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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晴]天堂特快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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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4 00:17:46 |倒序瀏覽
天堂特快車 作者:葉晴

哎哎哎!緣分這東西是什麼咧?
就是--
十年前,他說他倒霉,被小太妹撞著;
她說她哀畢,撞到一個土蛋的鼻。
十年後,再相遇--
他是官兵,她是行騙天下的不良女……
新仇舊恨=公報私仇?
不不不!他們正合作無間哩。
正義法官加熱血警察加機伶壞女孩,
等於--天下無敵啦!
然後男主角阿達從此便與女主角貞子過著
幸福快樂美滿精采甜蜜的鬥嘴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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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4 00:18:08
楔子

  吳民達對穿在身上的制服看了又看,然後抬頭挺胸地走出警察大學校門。

  沒錯,他會看到和他十分「生」疏的「父親」失望的表情,因為當警察絕對辜負老爸對他的期望。老爸希望他讀政治,將來出來選總統。

  會讓他痛恨生父的原因是:他是生父用認養方式承認,卻無權住進吳家的兒子。因為生父有一位厲害、容不下他親媽的原配,生父的原配又生了兩個兒子。兩位大他十幾歲的哥哥又都各娶了老婆,所以一個戶籍裡有七口人,其中五口是恨不得他早點死、怕他分到家產的「親人」。

  現在他是警察大學的新鮮人,這身制服宣告他從此獨立自主;讓國家養,當然好過向別人低頭要錢讀書生活。他氣宇軒昂地走進生父家的大宅院裡。

  惹生父不悅,吳民達知道最高興的人就是生父的原配和她生的兒子,他們甚至很坦白地表示巴不得他早遭橫禍,並勸生父別讓他名留吳家的戶口名簿。

  誰在乎呢?他避開父親,不去看老人那對濕潤的眼睛,灑脫地笑了一笑,笑得很有骨氣,背後的雜音一點都影響不到他的心情。吳民達說:「我要去蓮巖寺看我媽。爸,您保重。」

  ※※※

  花玉貞嘴裡嚼著口香糖,手上甩著釘亮片、有須須的布包,腳上穿著底有五寸高的麵包鞋,牛仔褲被故意弄破,露腿露臀,中空的肚臍眼上繫著兩枚金環。她纖腰款擺,無聊地彎腰瀏覽櫥窗內的衣物,勢利且沒眼光的店員往窗外看了一眼,懶得理會這個頭髮至少染三種顏色,看起來像太妹的女孩。

  花王貞翹著屁股在看一件有羽毛、有亮片的上衣,紫色的她喜歡,但是玻璃窗裡面那個店員的臭臉讓那件衣服失去了吸引力。笨!算業績的店員該曉得顧客至上的道理,花玉貞小嘴一蹶,猛地挺直小蠻腰轉身便走。

  碰!好痛!她的鼻子撞到什麼堅硬的鬼東西,痛得讓她搗著鼻子用力瞪人。

  祭拜過母親,正急著去車站搭車回學校的吳民達也揉著鼻子,凝目看清撞他的東西。難不成那五票希望他早日橫死的「親人」和外星人聯絡上了,買通外星人在街上撞死他?吳民達覺得他面前的女生不是妖怪就是禍害,所以不想和她多說,揉著鼻子繼續走他的路。

  「喂!你這個冒失鬼急唬唬的,是趕著去搭天堂特快車啊?!」外表讓人看不出她才十三、四歲的花玉貞雙手插在腰上,火氣沖得不得了,但含著口香糖說話的聲音卻嬌嗲又含糊,教人一下子弄不懂她的意思。

  「你說什麼?」吳民達皺著濃眉回頭問。

  花玉貞嘴巴動了幾下,伸出拇指和食指把嘴裡的口香糖拿在手上,重新狠狠地詛咒人:「說你趕死,趕著搭上天堂的特快車去和你的祖先們團圓啊!」

  原來是咒他去死。這回,吳民達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她嘴才剛合上,他轉過身來,瞇細眼睛回罵道:「你這個囂張、沒教養的小太妹!」

  「你才是走路不帶眼睛的死笨蛋!」花玉貞脹紅了臉,不甘示弱地回應。

  氣死人了,她最討厭和人吵架就是這樣,明明氣得腸子打結,出來的聲音卻一點也不威嚴,活像在和人家打情罵俏一樣。都怪她親娘,不只把她送給姨媽當女兒,還遺傳這種爛聲音給她!

  說來她的命運真是可悲!她的親生父母明明就很有錢,孩子也不多,卻在醫學進步、資訊發達的二十一世紀聽信算命的話:就是說她和家人無緣,留在家裡「世界」不會太平,將來不是克父就是克母;就這幾句話定了她的一生,三歲時親生父母將她自戶口名簿上除名,把她送給姨媽當養女。

  可憐啊!她好比西漢的王昭君遇上殺千刀的毛延壽,從此葉玉貞改姓變成花玉貞,過著沒人愛的孤獨日子。姨媽和姨丈說愛她其實是愛她是棵搖錢樹,三不五時帶著她回去向親生父母哭窮挖錢,要是拿到的錢不如理想,回家就會冷言冷語地對她說她親生爸媽不愛她了。

  「太妹!」吳民達瞪著不可理喻的女孩,往前踏一步。

  花玉貞冷著一張頑固倔強的小臉,腳也往前一步,將她高人一等、足十五公分厚的鞋底不偏不倚、用力踩在吳民達擦得光可鑒人的皮鞋上。

  「笨警察!」

  笨警察瞠大雙眼吼道:「你踩到我的腳了啦!」

  「活該!」花王貞的脾氣可沒她的聲音那麼嬌柔溫婉,她悄悄地把手上的口香糖黏在他的警校制服上,還順手摸走他的皮夾。她咬唇偷笑。耶!萬歲,成功偷到警察的皮夾!

  吳民達在為他的皮鞋劈哩叭啦跳腳,卻沒發現口袋裡的錢包已飛到別人口袋裡了。

  小小年紀,膽子很大,心思過度早熟的花玉貞搖頭懷疑反應這麼遲鈍的人,將來真能守護台灣人的安全。她沒信心。花玉貞把腳縮回來,賣乖地冷哼一聲:「哼,好女不跟男鬥!」

  「我才好男不跟惡女鬥!我倒霉。」吳民達立刻不回頭地往前走。

  「我衰斃!」花玉貞用力甩頭,多彩秀髮隨之飛揚,她仰首笑著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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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4 00:18:40
第一章

  歲月如梭,十年後。

  吳民達穿著便衣,銳利的黑眸隱藏在黑色太陽眼鏡下,他態度閒散地在鬧區街上晃著。突然,他旁邊急急地停下一部計程車,接著車門打開,跳出一位五顏六色、可用彩虹來形容的女子,她提著設計精美的紙袋氣唬唬地衝進店裡。

  吳民達瞥了一眼飆進去的彩色女人,當他正要經過這家精品店門口的時候,耳尖地聽到裡面尖細高吭的叫罵,說他們這家店裡賣的全是贗品。

  吳民達這陣子正在追查充斥市面的仿冒品,聽到裡面的爭執,他馬上旋身走進這間問題商店裡。

  「小姐,那是不可能的,我們公司是代理多家歐洲名牌皮件的貿易商,怎麼可能會賣仿冒品。」另一位身材高挑的店員過來幫腔。

  就算再來五個她也不怕,花玉貞把發票和她帶進來的皮包丟到櫃子上,嬌斥道:

  「你是說我說謊嗎?小姐,看清楚!這是不是你剛才開的發票,是不是?」

  「是啊,可是——」

  「還可是!」花玉貞大聲打斷她的話。「這個皮包就是你們剛才賣給我的。你們說,怎麼處理?」真是!一樣都是商品銷售業,不懂這些賣名品貨的店員為什麼特別。

  這聲音很特別,吳民達看她身上顏色雖然多得宛如想和春天媲美,但可全是昂貴的名牌貨。花玉貞則是要專心壓下店員的氣焰,沒有注意到旁邊還有觀眾。

  一時啞口無言的店員瞪著她們剛才賣出去的皮件,這時經理已經聽到爭執過來聲援。

  〔怎麼回事?」

  「經理,這位小姐剛才跟我們買了這只皮包,但是她說回去拿給朋友看,她的朋友說我們賣的是贗品。」

  店裡還有其它的客人,經理瞪眼抬手制止店員說話,然後拿起櫃檯上的皮包細細翻看。這只皮包的皮料和配件都挑不出毛病,看了很久,才在做工上找到一點小小的瑕疵,看完後他只能無言地搖頭歎氣。

  「喂!我很忙咧,你到底還要看多久?不過就幾萬塊錢而已,你們不換還是不退錢給我也沒關係,我拿到報社找熟人,讓你們這種賣假貨的奸商上報也好!」花玉貞搶回發票和皮包。

  開公司最怕任何負面消息落入媒體耳朵,被他們一渲染,等於是白布被染成黑布,對他們公司的信譽會造成很大的傷害。

  顧客至上,顧客的單據一樣也沒少,他們只好啞巴吃黃連,賠上一隻新的皮包。

  「小姐,別生氣,這一定是誤會,我馬上拿只新的跟你換。」經理示意店員趕快拿一隻新的出來。

  「啊哈,新的!」花玉貞纖指指著店員抓包說:「我剛才買的時候,你們小姐保證這個款式全台灣只有三隻,台北、台中、高雄各一隻,你們現在竟然能拿出新的來跟我換假的!」

  「小姐,是這樣的,我們台中這家店是總公司,這只皮包是要到送高雄專櫃賣的,現在先給小姐您了,高雄就不賣這個款式了。」

  花玉貞看經理哈腰陪笑,同情他滿辛苦的,重要的是她不想在此停留過久,所以就很好說話地同意道:「其實台灣那麼大,多一個人拿著同款式的皮包也不見得會遇上,我只在乎拿真鈔換假貨,讓人在背後笑我是傻瓜,所以只要不是假貨就好。」

  吳民達已經好奇地悄悄靠過來。經理不願事情鬧大,苦笑道:「我們會要總公司查清楚,我們店裡絕對絕對不可能賣贗品。」

  花玉貞開始注意到旁邊有個閒人,對她帶來更換的皮件又摸又翻,幸好那個勢利店員瞪了多事的閒人一眼,把她帶來換的皮件搶回放在櫃子底下,然後低頭小心地把新皮包放進設計精美的紙袋裡。

  「隨你說了。」花玉貞拿過紙袋,對慢慢吞吞的店員說:「可以了,我還要趕著去辦別的事。」

  「小姐,何不留下你的聯絡地址,等他們公司查出個眉目,也好專程再向你道歉。」陌生的聲音低沉富磁性。

  出聲說話的人就是一直賴在她旁邊的閒人,花玉貞塗著朱紅色口紅的任性小嘴往上一揚,傲慢地看著他。

  「你是他們公司的人?」花玉貞露出挑釁的微笑。

  「不是。」吳民達笑著搖頭。

  花玉貞抬高下巴,瞪著這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男子。「癩蛤蟆,本小姐的住址不是那麼隨便給的,想吊馬子你找錯人了。無聊。」嬌嗲地丟下話後,便轉身而出。

  幾句話把他貶成四處獵艷的無聊男子,提著新換的皮包走到店外招計程車,上車前再回頭用力瞪他一眼。吳民達合上微笑的雙唇,雙手插在口袋裡看著她驕傲的離去,然後回頭問店員:

  「她用現金還是信用卡付帳?」

  「信用卡。怎麼?」你是誰啊?店員心裡問。

  吳民達接著說要這女人的信用卡資料。店員不想再被客人罵了,她冷冷打量這個吊兒郎當、一身臭汗酸味的帥酷男人。「抱歉,客人的資料不能跟外人透露。」

  「我是便衣刑警。」沒想到笨店員竟然聽信那女人撂下的話,把他當成色狼一樣地防著。吳民達拿下深色太陽眼鏡,提出證件,然後強而有力地報剛才的老鼠冤,把拒絕他的店員用力瞪回來。「剛才那個皮件拿出來給我看。」

  今天是什麼犯大煞的爛日子?!假貨、刑警都到了!等經理點頭,被瞪得發冷打哆嗦的店員把假皮包拿出來放在櫃檯上。

  吳民達詳細看了看。

  「仿得真像。真的不是從你們這裡賣出去的?」

  「當然不是。」既然是便衣警察,經理乾脆把公司執照、營業登記證拿出來給吳民達看。他激動地敲著似真的贗品叫道:「我要拿這個去報案,抗議我們政府沒有嚴厲取締仿冒!真不知道像我們這種合法經營、認真繳稅、守法的商家要怎麼和那些不法的商人競爭!不只這樣,我們還要應付隨時進來打劫的搶匪。」愈想愈悲慘的經理紅著眼眶說道:「我看不如把店關了,大家到大陸去賣珍珠奶茶。」

  吳民達耐心聽他發完牢騷,很酷地把墨鏡戴回臉上,快樂地說:「恐怕大陸也沒你想的那麼好,我兩個哥哥去大陸投資,最後脫光褲子跑回來,現在比我還窮。」

  講這麼好笑的笑話竟然沒聽到笑聲,吳民達無趣地告訴店員說:「你們經理承受的壓力不小,最好叫他去看精神科。把剛才那個小姐的信用卡資料給我。」

  吳民達抄下發卡銀行、卡號和名字。「現在的騙術都很高桿,其實你們對自己銷售的產品應該更有信心,就不會被蒙了。」

  「被蒙?」店員瞠大眼睛看著她們的經理。

  「對啊,這明明就是假的,你還拿真的跟她換,呆子!那女人當騙子都比你還理直氣壯。」

  「你是刑警,早就看出來了,那剛才怎麼不把她捉起來?」經理激動地拉住警察的衣領。「要是你剛才表明身份,把她嚇走,我就不用平白賠二萬六仟塊!」

  「放長線釣大魚,把她捉起來就斷了我的線索,我要找的是幕後的組織,消滅這種仿冒公司對你們才算真正有幫助,對不對?」吳民達笑著問。經理點頭。吳民達拍拍激動的經理,胸有成竹地笑了。「這個花玉貞就是我要用的餌。」

  ※※※

  吳民達到銀行查出花玉貞的地址,依地址找到美術館附近一幢新建的高級公寓。他下車,站在綠圈道上看了看,心想這房子地段真好,附近食衣住行育樂樣樣方便。他進去跟管理員聊天,為免打草驚蛇,他只概略看了一下住戶名單。

  是有花玉貞的名字,管理員說她一個人令人羨慕地擁有三十二坪的單位。吳民達沒有意見地笑了笑,犀利的黑眸別向信箱。花玉貞的信箱裡有一般的信件露出頭,表示她還沒有回來。吳民達再跟管理員聊了一下,就窩回車子裡面耐心等待。

  大約等了一個小時,吳民達才看到眼熟的五顏六色飄過,他趕快坐起來。花玉貞站在他的車子前等著過馬路。吳民達下車,趕上正要舉步跨越馬路的女孩,一把將她拉進他的車子裡。

  光天化日之下擄人,見過大風大浪的花玉貞仍免不了驚叫一聲。吳民達擠到她旁邊,用力把車門關上。花玉貞看清捉拉她的人的面貌,是今天遇見的那個無聊男人,她大聲嬌斥道:「我們這幢樓前後路口都有監視器,你跑不掉的!」

  「我是警察。」吳民達把證件拿給她看,堵住她的嘴後才說:「小姐,我當警察以來,沒見過像你這樣大膽的騙子,怎沒看你拿著那個正牌的皮包?」

  「不要以為警察就多了不起,誣陷是告訴乃論罪,我一樣可以告你。」

  吳民達故意無視她輕蔑的眼神。「歡迎。或許你是想等到上了法庭之後,再跟法官介紹哪裡的仿冒品仿得真。」

  她可不是被人唬大的。「有證據再來找我!」花玉貞不理他的推門想要下車,但車門任她怎麼推拉都打不開,她不客氣地轉頭嬌斥道:「喂,開門!」

  「這部爛車的車門壞掉很久了,得我下去從外面才打得開。」

  花玉貞冷冷地笑了笑,好整以暇地靠著椅背問說:「警察大人,我沒有犯罪,你把我關在這部臭死人的車子裡是什麼意思?」

  「沒有意思,只是找你聊天,談談你那只以假換真的贗品哪裡買的。」吳民達暗地吸了口氣他的車子裡沒有異味,怎會臭死人?

  花玉貞想笑,但忍著。她說:「奇怪?你的行為態度讓本小姐以為你想「把」我。」

  吳民達瞪大眼上下看她,然後嘴角不屑地往後勾了一勾。

  「把你?小姐,你可千萬別嚇我。你老實說,我馬上讓你下車,剛才行騙的事也一筆勾銷。」

  什麼狗熊態度!這麼瞧不起人。花玉貞氣得胸部起起落落,冷靜地說道:「公務員意圖賄賂,加上之前的妨害自由以及騷擾我,你死定了。」

  吳民達揚高一對濃眉,黑瞳冷睨著伶牙俐齒的女孩說:「上蒼有好生之德,不然我就當場掐住你漂亮的粉頸,直到你說話得體為止。」誰看誰都不順眼。花玉貞嘴角往上一揚,冷冷的媚眼卻勾亂他的心思。

  花玉貞刻意賣弄與生俱來的嬌嗲天賦。

  「現在又在威脅善良老百姓的生死了,警察大人,你可知道你犯下數條警察不該犯的罪狀?」

  天要亡人,必讓妖孽注入人心。而莫名其妙、該死的是,他竟然對她萌生好感。「能力好、口才差」的吳民達脹著紅褐色的臉瞪著花玉貞。

  吳民達憋得臉紅脖子粗,好顯出他非常生氣。

  「你想不想我用妨礙公務的罪名送你到拘留所坐幾個小時?」

  花玉貞對他的威脅根本聽而不聞,反而戲睨在面前晃的豬肝,同情地說道:「真不敢相信,這個年代還有你這種會害臊的男人。」

  「我這是生氣之後的高血壓!天啊!女人天生麻煩,除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現在還有更厲害的招數,就是淚水不管用,改用口水淹死人。你下車吧。]吳民達打開遙控鎖,反而要趕花玉貞下車。「寧願抓個男人來盤問,至少雙方直來直往,看不順眼大不了幹一架;女人,就是麻煩。」

  他碎碎念了一些歧視女人的話被花玉貞聽了進去。人家說請神容易送神難,不替女性同胞要點顏面回來她就不叫花玉貞。現在她這尊菩薩端坐著不動。

  「怎麼,讓你走你反而不想走了?」吳民達濃眉不滿地皺得快打結。

  花玉貞就是坐著不理他。

  吳民達不敢出手拉扯她,萬一又被她控訴性騷擾,那他豈不冤枉當王八且倒了八輩子楣!她到底想幹什麼?不會想賴在她賺臭的車上一整天吧?

  吳民達口氣轉緩:「姑奶奶,你為什麼不下車?」

  尊稱她姑奶奶,這笨刑警總算有點慧根。花玉貞得意地輕笑。「你剛才說女人用口水淹死人,虧你想得出來,那台灣的婦女同胞團結起來,南部不就不用蓋水庫了。」花玉貞面無表情地看著想笑的笨警察,不慍不笑地挑釁他:「現在的女人可比男人理性堅強許多,我看剛才想哭鬧上吊的人是你才對。」

  「我是遇上你才有欲哭無淚感。小姐,拜託,你下車,讓我去工作好嗎?」隨她怎麼說了,吳民達歎秀才遇到女番兵,不耐煩地用力揮手。

  花玉貞受傷地瞪著那一副煩透的表情,她真那麼討人厭嗎?

  自從被富有的親生爸媽送給阿姨、姨丈當女兒,她的首要任務就是回去要錢,要多、要過分了,親生爸媽看到她當然就寒心,那種不願見到她的臉色,像刀子挖著她的心肝,讓她從小就感到自卑。既然兩邊都不是女兒,她就自私地只愛自己,讓兩邊的爸媽都討厭她,而她也兩邊加倍的恨。誰知道她這一路走過的顛簸心酸?誰又瞭解她不馴的個性其實如玻璃一般的透明易碎?

  現在,他露出同樣教她難受的口吻和表情,花玉貞想起命運對她的不公,瞳眸陡地盈滿淚水。

  本來刁蠻的女人忽然沉默,吳民達低頭意外看到她淚眼盈眶,奇怪的是,他強勁的心臟竟然有種負荷不了的沉重。他納悶地抓頭,回想剛才的態度和對話。

  不許哭!不許在別人面前流淚!花玉貞沒去注意後面來車,扳動車門鎖就往外推。

  「小心!」

  花玉貞還來不及反應,幸好吳民達眼捷手快,及時伸手自她腰後將她攬住拉向他懷裡,一輛摩托車同時呼嘯而過。

  好險!吳民達看著呼嘯而去的車子,忘了把手抽回來。

  花玉貞背靠著他的胸膛,感覺他的呼吸急促,腰上被他強勁的臂膀圈住,透過薄薄的衣服傳來他的熱度,臭汗水味和煙草味嗆進她的鼻子,她閉上眼聞著屬於這男人的味道,卻駭然發現盤據她心海的翻滾浪濤竟然就此平靜如潭。這是自她懂事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殘破扁舟般孤獨的她,終於有駛進清澈水潭靠向碼頭的機會。花玉貞忍不住轉身將臉埋進他厚實強壯的胸膛裡,讓情緒和淚水放任地渲洩。

  二十八年來第一次被女孩趴在他的胸口上,吳民達被這分意外弄得不敢亂動,更沒想到花玉貞沒道理地趴在他胸膛上哭泣,雖然她清香的秀髮不住騷得他鼻孔發癢,他還是像木頭人一樣。直到那柔柔的哭聲哭得他冷酷的心微微疼痛,溫熱的淚水也透過他的衣服烙進他的胸膛,無法抑止的哭聲讓吳民達仰頭為他們兩人歎口氣,抬起大手溫柔地輕拍她輕顫的背。

  哭得這麼傷心,難不成她被某個集團控制著,才不得不委屈當騙子?吳民達想像她的困難,決心幫她跳脫苦海。

  苦海?花玉貞的苦海就是亂七八糟、沒有人真正關心她的人生。

  吳民達誠心問道:「不要哭了,你有困難需要我幫忙嗎?」

  花玉貞以為自己聽錯了,抬起晶瑩的瞳眸看進吳民達黝黑的瞳仁裡;她看到一對關懷的眼神,和不自然的笑容。花玉貞眼裡的警戒漸漸放鬆,冰固的心懷不知不覺融化,隨即又開始扁著嘴,用力吸著鼻子。

  千萬不要再哭了!花玉貞含怨欲訴的哀傷神情,讓吳民達一時衝動許諾:「你不用怕,有困難說出來,我說過要幫你,就一定幫到底。]

  不過,他的大話才說完,腰側口袋裡的行動電話就不停地響,花玉貞趕快放開雙手,歉然地看著被她淚水渲染成藝術畫的髒衣服。電話仍舊響著,她垂下頭問:

  「你怎不接電話?」

  「除非你不哭了。」吳民達很奇怪自己會吐出這種溫柔的言語。

  「我不會哭了。」花玉貞喉頭哽咽發酸,嬌嗔的聲音微弱地對他說道。

  吳民達點頭聽電話時,她從皮包裡找出手帕和鏡子,對鏡細細地擦「淨」臉上的淚痕。眼線暈開,讓她一張瞼看起來像熊貓。怪丑。

  吳民達三言口語叩說完電話,他看著臉花花的花玉貞,厚道地忍著笑意。「五分鐘以後,我要去接我同事。」

  花王貞知道他是在請她下車,她靦腆地看著他衣服上的污漬。「希望你同事不會太注意你的衣服,紅紅黑黑的。」

  「沒什麼,很抽像。」吳民達不以為意地笑了,探身從置物盒裡拿出一張名片,迅速寫下他的行動電話。「需要幫忙的話,儘管打來找我。」

  「我會,謝謝你。」花玉貞接過吳民達的名片。

  警察會和騙子做朋友嗎?花玉貞猶豫了一下,決定也留下她的電話。她不想拿騙別人的名片給這位年輕英俊又溫柔好心的警察,就從皮包裡隨便找出一張紙,在它背面抄下家裡和行動電話號碼。「你需要我幫忙的時候,也可以打過來。」

  吳民達接過她的紙條,放進胸前口袋中,瀟灑地對她笑了笑。「花小姐,我會。再見。」

  那句「我會」像是保證,花玉貞下車後將吳民達的名片貼在胸口上,帶著笑容倒退到車子開動的安全距離外,另一手輕輕地搖,心裡說著希望快點再見。

  很快地就不見了他的車影,花玉貞笑著翻開手上的名片,吳民達三個大字跳入她的眼裡。

  會這麼巧嗎?

