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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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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凱薩琳.庫克]情人節新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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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4 11:48: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他感覺有如坐在法庭前準備受審似的。只要加上一頂銀色假卷髮和細尖的鼻子,他們就完全像是法官了。他懷疑瑪琪是否會願意在她美麗的紅髮外戴上那種假髮。也許會吧!如果她認真起來的話。他並非真的坐在受審台上,此刻他正舒適地坐在他的客廳中,女公爵送給他的一張華麗木椅裡,啜著凱慈太太烹煮的茶。法官們全部舉著茶杯瞪著他瞧。凱慈太太精心準備的、裝在銀托盤內的小巧三明治和檸檬蛋糕一直沒人動一下。他知道她費心張羅這些是為了博取畢傑的好感。她一向十分崇拜他,而這份崇拜和他精妙的廚藝毫無關係。他們繼續盯著他瞧。他覺得自己像個罪犯。

  「說吧!」詹姆說。「你們來做什麼?我又做錯了什麼?」

  史柏放下茶杯,清清喉嚨說:「詹姆,我們到坎德梭馬場來,是因為我們徹底討論過這件事,而且作出了結論。」

  「你們是否將這結論告訴了麥格和女公爵?」

  「沒有,我們決定先告訴你。」畢傑說。

  「你們討論了什麼?」

  瑪琪撫著她發亮的翠綠色裙擺,說道:「你已經長成一個好男人,詹姆。我這麼告訴過潔琪,而且我是當真的。我們全都非常地以你為傲。不過,現在也該是你為自己好好打算,採取正確做法的時候了。」

  「正確做法?」

  「是的,詹姆,」陪審團的審判長桑森開口。「我們也都一致同意讓你優先知道我們的決議。因為這件事攸關著你,而非女公爵或者伯爵的生活。當然也和他們有關係,但不像你來得直接。」

  「你們所謂的正確做法究竟是指什麼,容我發問?」詹姆站了起來走向壁爐。僅僅能夠穿越他自己的客廳競然就讓他有種重獲自由的幻覺。爐內的鐵架清除得乾乾淨淨。他懶懶倚在壁爐架邊,雙臂交叉。這姿勢有些困難,因為他仍然捧著茶杯。「說吧,史柏。有話直說。」

  「好的,詹姆,」史柏站了起來,儼然像個準備宣讀判決書的法官,向前謹慎走了三步,轉身面對所有人。他清了清喉嚨,說:「我們認為你應該和潔琪結婚。」

  詹姆愕然望著他。事實上他一開始就明白他們所謂的正確做法是指什麼,只是他不願接受這事實。現在它終於被攤開來,赤裸祼地,他不願意面對這件事,連想都不願去想。他呆愣許久,徐徐開口。「這不關你們的事。潔琪和你們任何一人毫無瓜葛,跟我也毫無瓜葛。她是否向你們抱怨我毀了她的名譽?我沒有毀了她。那件事我根本無能為力。我告訴她父親我並未毀了她,但他還是不肯罷休。後來潔琪也拒絕面對那場鬧劇而逃開。現在她改變心意了是嗎?現在她不只要我的人,還想要我的姓氏?」

  瑪琪徐徐轉動手指上的結婚戒指。「別說傻話了。潔琪是純真的,她對這種事是全然地懵懂。儘管過去三天我們的暗示愈來愈清楚,她仍然不懂該為自己做些什麼。她直到進墳墓那天都會奮力護衛你的。她一直沒有改變心意,我認為她甚至沒想過要和你結婚。」

  「看吧,我說得役錯。她根本對我沒興趣。」

  畢傑輕咳幾聲。「瑪琪小姐想提醒你的是,潔琪沒想過要和你結婚的唯一理由是,她認為你對她根本連喜歡都談不上。我清楚記得,瑪琪小姐,昨晚你在吃我的燉梨肉和海綿蛋糕的時候曾經指出過這一點。」

  「你們這些愛攪局的傢伙!你們想知道真相?好吧!我不怎麼喜歡她。老實說,我根本就不喜歡她。」

  史柏清清喉嚨,耐心等待眾人安靜。「我們仔細問過潔琪了。她口風緊得像只牡蠣。她只透露了一點,說她覺得坎德梭是個好地方。我們都認為這話已經是明顯的表白。」

  「這是什麼意思,表白?這只不過證明她腦袋上還長著眼睛罷了。坎德梭本來就是個風景優美的好地方,任誰都看得出來。」

  桑森和妻子瑪琪交換了下目光。

  畢傑低頭研究著那些檸檬蛋糕,他吃了一塊,咀嚼許久,閉上眼睛點了點頭,史柏則一臉罕見的嚴肅。

  「這樣談下去也不是辦法,」畢傑說,檸檬蛋糕早已拋在腦後,聲音異常冰冷。「史柏先生,咱們就暫且將這副牌攤在桌上。詹姆,你必須和潔琪結婚,必須盡快,沒別的選擇了。除非你們結婚,否則她永遠無法抬頭挺胸回新大陸的家鄉。不論你是否有錯,遭受指責的都是她。如果你是個紳士,你就該妥善處理這件事,而且要速戰速決。」

  「詹姆,」瑪琪說,邊逗弄著雪白耳垂下的精緻翡翠耳墜。「潔琪從少女時代便一直愛著你了。她將會是你的好妻子的。」

  「她從來就不喜歡我,就像我從來就不喜歡她一樣。你錯了。」

  桑森清清喉嚨。「我們以為你已經停止悼念你的前妻——我們是否判斷錯誤了呢?」

  「的確,」畢傑說。「倘若你還對她念念不忘,那麼我們麻煩可就大了。」

  「不。我並非還懷念著她,她都已經死去三年了。我已經習慣了沒有她的生活。你們都知道這十分困難。但是我畢竟熬了過來。我的生活已經夠充實,我不需要再娶一個妻子,更不需要一個美國野女孩做妻子,先是在賽馬中屢次擊敗了我,接著又搖身一變,打扮得像個蕩婦。」

  「她很美麗,」瑪琪驕傲地說。「她只是需要一點修飾罷了。她才不像個蕩婦,你這麼說太不公平了,詹姆。」史柏說:「我們離題太遠了。你必須和她結婚,詹姆,這是命令。難道你希望她在麥格和女公爵家中工作一輩子?這對你的名聲將是一大污點啊。而且要伯爵夫婦養她直到她老去也不盡公平,她值得更好的對待。她既聰慧又有膽識、善良而且懂事。和她結婚吧!」

  「是啊,就這麼辦。」

  「下周如何?女公爵和我會安排妥當的。啊,我知道有一件結婚禮服正好適合她。我已經看到那畫面了。你一定會高興極了,詹姆。」

  「我相信必定是場精采的婚禮,親愛的。」桑森牽起妻子粉嫩的手來一吻。

  畢傑吃下一塊精巧的黃瓜三明治,微微皺起了眉頭。

  詹姆用力將茶杯擲向牆壁。

  濃雲密佈的午後,傑斯園邸的玫瑰花園瀰漫著夏日凝重的濕氣。

  「只要一場大雨便能將這悶熱一掃而空的。」詹姆說,潔琪走在他身邊、低垂著頭,望著鞋尖。

  「雨水通常是有益處的。」他皺眉望著她的側臉。

  她抬頭看他。「你要說什麼,詹姆?」

  「史柏、畢傑、瑪琪和桑森沒告訴你嗎?」

  「沒有,只有一次他們將我抓到廚房裡,然後提了一籮筐問題直到我兩眼發直。」

  「那是他們的專長。他們可歷害呢。可惡的是,他們通常很有道理,就算你氣得想要拿槍射他們,但是最後總會開始沉思,坐在黑暗中無法入睡,因為你知道他們是正確的。」

  「他們找你淡了?」

  他決定不需要讓她知道他們拋下傑斯園邸無人看管,集體開拔至坎德梭,將他押到客廳裡審問的經過。若是她

  知道他們想盡辦法要他踏上婚姻的祭壇,不知會多麼難過呢。那會讓她傷心,一定會的。而為了某種理由,他不想傷害她。

  「他們經常向我訓話,」他說。「過去十七年來他們不斷地想改造我的個性。」

  「他們成功了嗎?」

  他皺起眉心。「我不知道。也許在某些方面吧!」

  「女公爵的玫瑰花開得真美。」

  「是的,凡是經過她那雙手調理的東西都會變美,只有麥格例外。她說她喜歡他維持原來討人嫌的性格,說那樣可以刺激她的機智持續運轉。」

  「他們為什麼待我那麼好呢,詹姆?」

  他抬頭發現烏雲逐漸聚攏。「因為他們關心我,他們也關心你,而且他們認為我們將會結婚。」啊,他總算說

  出來。「你願意和我結婚嗎,潔琪?」

  好啦,完畢了。只是結果並非他所預期。她一個彈跳,彷彿被他猛踢一腳似的。接著她有如大夢初醒般地眨眨眼皮。突然她轉身走開去,走了大約三尺遠,然後提起那件樸素灰色襯裙裝的下擺,開始奔跑起來。

  「潔琪!

  真該死,等等啊!」他隨後追了過去,一根低垂的榆樹枝椏啪地擊中他的臉。他詛咒著那棵樹和她,然後繼續跑。在小湖泊邊他趕上了她。她正倚在一棵樹上,雙臂抱著樹幹,臉頰貼著樹皮。

  她一動也不動 只將臉頰在樹皮上貼得更緊。

  「你不想和我結婚嗎,潔琪,是因為這樣?」

  她依然沉默不語。

  他沒來由地一陣惱怒。「到底為什麼?從你十四歲時我就認識你,野得像個男孩,但你畢竟不是男孩。不,男孩不會有那樣藏都藏不住的紅髮。我太瞭解你了,你撒謊的時候總是瞞不了我。你不擅長撒謊。我還知道你沒有胸部,至少我以為如此,但是看你穿著那件招搖的舞宴裝之後,我可得再仔細想想了。你替馬刷毛和整理馬廄的速度幾乎和奧斯一樣快。你對馬幾乎懂得和我一樣多。你騎馬的技術幾乎和我一樣好。你賽馬——也幾乎和我一樣高明。」

  「六年來我不知跑贏你多少次了,詹姆。」

  「啊,這激怒你了,呃?既然你頗有風度地正視著我,那麼我再問一次,你想和我結婚嗎?」

  「你想和我結婚是因為我撒謊的時候瞞不過你?」

  「當然還有其他的理由。我已經都舉例了。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我們擁有共同的目標——賽馬和經營馬場。當然我已經在經營了,一旦結了婚,你也就是我的合 伙人了。」

  「這些都是不重要的理由,詹姆,」她說著又轉頭去貼著樹皮。「走開。對你我已經無話可說。你並沒有毀掉我的名聲,不必對我負責任。我已經說過我未來的計劃。我將要經營屬於我自己的馬場和賽馬事業,我會成功的。」

  「你經營馬場,就跟查理要在一周內把牙齒長齊的成功機率一樣大。別傻了,潔琪。」

  「現在我懂了,」她緩緩地轉身面對他。「史柏他們去找你,他們要你和我結婚。對嗎?」

  「不對。」

  「這是你自己的主意?」

  「是的,」分散注意力,這是他此刻最需要的。感謝上天他成功了。他沒想到他比潔琪更擅長撒謊。「我帶來你父親給你的一封信。」

  雷聲轟然響起,午後的天空頓時一片暗沉。

  「爸爸的信?」

  「是的,他托我帶來給你。你想看嗎?」

  「你看過了嗎?」

  「當然沒有。是署名給你的。」

  她皺眉打開信封,抽出單張信紙來,開始讀信:

  親愛的潔琪:

  希望詹姆能盡快找到你,更希望你平安無事。我對你的擔心難以言喻。你必須和詹姆結婚並且盡快回家來。倘若詹姆尚未明白過來,只好由你向他求婚了。他是個紳士,他會接受你的。回家吧,潔琪!」

  父賀歐尼

  她一言不發地將信遞給詹姆。她沒有抬頭看他讀信的表情,怕發現他作嘔的樣子。她仰頭看見天空已幾乎全暗。他們絕對來不及在天空灑下滂沱大雨之前趕回屋子的。她轉身朝著傑斯園邸大步走去。

  詹姆跟著往回走。他若有所思,倒不像在生氣。「你會向我求婚嗎,潔琪?」他忍不住問。「如果我不向你求婚的話?」

  「不會。」

  他搖搖頭,牽起她的手。「咱們得趕快。你的頭髮禁不起大雨摧殘的。」

  當雨珠落在潔琪鼻端,她格格笑了起來。兩人朝著屋子風也似地飛奔過去。

  當他們衝進園邸大書房的長玻璃門時,身上只淋濕了一點。

  「信呢,」潔琪突然說。「在哪裡?」

  「我把它塞在口袋裡以免淋濕了。」他們剛踏進屋內,空中又敲響一記悶雷,接著閃電劃破天幕。雨開始毫無遮攔地灑下。

  「只差那麼一點,」潔琪輕拍著她頰邊美麗的卷髮流蘇。「我想我的頭髮安全了。」

  「是啊,沒錯,」他用手指繞著她的髮綹,柔軟得超乎想像。「似是你還是得當心,否則恐怕會惹瑪琪不高興,雖說她通常不會表現山來。」

  「你真的認為我穿著漂亮衣服的樣子好像蕩婦嗎?」

  詹姆用手背抹著額頭。汗水加上雨水,他心想。潔琪一向跑得飛快。「潔琪,」他說。「你可見過蕩婦?」

  她認真思索起來。他領著她來到壁爐邊,爐中火焰正熾熱。「讓自己暖和。」他說著搓揉起雙手。

  她抖抖裙子。「我想我沒有見過蕩婦。她們看起來真的跟我打扮美麗的時候一樣嗎?」

  「不像。她們看起來很俗艷,穿得很醒目,因為她們的衣服是用來招攬男人的。」

  她嚥了下口水,沒看他,只拚命抖動裙子。

  「不,你不像是蕩婦,」他歎了口氣說。「你會向我求婚嗎,潔琪,如果我對你說,我向你求婚是假的?」

  「不,我絕不會做這種事。」

  「為什麼?」

  她坐在地板上,將雙手伸向爐火。「這一點都不奇怪,詹姆。你不愛我。我要跟一個愛我的人結婚——愛新潔琪和舊潔琪的人。我父親愛我,可是那不一樣,不是嗎?我是個優秀的僱員,而他卻不需要付一塊錢薪水給我,只要供我吃、供我睡就可以。」她避開爐火數尺遠,用裙擺密密裹住雙腿。

  「我認為你對自己太苛求了。」

  「也許吧!但這無關緊要。我必須弄清楚自己能夠擁有什麼、不能夠擁有什麼。」

  「你想要小孩嗎?」

  「是的,不過我可能無法有小孩。總得先有丈夫才行。」

  他突然轉向她。這時她才發現他在發怒。她有些吃驚。

  「可惡,為什麼你這麼小看自己?看看你,你有一種純樸的美呢!」他吼道。

  「我知道。」她說。

  「別這麼乖順,別這麼穩重、理智,別這麼抹煞自己。為什麼你不利用我來洗刷你受損的名聲?我在這裡,我要求你來利用我。」

  他蹲在她面前,抓住她的臂膀,將她扳倒在地然後騎在她身上。

  潔琪是個好鬥士。她兩腿一蹬,踢中他的背部,雙拳掄向他的肩膀和胸膛。他平伏在她身上,一把抓住她頭上的粗辮子來固定她,然後彎下身去親她。

  她將頭一甩避開,讓他撲了個空。他先是親她的下巴,接著鼻尖,最後嘴巴。

  「住手,詹姆,你把我的辮子扯掉了。」

  他趁隙將舌尖探進她嘴裡,但僅僅維持一瞬,他的舌頭險些沒能安然逃出來。她真的生氣了,他想,差點咬掉

  他的舌頭。他用手肘支撐著身體,俯望著她說。

  「你的頭髮有薰衣草加雨水的氣味。」

  「去死吧!詹姆,胡說八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但這實在是……」

  他迅速彎下身吻她。他叉開她的雙腿,閉上眼睛感受她的溫度,和襯裙的柔軟。

  「你想在書房裡強暴我嗎,你這白癡?」

  詹姆搖搖頭,略顯錯愕。「沒錯,我在試圖毀掉你的名聲,不過這次才是正確的,男人趴在上方,用舌尖攻擊女人的嘴,而且用身體頂她的肚子。這才是污損一個女人名聲的正確方法。我真料想不到。潔琪,你抱起來感覺真不錯呢。你不喜歡我抱著你嗎?你感覺到了嗎?」

  「是的,非常奇怪。你只不過是跟種馬一樣罷了,不是嗎?」

  「有點類似,但不盡然相同。你應該感到慶幸才對。說真的,潔琪,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不願意。事情並沒有改變。你現在的感覺只不過是慾望罷了。我母親早就告訴她的女兒們關於男人和他們的情慾的事了。她說女人在男人身上唯一可以加以利用剝削的東西就是情慾。她說男人的情慾會不定時地發作。甚至在他們結婚之後,他們的情慾也並不會乖乖待在家裡。」

  「你的母親應該被槍斃。」

  「難道不是真的?」

  「不是,唔,只有一點。你認為嘉莉為什麼喜歡裸露她的胸部?不,別掙扎,我會移開一點。如果你想攻擊我,我就把你打昏。你想知道嘉莉還怎麼做嗎?她喜歡盯著男人的褲襠猛瞧。我的褲襠不知被盯過多少次了。所以,別再說男人是掠奪者之類的話了,並非男人才會到處獵取女人的。」

