓將他介紹給弗萊明小姐然後看著他們跳起一種鄉村舞步。

  「媽媽,」雅蓓細聲說。「你看壁爐旁邊,可憐的布醫師被唐嘉爵士給絆住了。他的表情很無助呢,媽媽。他的目光呆滯,你最好在他尚未舉起撥火棒來戳男主人之前趕去拯救他吧!」

  「說得也是,你真是個好女兒。」安妮夫人親一下女兒的面頰便離去,腳步快活輕盈有如年輕女孩。

  接著雅蓓為傑維介紹了文靜的丹思小姐,一個家中姊妹眾多的嬌女。當他領著女孩走向舞池,雅蓓看見葛朋子爵正挽著愛莎共舞。她驚異地發現他的舞姿極其優雅,愛莎在他臂膀中仰頭大笑著。看似十分有希望呢!

  舞池另一頭則是蘇姍和身材圓胖的好脾氣青年羅林翩翩起舞著。他從小就經常受著蘇姍的惡作劇捉弄。蘇姍向她喊叫:「別急躁,雅蓓,我馬上派我的諸情人之一去陪你跳舞,但是你必須讓出你的伯爵來,因為今晚我們的女賓來得特別踴躍。」羅林也趁著旋舞的空檔向她說哈囉。

  這時有人用扇子輕點一下她的臂膀。是柯露夫人站在她身邊。守寡多年的柯夫人擁有一頭紅髮,艷麗得不見一絲斑白,頭頂兩根粗大的紫色鴕鳥羽毛垂在粉頰邊。「你看來神采奕奕呢,雅蓓。顯然婚姻生活十分適合你。這很少見,你知道,我是指美好的婚姻。當然,除非牽涉到金錢。瞧瞧你們這對年輕人,為愛迷亂的程度簡直和我那對孔雀夫妻拉瑞和蘭喜不相上下呢!你父親作了個明智的抉擇,倘若他還在我必定會這麼告訴他的。

  「真是,我但願他還活著,很抱歉又引發你的哀傷,親愛的,我知道你非常愛你的父親。」她拍拍雅蓓的手背,一對栗棕色的眼珠邊投向舞池中正努力盡著義務陪身材豐潤的莉莎小姐共舞的伯爵。「真的,」柯露夫人彷彿自言自語似的。「伯爵確實是個一表人才的紳士。他的長相真像你父親呢,也像極了你,你們兩個多麼酷似啊!將來你們一定會生育俊秀的後代,你父親必定會非常高興的。」

  「但願如此,」她望著丈夫說道。「但願我們能生育一大群孩子。你說得對,他們一定長得非常俊秀。我只希望他們的下顎都有裂溝,像我父親和格斯一樣。我父親的確作了極明智的選擇。」

  柯露夫人稍稍停頓,轉動著纖長手指上的巨大紅寶石戒指。「也許你母親會覺得驚訝,雅蓓,不過我並不像唐奧麗夫人那樣反對她和布醫師結婚。傻女人!淨說些什麼他不是貴族、不屬於我們的階層之類的癡話,真是太荒謬了。」她眨著雙精明的棕眼。「你很坦白,雅蓓,我喜歡這樣。我看得出你,親愛的雅蓓,已經對你母親和布醫師的婚姻表達支持的態度,你很明智,顯示你有成熟的人格,令人歡喜。」

  「我母親那麼美麗而且年輕,不該孤單過一輩子。再說我也非常喜歡布醫師。我從小就認識他,再也沒有比他更仁慈的人了。我很高興他即將成為我的繼父。」

  柯露夫人遠遠望著安妮夫人,若有所思地說:「我得告訴你,親愛的,認識你母親將近二十年以來,這是我第一次在她身上發現除了美和友善之外的其他特質。終於地展現了足以和她的美麗匹配的好個性和勇氣。我相信這都是她原本就有的優點。」她突然悄聲說:「你父親是個非常強悍的男人,極為專制,絕無法容忍任何女性對他提出質疑。如今你母親總算能回歸她的本性了。」