  花玉貞趕快過馬路回家,縮在沙發裡仔細回想十年前那個很土、土得你不欺負他就對不起他似的那個土蛋的輪廓。最後,她說服自己相信眼見的事實;他當然就是那個吳民達,十年後他變高變壯變英俊變成熟了。

  沒想到,十年後他們竟然會再相遇。只是,十年前,他是學生,她是小太妹。十年是很長的時間,如今他成了官兵,而她是一個有長長不良紀錄的壞女孩。

  她好像一直都不長進,而且愈活愈覺得人生沒什麼意義,原本就極淡的笑容倏地自她臉上飄忽隱去,換上一副自暴自棄、什麼都無所謂的表情。

  ※※※

  「阿達,」歐陽嬌容雙手環在胸前,臉色不佳地瞪視吊兒郎當走出車外活動筋骨的吳民達。「你去哪裡了?」

  「無聊去逛逛街而已。」吳民達點了根煙叼著。

  「組長叮囑我,要我盯著你遵守團隊精神,不許單獨行動。」

  吳民達對高他兩屆的學姐熱得沒有敬意,他嘻皮笑臉地說:「歐陽學姐,你是模範警察,組長說「一]你絕對不會做超出「二]的事情,我賭你可以一路平安領到公務員的退休金。」

  「謝謝你的祝福。阿達,像我們這種團隊最忌諱強出頭的英雄,一切都要有充分的準備才可以行動,何況服從也是一種美德。」歐陽嬌容拍下吳民達叼在嘴上的煙,反手丟進路旁的垃圾桶。「才二十八歲,不要讓我為你的肝臟擔心。」

  歐陽又在苦口婆心的唸經了。吳民達搖頭摟著她的肩頭。

  「嘖!歐陽,我們是在談辦案的態度,不是談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理念。年頭已經走到女人可以強出頭的時代,你也跨出一大步,三不五時公然在大街上追男人。所以啊,我拜託你別再唱這種三從四德的八股戲了。」

  誰在街上追男人?她是在追犯人!歐陽抬起手肘撞他肚子。

  「不跟你要嘴皮子了,組長剛才接獲線報,說有一貨櫃高級仿冒品存放在九號倉庫裡,他要我們立刻趕去台中港。」

  「那就走啊,還等什麼!」吳民達很有活力地回到車上。

  歐陽嬌容利落地坐進他車裡,先拉上安全帶扣上。阿達說他就是為了能開快車才當警官,所以開起車來快得不像話。歐陽嬌容忽然注意到吳民達的衣著。「阿達,先換件衣服比較好。」

  〔為什麼?這件襯衫我今天早上才換的。」像他這種獨居的王老五,已經算是夠乾淨整潔了。

  歐陽嬌容雙眼不客氣地盯著吳民達的胸口。

  「剛才傷了那個女人的心,哭得你襯衫上糊了一大片口紅。你這件「花衣服」會讓那些港警以為我們當刑警的很閒。」

  「讓他們羨慕不好嗎?這口紅印像是女人恩賜給男人的勳章。]吳民達開玩笑地拍著胸膛,忽然想起花玉貞動人心弦的哭聲,細細地,像拉小提琴,可比他旁邊這位女警探冷漠的哼聲好聽多了。

  「噁心下流。」歐陽嬌容撇嘴笑著命令:「開車。]

  吳民達卻推開車門。「你不是叫我換衣服?」吳民達從後行李箱拿了一件深色衣服回到車上,當著歐陽嬌容的面換掉衣服。

  歐陽嬌容搖頭,不避嫌他看著阿達展現結實健美的肌肉。

  「當我的面換衣服,你老兄實在太不把我當女人看了。」

  「反正你喜歡的人又不是我。」吳民達笑著將襯衫衣角塞進褲腰裡,然後悠哉地開動車子。

  「局裡喜歡你這個酷哥的美眉太多了,所以你少來撥惹我,小心我阿娜答拿你當槍靶,用你的心臟當靶心。」生活太緊張,好朋友開玩笑是沒有尺度的。

  吳民達不在意地大笑。

  「我領公家薪水,告訴你阿娜答不能公器私用。歐陽,我總覺得這次仿冒查得很不順,我懷疑局裡或組長身邊出了內奸。」

  歐陽嬌容想起這幾次的不順,還有辛苦捉到的犯人不是在局裡被保走,不然就是到了法院馬上被法官放走,這種人走出去被車撞死倒好,偏偏看他們坐進她買不起的大房車裡笑著向她揮手說再見,嘔得她好想生氣。

  「要是那些嫌犯統統分給嚴法官辦,我最樂了。」歐陽嬌容道。

  「我和嚴力宏是高中同學,座位相鄰,學號相差一號,那時我們就志同道合,一齊發誓將來要聯手打擊魔鬼。沒想到我當警官,他爭氣地當上台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法官。他說台灣治安要改善,一定要從最高的層級開始逐一檢討,而不是由下往上,讓官階小的頂罪吃大虧。還有,檢查官和法官一定要清廉、博學、社會經驗豐富,才不致將無罪的人冤判,而讓有罪的人逍遙法外。」

  「理想終歸和事實有段距離,你沒看好多檢查官比你我還年輕,連你的同學當法官都嫌太年輕了。我爸媽就說,這年頭只要會讀書、考運好就有當官的希望。烏紗帽一戴,社會經驗自有一些財團會靠攏調教,小警察的血汗就注定白流了。」

  「別人我不知道,力宏絕不會貪圖黑心錢的。」

  吳民達心裡卻想:每次看到掛綵或殉職同事的家屬哭哭啼啼的,他的心也是很痛的;因為大部分的同仁會當警察,一靠心裡的正義感支持,二是為了讓家人有溫飽的三餐可吃,可不是短視的貪圖那薄薄的撫恤金,然後死不瞑目地在天堂看老父老母哭斷肝腸、嬌妻幼子無依無靠另棲它枝。最好,最好沒有這種枉顯同儕努力和性命的垃圾同事,不然——吳民達咬緊牙齦。

  歐陽嬌容笑道!「阿達,擋人財路升不了官,不做大官就做不了大事。你勸嚴法官出來選立委,我發動全台親朋好友支持他當選。」

  「可惜這個人對政治沒啥興趣。」終於通過痛苦的塞車路段,吳民達踩下油門奔上中棲路。「上面說美國對我們的仿冒盜版很感冒,又祭出301條款來對付我們,所以我們還是把重心放在追查仿冒品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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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天,花玉貞已經不再妄想吳民達會打電話給她。而對自己愈沒有信心的人自尊心愈強,花玉貞就是對自已缺乏信心的人,她絕對不會先打電話找吳民達的。

  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麼愛哭的人,花玉貞心情複雜地將手機丟在桌上。她的個性原本是柔弱多情的,但命運讓她失望,所以她很久以前就學會用「無情」來看待這個世界,也以無情對待週遭的人,沒想到她偽裝多年的無情和堅強,一遇上吳民達就徹底潰決。

  想把心思從電話上移開,雙眼卻不知不覺又盯著電話。她何曾這樣可笑地等待一通電話?別等了!出去走走才不會變成瘋子。花玉貞從沙發上跳起來,手伸向桌上的行動電話又縮回來,沒有電話她就不會去想,還是不要帶好了。

  走到門口時電話響起,花玉貞以為那通期待的電話終於打來,她緊張地用手壓住狂跳的心臟,慢慢拿起電話。

  「喂,找哪位?」

  「玉貞,很久沒有聯絡了,你的聲音依舊迷人。」聽到這個聽音就像看到那個人,花玉貞突然失聲,手上的話筒就像一把長刺的玫瑰花花莖,她握著貼在耳邊,不敢任性地把電話掛掉。

  「怎麼,忘了我是誰了嗎?」

  電話裡的聲音低沉富磁性,非常好聽,花玉貞卻知道好聽的背後有令人打從心裡發顫的邪惡。

  「沒,沒有。」花玉貞急忙搖頭,不管電話那頭的人根本看不到她,她仍盡量擠出一臉笑容。「天哥,我高興得說不出話,你失蹤好久了。」

  「出國一段時間,回來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你的電話。」對方悅耳地笑了。「好久沒見,下午三點在以前我們常見面的地方等我。」

  「好。」花玉貞很想拒絕,但還是鎮靜地答應。她清楚知道表現得服從又不畏懼,是在羅雲天面前生存的自保之道。

   「很好,再見。」

  花玉貞乏力地攤回沙發上,思緒不覺飄回五年前那段可怕的回憶

  二十歲那年,她這個獨來獨往的專業女騙子一時失察,落入人蛇集團手中,還差點被輪暴,幸好她臨危還能冷靜,豪放地說一個一個來時,心裡可是泌著豆大的冷汗。然後當第一隻豬公脫光衣服向她走來時,她緊盯著兩隻豬腿間的那塊肉,相準了抬腳用力踢,然後馬上跳窗逃跑。要不是笑那難聽的豬嚎岔了氣,她是可以順利逃走的。就在快被捉回去之前,當時還是幫派組長的羅雲天正巧出現,救了她。

  她和羅雲天從那天開始認識。雖然認識,但她也只是不懂事地沾他的惡名橫行一下。

  羅雲天身邊有位名校校花出身的女友,他叫她小雙。羅雲天因出身不好,所以喜歡帶她出去炫耀。如果他沒空陪她,小雙姐旁邊的跟班就是她。

  後來,她才瞭解為什麼羅雲天一定要有她陪著,小雙姐才可以出門。

  因為,羅雲天是個自私、不信任人、也不懂得愛的瘋子。但比起他的冷血,這些都不算什麼。

  有一天,羅雲天說要出去兩天,叫她來陪小雙姐,臨出門前拿了幾顆藥丸給她,說小雙難受時就餵她吃一顆。

  花玉貞想起她當時的訝異。小雙姐不是羅雲天心愛的女人嗎?當時,她不敢看羅雲天的臉,更不去問她手上的藥丸是做什麼的,她只是像傀儡一樣聽話做事。

  如果說,羅雲天是惡魔,那她花玉貞就是惡魔的手下,羅天雲故意讓她成為共同殺害小雙姐的兇手。這點,她一直自責至今,而且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忘懷。

  當小雙姐蒼白著憔悴的臉警告她說:「不要相信愛情,不要相信男人,離開他越遠越好。」說完,仰頭吞下一粒白色藥丸,那泛紅的眼睛裡全是恨意。

  小雙姐並不高興吞下能解她痛苦的藥丸,而那廝磨牙齦的恨意三生三世都無法消弭。她心裡雖然替善良美麗的小雙姐覺得痛楚,然後在小雙姐下一次難過的時候,又抖著手含著淚把藥拿給她。小雙姐吞下藥後又告訴她:「玉貞,我不怨你。要是有一天我跟你說我要逃離他,你要幫我。」她記得她確實點了下頭,小雙姐才笑了。

  羅雲天回來後,小雙姐就說討厭看到她。羅雲天以為小雙恨她餵藥,就不再找她來陪小雙姐。後來她才明白,小雙姐是在幫她,幫她離開羅雲天。

  幾個月後,小雙姐意外打電話給她,電話中小雙姐虛弱地說道:玉貞,我怕一個人孤獨地走了,聽我說話好嗎?有一隻住在漂亮水族箱中的熱帶魚,它每天忙碌地在水族箱裡游來游去,自以為自在地生活著;有一天,它發現原來它的生活是那麼的痛苦,它開始驚恐、反抗,結果不管它再怎麼努力,就是游不出水族箱這方小小的世界、躲不開外面觀看的人。它醒悟了,它只有一條路可以選擇。於是,它聚集累積在心裡的怨恨撞向玻璃,玻璃如她所願地破掉了,水往外流,魚也得到自由。」小雙姐的聲音越來越小。「玉貞,我終於可以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了。」

  每次想到這裡,花玉貞的眼淚就不停地潸潸流下。

  小雙姐自殺時,她陪著小雙姐一起哭笑,沒有打電話給羅雲天,心裡煎熬著不叫救護車,因為她答應過小雙姐要幫她逃離羅雲天的摩掌;她緊緊握著電話,直到手抖得拿不住電話才掩面大聲痛哭。一位花樣年華的少女因為錯愛,最後賠上一生做了結,真教人忍不住心痛。

  小雙姐要死的決心教人害怕。報上說房間裡都是血,鮮紅的血怵目驚心地在牆上寫著——

  我對不起父母、對不起自己。

  羅雲天,我把髒血放光了。

  最後還寫著哈哈!

  小雙姐簡單的喪禮上佈滿警察,花玉貞想,名校出身的小雙姐腦筋還是比她好,牆上「羅雲天」那三個字就能讓剛犯下殺警重罪被通緝的羅雲天不敢在她的喪禮上前來自投羅網。她徹徹底底地和羅雲天分手,一個在天上,一個就此失蹤了。

  小雙姐的死讓她靜心思考未來。如果這輩子她不想到老死都當騙子過活,也不想依靠男人養活,就要學會正當的謀生技能。所以她以重新來過的心情去補習班報名,學習電腦和會計。

  上了一段時間,生父不知從哪裡得到她的消息,意外地到補習班看她。

  花玉貞無法忘懷那時父女的對話。

  父親說:「你若真的想讀書,爸替你找間好學校。」

  「勉強進了好學校,萬一功課跟不上會丟你的臉,而且我都二十了,叫我混在十幾歲的孩子中間—不習慣。」

  他知道女兒不喜歡被人家勉強,就問:「那你有什麼計劃?」

  「我並不笨,好好讀書,先參加高中同等學歷考試,然後再去念空大或空專都可以。」二十年來,第一次理智又和氣地和生父討論未來,難怪他會脆弱地一直用力吸著鼻子。「爸。」她尷尬地拿包面紙給不夠自製的老爸,奇怪自己鼻子也酸酸的。

  老爸不拿面紙,反而握住她的手。「好久沒聽到你這聲爸了。有錢嗎?有需要就跟我說一聲。」她看著父親,第一次發現他有皺紋和白髮,她反手用力握著父親的手笑了。

  「暫時還不需要,沒錢時我會跟你開口。]

  「好,好!」自父親臉上滑落的眼淚,每一顆都重重地敲擊她的心房,她主動摟住愛哭的爸爸,任他在她肩上抽搐,感動又後悔地和他一起掉淚。後來生父說他這一生沒替她做過什麼好事,所以買了這間公寓給她,讓她有個安定的住處。至於以前不曾把她當親生女兒,把她趕出門的阿姨則很有良心地說不好意思來打擾她;她鬆了口氣,也不想去打擾他們。

  ※※※

  「起來。」歐陽嬌容像在翻鹹魚g樣地推人。

  「歐陽,我難得休g次假,你別妄想輕易把我從床上拉起來。」吳民達死壓著枕頭,說什麼也不肯跟它道別離。

  「這又不是充氣娃娃,你抱著它會讓人笑你長不大。」男人婆歐陽嬌容才不怕他威脅,奮力掀起枕頭g

  角,終於見到阿達的招風耳露出破綻,她俯下頭大喊:「這幾年你最想親手抓進牢裡的人回國了!」

  歐陽嬌容說了一半便把枕頭蓋回去,站起來準備走人。

  「歐陽,回來把話說清楚。」阿達慵懶散漫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悅。

  歐陽嬌容判斷他是醒了,立刻賣起關子:「算了,我做人很厚道,想想還是不打擾閣下「安眠」了。」

  吳民達笑著,他眼睛雖微瞇著,但瞳仁裡卻射出認真的精光。「我還長眠咧,別吊我胃口,有消息快說。」

  「我可以轉回去了嗎?」歐陽嬌容笑著,小心問道。有次她無意中看到阿達下床的猛男秀,差點令她狂噴鼻血,所以她學乖了,現在都會先問清楚才回頭。

  那次她也是來當鬧鐘趕阿達下床,結果沒防著阿達不把她當女人看,阿達也不管她有沒有心臟病,他老兄大剌剌地掀開床單,全身只穿著一件性感內褲下床,在她尖銳的驚叫聲中,他才發覺穿著內褲見客不合生活禮儀規範,馬上滾回床上拉回床單遮羞,她則跑到客廳冷卻發燒的臉。

  合作兩年多,瞭解他的個性、欣賞他的義氣,彼此攜手打擊犯罪,在鬼門關前徘徊幾次,幸好都被阿達拉回來;現在,兩人的情誼早跳過性別和一切,可以說比親人還血濃於水。

  吳民達穿戴整齊殺到歐陽面前。

  「好了,快說,別讓我後悔把家裡的鑰匙交給你。」

  「好啦,說正經的。羅雲天不止回國,而且人就在台中。」

  吳民達耳朵像兔子一樣豎了起來。

  「在哪裡?」

  「有線民看到他出現在漢口路的酒店,但一下就不見了。阿達,上面的要我告訴你,這不是你個人的私怨,是我們局裡所有人的血仇,所以不許你獨自行動。羅雲天心狠手辣又極為小心,聽說他現在身邊最少都帶著三、四個保鏢,出門前後兩部車,排場比部會首長還拉風體面,要接近他不容易。」

  「好啊,那就用我當餌,咱們引蛇出洞。]

  歐陽嬌容看到阿達佈滿血絲的眼睛就擔心。

  「阿達,反撲的毒蛇更凶。當初因為你在黑白兩道撂下狠話說要死緝他,他才會偷渡到東南亞,沒想到他反而變成更恐怖的人物,竟偷潛回來販售武器和毒品,我擔心他會暗中把你轟掉。]

  「像鐵尺前輩那樣嗎?」吳民達不在乎地反問。歐陽嬌容沒有回答。

  五年前,吳民達剛調到刑事組,願意帶他這只菜鳥的人就是即將退休、外號「鐵尺」的前輩。鐵尺對他很照顧,讓從小就和父親、哥哥們疏離的吳民達,把父兄這兩種感情都寄放在鐵尺身上。可恨!吳民達想到就歎氣!

  黑道殺手羅雲天為了打響名號,等在鐵尺家中,當著鐵嫂的面把一位認真盡責、即將退休的刑警打死。吳民達發誓要逮羅雲天歸案,他日夜緝兇兩個月,可恨卻在最後一刻讓羅雲天逃走。他一直無法理解當時兩人都受了重傷,羅雲天是怎麼逃走的?

  「歐陽,你說的沒錯,反撲的毒蛇更凶,所以我們要在蛇發動攻擊之前先打碎它的蛇頭。這次,一次就要讓它死透。」吳民達手貼在被羅雲天槍傷過的傷口。

  「如果餌被吃掉了怎麼辦?我不習慣少了一個讓我管的弟弟。]歐陽嬌容就是擔心阿達。「你要冷靜。他絕對是有備而來。聽說羅雲天是回來賣軍火和毒品的,上頭命令不可妄動,要我們先查照片上和他接頭的女人。」

  「唉!上頭的人一向沒有人性。」吳民達邊說邊接過歐陽自皮包拿出來的照片。

  「這是——」吳民達突然失聲,兩眼瞪著手上幾張從遠距離拍攝到的照片。

  歐陽嬌容看一眼神情怪異的阿達說:「據猜測,她是羅雲天的情婦。]

  照片上的女人他見過,大名叫「花玉貞」。花玉貞和羅雲天周圍有三個機警的保鏢,看來想靠近他、並且一下打爛蛇頭的確不容易。

  吳民達搖頭。

  「這個女人叫花玉貞,二十四歲,獨居,住處我知道。]

  「阿達,你這個天才,竟然比情報組早一步盯上她!」歐陽嬌容大叫一聲,手掌用力拍他一下,蹺起腿,椅子不坐坐在他的桌上。

  吳民達冷笑,身子靠向椅背,雙手撐在頸後。

  「沒想到這麼巧,我是追查贗品認識她的。歐陽,記得幾天前我那件沾到口紅的衣服嗎?」

  歐陽嬌容雙手一拍。「就是她的傑作啊?贗品案她也有分,那這女人真是不簡單,是專走國際犯罪路線的。阿達,她用美人計迷惑你喔。」

  吳民達皺著濃眉深思,接著站起來。歐陽嬌容跟著他站起來。

  「你去哪裡?」

  「洗衣服。」

  歐陽嬌容真的跟到浴室,看吳民達抱起一籃衣服,她又跟到放洗衣機的陽台。

  「吳民達,這時候還有心情洗衣服,有時我真恨不得把你掐死!你的休假取消。」

  「不要吵,替我把每件衣服口袋裡的任何東西都拿出來。」吳民達笑著把水和洗衣粉放入洗衣機裡。

  「你作夢,我去外面等你。」歐陽嬌容白了厚顯無恥的吳民達一眼,回到客廳,把腳擱在桌上看電視。

  吳民達笑了笑,然後用腳趾把洗衣籃夾過來,先把發酸的長褲和上衣挑出來檢查口袋,翻完所有口袋之後,將全部衣服——內衣褲、上衣、牛仔褲、襪子統統丟進洗衣槽裡讓它們自動清洗,然後將剛才搜出來的東西全部拿到客廳。

  「歐陽,這裡有花玉貞留下的電話,替我找一找。」

  「電話?你不早說!」歐陽嬌容馬上把大腳放下來。

  「早說就不好玩了。」吳民達聳聳肩,笑著低頭分類。

  歐陽嬌容捶了他一拳,笑著說:「你有時候很討厭哩。」

  奇怪,怎會有這張流浪動物之家的感謝捐款收據?吳民達要揉掉它之前翻面看一看,幸好沒一下就將它丟掉,後面正是花玉貞留的電話。「找到了。」吳民達把手上的收據翻回來看,上面只寫著——

  善心人士:無名氏。

  金額:一萬五仟元。

  日期他算了一算,正是他遇上花玉貞那天。

  「阿達,請問你曲指在算什麼?」歐陽嬌容湊過來看,然後揚起彎眉譏諷地問道:「她的?」吳民達點頭。歐陽嬌容笑說:「哦!善心人士。這年頭多的是掛羊頭賣狗肉的人。哈,無巧不巧,正好是流浪動物之家。」

  吳民達凝神看著手上的收據。這位謎樣的花玉貞讓他好奇到極點了,他抓起電話,很快地按完花玉貞給的電話號碼。

  ※※※

  鈴……

  羅雲天說會再和她聯絡,花玉貞不敢出門,但每次電話一響,她就怕是羅雲天打來的。花玉貞看著連響幾聲的電話,不聽又不行,她無奈地拿起聽筒。

  「喂。」

  「花玉貞,我還以為你出去了。怎樣,近來好嗎?」

  是吳民達。不知怎地,聽到他的聲音,心裡竟然覺得舒服。花玉貞放緩了糾結的細眉,嬌柔地抱怨:「怎麼忽然想到我?以為你把我那不重要的電話丟掉了。」

  「剛好這幾天很忙。見個面好嗎?」

  「有事?」

  「聊聊。」

  花玉貞猶豫著。自接到羅雲天的電話之後,她總覺得她離「永夜」不遠。不能拖累家人,又沒有可信任的人可以商量,她獨自承擔著羅雲天奸詭陰險的作弄,又倦又疲累。或許,見到吳民達她的心情會轉好。

  「好吧,到我家來。」

  ※※※

  「阿達,要是這一切都是設計好的,羅雲天或是那個女人突然放你一記冷槍,那你這條小命不就甭玩了?還是約她出來。」人都到了花玉貞家的樓下,歐陽嬌容還拉住吳民達的手臂婆婆媽媽。

  「花玉貞想殺我何必約到她家去?處理屍體很麻煩的。」吳民達嘴上開著玩笑,左顧右盼一下就直接走進大樓裡。管理員認得他,沒有多問就打開第二道門。

  歐陽嬌容當然繼續跟著。

  「萬一你打草驚蛇,讓羅雲天溜了,不知道組長會剝你的皮還是我的皮。算了,兩張皮都讓他剝好了。」

  歐陽嬌容當然瞭解這幾年阿達心理想些什麼,就是抓到羅雲天替鐵尺報仇。雖說警察抓犯人時不能挾帶個人私怨,但警察也是吃五穀雜糧過日的,當然也有喜怒哀樂怨種種情緒,上面要她想辦法壓制阿達的怒氣,有時候連她都覺得對阿達太不人道。

  「歐陽,羅雲天的性情鬼詭多變,當他的情婦一定不好受,說不定花玉貞願意提供他的情報給我們。」吳民達笑著按下電梯。「一年前就有公文說抓到羅雲天,破案獎金三百萬,有功人員全部進級敘功。歐陽,我一直覺得你是當官的料,說不定藉這次機會立功陞官,將來你會成為台灣第一位女警政署長。」

  「我不敢想。我也不相信你想當重賞之下的「莽夫」。」歐陽嬌容揚高雙眉走進電梯裡。

  ※※※

  花玉貞開門,眼睛跳過吳民達,警戒地望著和他一起走出電梯的女人。吳民達開門見山:「她是我同事,說什麼都要跟著我上來。不請我們進去?」

  花玉貞遲疑一下打開門。

  「請進。」

  如果看過花玉貞的打扮品味,那看到她家宛如色彩繽紛的夢幻公園就不會感到太詫異。吳民達自在地找個位子先坐下,歐陽嬌容則像劉佬佬進大觀園一樣好奇。

  「好奇」沒有關係,但千萬不要寫在臉上,否則就變成一臉「廠呆」

  花王貞冷淡地說:「女警察大人,這邊請坐。」

  噯唷唷!原來花玉貞那麼嗲,那麼有女人味、那雙黑眸不經意就放出220W的高壓電,連她都覺得四肢軟酥酥的,難怪她這個眼睛裡經常沒有女人、不重儀表、邋遢成性的夥伴特地又換了件衣服才出門。

  「她叫歐陽嬌容,你叫她歐陽,別叫她小姐,也別叫她嬌容。」吳民達發現花玉貞對女警察似乎有點感冒,為了緩和她的情緒,所以他囉嗦地介紹歐陽。「運動神經發達,做人不錯,最大的心願是想變成氣質美女。」

  「謝謝你清楚詳細的介紹。」歐陽嬌容就座前白了阿達一眼,然後欣賞地看著花玉貞輕翹著白皙修長的手指,溫柔婉約地替他們倒茶。

  花玉貞認真地看看歐陽,悄悄搖頭。

  「請用茶。」

  「謝謝。」歐陽嬌容客氣地點頭。欣賞歸欣賞,有些地方的東西絕不能亂吃。

  歐陽嬌容問:「可不可以借一下洗手間?出門忘了。」

  「那裡進去就是了。」花玉貞指著一扇門。

  看得出來,歐陽很防她,自尊心甚強的花玉貞打消要告訴吳民達他們十年前就認識,也放棄向吳民達求助的念頭。

  「吳警官,找我有事?」寒暄完畢,花玉貞開門見山問吳民達。

  個性真爽直!那他就不拐彎抹角了。吳民達拿出口袋的相片給花玉貞看,同時注意她的表情變化,發現她看到照片時忽然緊張起來。

  吳民達問:「羅雲天回來就找你,你們——」

  花玉貞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交情不深,很久沒有聯絡。」

  吳民達真接戳破她的謊言:「羅雲天生性多疑,若沒有相當交情,他不會一偷潛回國就來找你。」

  花玉貞回視他一眼。

  「誰知道他心裡想什麼。」

  歐陽嬌容回來了,她當然更不相信花玉貞說的話。

  「花小姐,你要是不說實話,我們可以把你當成共犯捉起來。」

  「太可笑了,憑一張光天化日下的照片就想定我的罪?行不通的。」花玉貞生氣地站起來,惱怒地反駁。

  「你別誤會,歐陽向來口快,我們是想來幫你。」吳民達柔聲介入。

  歐陽嬌容訝異地看著阿達。平常時這種狀況,阿達該唱黑臉而她配合唱白臉,但阿達今天好像有點脫軌,害她看不出阿達機關裡賣什麼狗皮膏藥,還是阿達剛才喝下花玉貞滲了符咒的茶水?

  「不需要。」花玉貞不領情地各看他們一眼。「大門沒有移位,出去的時候用力拉上,我不送二位了。」

  吳民達拉起想要發火的歐陽。

  「我看到你把我留給你的名片壓在桌墊下,背下號碼後把名片丟掉。還有,為了你的安全,不要讓羅雲天知道我們認識。」

  花玉貞錯愕地看著吳民達,看到他深邃的黑眸裡,確實露出一絲感人的關心。

  「為什麼?」她問。

  「不要問,相信我就好。」吳民達說完,拉著歐陽嬌容走出花家。在電梯裡不忘調侃太過安靜的歐陽:「你被點了啞穴了?」

  「沒見過你那麼紳士,嚇呆了。」

  吳民達聽而不聞。

  「你察看的結果有什麼發現?」

  「花玉貞不是羅雲天的情婦。我借口進去浴室翻了一下,全是女人用品,證明她真的一人獨居。而且你的那張名片,羅雲天看到或聽到你這不死怪貓的名字,他會馬上抓狂的,你那張薄薄的名片還能壓在桌上,證明羅雲天確實沒有來過。只是,花玉貞和羅雲天有聯絡是事實——」

  「嗯。」

  太簡單的回答她聽不懂。歐陽嬌容側過臉瞧緘默的吳民達。「「嗯」是什麼意思?」

  「我在想,花玉貞的強悍是裝出來的,其實她很畏懼羅雲天,我也覺得她好像瘦了,所以只要羅雲天再找她,她就會來找我。」

  吳民達想起花玉貞那張流浪動物之家的收據。雖然捐款的來源不對,但他知道花玉貞心地善良,是不拘小節、依喜好做事的人,算是個該怎麼形容比較恰當?有了,和歐陽不同類型的女怪物。

  阿達說她好像瘦了,不是才見過兩次面?歐陽嬌容意外得兩隻黑瞳差點兜在一起。「你這次又在竊笑什麼?」

  「沒有。」到了,吳民達第一個走出電梯。「歐陽,你和你當電腦工程師的阿娜答拍拖好幾年了,婚期到底決定了沒?」

  「三個月後。」歐陽嬌容露出難得的嬌羞笑容。

  「三個月後,希望我們能立下大功,到時我就可以替你掙一個長假,讓你安心去度蜜月。]吳民達和歐陽嬌容邊談天邊走回車上。

  「我阿娜答也說希望我立下大功好轉調內勤,免得他天天替我提心吊膽。」

  「他說的沒錯。調內勤好準備去生孩子,再慢就變成高齡產婦了。」

  「可是我說,每天和阿達在外面跑跑跳跳筋骨才不會僵硬,他只好說隨我了。」說起腦筋棒棒、英俊體貼的愛人,怎不教跆拳道二段的歐陽嬌容露出幸福的笑容!