  「我母親說錯了嗎?」

  「部分。」他繼續將身體緊貼著她。「該死的鈴繩在哪裡?」

  她輕擊他的下巴試圖逃開,他立刻一挺身,制住她的兩條手臂。「既然沒有人正好逮到我們,我這麼做也是白費功夫。可惡,鈴繩呢?」

  「你不需要鈴繩了,詹姆,我來了。畢傑、桑森和瑪琪也都在這裡。我們非常高興。」

  潔琪抬頭發現他們正站成個圓圈繞著她,滿意地點頭微笑。

  「你可以放開她了,詹姆。」畢傑說。「任務已經達成。」

  「我覺得她還沒有被徹底毀掉,」詹姆說。「你們誰去找女公爵或麥格來?」

  「我去找他們兩個,」桑森說。「待在那裡別動。我會盡快回來,事情便成功了。」

  「我真不敢相信你們全都站著不動,放任詹姆趴在我身上。他在親我,甚至想將舌頭放進我嘴巴裡,你們不能採取些行動嗎?」

  「我們已經採取行動了,」畢傑說,醜陋的臉上綻露甜蜜的笑意。「而且我還準備了美味的烤鱔魚和牡蠣醬,留著晚餐時為你們慶賀。」

  「我嘗過了,」瑪琪說。「畢傑先生,你再一次超越了自己呢。」

  「詹姆,可惡,放開我!」

  「潔琪,你未來的丈夫不會欣賞你這樣說話的喲。」瑪琪說。

  「啊,我聽見他們來了。」史柏雀躍地說。「也許你應該繼續執行你的任務,詹姆。」

  詹姆對潔琪咧嘴一笑,低頭親吻她緊閉的嘴。當女公爵和麥格跟著桑森走進書房時,他吻得更加努力了。

  「哎呀,」女公爵走來加入圓圈之中。「詹姆,老天,我不太確定潔琪是否仍在呼吸呢。」

  「放鬆一下你的嘴,詹姆,」麥格說著蹲了下來。「我還記得我教導女公爵如何正確地親吻。需要一點時間,不過她現在已經十分熟練了。只是從前,她常常臉色發青,就像潔琪現在的臉一樣。」

  詹姆用手肘撐起身體來凝望她。「如何,潔琪,現在你的名聲敗壞得夠了嗎?」

  「我要殺了你,詹姆。這真是太難為情了。」

  「她在呼吸呢,麥格。」詹姆說著又趴下。她奮力掙扎、但仍被他蓋住了嘴巴。

  「她似乎是透過鼻孔在呼吸,」畢傑說。「我們一直對詹姆說潔琪是個好女人,」他對女公爵補充說。「我們向他保證她必定會是個好妻子。」

  潔琪臉色發白,並非由於缺氧,而是因為憤怒。她開始努力掙扎,讓詹姆為之一驚。他正專注於親吻她,一時被她掙脫開去並且在左耳挨了一記。他哀嚎著鬆開她。

  她即刻跳起,揮著拳頭吼叫。「你這個騙子!你對我說他們沒有去找你,要你和我結婚。是他們強迫你的,對嗎?利用你的罪惡感,把我形容得像個可憐兮兮幾乎要去跳崖自盡的悲哀女性。該死,詹姆,你告訴我那全是你自己的主意的。」

  「哎呀!糟糕,」畢傑說。「我真是抱歉,詹姆。這種時候多說話恐怕無益。只希望我可憐的烤歷魚和牡蠣醬不會被浪費了才好。」

  「通往真愛的道路是不會鋪滿玫瑰花辦的,」瑪琪說。

  「只要看看伯爵和女公爵兩個人就明白了。」

  「我倒是寧願有那麼一、兩片玫瑰花辦,瑪琪。」女公爵說。

  她丈夫立刻回應。「聽起來是個好主意,女公爵。我能夠想像在臥房裡,你光著雪白的腳踝走向我,身體也是光裸的,腳底踏著瑪琪所說的玫瑰花辦。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閣下,」史柏說。「現在不是輕佻的時候。由於畢傑的小疏失讓詹姆有了麻煩。潔琪對他不大能諒解呢!」

  詹姆撐起身子,搖著頭說:「瑪琪,我這輩子再也沒聽過比這更糟的隱喻了。真愛和玫瑰花辦?至於你,麥格,你的臥房幻想正符合你的個性。我猜接下來你會開始去嚼食女公爵腳上粘著的玫瑰花辦吧!至於你呢,潔琪,你一拳打得我就快耳鳴了。」他甩甩頭,揉揉耳朵。「你究竟想不想和我結婚,快說!」

  潔琪一躍而起,徐徐轉身。「我要離開了。真是胡鬧。詹姆根本不想和我結婚,為什麼你們不坦然接受這事實?都是你們挑起他的罪惡感,才讓他不得不向我求婚的。我對他說不,試圖替他解圍,他就強迫自己抱住我,他甚至勉強自己親我,直到我無法掙扎為止。」她說著跑向長玻璃門,打開其中一扇。「抱歉浪費了你的烤鱔魚,畢傑。」她說,便衝向屋外的風雨陣中。

  「真該死!」詹姆說。「我必須去追她回來。她跑得奇快無比,雖說穿著長裙。畢傑,準備些熱茶。她穿著那種細小的淑女鞋,一雙腳說不定已經濕透了。」

  「濕透的衣服,」麥格望著他的美國堂弟冒著風雨去追潔琪,口中喃喃念道。「隨後而來的脫除濕衣步驟通常會演變成有趣的午後餘興節目。」

  「等著瞧吧,閣下,」史柏說。「畢傑先生,咱們快去準備幾條毯子和一壺熱茶。但願他們別著涼才好。」

  「潔琪的彈簧髮髻肯定毀了。」瑪琪撫著耳邊的柔軟髮髻說道。

  他在傑斯園邸的馬房裡找到了她,正吃力地為「克蘭」安裝騎鞍。並非騎鞍太重,而是「克蘭」足足有十七個巴掌高,她無論如何就是無法將騎鞍披到它背上。她丟下馬鞍,跺著腳,詛咒起來。至於「克蘭」這匹曾經將麥格抖落地上至少十次的高傲雄馬,則輕聲嘶叫著,用鼻端磨蹭著潔琪的肩膀,那模樣乖巧得倒像只寵物。詹姆感覺那馬兒若是懂得心機,恐怕會蹲了下去好讓她抱抱它的。

  「你哪裡都不准去,潔琪。你為什麼挑上『克蘭』?它是匹野馬,會害你摔死的。快別拍它了,跟我回屋裡去。」

  「不要。」

  「潔琪,你得照著我的話去做。我實在厭倦了到處追趕你了。我忘了你的體力像只山羊。但是我累了。別再耍脾氣,跟我回屋子裡去吧!」

  「屋子,哈!那是一間豪宅,裡面的房間比巴爾的摩整條街加起來還要多。」

  他驚愕地望著她。

  「『克蘭』不是野馬,它是個甜心。」

  「女公爵也是這麼說麥格。噢,老天,你沒有偷偷地騎『克蘭』吧,有嗎?」

  「當然。我們玩得開心極了。它帶我見識了不少鄉間美景。」

  「你是說麥格准許你這麼做?」

  「他不知道。藍晶認為最好別去激怒伯爵。」

  「潔琪,你淋濕了,我也淋濕了。你哪裡都去不了,還是跟我回去吧!」

  「你還會把我壓在地上嗎?」

  「不會,不會壓在地上。下次我會將你壓在床上。」

  她抓起馬鞍向他擲過去,可是偏差了數尺之遠。

  他將身體緊貼著馬欄,避免惹惱了兩眼正隨著飛舞的馬鞍滴溜溜轉的「克蘭」。「看看你變成了什麼樣子,穿上

  裙裝便力氣都不見了。你的頭髮貼在臉上,濕衣襟黏在前胸,看起來很有趣。也許我可以就地將你壓在馬欄上。」

  他向她逼近一步,眼神透著邪氣。她彎身從「克蘭」肚子底下一鑽,逃到了另一側。

  「你瘋了嗎?克蘭很可能會踩死你的,潔琪。來吧!,咱們先出了馬欄再說。」

  她心中已有了決定。「克蘭」喜歡她,她知道,但她也知道它對人類不怎麼有好感。此時它已經開始不安地甩動起尾巴了。她拍拍它的頸子,親吻它的鼻子然後溜出了馬欄。詹姆緊跟著她。

  她尚未來得及拔腿奔跑便被他抓住臂膀。

  「夠了。」他將她攬入懷中。她不停地顫抖——無疑是由於淋雨和寒冷的緣故。「和我結婚吧,潔琪。讓這件事了結吧!」

  她哭了起米,原來是因為這樣而顫抖的。「為什麼?告訴我,潔琪,你為什麼哭?你是否準備放棄?你是否認為這麼做是輸給了我?事實上,我們兩個都算贏家,只要你肯花點腦筋仔細思考這整件事。」

  她將額頭靠著他的肩膀。哭聲漸止,她直挺挺站著,細聲說:「詹姆,你是唯一親過我的男人。」

  他笑著親一下她濕漉的頭頂。「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吻你到我們都白髮蒼蒼為止。」

  她後退一步,抬頭凝視他。「我願意,但是首先我希望你能同意一件事。」

  他一愣。他不喜歡這樣,但仍不得不問。「同意什麼事?」

  「現在你就像一條狗含著根骨頭在嘴裡,除非你啃咬了它——或者我——否則絕不會罷休。你將這件事當作了跑馬賽,一心想求勝。你只是想擊敗我,逼我認輸。這麼做是否正確對你來說已不重要。我應該一開始便答應的。那麼你必定會臉色發白,叫嚷著你犯了重大錯誤,然後逃得遠遠的。但我並未那麼做,我拒絕了你,因此讓你難以忍受。」

  「你究竟想說什麼,潔琪?你想要我同意什麼事?」

  她深吸了口氣,撥開頰邊的亂髮,

  說道:「我認為婚姻是一種永恆,詹姆。我知道男人也如此,但是他們很難對名義上是他們妻子的那個女人保持忠貞。由於你並不愛我,你勢必很快便會對我感到厭倦,到時候你會想要回到麥康妮那裡或者去尋找其他女人。我願意接受這種狀況,只是你也必須同意我擁有相同的權利。一旦我對你厭倦,我也可以去找其他情人。我不希望我們之間存在任何虛偽。」

  「你說了不少話呢,潔琪。但是有個基本原則:你不能去找情人。女人和男人不同,你可能會因此而懷孕。我是不可能接納其他男人的孩子的。」

  「噢,這個我沒有想過。難道沒有方法可以防止懷孕?」

  「有的,有許多種方法。」

  「什麼方法?」

  「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懂。」

  「你的意思是,和你有性關係的女人都知道如何避免懷有你的小孩。」

  「是的,不過總會有些意外。」

  「那麼一個謹慎的情人一定也會採取相同的措施。」

  「你不能有情夫,潔琪。」

  「如果你不找情婦,我就不找情夫。」

  詹姆胡亂撥撩他的濕發。「該死,竟會有這種事。『克蘭』剛才撞我的肩膀,它認為我一定是瘋了才會站在這裡聽你胡言亂語。不。閉嘴,潔琪。我告訴你關於麥康妮的事。倘若我是已婚,她便不可能做我的情人。你覺得吃驚嗎?」

  「我想是吧!如果我是她,恐怕我會離不開你的。」

  他倒抽一口氣,彷彿肚子挨了一拳似的。「安靜,我不想再聽。我們都全身濕透了,我可不希望我們當中有人染上肺炎。「咱們趕快回屋子裡去吧!」

  她倚偎在他身邊,沉默無聲走著,篤定地望著前方。雨仍繼續落下, 只是變成了涓涓細雨。

  大片濃霧有如是從大地的臟腑中升起,使得萬物蒙上一縷灰色薄紗。他執起她的手,兩人朝向屋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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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4 11:50: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我願意。」詹姆望著潔琪說。一襲翡翠綠結婚禮服使得她皮膚益發蒼白,裸露的肩膀透著令人難以置信的粉嫩光澤。翠綠顯然十分適合她,讓她的一頭紅髮愈加地艷麗。過去五天當中,諸如此類的驚奇不斷衝擊著他的思緒。

  他為她帶來一雙白色淑女鞋。原先那雙已經被那場大雨浸透了。他記得當他把這雙用銀紙包裹著的鞋子遞給她時,她的那種奇怪反應。她無言地望著鞋子,一動也不動。「一定會合穿的,潔琪,」當時女公爵說。「瑪琪和我到鞋匠杜先生那裡去找到了你的鞋子尺寸。」潔琪仍舊只呆望著那雙白色鞋子。然後她抬頭凝望他,眼裡似乎透著近似恐懼的東西。不像是潔琪。她在害怕什麼呢?

  「謝謝你,詹姆。」她只拋下這句,便轉身跑掉了。

  女公爵歎息著說:「她又跑去找查理了。只有他不會令她感覺畏懼或不安,你知道的。」詹姆聽了也毫無反應,同樣轉身離開了。

  這一天地位崇高的約克主教應了傑斯伯爵的邀請,前來為他們主婚。詹姆其實寧願找畢葛雷牧師,但是麥格決定這場婚禮應該由地方上的最高權威人士來主持。此時,主教正告誡著潔琪要服從於丈夫。兩繒髮髻懶懶披在她耳邊,雪白、精巧的耳朵。他從來沒想過賀潔琪會有雪白精巧的耳朵。

  那天以後,事情改變了不少,似乎又不多。她變了個人,和那個新的潔琪又有所不同。她變得極度地內斂,除非別人找她說話,否則絕不開口。這點既不像舊潔琪也不像新潔琪。也許她想倣傚女公爵。倘若這是她的目的,那麼她並未成功。自從詹姆送給她那雙鞋之後,她便一直在迴避他,幾乎只和查理及東尼在一起。詹姆並不覺得困擾,因為他一直在忙著照料坎德梭的馬群。當他好幾次應女公爵的邀請前來傑斯園邸晚餐,潔琪對他並未露出不安或厭惡的反應,這也就足夠了。他無法逼迫自己扮演一個癡迷的追求者的角色。面對一個在每場跑馬賽中他一心想擊敗的勁敵,他就是做不到。他猜想潔琪也無法想像他會那麼做。她總不至於期望他騎著馬一路到傑斯園邸來向她朗誦情詩。這輩子詹姆只浪漫過一次——追求海莉的時候——而他無意再扮演一次那種角色。那時候的他全然是另一個人,深陷在熱戀當中,在她面前忸怩得像個傻子。他是多麼渴望她,滿腦子只想得到她,當然,也盼望她同樣地渴求著他。

  約克主教終於念完長篇祝禱詞,然後轉向傑斯伯爵——而非新郎——說:「完成了,爵爺。他們可以依照慣例相互擁抱。上帝允許人們在恭謹事奉她之餘流露少許有節制的溫情,這對新婚者日後的幸福是種吉兆,對觀禮的人們更能增添喜樂。」

  於是詹姆輕輕扳起潔琪的下巴來碰觸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冰得就像前一晚畢傑忘記加熱的紅蘿蔔湯。沒人在意那鍋冷湯,全都能諒解畢傑正全神貫注於親手安排婚宴的所有菜餚,以致過去四天有些小疏忽。

  「會沒事的,潔琪,」他再次輕觸她的嘴唇,說道。「相信我,一切都會沒事的。來,吻我吧!讓我們一起來為每個人增添喜樂。」

  她一言不發地注視他,心想怎麼可能會沒事呢?她竟然和詹姆結了婚,而這是自從六年前她在魏茅茲跑馬場和他同場競技之後便一直懷抱著的夢想啊。當時他意氣風發牽著愛馬,高傲地對奧斯說絕不可能有任何人能擊敗他。結果,他果真在第二回比賽中跑贏了她。那天是個極其晴朗的日子,然而她卻彷彿遭了雷擊。致命的一擊,從此烙印在她心底某個秘密的角落。

  她回吻了他,只是淡淡的,因為有許多人在場,令人十分尷尬,儘管主教允許這麼做。他微笑望著她、拍拍她的臉頰。「做得好。我們該去和賓客們招呼了。」

  畢葛雷牧師和他的妻子也參加了婚禮。非常和善的一個人,潔琪心想,同時記起曾經在女公爵為她舉行的第一次晚宴中見過他。這位可憐人為了掩飾他的禿頭,費心地將頭顱一側的金髮披向另一側來蓋住頭頂。潔琪喜歡他,但是無助於他的禿頭。

  約克的主教想必暗暗疑惑,為何查理的保姆、東尼的騎馬看顧員竟會嫁給了溫家的美國親戚。作為堂堂主教,他僅僅向伯爵提出了這點疑問。麥格聽了只是笑笑,並且開始整理他打理得已十分完美的領結長達十分鐘之久,才強忍住沒有出拳將那臭老頭打倒在奧柏森地毯上,羅特米伯爵夫人霍琳絲向詹姆道賀,接著轉向潔琪說:「現在你已經駕馭住這匹野馬,親愛的,」她說著拍拍潔琪的肩膀。「當他不安分的時候就給他自由,然後再輕輕但牢牢地勒住他。」

  「詹姆,」麥格走來加入他們。「我聽見你被比喻成一匹馬呢。」

  「這比喻十分恰當哩。」潔琪對羅特米伯爵夫人微笑說。

  「我呢,也許會箝緊她的頸子來讓她乖乖服從,」詹姆說。「也許會輕推她的臀部好控制她朝我喜歡的力向前進。」

  女公爵大笑著說:「你們兩個真是討人嫌。夠了,你們看主教已經準備開香檳了。畢傑準備的婚禮早餐宴大概會讓所有賓客都想搬進來住。」

  「他們可能會想搬進來住,或者企圖綁架畢傑去他們家當大廚。」

  酒過十來巡,詹姆看一眼他的新娘,吹起口哨說:「你喝醉了,潔琪。你從來不喝酒的,對嗎?」

  她打了個隔,要求再喝一杯。

  「噢,糟糕,」女公爵說。「今晚你們還打算回坎德梭去嗎,詹姆?」「是啊,我要回家去。」

  「來吧,潔琪,」女公爵用她那一向無人能夠抗拒的堅決聲調說。「咱們上樓去。」由於他們將騎馬回坎德梭,女公爵早為她準備了一套漂亮的騎裝,柔和的亮金色,肩膀綴著暗金色總帶,腰部緊束,下擺鑲著三道厚穗邊。女公爵和瑪琪幫忙她穿上,耀眼的金色使得她看來神采奕奕,頭髮益發紅如艷陽。