  正專注監視著傑維動靜的雅蓓有那麼點分心。「是的,夫人。」她簡短回應。

  柯露夫人誤解了她的回答。「你已經是個已婚婦人了,雅蓓。有件事一直令我讚歎不已的,就是你母親竟能熬過這十九年的婚姻生活而依然保持青春美貌。或許,上天果真是垂憐無知者。」

  這話吸引了雅蓓的注意。她回頭去面對柯露夫人,眼裡出現諒解的意味--若非之前格斯曾經向她坦露父親的事,她絕不可能有的寬容反應。她細細研究著柯露夫人的表情,高傲而難掩美麗神韻的臉龐。剎那問,她明白柯露夫人和她父親曾經是一對情人。然而她感覺不到憤怒,只是冷靜接受了這事實。她終於能夠接受父親只是個凡人,而她只是個孩子,盲目崇拜著父親,盲目認為他是個完美的人。但她已不再是個孩子了。

  柯露夫人顯然看出這位年輕伯爵夫人的心境變化,在她眼裡--酷似她父親的眼瞳裡發現她的體諒和包容。她慈藹地說道:「請一定要來探訪我,雅蓓。我相信我們之間一定有許多有趣的話題可以討論。有些關於你父親的故事我想告訴你,一些你不知道的故事。他是個令人懷念的人。」

  「我會的,夫人。」雅蓓說。她發現自己真心希望能夠多認識柯露夫人。

  她走進舞池,接受了她父親多年的軍中幕僚史迪倫爵士的邀舞。他身上散發著麝香和白蘭地的清淡香味,相當悅人。但同時她也悲哀地發現歲月在他身上雕塑的痕跡。眼眶和嘴唇四周佈滿深刻的皺紋,手背筋脈隆起。相對於父親的霸道和強硬,他顯得異常溫和謙恭,以累積多年社交歷練所訓練出來的純熟優雅帶領她悠然起舞。他沒有開口說話,這讓她鬆了口氣,因為她必須專心看著法國伯爵。她發現他正和愛莎在舞池裡。該死!若是能夠靠近他們一些就好了,她很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她牽引著迪倫爵士的手臂,旋轉至舞池另一側,悄悄滑向愛莎附近。當他們來到適當距離時,她聽見法國伯爵正用他那柔滑花梢的腔調說著:「今晚你看起來迷人極了,小親親。這類英國式的晚宴似乎十分適合你。」

  接著他們被其他賓客隔開了去,她便什麼也聽不見。要是能再多偷聽一些情報就好了。

  愛莎對法國伯爵說:「謝謝你,傑維。我的確很喜愛跳舞和宴會這類場合。我的凱珞嬸嬸不愛社交,也很少有娛樂,」愛莎稍稍停頓,愧疚似地說:「我真該給嬸嬸寫封信的,她一向對我非常親切,你知道。她一定會希望在我們結婚之後來探望我們的。」這話聽在耳裡顯得多麼怪異,多麼不自然而且勉強。

  他不發一語,但牽著她的手微抖了一下。「是的。」他匆匆應了聲,低頭端詳著他同母異父的妹妹,那雙明澈的杏仁眼瞳和他如此酷似。她是那麼天真,對身旁的一切事物從來不心存疑惑。為何那個討嫌的老家僕嬌西不早一些告訴他,他並非崔多瑪的親生子,而他和愛莎是同一個母親所生?感謝老天那最後一次他沒有再度和她發生逆倫的關係。

  他就快離開了,帶著原該矚於他的東西離開。然而,他必須在臨走前盡可能減輕愛莎的痛楚。想到這裡,他一時之間亂了舞步,誤踩了她的腳。他立即自責起來。「看我多麼笨拙。愛莎,請原諒我,小親親。你要知道,我有太多事做得不夠好。」