  「嘖!又害我變成罪人。」吳民達煩惱地搖頭。

  回去他要先找組長商量,暗中替歐陽申請轉調內勤。雖然捨不得,卻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江湖就像武林,追趕打殺的日子不適合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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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違逆上頭的意思不肯讓嫌犯交保,嚴力宏知道他把這位頭髮花白、常和他的上司相約去打高爾夫球的劉律師氣死了。

  果然劉律師脹紅了臉,撂話說:「你會後悔!」

  嚴力宏無所謂地看著劉律師。

  「後悔什麼?我早就是個令上頭頭痛、麻煩又不合群的人,哪天我要是聽話做事,那才叫奇怪。我很忙,不送了。」

  「不必!這個案子會換人辦!」口氣大得好像法院是他家開的。劉律師說完,抓著公文包憤然離去。

  換人正好助他推掉這件討厭的案子。明天又是星期六,嚴力宏對著桌上的卷宗歎氣,把它抓進公文包裡,準備帶回家加班。忽然,有人敲門。

  「進來。」嚴力宏戴上咖啡色太陽眼鏡,對著門喊。

  吳民達笑著推門進來。「力宏,明天週六,人家都下班去度假了,你還在用功。」老同學了,對嚴力宏隨時隨地都戴著顏色很深的眼鏡,他早就見怪不怪。

  「阿達。」嚴力宏輕鬆地轉動脖子,動動手臂。「案子太多,不趁著空閒時多研究,開庭時,可能會不瞭解我坐在上面審什麼案件。」

  「要是每個法官都像你這麼認真公正,那我們就有福氣了。」

  「其實每個法官都很認真的。」

  「少替你同事講好話。其實那些人忙交際、那些人會拿錢,我們都心知肚明。」

  看得出來,阿達今天情緒不是很好。嚴力宏笑著說:「阿達,你買過整箱的水果沒有?整箱的水果打開來時,總會看到有一、兩顆壞掉的,把壞掉的挑出來不要,這箱水果品質就一致了。」

  吳民達感歎。「挑不盡啊!這一箱挑完,下一箱還是有同樣情形。公務員做愈久愈寒心,你表面說得輕鬆,但我相信你心裡和我一樣失望。」

  失望又怎樣呢?嚴力宏拍著阿達的肩膀說:「你只要肚子空了,嘴巴就比刀子還要利。走吧,我請你吃飯。」

  「我請你好了。」

  「不行,法官不能隨便讓人請吃飯。」

  「警察不也一樣不行?」

  「乾脆你們兩人請我好了,這樣政風單位就沒理由說兩位的閒話了。」正好插進來佔便宜的愉悅聲音讓兩人笑著回頭看。

  「黑拓。」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一路趕來還擔心你「關店」走了。」黑拓常開玩笑說法院是合法、受保護的黑店。

  黑拓露出白牙,俊帥地笑著。精壯結實的肌肉曬得黝黑,短短的頭髮抹上造型液,很有個性地豎起,穿著黑色緊身衣褲,看起來非常休閒,讓好久沒跟名山名水

  打招呼的嚴力宏羨慕地捶他一拳。

  「又來了一個打擊我從小就崇拜的司法天平。拓子,好像剛度完假回來?」

  「度假?沒你想的這麼好命。」黑拓重重地歎口氣。「不管國內國外,哪天不是為了工作在奔波賣命。」

  「唉!」吳民達比誰歎的氣比較大聲,雙手抱在胸前搖頭說道:「一樣奔波賣命,你可比我自由多了。」

  黑拓笑著握拳輕捶吳民達的胸膛。

  「阿達,你是「大人」,有牌照的,我算什麼?小卒子。」

  「我甘願做小卒子。」吳民達忽然一臉欣羨地問黑拓!「拓子,聽說你的人身安全公司業績呈百分之二百的成長,生意怎麼這麼好做?」

  「景氣壞,綁票、保險詐領案件不只增加,而且花招更是層出不窮,人心沒有安全感,我們公司生意當然就好得應接不暇了。」

  吳民達說道:「傷害自己身體詐領保險金還算是有良心的,就有那種可惡的、傷害別人身體去領保險金的人。我們組裡的刑事案近來是一件接著一件。」

  「近來犯案的手法愈來愈殘忍,幾乎可以說都失去了人性,實在令人寒心。拓子,你應該跟那些委託你調查的保險公司建議,保單總保費不要超過五百萬,多少

  可以減少兇案發生;不用忙壞警察、法官找兇手,浪費納稅人的錢。」嚴力宏說。

  「那保險公司不就少賺了?就算立法當局重新修法,保險公司也會發動全體業務員上街抗議。」黑拓笑著說。

  「現在的人實在是——沒肉吃怨天,吃太飽怨地。」吳民達笑著歎道。

  黑拓陡然臉色一整,很嚴肅地說:「阿達,羅雲天回來了,你要小心。」

  一聽到羅雲天的名字,吳民達臉頰抽搐道:「我等他。]

  嚴力宏兩道濃眉忍不住又聚攏在一起。

  「拓子說的沒錯,你為了鐵尺和他變成死敵,你在明他在暗,還是小心點。」

  「他沒準備讓我活著,我也替他量身訂好棺材。拓子,你忽然提到他,莫非你有客戶被他看上?」

  「我的委託人很緊張地來找我,說她丈夫被羅雲天恐嚇,羅雲天向她丈夫要二千萬不能連號的現金。」黑拓可以感覺得到吳民達的背像貓一樣豎立起來。

  嚴力宏劍眉也豎了起來。

  「今明兩天銀行不開門,是誰家裡隨時都有二千萬的鈔票放在家裡晾?」

  「力宏,抱歉,我不能說出她的身份。不過她也沒二千萬的現金等著人來拿。我委託人的丈夫很聰明,先給他五百,並且告訴他台灣混亂的上班時間,聽說羅雲天當時錯愕了下,但還是放過他,答應給他兩天的時間補齊差額。」

  「羅雲天的行情變差了,竟然可以讓人分期付款。不過,對我來說是個好線索。黑拓,謝了。」吳民達握拳輕輕直擊黑拓的胸膛。

  「不客氣。阿達,要是我抓到羅雲天,我會把他送給你,但這條線索不要讓你的長官知道。我的委託人寧可付錢,也不想拿全家性命來賭,她來找我純粹是怕凶殘的羅雲天拿了錢之後殺人滅口。」

  「沒錯,他是不會希望有太多人知道他回台灣。」吳民達關心朋友,指著以前為了抓羅雲天留下的傷口交代。「拓子,你接這筆生意千萬要小心,羅雲天是出名的見血三郎,不要讓我去蓮巖山看你。」

  「多謝提醒。」黑拓頷首致謝,很有自信地說:「阿達,別忘了我也不是省油的燈。」

  身為法官的嚴力宏愈聽愈難以忍受。

  〔這個羅雲天當真認為我們台灣沒有王法可以治他?」

  「王法是訂給善良老百姓遵守的。羅雲天認為有錢能使鬼推磨。槍殺警察的通緝要犯竟然能自由出入台灣,是誰給他這種方便的?」黑拓慷慨地送給兩位領公家薪水的執法官員一個難解問題。

  吳民達黝黑的雙眸倏地變得闃暗,他說:「有時候我真羨慕你隨心所欲接案子,辦事情又不用處處受人限制,不像我當警察,光是挖耳朵聽長官訓和打報告就要耗掉一半精力。」

  「到處都有官僚,真倦。」吳民達和黑拓意外地聽到嚴力宏抱怨。

  「力宏,我說我們哪天跳出來和黑拓搶生意,開間偵訊社或什麼的,管它上面官僚個屁。」

  「歡迎來搶。等你們跳出來伸張正義,我把「有趣」的案子交給你們。」

  「力宏,聽到了沒有?」吳民達興致勃勃。「還沒做就有業績保證。」

  「早晚,但不是現在。」嚴力宏的話一向簡單明瞭。

  「隨你。反正我現在也沒時間,我的精神要先放在羅雲天身上。」

  「阿達,就我所知,目前全國最瞭解羅雲天的人便是阿達你了,透露一點我不知道的訊息給我吧。」黑拓誠心誠意地請教。

  多了黑拓,等於多了一隻手臂,兩人互相幫忙,並不衝突。「可以。」吳民達詳細地向黑拓分析羅雲天多疑自私詭詐的個性,並且把最近拍到的照片拿給他們看。

  「這是羅雲天現在的樣子。」

  「阿達,羅雲天為什麼找花玉貞?」黑拓指著相片問。

  「我也很想知道,我會再去找她。」

  嚴力宏肚子餓了,很酷地戴回墨鏡。「去吃飯吧,邊吃邊想對策。」

  ※※※

  每年媽媽忌日這天,吳民達一定會請假來這風景幽美的蓮巖山,添香油錢給蓮巖寺,到蓮巖塔祭拜母親。

  吳民達清楚記得媽媽過世時,他才高二;他回去向生父求助,生父的原配卻冷笑插嘴說,他媽媽是她丈夫在外面偷養的女人,「死」也不能入吳家的門,喪禮免了,屍體快點火化,骨灰隨便找個地方放就行。」這讓他氣得把她正在看的電視砸了。

  當時他還是個靠人養的學生,想憑自己的能力替媽媽辦喪事根本做不到。力宏知道後回去找嚴伯父幫忙,才讓他媽媽有一個像樣的喪禮;屍體火化後,骨灰放在這環境幽美、每天有師父誦經的蓮巖塔裡。

  吳民達把媽媽生前最愛的鮮花插進瓶裡,供果分別放在供桌上,三炷清香握在手上默默祭拜。忽然,安靜的佛堂傳出高跟鞋踢踏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刺耳聲音,讓他皺眉轉過頭看。

  這麼巧!吳民達兩眼發亮,看著如彩蝶般飛舞進來的花玉貞。

  「呀!」花玉貞抬頭意外看到吳民達,嬌呼一聲,抱緊捧在胸前的花束。

  吳民連轉回頭恭敬地向地藏王菩薩拜了拜,再到他媽媽靈位前拜了一拜,然後把香拿去插在香爐裡。這時,花玉貞在較不顯眼的位置找到小雙姐的靈位,將鮮花放在她靈前,站到供桌前點香。

  「我到樓下等你。」吳民達先走下樓。

  過了一會,花玉貞才姍姍走下唯一的一道樓梯。吳民達懶洋洋地趴在一樓的欄杆上,不用回頭就知道花玉貞鏗鏘有聲地走過來,她似乎都穿著很怪的鞋子。

  一列火車正在遠處的田間跑動,花玉貞學吳民達趴在欄杆上遙望。

  「好久沒看過在田野裡跑的火車,真像玩具火車。」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你來祭拜誰?」

  「朋友,你呢?」

  「我媽媽。今天是她的忌日。」

  花玉貞側過頭看吳民達,自嘲地聳肩說道:「我有兩個媽媽,但我想她們要是死了,我是不會想多去看她們一眼。不過要是我親爸死了,我想我一定會哭得很傷心,因為我的房子是他買給我的。」

  吳民達的視線仍追著那列遠處的火車。

  「玉文雙是你什麼人?」

  花玉貞雙眼不自在地看著自己的手。

  「你怎知道我來看小雙姐?」

  吳民達差點想笑花玉貞笨。

  「我和寺裡的師父很熟,問一下就知道了。我不會記錯,她曾經是羅雲天的女友,後來自殺死的。」

  花玉貞忍不住要替小雙姐說話——

  「小雙姐也是羅雲天害的。或許你腦子好,不知道你是否可以教我處理掉制服上的口香糖?」

  口香糖!吳民達很快轉身,瞇著眼細看花玉貞細緻的臉龐;而花玉貞也緊抿著紅唇,倔強黑眸不服輸地迎視一對漸漸含著怒火的眼睛。

  吳民達記起來了!他剛成為警察大學的新鮮人時,穿著制服回家「炫耀」,然後遇上連串的倒霉事,先是撞到「邪」,然後放證件的皮夾丟了,接著發現新制服貼著一大塊口香糖。幸好兩天後接到掛號寄回的小包,裡面是他找瘋的皮夾;幸好皮夾裡的東西一樣不少,他才知道皮夾和制服上那塊口香糖都是那個太妹的惡作劇。因為他大學四年間沒有再回台中,所以找那個小太妹算帳的念頭漸漸淡了。

  沒想到他們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是他粗心大意,才沒記起花玉貞獨一無二、可當註冊商標的嬌嗲柔媚聲音。

  花玉貞看吳民達皺著眉,卻又要笑不笑的瞪她半天,該不會在醞釀報十年老鼠冤的心緒吧?當你不知道一個男人心裡想什麼的時候,就要記好交通安全守則——

  保持距離,以策安全。花玉貞憋著氣,小心移開半步,然後又再半步。

  「夠遠了。」吳民達忽然大手壓住花玉貞還沒挪動的小手,冷峻的臉上看不到之前的善意和笑意。「再遠,聽你說話就要戴上助聽器了。」

  花玉貞瞥看吳民達一眼,試著將手自他掌下抽出來。

  這女孩像泥鰍一樣滑溜,吳民達不想讓她溜走,便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腕,花玉貞緊蹙著柳眉,黑瞳露出疼痛的樣子。

  吳民達忽然想起,花玉貞看起來嬌滴滴的,她的手怎堪讓他粗魯地扣住;他突然放開手,花玉貞正想躲開時,吳民達手臂大剌剌地摟過她的肩膀,然後用力把她往他身體攬進。

  「也不用這麼靠近吧!」花玉貞忍不住低聲咆哮。

  「我和我同事歐陽都這樣。去那邊坐,順便敘舊聊天。」吳民達指著下面池畔的涼亭。

  花玉貞心不甘情不願地靠著吳民達走,早知道他還記恨十年前兩人的衝突,她就閉嘴不提過去。只是,既然兩人都來到涼亭了,吳民達還不放開她,甚至也不許她稍稍挪開一點適當的距離,那就很有點「那個」了。

  「我只要大喊一聲,那些在除草的尼姑會以為你騷擾我,把你當壞人。」花玉貞用力吸氣,表示她準備喊叫了。

  「你最好不要跑給我追,不然我會用手銬把你銬住,那你會很難看的。」

  吳民達傾前惡聲惡氣地唬她,但手是早將她放開了。花玉貞怒視欺近的峻酷臉龐,心湖無端掀起一小波連漪。

  「你不要以為女生就好欺負。」

  生氣也裝不出嚴厲的聲音,現在又不小心岔了氣,罵人的話從她嘴裡出來就狠不起來了。花玉貞太恨這口沒個性的聲音,因此懊惱地噘起嘴,不想再多說半句。

  「我沒有要欺負任何人的意思,我只希望你能跟警方合作。]吳民達對女人味十足的花玉貞耐心說道,同時心裡充滿濃濃人民保母的責任和義務。「我專門保護弱者,我最看不起欺負弱者的人。」

  「老實說,我不是懷疑警察的能力,只是我不需要任何人來保護我,自由自在地,我會活得比較快樂一點。」

  吳民達是無法答應她的要求的,因此他直截了當地說:「羅雲天是個瘋子,繼續和他在一起你就需要人來保護。你知道嗎?他是通緝中的槍擊要犯,這次從菲律賓走私毒品和槍械回來販售。花小姐,我勸你,跟他在一起絕不會有好下場,裡面那位就是明證。」

  她哪會不知道羅雲天的可怕!花玉貞臉上閃過五味雜陳的表情,眼睛看著天空,娓娓說道:「他是很久沒有聯絡的朋友,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找上我,他的疑心病讓大家害怕,我想活久一點最好的方法就是和警察保持無限距離。」

  「不老實說也沒關係,我派警車每天在你樓下待命。」吳民達無所謂地聳聳肩,轉身準備走人。

  「你不能這樣害我!」花玉貞臉色慘白地叫道,兩手用力拉住他的手臂。

  吳民達回過頭來看花玉貞,看她雙眼泛紅,紅唇微顫,讓他不忍作弄她,就放柔了聲音說:「看得出來你很怕他。羅雲天罪孽深重,捉到一定會被判死刑。你懂嗎?想清楚,不要變成他的共犯,幫我捉到他,你不但可以獲得自由,而且免被判刑。」

  「你保證我不會被當成同夥,並且保護我的安全?」

  「我用警官的榮譽保證。」

  花玉貞抬起水靈的瞳眸注視吳民達。十年前那個青澀稚氣的男孩不見了,他變高變壯變穩重,成為一位令所有女孩仰慕的男子漢。陡地,一股暖意有如電流般直竄她的腹部,令她心跳加速。十年來,她玩夠了、瘋夠了,也看夠受夠了,如果她花玉貞需要一個男人來保護,那就是眼前這位十年前曾被她作弄過的男人。

  「他說有東西要賣,叫我當聯絡人。」

  「賣槍賣毒不是賣菜,被捉到會依違反毒品槍械管製法判很重的刑,你難道不知道嗎!?」吳民達忍不住大聲教訓起花玉貞。

  「很抱歉,我書讀得不多,不過這種小道消息倒是聽過。」花玉貞諷刺完後反過來問吳民達:「你說我能怎麼辦?當時若不答應他,可能現在和你說話的人早變成幽靈。我一直很怕羅雲天哪天出現在我面前,結果他真的找來了。你們當警察的不能抓到他、槍斃他,不但不覺得自己無能,還敢大聲向我這種柔弱無助的小老百姓咆哮。真沒天理。你走,剛才說的話我全部否認。」花玉貞眼裡閃著怒火,鼻翼翕張,一古腦兒地遷怒吳民達。

  「是你拉著我,不讓我走的。」吳民達很屁地垂下他的眼睛,盯著剛才就被花玉貞緊緊拉住的手臂。

  花玉貞紅唇一撇,臉上又是那種倔強的表情,她用力甩開他的手,轉身和吳民達背對背而站。

  吳民達是個能自我反省的人,不管怎樣,把事情搞砸就是自己不對。「花小姐——」

  「不要過來!」花玉貞雙手緊握著欄杆,大聲制止。

  吳民達聽到濃濃的鼻音,又看到她削瘦的肩微微顫動著。

  無聲的哭泣!吳民達記得他一生中唯一一次無聲的掉淚是在媽媽剛過世時,那時他好無助、好孤單。吳民達站在花玉貞背後,胸口漲滿罪惡感。

  「不要哭。]吳民達張開雙臂,自花玉貞肩上繞過,溫柔地將她圈住,下巴還頂在她的頭髮上。花玉貞臉上佈滿淚痕,詫愕地回頭看他。

  「是我沒度量,聽你把警察罵得那麼實在,忍不住生氣了。對不起,改天讓你在我的衣服上黏口香糖。]總算讓花玉貞破涕為笑。

  「第一次聽到警察跟小老百姓道歉,感覺很奇怪,你一定是個好警察。]

  歐陽說他的臉皮是局裡第一厚,這張他自豪的厚臉皮,竟然被花玉貞看得發熱發燙;這是他成為男人以來的第一次異象。吳民達咳了幾聲掩飾他的異常。

  「羅雲天叫你聯絡過哪些人?」

  「都還沒有。羅雲天做事向來很小心的。」吳民達一下子又變得無情了。花玉貞將下巴趴在欄杆上,眼睛看往遠處。吳民達若注意看,會發現她的眼睛空茫得沒有焦點。

  「哈羅,」吳民達將花玉貞漫不經心的腦袋板過來面向他。「羅雲天和我結下不共戴天的梁子,他殺了我最尊敬的同事,一位剩十五天就退休的好警官。幾年前他僥倖逃過警方布下的天羅地網,這一次,我一定要捉到他接受法律制裁。]

  花玉貞悠悠歎了口氣。「你剛才說過布下天羅地網仍被他逃掉,警方這回要是又失敗呢?」花玉貞突然手指反指向搭裡。「有時求死也需要很大的勇氣,裡面的小雙姐自殺那天跟我說了一條熱帶魚的故事。我想我要得到自由可能要學她那種勇敢。

  「什麼熱帶魚?你說清楚。」這該不會是什麼買賣的通關密語吧

  花玉貞提不起勁地看旁邊忽然興奮的男人,慢慢說道:「無知的熱帶魚悠遊在它認為最美的水族箱裡,有一天,它發現它不只活動受限,而且是全然透明化的;

  它開始反抗,它過去最崇拜的主人就餵它吃包著糖衣的毒藥,它為了掙脫日漸加深的痛苦,就一頭撞破水族箱——]

  「哪有頭那麼硬的熱帶魚!」花玉貞重重地歎聲氣,明白地表達對他的打岔很不滿。吳民達笑著說:「好好好,請繼續!]

  「沒有了。]

  吳民達以為她又鬧彆扭

  「沒有了?不是才說到撞破水族箱。」

  花玉貞這次可是為了他的呆而悄悄歎息。

  「死了。魚沒水能活嗎?這故事雖然簡單,但寫意頗深。那條魚不惜犧牲性命來換得清白的重生。」

  警察當久了,辦起事要求的就是清楚暢快,連呈給上級的報告他都是只寫幾項重點,如果上面的白癡看不懂,他再叫歐陽打一分補述的報告貼到下一面。像花玉貞這樣截頭去尾講一條魚的故事給他聽,他倒寧願那條魚後來上了餐桌。不,那條魚中毒不能吃。

  吳民達閉上眼慢慢消化。剛才花玉貞講故事時滿瞼淒淒,想必這條魚很特別,主人又喂毒給它吃。吳民達陡然張開眼睛把花玉貞嚇了一跳。

  「你說的魚該不會是裡面那——」吳民達手指著塔裡,然後粗魯地抓住花玉貞粉藕似的手臂,眼睛睜得比剛才還大。「我說過好幾次,我會保護你的安全,所以你不許學她哦!」

  好怪異!他的手粗糙有力,被他手掌握的地方雖然有些疼痛,但透過相連的肌膚,她的心卻被少有的暖意和安全感衝擊著。忽然,花玉貞覺得從她眼裡看出去的事物都變得朦朦朧朧。他是個到處捉罪犯的刑警,不是能愛上她的一般男人。花玉貞柳眉微蹙,輕輕咬著紅唇,轉動手臂抗拒來辦公事的吳民達。

  「我是擔心你們警察無法二十四小時保護我。」吳民達看花玉貞伸手要扳開他的手,他趕緊鬆手。不過,花玉貞粉白細緻的皮膚上已經留下四條久久不褪的紫痕。

  「怎——」麼這樣!吳民達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然後濃濃的兩道眉毛緊緊地皺在一起。

  他是粗人,每天過著追趕跑跳碰的刺激生活,被他捉到的手通常馬上都會戴上一對白金手環,所以輕手輕腳對他來說是很難適應且煩人的禮儀,而花玉貞那泫然欲泣、楚楚動人的模樣,讓吳民達更加慌張無措。

  這要多久才會消退?花玉貞抬起手擰著眉心揉著。她的皮膚不只較一般女孩白細,也容易過敏受傷,有時連被蚊子咬到都會腫得去看皮膚科。

  「我——我——」吳民達只會脹紅著臉,口吃地說我。

  花玉貞肩膀用力撞開吳民達的手。

  「你很粗魯,我要去驗傷告你!」

  吳民達不理花玉貞說的氣話,兩三步追上花玉貞,放緩腳步,和她保持二十公分的肩距。

  「我送你去醫院,再送你拿著驗傷單到法院告我傷害。」

  她又不是真的要告他!花玉貞白了和她保持平行的吳民達一眼。「我說過要告你嗎?」

  「有啊,剛才——」吳民達突然嘿嘿笑了幾下。「下山要走很久,我送你到醫院。」

  「不用了,我喜歡走路。」

  「太陽頂在頭上,喜歡走路也不能挑這種路和這種時候。」有了剛才的經驗,吳民達這次手勁控制得剛剛好,不鬆不緊。「這樣好了,我送你去醫院,然後請你吃飯向你賠罪。」

  他真的和她見過的警察不同。樹上的知了不停地叫著,夏風徐徐吹來,今天的天氣很不錯,花玉貞笑了,吳民達的心情也很好。

  「就給你這分榮幸。」

  吳民達瀟灑地摳摳鼻子,笑著說:「謝謝賞臉。花小姐,請上車吧。」

  「吳警官,拜託不要叫我花小姐,你要嘛叫我花玉貞,不然就叫我貞子。」

  「貞子,日本舶來名字。」吳民達和她說笑。

  「沒錯,就是那個女鬼,我厭倦用玉貞這個名字了。」替警察做事給瘋子發現的話,那種恐怖不安的心情誰有經驗?如果不是怕嚇死人,她更想化妝變成貞子。

  吳民達禮尚往來,笑道:「那你也不能叫我吳先生,我的朋友都叫我阿達。貞子,我一定會盡最大力量來保護你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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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4 00:20:53
第四章

  為什麼羅雲天一直沒和她聯絡呢?他到底在想什麼?花玉貞等得快發瘋。

  星期天,花玉貞總算接到羅雲天打來的電話,要她到她家附近的國立美術館等,指定地點是園區最高的雕塑品附近。

  園區最高的雕塑品在哪裡?她雖然住在附近,但美術館可不曾去過。

  花玉貞急忙問說:「天哥,是右邊還是左邊?」

  「慢慢去找。玉貞,台中有那麼好的地方,你都沒去過?」電話裡的羅雲天竟然發出笑聲。

  羅雲天這幾天眼皮直跳,所以他更加小心,連剩餘的一千五百萬也不想去拿。對方怕他,錢一定會準備好,等他胸口不那麼悶,晚幾天過去也不遲。不過手上的貨一定得趕快弄走,沒帶錢回去他當不了老大、辦不了事。

  「想去但沒時間。」花玉貞看看牆上的布谷鐘,十點十五分。「天哥,我換件衣服馬上過去,最慢三十分鐘。」

  「可以。」羅雲天說完就掛斷電話。

  「十七秒,可惡!」羅雲天通話時間太短,吳民達想追蹤他發話地點的計畫失敗。吳民達用力丟下監聽器,馬上打電話給花玉貞。「貞子,你的表現是一流的,半小時我們可以做很多安全措施,你放心去美術館等羅雲天。」

  花玉貞擦掉冷汗。如果不能在臨危的時候控制聲音和表情,那她還有資格當最棒的騙子嗎?

  吳民達和歐陽嬌容立刻忙碌起來。歐陽嬌容怒道:「羅雲天這東西還真會挑好地點。阿達,怎麼辦呢?」

  假日美術館辦活動,交通和人潮都是問題,而且美術館外面四通八達,發現狀況不對很容易逃跑;而怕引起羅雲天注意,當然不能事先把那些遊客疏散。最令人擔心的是,萬一雙方不慎擦槍走火,捉壞人還是保護民眾怎麼抉擇?愈想愈可怕,要做出涓滴不漏的安全措拖,難度實在很高。

  「只好讓花玉貞跟著他走。我把計畫告訴她。」

  ※※※

  花玉貞可不敢把吳民達的保證全部當真,她還是提心吊膽地繞著整個美術館的園區。說來慚愧,有幸和美術館當鄰居,卻不知道它原來如此廣大。如果以後還有機會的話,她一定會常常來的。

  大部分的雕塑藝品在她這個凡人眼裡,真可以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來形容。藝術家的想法和凡人真不同,她走過很奇怪、完全看不懂的東西,也走過能夠一目瞭然的。人物的雕塑她看得懂,其它的有椅子、有山洞、有心臟、有種子、有最高的!

  她仰頭看了很久,終於確定最高的就在面前。

  如來完成的高樓,長長高高又歪斜的骨架立在斜坡地上,最高點有一個人倒吊在狹窄的框架裡,給人一種不安和憂慮感,尤其重創台灣的921大地震發生過後,這件雕塑馬上讓她聯想起地震後倒塌的大樓,和陷在大樓裡面的人。

  挑中這裡,可見羅雲天的大膽、幽默和藝術修養超乎她的想像。花王貞耐著暑熱,坐在離它最近的椅子上等。

  她知道,不管明處暗處,都有許多偽裝的警察在注意著她,羅雲天也絕對不是個笨蛋,他必定會在他挑選的地點附近詳細地觀察,直到確定沒有可疑人物,才會放心出現。花玉貞現在只能默禱上帝站在她這一邊,警察們千萬別凸槌,別讓羅雲天靈敏的嗅覺嗅到空氣中有危險的因子;因為只要發現不對,羅雲天必定立刻走人。失去他的信任之後,她往後的日子會更沒有安全感。

  過了五個小時,羅雲天一直都沒有出現。羅雲天並沒有通知她不來,所以花玉貞只能乖乖等著。愈等心愈煩,她一直看著倒吊在斜塔頂裡的人,那就像是此刻的她。

  花王貞打開皮包檢查行動電話,裡面沒有任何留言。忽然,拿在手上的電話意外發出響聲,花玉貞驚嚇的把行動電話丟回皮包裡,又陡地想到可能是羅雲天打來的,手忙腳亂地將它找出來,放到耳邊聽。

  「他已經來到你的附近,只是很小心,你保持冷靜。」吳民達高興的聲音傳來。他們在附近大樓裡,利用高倍望遠鏡由高處往下監視很久,看到花玉貞開始浮動,吳民達趕快打電話示警。

  花玉貞沒有說話就把電話切掉。心裡恨恨地罵著:吳民達你這個爛警察,存心想嚇死我!如果出錯,我是羅雲天的第一目標,等你們的子彈打到,我早就變涼了還需要冷靜嗎?