  女公爵為她戴上裝飾著根長鴕鳥毛的騎帽,後退幾步打量她。

  「你真美。」

  「詹姆會不會說我像個蕩婦?」剛剛她喝下那兩杯香檳酒的效力已消褪。

  「假如他那麼說,他就是個白癡,」瑪琪說。「那麼你就咬他一口。男人最喜歡被輕輕地細咬。每次我輕咬親愛的桑森的肩膀,他就像貓一樣咪嗚咪嗚地呻吟,然後他就……」

  女公爵清清喉嚨。「瑪琪,是否請你去看看詹姆準備好離開了沒有。」

  伶俐的瑪琪立刻會意,轉身出了房間,還邊回頭說:「你美極了,潔琪,真的。待會兒下樓時我要你用目光掃射所有的男人,你會發現他們全都對你目不轉睛的。」

  「的確如此。」女公爵說。「好啦,潔琪,你可有問題想要問我?」

  「問題?你是指性方面?」

  「是的。只管把我當作你的姊姊就是了。」

  「我想我大概都瞭解,畢竟我從小在馬群中長大。到時候詹姆會爬到我背上然後進入我裡面。大致就是這樣。」

  女公爵桀然一笑。「這個嘛,也許會有一些驚奇等著你。不過你可以信任詹姆,他會妥善處理一切狀況的。」

  「是啊!」潔琪走向窗口,凝望那大片草坪,心想孔雀「佛雷」和琳達在她的新婚之日不知跑去了哪裡。「他結過婚,他瞭解所有關於結婚的事。」

  「潔琪,你會在意嗎?」

  她回頭來面對女公爵。「不,那樣太愚蠢了。我只是突然想起,他曾經有個妻子,應該無所不知。她美麗嗎,女公爵?」

  「海莉嗎?這個,的確,她十分美麗,她身材嬌小,髮色金亮得好像繪畫裡的那些天使,還有一雙絕無僅有的湛藍眼球。別談她了,那可憐的女孩都已經死了三年了。一椿悲劇,真的是,不過她和你毫無瓜葛,潔琪。」

  「她是否協助詹姆經營坎德梭?」

  「你是說她是否幫他訓練馬匹或者清掃馬欄?沒有,她想都沒有想過這種事。」

  「她只是坐在客廳裡喝茶嗎?她不賽馬也不騎馬嗎?」

  她語氣中的酸澀令女公爵莞爾。「忘了她吧!現在咱們下樓去看看你的新婚丈夫是否已經準備好出發了。」

  約克主教一眼瞥見潔琪時的神情彷彿她是從另一個世界飛來的熱帶鳥兒。她懷疑他在灌下大量香檳酒之後是否

  還認得她是新娘。「我認為,」他嘟嚷著說。「金色騎裝相當地美國作風。不知你的奇異裝扮事先是否經過夫人的首肯?」

  「是的。」女公爵迅速拉著潔琪的手走開,去向賓客們道別。最後潔琪轉身對女公爵說:「你待我真好。我不值得你這樣,但你始終仁慈地對待我。我可以回來探望查理和東尼嗎?」

  「你隨時都可以回來,」伯爵走來和潔琪擁抱。「那群多事佬正等著向你和詹姆祝賀呢。」

  「是的,來吧,潔琪。」詹姆說著牽起她的手,領著她通過傑斯園邸的重重門扉,走下蜿蜒的石階來到那四位成列站立、滿臉笑容的嚴格教育長面前。

  畢傑將一隻覆著餐巾的大籃子遞給詹姆。「我為你準備了些羔羊肉片和黃瓜,一點蘋果布丁和詹姆最喜歡的小牛肉。你們這一路想必會口渴,所以籃裡還準備了一瓶香檳,冰得很透,記得快點喝完。」

  「這裡有一盒乳膏要給你,潔琪,」瑪琪說。「可別忘了,不能再在上床前擦了,否則會讓你的丈夫哭笑不得的。」

  「我要送你一對耳墜,潔琪,」桑森說。「我的瑪琪向我保證你那白晰的小耳朵戴起來一定好看極了。」

  「老天,桑森,是藍寶石呢!」

  「是的,我的瑪琪還親自試戴,好確定它真的適合你。對,舉在耳朵下,讓咱們欣賞欣賞。你認為如何,畢傑?」

  「我不認為,」畢傑仔細端詳,然後說。「這顏色和她這身金色騎裝算得上搭配。藍得太亮眼,和金色格格不入。沒錯,就像我從來不將甜薯和藍莓同時裝盤,你也不該將這耳墜和這件騎裝搭配在一起穿。」

  「我倒認為這兩種顏色相當諧調,」史柏擠上前來品評。「不過我贊同你,畢傑先生,甜薯的確不該和藍莓同時端上桌。」

  「既然桑森已經把它送給了你,我也不可能留著了。你覺得如何。詹姆?」

  「我喜歡她赤裸著耳朵。」詹姆說。

  畢傑的表情像是有人砸壞了他親手烘焙的蛋糕。

  史柏像個法官,面露不以為然。

  桑森則盯著妻子的耳朵似笑非笑。

  瑪琪拍拍潔琪的手,告訴她別擔心。「只管將問題交給詹姆,他會替你挑選適合搭配這副耳墜的衣服的。」

  史柏依然一臉嚴肅。潔琪發現他正望著詹姆。他穿著一身黑色結婚禮服。

  「謝謝你,史柏。」她說。

  「你得好好照顧詹姆。」他說,讓她幾乎大笑出聲。

  「好的,我會盡力。」

  「你還得盯著不讓他偏離軌道。」

  「什麼軌道,史柏?」詹姆將餐籃由左手換至右手。「這些該死的烤肉重得就跟我給潔琪買的新鞍座一樣。」

  「什麼新鞍座?」

  「是給你的一項驚喜。你發誓等我送給你的時候要表現出驚喜的樣子?」

  「好吧,我發誓。什麼軌道,史柏?」

  他綻露淡淡的微笑。「等它出現時你自然會知道,潔琪。如果你需要幫忙,只管捎個信,我們會盡快趕過去的。你答應?」

  「我答應。」她踮起腳尖,親一下他的臉頰。「你身上好香,史柏,你是不是抹了瑪琪的乳膏?」

  畢傑朗聲大笑起來。瑪琪格格輕笑。桑森笑得全身亂顫。史柏則是僵在那裡。

  於是這對新婚夫妻分別騎著「柏登」和「愛達」,並肩沿著傑斯園邸的林蔭車道漸漸遠離。

  午後的陽光明亮而溫暖,頭頂浮著潔淨的雲朵。十五分鐘後潔琪說:「詹姆,我們能不能現在就打開那瓶香檳?」

  兩人越過路旁的白籬笆,來到一片楓樹林邊的草坪。他們在一塊覆滿青苔的岩石上鋪了塊布,將畢傑準備的美食陳列在上頭。他為潔琪倒了杯香檳。「為什麼你突然想喝香檳?」然後他才為自己倒了一杯。

  「我想如果我喝下一整瓶酒,你就可以順利解決了。」

  「順利解決什麼?」

  「別傻了。」她灌下一整杯,又伸手要酒。

  「噢,你想讓自己不省人事。當你昏迷的時候我就會對你做卑鄙的事,將該做的事完成,然後你就再也不需要操心了?」

  「沒錯,不過我會用比較委婉的方式來說它。」

  「我是個男人,從來就不懂得委婉。為什麼你要擔心和我親熱的問題?從小我們就認識,你瞭解我的所有壞習慣——唔,大部分壞習慣。你只是不知道我睡覺時是否會打呼。」

  她不看他,只盯著左腳附近的一叢指頂花。她喝光了第二杯香檳,又亮出杯子。他不得不再替她倒了半杯。

  「就指頂花而言,這叢花相當漂亮。」詹姆看著她仰頭喝下那半杯然後將空杯子遞出。

  「的確是。」沾琪說,心想那些指頂花在她視線中忽近忽遠的感覺十分有趣。

  他想如果能夠醉得迷迷糊糊也不錯,至少眼前是如此。這件事對他的確是個難題,他也知道。在他向她求婚之前他便知道這是個難題。他一向拿她當野女孩看待,一個妹妹,時常向他挑釁、惹他惱怒到只想揍她一頓。如今她竟成了他的妻子。而看她的樣子顯然是驚惶失措了。她是否拿他當哥哥看待?拿他當勁敵看待?

  他一直無法想像該如何和她親熱才好。和潔琪—— 一個臭奶娃親熱。只是一周以來他對這事的看法起了些微變化。

  他深吸了口氣,央求道:「潔琪,我認識你很久了。我得承認我對舊潔琪的瞭解比對新潔琪多一些。但是我所認識的你從來就不是畏怯的人。到底怎麼回事?」

  「你也從來沒認識過結了婚的我啊。就是這麼回事。你跟我,我們會結婚全是因為——」她突然停頓,聳聳肩。「不需要重提那件可怖的悲劇了。對我或對你都是一種痛苦。你真的想和我親熱嗎,詹姆?」

  「也許吧!」他連喝幾口香檳,緩緩說道。「不過暫時還不要。」潔琪說得對,香檳果然有用處。或許也只有靠著它才能度過這難關了。

  「我不是海莉。很抱歉,但我必須問女公爵關於她的事。她說她非常美麗,嬌小、金髮、藍眼珠。你深愛著她。而我完全不像她,而且你也不愛我。真不敢想像我們之間會演變成如何。」

  「我們會熬過去的,我想,」他看著她的杯子再度變空,又為她倒了些。酒瓶已經空了,而他連一絲醉意都沒有。「畢傑應該知道新郎和新娘對美酒的需求超乎常人。他應該多準備一瓶的。」

  潔琪在畢傑的餐籃裡翻找。「他有。」她說著挖出另一瓶裹著絨布的香檳來。

  詹姆朝著傑斯園邸的大廚房念著致謝禱詞。「畢傑真是個好人。其實,有何不可?咱們乾脆就在這片可愛的草

  地上喝得爛醉。天氣這麼暖和。等你醉倒之後我就拉起你的騎裙、解開我的騎褲來結束你的童貞。然後事情便了結,咱們便可以無憂無慮回坎德梭去,安穩地睡一覺了。到了明天一切都將成為過去,而我們又可以並肩去清掃馬欄裡的馬糞了。你認為如何,潔琪?」

  她一言不發,只是低頭專注地拔瓶塞。拔不出來,她便用嘴去咬。

  詹姆仰頭大笑起來。陽光在頭頂跳躍,花香在鼻間圍繞。她還是那個舊潔琪,臭奶娃,嚼著根乾草,舔著手指上殘留的甜杏仁醬,用牙齒拔酒瓶木塞。當他聽見'波'一聲,立刻向她伸出酒杯。

  潔琪喝完第四杯香檳之後開始嘻笑起來。謝謝老天。她揮手驅趕一隻蜜蜂。

  詹姆看了說:「當心,潔琪,你差點把我們剩餘的珍貴香檳撞倒了。」

  她將酒瓶夾在兩腿之間。「好啦,安全了。」

  他望著酒瓶,知道他必須趁著尚未嘔吐之前趕緊行動。「你想你現在已經昏迷到願意躺下來讓我親你了嗎?」

  她瞅著他半天,有些擔憂、急切,更多的是恐懼。「好,」她說。「咱們來親吻吧!」

  「把瓶子放下。對了。首先要放鬆,潔琪。」

  「再喝一小杯,詹姆。」她說著倒了點酒,一飲而光,然後朝他傻笑。她仰躺下來,兩手平放在胸前,彷彿屍體的姿態。他有股衝動想要摘一朵指頂花來獻給她。

  他彎身去吻她。她散發著香檳味——誰都料想得——但同時混雜著甜蜜、微妙的氣息,讓他想要更多。她吻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臭奶娃。他小心翼翼將雙手擱在她臂膀上,以免驚嚇到她。突然,她似乎又變回那個十四歲的小女孩。

  他急忙停止,發現她兩眼圓瞪,嘴巴大張,驚恐地望著他。

  「什麼事?」

  令他訝異與不解的是,她竟躁紅了臉。她滿臉赤紅,別開頭去不敢正視他。

  「怎麼回事?別這樣,我是你的丈夫,你才剛剛學會騎馬就認識我了呀!」

  「香檳非常好喝,可是我有麻煩了。」

  「什麼?」

  「別遲鈍了,詹姆,我必須去小解啊。」

  他忍住不大笑出聲。「好吧!我在這裡等你。在那片楓樹林過去一點有幾叢小灌木。」

  她掙扎著站起,撫平裙擺,轉身抬著下巴,過度優雅地走向楓樹林。她頭也沒回一下。

  他躺在被太陽烤得發燙的岩石上,開始哼一首女公爵寫的小歌謠。連哼了三首,又喝了一杯香檳,接著他開始感到奇怪。

  他站了起來,用手圈著嘴巴喊叫。「潔琪,你還好嗎?」

  沒有回應。只有夏日午後的微風將樹葉撩得悉窣作響。

  「潔琪!」他慌張地拔腿跑向那片樹林,不慎將僅存的香檳酒潑倒在一叢野花裡。但願它們不要被熏死才好。

  他發現她倒在地上,側躺著,雙手枕著臉。她醉倒了。

  「真該死!

  」詹姆自語著。一切功夫都白費了。他想著等她酒醒以後不知會不會病倒。他敢打賭,畢傑作夢都想不到他的慷慨禮物竟會造成這般後果。

  潔琪真想死掉算了。她不想跟任何人道別,只想嚥下最後一口氣然後消失掉。她微微睜一下眼睛,立刻被燦亮的光線剌得頭疼欲裂,腹部翻騰不已。她知道她的末日不遠了。

  「只是宿醉,潔琪。來,凱慈太太特別為你調了醒酒藥,喝了會比較舒服的。我來扶你,對了。全部喝下去。」

  「詹姆?你在陪著我?」

  「是的,喝吧!」他讓她喝完了那碗藥,但她似乎愈加痛苦了。藥汁滴落她的下巴,一直咳個不停。這藥非常難喝,他知道,因為他自己也喝了一碗。但是終究會對她有益的。

  「可憐的潔琪,」他用一塊濕布敷在她額頭上。「不,眼睛閉上,別開口。這裡是坎德梭,你正躺在你的臥房裡。我費盡力氣才將你扶上『柏登』的鞍座,它一路馱著我們兩個回來,儘管不太情願,路上不停用尾巴甩我的腿。母馬『愛達』則是跟在我們後面,似乎對這趟路程感到冒險般的有趣,還帶著崇拜眼神一直向『柏登』拋媚眼。」

  潔琪舔了下乾澀的嘴唇,兩眼依然緊閉。她必須盡快知道。因為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一個人無法持續忍受這種痛苦的。她勉強開口。「你和我親熱了嗎,詹姆? 結束了嗎?還算可以嗎?我沒有出醜吧, 有嗎?等我死了以後,你會懷念我吧?」

  他驚訝得只能無言以對,趕緊將濕布往下挪一點好遮住她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無法注視著她的眼睛撒謊。該怎麼辦?

  「噢,老天,有那麼糟嗎?你可以告訴我真相,沒關係。你真的覺得很可怕?你是否想要離開?我想我是離開不了,因為我的末日已到。所以就這樣結束也好,不是嗎?」

  「其實,我並不覺得可怕,不,一點也不。而且我會懷念你的,潔琪。」

  「說謊。你詛咒我的次數比詛咒你的馬還要多。」

  「也許吧! 但是別離往往能讓回憶變得美好。我打賭等你走後六個月不到,我對你就只剩下美麗的回憶了。」

  她突然伸手去摸睡衣下擺,「你替我換衣服嗎?你脫掉我的騎裝並且替我穿上睡衣?」

  「總得有人來服伺你呀, 潔琪。況且我們都已經結婚了。」

  「我不喜歡這樣,詹姆。我一點都不記得你在草地上為我脫衣服,也不記得你在這裡又為我脫了一次。你也替我脫掉靴子和襪子嗎?你怎麼讓我的四肢支撐在地上以便騎在我身上的?我一定醉得都手腳發軟了。」

  「這個,其實並不需要脫掉全部的衣服,也不必然需要脫掉靴子和襪子。還有,潔琪,男人並非經常騎在女人身上。畢竟人跟馬並非完全相同。」

  「我想我必須謝謝你處理得如此明快俐落,讓我一點記憶都沒有。」

  「我說過你可以信任我,潔琪。」

  這時她的臉孔驟然一陣慘綠。他迅速跑去端了盆子過來。讓她盡情嘔吐之後,他說:「可憐的潔琪,我真抱歉,快點漱口。你會好起來的,看著吧!」

  她倚在枕頭上,呻吟著,兩手揉著肚皮。

  「讓我立刻死掉,詹姆,拜託。你走開,我要靜靜嚥下最後一口氣。請替我向『愛達』道別。你會好好照顧它的,對嗎?」

  「嗯,我發誓一定會。」

  「再見了,詹姆。很抱歉你又要做一次鰥夫了,但是這樣也好。」她歎了口氣。「讓你在六個月之後懷念我也算是件好事。」

  「或許不需要六個月那麼久。」他再次用濕布遮住她的眼睛,輕輕將她的雙臂叉在胸前。「休息吧!潔琪。」他站起,等她呼吸均勻地沉睡之後才走出房間。

  凱慈太太在走廊上等他。「她如何了,詹姆少爺?」

  「她想要自己靜靜地死掉。」

  「啊,就像是黎明前的黑暗。這種醒酒藥是我祖母的秘方。她常說我祖父是個酒量不超過一小杯蘭姆酒的男人,卻經常自不量力地暢飲,因此讓她不得不努力研究醒酒的獨家秘方。」

  詹姆並不特別覺得餓,但他喜歡凱慈太太的麥粥淋蜂蜜。他吃了一碗,然後回房間去脫掉衣服,躺在他宿醉不醒的妻子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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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4 11:51: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詹姆突然驚醒。他夢見他在親吻一個女人,那女人喃喃讚歎著他有多麼雄偉,令她多麼快樂……詹姆搖搖頭。

  典型的男性美夢。

  有些地方不對勁。他正睡在他的床上,但並非睡在左側,而是右側,他從來不睡在床的右側,難怪會作噩夢,

  儘管這個夢還算不壞。接著他想起他服侍潔琪睡在床上,但是現在她不見了。

  「至少她沒有死。」他對著空蕩的床鋪說,起床來穿上罩袍。一小時後,他在馬房找到了她,正在替「愛達」刷毛,和席蒙熱絡地閒聊,好像已經和他相識了一輩子。她並未穿著褲裝,而是一身簡樸的淡藍色厚棉裙裝。看來這是新潔琪,正在工作的興頭上。

  她將頭髮盤在腦後,耳邊垂著柔軟的髮雲。他在想她是否將她的舊皮帽帶到英國來了。

  「早安。」他說。

  「早安,詹姆少爺,」席蒙說著繼續清洗「柏登」的左前蹄。「粘了塊小石子,啊,在這裡,剔出來了。討厭的東西。是你昨天跑那一大段路的時候踩到的,對嗎?好老弟,現在沒事了。」