  她仰臉朝他微笑,發現他眼裡似乎有股哀傷。「這不算什麼,傑維,別說這種話,我求你。你不該這樣說你自己。」

  「不,愛莎,這是真的。我--我真的配不上你。」他停步,突然發現他們正在舞池中央。「來,」他牽起她的手。「我必須和你談談。我們到陽台上去。」

  愛莎毫不遲疑跟隨著法國伯爵,沒察覺她的所有家人都正緊密觀察著他們。

  屋外有些涼冽,但愛莎絲毫不曾察覺。她抬頭,深情凝望著他,仰起下巴等待他的吻,但他向俊退一步。「不,愛莎,你得聽我說。最近我想了很多,小表妹。關於我們遠走高飛的計劃。那是行不通的。你該知道,愛莎,我將成為把你誘拐離家的罪人,而我唯一能給你的只有困頓不安定的生活。」

  愛莎只怔怔望著他,嘴巴微張。「不,」她聲音顫抖著說。「不,你為什麼說這些?你不是當真的,不是,傑維。為什麼會不安定?不會有不安定的,你忘了我的一萬鎊嗎?既然你是我的丈夫,當然這筆錢也就屬於你所有。你非常聰明,傑維,我們不可能會過著不安定的生活的。」

  「丈夫,」他喃喃自語,神情茫然。「你的丈夫?別傻了,愛莎,該是你認清生命真相的時候了,該是你做個真正女人的時候了。你不能總是像個小孩啊!」

  「我不懂你的意思。究竟為了什麼?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如果有任何困難,我可以幫忙啊!我已經是個女人了,是你讓我變成了女人的,是你教我如何做個成人的,不是嗎?」她說著向他挨近一步。

  他舉起手來阻擋。「你真是個充滿夢幻的孩子。聽聽你說的傻話。」他裝出譏誚輕佻的語氣說。「我所做的,愛莎,只不過是結束你的童貞,帶給你些許浪漫綺想,如此而已。」

  她的臉色泛白。「可是你說你愛我。」她渾身顫抖個不停,並非因為夜氣冰涼,而是來自內心深處一股源源滲出的恐懼。

  他聳聳肩,一臉的不在乎,甚至帶著輕蔑。「我當然得對你說我愛你。如果你是個成熟女人而非任性的孩子,你就該知道,充滿熱情的言語是足以讓一段關係更加精彩有趣的。」

  她`法承受這種事。不,這些話不可能出自他口中。她近乎吶喊地說:「可是你說你愛我而且你是當真的,我知道,因為找瞭解你。」

  「我當然愛你,」他冷冷說道。「因為你是我的……表妹。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麼你為什麼說我們要一起私奔?難道你不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了?」

  他大笑起來。令人不愉快的笑聲,讓她起了陣陣哆嗦,讓她內心裡的某種東西突然死去。她無法動彈,她想她永遠再也動彈不了。他又聳聳肩,彷彿在向全世界宣告她是個沒有資格擁有愛的女人。「我說那些話只是因為你愛聽,愛莎。娶妻這件事向來就不在我的計劃之內,你對我產生誤解只是證明你實在是個愛幻想的小孩。醒醒吧,親愛的,該是從你那天真無知的繭裡走出來的時候了。你該感謝我告訴了你真相。這遠比讓你懷著不切實際的期待要仁慈多了。你知道,今後你再也不可能得到我的任何信息了。」

  「我把自己無條件給了你真的是孩子氣的做法嗎?」

  他害怕見到她眼裡晶瑩的淚光。但他保持堅定,冷冷說道:「沒錯,是孩子氣。你一直在追求不存在的東西。聽我說,愛莎,你必須學習面對現實,而不是每天像個小孩似的啼哭胡鬧,有一天你會感激我的。心絕不會碎--心碎是無稽之談。你會忘了我的,愛莎,你會忘了我,變成堅強成熟的女人。你明白嗎?」他的眼神變得柔和了,但她沒有察覺,因為她正低垂著頭。他不需要拉出懷表來看就知道時間不早了。他必須盡快離開。「你是英國人,愛莎,你的未來在英國,你將和一位英國紳士結婚。你已經體驗過戀愛滋味,但如今該結束了。不,別再哭了。拜託,愛莎--」他輕輕托住她的臉頰。「拜託,請不要在回憶裡恨我。」