  「玉貞,火氣好大,怎麼沒說話就把電話關了?」

  羅雲天高大的身影突然擋住一陣涼風,讓花玉貞悶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天哥。」乾澀的喉嚨擠不出好聽的聲音,花玉貞盡量拉寬嘴巴的線條。

  羅雲天臉上雖然帶著笑容,雙眼卻顯得晦合幽深,他非常小心地看著走過斜坡的一對情侶,然後拿過花王貞手上的行動電話,突如其來地按下來電顯示,看了看,開口說道:「女孩子家有話跟人家好好講,天哥替你撥回去。」

  花玉貞心臟差點休克,幸好她早就聽吳民達的話,把他的名字改用代碼輸入,不然被他看到她鐵定死的。

  不能讓羅雲天聽到吳民達的聲音,花玉貞大著膽子伸手去搶電話。

  「天哥,不用了,我不想和他講話。」

  電話已經在響,羅雲天像和自家妹妹遊戲的兄長,輕輕拉著花玉貞玉藕般的手臂,嘴上笑著,技巧地把她推開。

  「喂。」

  完了!花玉貞閉上眼睛等死。

  幸好他雙眼一直盯著「目標」,也太熟悉羅雲天的聲音,同樣視他如死對頭的羅雲天對他的聲音一定也記憶深刻,吳民達沒有回話,趕快把手機交給一旁也拿著望遠鏡的歐陽,用嘴形說出羅雲天三個字,然後就往樓下跑。

  歐陽嬌容反應快,對不出聲的電話說道:「喂,我是歐陽。要死啦,半天不講話,你是誰?老娘最沒耐心了,不要跟我玩迷猜。」

  「我替玉貞打的。」羅雲天說。

  〔咦,那你是誰啊?不會是她男朋友吧?這個人太不夠意思了,有男朋友也用

  不著這麼跩,用這種方法通知我,像本小姐這種舉世無雙宇宙超級大美女也不會差她太多——」

  「你聽。」羅雲天沒有興趣聽女人八卦,把電話丟給花玉貞。花玉貞強裝笑臉接過手機,別過臉不安地聆聽。

  「想要男朋友,我隨便往街上一站,保證一個小時內可以找到一打男人,就是五分鐘一個,叫花玉貞來跟我說話,我要問她」

  是歐陽,花玉貞偷偷放下心來。

  〔你吹完了沒有?我實在很懶得理你耶。」

  換人聽了。「沒問題的話,你先關電話。」歐陽嬌容非常謹慎。

  「嗯。」花玉貞也不願意講太多,馬上切掉電話。

  羅雲天笑著放開花玉貞,並為他的行為找借口:「你朋友說話很有趣,本來想約她一起出來吃飯。」

  「不用了,她那個人一根腸子通到底,守不住秘密。」花玉貞轉身走下小小的山坡,往美術館正門的廣場走去。羅雲天沒有懷疑她,所以她的膽子又變大了。

  當他們在說話的時候,周圍的人已經開始小心的行動,丟下歐陽跑下樓的吳民達騎著摩托車,頭戴全罩式的安全帽,佯裝成在等女朋友的男子。

  「玉貞,讓你等很久,生氣了?」

  「沒有。雖然住在這附近,不過難得有機會在這裡坐上一整天。」

  「哈哈。」多疑多變的羅雲天真正笑了。「尖酸的反應,這才像你的樣子。我知道你等得不耐煩了,走吧。」

  「去哪裡?」花玉貞問。

  羅雲天算是脾氣很好地把食指壓在花玉貞嘴上。「玉貞,你該知道我不喜歡問題太多的人。」

  花玉貞心虛,急忙垂下頭說:「對不起。」

  羅雲天伸手搓搓花玉貞的頭,很有度量地告訴她說:「記得不要再犯,交易完,說不定我會帶你一起出國。」說話時他的眼睛總是小心地看著四周。有個女人向著那輛他在注意的摩托車跑過去,看不到臉的男人伸手摟住她的肩。哼!一對約會的情侶。

  花玉貞聽完羅雲天的話,張大吃驚的杏眼急著搖頭。

  「天哥,我在這裡過得很好,你去哪裡都千萬不要記掛著我。」

  「再說。車子來了,快點跟著我上車。」羅雲天拉著花玉貞很快坐進剛停下的車子。

  歐陽嬌容利落地跨上摩托車,吳民達馬上發動車子跟進。

  羅雲天是登錄在案的大尾鱸鰻,既然現了行蹤,台灣的檢警自然都不敢怠慢,各組人員采迂迴跟蹤,花玉貞的手錶又有衛星定位儀,所以吳民達跟到中棲路附近一獨楝二樓高的別墅。眼看著羅雲天的車子進入電動門的車庫,別墅的電動門為什麼大得可以讓貨櫃車進入?吳民達暗忖。

  吳民達不再躁進,隨即和歐陽進入警政署花大錢購置的偵防車裡。

  這部車子可不簡單,裡面有最新的儀器和雷達,可以在一定距離監聽和感應人的體溫。天色已暗,才花了一天就找到羅雲天的巢穴,真是多虧花玉貞了。

  車子停在離羅雲天房子不遠的路邊,他們測出屋裡共有七種人聲,扣掉最好認的花玉貞的聲音,屋裡確定有六個男人。查出羅雲天要把貨賣給何人也是重要的事,他們在狹窄的車廂裡耐心等著,錄下裡面的大小說話聲。花玉貞說要上廁所。不久,聽到羅雲天問他的手下:

  〔外面那部車子停多久了?以前沒見過。」

  「X他媽的,這個人的疑心病真是名不虛傳,怎麼辦?」羅雲天這個人細心多疑跟傳聞中樣,歐陽嬌容低聲粗俗罵道。

  吳民達皺著眉噓她。「噓,警察之花,形象。」

  警察之花趕緊坐正,壓底聲音說:「這時候還顧形象,等下那混蛋就叫人來查看車子了,要是發現警察跟到家來,尤其是你這個死對頭就在車上,搞不好他二話不說拿著火箭筒朝車子開炮。我快要結婚了,要殉職也得等我當過新娘子,把以前投資出去的紅包收回來,心裡才不會有所遺憾。」

  「我特地為你訂做一套當男賓相穿的西裝,連試穿都還沒試穿過,所以,你最好閉上你的烏鴉嘴,不然置裝費叫你吐出來。」

  「噓,羅雲天打電話出去了。」

  〔有沒有錄下來?」吳民達問。兩人盯著監視螢幕看外面的情況,

  「有。」這時負責監聽的幹員敲隔板叫前面駕駛快開車。「他叫兩個人出來了。]

  吳民達還來不及反應,車子已經匆匆開走,轉彎時,看到兩個穿布鞋的黑衣大漢插著腰看著他們的車子。

  「就算叫人出來,我們也不用急著走吧?」吳民達除了要抓羅雲天,現在更擔心獨入虎穴的花玉貞的安危。

  「你知道這部車子多貴嗎?光車上的電子配備就接近二千萬,公家財產,不能出差錯。」

  吳民達聽到這種話,火氣沖了起來,抓著人家的領子問:「公家財產不能出差錯,替我們當線民的女孩她的生命算什麼?!」

  「阿達,不要衝動。我們到第二個地點就會停下來。」歐陽嬌容才將這頭蠻牛的手拉下,監聽的幹員突然皺著眉不說話。

  「你聽到什麼?」吳民達等不及把耳機搶過來聽,然後張開口。

  「阿達———」歐陽從沒見過阿達那麼「嚴肅」的表情。

  「羅雲天似乎要替她注射什麼東西,她在拒絕。」吳民達想起魚缸的故事,馬上喊道:「我要下車,繞回去!」

  「現在這部車子已經變成明顯的目標,繞回去反而增加危險。」

  「那就停車讓我下去!快點,你們想讓老百姓看不起警察,說我們警察說話沒有信用嗎?!」吳民達大吼大叫。

  「歐陽前輩。」

  「我一向拿他沒辦法,最好聽他的。」歐陽嬌容不止無奈地對向她求救的同儕聳肩,手也放在槍袋上加入威脅陣容,逼他們將車子停下。

  吳民達讚許地拍拍歐陽的手。

  「歐陽,謝了,聯絡同事們快過來支持。」

  「你聽到了?」歐陽嬌容提醒「保護車子」的另一組人,然後也跳下車,迫在吳民達後面跑。

  「你——」吳民達邊跑邊瞪著跟上來的歐陽。

  歐陽很阿沙力地甩頭。「你先進去,我隨後替你料理一些路障。」吳民達連謝都不用說,加快腳步拉開距離,看準屋子的死角,身手利落地翻牆進去。歐陽嬌容等阿達進去後,像路人一般自然地走過馬路,然後倏地隱身進阿達為她打開的後們。

  ※※※

  「天哥,你替我注射什麼?」花玉貞心涼了半截地看著羅雲天。

  羅雲天把用過的注射針筒丟進垃圾筒裡。

  「放心,只是很微量的海洛因。」

  「為什麼?你知道我雖然愛玩,但一直堅持不沾染毒品的。」花玉貞眼裡噙著淚,臉色蒼白,全身顫抖地看著雪白手臂上的細小針孔。

  「玉貞啊,這幾年天哥學會一個教訓,就是別信任任何人,特別是身邊的女人,小雙和你就是個好例子。你知道嗎?我會亡命東南亞,就是因為她去告訴那個瘋牛警察,說他的同伴是我殺的。不過死個老頭,沒想到他會那麼當真。」

  羅雲天想起被小雙背叛的恨,無情陰黯的眸子裡閃著冷颯的寒光,讓領受過他暴戾睥氣的手下感到害怕而悄悄退開。

  想到她這一生就快完蛋了,花玉貞不顧一切地替冤死的小雙姐說話:「天哥,是你不好。小雙姐好可憐,她是被你害死的。」大膽的花玉貞膽敢撕開他心上的傷口,羅雲天瞇細晦暗的眼睛看著她。花玉貞退了一步繼續說:「你對自己沒信心,怕小雙姐看不起你而離開你,所以你騙她吃毒,讓她痛苦,用毒品來控制她是下山爛的行為,就像你現在對我所做的一樣。她吞藥又割腕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我記得她曾咬牙切齒痛罵你,罵你是個陰險無情、不懂愛人的懦夫。」

  花玉貞左半邊臉得到一記又麻又燙的火鍋,嘴裡也有鹹鹹的血腥味,她忍痛努力睜開眼睛,看到羅雲天失控地脹紅臉,她心裡有一絲快感。

  「小雙是發瘋自殺的。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敢說我是懦夫,我會要你為你這張討厭的利嘴受到嚴重的懲罰。」

  羅雲天殺死得罪他的人之前,喜歡凌虐對方,聽對方哀求的聲音,或許對方害怕痛苦的表情,可以平衡他變態的自卑,所以花玉貞沒求饒令他非常憤怒,他一步步往花玉貞走過去。

  她口袋裡只有剛才在洗手間找到的刮鬍刀片。說會保護她的吳民達在哪裡?難道他說的是要保護她屍體完整?花玉貞不知道是什麼力量讓她還能站著。

  心裡其實也很怕死,但勇氣似乎還沒用盡的花玉貞一步步退後。「不,小雙姐沒有瘋,她死前打電話給我,說故事給我聽,一直說到嚥下最後一口氣。」想起小雙姐死前的悲怨,花玉貞眼眶早就紅了。「她說,她終於可以重新做人了。我雖然沒看到她當時的表情,不過我相信當她說可以重新做人那句話的時候一定笑著,她離開你這個魔鬼的時候一定是快樂的。你說她瘋了,我不信發瘋的人會想得那麼周到。你連想看她最後一眼都無法接近,不是嗎?你神通廣大,但也不知道她的骨灰放在哪裡,不是嗎?」

  羅雲天不願接受他所愛的小雙這樣痛恨他,一張臉由紅轉白,雙眼佈滿血絲,拿出不離身的手槍瞪著花玉貞。花玉貞閉上眼睛,心裡想著她的喪禮上會有誰為她傷心。

  花玉貞很冒險地講一大堆的話讓羅雲天精神渙散,已經進來的吳民達因此有機會衝向羅雲天。

  羅雲天雙目圓睜對著吳民達吼叫:「又是你這只瘋狗,你今天是來送死的!」

  「誰要死還不知道!你這個長瘡流膿沒膽的歪種!」吳民達瞪著虎眼回敬羅雲天的招呼。

  「你敢侮辱我,老子讓你付出代價!」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吳民達和羅雲天再次貼身相搏,兩人看起來齊鼓相當,都用上全身的力量在奪槍。羅雲天兩名手下聽到聲音跑進來,看著那只槍沒有特定標靶的亂指,甚至指著他們,兩人互看,誰也不敢上前半步充當英雄。

  「老子怕你不會來,唔——」

  奸詐狡猾的羅雲天佔得上風,騎在吳民達身上,變魔術一樣從衣袖裡抖出一把細長銳利的刀子,那是羅雲天特製的防身利刃。樓下有人大喊警察,天哥向來不許別人插手管他的事,而且看情形,天哥不會有問題的,羅雲天的手下互看一眼,立刻跑到樓下支持其它人。

  羅雲天冷酷地看準吳民達的心臟用力刺下。吳民達要應付槍和刀子,他用力挺腰,千鈞一髮之際上身右移十公分,羅雲天的手偏了,原本要取吳民達性命的一刀只中手臂。一擊不成,羅雲天用力抽出刀子,吳民達的手臂立時血流如注;羅雲天看到吳民達的血,臉上有一股不正常的興奮,要再刺上一刀。吳民達忍痛把羅雲天的槍甩到椅子底下,另一手用力反轉羅雲天的手腕,一時羅雲天被自己手上的刀刺傷大腿。

  花玉貞看得目瞪口呆。

  羅雲天吃痛,仰頭狂嘯一聲,這個專門死纏的吳民達是他的剋星、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和這個不要命的瘋警察交手,他們必定兩敗俱傷,而他的計畫就得全盤變更。他的手下都在樓下,他不能落進警察手裡,沒時間耽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逃過這關,以後才有機會報仇雪很。羅雲天抬頭看放在桌上的手提電腦,馬上棄吳民達瘸著腿跑過去。

  躺在地上正要起身的吳民達情急大喊:「貞子,不要讓他把電腦帶走!」

  畢竟腿受了傷,行動遲緩了些,羅雲天冷笑一聲,回頭擲出手上的刀,阻礙吳民達又來妨礙他。

  花王貞被吳民達喊醒,上前去幫吳民達搶救桌上的電腦,她和羅雲天的手同時到達。

  「敢跟我搶!」羅雲天說,闃黑的眼睛猙獰地瞪著花玉貞。

  花玉貞心口一凜,從口袋裡拿出鋒利的刀片,深深劃過羅雲天手背上浮起的血管,霎時血液四流。

  作夢也想不到,一向在他面前表現嬌柔的玉貞竟敢刀傷他。又被女人背叛!羅雲天放棄電腦,壓住傷口跑到窗口邊,跳窗前回頭恨恨地警告花玉貞:

  「你出賣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花玉貞看到羅雲天躍下窗戶後,才覺得自己力氣用盡,全身發抖地攤坐在地上。她剛才的力量和勇氣到底是怎麼生出來的?

  「貞子,你還好嗎?」吳民達躺在原地,有氣無力地問她。底下他的同僚們在玩官兵捉強盜嗎?捉人捉得好吵。

  花玉貞乏力地搖頭。吳民達怎麼了?是累了,躺在地上比較舒服嗎?花玉貞為他英勇的英雄救美加分,爬行到他身邊,問他怎麼不站起來。

  吳民達苦笑。「我站不起來。」

  花王貞抬起頭才看到羅雲天的小刀整支沒人吳民達的胸膛,只留下漂亮的刀柄在外面。她雙唇顫抖得叫不出聲來,眼裡的淚水大顆大顆滑落地面。幸好這時歐陽嬌容已經衝上來了。

  歐陽嬌容看到現場狀況破口大罵:「該死,你又沒穿防彈衣!」接著她馬上呼叫救護車,替吳民達包紮手臂上的傷口時埋怨地怪花玉貞。「你不會先替他止住手臂的血嗎?」

  吳民達說:「歐陽,不要怪她,她是我認識最勇敢的平民女孩,記得要送她到醫院打點滴。」說完,他就「咚」地一聲昏倒了。

  「阿達死了嗎?」花玉貞為吳民達哽咽得喘不過氣來。

  「他是九命怪貓,閻王不會留他。」歐陽嬌容抹乾眼淚,和花玉貞守在吳民達旁邊。

  花玉貞心疼地凝視安靜的吳民達,受這麼嚴重的傷,還忍著把她的事情交代好才昏過去,這個男人說要保護她,他做到了。有機會,她必定回報他。

  ※※※

  吳民達送醫院緊急開刀,總算在鬼門關前搶回一條小命;不過醫生說他的傷深及肝臟,至少要住院十天。

  而吳民達脫離危險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問:「歐陽,檢察官怎麼起訴羅雲天?」

  這個問題讓歐陽嬌容笑得很不自然,她就怕吳民達不躺在床上多睡幾天。醫生真是,也不照她的交代替阿達多打幾針麻醉藥。

  「受傷差點死掉的人,不要一醒過來就擔心這種小事。你安心躺在這裡韜光養晦,休管俗事。」說完,她站起來準備回去。

  就是因為他差點因公殉職,所以不知道結果絕不甘心。吳民達聲音很低沉地叫住歐陽嬌容:「歐陽,把頭轉過來看著我,告訴我。」

  反正早晚他都會知道,歐陽嬌容怕看到吳民達失望的臉色,她低頭看著地面說:「他逃掉了。」

  是天羅地網不是掛蚊帳耶!吳民達按著疼痛的傷口,齜牙看著歐陽嬌容苦笑。「開玩笑的?」

  歐陽嬌容搖頭。「我在笑的臉會這麼醜嗎?就是怕羅雲天回來找你,所以外面站了三層警崗在保護你。」

  吳民達抬起手制止歐陽講下去。

  「我很不甘心,我們布下天羅地網都能讓羅雲天兔脫,你說羅雲天敢來找我的話,三層警崗有用嗎?]

  歐陽嬌容用力歎口氣,替吳民達拉好被,拍拍他沒受傷的肩膀。

  「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同事,至少讓他們站一站好安心。阿達,這次任務起碼也算成功一半,天花板和院子分別找出五公斤的純海洛因磚,還嚇死人的找出四把以色列製造的連發自動步槍、二千發子彈。電腦有設定密碼,我們的人還沒解開,暫時不知道裡面內容。]

  至少,這些報告讓吳民達心情好了一半。

  「花玉貞呢?]

  說起花玉貞,歐陽嬌容就開始怪怪的。「阿達,你和花玉貞有發生過什麼關係嗎?聽說你開刀急救,小姐她哭得可比孟姜女哀淒,留在醫院打點滴消毒,半個小時要問一次你的狀況,後來改成一個小時,然後說什麼都不肯回家,一定要在外面等到你醒過來。我在想,我未來老公要是發生同樣狀況,不知道我會不會像她那樣關切。]歐陽嬌容手指敲著下巴,做沉思狀。

  吳民達替她那個電腦專家未婚夫哭笑不得。

  「下次找你老公一齊追捕羅雲天,你就有機會體會了。]

  叫她老公上第一線?歐陽嬌容立刻狠狠瞪著病床上的人。

  「不好笑。阿達,花玉貞不肯回去,說一定要見到你,怎麼辦?]

  「羅雲天逃了,她怎麼還敢回去,我答應過要保護她的,是我們無能。歐陽,替我叫她進來。]

  「對了,忘了跟你說,你昏迷時,那位法院最年輕、最俊酷的嚴法官來看過你,他說他要出差,回來後會再來看你。以上,報告完畢,我去叫花玉貞進來。]

  為什麼羅雲天一直沒和她聯絡呢?他到底在想什麼?花玉貞等得快發瘋。

  星期天,花玉貞總算接到羅雲天打來的電話,要她到她家附近的國立美術館等,指定地點是園區最高的雕塑品附近。

  園區最高的雕塑品在哪裡?她雖然住在附近,但美術館可不曾去過。

  花玉貞急忙問說:「天哥,是右邊還是左邊?」

  「慢慢去找。玉貞,台中有那麼好的地方,你都沒去過?」電話裡的羅雲天竟然發出笑聲。

  羅雲天這幾天眼皮直跳,所以他更加小心,連剩餘的一千五百萬也不想去拿。對方怕他,錢一定會準備好,等他胸口不那麼悶,晚幾天過去也不遲。不過手上的貨一定得趕快弄走,沒帶錢回去他當不了老大、辦不了事。

  「想去但沒時間。」花玉貞看看牆上的布谷鐘,十點十五分。「天哥,我換件衣服馬上過去,最慢三十分鐘。」

  「可以。」羅雲天說完就掛斷電話。

  「十七秒,可惡!」羅雲天通話時間太短,吳民達想追蹤他發話地點的計畫失敗。吳民達用力丟下監聽器,馬上打電話給花玉貞。「貞子,你的表現是一流的,半小時我們可以做很多安全措施,你放心去美術館等羅雲天。」

  花玉貞擦掉冷汗。如果不能在臨危的時候控制聲音和表情,那她還有資格當最棒的騙子嗎?

  吳民達和歐陽嬌容立刻忙碌起來。歐陽嬌容怒道:「羅雲天這東西還真會挑好地點。阿達,怎麼辦呢?」

  假日美術館辦活動,交通和人潮都是問題,而且美術館外面四通八達,發現狀況不對很容易逃跑;而怕引起羅雲天注意,當然不能事先把那些遊客疏散。最令人擔心的是,萬一雙方不慎擦槍走火,捉壞人還是保護民眾怎麼抉擇?愈想愈可怕,要做出涓滴不漏的安全措拖,難度實在很高。

  「只好讓花玉貞跟著他走。我把計畫告訴她。」

  ※※※

  花玉貞可不敢把吳民達的保證全部當真,她還是提心吊膽地繞著整個美術館的園區。說來慚愧,有幸和美術館當鄰居,卻不知道它原來如此廣大。如果以後還有機會的話,她一定會常常來的。

  大部分的雕塑藝品在她這個凡人眼裡,真可以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來形容。藝術家的想法和凡人真不同,她走過很奇怪、完全看不懂的東西,也走過能夠一目瞭然的。人物的雕塑她看得懂,其它的有椅子、有山洞、有心臟、有種子、有最高的!

  她仰頭看了很久,終於確定最高的就在面前。

  如來完成的高樓,長長高高又歪斜的骨架立在斜坡地上,最高點有一個人倒吊在狹窄的框架裡,給人一種不安和憂慮感,尤其重創台灣的921大地震發生過後,這件雕塑馬上讓她聯想起地震後倒塌的大樓,和陷在大樓裡面的人。

  挑中這裡,可見羅雲天的大膽、幽默和藝術修養超乎她的想像。花王貞耐著暑熱,坐在離它最近的椅子上等。

  她知道,不管明處暗處,都有許多偽裝的警察在注意著她,羅雲天也絕對不是個笨蛋,他必定會在他挑選的地點附近詳細地觀察,直到確定沒有可疑人物,才會放心出現。花玉貞現在只能默禱上帝站在她這一邊,警察們千萬別凸槌,別讓羅雲天靈敏的嗅覺嗅到空氣中有危險的因子;因為只要發現不對,羅雲天必定立刻走人。失去他的信任之後,她往後的日子會更沒有安全感。

  過了五個小時,羅雲天一直都沒有出現。羅雲天並沒有通知她不來,所以花玉貞只能乖乖等著。愈等心愈煩,她一直看著倒吊在斜塔頂裡的人,那就像是此刻的她。

  花王貞打開皮包檢查行動電話,裡面沒有任何留言。忽然,拿在手上的電話意外發出響聲,花玉貞驚嚇的把行動電話丟回皮包裡,又陡地想到可能是羅雲天打來的,手忙腳亂地將它找出來,放到耳邊聽。

  「他已經來到你的附近,只是很小心,你保持冷靜。」吳民達高興的聲音傳來。他們在附近大樓裡,利用高倍望遠鏡由高處往下監視很久,看到花玉貞開始浮動,吳民達趕快打電話示警。

  花玉貞沒有說話就把電話切掉。心裡恨恨地罵著:吳民達你這個爛警察,存心想嚇死我!如果出錯,我是羅雲天的第一目標,等你們的子彈打到,我早就變涼了還需要冷靜嗎?

  「玉貞,火氣好大,怎麼沒說話就把電話關了?」

  羅雲天高大的身影突然擋住一陣涼風,讓花玉貞悶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天哥。」乾澀的喉嚨擠不出好聽的聲音,花玉貞盡量拉寬嘴巴的線條。

  羅雲天臉上雖然帶著笑容,雙眼卻顯得晦合幽深,他非常小心地看著走過斜坡的一對情侶,然後拿過花王貞手上的行動電話,突如其來地按下來電顯示,看了看,開口說道:「女孩子家有話跟人家好好講,天哥替你撥回去。」

  花玉貞心臟差點休克,幸好她早就聽吳民達的話,把他的名字改用代碼輸入,不然被他看到她鐵定死的。

  不能讓羅雲天聽到吳民達的聲音,花玉貞大著膽子伸手去搶電話。

  「天哥,不用了,我不想和他講話。」

  電話已經在響,羅雲天像和自家妹妹遊戲的兄長,輕輕拉著花玉貞玉藕般的手臂,嘴上笑著,技巧地把她推開。

  「喂。」

  完了!花玉貞閉上眼睛等死。

  幸好他雙眼一直盯著「目標」,也太熟悉羅雲天的聲音,同樣視他如死對頭的羅雲天對他的聲音一定也記憶深刻,吳民達沒有回話,趕快把手機交給一旁也拿著望遠鏡的歐陽,用嘴形說出羅雲天三個字,然後就往樓下跑。

  歐陽嬌容反應快,對不出聲的電話說道:「喂,我是歐陽。要死啦,半天不講話,你是誰?老娘最沒耐心了,不要跟我玩迷猜。」

  「我替玉貞打的。」羅雲天說。

  〔咦,那你是誰啊?不會是她男朋友吧?這個人太不夠意思了,有男朋友也用

  不著這麼跩,用這種方法通知我,像本小姐這種舉世無雙宇宙超級大美女也不會差她太多——」

  「你聽。」羅雲天沒有興趣聽女人八卦,把電話丟給花玉貞。花玉貞強裝笑臉接過手機,別過臉不安地聆聽。

  「想要男朋友,我隨便往街上一站,保證一個小時內可以找到一打男人,就是五分鐘一個,叫花玉貞來跟我說話,我要問她」

  是歐陽,花玉貞偷偷放下心來。

  〔你吹完了沒有?我實在很懶得理你耶。」

  換人聽了。「沒問題的話,你先關電話。」歐陽嬌容非常謹慎。

  「嗯。」花玉貞也不願意講太多,馬上切掉電話。

  羅雲天笑著放開花玉貞,並為他的行為找借口:「你朋友說話很有趣,本來想約她一起出來吃飯。」

  「不用了,她那個人一根腸子通到底,守不住秘密。」花玉貞轉身走下小小的山坡,往美術館正門的廣場走去。羅雲天沒有懷疑她,所以她的膽子又變大了。

  當他們在說話的時候,周圍的人已經開始小心的行動,丟下歐陽跑下樓的吳民達騎著摩托車,頭戴全罩式的安全帽,佯裝成在等女朋友的男子。

  「玉貞,讓你等很久,生氣了?」

  「沒有。雖然住在這附近,不過難得有機會在這裡坐上一整天。」

  「哈哈。」多疑多變的羅雲天真正笑了。「尖酸的反應,這才像你的樣子。我知道你等得不耐煩了,走吧。」

  「去哪裡?」花玉貞問。

  羅雲天算是脾氣很好地把食指壓在花玉貞嘴上。「玉貞,你該知道我不喜歡問題太多的人。」

  花玉貞心虛,急忙垂下頭說:「對不起。」

  羅雲天伸手搓搓花玉貞的頭,很有度量地告訴她說:「記得不要再犯,交易完,說不定我會帶你一起出國。」說話時他的眼睛總是小心地看著四周。有個女人向著那輛他在注意的摩托車跑過去,看不到臉的男人伸手摟住她的肩。哼!一對約會的情侶。

  花玉貞聽完羅雲天的話,張大吃驚的杏眼急著搖頭。

  「天哥,我在這裡過得很好,你去哪裡都千萬不要記掛著我。」

  「再說。車子來了,快點跟著我上車。」羅雲天拉著花玉貞很快坐進剛停下的車子。

  歐陽嬌容利落地跨上摩托車,吳民達馬上發動車子跟進。

  羅雲天是登錄在案的大尾鱸鰻,既然現了行蹤,台灣的檢警自然都不敢怠慢,各組人員采迂迴跟蹤,花玉貞的手錶又有衛星定位儀,所以吳民達跟到中棲路附近一獨楝二樓高的別墅。眼看著羅雲天的車子進入電動門的車庫,別墅的電動門為什麼大得可以讓貨櫃車進入?吳民達暗忖。