  「早安,潔琪,你看起來真是神清氣爽呢。」

  潔琪曾經想像過這種真實生活的時刻。詹姆告訴過她,一旦他們完成那件義務,一切便可以回歸正常,最好是如此。她朝他璨然一笑。「『愛達』是不是很漂亮?它已經準備好去兜風了,詹姆。你想一起去嗎?我們可以試試看吹二重奏口哨。」

  「不行,『柏登』,你離『愛達』遠一點。」席蒙喝道。

  「昨天『愛達』一直在挑逗『柏登』。」詹姆說。

  「今天它都沒興趣,肯定是,」席蒙說。「『柏登』只是想對它表示友善,卻被它狠狠咬了一口。」

  「女人,」詹姆搖著頭說。「潔琪,我不能跟你去遛馬。早上有個狄威先生會帶著匹母馬來和我們的『米諾』配種。」

  她搖搖頭,為「愛達」安置鞍座然後便走了。他目送她離去。

  「別擔心,詹姆少爺。夫人知道該如何自處的。我已經帶她四處去逛過,再次向她介紹每一匹馬,她對每一匹馬說話,餵它們吃蘿蔔,拍撫它們,我發誓它們全都記得她呢,偎在她身邊像小豬一樣。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懂馬的女性,馬兒在她身邊非常自在,一點都不煩躁。」

  「你該見見她賽馬的樣子。」

  席蒙大笑著搖搖頭。「賽馬,你說……那個秀氣的紅髮小妞參加賽馬?你在開玩笑吧,詹姆少爺。她會替馬刷毛,而且技術好極了,可是賽馬,那個甜姊兒?」

  「你知道得太少了。」詹姆拍拍席蒙瘦削的背,便走開去找「米諾」了。

  「我們這裡有六匹雄馬和三匹雌馬,」詹姆說。他遞了一盤醋栗蜜餞給潔琪。食譜是史柏他們到這裡來逼迫詹姆走上婚姻祭壇那天,畢傑一時心軟給了凱慈太太的。現在她每三天便照例做一次。「米諾」已經和狄威先生的母馬配種了,一匹從克勞夫馬場來的優秀拜迪克種小母馬。」

  「我正在讀種馬系譜。老天,詹姆,這裡的管理工作做得真徹底呢。」

  「只是馬的血統簿罷了,不過相當必要。在巴爾的摩的賽馬場,我曾經和許多人談過,沒人認為有必要這麼做。

  多數人都不想自找麻煩。」

  「讓奧斯記下他知道的一切。」

  「好主意。你喜歡這酣栗蜜餞嗎?」

  「還不錯。畢傑做了一次,每個人一嘗就迷倒了。」

  詹姆笑著說:「我很高興你沒有死,潔琪。像你這樣的好朋友和討厭鬼是不可能這麼快就死的。」

  「你明明知道我不會死,卻眼睜睜看我出醜。」

  「是的,原諒我,但是你一直深信你的末日到了。我發誓,我一次都沒有嘲笑你。」

  「你和我睡在一起,詹姆。」

  「是的,那是我的床。」

  「傑斯伯爵的貓『愛咪』有一次和我睡在一起。我不小心滾在它身上,它痛得喵嗚尖叫,然後逃走了,再也不理我。」

  「它喜歡在麥格胸膛上,揉他的胸毛玩,他常常痛得驚醒。」

  她撥弄著盤中的青豆,又回頭去吃醋栗。「我們接著該怎麼做?」

  他將眉毛一聳。「我們可以幫席蒙照顧馬匹。」

  「當然可以,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那件事。」

  「哪件事?」

  「詹姆,我絕不容許你再揶揄我了。你非常清楚我指的是什麼。我實在一點都不記得你有騎我。今天早上我醒來,身體一點都不酸,也沒有像那些被騎過的母馬那樣四肢發軟。我照鏡子,和以前根本沒有任何不同。」

  「噢,那個。」他低頭凝視著手指,然後抬頭看她。這時的她比較像新的潔琪,他感覺到有股溫暖的慾念逐漸滋生。不過,早上當她遛馬回來時卻像是舊的潔琪,一頭亂髮,騎帽綁在鞍頭,跨坐在「愛達」背上,朗笑著向他敘述遛馬途中發生的每一件趣事。而眼前的她安靜得有如女公爵,顯得十分優雅。在他記憶中她從未優雅過,一直到來到英國。

  「沒關係的,詹姆,」她平靜地說。「我瞭解,真的。」她徐徐摺疊好餐巾,整齊放在盤子邊,然後站了起來。「我得去和凱慈太太討論家務方面的事。請告訴席蒙等一下我就會過去幫他的忙。」

  她走近門口時背後傳來他的呼喚。「別離開,潔琪。」

  她感覺他的手擱在她肩上。

  「轉過來。」

  她照做了,猜想他究競想做什麼。

  「看著我。」

  她注視著他,滿心的好奇全寫在她臉上。他彎身去親吻她,熱切而深長的吻。就在這一瞬,他渾然忘了那個彷彿妹妹般的、作為他競賽對手的潔琪。眼前站著的是新的潔琪。事實上,他邊吻著她邊想,她是他的妻子。

  她舉起雙手貼在他胸前,感覺他鼓動的心跳。她在他嘴裡嘗到他們共享的醋栗滋味。她從來不曾想像過會有這種事,奇妙極了。她曾經無數次幻想,不知詹姆親吻她會是什麼感覺,但是像這樣唇齒相融、肌膚緊緊相擁的感受遠超乎她的一切綺想。

  她踮起腳尖,兩手緊箍他的背,用力摟住他。他忍不住大笑。「別急,我們有的是時間。」

  「不,我們沒有。」

  「也許你說得對。」他伸手到她背後,將早餐室的門關上,轉動上頭的鑰匙。他移動方向,直到瞥見餐桌為止。

  美麗的白色亞麻桌巾,可以輕易將所有餐具掃到一旁。他移動她的身體到餐桌前,不曾停止親她,不曾稍稍放鬆她。

  「詹姆,你這是在做什麼?」她驚愕又好奇地問。

  「我們要像人,而非馬那樣親熱。」

  她顯得有些不安。「我躺在餐桌上呢,詹姆,我右手肘旁邊有一碗蔬菜細絲湯。」

  他移開那碗湯和附近的一盤蛋卷。「這樣好多了。再移開這張椅子,你就可以讓你的腿輕盈垂下。對啦,就這樣。」

  他彎腰繼續親她。「咱們來將你放低一些。」他說著用雙手推她的背,讓她半身懸在桌邊。

  「老天,這太奇怪了,詹姆,我覺得——」

  她還來不及說完,嘴巴早被封住。當他將身體貼近她,她彷彿中了槍彈似的跳了起來。

  「是我,潔琪,別躲避我。你得慢慢習慣這感覺。靜靜待著別動。」他更移近一些,閉上眼睛感受她的溫度。

  「昨天你也這麼做嗎?」

  「不,昨天我沒有這麼做。昨天我們是在岩石上用餐, 而非餐桌上。我甚至已經忘了昨天的事了。」她這件裙裝的前襟有一整排鈕扣,真該死。他逐一解開那些扣子。老天,起碼有兩百顆呢。他驚異地發現裙裝底下是一件桃紅色絲緞襯衣,綴著精緻的蕾絲,將她的胸部——屬於新的潔琪而非舊潔琪的胸部部——烘托得圓潤可人。

  當然,她並非一直是如此嫵媚的模樣,雪白、溫暖,仰望他的眼神有如他是來自某個古老神話的天神到這人世來與她為伴。突然,他腦海閃過多年前的一幕景象。那時,他照著慣例帶了瓶波特酒到她父親的馬場上去慶祝他們當日的勝利,她坐在她父親書桌旁一張舊木椅裡,盤著雙腿,穿著奇醜無比的舊襯衫和馬褲,沒穿鞋子,只套著黑色厚毛襪,他必說上面一定有破洞。她的頭髮貼在頭上,向後梳成一條單調的辮子。她用那一貫討嫌的童雅聲音說:「爸爸說我可以留下來問候一下失敗者。今天我狠狠擊敗了你,詹姆。在第二回裡,當那個騎師想踢你,你急得差點掉下馬背。我笑了又笑,而且贏了你。」當然她站了起來,咧嘴笑著對他說。「我會繼續擊敗你的,詹姆。這是你的命運。」

  她說著便高傲地跳出了書房,她父親則被她一席話逗得呵呵大笑不已,至於詹姆只能呆立原地,希望手中有根繩索可以用來勒死她,然後將她丟進帕達河裡去。

  他的手突然靜止,從她雪白的身軀移開。

  「詹姆,怎麼回事?是不是我捏疼了你?」

  「不是的。」他撫著她絲緞襯衣上的蕾絲,幾乎和她的肌膚一樣柔軟。

  「你從來沒有碰過那裡,真有趣。你喜歡這件襯衣嗎?」

  「不大像你。」他說。

  「也許這就是我,因為我已經不同了。」

  「或者是瑪琪企圖將你塑造成她的翻版。」

  「作她的翻版也不錯,她是那麼美麗。這件襯衣就是她送給我的結婚禮物。」

  「送得好。現在你得安靜,潔琪。難道你不知道我正在和你親熱?你怎麼能夠在我撫摸你胸部的時候還一邊喋喋不休?」

  她別過頭去,看見她頭部附近有一小碟犢牛腦,柔嫩、用奶油烹煮的佳餚。「我會害怕。」

  「原來你會害怕,我則認為和你親熱無異亂倫。我們還真是絕配呢,真該死。」

  「你說亂倫,是什麼意思?」

  「六年了。潔琪——六年來你一直像是我的妹妹那般,令我惱怒、焦躁,同時覺得有義務保護你。記得我常常搓你的頭頂、拉你的辮子?當然,我也經常想揍你一頓,可惜都按捺下來了。即使是在布蘭查家的花園裡那次,你趴在我身上,我都不覺得你是個女性。你只是潔琪,一個穿著馬褲到處撒野的女孩。」

  「我不是你的妹妹,詹姆。昨天在楓樹林那邊你想都沒想過亂倫這件事吧?」

  「不,我沒有。但今天便不同了。」

  他傾身去親她。「昨天你喝得醉醺醺,一直格格傻笑,可愛的小鬈發垂在臉頰兩邊。」

  「這麼說我一定讓你迷醉得認為我是你的妻子而不是你的妹妹了?」

  「不,不是這樣的。該死,潔琪,你想知道真相?好吧,昨天我什麼都沒有對你做。你想有哪個男人願意和一個昏死過去的女人親熱?當我將你抬上馬鞍的時候你甚至還打鼾呢。你認為那樣能夠激起人的愛意嗎?」

  「你什麼都沒有做?」她慌忙用雙手摀住胸脯,驚聲尖叫而出。

  「沒有。」他抓住她的手腕防止她掙脫。

  「我們回到這裡以後你沒有替我換衣服?」

  「沒有,是凱慈太太替你更衣的。」

  「所以這是你第一次看我光溜溜的羅?」

  「是的。」

  她猛力掙脫一隻手來,捏成拳頭揮向他的下巴,勁道之強讓他向後一個踉蹌。他迅速握住她的手,邊詛咒著。

  她掙扎著想站起,但被他的體重壓制住。她跌回餐桌上,急喘著,不停尖叫。「你這混帳!你向我撒謊,你讓我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而我再也不需要擔心。現在呢,我仍舊是處女,而你站在我兩腿中間,我的腳踝盤在你背後,你還撕裂了瑪琪送給我的美麗襯衣,而且盯著我的胸部看。全都是第一次,我竟以為是第二次,再也不必難為情。我恨你,詹姆。你該死的快放開我。」

  「不,」他說著彎下身去吻她。「你不再是我那討人嫌的妹妹了。」他逐一卸除她的裙子、襯衣和絲質內衣。他不耐煩再等待,脫去自己的馬褲,然後緩緩地進入她之中。

  「噢,老天,快停住,詹姆,好難過啊!」

  「是你的處女膜,潔琪,」他的額頭滲出汗珠,極其柔緩地接觸她。「信任我,潔琪。每個女人都有。我是指有處女膜,而不是信任。」他微笑俯望著她,靜止不動,直到感覺她放鬆而且對他微笑,才繼續驅進。

  她敞開喉嚨尖叫,他喑暗祈禱凱慈太太可別著急地來敲門才好。她必然痛楚萬分,但事情總算結束了,終究結束了,而他絲毫不覺得自己侵犯了一個妹妹。不,她是他的妻子,而他正棲息在妻子的子宮之中。

  數日後的一個午後、潔琪遇見詹姆前妻的父親。她正在屋子東側的小池塘裡祼泳。池塘四周長滿高大的水草和柳樹。

  「你是什麼人?」

  唐突的男聲讓潔琪驚得吞下一大口塘水,急忙轉身,同時暗暗希望水能淹滿至她的頸子。「我是潔琪。你是誰?」

  「你就是詹姆的新婚妻子?」

  「是的,你呢,先生?」

  「弗林頓•修斯男爵。我是海莉的父親,詹姆是我的女婿。」

  「噢,」她的腳陷在軟泥裡,她真希望能快點上岸,「你想你能走開嗎,先生?我想要出去了。」

  他頓時寒了臉。「你是個美國人,聽你說話就知道,像個缺乏教養的愚民。看看你,沒有任何一個英國淑女會在池塘裡游泳的,更別提裸泳了。我美麗的女兒海莉則是根本不游泳的。你那頭紅髮,看起來像個娼婦。你一定是懷孕了,對嗎?所以詹姆才會娶你。他不得不如此,因為他畢竟是個紳士。」

  潔琪不禁癡想著,僅儀那次在早餐室中的結合是否便足以讓她懷孕。

  而這位紳士顯然將她的若有所思當作了默認。他走近池塘一步,朝她揮動拳頭,憤怒叫嚷著。「你這可惡的小蕩婦,你趁我尚未行動之前就害他掉入了陷阱。我原本想給他多一點時間忘掉海莉,他愛她甚過自己的生命啊,詹姆。海莉死後我非常替他擔心。我給他三年的時間去忘掉海莉。現在我給他帶來我的親侄女蘿拉。該嫁給詹姆的是她而不是你,該死的新大陸蕩婦。」

  「先生,拜託你,我好冷。請你立刻走開好嗎?」

  修斯男爵立在池塘邊,雙手插著瘦腰,吼叫著:「你何不現在就走出來?我倒要看看詹姆究竟中意你什麼地方。」

  眼前站著的是個滿腹怨氣的苦澀老人。他應該不比她的父親來得老,但他看起來確實無比衰老,嘴角刻劃著深紋。眼神兇惡,兩片薄唇似乎隨時準備罵人。不知他在女兒死前是什麼模樣。

  「你女兒的事我十分遺憾,先生。我知道詹姆非常愛她。我沒有害他掉入陷阱裡,先生,至少不是你所想的那樣。而且我也不是蕩婦,我是個賽馬選手。」

  有那麼一瞬,他眼裡的凶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驚異,接著又回復原狀。「你甚至連說謊都不擅長,是嗎?」

  「詹姆是這麼說的。拜託,先生,我真的要上岸了,你走開好嗎?」

  「既然你已經懷孕,也許你也活不了多久了,雖說像海莉那樣的天使總是不長命,而像你這種蠢婦卻總是賴活著。我會祈求上天讓你死於分娩,就像我可憐的海莉一樣。」

  「萬一我死掉,你會不會再等三年才向他推薦你的侄女?」

  「我不必等那麼久。詹姆不消幾個月就會把你給忘了。我敢說你墳上的野草還沒長出來,他就會想要再婚了。」

  「這話題令人不舒服,先生。請你馬上離開吧!我對你保持和善是因為我知道你仍在悼念你女兒的不幸。但這不是我的錯,先生。詹姆已經是我的丈夫,你必須學著接受這事實。如果你再不離我遠一點,我可能要被迫採取令你吃驚的行動了。」

  「什麼行動呢,小蕩婦?」

   「就是——」

  「先生,我想我的妻子需要一點隱私。」

  「詹姆!」男爵倉促轉身,發現他的前女婿站在搖曳的柳樹下。

  「她沒有對你說謊。她不是娼婦。她是個賽馬好手。來吧,先生,你需要一杯白蘭地。潔琪,」詹姆向好點了點頭。「快擦乾身體,我不希望你著涼了。」

  男爵朝她狠狠一瞥,便跟著詹姆走了。

  她到馬房裡去給詹姆在約克的跑馬賽中騎過的一匹阿拉伯母馬「塞琳」刷毛。

  她正一身污穢地蹲在地上為「塞琳」的蹄子上油。突然看見一個身影。是詹姆,穿著黑長靴、深棕色小牛皮馬褲、敞開領口的白襯衫。他膚色褐得發亮。看起來神采煥發。她不由自主盯著他瞧。

  「那是你最後一隻蹄子嗎?」

  「我的最後什麼?噢,是的。」她拍了拍「塞琳」的腿。「它真漂亮,詹姆。它幾歲了?」

  「七歲。它是『傑羅』的後代。它生了兩個兒子,都是優秀的賽馬,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去洗個澡了,你看起來就像舊潔琪。我再也不要看到你這個模樣,讓我彷彿變成邪惡的人。」「他走了?」

  「是的,男爵走了。他正在氣頭上。我很抱歉他那樣對待你,潔琪。倒是我要問你,你在池塘裡裸泳做什麼?」

  這是個傻問題,因此她沒有回答。她整理完畢「塞琳」最後一隻蹄子,站了起來,撫摸它的腿、肩膀和頸子,用手指梳理它的鬃毛。「現在你是個美人兒了,好女孩,比我美得多,我跑的速度還比不上你呢。這是你的蘿蔔,對啦.別咬我的手指。嚼一嚼,對了。」

  潔琪拍拍裙子,知道自己土頭土臉的,但是她耳畔留著新潔琪的髮髻,只是被汗水浸濕了。

  「詹姆?」

  「唔?」

  「是不是很多女人都死於分娩?」

  他閉上眼睛,往椅背一靠。「是的,很多。但是你不會的,潔琪,我向你保證。我對你說過,海莉死後我讀了不少醫學書,又和藍倫醫師深談過。若是海莉分娩時他在場,也許她根本不會死。別擔心。」

  「或許我根本不會懷孕。也許我不能懷孕,因為我這輩子都在騎馬。」

  「你哪裡來的這種荒謬的觀念?不,不必告訴我,是你的母親,對嗎?」

  「是的,她說我很可能弄壞了我的女性器官。」

  「你仍有處女膜。」

  「是啊,我有,不是嗎?」她的語氣雀躍得有如「佛雷」終於獲得「琳達」的青睞。「這樣我就安心了。也許我其他的部分也都還正常。但願如此。」

  詹姆搖搖頭,牽起她的手。「咱們回屋子裡去擦乾你的頭髮,親愛的。」

  詹姆以為就算加農炮都無法將他吵醒,但他顯然錯了。潔琪的尖叫聲幾乎要刺透他的腦子。他的心狂跳不已,頓時清醒過來,潔琪的尖叫又起,這次他聽清楚了,不盡然是尖叫,而是痛苦、恐懼的哀嚎。他側身去探看她,她正在作夢。他搖晃她的肩膀,突然,她睜開眼睛,吶喊著:「不要!快放開我!不要,杜莫先生,不要那樣碰我。不,不要,住手!」她不停叫喊,細弱的叫聲。

  「潔琪,醒來,你在作噩夢,」他猛力搖晃她,但她依然不醒來。她喃喃呻吟,抽泣著,掙扎著想推開他。「快點醒過來,沒事的,只是一場噩夢啊。」

  「詹姆?」

  「是我。別哭,你只是作了噩夢,現在沒事了。」

  「是的,沒事了。」她頹然倒在枕頭上。他懷疑她是否真的清醒了,可能他只是打斷了她的噩夢吧!他解開她的辮子,用手指梳開捲曲的波浪。她動也不動。她的頭髮濃厚而柔軟。他將它披散在雪白的枕頭上。

  這美麗的頭髮屬於一個女孩——他認識她太久遠,無法將她視為一個妻子、一個配偶、一個如今他渴望的女人。他知道他心頭正耐心等待,但是目前,他可以在午餐前後試著帶給她些許愉悅。

  他再度在混沌中入睡,邊想著:誰是杜莫先生?他究竟對她做了些什麼呢?