  「是的,」她抬頭看他。「已經結束。」她嚥下淚水,挺直背脊。「請送我回安妮夫人那裡。」

  傑維離開愛莎之後先環顧了一圈舞宴廳,最後將目光落在伯爵身上。他似乎只專注和一位女士談話而不曾留意四周的動靜。從此傑維將不會再見到他,再也不必承受他的憎恨。傑維將成為贏家,而伯爵則是輸家。是的,伯爵將永遠被蒙在鼓裹。該死,真希望他能夠知道。也許他可以留下某種信號,甚至一封信,好讓他恨得咬牙,明白自己已被擊破。

  他繼續盯著伯爵一陣子,然後轉身牽起盧瑟小姐的纖手。這時他瞥見葛朋子爵領著愛莎走進舞池裡,不覺臉色一沉。不,他必須忘了她。他甩甩頭,摟著盧瑟小姐的細腰滑進了舞池。

  舞曲結束時,雅蓓由迪倫爵士陪著回到母親身邊。安妮夫人滿足地笑著說:「看來今晚愛莎十分受歡迎呢!當我看見她和傑維走出陽台去的時候還擔心了一陣子,所幸不久他就帶她回到了舞池,也省卻了我介入他們的尷尬。我想她會沒事的,瞧她和葛朋子爵又跳又笑的。這是個好現象。」

  雅蓓沒說話,只是點頭。

  「至於你,親愛的,我看見你和柯露夫人說話。那個女人一向有本事讓我措手不及。記得有個週末她到家裹來作客,她對我說我身上的裙裝太孩子氣了,應該上樓去換一件。我還記得你父親瞄了我幾眼然後贊同了她的說法。你該猜到,我立刻衝上樓去執行她的指令。你們究音有什麼話題,竟可以談那麼久?」

  她不想引蛇出洞。雅蓓淡淡說:「她相當迷人而且一點都不可怕,媽媽。有機會你一定要和她談談,她對你真是讚美有加呢!」傑維在哪裹?喔,在那裡,和盧瑟小姐在跳舞。雅蓓說:「迪倫爵士變得好衰老喔,媽媽。」

  布醫師說:「他的身體沒什麼問題。只是年紀大了,親愛的,沒別的。」

  「由你父親告訴我的那些故事看來,迪倫爵士年輕時相當瘋狂--甚至當不再年輕時也照樣瘋狂度日--也許他變得衰老是應該的。」

  布醫師知道他未來的繼女把心思落在別處。她在專心望著舞池。他微笑著說:「看來格斯正忙著替艾芝小姐取飲料,雅蓓。如果唐小姐繼續這麼抓著他不放,恐怕你今晚很難有機會和你丈夫共舞了。」

  「我保證今晚沒有他我還是能熬過去的,先生。」她轉身繼續搜尋著舞池裹。只聽見蘇姍清朗的笑聲從一群年輕人當中傳出,卻不見傑維的人影。她開始心跳加速,再三來回穿梭巡視著舞池。

  他離開了。

  她絲毫不浪費時間。唐府的馬廄就位在這幢宅邸的東側。她回頭去找格斯,但沒看見他。也許他已經跟蹤傑維去了,來不及告訴她。可惡,這正是他的作風。

  幾分鐘後她從窗口爬出了屋外,溜進庭院裹。她深吸了口清涼的夜氣,立刻向屋子東側觀察。唐夫人一直想在這裡規劃一座比伊善修道院更壯觀的花壇,可惜無法如願,因為不遠處就是馬廄。她巡視著黑暗處。什麼都沒有。

  突然,她看見一個身披斗篷的身影由屋角向馬房迅速移動。是法國伯爵,她知道一定是。除了他沒有人用如此傲慢的姿態走路。

  法國伯爵走近府邸東側之俊突然回頭看看背後。月光直瀉在他臉上,雅蓓的心臟幾乎迸了出來。果然是傑維,接著他轉過身去,消失在府邸牆角。

  必須趕快。她匆匆奔回屋裡,到處尋找伯爵,但就是不見人影。沒有時間等待了。況且她相信他早就動身去追蹤傑維了。

  為了節省時間,她溜向陽台,倚在柵欄上向下目測離地的距離。跳下去恐怕太冒險。她一眼瞄見庭院裡有棵老榆樹,茂密的枝條伸到了陽台邊緣。她不假思索跑向陽台邊緣,將裙擺撩上膝蓋固定住,然後伸手去撈那榆樹枝。所幸她戴著手套。她緊緊抓著樹枝向下擺盪。在空中停留幾秒鐘之後一腳踏上樹幹上一處凸出的愈瘤。那樹枝由於承受不住她的重量,開始吱吱作響。她不予理會,兩手吊掛在樹枝上然後擺盪向較低處的枝啞。由於雙腳被裙子纏絆著,她差點失去平衡。該死!倘若老天公平對待女性,她此刻應該穿的是長褲才對。