  吳民達不再躁進,隨即和歐陽進入警政署花大錢購置的偵防車裡。

  這部車子可不簡單,裡面有最新的儀器和雷達,可以在一定距離監聽和感應人的體溫。天色已暗,才花了一天就找到羅雲天的巢穴,真是多虧花玉貞了。

  車子停在離羅雲天房子不遠的路邊,他們測出屋裡共有七種人聲,扣掉最好認的花玉貞的聲音,屋裡確定有六個男人。查出羅雲天要把貨賣給何人也是重要的事,他們在狹窄的車廂裡耐心等著,錄下裡面的大小說話聲。花玉貞說要上廁所。不久,聽到羅雲天問他的手下:

  〔外面那部車子停多久了?以前沒見過。」

  「X他媽的,這個人的疑心病真是名不虛傳,怎麼辦?」羅雲天這個人細心多疑跟傳聞中樣,歐陽嬌容低聲粗俗罵道。

  吳民達皺著眉噓她。「噓,警察之花,形象。」

  警察之花趕緊坐正,壓底聲音說:「這時候還顧形象,等下那混蛋就叫人來查看車子了,要是發現警察跟到家來,尤其是你這個死對頭就在車上,搞不好他二話不說拿著火箭筒朝車子開炮。我快要結婚了,要殉職也得等我當過新娘子,把以前投資出去的紅包收回來,心裡才不會有所遺憾。」

  「我特地為你訂做一套當男賓相穿的西裝,連試穿都還沒試穿過,所以,你最好閉上你的烏鴉嘴,不然置裝費叫你吐出來。」

  「噓,羅雲天打電話出去了。」

  〔有沒有錄下來?」吳民達問。兩人盯著監視螢幕看外面的情況,

  「有。」這時負責監聽的幹員敲隔板叫前面駕駛快開車。「他叫兩個人出來了。]

  吳民達還來不及反應,車子已經匆匆開走,轉彎時,看到兩個穿布鞋的黑衣大漢插著腰看著他們的車子。

  「就算叫人出來,我們也不用急著走吧?」吳民達除了要抓羅雲天,現在更擔心獨入虎穴的花玉貞的安危。

  「你知道這部車子多貴嗎?光車上的電子配備就接近二千萬,公家財產,不能出差錯。」

  吳民達聽到這種話,火氣沖了起來,抓著人家的領子問:「公家財產不能出差錯,替我們當線民的女孩她的生命算什麼?!」

  「阿達,不要衝動。我們到第二個地點就會停下來。」歐陽嬌容才將這頭蠻牛的手拉下,監聽的幹員突然皺著眉不說話。

  「你聽到什麼?」吳民達等不及把耳機搶過來聽,然後張開口。

  「阿達———」歐陽從沒見過阿達那麼「嚴肅」的表情。

  「羅雲天似乎要替她注射什麼東西,她在拒絕。」吳民達想起魚缸的故事,馬上喊道:「我要下車,繞回去!」

  「現在這部車子已經變成明顯的目標,繞回去反而增加危險。」

  「那就停車讓我下去!快點,你們想讓老百姓看不起警察,說我們警察說話沒有信用嗎?!」吳民達大吼大叫。

  「歐陽前輩。」

  「我一向拿他沒辦法,最好聽他的。」歐陽嬌容不止無奈地對向她求救的同儕聳肩,手也放在槍袋上加入威脅陣容,逼他們將車子停下。

  吳民達讚許地拍拍歐陽的手。

  「歐陽,謝了,聯絡同事們快過來支持。」

  「你聽到了?」歐陽嬌容提醒「保護車子」的另一組人,然後也跳下車,迫在吳民達後面跑。

  「你——」吳民達邊跑邊瞪著跟上來的歐陽。

  歐陽很阿沙力地甩頭。「你先進去,我隨後替你料理一些路障。」吳民達連謝都不用說,加快腳步拉開距離,看準屋子的死角,身手利落地翻牆進去。歐陽嬌容等阿達進去後,像路人一般自然地走過馬路,然後倏地隱身進阿達為她打開的後們。

  ※※※

  「天哥,你替我注射什麼?」花玉貞心涼了半截地看著羅雲天。

  羅雲天把用過的注射針筒丟進垃圾筒裡。

  「放心,只是很微量的海洛因。」

  「為什麼?你知道我雖然愛玩,但一直堅持不沾染毒品的。」花玉貞眼裡噙著淚,臉色蒼白,全身顫抖地看著雪白手臂上的細小針孔。

  「玉貞啊,這幾年天哥學會一個教訓,就是別信任任何人,特別是身邊的女人,小雙和你就是個好例子。你知道嗎?我會亡命東南亞,就是因為她去告訴那個瘋牛警察,說他的同伴是我殺的。不過死個老頭,沒想到他會那麼當真。」

  羅雲天想起被小雙背叛的恨,無情陰黯的眸子裡閃著冷颯的寒光,讓領受過他暴戾睥氣的手下感到害怕而悄悄退開。

  想到她這一生就快完蛋了,花玉貞不顧一切地替冤死的小雙姐說話:「天哥,是你不好。小雙姐好可憐,她是被你害死的。」大膽的花玉貞膽敢撕開他心上的傷口,羅雲天瞇細晦暗的眼睛看著她。花玉貞退了一步繼續說:「你對自己沒信心,怕小雙姐看不起你而離開你,所以你騙她吃毒,讓她痛苦,用毒品來控制她是下山爛的行為,就像你現在對我所做的一樣。她吞藥又割腕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我記得她曾咬牙切齒痛罵你,罵你是個陰險無情、不懂愛人的懦夫。」

  花玉貞左半邊臉得到一記又麻又燙的火鍋,嘴裡也有鹹鹹的血腥味,她忍痛努力睜開眼睛,看到羅雲天失控地脹紅臉,她心裡有一絲快感。

  「小雙是發瘋自殺的。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敢說我是懦夫,我會要你為你這張討厭的利嘴受到嚴重的懲罰。」

  羅雲天殺死得罪他的人之前,喜歡凌虐對方,聽對方哀求的聲音,或許對方害怕痛苦的表情,可以平衡他變態的自卑,所以花玉貞沒求饒令他非常憤怒,他一步步往花玉貞走過去。

  她口袋裡只有剛才在洗手間找到的刮鬍刀片。說會保護她的吳民達在哪裡?難道他說的是要保護她屍體完整?花玉貞不知道是什麼力量讓她還能站著。

  心裡其實也很怕死,但勇氣似乎還沒用盡的花玉貞一步步退後。「不,小雙姐沒有瘋,她死前打電話給我,說故事給我聽,一直說到嚥下最後一口氣。」想起小雙姐死前的悲怨,花玉貞眼眶早就紅了。「她說,她終於可以重新做人了。我雖然沒看到她當時的表情,不過我相信當她說可以重新做人那句話的時候一定笑著,她離開你這個魔鬼的時候一定是快樂的。你說她瘋了,我不信發瘋的人會想得那麼周到。你連想看她最後一眼都無法接近,不是嗎?你神通廣大,但也不知道她的骨灰放在哪裡,不是嗎?」

  羅雲天不願接受他所愛的小雙這樣痛恨他,一張臉由紅轉白,雙眼佈滿血絲,拿出不離身的手槍瞪著花玉貞。花玉貞閉上眼睛,心裡想著她的喪禮上會有誰為她傷心。

  花玉貞很冒險地講一大堆的話讓羅雲天精神渙散,已經進來的吳民達因此有機會衝向羅雲天。

  羅雲天雙目圓睜對著吳民達吼叫:「又是你這只瘋狗,你今天是來送死的!」

  「誰要死還不知道!你這個長瘡流膿沒膽的歪種!」吳民達瞪著虎眼回敬羅雲天的招呼。

  「你敢侮辱我,老子讓你付出代價!」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吳民達和羅雲天再次貼身相搏,兩人看起來齊鼓相當,都用上全身的力量在奪槍。羅雲天兩名手下聽到聲音跑進來,看著那只槍沒有特定標靶的亂指,甚至指著他們,兩人互看,誰也不敢上前半步充當英雄。

  「老子怕你不會來,唔——」

  奸詐狡猾的羅雲天佔得上風,騎在吳民達身上,變魔術一樣從衣袖裡抖出一把細長銳利的刀子,那是羅雲天特製的防身利刃。樓下有人大喊警察,天哥向來不許別人插手管他的事,而且看情形,天哥不會有問題的,羅雲天的手下互看一眼,立刻跑到樓下支持其它人。

  羅雲天冷酷地看準吳民達的心臟用力刺下。吳民達要應付槍和刀子,他用力挺腰,千鈞一髮之際上身右移十公分,羅雲天的手偏了,原本要取吳民達性命的一刀只中手臂。一擊不成,羅雲天用力抽出刀子,吳民達的手臂立時血流如注;羅雲天看到吳民達的血,臉上有一股不正常的興奮,要再刺上一刀。吳民達忍痛把羅雲天的槍甩到椅子底下,另一手用力反轉羅雲天的手腕,一時羅雲天被自己手上的刀刺傷大腿。

  花玉貞看得目瞪口呆。

  羅雲天吃痛,仰頭狂嘯一聲,這個專門死纏的吳民達是他的剋星、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和這個不要命的瘋警察交手,他們必定兩敗俱傷,而他的計畫就得全盤變更。他的手下都在樓下,他不能落進警察手裡,沒時間耽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逃過這關,以後才有機會報仇雪很。羅雲天抬頭看放在桌上的手提電腦,馬上棄吳民達瘸著腿跑過去。

  躺在地上正要起身的吳民達情急大喊:「貞子,不要讓他把電腦帶走!」

  畢竟腿受了傷,行動遲緩了些,羅雲天冷笑一聲,回頭擲出手上的刀,阻礙吳民達又來妨礙他。

  花王貞被吳民達喊醒,上前去幫吳民達搶救桌上的電腦,她和羅雲天的手同時到達。

  「敢跟我搶!」羅雲天說,闃黑的眼睛猙獰地瞪著花玉貞。

  花玉貞心口一凜,從口袋裡拿出鋒利的刀片,深深劃過羅雲天手背上浮起的血管,霎時血液四流。

  作夢也想不到,一向在他面前表現嬌柔的玉貞竟敢刀傷他。又被女人背叛!羅雲天放棄電腦,壓住傷口跑到窗口邊,跳窗前回頭恨恨地警告花玉貞:

  「你出賣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花玉貞看到羅雲天躍下窗戶後,才覺得自己力氣用盡,全身發抖地攤坐在地上。她剛才的力量和勇氣到底是怎麼生出來的?

  「貞子,你還好嗎?」吳民達躺在原地,有氣無力地問她。底下他的同僚們在玩官兵捉強盜嗎?捉人捉得好吵。

  花玉貞乏力地搖頭。吳民達怎麼了?是累了,躺在地上比較舒服嗎?花玉貞為他英勇的英雄救美加分,爬行到他身邊,問他怎麼不站起來。

  吳民達苦笑。「我站不起來。」

  花王貞抬起頭才看到羅雲天的小刀整支沒人吳民達的胸膛,只留下漂亮的刀柄在外面。她雙唇顫抖得叫不出聲來,眼裡的淚水大顆大顆滑落地面。幸好這時歐陽嬌容已經衝上來了。

  歐陽嬌容看到現場狀況破口大罵:「該死,你又沒穿防彈衣!」接著她馬上呼叫救護車,替吳民達包紮手臂上的傷口時埋怨地怪花玉貞。「你不會先替他止住手臂的血嗎?」

  吳民達說:「歐陽,不要怪她,她是我認識最勇敢的平民女孩,記得要送她到醫院打點滴。」說完,他就「咚」地一聲昏倒了。

  「阿達死了嗎?」花玉貞為吳民達哽咽得喘不過氣來。

  「他是九命怪貓,閻王不會留他。」歐陽嬌容抹乾眼淚,和花玉貞守在吳民達旁邊。

  花玉貞心疼地凝視安靜的吳民達,受這麼嚴重的傷,還忍著把她的事情交代好才昏過去,這個男人說要保護她,他做到了。有機會,她必定回報他。

  ※※※

  吳民達送醫院緊急開刀,總算在鬼門關前搶回一條小命;不過醫生說他的傷深及肝臟,至少要住院十天。

  而吳民達脫離危險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問:「歐陽,檢察官怎麼起訴羅雲天?」

  這個問題讓歐陽嬌容笑得很不自然,她就怕吳民達不躺在床上多睡幾天。醫生真是,也不照她的交代替阿達多打幾針麻醉藥。

  「受傷差點死掉的人,不要一醒過來就擔心這種小事。你安心躺在這裡韜光養晦,休管俗事。」說完,她站起來準備回去。

  就是因為他差點因公殉職,所以不知道結果絕不甘心。吳民達聲音很低沉地叫住歐陽嬌容:「歐陽,把頭轉過來看著我,告訴我。」

  反正早晚他都會知道,歐陽嬌容怕看到吳民達失望的臉色,她低頭看著地面說:「他逃掉了。」

  是天羅地網不是掛蚊帳耶!吳民達按著疼痛的傷口,齜牙看著歐陽嬌容苦笑。「開玩笑的?」

  歐陽嬌容搖頭。「我在笑的臉會這麼醜嗎?就是怕羅雲天回來找你,所以外面站了三層警崗在保護你。」

  吳民達抬起手制止歐陽講下去。

  「我很不甘心,我們布下天羅地網都能讓羅雲天兔脫,你說羅雲天敢來找我的話,三層警崗有用嗎?]

  歐陽嬌容用力歎口氣,替吳民達拉好被,拍拍他沒受傷的肩膀。

  「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同事,至少讓他們站一站好安心。阿達,這次任務起碼也算成功一半,天花板和院子分別找出五公斤的純海洛因磚,還嚇死人的找出四把以色列製造的連發自動步槍、二千發子彈。電腦有設定密碼,我們的人還沒解開,暫時不知道裡面內容。]

  至少,這些報告讓吳民達心情好了一半。

  「花玉貞呢?]

  說起花玉貞,歐陽嬌容就開始怪怪的。「阿達,你和花玉貞有發生過什麼關係嗎?聽說你開刀急救,小姐她哭得可比孟姜女哀淒,留在醫院打點滴消毒,半個小時要問一次你的狀況,後來改成一個小時,然後說什麼都不肯回家,一定要在外面等到你醒過來。我在想,我未來老公要是發生同樣狀況,不知道我會不會像她那樣關切。]歐陽嬌容手指敲著下巴,做沉思狀。

  吳民達替她那個電腦專家未婚夫哭笑不得。

  「下次找你老公一齊追捕羅雲天,你就有機會體會了。]

  叫她老公上第一線?歐陽嬌容立刻狠狠瞪著病床上的人。

  「不好笑。阿達,花玉貞不肯回去,說一定要見到你,怎麼辦?]

  「羅雲天逃了,她怎麼還敢回去,我答應過要保護她的,是我們無能。歐陽,替我叫她進來。]

  「對了,忘了跟你說,你昏迷時,那位法院最年輕、最俊酷的嚴法官來看過你,他說他要出差,回來後會再來看你。以上,報告完畢,我去叫花玉貞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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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4 00:21:18
第五章

  這兩天,不信神的花玉貞時時刻刻,以從來未有過的虔誠向菩薩祈求,祈求慈悲的菩薩保佑吳民達平安醒來。盼了兩天,終於聽到吳民達轉到普通病房的好消息。因為花王貞不是吳民達的「什麼人」,所以被他守在外面的同事阻擋,無法進去探視救她性命的吳民達。

  花玉貞終於等到歐陽出來,她以焦慮的眼神詢問歐陽〔阿達看起來好嗎?」歐陽嬌容猜出花玉貞一定愛上阿達了,她瞇著眼睛,神秘地笑了笑。

  「阿達很吵,你可以進去看他。」

  「謝謝。」花王貞放下心笑了,通過警衛走進吳民達的病房。

  吳民達聽到花玉貞的腳步聲,張開微閉的眼睛,以笑臉迎視她。花玉貞第一次看到吳民達的傷,光裸的上身被白色的紗布沿著身體纏繞著,像警告號志前有叉路一樣。花玉貞眨眨眼睛,看完阿達的新傷,也看到其它的舊疤痕;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驕傲地鼓起,也看到他結實的胸肌,然後目光忘了移動。

  現在的女人看男人都這麼直接嗎?

  吳民達輕咳一聲,意圖引起她的注意,可惜肺部用力就痛,所以發出的聲音意料外的輕微。花玉貞聽到細微的咳聲,眼波流轉回來,正好看到一對炯炯的黑眸促狹地看著她欲笑不笑的;她倏地臉紅到脖子,勉力把視線放在阿達臉上。

  親眼看到阿達除了蒼白一些之外,似乎復原得很快。她噓了口氣嬌聲說道:「老天保佑,你真沒事了。」

  「鬼門關前虛走一遭,十殿閻王開會無法決定把我留在哪一殿,就放我回來了。」吳民達的笑話反讓花玉貞雙眼感到微微刺痛。她聲音忍不住高揚,嬌斥道:

  「不要講這種笑話,要是你真的出事,最傷心的人一定是我!」

  「貞子,你說你會為我傷心?」吳民達胸口忽然像被針紮了一下,他以為那是傷口在痛,緩緩呼口氣,故意忽略那種痛的感覺。

  花玉貞沒想到自己會這樣自然地說出來,不過阿達似乎對她沒有意思,她轉換了話題:「謝謝你救了我。」

  「很抱歉,竟然沒有抓到羅雲天。」吳民達汗顏地搖頭,然後舌頭伸出來舔著嘴唇。

  「他應該流了很多血,怎會像鑽進地裡一樣不見了。」花玉貞看到吳民達舔著蒼白龜裂的嘴唇,邊說邊拿起桌上的大棉球和水杯,很自然地用棉球沾水替吳民達潤濕嘴唇,動作溫柔細膩更勝正牌的南丁格爾。

  這點水宛如甘露,吳民達抿抿雙唇,感激地向花玉貞點頭說謝。

  「讓我留下來照顧你。」花玉貞突然說。

  〔什麼?」吳民達沒聽清楚。

  「我說,讓我留下來照顧你。」

  「不行。」吳民達臉上的笑容陡地不見。

  「為什麼不行?你傷得那麼重,卻連一個家人都沒有出面來照顧你」

  吳民達最不願想起他的家人,所以他馬上厲色打斷花玉貞:「我只有朋友,沒有家人。]

  阿達說他沒有家人,現在她也知道歐陽嬌容另外有未婚夫,花玉貞找了一個借口,一定要阿達收容她;因為吳民達是她十四歲時就喜歡上的男人。人家說日久生情,只要她溫柔一點、體貼一點,說不定阿達會愛上她。

  「我很怕羅雲天回來找我報復,我有家歸不得也是你造成的,而現在只有你的病房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拜託,讓我留下來,既可以照顧你,又能躲開羅雲天。」

  「我們非親非故,讓你來照顧我,不但委屈你,而且我的同事們開慣玩笑,怕到時裴短流長、閒言閒語傳到你耳裡,讓你不開心。」吳民達不敢享受這種溫柔的福氣,他婉轉地拒絕花玉貞的照顧提議。

  「羅雲天不見了,他現在一定很不得將我當螞蟻一樣捏死。當初你說過要保護我的安全,是男子漢,就要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現在我沒有能力,就讓局裡安排警察保護你的安全,等我傷好出院再由我和我同事接手。」

  利用完了就要把她推來丟去!花玉貞很不滿意吳民達對她的安排,她脹紅了臉看著吳民達。

  「另外安排住處,另外派人保護我,你不知道我最討厭去習慣新環境、去信任新面孔嗎?早知道,當初讓他殺了乾脆,一死百了,不用活著受罪。」

  花玉貞那哀怨欲泣的神情,讓吳民達心裡陡地冒出很重的罪惡感。

  當初他的確拍胸保證保護她的安全,可惜羅雲天沒捉到,羅雲天跳窗前威脅花玉貞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你出賣我,我一定回來找你。」那句話把花玉貞嚇得花容失色,站都站不住,他也看到了。

  況且,花玉貞此次的表現好得沒話說,雖然她心裡懼伯羅雲天,但在緊要關頭,她還是鼓起勇氣替他搶下重要的電腦。主嫌逃走是他們辦事不力,破了槍械和毒品案的功勞卻都算在他們頭上,花玉貞只得到不安和恐懼,太不公平了。人家說吃果子要拜樹頭,做人一定要知恩圖報,否則豈不和禽獸無異?

  花更為不想軟弱無用地繼續站在阿達面前,她深吸口氣,毅然轉身就走。

  「等等!哎唷」吳民達欲起身阻止花玉貞離去,不料卻不小心碰到傷口,讓他痛上加痛,痛得讓他不覺抽口冷氣。

  花玉貞聽到吳民達忍痛的抽氣聲,心軟停下。她記得當羅雲天的刀子刺進他的手臂、射入他的胸膛時都沒聽到他喊叫一聲。花王貞一時心疼得喉嚨發酸,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待冷靜下來,才緩緩回頭看著努力撐起半個身子的吳民達。

  「你留下來。」這是吳民達誠心誠意的邀請。

  「真的!?」花玉貞沒想到吳民達會突然改變心意。吳民達微笑點頭。花玉貞一時高興,臉上漾著如釋重負的笑容上前,彎腰對著阿達滿是鬍渣的臉頰親吻一下。

  「謝謝!我回去打點幾件行李馬上回來。」

  為了不讓吳民達發現她臉上那股難以自禁的喜悅,她像風一樣很輕快地走到病房外面。吳民達則呆呆地伸手摸過被貞子親吻的粗糙皮膚。

  病房外的歐陽嬌容剛和未婚夫講完情話,就看到花玉貞走出病房。花玉貞臉上現出隱約的笑容,宛如她和未婚夫說話時一樣的輕鬆迷人(迷人是她未婚夫說的)然後就向著她走來了。

  歐陽嬌容揚起英挺的眉,故意問道:「貞子,什麼事讓你笑得那麼快樂?」

  花玉貞坦白回答:「阿達答應讓我留下來照顧他,你派個警察陪我回去拿行李好嗎?」

  同樣是女人,歐陽嬌容當然看出「嬌柔但帶刺」、宛如紅玫瑰的花玉貞喜歡上他們放浪不羈、甚至逃避女人的阿達。她笑在心裡,嘴上說:「就我吧。我陪你回去,再送你回來,然後回局裡簽到下班,時間剛剛好。」

  「謝謝你。」花玉貞很感謝地笑了。

  ※※※

  吳民達剛打過消炎止痛針正睡著,花玉貞躡手躡腳,小心放好行李,突然聽到吳民達說了連串不清不楚的話,身上的薄被被他踢到腳下。

  「這麼大了還說夢話。」花玉貞笑著,上前把被子輕輕拉到阿達胸口。

  纏著繃帶的胸膛規律地起伏,健康黝黑的肌膚上佈滿細細的汗水,吳民達又不滿地嗜噥了什麼,花玉貞低下頭湊到他的嘴邊聽,只聽到他凌亂地說著:「媽的牌位——大姨太絕——我恨——]

  病房裡的冷氣很強,阿達額上卻流了一頭汗,這樣會感冒的。花玉貞用面紙先替他拭去汗水,忽然感覺阿達額頭有令人擔心的溫度,她柳眉不覺糾住眉心,再次伸手貼向阿達額頭。

  「糟,真的發燒了!] 

  花玉貞急忙去找護士,護士眼睛掠過她焦急的臉龐,跟著她去病房察看,然後告訴看護的人說:「把冰箱裡的冰枕拿來放在病人頭下,保持病人乾爽,小心別讓他著涼。一個小時後我會再進來量他的體溫。]

  不是很會照顧人的花玉貞接下護士交下的功課,學電視上演的,不斷地替阿達擦汗、更換額頭上的毛巾。三、四個鐘頭後溫度總算降下來了,她雖然很累,但還是不敢閉上眼睛。

  她盡情地看著阿達的臉,阿達不再發出憤怒的囈語,他該睡得很安穩,而且還作著好夢,不然嘴角不會那麼性感地上揚。辛苦一晚,偷他一個吻應該不算過分,

  花玉貞嘴唇和阿達的輕輕碰觸了下,然後眼皮再也撐不住地垂下,趴在阿達床邊睡著了。

  ※※※

  嚴力宏把出差帶回來的資料整理好交給他的上司。他的直屬上司有個發福的身材,紅光滿面加上半凸的頭頂,一眼就讓人擔心他的血壓和血醣;果真是需要常去打高爾夫球強健身體的高尚人。

  嚴力宏看他的上司感興趣地瞥了一眼,似乎沒有要和他討論的意思。他摸摸鼻子,轉身準備離開。

  「力宏,等一下。」

  嚴力宏雙腳立定,面對他的上司,裝傻笑迎一對精明犀利、充斥不滿的眼睛。

  「還有事?」

  這個嚴力宏大概仗著他是第一名通過法官特考,又是歷來最年輕的法官就目空一切,連他的命令也敢不遵從,把他的朋友一個個給得罪;尤其是,他實在看不慣嚴力宏不管白天晚上、室內室外,都戴著茶色眼鏡。幹什麼嘛!司法官又不是大明星,製造什麼神秘感。他堅持的怪習慣早就為人詬病,令大家議論紛紛。好,他今天就趁這個機會借題發揮。

  「力宏,你的視力沒有問題,最好不要戴著有色眼鏡上庭審案,不要再找理由強辯。我們這裡每個法官都是經過一番努力,好不容易才成為代表國家執法的公務員,身份地位何等崇高,」訓話的人不忘驕傲地仰起鼻子。「相信每個人都很珍惜這個身份,只有你——你讓自己看起來像小丑我無所謂,但至少該顧全同儕們的正面形象。還有,你太年輕,很多事需要好好學習,尤其是做人做事方面。」長官激烈說完教後,歎了口氣,忽然改用台語說:「人說,人情留一半,日後好相看。這道理你懂嗎?」

  幸好嚴力宏戴著太陽眼鏡,正講得口沫橫飛的上司才沒看到他對他的鄙視。嚴力宏覺得這位站在他面前知法違法的資深法官,才是真正侮辱那支司法天秤的人。嚴力宏點頭敷衍。

  「懂就好,沒事你可以走了。」嚴力宏一向懶得和這個上司多說廢話,樂得敬奉他的命令離開。

  嚴力宏看看手錶,到兩點之前他有空檔,正好利用這個時間去醫院看阿達。

  ※※※

  有沒有走錯病房?嚴力宏聞到濃郁的花香味,馬上倒退到門口,重看門上的號碼。沒錯啊!