  「潔琪,醒來。」

  她呻吟著甩脫她肩上那隻手。

  「快啊,醒來,已經很晚了,你這輩子從來沒睡這麼晚過,醒來呀!」

  她用床單蓋住頭頂。

  他掀開床單,在床沿坐下。「潔琪。」他輕吻她的臉頰、耳朵。撥開她頰邊的亂髮。

  她睜開眼睛望著他。他彎身親她的額頭。「早安,」他說。「為什麼你睡得這麼晚?是因為昨晚我讓你累壞了?你應該覺得精神十足才對呢,潔琪,而不是在床上呻吟直到中午啊。」

  她朝他微笑,看來是新潔琪佔了上風。「在你教導我那許多關於婚姻的奇妙之後,真希望我能帶給你相同的愉悅。」

  「我對你撒了謊,其實還沒到中午。我只是想和你共進早餐,然後討論今天我們要做些什麼。現在才七點鐘呢。我已經洗澡更衣完畢了。哈洛會替你拿熱水上來。你要不要凱慈太太幫你忙?」

  她不需要任何人幫她忙,詹姆除外。但她開不了口要求他替她刷背。他轉身走向門口,又突然回頭。「噢,對了,潔琪,杜莫先生是誰?」

  她呆瞪著他,細聲地重複念道:「杜莫先生?」

  「是的,他是准?」

  潔琪似乎瞬間恍惚起來,她的目光投射在遙遠的某處,讓詹姆感覺,她的思緒也隨之飄飛到千里之外了。「我不知道,」潔琪說,聲音縹緲地。「我記得很久以前我作過關於他的夢,後來就沒有了。很奇怪,詹姆,我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夢見杜莫先生了,為何昨晚我會再度夢見他呢?」

  他無言以對,仙認識了她六年之久,從來就沒聽她或者她的家人提起過杜莫這個人。

  時間流動得無比緩慢。詹姆苦等不到中午——也就是他打算帶她上床的預定時刻。

  陽光十分熾烈。潔琪抹去額頭的汗珠。她不時回頭望一眼丈夫,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於是她加倍用力地刷馬,直到那馬兒受不了而想逃開為止。

  她聽見詹姆在背後大笑,舉起耋來向他揮舞。他們整個早上都在照料馬兒,十分習慣有對方作伴,因為他們畢竟已相處多年了。尤其在馬群之間更顯自在,潔琪開始哼起歌來。

  潔琪並不因為詹姆樂於和她親熱便認為他愛她。不,重要的是他們是朋友,至於其他,她願意等待。

  午餐前潔琪試騎了「塞琳」。她相當驚訝這馬兒的穩定性和耐力。她猜想它體內應該不僅僅流著阿拉伯馬的血液。沒有任何一匹純種的阿拉伯馬能夠擁有像「塞琳」般的持續力。幾天後在約克將有一場跑馬賽,可惜詹姆計劃騎去赴賽的是「柏登」,而非「塞琳」。

  當潔琪回到馬房,她發現詹姆恐怕無法參加週六的跑馬賽了。只見他跌坐在地上,大聲詛咒著,一手握著腳踝,另一手握拳朝他的另一匹母馬「珞蒂」揮舞著。

  兩小時之後,藍倫醫師趕到了坎德梭馬場。

  「哈羅,潔琪,詹姆出了什麼事?哈洛交代得不十分清楚。」

  「是他的腳踝。我想是沒有骨折,但是我不想胡亂下結論,畢竟你才是醫生啊。」

  他對她綻露天使般的笑容。個子比她矮而且身材清瘦的藍倫醫師無疑是她這輩子僅見的美男子,潔琪心想。難怪麥格時常抱怨不放心讓他為女公爵問診。

  「被馬踢了?」

  「是的,珞蒂踢了他一腳。當他坐在地上詛咒它的時候,我真的感覺到它在嘲笑他。它眼裡有一種惡作劇的神情。」

  「咱們來瞧瞧他傷得如何。」

  詹姆拒絕回臥房去。他躺在客廳一把美麗的藍色錦緞長沙發裡,一臉愁容和不耐,懊惱地將傷腳抬在一疊軟墊上。已經過了中午,而他卻被踢傷了腳,潔琪仍然衣著整齊,他則連床的邊緣都挨不著,更別提帶她上床了。

  「我早該知道潔琪會緊張兮兮地去找你來的。為何你沒告訴過我你是這樣一個傻瓜,潔琪?啊,沒有答案,嘎?你知道我會揍你的耳朵,可惡!」

  「看來他好得很,潔琪。你別責怪她,詹姆。你們才結婚三天,她這麼做是正確的。現在咱們來看看你被踢得有多嚴重。」

  「該死的母馬。我只不過是想給它一劑瀉藥。席蒙抓著她,我正動手替它填塞藥劑,它突然掙脫席蒙的掌握,轉身衝著我來。」

  「『珞蒂』生氣了?」

  「對啊,它想都沒想,舉起蹄子就往我身上踹過來。席蒙剛剛告訴我它已經恢復平靜了。看來它發過一陣瘋之後倒像沒事似的。該死的臭母馬。哎呀!輕一點,你這虐待狂!」

  「抱歉。潔琪說得對,你的腳踝未骨折,感謝老天。不過詹姆,未來兩天你可能得做個安逸的紳士了,別用那隻腳站立,盡量坐著,把腳踝抬高。這裡有些藥膏,讓潔琪替你擦在腳踝上。對腫脹或者疼痛沒有太大幫助,不過能讓你舒服一點。」

  「週六我要參加賽馬。」

  「這個週六不行。不,不要向我抱怨。記得別讓腳踝有任何負擔。潔琪,你能負責監督他乖乖坐在椅子上嗎?」

  「當然,不過他還是有力氣大聲詛咒得讓天花板震落下來。」

  藍醫師將漂亮的金眉毛一聳。「這三天你常在你新婚妻子面前詛咒嗎?」

  詹姆哼哼鼻子。「你該看看她十四歲時詛咒的模樣。」

  藍倫醫師在檸檬水裡滴了三滴鴉片酊,遞給詹姆。「喝掉,別叫苦。不會讓你睡著,只會減輕你腳踝的疼痛。」

  藍倫醫師來回望著這對新婚男女。兩人像孩子似的鬥嘴,卻眼神含笑,舉手投足皆是媚態。他站了起來,拍拍衣角。

  「好啦,詹姆,記得別到處亂跑。潔琪,注意讓他待在椅子上和床上,不准跳華爾滋,不准騎馬。週六我再來看你,不是去約克的跑馬賽看你,而是在這裡。」

  「請來和我們一起午餐,藍醫師,也帶薇娜一起來。」

  數分鐘後她回到客廳,詹姆上下打量她許久,皺著眉頭說:「這話我只說一次,潔琪。週六不准你穿著男裝、騎著『柏登』去參加比賽。」

  她促狹地一笑。「我敢說我一定可以為咱們贏一筆錢回來,詹姆。坎德梭已經上軌道,但是馬拉松還需要資金,它的馬房需要翻修。約克的獎金是多少?」

  「不多,所以你最好是死了心。」

  「也許剛好足夠將客廳的壁紙換新。」

  「潔琪——」

  「你的樣子真有趣,詹姆,像個慵懶的詩人——譬如雪萊,不過他有些陰鬱,不是嗎?——瞧你,一腳高高蹺起,前額披著撮亂髮,全身陷在椅子裡。」

  「答應我別去。我不希望席蒙衝進來向我報告說你和你的馬褲一起失蹤了,連『柏登』也一起失蹤了。」

  「我敢說我會帶著席蒙一起去。因為我弄不清楚方向,你知道。」

  「你是否要我將你綁在椅子上?我會的,潔琪,如果你不立刻給我承諾的話。說,潔琪,說『週六我絕不會參加約克的跑馬賽』。」

  她朝他狡猾地一笑,屬於舊潔琪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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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4 11:51: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第二天,他的腳踝傷有了起色。「也許,」早餐桌上他嚼著吐司和炒蛋說。「明天我就可以騎著『柏登』去比賽了。」

  「想都別想。不行,我絕不允許,詹姆。」

  「我只要今晚才出發就可以。幾年前,羅特米伯爵夫人琳絲曾經和約克一位建築師合作發明了一種供馬兒乘坐的貨車。賽馬再也不必長途跋涉到競賽地點,而能夠精神飽滿地參賽呢。」

  「這倒是頗富巧思,」潔琪放下餐叉,睜亮眼珠。「是什麼模樣?」

  「是一種小型篷車,由兩匹馬輪流拉。只要將馬兒的韁純係在橫槓上,便可以出發了。篷車後半部是露天的,空氣流通良好。」

  「老天,我真想瞧瞧呢。是霍琳絲,一個女人的構想?」

  「是的,人們還以為是她丈夫發明的。他到處去告訴別人說那是他的點子。我已經看過幾輛那種篷車了。」

  「真希望我聰明一些,也許也能發明那種東西。」

  「你已經夠聰明了。不,別反駁。我想建造個幾輛,這樣我就可以到遠一點的地方去比賽了,譬如北卡羅萊納或者華盛頓市。」

  「噢,詹姆,那一定非常有趣。記得我們小時候曾經到奧克拉克島所在的外海岸去比賽,但之後就不曾再去了。我想大概是因為爸爸聽煩了母親抱怨那邊的蟲子咬她吧!那些小蟲也愛咬嘉莉,卻從來不咬蘭妲或我,很奇怪不是嗎?」

  「聽說昆蟲只咬鮮嫩多汁的肉。」

  「我敢說女公爵若是聽見麥格說這種話,一定會向他丟兒子的。」

  他喜歡她耳鬢的髮絲懶懶垂下,幾乎觸及那襲嫩黃色裙裝的衣領。今天早晨顯然是新潔琪佔了上風。

  「我在想今天該做些什麼事?」

  他想著必須帶著條痛腿顛簸兩小時到傑斯園邸,接著再忍受兩小時回程。他點了點頭。

  一小時後詹姆舒適地躺在馬車裡,腳安置在一堆用繩索牢牢固定在座椅上的軟墊上頭。沒有顛簸。

  「琳絲的馬篷車給了我靈感。你知道,把馬兒的韁繩繫牢來使它們穩定。」

  他搖搖頭。只管放鬆全身,任由潔琪吆喝他的愛馬「飛騰」前進。它快活地嘶鳴幾聲,便小步快跑起來。

  但是這個早上他們並未到達傑斯園邸。他們出發後三十分鐘,突然看見遠遠兩個身影踽踽而來。是女公爵和麥格來探視受傷的坎德梭主人了。

  在驚喜的寒暄問候及熱烈握手、擁抱當中,「飛騰」突然一躍而起,甩著頭顱,拚命想掙脫潔琪手中的韁索。

  詹姆見狀,立即從她手中奪過韁繩,站了起來,開始做些怪異的動作。他先是將「飛騰」牽向左側,接著又將它牽向右側,就這麼重複三次。最後「飛騰」疲乏地歎了長氣,馴服地站在路中央,頭面向著路邊的樹叢。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要搶走我的韁繩呢,詹姆,到底為什麼?」

  麥格走來拍拍「飛騰」的頸子。「好孩子。」他說著轉身對潔琪說:「詹姆是個劫盜。他買下『飛騰』所花的錢比起女公爵買一雙手套還要少。」

  「是啊!」女公爵接著說。「那位馬主原本打算捨棄掉『飛騰』的,因為『飛騰』有一次差點將他的侄兒踩扁。那個討厭的小傢伙被踩扁也是應該的。」

  詹姆大笑著說:「可憐的『飛騰』,它有雙重影像的視力毛病。當女公爵和麥格騎馬在我們面前停下,『飛騰』看見的是四匹馬和四個人。因此慌張得想逃走。我試過許多方法,終於發現這方法有效。只要讓它的頭微微轉向左邊或右邊,它便無法看見面前的人馬了。」

  「果然有用,」麥格說。「既然女公爵和我已經來到這裡,咱們就回坎德梭去歡度這一天吧!」

  「你知道詹姆的腳踝受傷了?」潔琪問。

  「昨天藍倫醫師到傑斯園邸去。因為東尼決定讓麥格的貓『愛咪』陪伴他的弟弟查理。剛剛吃過一頓蹲魚大餐的『愛咪』倚偎著查理熟睡。查理醒來,發現『愛咪』的臉貼著他的臉,嚇得尖叫起來,他的保姆茉莉急忙趕到嬰兒房去探看怎麼回事,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額頭而昏迷過去。現在她已經沒事了,只有一點頭疼。麥格則是教訓了東尼一頓。」

  「你怎麼教訓他呢,麥格?」詹姆說。

  伯爵瞥了妻子一眼,喃喃說:「我痛打他的小屁股,要他向茉莉道歉然後遣他回到臥房去,我還告訴史柏至少十四個小時不准他吃飯玩耍。」

  「然後我們就離開了,好讓史柏根據他自己的意思去更改對東尼的懲罰,」女公爵說。「你處理得非常好,親愛的。我覺得就連史柏都暗暗佩服呢!」

  「真高興我不必在家裡看東尼搗蛋,」伯爵說。「你呢,詹姆,發生了什麼事?」

  「詹姆想給『珞蒂』塞瀉藥,它不喜歡。」

  「沒有任何人或者動物會喜歡,」麥格說。「你活該,詹姆。」

  這個晚上女公爵和麥格留在坎德梭用餐。凱慈太太的嫩小牛蹄和李子肉餡餅受到眾人的一致讚美,讓她歡喜得說不出一句話來。餐後他們輪流唱起女公爵做的小歌謠,然後玩四人紙牌。

  臨睡前,詹姆躺在床上,一腳疊在三隻靠墊上。潔琪正準備吹熄蠟燭,突然聽見他說:「潔琪,你想不想嘗試一點不同的?」

  「什麼?」

  「也許你想親親我?」

  「我也不知道,詹姆,」她皺眉瞅著他,充滿好奇。「這麼做可能不太明智。你每次親我的時候雙手都會失控。」

  他近乎絕望地說:「我知道,但是我在想,也許你可以照著我的指令去做,那麼我們能夠做的便不止是親吻了。你可以,唔,譬如說,你可以坐在我身上,然後——」

  「坐在你身上?為什麼我要坐在你身上?」

  「不只是坐著。單單是那樣成不了事,除非你要坐著看書,我可不希望你那麼做。不是的,你必須將我用雙手抱住,然後——」她的表情彷彿他是在告訴她要將她綁在馬槽上鞭打一頓。他脖子一縮,噤聲不語。

  她但願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他要她坐在他身上?她從來沒見過有哪一匹母馬趴在公馬身上。這主意相當新奇,

  但他的腳正腫脹著,行不通的。不行,必須等他康復。她心裡這麼決定,然後彎身吹熄了蠟燭,爬上床躺在他身旁。真希望這張床寬敞一些。她感覺得到他的體溫、他的每個動作。當他的手碰觸她的腿側,她尖叫起來。

  「握住我的手,潔琪。」他說。她照做了。

  她揉著他拇指上的硬繭,漸漸困了。

  詹姆一直清醒著。他以為潔琪會樂於嘗試些新技巧。她一向那麼莽撞無禮,自信而招搖,勇於接受新事物,在競賽場上一無所懼。

  然而她卻不敢坐在他身上。她並不愚蠢,當然能夠想像她必須怎麼做。他作夢都沒想到他會面對一個害躁的潔琪。

  他的腳踝疼痛難忍。感謝老天,剛才喝下的鴉片町逐漸鎖住了那痛楚,終於幫助他沉沉入睡。

  次日,接近中午時,畢傑乘著一輛馬車抵達,帶來足夠餵飽一個小鎮人的食物。

  凱慈太太一見他來,興奮得有如見到上帝降臨。她兩手捂著豐潤的胸歎道:「噢,畢傑先生,這盤燉鴨肉真是漂亮得難以形容呢,瞧瞧你調製的洋蔥沾醬,聞聞那新鮮的羅勒,啊,還有黑酣粟布丁,詹姆少爺最喜愛的甜點。你真是多才多藝呢,先生,一個天才,一個好主人,一個……」