  她俯望著樹底的柔軟草地,深吸了口氣,縱身向下一躍。她的雙腳輕巧著地,一穩住身子便拔腿往馬房方向跑去,邊高高提著麻煩的裙子。這時,從府邸另一側傅來陣陣朗笑聲。那是陪伴男女主人前來赴宴的僕役們,正聚集著舉行他們的歡宴。突然。她聽見一陣馬蹄聲由遠漸近。

  她趕緊躲進一處紫杉樹叢裡,蹲下靜靜等候。不久一組人馬疾駛而過。月光下的蒼白臉孔正是傑維。

  她耐心數著秒數,直到他跑出她的視線之外,便跳出樹叢向馬廄狂奔而去。在明亮的馬廄門前站著一個吃驚的馬僮,張嘴瞪著她。

  「啊,呃,小姐?」

  雅蓓邊喘氣,邊運用貴族階級的傲氣和威嚴大聲暍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亞倫,小姐。」

  「快,亞倫,快去替唐小姐的母馬『藍寶」裝配妥當,立刻就去。」見馬僮有些遲疑,她兩眼一瞪,吼道:「照我的吩咐去做,否則唐小姐可是會找你追究責任的。」

  這招果然奏效,亞倫用罕有的靈敏身手跑進了馬房裡。

  她得意地望著他的背影。她原想問他伯爵是否來過馬房,但她猜想他不會透露的。她非常瞭解,格斯恫嚇僕役們的功夫比她更高強。

  她原本優雅的髮型已披散在風中。她騎著「藍寶」疾速奔馳,邊在它耳邊說,等他們一抵達伊善修道院就讓馬僮給它滿滿一桶燕麥吃。是的,她毫不會懷疑傑維是向著伊善修道院騎去。目前這幾乎是她唯一確定的一件事了。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極其瘋狂,她也知道格斯一定會生她的氣。可是管不了那麼多了。這件事她也有份,她必須參與到底。此刻她還不清楚,當她發現了傑維的最終企圖時該怎麼做,也許該殺了他。是的,她很想這麼做。如此一來愛莎便永遠不會知道真相了。她放低身子,兩眼直視著道路前方。冷風刮著她的面頰。

  她騎著「藍寶」進入伊善修道院的前庭車道。就在門前台階旁的樹叢裡站著傑維的馬。他一定是趁著今天一早先將馬兒牽到唐府去並且臧了起來。她躍下「藍寶」的鞍座,仰頭掃瞄著屋子上下,發現樓下只亮著幾盞蠟燭,而樓上只有一個窗口亮著--正是伯爵臥房。

  她跑上台階,推開入門。前廳空蕩蕩的。她皺起眉頭,僕人們都到哪裡去了?

  她突然想起她的短槍,正躺在她床邊小抽屜裡。可是此刨想都別想去拿槍了,因為傑維極可能就在伯爵臥房裡。她悄悄穿越前廳,經過天鵝絨室,溜進書房裡。她父親珍藏的槍枝就放在壁爐架上一隻絲絨木盒裡。她取出其中一把,將彈匣裝入槍膛裡。

  她緩緩地登上樓梯,槍枝隱在裙褶子裡。她不禁問自己是否下意職地想要向格斯證明什麼。也許是吧!傑維就在房裡,等著她。但願格斯就在附近,一定是的。他必定一直和她一樣緊密監視著傑維。

  伯爵臥房的門半開著,從門縫中她瞧見牆上舞動著暈淡的燭影,她悄悄貼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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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8-27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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