  但一向大聲說對花過敏的阿達,病房裡怎會擺著一大束白色的香水百合和粉紅色玫瑰?連廁所的洗手台上都不對勁地有相同的植物。嚴力宏拉下架在臉上的墨鏡,確定躺在病床上的是他的好兄弟吳民達。

  「是我,沒錯。」吳民達看他進來、出去又進來,沒好氣地用鼻子噴他。

  嚴力宏戴回他的墨鏡,皺著眉心坐下來。

  「阿達,你有叫醫生替你做腦部斷層掃瞄嗎?你該不會撞到頭,最嚴重的傷其實是在看不到的地方。蓮巖山還找不到合你八字的好風水,你要保重啊。」

  吳民達拍掉嚴力宏指著他腦袋的手指。

  「我沒有撞到頭,而且保證死不了。就算我不幸早死的話,如果沒有好風水,就先把我送進忠烈祠。]

  阿達精神很好,揮手有力,嚴力宏放下心和他打屁開玩笑

  「忠烈祠,難道你作鬼還想去拍那些有官銜的死人的馬屁?還是蓮巖好啦,我可以出賣面子,給你打對折的特別優待。」

  嚴力宏的父親的見解和一般人不一樣,許多年前成立一家「蓮巖殯葬禮儀無限公司」,經營項目就是喪葬事宜,除了不設火葬場之外,其它統統都有,包括寺廟、靈骨塔、幾十甲的花園公墓,乾淨又清幽,晚上還會有不怕鬼的情侶躺在墳上幽會;幾次流星群經過台灣時,往他們花園公墓的必經道路就特別塞車。此外,市區還有全省唯一的私立殯儀館,還有棺材壽衣大賣場,凡辦喪事需要的東西那裡都找得到。企業化、有遠見的經營方式讓蓮巖的名聲叮噹響;不過,除了幾位要好同學,沒人知道嚴法官是有錢人家的大少爺。

  吳民達笑著說:「好,我還可以掐死你讓你陪我一齊去游地府。力宏,拓子那邊有消息嗎?」

  嚴力宏搖頭。

  「拓子說他的委託人看完報紙,就每天戰戰兢兢地等著羅雲天去拿錢,結果羅雲天連電話也沒打來。拓子正忙著安排他委託人的家人分批出國,他叫我跟你打聲招呼,暫時無法來看你。」

  「叫他安啦,出院後我又是一條活龍。不過,好奇怪——」

  「我知道你在奇怪什麼。說真的,我和拓子也正煩惱著,照說羅雲天跑路最缺錢用,而他竟然不去拿錢,我得好好研究他心裡在打什麼算盤。」

  吳民達劍眉也跟著嚴力宏皺起來。

  「我刺中他的大腿,貞子劃傷他的右手,這兩道傷雖然死不了人,但憑著滴落的血也應該可以找到他才對啊,怎麼他就像突然蒸發,逃逸不見了?」

  嚴力宏說:「除非,你的同仁裡出了大內好,他被內奸救走藏起來。」

  「我也懷疑過。不止這次,之前也是這樣。我和羅雲天拼得昏死,醒來時他就逃掉了。到底是誰呢?」吳民達伸手壓著白色的繃帶,傷口的痛讓他想起羅雲天數次從他手上脫逃的恥恨。

  「這件事暫時不要張揚,我會想辦法調查。」

  「真恨不得趕快出院去追捕羅雲天。」

  「別急,總得等身體復原才有力量。」

  「這位先生說得對。」花玉貞手上拿著便當和飲料進來。嚴力宏聽到陌生的女聲立刻回頭看。花玉貞對嚴力宏笑了笑,張著晶亮的瞳眸等著人介紹。

  「他就是我說的當法官的嚴力宏。力宏,她是花玉貞。」吳民達躺在床上替兩人介紹。

  懂事以來,她見過的法官都只會蹙眉搖頭,對她笑的只有眼前這一位,叫她又敬又驚。花玉貞偷偷地打量阿達的好兄弟——一位不一樣的法官,性格的臉上架著一副墨鏡,眉宇間充滿睿智和英氣。同時,花玉貞心裡暗喜地竊笑著,過去她認識的人,幾乎都是看到警察就拔腿跑的地痞流氓,現在她走運了,認識的人都是在追地痞流氓的警察和法官,花玉貞覺得她卑微的身份隨著阿達而提升,因此她此後要認真當個高尚的「好女人」

  肚子餓了的吳民達看到花玉貞手上的紙袋,垂涎問道:「貞子,浦燒鰻便當?」

  「嗯。看你昨晚吃得很開心,特地再去買的。還有葡萄。醫生說你想活命就不能喝酒,葡萄酒也不行,但可吃葡萄,讓它在胃裡發酵也能補血。」

  吳民達是因為躺在床上郁卒,才騙花玉貞說他失血太多,要喝葡萄酒才能補血,沒想到她竟然跑去向醫生求證。

  吳民達不悅地對他的「台傭」說:「你有聽說過葡萄吃進嘴裡會在胃裡面發酵,變成葡萄酒的奇跡嗎?看,要是你有買回來,我就可以招待客人了。」

  花玉貞小臉悻然地垂下。嚴力宏看了不忍,立刻說:「阿達,你別忘了這是醫院,叫我喝酒會害我被護士趕出去。」

  「反正你今天想喝也喝不到。貞子,幫我坐起來。」花玉貞好聽話,馬上過來把吳民達扶坐起來。

  「喂!她不是該受你們警察保護的證人,你叫她出去外面替你買東西,還當你的私人看護。」嚴力宏皺著眉。這罪名該叫什麼?奴役證人好了。「花小姐,阿達是不是威脅強迫你替他做事?」

  「喂喂喂!你不用費心替我安插罪名,是她自願說要照顧我的。力宏,我可是極力推辭過,不信,你問她。」吳民達最後也學嚴力宏皺起眉來。

  阿達為什麼不能體會她對他的真情?花玉貞打起精神替吳民達說話:「嚴法官,阿達沒有騙你,是我求阿達讓我替他做些事的。好了,你們當官的一定要皺著眉頭才覺得帥嗎?」

  兩位好朋友被她一說,轉頭互相對看,像照鏡子一樣,竟然連皺眉頭的樣子都幾乎一個樣。吳民達和嚴力宏這兩個愛皺眉的男人笑了,同時舉手壓平濃眉。

  花玉貞重新展露笑容,用著甜膩特殊的聲音說:「聽阿達說過嚴法官重情重義,是他的恩人。鰻飯便當我多買一分,嚴法官留在這裡一起吃飯好嗎?」

  嚴力宏點頭,對這位待阿達如「神」的女孩十分好奇,趁花玉貞轉身拿便當的時候,嘴巴在吳民達耳朵邊小聲問:「你們無話不談了?」

  花玉貞已經把盒蓋掀起。好香!吳民達用力吸進滿腔的鰻魚味才小聲回答嚴力宏的話——

  「力宏,這張床讓你躺兩天就好,躺過你就會知道日子有多無聊,睡不著時只好和她有的沒有的亂聊一通。」

  沒錯,連嚴力宏都是吳民達掛在嘴上的談天對象,所以花玉貞第一次見到嚴法官在病房裡還戴著太陽眼鏡,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嚴力宏是浪子回頭,青少年時鬥狠貪玩,在高唱青春不要留白的年代,他的右眼不幸留下一道約十公分的疤痕;深色鏡片可以替他遮醜,一方面不會嚇到良民,一方面他也不喜歡看到那些良民嫌棄的眼神。

  躺在床上睡覺,三餐有溫柔的美女服侍,這種日子會無聊?嚴力宏罵道:「少騙我,我看你恨不得繼續「無聊」個月。」

  吳民達可不想再躺一個月。

  「我真的不敢想,你別詛咒我。」

  花玉貞把活動餐桌推過來。這是醫生解禁,說他什麼都可以吃了之後的第二次大餐;吳民達的眼睛像孩子的一樣,快樂而滿足地看著放雙分料的鰻飯便當,花玉貞心裡不再感到委屈。

  而為了報答花玉貞替他買好吃便當的情,吳民達正經地問道:「出去有沒有小心點?有沒有可疑的人跟著?」

  聽到吳民達關心的問話,即使是公事化的語氣,花玉貞的心一樣暖和起來。她笑著說:「托你的福,我現在出門都有便衣陪著,好像總統的女兒一樣神氣,像你這麼小心,可疑人物會笨得在我面前出現嗎?」花玉貞對他們笑了笑。「你們先用,我去洗水果。」

  嚴力宏用手戳吳民達沒受傷的手臂。

  「她講話一向都這麼有意思嗎?」

  「有意思!?有時候被她拐彎抹角的罵完還不知道,別看她好說話的樣子,其實很厲害咧。」

  「阿達,我看她是喜歡上你了。這女孩很不錯,對你這位少根筋的老粗很體貼,喜歡她的話就早點成家。」

  嚴力宏的話讓正在很吞虎嚥的吳民達嗆到。吳民達一手壓住開刀的傷口咳了幾聲,一手端起貞子帶回來的湯,喝下幾口然後才說:「力宏,拜託不要亂想。」吳民達先聽聽洗手間的水聲夠大否,才小小聲告訴嚴力宏說:「她不像表面那樣天真單純,問題多得很咧。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把命博在改善治安、捉拿壞人的吳民達,到目前為止還不敢有交固定女友、成家立業的「大願」,更不敢胡亂許下承諾。一個人的日子過慣了,覺得無拘無束的生活好得很,沒壓力、沒負擔!假日睡到自然醒,不用陪老婆回娘家,襪子和內褲放一齊洗,沒人會找你吵架。

  為什麼有人想要脫離這種愜意逍遙的日子?吳民達認為那些想結婚的男人八成都頭殼壞了。

  本來想要去拿剪刀剪葡萄的花玉貞不小心聽到阿達的真心話,她腦子一片空白,提不起腳踩出浴室。只怪自已過去的歷史太輝煌,才會被阿達看不起。花玉貞回到洗手台前,晶瑩的眼睛一直眨、一直眨,把發燙的淚水眨回肚裡之後,才發現整串葡萄都被水沖散了,她低下頭用力吸吸鼻子,然後把葡萄一顆顆撿起來。

  像收拾她散裂的心一樣地小心放進保麗龍盒裡。

  ※※※

  吳民達本以為花玉貞的熱情幾天後就會俏退,沒想到她一本初衷,親手洗滌他的衣物,三餐外帶點心,不厭其煩地替他準備;夜晚縮著身子睡在狹窄的陪客床上。這種令人眼紅羨慕的際遇不是每個人都遇得到的,同事們紛紛曖昧地逼問他和花玉貞的關係,頂得吳民達舉手發誓花小姐是他的朋友,但絕不是他的女朋友。

  風聲一出,來探他傷勢的同事竟然也出現不認識的,讓他哭笑不得,暗地嘲笑他的同事一群脖子上頂著豬腦,整天瘋「某」的傻瓜。

  因為這一群沒用的王老五見到花小姐就少根筋,貞子竟也能面不改色地善用她的魅力,心安理得地利用警察替她跑腿。

  不過話說回來,警察本來就是維護治安、保護老百姓生命安全的人。救她性命本來就是他的責任,他實在不懂貞子為什麼甘心替他作牛作馬。輕微的呼吸聲讓吳民達的視線轉向蓋著一張薄被、蜷縮在陪客床上睡覺的貞子。

  空調溫度調得太低了。

  貞子事事都以他為主,連空調也是。吳民達悄悄下床,拿起他的被子替花玉貞蓋上,然後把冷氣溫度稍微調高一點。反正睡不著了,不如到外面活動筋骨,順便和同事們聊天打屁,聽聽除了他以外,局裡有沒有較正點的八卦新聞。

  吳民達出去不久,花王貞舒服地翻身,睜開眼睛發現原來身上多了一條被子,難怪她會覺得溫暖。這條被子上混著多種味道,有消毒水味、汗味和煙味;病房當然不能抽煙,所以阿達忍不住想抽時,她就站到門口幫他把風。這條被子有屬於男子漢的陽剛味,讓她有安全感。

  花玉貞抬頭看,阿達不在床上。她把被子裹緊,靜靜聆聽,聽到門外有阿達的笑聲,她才安心地閉上眼睛。

  這幾天,她幾乎變成阿達的家屬,認識了他所有的朋友,是她纏著阿達,她感謝阿達不曾給她太大的難堪,除了對每一個人否認她是他女朋友。

  每聽到一次他的否認,她的心就痛苦地偷偷哭泣一次,然後告訴自己:阿達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值得她等、值得她付出。轉過頭來再度面對阿達時,又是一張他熟悉的笑臉。為什麼除了友倩,他不肯瞭解她的心、接受她的情?

  花玉貞幽怨地歎了一口很長的氣,然後拉上被子蓋住臉,偷偷垂淚,直到睡著。不久,她作了一個惡夢。

  花玉貞夢到她坐在船上,沁涼的海風迎面而吹,她笑著看阿達兩手端著飲料從甲板上走過來;阿達倏地忽隱忽現,她揉揉眼睛再張開看,卻變成可怕的羅雲天站在她面前,放在背後的手上拿著一支針筒慢慢轉到面前;她睜著眼無法移動,看著羅雲天把針筒裡的毒品推進她的血管裡,接著羅雲天抬起闃黑的眼,面無表情地說:

  你背叛我,我要帶你去菲律賓,菲律賓的海盜最喜歡細皮白肉的女人。

  她放聲尖叫,希望阿達快來救她,接著就被套進布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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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當了十五年公務員,略顯發福的伍東華加完班正要離開警察局,剛好看到歐陽嬌容拖了一個慣犯進來,他蹙著眉問道:「歐陽,你不是去醫院看阿達,怎麼拎個人回來?」

  「這個人渣在醫院裡行竊被我逮到。」歐陽嬌容說話時生氣地伸手摜小偷的頭。

  「給我乖乖坐下。課長,怎麼現在才要回去?」

  「忙點事。阿達好點了嗎?」

  歐陽嬌容一邊忙著準備做筆錄,一邊忙著回答:「會唱歌了。你給我老實回答,你在這家醫院偷扒過幾個人!?」

  「這是第一次。」

  「第一次!」歐陽嬌容用力拍下桌子,生起氣來的聲音不比雷公小。「你當我剛出社會嗎?你不知道我最恨你這種不管別人死活的人渣嗎?人家的救命錢你偷得下手,不怕報應發生在你身上嗎?沒關係,我們到裡面去,我先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現世報。」

  「歐陽,你忙,我先走了。」

  「課長,慢走。」歐陽嬌容和伍東華道別後,回轉過頭,看到被她銬著手銬的人渣也對著她笑,她的笑容陡地凍在臉上。

  「你笑得很醜,給我進去。」

  ※※※

  伍東華走進一楝沒有管理員的老舊公寓,上了三樓,照約定的暗號敲門。一位膚色黝黑的外勞過來開門。

  「先生呢?」他用英文問看護羅雲天的菲勞。

  「先生很凶,在裡面生氣。」菲勞看到伍東華馬上投訴。伍東華點頭,數五仟塊塞給菲勞堵她的嘴。「拿去,不要讓人進來。]

  菲勞把手上的新台幣放進口袋裡,不多廢話地走到電視前坐下。

  伍東華推門走進羅雲天的房裡,機警閃過羅雲天射來的飛鏢,尖銳的飛鏢偏了,沒有正中紅心。

  「怎麼,傷痛,心情不好?」

  羅雲天忍下伍東華的調侃。「吳民達沒死,我心情當然不爽!」這次射出的不是飛鏢,是一把刀子——而且正中紅心。「你怎麼不替我想辦法把他們兩個弄死?!]

  「阿達這次立了大功,你又突然失蹤,所以大家都猜測你一定會去殺他,現在阿達的病房外有警察站崗保護,想動他們,沒那麼容易。」

  「那就叫人偽裝成醫護人員進去把他們殺死啊!伍課長,我躲在這裡像條豬一樣被對待,他躺在醫院有醫生護士,還有看門狗,怎麼說我都很不平衡喔!」羅雲天手上拿著最後一支練射的飛鏢。

  「你的手縫二十幾針,所以不管你多麼不滿,我勸你還是好好保重你的手,留下來對付阿達和花玉貞。」

  「幹!花玉貞是你們的線民你怎麼不早說!」羅雲天沒有受傷的左手用力擊向桌面,將伍東華嚇了一跳。

  「我管不了刑事組的行動,能一聽到消息馬上趕去救你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而為了救你,已經有人開始懷疑我們裡面出了奸細。]伍東華斜眼冷笑一聲。「哼,本來還以為你多行,結果捅這麼大的樓子,連我都沒辦法收拾。你這次把貨丟了,老闆很惱你知道嗎?幸好電腦裡面的資料被我銷毀。你要知道,老闆說裡面的資料要是洩露出去,就要剝你的皮、刮你的肉。」

  「你專程來糟蹋我?」羅雲天寒著臉,咬著牙問。

  伍東華看他臉皮僵硬,目光森寒,他聰明地把背後撐腰的人物給抬出來——

  「我替「老闆」帶話來,他叫你稍安勿躁,等他安排。」

  羅雲天一聽,心裡默默揣測「稍安勿躁,等他安排」這八個字的真正含意。這次買賣被他大意搞砸,換作他是老闆,絕不會原諒犯下大錯的屬下。羅雲天一邊思考一邊玩著自己的大拇指,左眼皮抬了一下,似笑不笑地看著伍東華。

  「伍課長,你跟老闆說,我羅雲天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會拖累到他;我的貨源充足,我那邊的兄弟很快就可以把貨補齊送到。不過,提醒老闆和你,吳民達這瘋子認真起來,一定會阻礙大家陞官發財,至於你的名聲和退休金,那當然就烏有了。]

  和吳民達在同一個分局工作的伍東華,對吳民達的臭脾氣當然瞭解,吳民達確實是個絆腳石。

  羅雲天看伍東華不說話,又說:「但是,你們可以放心,殺警察本來就是做流氓的光榮,我傾盡全力誓必除掉他,算是報答這次老闆和你的救命之恩。」顛倒是非黑白的羅雲天認為自己是義氣的,而懷著要替老警探報仇的吳民達才是神智不清的瘋子。

  吳民達是絆腳石,眼前這顆「未爆彈」亦令他頭痛。如果世界是完美的,最好讓他們兩人一齊俏失。「我會向老闆轉達。還有,剛才你說的話我全部沒有聽到。」伍東華的意思是,將來哪方出事都和他毫無干係。說完,戴上墨鏡離開。

  伍東華倒退著走,很快地關上門;羅雲天闃暗的雙眸冷酷半瞇起來,右手的飛鏢已經移到左手,他揚手射出,正中紅心。羅雲天嘴角斜向一邊得意地冷笑,慢慢上前拔取鏢靶上的鏢,突然,恐怖的笑容又自他臉上消失。

  羅雲天仔細地看,力量不夠,每支鏢都插得不夠深入,這種軟綿綿的力道殺不了人。他憤怒至極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花玉貞,我會讓你嘗到後悔的滋味。]

  ※※※

  「救命!不要,我不要!]花玉貞放聲大喊,拚命搖頭。

  在外面和同事說得正起勁的吳民達聽到叫聲立刻推門進去,只見花玉貞由頭至腳都蓋著被子,而她就在被子底下掙扎嘶叫。吳民達拉下花玉貞臉上的被子,她仍繼續舞動空拳,搖頭說不要。

  「貞子,醒醒!你作惡夢,醒醒!]吳民達遵在花玉貞床邊,雙手扶著她的肩膀想要將她搖醒。

  花玉貞聽到阿達的聲音,反射地用力撲向他。花玉貞用力一撞,剛好就撞到他開刀的傷口。吳民達痛得齔牙咧嘴。

  還沒醒過來的花玉貞抱著吳民達大哭。

  「阿達!你要保護我,羅雲天又抓我去打藥,他要把我送給菲律賓的海盜玩!] 

  小姐,拜託別再碰到我的傷口!吳民達自顧不暇,抓著花玉貞的雙臂用力地搖。

  「那是作夢,我們在醫院裡,沒事!醒醒。]吳民達苦著臉,忍痛安慰花玉貞,最後終於把她給震醒。

  花玉貞一臉眼淚、一臉迷茫、一身冷汗地看著阿達。

  「我作惡夢?]

  「沒錯,是惡夢。]吳民達點頭。確定貞子醒了,他放開搭在花玉貞肩上的手,反轉輕輕壓著傷口。

  「嘎?」花玉貞因阿達的動作而倒吸一口冷氣,臉色比病人還要蒼白。「我撞痛你了!」

  吳民達逞強地搖頭。「你作的惡夢一定很嚇人。]

  「和羅雲天有關的夢都很可怕。」花玉貞低語。不能抱著阿達,花玉貞改抱著被子坐起來,不敢睡了。「還是沒有他的消息?」

  吳民達搖頭。「真的很抱歉,差一點就抓到他了,真想不透他怎麼逃得掉我們布下的天羅地網。]

  「阿達,當我是朋友的話就不要再說「抱歉」兩字,每次我一想到你是為了救我才受重傷,心裡就很通過。]

  「受傷要怪我自己大意,沒想到他練了新招對付我,刀子躲得很準很狠。]吳民達總覺得這回他辦理得窩囊。

  「他有仇必報的脾氣我很瞭解,或許,這輩子我注定要死在他手裡。]!

  吳民達看到花玉貞濃密的長睫上還帶著淚珠,又聽她這麼說,忍不住生起氣,伸手粗魯地替她擦掉晶瑩的淚水。

  「你不要胡說!不用怕,等我出院,不管上天下地,我一定把他揪出來治罪!]

  阿達替她擦淚,動作雖然笨拙,但這是第一次。花玉貞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感動得胸口又酸又溫暖,眼淚又管不住地潸潸流下。花玉貞說:「就算出院,你也是重傷初癒,你胸膛上那疤可是又深又長。]阿達胸口上那十幾公分長的縫合線真像一隻可怕的大蜈蚣。

  「傷口本來並不大,會變得這麼大、這麼醜是被這裡的醫生割出來的。真是!來醫院被整還要付錢說謝謝。]吳民達最怕女人的淚水,所以努力講笑話好讓花玉貞把水龍頭頭起來。

  果然,花玉貞聽到阿達的話忍不住笑了出來。花玉貞說:「醫生是為了要搶救你的小命才替你開刀。]

  「放心,我這條命很韌的,不然身上這些大大小小的傷口怎麼來的。不過這次住院的經驗倒滿愉快的,多謝你。」

  花玉貞面帶笑容,水漾的瞳眸滿溢著柔情注視著英挺俊帥的阿達。

  「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住院愉快。不過我也謝謝你肯收留我。」

  貞子長得真好看,難怪那些見過貞子的王老五同事會想追她,吳民達心臟突然猛跳好幾下。怎麼回事?他皺著眉,訝異地伸手壓住胸口,

  花玉貞看到他的樣子,頓時花容失色。

  「怎麼了?!傷口又痛了嗎?我去叫護士!」

  吳民達拉住正要去叫人的貞子。

  「貞子,沒事。」

  「真的沒事嗎?你的樣子嚇到我了。」花玉貞想也沒想,伸出柔細的手去擦拭吳民達額上泌出的細細水珠。

  花玉貞毫不隱藏的關懷教吳民達心情沉重;他心裡只有兩種類型的女人,一種是永遠忍淚吞聲委曲求全的母親;還有一種就是度量狹小、氣焰囂張的大房。這兩種類型的女人讓他失去組織家庭的興趣,他不信任女人的感情,也怕套上枷鎖後一生受到束縛。

  吳民達身體往後避花玉貞溫柔的碰觸,心思纖細敏感的花玉貞立刻把手縮了回來,抬起眼眸看著躲她的吳民達。

  吳民達咳了一聲,很不自然地說:「貞子,我那些同事有的背景很硬,注定前途似錦,有的長得好看,體格又捧;有的頭腦不錯,將來必定官運亨通,他們都說很喜歡你,想要跟你做進一步的交往,你看我該如何回復他們?」

  阿達幾時變成「非常男女」的主持人?花玉貞把臉貼在被子上,不悅地撇嘴回應吳民達說:「可惜就是沒有同時具備背景硬、頭腦好、外形像李連傑、再加上家裡銀子多多的人。阿達,你忘了我是個好逸惡勞的女人。」

  吳民達笑著說:「基本上,同時具備以上四種條件的人大概都移民國外,不會當我們本地的警察了。」

  「那就甭說了。」花玉貞給吳民達碰了個軟釘子。

  吳民達摸摸鼻子,不死心再試探一次:「我那些同事沒一個能讓你喜歡的嗎?」

  阿達啊,你對我沒意思就算了,不要急著把我推給別人!

  花玉貞悄悄歎了口氣,回答阿達說:「有啊。」

  「有?是誰!?」吳民達忽然發現自己過於急切,口氣馬上轉緩,看著花玉貞的臉很平常地問道:「你會想把這個人當成私人秘密藏在心裡嗎?」

  花玉貞堅定地搖頭。

  「友善的情誼,我認為可以大方地表示,根本不需要費心去把它當成秘密,經過公開,彼此的感情反而更能達成良性交流。」

  自認對花玉貞不會產生男女之愛的吳民達聽了她的話,好像剛吞下一顆大酸梅,他吞下嘴裡過多的口水,訕訕問道:「那你喜歡誰?我好替人報喜去。」

  花玉貞微蹙著柳眉,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吳民達。

  「歐陽看到你去報喜,肯定和我一樣覺得你莫名其妙。」

  「歐陽!你喜歡歐陽?!」問了半天,原來是雞同鴨講。

  「我當然喜歡她,你住院後我們就變成好朋友了。歐陽不像你那些現實的同事,她每次來,都先大聲關心地問你還活著嗎?你咧,你不是也很喜歡她嗎?」

  這個花玉貞厲害,明明知道他的意思,卻正經八百地把他的話歪曲,還變成是她有理。吳民達對貞子的個性又瞭解了一些,他露齒而笑。

  「歐陽,我跟她在一齊工作,不用考慮她的「性別」,當然喜歡。」

  心思細密的花玉貞不太欣賞吳民達的態度。她推開阿達的被子。「阿達,你這麼說明顯有性別歧視的味道在。」

  面對花玉貞的指控,吳民達不解地皺起了濃眉。

  「有嗎?她本來就像個男人婆。我是說我和她像哥兒們,好自在。]

  「那是歐陽愛的人不是你。你只看到她動作豪氣,跟著你跑上跑下追捕壞人,根本沒去注意看歐陽凝視她未婚夫時的眼神,深情款款,女人味十足。你根本不懂女人是很吝嗇的,只有對著她喜愛的人,才會展露真正的溫柔和女人味。」

  「是嗎?但每個人都說你很有女人味。」

  「這是我天生的遺憾。」講這種話就是不瞭解她。花玉貞生氣地說道。

  吳民達頗感意外地問貞子:「我這樣說也是侮辱你嗎?」

  「沒錯。」

  吳民達沒深思便搖頭歎氣。「做人真難,做男人更是學問大。你睡覺吧,我得躺回床上仔細的消化。」

  「你的被子。」

  「你留著用,我銅皮鐵骨一點也不冷。」吳民達把被子推回給花玉貞,然後躺回他的病床,雙手放在枕頭下,眼睛努力地給它瞪著天花板。

  花玉貞和他的視線一樣,都看著天花板。過了好久,她問道:「阿達,出院後,我搬到你家住好嗎?」

  阿達沒有回答,花玉貞撐起身體,伸長脖子再問一次:「阿達,你有沒有聽到?」

  「呼嚕!」吳民達的回答教花玉貞氣絕。

  阿達是裝傻還是真睡?花玉貞翹著嘴下床,走到吳民達床前,彎下腰去聽他的呼吸,再詳看他的臉,一吸一呼很穩定,眼球也沒有不正常的轉動。

  真好!這麼容易就睡著了。花玉貞羨慕地搖頭,轉身自她的小陪客床上抽出她的被子蓋在阿達身上,希望阿達在睡夢中能聞到她的味道,她則躺回去擁著阿達的被子,繼續看著天花板。

  ※※※

  為了阿達愛吃浦燒鰻,花玉貞就天天拜託餐廳的廚師替他變化三餐浦燒鰻油飯、浦燒鰻拉麵、浦燒鰻壽司,花玉貞差點就逼廚師發明出「浦燒鰻挫冰」。

  連醫生都說吳民達就是因為吃浦燒饅,所以復原得很快,明天可以出院了。

  「太好了,我終於可以出院了!」住院比追捕犯人還辛苦,吳民達聽到這個好消息,自然精神百倍。

  「看他高興要出院,心裡就很不捨,覺得很可惜。]和花玉貞交情已經很好的醫生不捨地搖頭。

  住院幾天,吳民達黝黑的臉才稍微轉白,現在聽了醫生的話又變成黑色的了。

  「欽!何大醫生,我出院,病房馬上有新病人進來,你有什麼好不捨、可惜的?」

  「我才不是可惜你出院,我是難過以後聞不到、吃不到浦燒鰻的美味了。」原來花玉貞也替阿達的主治醫生準備同樣好吃的浦燒鰻。

  「何醫師,您放心,阿達出院後會繼續當刑警,和人在外面追追打打,多少都會受傷,等他住院,我又會回來的。」花玉貞笑著請醫生期待。

  「嘿嘿!吳先生,那我只好期待你回來住院嘍。」吳民達兩顆黑眼珠不懷好意地瞪人,愛開玩笑的醫師趕快拍拍他的肩說:「你是棟樑之材,要好好保重。」

  吳民達等醫生出去,才不滿地說:「講了半天,才吠出一句人話。」

  ※※※

  辦好出院手續,吳民達就催歐陽嬌容來接他回家。歐陽愉快地趕過來,花玉貞正持著她的行李和阿達吵,吵著要跟去他家。

  這裡是病房哩,吵什麼吵!歐陽嬌容仗著阿達身體虛弱、貞子體形嬌小,就把他們兩人推進電梯裡。

  「阿達,替同事們留點面子,不要讓別人以為警察都是愛吵架的。到車子裡面再商量。」

  兩人一擠進歐陽的車子,馬上開始「商量」。十分鐘不到,阿達聲音又由小聲變大聲,惹得嬌滴滴的花姑娘咬著嘴唇賭氣不說話。

  旁觀的歐陽嬌容想不透耶!像花玉貞這麼嬌柔可愛的女孩,阿達到底嫌人家哪點不好?尤其阿達像怕花玉貞把他拆了吃了似的。

  真是太好笑了!也不想想,他不過是個刑警而已,這年頭可沒多少女孩像貞子這樣勇敢不怕死,竟然愛上素有拚命三郎稱號的阿達;阿達再拒絕就證明他不是住院期間吃錯藥,就是有羞於啟齒的隱疾不能娶老婆。她這個人是很雞婆的,歐陽嬌容決心站在花玉貞這邊。