  「拜託,凱慈太太,」伯爵說。「畢傑已經掌管了傑斯園邸的整個廚房。我相信他從來沒有自稱是整個家的主人。」

  畢傑解釋他沒有絲毫興趣掌管整個園邸,不過他倒是有一些建議可以提供給伯爵的秘書柯利達先生作參考。至於凱慈太太的贊詞,畢傑則平靜地接受了。當詹姆蹣跚地走進大廳,他說:「我給你帶了點特別的藥膏來了,詹姆,可以讓你那只腫腳在一小時內回復原來的大小。藍倫醫師十分擅長醫治骨折、腹痛和女士們的小毛病,但是他對於消腫的藥劑可是一竅不通哩。坐下來,詹姆。爵爺,可否請你為他脫掉靴子,好讓我替他上藥膏。」

  伯爵將濃眉一挑,望著他的主廚,隨即妥協,說道:「我為你做的這個。詹姆……你最好是心瘴激。」

  這種濃稠的黃色敷劑聞起來非常香甜,像是混合著大量雞蛋和奶油的糖漿。詹姆往椅背一靠,閉上眼睛說:「等我的腳踝敷過一小時之後,畢傑,請你給我一支湯匙好嗎?」

  到了次晨,詹姆走路時只有微跛了,甚至能夠幫助畢傑將他帶來的美味的剩餘裝上馬車,並且攙扶女公爵登上馬背,微笑著親吻她的手,等著聽麥格大吼大叫——他果然如此——發誓等到詹姆痊癒後一定要痛毆他一頓。

  他和潔琪向他們揮手道別直到一行人轉入橘樹林彎道而消失了身影。詹姆摩掌著雙手,感覺自己充滿活力,急於填補多日來的缺憾。早餐桌上,他不自覺緊盯著潔琪,有如一隻餓了整個冬季的野狼。

  她似乎對他的企圖渾然不覺,只顧著閒聊。「……你不認為我們應該養一對孔雀嗎,詹姆?我很想有一隻像『佛雷』那樣的孔雀,整天繞著它的甜心打轉,只求偷一個香吻。」

  「潔琪,只要你喜歡,養個十四隻都沒問題。現在只管安靜吃完你的早餐,然後準備服侍我。」

  「你要我做些什麼?」她將頭一偏,問道。

  「到時候就知道了。你吃完了嗎?」

  她放下餐巾,微笑說:「是的,吃完了。」

  他們競跑到臥房,結果自然是她打敗了他。她站在偌大的臥房中央、望著他走進房來,砰地關上門並且轉緊鑰匙。「好啦,」他說著走到她面前。

  她雙手擋在胸前拚命揮舞,彷彿要驅走他似的。「噢,老天,詹姆。現在是早晨,又沒有下雨,天色亮得很。你該不會想著那種事吧?你可憐的腳踝一定很痛吧?」

  「是的,你這巫婆,」他說著將她的臉捧在雙掌中。「那又如何?」

  她感覺一顆心撞擊著肋骨,她愛他。她不在乎他是否有沒有愛著她。當他凝望她,她感覺一股微妙的暖流由腹內竄起。

  而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她,就在這陽光燦爛的清晨。

  當詹姆終於獲得渴慕已久的滿足,他垂塌著頭,喘息 著說:「該死,潔琪,你會在我三十歲之前就要了我的命的。」

  「沒問題,」她伏在他肩上,手掌平貼他的胸膛。「你知道嗎?」她說。「太美了,詹姆。你讓我感覺有如一顆星星,在天堂中爆裂開來。你讓我變成真正的女人,詹姆。現在的我覺得充實而又快樂。」

  他撓弄著她耳鬢的髮絲。「一顆星星在天堂中爆裂? 你是這麼說的嗎?」

  「是啊,各種白色的光和不可思議的感覺。我真的好想要你,詹姆。你給了我一切。」

  「我讓你感覺像個女人?你覺得充實又快樂?」

  「噢,是的。你是個好情人,詹姆。你比任何我所認識的男人更像個男人,當然,這並不是說我曾經和其他男人有過如此親密的關係。我真是幸運。」她格格笑了起來。

  他撥開她額上的髮絲,手指輕輕遊走在她白晰的胸脯、肚皮和一雙長腿,腦中突然閃現那個舊的潔琪,不禁一陣苦笑。他的手移至她頸間,緩緩地捏緊。「你是個狡詐的東西,賀潔琪。不過在某方面你仍只是個生手。但你已經在學習了,沒錯,你在努力學習。」

  他用手肘支撐著頭部半躺著,俯望著一張他認識長達六年的臉孔,

  曾經屬於一個懵懂女孩的臉孔,如今已不再。眼前這個女人是他的妻子。而他知道他能夠帶給她快樂。他是個快樂的男人。

  這一天的其餘時間依然是在馬房中度過。詹姆的腳傷幾乎就快痊癒了。

  夜裡,他被一聲尖叫驚醒。他在床上彈跳而起,甩著腦袋。又一聲吶喊。是潔琪,又在作噩夢了。「潔琪。」他輕聲呼喚同時搖晃她的肩脖。時間已近黎明,他依稀看見她的臉孔。她再次驚叫。

  「潔琪,快醒來。」

  她雙眼緊閉,頭在枕頭上不安地翻覆著。接著她突然開口,相當地清晰。「不,離我遠一點。不要,住手,杜莫先生。噢,老天,不,別那麼做。」

  奇怪的是,那並非潔琪的聲音。應該說,那是她的聲音,不過是她多年前的聲音,當她只是個小女孩的時候,

  當她正處於極易受創的年齡的時候。這究競是怎麼回事?

  「潔琪!」

  他不斷搖晃她直到她睜開眼睛。她仰頭看他,然而她看見的不是他,而是距離更遙遠的某種東西。她掙扎著想甩脫他。

  「不,潔琪,現在沒事了。你只是作了噩夢。沒事的,我在這裡,我是詹姆啊。」

  「當然你是詹姆,你以為我是笨蛋嗎?」

  這才是他的潔琪,感謝老天。

  「你又作那個噩夢了。清醒一點,潔琪,我們必須談談這件事。這個杜莫先生究是誰?你的聲音像是小女孩,像是他在侵犯你。他是不是想非禮你。潔琪?」

  「噢,詹姆。」她歎息一聲,下一秒鐘她便睡著了。他只能無奈地俯望著她,輕輕撫著她的眉毛,低頭親吻她乾燥的嘴唇。

  「明天,」他喃喃說道。「明天我一定要問清楚關於這個混帳杜莫的事。」

  只是到了次晨,「柏登」踢了「愛達」一腳——因為「愛達」咬它的頸子,然後它們兩個一起踢壞了馬欄。詹姆一起床便衝向馬房,留下潔琪忙亂地穿她的衣服。

  潔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誰來了,凱慈太太?」

  「修斯男爵,溫夫人。還有一個年輕女人跟著他。」她說這話的語氣帶著憂慮,讓潔琪預感到似乎麻煩來了。

  「我們恐怕沒有選擇。請他們進來,凱慈太太。詹姆在家嗎?」

  「我會讓哈洛去找他。我先給你們送些熱茶和畢傑先生留給我的檸檬蛋糕。」

  修斯男爵直挺挺地站在客廳門廊前,那表情彷彿想要給她一槍。他朝她姿態滑稽地一鞠躬,說:「日安,溫夫人。向你介紹我的侄女,弗蘿拉,我親弟弟的女兒。」

  弗蘿拉上下打量她許久,徐徐開口說: 「你是新大陸人。」

  「是的,就像詹姆一樣。」

  「詹姆擁有純正的英國血統,而非來自不明祖先的混種。」男爵說。

  「你確定你能忍受和一個混種共處一室嗎,先生?」

  「別想取笑我,小姐。」

  「好吧!你是否願意進屋子裡來告訴我,你不吝光臨寒舍的目的何在?」

  「我要讓蘿拉來瞧瞧我的海莉被什麼給取代了。」

  男爵充滿敵意的樣子像極了她父親養的一匹種馬「嘉南」。只要有別的賽馬靠近它六尺之內,它便開始躁怒不安。

  她微笑向弗蘿拉伸出手,對方則盯著她被太陽曬成淡褐色的手,好像她染了惡疾似的。

  她縮回手,溫和地說:「你長得十分可愛,弗小姐。」

  「倘若詹姆早一點遇見她,現在他們已是夫妻了。」

  「我很懷疑,」潔琪的語氣依舊平和。「若是他看見蘿拉現在的表情便不可能了。」

  「我現在的表情有什麼不對?我是個美人。」

  「不,你不是。你的樣子像是我見過的一匹母馬,它非常凶狠,猛踢柵欄,踢壞了腿,最後不得不被犧牲掉。」

  「閉嘴,你這該死的娼婦!」

  「我突然想到,」潔琪淡淡說道。「這是我的家。你們兩位真是無禮得令人不解。我希望你們盡快離開這裡。」

  「必須等詹姆見了蘿拉再說。」

  「啊,我明白了。你想讓他懊悔和我結婚。」

  「他當然會懊悔。然後他可能會設法擺脫掉你。」

  「假設你說得沒錯,先生。他能怎麼做?和我離婚或者勒死我?」

  男爵憤憤咬牙。弗蘿拉突然顯得有些不安。「林頓伯伯,」她說,拉扯著他的袖子。「我們走吧!她說得對,我們又能怎麼做呢?」

  「可惡,絕不能讓你得到他,你這可悲的娼婦!我不會讓你得到他的,你聽清楚了嗎?我要親手殺了你!」

  他說著向她撲了過去。蘿拉則是開始尖叫,潔琪機警地跳開,可惜不夠迅速。就在她自己的客廳裡,她心想,就在她自己的家裡她被人勒住了喉嚨。但潔琪並非全無希望,他畢竟是個老人。然而他力氣相當大呢。一旁的蘿拉則只顧著繼續尖叫。

  潔琪漸漸感到虛弱,喉間的強大壓力令她幾乎要窒息。她鼓起僅存的一點力氣,舉起雙手來摑他的臉頰。他

  哀嚎一聲,捂著耳朵倉皇後退,但旋即又上前,一舉重擊潔琪的側臉並且抓起她摔向壁爐。她的頭撞上了壁爐架。

  詹姆聽見可怖的叫聲,一聲慘似一聲。他全身的血液瞬間凝結。緊接著凱慈太太的吼聲從客廳傳來。「安靜,你這傻女孩!你們對我的寶貝女主人做了些什麼?」

  「什麼寶貝女主人?噢,老天,是潔琪!」

  詹姆衝進客廳,一眼看見凱慈太太正在掌摑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年輕女人。然後她轉身向著修斯男爵。他的岳父在這裡做什麼?那個沒命地尖叫不止的年輕女孩又是誰?「你啊,先生,」凱慈太太舉起拳頭在他面前揮舞。「你得為這件事負責。我真不該讓你們進屋子裡來的。你真是邪惡,先生,邪惡透了。你女兒的死又不是我女主人的錯,根本不關她的事。可是你卻怪罪在她身上而且一心想報復。噢,老天!

看看她。你想害死我可憐的女主人嗎?」

  男爵氣得聲音顫抖。「可惡的娼婦!她競敢攻擊我。我早該料到的,因為她根本不是淑女。我發誓——」

  詹姆看見蜷縮在壁爐邊的潔琪,立刻衝到她身旁跪下,摸摸她後腦逐漸膨脹的腫塊,用兩根指頭測量她頸間的脈搏,相當穩定而強勁,感謝老天。然後他迅速檢查她的四肢,沒有任何骨折現象。

  他閉起眼睛片刻來鎮定自己,壓抑對岳父的那股強烈憤懣,然後緩緩站起。

  「不管你是誰,閉嘴!」他先對那個滿臉驚惶、仍一手撫著被凱慈太太掌摑的痛頰的女孩說。他低沉兇惡的聲音立刻生效。她臉色慘白,怔怔望著他,不發一語。

  「凱慈太太,謝謝你,你處理得非常好。請讓哈洛立刻騎馬去約克找藍倫醫師。溫夫人撞傷了頭部,所幸她心跳正常,也沒有骨折,但是後腦腫了起來。」

  「詹姆,我並非有意讓她受傷的。」修斯男爵感覺到他女婿的洶湧怒氣,不自覺地後退一小步。他從未見過詹姆發怒,這令他有些吃驚,尤其詹姆的怒氣只是為了這個一文不值的美國女孩而發。

  「當然你是有意的,」詹姆說,暗暗得意他的自制力如此優越。「聽我說,林頓。我知道你為海莉的死非常難過。我也一樣。我知道你想念海莉,我也一樣想念她。她的死是椿悲劇,但已經無法挽回了。她已經死了呀,林頓,我們再也無法改變這事實。她死了三年了,先生,而我也已經再婚。這是出於我自己的選擇。」

  「我聽見了一些風風雨雨。詹姆,你和她結婚是因為她設下了陷阱。她是個一無是處的娼婦。如此罷了。我帶了蘿拉來見你。看看她,詹姆,她是個美人呢,她是我弟弟的女兒,她名叫弗蘿拉,她有一大筆嫁妝。她非常可愛——只要你看她一眼便會發現。她將會給你一個真正的家、為你生育子嗣,和你白頭偕老。也許她的尖叫有些刺耳,但是淑女們都是如此的。

  「至於躺在那邊的那個,她配不上你,詹姆。瞧瞧她的模樣,尤其在瞧過了蘿拉之後,你會發現她那頭紅髮俗艷得可以,又太過捲曲,不像美麗的蘿拉擁有一頭柔順的淡棕色長髮。她甚至在池塘裡裸泳呢。我們的蘿拉絕不會那麼做。只有娼婦才會有那種行為,只有娼婦才會掌摑像我這樣的紳士。」

  詹姆感覺深沉的悲哀。「我認為沒什麼可說的了。」他長歎了口氣,大步向前,掄拳揮向男爵的下巴。修斯男爵一聲不吭頹倒在地,一動也不動。

  蘿拉再度尖叫起來,直到看見凱慈太太匆匆趕來,才戛然止住。

  蘿拉悄悄啜泣著,問道:「你是否害死了他,詹姆?」

  「別傻了,蘿拉。你不介意我稱呼你蘿拉吧?在這種混亂的時候,稱呼你『弗小姐』似乎太矯情了些。你說呢?」

  「請叫我蘿拉。反正等我們結婚你一樣會這麼叫我的,畢竟丈夫們都是用名字來稱呼他們的妻子啊,我很抱歉表現出膽小的樣子,但這一切暴力行為實在是太嚇人了。我事先並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發誓。我伯伯要我和他一起到坎德梭來,我同意了。海莉過去並不喜歡這裡,但是我很好奇想看看你的房子,並且和你見面,只是這樣罷了。我不知道他打算殺害你的妻子。」

  「沒關係。只希望我不會再見到你,蘿拉。」他朝她點 點頭,又說:「謝謝你的幫忙,凱慈太太。現在我要將潔琪扶上樓去。」

  「等這位尊貴的男爵清醒後,我馬上將他們掃出門。你呢,小姐,你負責照顧你親愛的伯伯。也讓你有些事可做,省得只會尖叫。」

  弗蘿拉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說海莉不喜歡這地方?詹姆抱著潔琪上樓時邊想著。她在坎德梭似乎生活得十分快樂,直到她對他說她懷孕了,就在他們結婚後不久……他不願繼續想下去。

  潔琪在他懷中沉甸甸的,頭軟軟下垂,長髮纏繞在他臂膀上。已經過了十分鐘,為何她還不醒過來?

  「我不喜歡,詹姆。」

  「我知道。喝了它。」

  她嚥下那褐色的藥汁——凱慈太太說這是畢傑先生給她的秘方——然後癱倒在枕頭上。「天啊,真苦呢!」

  之前凱慈告訴過她。「畢傑先生說每當他覺得伯爵無理取鬧時就餵他喝這種湯。他說這至少能夠讓伯爵安靜個一小時,儘管傑斯園邸的家人們全都極度不習慣看他溫馴有如綿羊的模樣。現在輪到你喝這種好喝的湯了,溫夫人。」

  潔琪喝完了藥湯,隨即呵欠連連,不久便沉沉睡去。他躺在她身邊,拍撫著她的肩膀和背部。

  不管是舊潔琪或新潔琪,都已無所謂了。她是他的潔琪。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的,但感覺僅僅入睡三秒鐘不到便被一聲驚叫吵醒。

  老天!是否蘿拉又來了?

  是潔琪,兩手在空中亂舞,不斷尖叫著,當中還夾雜著抽泣,那低沉沙啞的聲音令他不由得哆嗦連連。

  他摟緊她的雙肩拚命晃動,直到她睜開眼皮。她一眼看見他的臉,再度叫喊起來。

  「不,是我,詹姆,沒事了。」

  「詹姆,」她說。是嬌嫩的小女孩嗓音。糟糕,他心想,頸後的毛髮全豎了起來。那個童稚的聲音又說:「我不認識詹姆。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我在照顧你。你跌倒了,撞傷了頭。」

  「噢,你是醫師?」

  「也許目前是。」難道她不認得他了?是否那個孩子已進入她的身體並且控制住她?

  「詹姆醫師,聽起來很奇怪。」

  「你能不能告訴我剛才你夢見什麼?」他盡量用溫和平緩、有如一個父親安撫小孩情緒的語氣。

  突然,潔琪猛力掙脫他的懷抱,雙拳亂捶他的胸膛、抓他的臉頰。他將她的兩條手臂箝在身側,她眼裡儘是驚恐。「不,不要,」她反覆喊道。「放開我!別那麼做,住手,太可怖了,住手!

  」聽見小女孩的聲音由一個女人口中發出,令他感覺前所未有的驚悚。當他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他望著她由於恐懼而扭曲的臉孔,輕聲說:「發生了什麼事,潔琪?這個杜莫先生對你做了什麼事?」

  她慌張地避開他,兩手抱頭來保護自己,雙腿緊縮在胸前,似乎想將自己密密地隱藏起來。

  「別擔心,沒事了,」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份安撫小孩的耐性。「你會沒事的。睡吧!我會在一旁看著你,不會離開你的。睡吧!」

  她在哭泣聲中入睡,拳頭含在嘴裡。他害怕碰觸她,害怕驚醒她。

  他一直等到她熟睡了,才輕輕摟住她,讓她的頭棲息在他頸窩裡。之後她沒有再作噩夢,至少不曾再以孩子的嗓音說夢話。

  次晨潔琪醒來,窗外一片陰暗,風雨將屋側的橡樹林吹得悉窣作響。她睜開眼皮,發現詹姆立在床前,滿臉憂慮。然而潔琪的思緒正狂野奔馳著。這次,她的噩夢勾引出她記憶深處的某些片段。她在床上坐起,向丈夫正色說道:「詹姆,杜莫先生是個壞人。但是我的夢不只和他有關,詹姆,也跟黑鬍子有關。就是海盜黑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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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4 11:51: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傑斯伯爵向正在照料查理入睡的侍從說:「史柏,你對黑鬍子的事有什麼看法?藍倫醫師透露的那麼有限,加上他是個極度缺乏想像力的傢伙,只會反覆不停叨念著那個邪惡的黑鬍子是如何在十年之後回到潔琪的夢裡。」

  史柏清清喉嚨,用他沉穩的聲音說:「海盜黑鬍子的本名其實是迪艾渥。顯然,他已成為日前我們一切關注的焦點,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不明白,但這向來影響不了你。繼續說吧,史柏。」

  「好的,爵爺。我曾經和藍醫師深談過。似乎那並非潔琪的幻覺。而是她記起了某些童年時期的可怖往事,令她亟欲擺脫的回憶片段。這些回憶她只對詹姆一個人說過。顯然是,在她童年時代經歷過某些可怕的事情之後,她便意外跌倒了,之後當她醒來,卻什麼都不記得。畢傑同意我的說法,他認為孩童為了生存常常需要遺忘某些事情。瑪琪小姐則是不同意,她認為潔琪是因為當時的打擊而導致她的失憶。而最近新的打擊則又讓她恢復了記憶。」

  「桑森認為呢?」女公爵放下縫工細緻的襯衫問道。麥格對她說過。這種精細的衣服若是穿在查理身上。恐怕一小時不到便毀了。

  「桑森先生認為這些都不重要,他說要緊的是趕快讓潔琪小姐吐露更多關於黑鬍子的事,以及這個傢伙和她童年的慘痛經驗究竟有些什麼關聯。你知道的,爵爺,桑森先生一向不理會那些旁枝末節,只求能直接命中核心。」

  這時伯爵的貓「愛咪」突然跳上女公爵的膝蓋,蜷縮在那堆襯衫布料當中,開始清理它的四肢。

  她撫摸著「愛咪」,它舒服地咕嚕咕嚕大叫了起來,查理被驚醒。望望他爸爸和史柏,然後開始哭喊。

  「我想小少爺已經準備好要享用他的午後點心了。」史柏說。

  「真是個麻煩的小傢伙,」麥格說。「女公爵,我來抱討厭的『愛咪』,你去照料查理。」

  「只好這樣了,」女公爵站起來說。「溫氏夫婦就快到了,史柏,到時候你的所有疑惑便能一一化解了。」她轉向丈夫,補充說:「親愛的,『愛咪』不會樂意乖乖趴著讓你拍它的。」

  麥格低頭望著腿上的「愛咪」,它則猛往他的腿股擰來扭去。

  「貓和妻子,」他摩挲著「愛咪」的下巴。「多數時候我實在弄不清是她或者是貓在搔我癢。」

  「至於你,親愛的,」女公爵彎身抱起兒子,然後回頭對丈夫說。「多數時候你總是逼人發瘋而不自覺。」

  麥格噗哧大笑,驅走腿上的「愛咪」。「我只不過是希望你能偶爾卸除你那端莊懾人的面具,只要一週一次我就滿足了。」

  「爵爺,」史柏嚴肅地說。「現在女公爵要準備哺育你的小兒子了。所以——」

  「哺育嗎,史柏?老天,你的用詞真文雅呢!」

  「如果有滿滿的乳汁淹上你的鼻頭,恐怕你就不覺得有何文雅可言了,麥格。」女公爵將兒子摟進懷時說。

  「史柏,」麥格大吼。「瞧你一臉紅通通的,彷彿就要爆炸開來。你什麼時候才會明白女公爵根本不需要你多管閒事?走開,讓我靜靜陪著我的貓。」

  女公爵笑著將兒子抱在胸前,離開了客廳。依然一臉高傲的史柏跟在她後面。

  畢傑遞給潔琪一隻塞弗爾瓷盤。她望著盤裡,開始嚥口水。「是奶凍圓餅呢,畢傑。老天,看起來真可口。我的頭一定不敢叫痛了。」

  「圓餅向來以它撫慰人心的功效著稱。」畢傑說著仔細打量潔琪,點了點頭,才轉身去為別人服務。女公爵則是負責上茶。詹姆看見瑪琪穿著件淡桃紅色的衣服。讓她顯得嬌媚非常,簡直和畢傑的圓餅一樣可口。桑森立在她背後,左手擱在她肩頭,瑪琪不時地拍拍丈夫的手背。

  「事實上,」潔琪向丈夫微笑一瞥,說:「詹姆的撫慰功效更勝過美味的圓餅。抱歉, 畢傑,但這是事實。」

  詹姆嗆了一下,桑森連忙拍拍他的背。

  「我們不想再繼續這種話題了。」史柏說,但他沒有皺眉。

  「既然所有人都已迫不及待想知道事情真相,」麥格吃完最後一口圓餅然後說。「你也該告訴我們關於這個黑胡

  子的事了,潔琪。你什麼都沒有透露給可憐的藍倫,女公爵向他逼問了半天,他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爵爺說得對,」史柏用他一貫貴族氣的態度說。「藍倫先生是個優秀的醫師,但是他毫無想像力。」

  伯爵咕噥一聲。史柏輕咳幾聲。「他不懂得如何探索真相。好啦,潔琪,快將事情始末告訴我們吧!」

  潔琪環顧著週遭的人們,他們接納她,待她仁慈而友善,他們引導她、撫慰她,他們甚至喜歡她,希望她快樂。這一切在在令人承受不起。她再也忍不住,啜泣了起來。

  「潔琪!」

  詹姆呆住了,害怕她無法面對童年的可怖經驗。他倏地站起,移到她身邊坐下。「噓,甜心,沒事的。只是你頭疼的關係,還有那些恐怖的回憶。如果你不想說就什麼都別說。」

  「潔琪,」畢傑說。「她需要一點白蘭地。桑森先生,你是否可以替她倒一杯?會讓她舒服些的。」

  詹姆接過桑森手上的高級白蘭地酒杯,貼在潔琪的臉頰上。「喝吧!如果畢傑說你需要喝它,那麼你就一定需要。」

  好喝下一大口,感覺腹部就要燃燒起來,猛烈咳嗽一直到滿臉赤紅。「老天!畢傑,這太危險了。男士們是如何能一杯接一杯喝這種東西的呢?」

  「因為男士們具有強韌的適應力。」史柏迅帶瞥了伯爵一眼。「當他們腦袋功能欠佳的時候比較能活得愉快。再喝一小口,潔琪。」

  她照著做了。不久她感覺渾身暖和,吁了口長氣。

  「現在你準備好要告訴我們關於多年前那個夏天所發生的事了嗎?」

  她點點頭,突然顯得有些尷尬。「那時候我年紀還小,可能十歲不到,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的雙親在奧克拉克島有一間房子。那座小島位在北卡羅萊納外海的一長列群島當中,也就是叫做外海岸的群島,又叫做屏障群島,因為它保護了陸地沿岸免受大西洋暴風雨的侵襲。在夏天是個十分美麗的地方,陽光明艷,長而寬闊的海岸,海水有點涼,但只要你夠勇敢,游泳絕無問題。外海岸有許多野馬群,有人認為那些馬是十六世紀時在一艘西班牙帆船沉沒前游上岸的。當地的居民馴服了其中一部分。

  「一八一二年的夏季,我天天在海灘上玩耍、挖蛤蜊、游泳直到全身皮膚發皺並且被母親戚肋著要將我綁在床上。那時有個男人,他住在海岸上的小木屋裡,人們都叫他老杜莫,我則是叫他杜莫先生。現在我不太確定他是否真的那麼年長,只是當時我太幼小,覺得他似乎是個老人。」

  「這個沒關係,潔琪,」東尼的聲音從鋼琴後面傳出。「那個黑鬍子呢?」

  「東尼,」他母親以一貫的威嚴語調說。「到你父親那裡去,他會輕輕把手放在你嘴巴上。你不可以再打斷潔琪說話了,好嗎?」

  「爸爸的手很大,媽媽。」

  「他會小心不摀住你的鼻子,你不會窒息的。你會很小心,對嗎,麥格?」

  「我沒有淹死他,不是嗎?該生氣的事可不只這樁。」

  東尼走到父親身邊站著,仰頭期待地望著潔琪。

  「是這樣的,東尼,老杜莫是黑鬍子的曾孫子。黑鬍子是個邪惡的人。老杜莫反覆地述說關於他的故事,因為他非常以曾祖父為傲。我的曾祖父,老杜莫總是這麼說,他是所有海盜當中最不名譽、最殘酷無情的一個。他掠奪並且謀害了加勒比海沿岸的各地人民,凡是不幸位於河畔或海岸的城鎮都難逃他的蹂躪。」

  「我不確定這是否真實,潔琪。」史柏說。「聽說那個惡徒最後獲得了赦免?」

  「是的,沒錯。一七一八年,黑鬍子簽署了一紙棄絕海盜身份的誓約書,然後遷居到了奧克拉克。據說鎮裡曾經有一座廢棄的城堡,就叫做黑鬍子堡,如今只剩一堆凌亂的石塊了。是否真的曾經有城堡?我也不清楚。還有一個迪氏狹灣,是一條距離村鎮不遠的水道。黑鬍子便是利用這條水道將他的船隻送去修繕的。」

  「潔琪,什麼是修繕?」

  瑪琪說:「東尼少爺,當你修繕一艘船的時候,你必須先把它拖上岸,讓船靠著船側傾倒,然後就可以開始修補它、清理它了。」

  桑森訝異地望著妻子。「你怎麼會知道呢,親愛的?」

  她略顯靦腆地說:「我在樸資茅斯救了畢傑先生一命之前曾經遇見一位水手。他,呃,教我許多關於船隻的事。

  「我想也是,」桑森說。「我的妻子,」他驕傲地向眾人宣佈。「真是深藏不露。」

  「嗯。」東尼看見桑森低頭親瑪琪的手,扮了個鬼臉。「快說你的故事,潔琪。」

  「好的!在他簽了那紙文件之後,便在城堡裡住下,終日飲酒作樂、凌虐他的手下。但是過不了多久他便厭膩了,於是重拾往日的邪惡行徑。當時奧克拉克的居民不多,只有少數的船員,也都遭到他的折磨。」

  「終於英國政府下令追緝他,有個梅納上尉逮到了他。據說他頑抗了三個多小時,最後身中二十刀,其中一刀幾乎切斷他的喉嚨。他中了五顆子彈卻依然拒不投降,直到身上的血流光。抱歉,東尼,他們割下他的頭,將它懸掛在船頭。」

  史柏清清喉嚨說:「戴丹尼先生在書裡寫著,後來眾人將他的屍體拋到了海裡,而這具無頭屍體繞著他們的帆船游了三周,才緩緩沉入海裡。」

  「他吃人肉嗎,潔琪?」

  「我想沒有,東尼,不過他的確殺害了不少人。有個故事你一定會喜歡的。有一次,他們的船隻『安妮皇后的復仇』停滯在無風的海面,放眼望去沒有半艘船可以供他們搶劫摧毀。喝得爛醉的黑鬍子於是喝令:『來吧!咱們自己來找樂子,看看咱們能夠忍耐到什麼程度! 』他們下了船艙,坐在壓艙用的石塊上面,然後用大量硫黃來薰,並且把艙門緊閉著。結果黑鬍子忍耐最久。他的一個手下說他的臉孔黑得就像剛剛上過絞刑台。黑鬍子則不在乎地叫嚷著說,下次他要玩玩絞刑台,看誰吊得最久而不被勒死。」

  「你怎麼知道這些故事的?」畢傑問。

  她眨眨眼,彷彿深陷在遙遠的回憶裡。「在黑鬍子的日記裡有記載。我一遍又一遍念這些故事給老杜莫聽。剛剛突然又記了起來。」

  「再說故事給我聽,潔琪。」東尼溜到她身邊,偎著她的肩膀哀求著。「等一等再說故事給你聽,東尼。其實最重要的一個故事是關於黑鬍子的寶藏。老杜莫相信有寶藏存在,而且線索就在黑鬍子的日記裡。老杜莫只讓我看了部分日記,而他手上有兩本。他還給我看了他父親迪山穆所寫的兩本日記,但他不放心讓我讀其中的內容。除此還有另外一本日記,外觀非常老舊,紙張都已經泛黃,我連碰都不敢碰它。他說那是黑鬍子的曾祖母寫的日記。他讓我讀了這本日記,因為那是早在黑鬍子誕生之前寫的,和寶藏無關,沒什麼重要性。它的內容相當有趣,就在事情發生那天我匆匆讀了半本,雖說和寶藏無關,不過牽扯著其他懸案。以後我再告訴你們。接著我要說的就是那天發生的事。」她抬高下巴,平靜地說。「他企圖非禮我。我掙扎著逃開。他從後面抓住我,這時我趕緊握住一塊石頭。他拉住我的一瞬間,我沒命地用石頭敲他的頭。我殺死了他。我害怕極了,將所有日記收集起來,用一張油布包裹然後埋在某個地方。據我所知,它們應該還埋在那裡。事情發生後那幾年我經常夢見他。後來便停止了,直到詹姆和我結了婚——」

  詹姆說:「看來是我們的親密關係讓你再度開始作那個夢。我不喜歡這樣。歡愉之後隨之而來的竟是多年前的痛苦回憶。」

  「寶藏嗎,潔琪?」東尼的美麗藍眼珠閃爍著興奮。「真的有寶藏?」

  「是的,真的有,」潔琪明白屋內所有人全都同情地望著她,只有東尼除外,他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她徐徐點頭,繼續說:「黑鬍子還寫了第三本日記,落入一個名叫紅眼克森的人手裡。老杜莫曾經在牙買加的蒙地哥海灣遇見他。紅眼克森一直在找他,希望他們能共同結合起三本日記,從中找出黑鬍子埋藏寶藏的地點。

  「當然,老杜莫並未把日記帶在身邊,於是他們約定由紅眼克森帶著日記前去奧克拉克和老杜莫會合。老杜莫深信一旦他們將三本日記連貫起來,便一定能夠找到黑鬍子的寶藏。就在老杜莫企圖非禮我的同一天晚上,紅眼克森闖進我父親在奧克拉克的房子企圖綁架我。他一定是看見我離開老杜莫在海岸邊的小木屋了。他必定知道是我殺死了老杜莫,而且猜到是我拿走那些日記然後埋了起來。他想綁架我好得到那些日記。幸好我的狗救了我,但是我在逃跑時撞到頭部,昏迷了過去。三天後我醒來,我雙親告訴我過去三天我發了場高燒,差點死掉。我卻一點都不記得了。」

  「你想瑪琪是否說對了?之前你撞昏了頭而失去記憶,這次再度撞昏讓你恢復了記憶?」畢傑說。

  「不,是由於我們的親熱行為所致。我不希望這種情形繼續下去。不久後潔琪恐怕不願再和我同床了。」

  東尼堅持不放棄。他執拗地跳來跳去等待大人們安靜下來。「我很高興你殺了那個壞人,潔琪,可是那個不重要。重要的是黑鬍子的寶藏。爸爸跟媽媽發現我們家的寶藏的時候我都還沒有出生呢。」

  「這將是你的第一次尋寶探險,東尼。我相信寶藏的確存在,或許就埋藏在迪氏洞穴附近。我們只要回去把黑鬍子的日記挖出來,研究寶藏的地點。但也許我們的線索仍嫌不足,因為我們缺了第三本日記。我爸爸告訴我說綁架我的那個人——也就是紅眼克森——可能會在牢房蹲到九十歲。所以我們恐怕必須從那兩本日記裡去找尋線索了。」史柏站起來說:「在藍倫醫師告訴我潔琪所作的夢之後。我讀了一點關於黑鬍子的書籍。我發現一八一一年有一家波士頓劇院曾經演出一齣戲;航海奇觀,海盜黑鬍子。當然,那只是虛構的故事。我找不出任何關於這個人的可靠資料,除了英格蘭人認為他是蘇格蘭人,而蘇格蘭人則推說他是英格蘭人。無論如何我們都同意潔琪的看法,這個傢伙,老杜莫是個無賴,一個邪惡的罪人。而且他手上有日記,潔琪親眼看見的。

  「現在我們已經確定該怎麼做了。我們仔細討論過這件事並且作了決定。我們認為,既然長久以來女公爵一直想外出旅行,這正是大好的機會。我們一起前往奧克拉克去找黑鬍子的寶藏。」

  瑪琪說:「沒錯。我們已經七年不曾去尋寶了。也該是咱們小試身手的時候。這次我想要一串紅寶石項鏈。你認為如何,桑森先生?」

  「你戴著必定美麗極了,親愛的。」

  「我可以準備一些當地的食譜,」畢傑說。「我瞭解,潔琪,你家鄉的廚師經常煮一種加了馬鈴薯和紅蘿蔔的海貝羹,十分簡單的一道菜,不過用點巧思會非常美味的。等我們到達奧克拉克我就準備這道菜。」

  「噢,麥格,」女公爵頓時忘了手中縫製的查理的小襯衫,興奮地說。「一趟尋寶之旅,加上畢傑的海貝羹。是某種魚類嗎,畢傑?」

  「是一種螺貝,女公爵。我們用它貝殼裡的肉來做成羹。」

  「我有許多海螺殼,」潔琪對東尼說。「你可以拿來當作號角玩。」

  女公爵說:「我們就要去美國旅行了。我們就要去拜訪詹姆的馬拉松馬場。我們將要和潔琪的雙親見面。噢,老天,我們將要和詹姆的媽媽見面。」

  「抱歉,女公爵。你是無法避開她的了。」

  「就像瘟疫一樣。」麥格說著站起來,開始來回踱步,久久才抬頭對妻子說。「這趟旅行不是三天就能結束的,女公爵。這次一去至少得花上三個月,而且可能相當危險,你知道,海上旅行是很難掌握的。我們該如何安置孩子們?」