  歐陽嬌容突然狠狠地將車子熄火。「先生,小姐,車子已經很不環保的空轉十幾分鐘,我很在乎排出的二氧化碳污染我們呼吸的空氣。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才能談妥,我只好先讓車子熄火,事情決定好再告訴我一聲!」

  不到兩分鐘,最怕熱的吳民達已經像洗三溫暖一樣,身上的汗水像下雨一樣滴下來。

  「歐陽,快發動車子,隨便你開去哪裡都行。」

  「那就開到你家了。阿達,我說句公道話,你這次能順利出院,貞子功不可沒,你要感恩啊!何況你還是她的保護人,怎麼可以丟下她不顧。」

  吳民達從照後鏡中看到歐陽奸笑的嘴臉,他白她一眼回道:「我沒有說要丟下她不顧。」

  「叫我一個人去住旅館,就是丟下我不顧。」總算有人出面替她說話,花玉貞忙向歐陽告狀。

  「不是一個人。把你交給別的警察保護,我才能專心去緝捕羅雲天。」

  「那就是丟下我!我並不笨,你還沒找到羅雲天,羅雲天就會先找到我,既然結局一樣,我直接回家等他大駕光臨就好了,何必費事!」

  「貞子說的沒錯。她公然反抗羅雲天,我想羅雲天絕對嚥不下這口鳥氣。阿達,你不該把貞子拖下水之後,又不拉她上岸。」歐陽嬌容真同情花玉貞的遭遇。

  「歐陽,我是為了貞子的安全才做這種打算。兩位小姐拜託多用你們的腦子想想,羅雲天最想殺的人是我,我和貞子兩人如果分開的話,萬一我出事,起碼歐陽你還有時間把貞子帶到安全的地方躲起來,這多出來的一點點時間,就是貞子活命的機會,懂嗎?」

  多麼偉大的犧牲精神,吳民達自認他可以成為勇敢男人的表率。

  歐陽嬌容轉頭問花玉貞。「貞子,你覺得呢?」

  花王貞搖頭:「沒有用,羅雲天曾經說漏了嘴,說他有朋友在你們警察局裡當主管,所以你們捉不到他。歐陽,小心前面的車子!」花玉貞大叫。歐陽嬌容驚險地避開對向車子後,花玉貞仍緊張地雙手掩著嘴巴。

  吳民達搖著花玉貞的手臂問:「貞子,你確定聽到他說他有朋友在我們局裡當主管?」

  開車的歐陽嬌容又分心了。

  「貞子,你有聽到羅雲天提過任何人的名字或綽號,還是頭銜嗎?」

  吳民達更顯出高度興趣的表情。

  「貞子,仔細想想!」

  花玉貞不安地垂下眼睫,淒怨無奈說道:「沒有。羅雲天不會笨得什麼都告訴我的。我只知道他在暗示我,要是我膽敢做出對不起他的事,不管躲到哪裡都藏不住的,因為有壞警察是他的朋友。」

  吳民達拳掌用力互擊。

  「我就知道!要不是我們裡面出了內奸,羅雲天不可能每次都能順利逃走!」

  「歐陽,你說他有沒有良心,自己連內奸是誰都不知道,還敢叫「別人」來保護我,要是把我和一隻陰險虎關在一起,那我的「冥誕」不是就快到了?」

  花玉貞嬌言嬌語,委屈地向歐陽嬌容控訴。歐陽嬌容當然愈聽愈站在貞子這邊。

  「嗯。阿達,事到如今,我看唯一的選擇就是把貞子「藏」在你家,然後放風聲說貞子出國避禍。」

  「有沒有出國到境管局一查就知道。」吳民達否決歐陽的爛主意,忽然又有所領悟地看著花玉貞。仔細想想,歐陽這個主意可用,原本掛在吳民達俊酷瞼上的煩腦變成笑容,他說:「貞子,不如你真的出國避禍,然後我放假風聲引羅雲天來找我,等你回國,一切都解決了。」

  「台灣的老百姓要是都像你這麼樂天,我們就不用擔心飛彈和失業率,說不定治安也會好許多。」花玉貞受不了地白他一眼,尖酸刻薄的話聲中帶著濃濃鼻音。

  同樣是女人,歐陽嬌容懂得花玉貞的心,尤其聽到貞子委屈的鼻音,她都要心疼了,她背後那隻大笨牛實在比梁山伯還笨!

  當司機的歐陽忍不住插話進來:「阿達,我真是不想說又不得不說你幾句。你還不懂嗎?貞子只相信她信任的人,那人就是你。所以她寧願為你當台傭,因為知道你這只笨牛就在她的周圍,她才會生出對抗敵人的勇氣。再說,警察是人民的保母,你家讓她住一下,房子又不會垮掉。」

  「我家你又不是沒來過,王老五的家像豬窩,亂七八糟連你都嫌。」現在變成吳民達和歐陽在爭論。

  「說的也是。貞子去住你家搞不好又要淪話台傭。貞子,由你選好了,住他家還是我家?」

  「阿達家。」花玉貞故意忽略阿達的表情,她接著說道:「歐陽,你快當新娘子了,所以我不想連累你,羅雲天對敵人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歐陽嬌容勇敢地對花玉貞笑道:「我是刑事警官,早就要有這種覺悟。」

  「不行,要記得有一位愛你的男人,正引頸企盼迎接穿著白紗的你,臉上帶著嬌羞幸福的笑容走向他。如果我非得要死,我絕對不想把你拖下水。」

  花玉貞真是善良,歐陽嬌容無法和她爭辯,不過警察雞婆個性在這時發作。

  「貞子,愈瞭解你就愈覺得你其實是個善良的好女孩,你要是能早點學會為自己未來打算,不要有那些不良紀錄,憑你的聰明和姿色,一定可以當個受人寵愛的豪門少奶奶,不用像現在,連想要住進「狗窩」都得等「狗」點頭。]

  花玉貞抿著小嘴不說話,心裡發誓:要是再聽到阿達拒絕推拖的話,她就死心回自己家住,也不用派警察來保護她這位證人了;總之未來是福是禍,她聽天由命。過去她曾經歷過種種危機,還不是苟活到現在。

  和一個女人爭辯會去掉半條命,兩個女人正好要了他的命。吳民達放棄原則,把罵人不帶髒字的歐陽當苦力使。

  「男人婆,既然車子都開到我家了,你就下車把我們的行李提上去。」

  花玉貞驚喜地轉過頭來看改變心意的阿達。吳民達聽到歐陽刺耳的笑聲,借開車門巧妙地避開花玉貞的凝視。

  「等我扶你。」花玉貞看他不方便地挪動身體,趕快下車到另一邊扶他。

  歐陽嬌容欣慰地看著他們走過,心裡想:好一對金童玉女,然後認命地扛起花玉貞的大包小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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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4 00:22:12
第七章

  歐陽嬌容在吳民達傷假期間,往來警察局和阿達家,看到被花玉貞整理過的屋子煥然一新,對她的賢慧忍不住大加讚賞。

  「原來狗窩用心整理也可以住人。」

  吳民達把水杯重重放在歐陽嬌容面前,歐陽嬌容很有度量,不和態度欠佳的主人家計較,說了聲謝謝,拿起晶亮的玻璃杯放在眼前,雙眸頑皮地透過玻璃杯上下看著阿達。

  「來你家第一次不必找免洗杯,而且還喝得到開水。請問一下,替你打點房子的功臣在哪裡?」

  「在我房裡睡覺。」

  啥?歐陽嬌容頭皮一陣刺麻,甚至把剛拿到嘴邊要喝的水潑到臉上。「阿達,你和證人睡在一起——」

  歐陽嬌容臉彎向抬起的手臂,用衣袖當毛巾擦臉。

  沒想到歐陽這麼不經嚇,吳民達故意不說清楚。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住院時,我們不是一直睡同一間房?」

  「呃……這個——你那間病房算是公共場所。」

  「歐陽姐姐,」歐陽嬌容聽到嬌嗲的叫聲回頭。花玉貞素著一張臉,很高興地從阿達房裡快步走出來。「自從我傷了羅雲天以後就不敢一個人睡覺,所以拜託阿達讓我睡在他的附近。」

  睡在他的附近?那不就是地板上?「你是說,阿達讓你睡地上!?」這個男人有夠沒風度!歐陽嬌容的聲音不覺突然拔高,而且開始挽起袖子。

  吳民達兩道濃眉正準備打結時,花玉貞趕忙以教人酥軟的聲音平熄歐陽的怒火。

  「歐陽姐姐,你別誤會。阿達是個君子,他堅持讓我睡他的床,我想他是受傷的人睡地板怎會舒服,兩人讓來讓去讓到半夜,最後我們各退一步,就在床的中央綁一條繩子,繩子上面晾一條床單,一人睡一半的床。」

  「還真浪漫。」歐陽嬌容好不容易瞭解,故作驚訝狀地取笑他們。

  「我說「歐陽小姐」,你也挺無聊的,竟然專程來關心我們怎麼睡覺。我要你放的風聲、注意的事到底辦了沒有?」

  歐陽嬌容把吳民達拉到一旁,聲音壓得低低地問:「阿達,我是有依你的話去做,不過你銷假回去上班,那貞子怎麼辦?」

  「我想到一個最安全的地方。送到嚴力宏家。」

  「嚴法官家!那你對貞子說了嗎?」

  「還沒,我就是在等你來告訴她。」吳民達有經驗,每次叫花玉貞做她不願去做的事情,一定要浪費很多口舌,而且最後都是他敗陣。

  〔喂,這事是你決定的,為什麼要我告訴她?」歐陽嬌容才不想當惡人。

  花玉貞看他們交頭接耳,間或又聽到她的名子,她揚起柳眉,晶瑩的眸子惶恐地看著他們。

  「有事請直接告訴我。」

  「你說。」歐陽嬌容把阿達推向貞子。

  花玉貞耐心等著。吳民達笑著說:「是這樣,我明天就要回去上班,但是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裡我又不放心,所以,等下你把行李收拾一下,我送你到力宏家。]

  「你出去我把門鎖起來就好,我可以一整天不出門都待在房子裡。」花玉貞不想離開阿達。她願意替阿達做任何事,只要每天看到阿達她就安心。

  「你真是麻煩。難道就不能讓我清靜、聽我一次?」貞子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但,吳民達不想讓一切計畫因花玉貞而改變,所以口氣和臉色都很難看。

  「阿達,」歐陽嬌容自阿達背後扯動他的衣服。「慢慢說,你這樣粗聲粗氣的,貞子會以為你在趕人。」

  「我本來就是這麼粗魯,這陣子為了她,連在自己家裡都不得放鬆。我真累!」吳民達用力搔亂頭發來表示他有多煩。「你聽到了沒有?」

  花玉貞長這麼大,被人送來送去是經常,被趕倒是第一次;對吳民達一直委曲求全的她終於覺悟,用平直的聲音說:「我去整理行李。」

  「歐陽,你看到沒?對「證人」絕對不能感情用事。出院時,因為你的遊說和我一時心軟,答應讓她住在家裡就是個世紀大錯誤。」這是花玉貞關上房門時聽到阿達洋洋自得向歐陽說的話。

  這些日子,阿達對她的用心和付出視而不見,她仍是他眼裡一個公事公辦的證人,對這樣一個無情的人,花玉貞感覺已經麻痺,胸口不再覺得心酸難受,甚至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她再次下定決心,不再厚顏纏著阿達,她要在阿達和她之間拉開海洋般的距離。

  花玉貞很快便提著她的行李袋走出阿達的房間。

  「好了。」

  「這麼快!」不只歐陽嬌容,連吳民達都很意外。

  花玉貞的眼神不再融入熱情,嘴角冷淡地笑了一笑,心灰意冷地說:「沒有什麼東西,如果有忘記帶走的,請替我丟掉。」

  花玉貞不再低聲下氣地回應;平時被花玉貞寵慣了的吳民達難以適應,一時錯愕地愣住,兩眼傻看著陌生的貞子。

  「貞子!」歐陽嬌容也忍不住擔心地叫她。

  「歐陽姐姐,謝謝你的照顧。再不走天要黑了。」花玉貞低聲催促,她吃力地提著自己的行李先走出門外,表明急著想離開這裡。花玉貞眼眸裡有一種看不見的悲傷和堅強,過去她沒有依賴過任何人,將來也不需要。

  「哎唷!吳民阿達先生,你為什麼對一位溫柔的小姐說那些沒營養的話?你知不知道你傷了貞子的心!」歐陽嬌容跺腳,用力瞪著阿達。

  吳民達無法解釋自己胸口為什麼突然悶悶的,仍以一副大男人的口氣向歐陽嬌容說:「說就說了,我現在心裡只想著羅雲天。你不走就留下來替我看家。」

  歐陽嬌容歎口氣。

  「阿達,你會後悔。走吧。」

  ※※※

  經過重劃的南屯區,過去用來耕作的一畦畦綠色稻田,現在幾乎都蓋滿新大樓新別墅;過去辛勞的農民,現在過著住有華廈,出門有車的生活。這裡早就變為中部地區新興的富裕之地。嚴力宏的家也在此區,歐陽嬌容這次算是為了保護證人花玉貞才能進來,她大開眼界地欣賞精心設計的日式大庭院。

  「嚴法官是有錢人啊?他家好像飯店。」歐陽嬌容連聲音都有點抖。

  吳民達為免歐陽誤會力宏太富有,特別向她說明:「這幢別墅地基是他祖父留給嚴家長孫的遺產,嚴力宏真的生來命好,他父親在他調回台中當法官前,就把房子蓋好等著他回來住。可惜這幢令人羨慕的房子卻非常冷清,裡面只住著他和管家的平婆;他的父親身體不好,現在大部分時間住在日本群馬,天天在著名的四萬溫泉鄉泡澡,只有公司開董事會時才看得到他的人。」

  花玉貞對周圍環境只看了一眼,然後沉默地跟進,沉默地坐在嚴家的客廳,沉默地和歐陽及一位身材矮胖的女管家對看。吳民達則和嚴力宏在書房裡說話。等了很久,他們才從書房裡出來。

  「平婆,花小姐暫時住在我們家,你帶她去客房。」花玉貞聽到嚴力宏的話,雙手提起行李跟著平婆走。

  貞子臭著臉一聲招呼不打就走人,讓吳民達心裡怪怪的。歐陽嬌容也有同樣感覺。貞子自答應來嚴法官家後,一路上就寡言寡笑,或許貞子還在生阿達的氣。

  平婆幫花玉貞提著沉重的行李,還走得比花玉貞快,輕鬆地上了二樓。到客房,平婆放下行李對花玉貞笑一笑。

  「我叫平婆,你安心住下來。」

  「謝謝。」花玉貞心情複雜。幾時,她又成了遊牧民族?

  平婆好像能看透她的心。「人都會有遇到困難的時候,別想太多。」說完平婆就出去了。

  花玉貞什麼都不想,就站在窗戶邊,直到阿達和歐陽走出嚴家她才打開行李。

  ※※※

  吳民達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算算不到二十天,他竟然就不習慣生活中少了貞子的身影,就算當成楚河漢界的床單沒有扯掉,貞子也不可能躺在另一邊,鶯聲燕語的和他說話。還有咧,以後想要吃好吃的東西怎麼辦?貞子對吃很講究,談到吃,她能畫手劃出地圖告訴他哪一家的東西才正宗好吃。

  吳民達睜著眼睛翻過身。貞子睡過的枕頭上有一根長髮,他伸手撿起它來看,又細又長,他幻想著貞子她那一頭柔細亮麗的秀髮摸起來是什麼感覺。吳民達發狠丟掉這根頭髮,再度翻身,決心忽略抵抗貞子留在床上的香味,努力讓自己睡著。

  好不容易睡著,他卻在夢境裡看到死對頭。

  羅雲天站在高處狂妄地大笑。

  「哈哈哈!吳民達,你這輩子永遠捉不到我的!」

  他卻額頭上冒著冷汗,雙手顫抖地舉著槍對著羅雲天大喊:

  「羅雲天,你把貞子藏在哪裡?」

  「花玉貞背叛我,背叛我的人下場都很不好。」羅雲天鬼詭的笑聲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羅雲天,只要你放了貞子,我讓你隨便處置。」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不要!阿達,羅雲天不會守信,他會先殺你再殺我!」花玉貞警告的哭聲自遠方響起,接著她顛顛跌跌地向他跑來。不料半途竟然落入羅雲天手裡,羅雲天臉上如邪魔般的笑意更加猙獰恐怖。

  看到貞子臉色慘白,無助地在羅雲天手裡掙扎,他覺得胸口疼痛,忽然張口大聲嘶喊:「貞子!」

  羅雲天冷冷地看著他不顧一切衝過去,用力推開貞子,手上拿著一把連髮式的自動步直指向他。他心涼了半截,但仍沒停止地往貞子的方向奔跑。

  「不要」貞子自地上躍起,如飛蛾般撲向羅雲天。

  花玉貞纖弱的身體在他面前像碎裂的玻璃一樣散開,血雨滴到他身上,他卻看到她向他露出無悔的笑容。

  「不——」吳民達仰頭發出撕裂般的痛苦叫聲,然後驚醒。

  吳民達至少抽掉半包煙,除了點煙吸煙,他沒有其它的動作。

  向來很少作夢,竟然會夢見貞子為了救他而死,貞子那最後的笑容讓他驚醒。不,不只是貞子最後的笑容讓他胸口鬱悶,貞子落在羅雲天手上時他就出嚇出一身冷汗。

  為什麼他會作這麼奇怪的夢?

  明知是一場夢,為何他醒來仍然感到驚惶不安?是擔心夢境成真嗎?

  吳民達不斷抽煙,也不斷想起貞子種種的好。他終於在尼古丁的煙霧中弄懂一件事。吳民達顫抖地按熄最後一根香煙。貞子愛他、依賴他,而他不知不覺也愛上貞子。所以他絕不允許夢中的情境真正發生。

  第二天一早,吳民達忍不住就來力宏家看貞子。

  花玉貞見到「吳警官」,表現冷淡客氣,生疏得令人看不出來他們曾經「同居」過十六天之久。她的冷漠當然讓習慣花玉貞在耳邊輕噥軟語、習慣面對她的嬌美笑靨、習慣花玉貞服侍的吳民達悵然若失,難以適應。

  「貞子,你怎麼變了?」

  「我最終於想通了。未來如此的不確定,我何必讓自己活受罪。」花玉貞臉上一抹滿不在乎的笑容,似乎真的不再作繭自縛、不再獨自為情所苦。「希望你們早日把羅雲天和他的犯罪集團消減掉,那我就自由了。]

  「我們正在努力,因為電腦裡的資料不完全,我們在搜證上遇到困難,所以才遲遲無法行動。」

  「你說的電腦是那天我跟羅雲天搶著拿的那台嗎?」

  「嗯。」

  「你等我一下。」花玉貞忽然站起來。她回房從行李中找出一片磁盤,很快又出現在吳民達面前。「那天大混亂太恐怖,幾乎忘了那時我做過什麼事。這是匆忙中放進口袋裡的,昨天才被我想到,說不定裡面正好有你需要的資料。」

  「貞子!」吳民達開心地摟住花玉貞。「如果這塊磁盤裡面有備分資料,你就等著領破案獎金!」

  花玉貞雙手抵開吳民達。「獎金我不要,不要讓我活在恐懼中就好。東西已經給你了。」

  貞子在趕人了。吳民達悻悻然地放手,用從來不曾有過的溫柔叮嚀:「貞子,你記得不能離開嚴家。如果需要什麼、想吃什麼,打電話告訴我,我替你帶來。]

  「謝謝,平婆的手藝比外面的廚師還好。我答應幫平婆整理院子。」花玉貞輕巧地繞過吳民達。

  ※※※

  吳民達回去警察局上班,不過人來了,心卻留在花玉貞那裡。貞子拒絕他釋出的好意讓他失魂落魄,惹毛了警局裡的大姐大。

  歐陽嬌容提起雙手插在她的蠻腰上。

  「阿達!本來就沒有人命令你今天非來上班不可,是你自已堅持要來的,既然來了,能不能賞點笑容給我們看?!」

  「我早上去看貞子,她不理我。」吳民達突然對歐陽說出奇怪的話。

  歐陽嬌容一臉了然怪笑,緊接著落井下石地奚落失意的吳民達:「你活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女人」是世界上最殘酷的同志。替我找你阿娜答。」早罵早清醒,吳民達四下看看,把貞子交給他的磁盤插進歐陽嬌容的口袋。

  兩人有著不用言語的默契,歐陽嬌容謹慎地把它按在衣服口袋裡,壓低聲音:「這是什麼?」

  「我和羅雲天照面那天,貞子從電腦裡抽出的證物,早上才記起拿給我的。」

  「真的!」歐陽嬌容低呼一聲。「她真機靈。要是當時老實地和那部電腦全交出去,現在我們什麼都沒有了。」

  「得先找你阿娜答解碼。」接著吳民達忽然大聲說:「走吧,仿冒皮件查了一半,現在重新調查一定加倍困難。」

  「想開點,像你這次沒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歐陽嬌容也像平日和吳民達開玩笑一樣,邊走邊碎碎念。

  ※※※

  專家就是專家,歐陽嬌容的未婚夫不到半天就解開密碼。吳民達考貝二分,一分帶給嚴力宏看,一分另外藏起來。而貞子給的那分原版就交給上面當證物。

  嚴力宏專注地研究吳民達給他的資料。原來這些龐大的「人」、「貨」走私,背後有著不簡單的政商要人支持,難怪每次這類案子進行到某個階段就延滯不前,甚至不了了之。

  「阿達,這分資料太有價值了。」

  「有價值還不是釣不出羅雲天。想想,當警察真是沒什麼屁用!」吳民達大罵。「出生入死、拚死拚活,只不過是人家眼中的一顆棋子。]

  「像我這種法官還不是一樣,和傀儡沒有差別。」嚴力宏的濃眉擰得更緊。

  「捉到羅雲天之後老子不幹刑警,不聽上面的話了!」吳民達繼續發飆。

  嚴力宏揚揚手中的磁盤,笑著說:「同時向大小媒體、監察院公佈這塊磁盤,轟動地舉發這一票人,然後我要回去經營蓮巖。和死人打交道比較單純。」

  「沒錯。力宏,讓我投資一分。依我當刑警的經驗,我們順便開個偵探社,無聊時可以接些有趣的案子來玩玩。」

  「行,就這麼說定。」

  「力宏,貞子她住得習慣嗎?」怕被人取笑,吳民達忍到現在才鼓起勇氣問嚴力宏。晚上他來沒有看到貞子。

  嚴力宏藏在深色鏡片下的眼睛先掃視阿達的臉,然後說:「聽平婆說她很少話,總之是心事重重的樣子。阿達,你今天進來就問了一次,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是愛上她了。」

  好朋友沒有秘密,何況力宏向來比他冷靜聰明,說不定可以給他一個屬於男人的建議。吳民達苦笑。

  「我把一件好事搞砸了。」

  聽完阿達說完他「愛的故事」,嚴力宏只是笑。

  我的心事都說給你聽了,你還故作沉默,吳民達不悅地追問:「你沒有金玉良言送給好朋友?」

  嚴力宏只好很硬地說:「感情的事我幫不上忙,不過我答應你,只要貞子住在我家,我絕對不會讓羅雲天傷她半根寒毛。」

  「就這樣?你給我的忠告只有這些?」吳民達覺得他真是白說了。

  談感情除了要有緣分,還要看雙方是不是用心經營,向別人請教並不是最聰明的,因為甲的高調,未必適用於乙。

  「這些就是重點。」嚴力宏看著沒有用「心]的阿達。

  「真是!有說跟沒說一樣,比藥方還簡短。算了,我努力抓羅雲天給貞子一個安心。」

  「阿達,記住你胸口上的傷,別逞強。」

  吳民達看嚴力宏坐在椅子上交代,連姿勢都沒變動一下。他忽然幽幽地感歎道:

  「貞子都不會像你們只用嘴巴關心我,她什麼都由著我,嬌柔又不囉嗦。我住院,她是盡責的看護;我抽煙她替我把風;我肚子餓,她就去張羅我愛吃的東西;連醫生護土都打點得死死的聽她的話;她明明怕冷,卻把冷氣調得很低,什麼都以我為主,而我為什麼一而再要攆她走,還故意說話去傷她的心。」

  嚴力宏看著手臂上可怕的雞皮疙瘩說:「阿達,出去時記得替我把書房的門帶上。」

  「我走了。」吳民達用死魚眼瞪了嚴力宏一眼,然後離開。

  花玉貞待在樓上,阿達來和回去她都有看到,只是想不出見面還有什麼話好說。既然打定主意不再愛戀他,她也要努力活得瀟灑有尊嚴。

  砰砰!平婆進來時,貞子還站在窗簾後面。

  少爺交代要嚴密保護貞子的安全,平婆不敢大意,除了加強小心門戶,也很快把抑鬱寡歡的貞子的心事摸透。原來這位可愛的小妮子喜歡上少爺的好朋友阿達,而阿達這傻小子卻給人家釘子碰。

  說起阿達,是少爺相交十幾年的好朋友,也可說是她看著長大的。長得一表人材、憨厚耿直,當警察什麼都能做,就是不可以指揮交通,因為人長得師不見得是好事,只會造成交通更混亂。當然,阿達和她家少爺比起來當然就差了「一點點」,她家少爺真正是鳳毛麟角、人中之龍。

  言歸正傳,貞子喜歡上阿達,可見她眼光好。阿達表面是窮酸警察,其實他也是深藏不露的有錢人。聽說他老爸死的時候留給他數疊股票和美金,到現在他半毛錢也沒去用到。說起她平婆,看人看多了,對於這一對,她給予祝福,更樂意當個推手,替他們推波助瀾。

  「貞子,我偷聽到他和少爺說話。阿達那笨小子已經發現你種種優點,好像挺想你的,跟少爺問了兩次你住得慣嗎。」

  「我才不相信。」花玉貞垂下眼皮,像小女孩一樣地噘著嘴。

  「平婆像是會說謊的人嗎?瞧你瘦得教平婆心疼,所以平婆特地為你用當歸、黃耆、紅棗、枸杞煮這種可以補血明目養顏的茶;你平時把它當開水喝,明天我再燉只人參雞替你補一補。」平婆指著她剛端上來的茶壺。

  「平婆,謝謝。」總以為自己是爹娘不愛的花玉貞,一遇到母親般的人對她好時,心情就特別地脆弱。她聲音哽咽,眼睛垂視地面,長睫上泌出一顆淚珠。

  平婆笑著拍拍花玉貞的臉頰。

  「看你,怎麼像林黛玉一樣呢?我記得今天有人跟我說,她小時候悍得很。」

  花玉貞不依地跺腳。

  「誰叫你要對我太好。」

  沒有子女的平婆笑著把花玉貞拉到椅子上坐。

  「真像個小孩。好啦!阿達那混小子不懂憐香惜玉,下次來,平婆替你教訓他。]

  「他關我什麼事!」花玉貞雙頰飛上一片紅暈。

  「嘴硬!」平婆笑著搖頭。「好啦,人家走了很久,陪平婆下樓看電視去。」

  ※※※

  吳民達在他家樓下看到一排閃著燈的警車;當然,警車周圍一定會有記者和圍觀的群眾。到底發生什麼事?吳民達排開眾人闖出一條路來,站到黃線邊緣聽記者小姐在訪問旁觀的民眾。

  「各位觀眾,剛才這位先生親眼看到一個戴墨鏡、全身黑衣的壯漢從出事的公寓跑出來。據這位親眼目睹的民眾說,歹徒公然把槍拿在手上,然後上了一輛來接應的車子;據說接應的車子是一輛黑色福特五門轎車,所以歹徒確定是兩人以上。因為槍戰發生在人口密集的市區,檢警單位擔心民眾生命安全,所以希望、拜託民眾不要來現場看熱鬧。各位觀眾,記者再呼籲一遍,歹徒有強大武力,檢警單位擔心民眾生命安全,所以希望、拜託民眾不要來現場看熱鬧,各位留在家裡看電視就好。請觀眾鎖定我們X視頻道,我們有不畏危險的記者在現場為各位觀眾做精采實況轉播。目前,警察正從附近店家借調偵視錄影帶,追查那輛接應的車子!」

  記者小姐沒有間斷,以每分鐘一百二十字的驚人速度講話,聽起來激動而大聲。

  「這裡,我們又訪問到一位熱心的民眾,據他說發生「槍戰」的房子是一位警察的家。」

  顯然很多不怕死的民眾不喜歡沒有參與感的報導,記者周圍現在圍滿因看到、聽到電視報導,趕來赴盛會的民眾,現場更加混亂,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

  「警察的家他們也敢轟!」

  「警察局都轟了,警察的家算什麼!」

  記者小姐的聲音都啞掉了還繼續盡責地報導:「各位觀眾,又有熱心的民眾向記者提供資料。據說受創的房子是警察租的,房東正在那邊跳腳,說要告內政部賠償他全部損失,現在記者就帶著各位觀眾去訪問那位急壞了的房東。」

  真有看頭!比綜藝節目還要熱鬧。到這時候,還有一件事是吳民達不明白的。既然他人不在家裡,「槍戰」到底是怎麼開始的?

  這時候也在現場的歐陽嬌容看到吳民達,放下心大步向他走過來。

  「阿達,你家的電視和冰箱都不能用了,你還有心情站在線外,給我進來!」

  「床還能睡嗎?」吳民達雙手插在口袋裡,瀟灑地走進禁止進入線。

  「你敢睡的話。」

  「什麼意思?]吳民達這時才略現緊張。「剛才那位記者說發生槍戰,是誰跑進我家被人轟死?」

  「記者都被擋在樓下五十公尺外,他們能看到什麼?是你那張床被灑了狗血撥了屎尿。」

  「惡!我還是不要進去好了。」吳民達停下腳步。

  「羅雲天以為貞子躲在你家才殺過來的,他發現受騙才發狂開槍掃射,你家任何東西都有子彈穿過,還有子彈直接嵌在牆上。」

  「幸好連傢俱都是我那個吝嗇房東的。」吳民達幸災樂禍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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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4 00:22:44
第八章

  當「警察的家」被黑道分子重轟的新聞炒翻天時,一楝外表看起來毫不起眼、裡面裝演卻極盡奢侈的別墅裡氣氛也非常凝重。幾位深藏不露、黑白通吃的大老,為了羅雲天這個麻煩而聚在一起。

  「他犯的錯誤實在不可原諒,把條子帶到我三老婆的別墅,調查局和國稅局把我公司的帳冊扣走,連我家金庫、銀行保險櫃現在都上了封條。這件醜聞要是上報,下屆選舉恐怕連任無望,還要吃上官司。」

  「我還不是一樣跟著倒霉!羅雲天自己要槓上什麼花玉貞吳民達,卻讓我十幾貨櫃的私貨每天乘著貨輪周遊列國。媽的!賠錢也就算了,害我最近老是疑神疑鬼,怕調查局的人來抄家。」

  「現在很多人都一樣,忙著在調查局出現之前重造或銷毀可疑的帳冊。羅次長,我們平時好處沒少給你,如今你好歹替我們想個脫困的辦法。」

  所有人的目光一致看向不說話、神色特別凝重、大約六十歲的男人。

  被點名後,「羅次長」把背挺直,雙手放在桌面上,頭朝下一鞠躬。

  「我不該念著雲天是我的侄子而割捨不斷這條麻煩,我向各位致上最深的歉意,我保證,我會用我的前途來延緩調查局的調查。」

  不過這些人和羅次長可沒想到,今天警察的家被轟已擠不上明天的頭條,各媒體為了明天真正的頭條新聞都在連夜加班。到時,他也只好在這種年紀提著包袱去坐牢了。

  「小伍,你也有錯,是你說資料被你銷毀,害得我們提早鬆懈,你和羅雲天真是相配的兩條豬!」佟委員激昂地用手杖用力敲打地面。

  伍東華頭垂得低低的,幸好有人說要回去。

  「佟佬,今天的會早點解散,我得回去辦些重要的事。」

  這樣一說,大家跟著起身告辭,一場詭異的會議就這樣結束,別墅又恢復寧靜。

  第二天一早,伍東華接到一通暴怒的電話。

  「小伍,想辦法把羅雲天做了!法院想判定我們的刑責還有得等,這期間,我們兄弟動員關係保你頂上羅次長的職務。」

  伍東華露出笑容,說道:「佟委員,你放心,我先謝謝各位提拔。」

  想到很快就可以向羅雲天討回過去忍受他嘴臉所受的屈辱,伍東華怎能不開心地笑呢。

  ※※※

  伍東華的屍體在台中港的碼頭被發現,身上中了六槍,彈道比對和昨天轟警察家的是同一把槍。

  吳民達還來不及揭開伍東華的真面目,他就已經戴上英雄的冠冕,上面說人死為大,公佈事實只會對警政單位造成二度傷害,尤其最近警政形象指數低落,上面又說有些事情知道了就別太認真。「有些事情」含意很廣,吳民達知道它指的是什麼。回頭看看伍東華的遺孤,吳民達大笑一陣,難得上面反常地拿出人情味,他當然可以專心當個有情有義、不畏生死、替死去同仁擒凶的警官。

  於是,傳言黑道組織組成狙殺小組,專找掃黑過力的警察報復。

  羅雲天成了各方想要捉拿的臭頭雞,黑道、白道,還有嚴力宏和吳民達組成的「替天行道」都在密切注意他的下落。

  ※※※

  兩天來,吳民達為了追查羅雲天的下落一直在外面忙碌。花玉貞心裡十分掛念擔心,不過嘴上卻從不主動提起他的名字,不過她特別注意看每天的電視和報紙。

  深夜,吳民達來到嚴力宏家,平婆很不高興地開門讓他進來。

  「阿達,要麻煩別人就該注意時間。睡著了還得起來替你開門。」

  「平婆,別生氣。我本來是要去投宿旅館,沒想到我也算是名人了,旅館的人知道我就是房子被轟的那個警察,都拜託我去住別家。」

  「哼,那些人做生意還那麼膽小。消夜吃了沒有?」

  「吃不下了,我要先睡覺洗澡。」吳民達揉揉眼睛,打個呵欠。

  平婆看他一眼,正色地更正說:「是先洗澡,再睡覺。」

  花玉貞也已經下樓,阿達沒事,她就放心;但看到他一臉疲累和憔悴的樣子,就很沒用地開始替人家心疼。

  「貞子。」吳民達看到幾天沒見的花玉貞,主動笑著上前叫她。還好他把貞子寄放在最安全的地方,不然,他今天可能就見不到她了。

  花玉貞點點頭,就要轉身。平婆瞥了他們一眼,粗聲粗氣地對吳民達說:「老年人的睡眠最重要,半夜被吵要花兩倍的時間才補得回來,貞子,平婆先去睡覺,你看那小子需要什麼,替平婆處理。記住,看著他,沒先洗澡,不許給他上床。呵——困死了,不要來吵我。」

  「平婆——」花玉貞輕輕叫一聲,想要留住平婆,平婆耳鳴背駝地不回應;花玉貞只好回轉身子跟吳民達說:「我也是客人,不知道嚴家還有沒有其它客房,平婆東西怎麼擺放。」

  「那就和以前一樣,住在一起好嗎?」

  「我」花玉貞想要說和以前不一樣了,卻又說不出口,只能猶豫不決地看著吳民達。

  「貞子,我好累,也很臭。」吳民達低聲懇求,一雙黑眸藏著熱情看著花玉貞。

  瞧阿達低聲下氣的,唯獨對他,她硬不起心腸拒絕。花玉貞只好不很情願地說:

  「好吧,跟我來。」

  看到貞子,他的精神恢復了一半,吳民達跟在貞子後面回房,照她的指示使用她的用品;洗完操,精神更是恢復了三分之二。

  吳民達只穿著短褲,頭髮濕漉漉地從浴室出來。

  「貞子,為什麼女人用的沐浴用品特別香?」

  站在窗戶邊的花玉貞回頭看了一眼,又調轉回頭繼續看著窗外,用平淡的口吻說:「你怎麼穿這樣就跑出來了?」

  「以前我洗完澡都這樣出來。」吳民達認為是習慣沒改。「在醫院你照顧我時我就這樣了啊。」

  「你說過那是在醫院。後來我暫住你家的時候,你不是說家裡有外人在,服裝不整就是不莊重,所以討厭我帶給你的不便,害你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連在家裡都不能放輕鬆。」花玉貞看到玻璃映出吳民達的影像往她走來,心跳加速。

  吳民達站在花玉貞背後,舉起手搭著她的肩。

  「貞子,我常常說錯話。」

  花玉貞沒有反應,也不回頭。吳民達從玻璃裡看到貞子咬著嘴唇,經玻璃反射的眼睛特別晶亮,像是淚水含在眼睛裡。

  吳民達陡地醒悟,他和羅雲天早晚要再次面對面決戰,到時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如果敗的是他,他就永遠也不能摟著貞子,而他多麼想擁抱貞子,緊緊地將纖細的她抱在懷裡,用盡一生呵護。

  「貞子,」吳民達不由自主地圈住貞子,臉頰貼著她的秀髮,聲音沙啞地說:

  「不要不理我。」

  花王貞胸口微窒,她歎口氣。

  「你何必在意我理不理你。」

  「因為我愛你。」吳民達終於說出口。

  「誰相信。」花玉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吳民達不願錯過這次和好的機會。他說:「我父親有兩個老婆,我是小老婆生的。跟劇本寫的一樣,大老婆怨恨出軌的丈夫和奪她所愛的女人,就用盡方法在精神上折磨我媽媽;我媽媽忍氣吞聲過完一生,死後卻連公媽牌上都沒她的名分。父親的自私讓他所愛的人都很痛若。]吳民達愈說愈多。「過去,我總以為女人是混亂的根源,總是刻意迴避,沒想到我會再度遇上你,你給人的感覺是那麼不一樣,我都講不出來我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你的。」

  花玉貞也自玻璃中看到阿達的黑眸特別晶瑩,一時愛恨情愁、嘎癡怨對種種情緒填滿她的胸口。花玉貞任眼淚潸潸流下,叫了一聲阿達,轉身回抱住令她眷戀的男人。

  「我知道,你是為了吃浦燒鰻才愛上我的,我卻很清楚我什麼時候愛上你。」

  貞子肯抱他,吳民達打心底覺得開心。

  「才不是為了吃。貞子,你什麼時候愛上我的?」

  「我不告訴你。」花玉貞抬起臉,笑盈盈地搖頭。

  吳民達笑著捧住貞子的頭,雙手撫摸著她柔軟的秀髮,兩人深情互視。吳民達胸口怦枰跳,他吞嚥一口口水,如蜂取花蜜,低頭深吻她的香唇,然後摟緊著貞子,沙啞地輕歎道:「為什麼你身上每處地方都那麼柔軟?」

  花玉貞雙頰發燙。她避開臉低聲說:「你開刀的傷口。」

  吳民達重新攫獲貞子的紅唇,急切地說:「早就好了!」

  花玉貞心臟咚咚咚,急促敲著,一股微妙的暖流自下腹竄起,她無力地嬌吟一聲。吳民達更大膽地張開雙掌將貞子的背和臀壓往自己,讓她柔軟的嬌軀緊貼著地結實堅硬的身體,感受他的愛意、挑逗她的熱情。

  貞子的反應令他更加興奮,吳民達的嘴鼻在貞子耳頸間廝磨,然後往她雙峰間的敏感地帶磨蹭。

  數度春風之後,花玉貞累得將頭枕在吳民達的臂彎裡睡覺。吳民達心裡有種很幸福的感覺,他手指愛憐地輕劃過貞子如嬰兒般柔嫩的臉龐,然後拉上被子替貞子蓋好,手臂橫放在她的腰上,擁著貞子笑著入夢。

  好夢方酣,吳民達突然被貞子的惡夢驚醒。

  「天哥,求你放過我們……」花玉貞的囈語由小變大。「阿達,不要管我,你快跑!快跑!」

  「貞子。」吳民達搖醒掙扎反抗的貞子。

  「阿達!」一身是汗的花玉貞張開眼看到阿達平安躺在她身邊,不禁鬆了口氣,將臉埋進他結實的胸膛裡,無聲地流著眼淚。

  「又夢到羅雲天了?」吳民達低聲問。

  貞子點頭。「他的冷酷無情我瞭解。你知道我最怕什麼嗎?我最怕有一天,他突然站在我面前對著我笑,而手上的槍卻指著你的心臟。阿達,你要答應我,要是那可怕的時刻真的發生,你不要管我,直接朝羅雲天開槍就好。」

  吳民達不斷撫摸貞子的秀髮,喉嚨乾澀地說:「你說什麼傻話,我們都成了夫妻,我怎麼可能不管你。」

  花玉貞終於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左右用力地搖。

  「那樣我們兩人都會死的!阿達,我不要你死在我面前,我不要你死!」

  「貞子,同樣,我也不要你死。該死的是無惡不作的羅雲天。」吳民達用拇指擦掉貞子的眼淚,握著她的下巴,心疼地看著她瑩亮的黑瞳,很堅決地說道:「要相信我!」

  不是花玉貞不相信阿達的勇敢和能力,只是自古好人都被「一念之仁」所害。羅雲天沒有仁義道德的包袱,任何陰險下流的邪事他都做得理所當然,阿達這麼耿直,萬一著了他的道……花玉貞想到就發抖。

  花玉貞感受到阿達更用力地摟著她,她只得點頭說道:「答應我你會很小心。」

  「我當然會小心,我可捨不得丟下懷裡這個愛哭包。天快亮了,不要亂想,快睡覺。」吳民達輕聲哄睡貞子,覺得此刻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

  早上,當嚴力宏看到吳民達坐在他家的餐桌上時,他選在阿達對面坐下,一手托著下巴,露出深思的表情,凝視看起來不時呆笑的阿達。

  「平婆,阿達來多久了?你有沒有覺得他不太正常?」嚴力宏拉住拿著煎蛋過來的平婆。

  平婆邊耍著燙手的平底鍋,邊咧嘴怪笑。「少爺,阿達是凌晨來的,半夜吵老人家睡覺,我就生氣地叫貞子招呼他。」

  聰明的人聽到這裡就懂了。

  「難怪!」嚴力宏用叉子敲擊盤子邊沿吸引阿達注意。「現在是熱戀中?」吳民達靦腆地只笑不答。嚴力宏一對劍眉揚得更高,接著,暢懷笑道:「恭喜了。」

  「謝謝。力宏,我找羅雲天的線索又斷了。」

  「拓子捎來消息,說他的委託人背著他匯出一千五百萬到羅雲天指定的三個帳戶。我立刻下令銀行凍結這三個帳戶,而拓子也動員他的調查員,你們一在明,一在暗,又有黑道對他下了殺緝令,他這回跑不掉的。」

  ※※※

  殺了伍東華讓羅雲天陷入四面楚歌的局面。沒有錢又沒有人支持他,所有的不便他全歸咎給一直不肯放過他的吳民達,且加深對吳民達和花玉貞的恨意。可怕的是,他這時反而異常冷靜,冷靜的思考,冷靜的觀察,如一隻受傷的野獸躲在暗處,伸出它的抓子,靜待一舉捕獲他的獵物,而他的獵物就是花玉貞和吳民達。

  等待反而讓羅雲天產生一種緊張的樂趣。他偶爾來個聲東擊西,就能讓那些條子忙得東奔西跑,心裡就產生無可比擬的快感。

  終於,他成功地暗中跟上吳民達,看著他把車子開進一幢深宅大院裡。

  這是誰的家?羅雲天心中打了個大問號。

  成為獨行俠的羅雲天更加小心,他壓低帽緣,繞著這幢房子的圍牆走兩圈。

  只有門牌沒有姓氏,很可疑的一幢高牆大院,可是羅雲天卻笑了。他百分之八十肯定花玉貞就住在這幢房子裡,但為了要百分百確定,他就得想辦法進去找了。

  觀察一天一夜,只有兩輛車子進入。第二天,仍是兩輛車出來,不過教羅雲天不安的是,這兩輛車和昨天進去的並不是同樣的車型。搞什麼鬼!他沒有時間再耗下去了,隔得太遠,看不到開車的人的臉孔。

  羅雲天正想強行翻牆進入時,正巧讓他看到一部專門配送的車子停在別墅門口,他趕在司機按鈴之前過去。配送的司機對突然靠過來的人瞄了一眼,就倒霉地被羅雲天打昏,拖到車廂裡面。

  羅雲天下車時,已經換過配送公司的制服。他挑了寫著同樣地址的袋子,又搬下一箱礦泉水,然後上前按鈴。

  「誰?」平婆的聲音簡短地從對講機傳出。

  羅雲天知道問話的人正從監視器裡看他,他笑著舉高手上的物品,藉此擋住他的臉孔。「配送公司,我送你們訂購的東西來,請快點開門,我還有很多家要送。」

  「等一下。」小鐵門應聲而開,平婆伸長手問:「簽收單呢?」

  羅雲天拿給她簽了,然後笑著說:「今天公司辦特惠活動,送你們一大箱的礦泉水,我替你搬進去。」

  「我自己來。」平婆將已經很重的袋子分別掛在兩手上,然後彎下腰便把一大箱礦泉水抱在手上。「你替我關上門就好。」

  這矮胖的老太婆力氣大得像頭牛,羅雲天一臉冷笑,依言關上鐵門,不過他人沒有出去就是了。平婆發現停下腳步要趕人時,喉嚨卻突然發不出聲音,因為一把冷硬的槍正指著她的頭,而她空不出手來反抗。

  平婆心裡想:如果她就這樣隨便死了,不只有負少爺和阿達的交代,而且死得很沒面子。馬上,她裝成一副很害怕無知的樣子。

  平婆聲音抖著:「你你要搶劫?!」

  「搶劫」侮辱到他的黑道地位,羅雲天怒吼老太婆:「少廢話,帶我進去!」

  「好、好重!我可不可以先把水放下來?」

  「放下來我就轟你上西天!」羅雲天的槍頂在平婆的背上,扣下板機就穿能透心臟。

  好狠心的死小子!平婆咬牙切齒,裝作很重的樣子,心裡想:等下老娘會讓你這小子死得很難看!

  走進客廳,平婆笨拙地往前跌了一跤,痛得坐在地上大哭,嘴裡說:「要什麼你自已拿,我老太婆只是替人煮飯看家的可憐人,求求你饒了我吧!」

  聽到平婆哭聲急忙下樓察看的花玉貞站在樓梯口,和羅雲天面對面凝視,她盡最大努力不讓自己顫抖,心裡感覺像整個人掉入深潭一樣——寒冷與絕望。

  「天哥」

  羅雲天別了花玉貞一眼,槍仍指著平婆。

  「玉貞,久違了,沒想到你還記得我這個沒用的人。」

  「我——天哥,」花玉貞吸口氣,心裡怕歸怕,但還是勇敢地想救平婆。「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平婆只是個老太太,你放了她好不好?」

  平婆兩隻手已經從袋子間抽出,忙著擦眼淚,聽到貞子替她求情,也跟著作戲,把一般人的貪生怕死演出來。

  「是啊!先生,我只是一個領人家薪水的老可憐,拜託你饒了我,我天天求菩薩讓你發大財!」小心,你的賤命遺留著,發財才有用。

  「把其它的人給我叫出來!」

  「天哥,我保證這屋子裡沒有別人,難道你怕一個女人和一個老太婆?」花玉貞冒死大著膽子說。

  羅雲天仔細聆聽,然後要花玉貞走到他面前。

  「過來。」

  阿達不在,她一點機會都沒有。不過也幸好阿達不在,至少,她不用去擔心夢中的情節會在她面前發生。花玉貞慢慢走向羅雲天,走到平婆面前時,她試著彎下腰去扶平婆。羅雲天沒有阻止,花玉貞小心邊看他的臉色,邊把平婆扶起來。

  花玉貞雖然表現得平靜,平婆卻在兩人相扶持站起來時,發現貞子手心冰冷,而且抖得很厲害。平婆肥胖溫暖的手緊緊捏著貞子的手,貞子感激平婆傳來的溫暖,卻無法猜到平婆的意思;因為她並不知道平婆其實是位深藏不露的人。

  平婆為貞子燉煮的雞湯香味陣陣飄來,刺激羅雲天的味蕾和肚皮。這幾天他一直沒吃好沒睡好。

  羅雲天瞪著平婆。

  「老太婆,去給我弄些吃的過來!」

  「是。」平婆露出笑容,放重腳跟,像一般老婦一樣行動笨拙地跑進廚房。

  羅雲天想吃又擔心平婆搞鬼,用槍指著花玉貞拉著她走。

  「跟著老太婆!」

  平婆不管羅雲天在她背後盯著,鞠躬盡瘁地巴結他:「先生,這隻大雞腿現在最好吃!」

  「坐下。」羅雲天把貞子拉下來。

  平婆看羅雲天對著撲鼻的食物雖然稍微放鬆,但仍是很神經質的小心,不過看他為了吃東西,終於把槍放在桌上,她就不再擔心。平婆說:「先生,我電子鍋裡還有特地為我家少爺熬的參茶,一斤萬元的人參加上其它上等中藥,補精神固體力,等下你要不要也喝一點。」

  老太婆善體人意,這兩天,他元氣大傷加減補也好。羅雲天別了一眼平婆,然後說:「你這個老太婆有意思,拿來給我喝喝看!」

  「是是!馬上來。]

  花玉貞不禁對平婆的鎮定感到佩服,她也努力做深呼吸,讓激烈跳動的心安定下來。很快地,平婆雙手端著托盤,上面放著一隻茶壺、數只茶杯走向羅雲天;羅雲天見她過來,右手不覺放在槍柄上,平婆不敢冒進,站定,放下托盤,然後把參味濃烈、金黃色的液體倒進杯子裡。

  「瞧,光吸冒出來的氣就夠補的,溫度剛好。」平婆用力吸進兩口氣,然後手掌包著茶杯端給羅雲天。

  羅雲天看她端得輕鬆,伸手去接。這時,花玉貞正好因為一根頭髮刺進眼睛,抬起手要將頭髮撥出來,羅雲天眼角別到花玉貞有動作,立刻回頭看她,嚇得花玉貞將手停在半空中不敢放下,小聲解釋:「我只是撥頭髮。」

  「不要再讓我緊張。」羅雲天警告的同時,右手已經握住杯子,然後他瞪大眼睛,站起來大叫,用力甩去似乎黏在手上的杯子。

  「你這個死老太婆!」

  羅雲天發瘋大叫,花玉貞趁亂想跑的時候,手臂卻被反應甚快的羅雲天擒住,而那個異常的燙、燙得讓他的手馬上長出水泡的杯子已經被他甩掉,羅雲天右手忍痛拿著槍,左手拖著花玉貞退出廚房。平婆手上端著托盤跟著。

  羅雲天手上拿槍,平婆你拿著托盤,難道你不要命了?花玉貞紅著眼,絕望地搖頭要平婆不要跟來。

  這個反應如狼的羅雲天讓忠心耿耿的平婆氣得幾乎抓狂。少爺交代,阿達拜託,無論如何她都要保護住貞子,尤其這小妮子明明自身難保,還一而再的找機會維護她,這麼善良當然惹她疼。

  「貞子,你放心,他打不到我的。」

  「平婆,拜託你不要說了!天哥,我跟你出去!」

  羅雲天用力把急著往外走的花玉貞扯來回。

  「可惜我跟這個囂張的老太婆還沒玩完!」

  「是啊,如果連我這個老太婆你都玩不贏,我看你這輩子和下輩子都不要當男人了。」平婆貧嘴笑道。「喂!放開你手上的女人,平婆陪你玩!」

  羅雲天一推,花王貞跌到一旁時槍聲也同時發出。

  「平婆」花王貞聽到槍聲,兩手蓋住耳朵。急忙回頭看,還好,羅雲天的槍沒對準平婆,而平婆拿起茶杯準確地擲中羅雲天的手。這杯子很燙的,羅雲天心裡一驚,沒想到他會遇上這樣厲害的老妖婆。

  衡量得失,羅雲天決定暫時放棄花玉貞,他說:「玉貞,我會抽空去拜訪你父母。」羅雲天迅速消失在煙硝味瀰漫的嚴家客廳。

  「天哥」花玉貞望著大門尖叫。

  「貞子,他說什麼?你還好吧?」

  「我沒事。」花王貞打起精神讓平婆檢查。「平婆,我今天開了眼界,您好厲害!」

  平婆拍拍胸脯壓驚。

  「平婆被嚇了一跳,我竟然不知道現在的手槍可以連續發射,害我來不及反應,錯失把他捉起來交給少爺和阿達的機會。真可惡!把我們的客廳弄成這副模樣。」平婆感歎完,摸摸貞子臉孔。「還好,沒把你看丟了。」

  花玉貞心裡卻放著羅雲天臨走那句話,「臉笑心愁」地動手整理嚴家的客廳。她住過的地方先後遭殃,先是阿達的家,然後是嚴力宏家。天上一定有一顆未發現的超級大彗星,將來那顆彗星會被叫做「貞子掃把星」

  她也第一次佩服當年那個算命的,他鐵口斷說她克父克母,果然很準。就算她父母早早把她送人,命運還是不肯放過他們一家;她不敢想像,羅雲天找到她父母時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吳民達和嚴力宏聽到羅雲天去他家打招呼的消息火速趕回。嚴力宏早一步到家,看到家人都平安無事,那濃濃糾結的眉毛才稍微放鬆。

  嚴力宏噓口氣說:「你們都平安就好。」

  平婆憤恨地報告:「少爺,那姓羅的小子好爛,竟然喬裝配送公司的人,設計讓我兩手抱著東西,還拿著槍押我,不然平婆我絕不會讓他踏進我們家客廳半步!」

  嚴力宏還沒時間看客廳的損失,吳民達就像火車頭般衝進來了,他無笑容,臉色蒼白,見到花玉貞就抱。

  聽到羅雲天殺進力宏家,吳民達管他來局裡參觀的長官有多大,他一路排開當路的人,還利用車頂上的警鳴器開道,遇上塞車的路段他就急得破口大罵。幹!這種路也塞,真是名副其實的「幹道」

  「阿達,是平婆救了我,你知道嗎?平婆她不是平凡人。」

  「貞子,平婆是平凡人,是替少爺看家煮飯的平凡老太婆。」平婆笑著要貞子把她當普通人看。

  平婆保他愛人有功,吳民達當然要大大感謝平婆,他用力抱起如媽媽的平婆,在她笑出酒窩的頰上親了一下。

  「貞子,我當然知道平婆有一身深藏不露的功夫,不然我怎麼會放心把你留在這裡,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平婆哈哈大笑。笑完說:「少爺,叫阿達放我下來,我聽了覺得好冷哦。」

  「阿達,把平婆放下來。」嚴力宏對皮沙發上的彈孔視若無睹,一屁股坐了下去。「羅雲天一定是跟蹤你才會知道貞子住在這裡。]嚴力宏臉轉向平婆。

  「平婆,這麼大房子我一直捨不得讓你一個人看前顧後,我想弄點科學的東西給你玩。我們在屋裡屋外裝紅外線監視系統,你只要看電視,隔牆就可以看到想闖進我們家的壞人,你甚至可以先站在他想進來的地方嚇他,好不好?」

  「好啊,聽起來好玩!」平婆不願服老,但少爺的說法她能接受。

  嚴力宏笑著告訴吳民達:「阿達,用你們警察局的資料找出最好、最可靠的專家。今天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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