  「我們會保護孩子們的安全,」史柏說。「兩個男孩必須跟著我們一起去。」

  東尼高聲歡呼,繞著客廳蹦跳一圈,邊興奮尖叫個不停。

  「東尼少爺,」史柏淡淡說道。「大人的耳朵十分敏感,經不起這樣的衝擊。」

  東尼迅速走向壁爐,乖乖站在父親身邊,就像父親一樣動也不動。麥格又開始踱起步來,東尼也跟著他背後,模仿他的步伐踱來踱去。

  女公爵說:「上周你才和派亞雷見過面啊,麥格。我們可以搭他的船到巴爾的摩去。」她轉身向潔琪解釋。「就是葛利男爵,他三年前娶了巴爾的摩一位造船家的女兒金妮,兩人生了個兒子狄弗。他和前妻也生了個女兒雅莉。也許你認識派家的人?」

  「當然,我聽說過派金妮在學習經營她父親的造船事業。現在回想起來,似乎有位男士陪著她。」

  「那就是亞雷。他們多數時間住在英國,但每年至少回美國兩次。金妮是個非常能幹的女人,可不像我妻子只會寫寫歌謠、虐待別人的耳朵。金妮可是懂得造船呢。」

  女公爵甜蜜微笑著看他。「尋寶之旅,麥格。」

  「從我去年送你那個特別的生日禮物之後,我就不曾見這麼甜美的笑容了。你還記得嗎?」

  女公爵的表情絲毫不變,也許笑得柔和了點。「我全部記得,麥格,一點都別懷疑。」

  伯爵環顧一周那些個充滿期待的臉孔,低頭看看兒子仰望的小臉。他清楚感受到空氣中飽漲的雀躍和渴盼。

  他一把抱起東尼,緩緩地說:「也許我們應該等到明年再考慮這件事。你覺得呢,東尼?」

  「爸爸!不要,拜託,不要這樣!」

  他大笑起來,將兒子緊緊摟在胸前。「好吧!如果我們下星期出發,你覺得夠快嗎?」

  「這正是我心裡的期盼,」詹姆說。「你們全都要陪著我們一起去。我和你一樣熱切想要找到寶藏,但更重要的是,我希望潔琪能回到奧克拉克去,設法撫平杜莫先生帶給她的傷痛。我希望她面對海岸上的小木屋,仔細回想所有的細節,然後全部將它拋在腦後。我希望瑪琪的判斷是正確的, 也就是潔琪是因為最近的頭部受創而導致記憶的恢復,可惜並非如此。我可以保護她不再受傷,但是作夢、回憶的部分就不是我的能力所能及的了。我要她夢見的是我,而不是那個回憶中的惡魔。我希望潔琪和我能夠親——」他看一眼東尼。「唔,你們明白我的意思。」

  「我們當然明白,」麥格說。「那太令人難過了。你不認為嗎,女公爵?」

  「歡愉之後接著痛苦?太令人難過了。」

  「不過,」麥格眼睛一亮,接口說。「有些人十分偏愛這類事情,而且——」

  「別再說了,麥格。」

  伯爵望一眼正豎起耳朵的兒子,輕歎一聲。「人必須為小蠻人們樹立完美的典範。」

  馬里蘭州,巴爾的摩九月初的馬拉松馬場

  「真抱歉,潔琪,要是我事先知道,我一定會採取行動的——雖說不確定是什麼行動,但肯定是會的。該死,她是否表現得像個巫婆般令人討厭?不,你不必回答。」

  「她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呢?」

  他沒有功夫回答。所有人都累壞了,查理正抽抽嗒嗒地哭鬧,東尼則不停地喊餓。史柏牽起他的手說:「你得和你媽媽爸爸一樣勇敢才行,東尼少爺。我們全部都肚子餓得不得了,也都累極了。如果你喊餓,我們大家都會認為你是個小男孩,我們都會認為你和查理少爺差不多大。」

  「我才不是查理,可是我是個小男孩呀!」

  史柏悄聲對女公爵說:「這招每次都有效。」

  「啊,多瑪,你也跟著我母親一起來了。哈羅,母親。請問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溫薇蓮人人迅速瞥了兒子一眼,立即將目光落在女公爵身上,不懷好意地說:「你,我已經七年沒遇見你,不算太長的時間。你把全家人都帶來了?我得說,小姐,你會需要他們的。你怎麼敢到美國來?怎麼敢到巴爾的摩來?到我可憐的兒子家裡來?而且還把這個女孩帶了回來。我多麼希望她從此消失掉,讓我再也不必見到她那張墮落的臉孔。可是她卻出現在這兒。噢,你生了兩個孩子。你不配有孩子。可憐的詹姆失去了他的妻兒。為什麼他把你們全部帶了來?你們不屬於這裡,我堅持你們立刻離開這裡。」

  「母親,」詹姆平靜地說。「夠了。我們都非常疲倦,因為我們在船上待了六周半,花了比預期更長的時間才進入內陸流域。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知道你會來,」溫夫人張開臂膀,語氣誇張地說。「於是我趕來了,因為我知道你會需要我,兒子。看來你果然需要我。我會將這些不屬於美國這塊土地的討厭英國佬全部給趕回去。」

  「母親,」詹姆忍著氣說。「我要你立刻離開。明天我會去看你的。多瑪,請你送我母親上馬車。」

  「可是,親愛的——」

  「明天我就去看你,母親。」

  她給了女公爵嫌惡的最後一瞥,朝麥格投去獻媚的一眼,對潔琪則是視而不見,然後跟著多瑪離開了屋子。

  「天啊!」女公爵說。「這真是奇特的歡迎方式。她說得對,七年時間實在不夠長。」

  「會改進的,我保證,」詹姆說。「潔琪,你的臉色有點發青,據我所知只有樓上房間裡有夜壺。」

  「都是你的錯,詹姆。」

  「我知道,」他拍拍她的臉頰。「畢傑答應我要把你養胖,可是你還是這麼單薄。你需要一隻夜壺吧,是嗎?」

  「是的,請快點。」潔琪說著照女公爵教她的那樣短促呼吸。

  「撐著點,潔琪,今天你表現得非常好。這種噁心感不會持續太久的。瞧,多瑪把夜壺拿來了。好極了。」

  潔琪並不覺得在大夥兒面前嘔吐是不自然的事,她習慣得很。經過空間壅塞的六周半航海生活,個人隱私早已不存在。詹姆用濕布抹她的臉,畢傑遞給她一杯水。

  詹姆扶她站起,緊摟住她的肩膀。突然他大笑不已。「我永遠不會忘記你躺在甲板的繩圈上可憐哀嚎,直嚷著你就快死掉了的景象。現在你看起來好多了。啊,多瑪來幫我們安置行李了。」

  「男人應該全部被槍斃。」潔琪說。

  史柏大步上前向那位高大的黑人伸出手。「我是史柏先生。你是多瑪先生?」

  「這個嘛,史柏先生,」多瑪緩緩說,懷疑地球是否突然開始倒轉了。「事實上我是戴多瑪先生。」接著他咧嘴一笑——漂亮的微笑,露出大排白亮的牙齒。瑪琪向他眨了眨眼。

  到了晚上十點鐘,所有家人和家僕總算都被餵飽而且配得了房間。這屋子的房間不太夠用。這是自從他買下馬拉松以來第一次感覺它的寒酸。壁紙長了潮霉,陰暗的牆角處處可見老鼠洞,佈置簡陋的臥房,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抱歉。最後女公爵說:「夠了,詹姆。」

  「佈置坎德梭對我而言毫無挑戰性。給我們一點時間,潔琪和我將會讓馬拉松變成這地區最漂亮的房子的。」

  他點點頭,隨即瞥見他的妻子彷彿就要癱軟在地。「詹姆,今晚我是否要睡你的床?那張床足夠容納我們兩個嗎?」

  「沒有多餘房間可以給你。是的,床夠大。讓我扶你上樓去吧!」

  「你最好是如此,因為你對我已經壞事做盡了。」

  她從未見過詹姆的臥房。看來和這屋子的其他部分一樣糟糕。老舊的壁紙褪色、剝落得十分嚴重。房裡只擺著一張舊楓木大床和一隻同樣古朽的衣櫥。地板中央鋪著條顏色斑駁的棕色地毯。但她早已累得無暇去在乎。她只是被動地站著,讓詹姆為她解開裙裝的扣子。當她只剩一件內衣和長襪,他說:「咱們去找一件睡衣來給你穿上,」然後他突然止步說:「不,你最好是學著不穿睡衣和我同床,這樣你才不會一直覺得自己是一隻等著被人啃噬的青梨子。史柏說再過個幾週一切便會恢復正常的,希望如此。」他沒說的是,溫家的一位英國朋友倪諾斯的妻子凱琳懷第二胎時足足害了五個月的喜。不,潔琪不需要知道這個。

  「我一向都穿睡衣的,詹姆。我以為你喜歡為我脫掉睡衣然後丟向房間門口的感覺。」

  「好吧,就這麼一晚,好嗎?在美國,我似乎懶得理會那麼多規矩了。」他說著在她的行李箱裡翻找,掏出一件乾淨睡衣來拋給她,自己則脫了衣服爬上床。「快點,潔琪。我好冷,需要你來替我暖被窩。」

  事實上九月初的天氣還算暖和。感謝老天這一路旅程當中沒遇上雨天。燠熱的漫長旅程,但沒有下雨。

  「孩子們和麥格、女公爵擠一間臥房睡。真該死,我忘了這屋子老舊簡陋得可以。」

  「沒關係的,」潔琪說著也爬上床。「等到他們看見你的馬房,就會明白你的錢都花在哪裡了。」

  「你真的累了嗎,潔琪?」

  她蜷縮在他懷裡,手掌伏在他胸前。「不會,並不真的非常累。」事實上她疲倦得只想閉上眼睛,整整一周都不必醒來。「不,」她喃喃說,邊親吻他的肩膀。「一點都不累。」

  「我們在美國的第一次,」他滿懷期待地親吻她一直到她睡著。「真不錯。不知道麥格此刻正在做什麼。明天我可得好好問他。睡吧,潔琪。」

  凌晨三點鐘,她在尖叫中驚醒。兩手胡亂揮舞著,渾身汗濕,髮絲黏在額頭,劇烈喘息不止。「噢,老天!又是杜莫先生,詹姆。為什麼還不停止?我已經都記起他的事來了,為什麼他還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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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4 11:52: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噢,糟糕,我又要嘔吐了。」

  房內漆黑有如巫婆的藥鍋。詹姆在矇朧中滾下床,摸索著,迅速抓了夜壺端到她面前。等她盡情嘔吐之後,他倒了杯水給她,拿濕布擦拭她的嘴角。

  「我不懂為什麼你還繼續作那個夢,潔琪,」他靜靜摟著她。「只管放輕鬆,深呼吸,很好。睡吧,對了,好好睡吧!」

  真可惡,每次他們同床,這個噩夢便來煩擾她。即使現在她已經憶起了一切,她依然睡不安穩。他真想明天就出發前往奧克拉克,但是他明白這行不通。每個人都累極了,此刻最不想做的一件事便是再度搭船出海。他輕撫她的臉頰、耳朵,撩開她前額的濕發。「會沒事的,潔琪。一定會的。」

  「詹姆,我想到廚房去。應該有什麼可以消除我的噁心感覺才對。」

  「不,你還不熟悉這屋子,我去。」

  詹姆立刻下樓,通過陰暗的走廊。他走過紅磚小徑來到廚房。他知道畢傑已經將食物搬進廚房。他總是提早準備一切,從來不忽略任何細節,廚房門縫透出燭光來。莫非老貝絲這個時候已經在廚房裡忙了?他慢慢地打開門,聆聽著。

  「是否大家都同意遵循這方法去做了呢?」

  是史柏的聲音,這不奇怪。但是什麼方法?

  「等那個老婆子發現她親愛的兒子已經和潔琪結婚,一定會把氣出在她身上的,」瑪琪說。「當然,這麼一來她便不會將所有炮火只對著女公爵一人發射了。」

  「應該是的,」畢傑說。「你還要茶嗎,瑪琪?」

  「謝謝你,畢傑先生。你在裡面加了藥草,對嗎?」

  「是的,瑪琪。會讓你好睡,也會讓我們大家都好睡。天知道我們得養足精神來面對眼前的難題啊!」他遮著嘴,含蓄地打了個呵欠。

  「想想看。」瑪琪啜著茶說。「我們已經來到了新大陸。」

  「是啊!」史柏說。「而我們在凌晨時刻聚集在廚房裡商議該如何解決眼前的麻煩。」

  「你們作了什麼決定?」詹姆說著走進廚房。

  「詹姆,」史柏從容地站起。「你應該陪著潔琪才對啊。」

  「我是陪著她,可是她噁心得嚴重,我來找找看有什麼東西可以墊墊她的胃。」

  「我做了些無酵母的麵包。」畢傑站起來去切麵包,用餐巾包著。

  「你們作了什麼決定?」詹姆又問,來回打量著每個人。

  身穿深藍色絲絨罩袍而顯得尊貴逼人的史柏說:「請坐下,詹姆。是這樣的,我們各自回房之後久久都無法入眠,桑森先生除外,命好的他必要時就算站著都能睡覺。於是我們決定聚在一起喝茶談天,結果我們對於你母親的事有了決定。」

  「你們是否計劃把她丟進帕達河裡?那些魚豈不是太可憐了?」

  「想得周到,」瑪琪說。「對那些魚太不公平。」她穿著件桃紅色長裙,紅髮松垂著,顯得無比嬌艷,她自己知道她無比嬌艷。「為什麼你是這樣一個好人,而她卻那麼令人討厭?」

  「這是椿悲劇。」詹姆歎息著坐下,接過畢傑給他的熱茶。

  「我來代替桑森發言,」瑪琪說。「你的母親,詹姆,將會讓潔琪的日子非常難過。我們決定保護她。每次只要有你母親在場,我們將會輪流陪著潔琪。好讓那個老——呃,那位女士不至於太囂張。」

  詹姆環顧著餐桌周圍這三位其實並非真正家僕的家僕,知道他們如今關心潔琪就如同關心女公爵、麥格和他一樣多,不覺胸中漲滿著感激。他說:「你們一定住不慣這房子,我很抱歉你們的房間那麼簡陋,因為在替僕人們蓋了住屋、重建了馬房和圍欄之後,我便實在沒有餘錢整修房子了。」

  「如果原先沒有住屋,那些僕人都住在哪裡?」畢傑問。

  「他們是奴隸,」詹姆說。「他們全部是黑人,而且是奴隸。他們只不過是主人的財產,經常遭受不公平的待遇:丈夫和妻子被隔開,孩子被帶走。我痛恨奴隸制度,因此我一買下這地方便讓他們恢復自由身,同時開始付他們薪水。他們原本住在連流浪漢都嗤之以鼻的小茅屋裡,後來我給他們建了像樣的房子。我必須這麼做。」

  「相當正確的做法,」史柏說。「你同意嗎,瑪琪?」

  「我認為詹姆是個深具良知的男人。想想看,他並不是完全的英國人,而是半個美國人呢。」

  「是啊,想想看。」畢傑說。

  「讓你們去決定我的哪一半比較優秀。」詹姆大笑著喝光那杯茶。他接過畢傑的麵包,逐一向他們道了晚安,突然又回頭說:「你們得應付的不只我的母親,還有潔琪的母親。她們都不習慣給人好臉色,都喜歡跟人唱反調。而且她們還是少女時代的玩伴,那時候我母親總愛欺凌潔琪的母親。」他微笑的走出廚房,留下他們一臉的驚愕。

  「潔琪告訴過我,」等詹姆離開後,史柏說。「她父親為她準備了豐厚的嫁妝,應該足夠將這房子翻新了。」

  「我們有兩個母親得對付。」瑪琪長歎一聲,沮喪地用手肘支著餐桌。

  「沒問題的,瑪琪,」史柏說。「我們會找出辦法來的。」

  「是啊,我們一向如此,」畢傑說。「明天我得開始設計海貝羹的食譜了。」

  次晨,這幢喬治亞式的房子更加暴露出它的窘態來。早餐時,大夥兒圍坐著張老舊的餐桌,十二張餐椅的坐墊一度是鮮亮的藍色,如今已變成泛白的灰藍色。四壁亟需要翻新壁紙及上新漆,地毯相當乾淨,但已舊得幾乎要散裂開來。

  詹姆尷尬極了,扶著妻子入座,邊喃喃說道:「這房子是我從白布曼那裡買來的。他過了多年的鰥夫生活,對這房子沒有用心照顧。我很抱歉,潔琪,女公爵。」

  「我敢說我們會住得很舒服的,」女公爵將查理放在屋角的一塊地毯中央,小孩嘴裡含著老貝絲給他的糖奶頭。

  老貝絲初見查理便愛上這孩子,溫柔地哄著他,對他說他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娃娃,而他母親則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娃娃,也許不比新的女主人美麗,但也夠甜美的了。「忠誠,」女公爵對丈夫說。「真是一件好事。」

  「這房間相當寬敞,」潔琪說。「窗戶開闊,視野好極了。」

  「想想看,」多瑪在門廊上說。「這屋子又有了人聲。我們都非常高興你是這裡的女主人,潔琪小姐。」

  「謝謝你,多瑪。啊,我可以吃一片那種麵包嗎,畢傑?」

  「當然,潔琪,」畢傑說。「戴多瑪先生,可否請你將麵包遞給溫夫人?」

  早餐後,詹姆帶著麥格去參觀馬房。所幸,精力旺盛肚過大人們精力總合的東尼也跟著去了。吃早餐時他聲稱他等不及要去探尋黑鬍子的寶藏了。女公爵只淡淡說道:「很好,東尼。你可以跟著你爸爸去給咱們找一條船。」

  「又要坐船嗎,媽媽?」

  「當然羅。我們不能走陸地,一定要搭船去才可以。想想看那種情形。」

  東尼不再說什麼。大家都需要休息,但也不能休息太久。寶藏正在等著他們,大夥兒心裡都明白。

  填飽了肚子的潔琪陪著女公爵來到客廳。「在我們開始擬定計劃之前,我想你一定希望先去看看你的雙親和姊妹。」

  不盡然,潔琪心想。嘉莉盯著詹姆褲襠直瞧的畫面讓她打起了哆嗦。如今他們已經結了婚,嘉莉應該不會那麼做了吧?

  「我的確想念我的父親。」

  「多瑪建議你寫個短箋給你父母,告訴他們你和詹姆將要去探訪他們並且共進午餐。你認為這樣妥當嗎?」

  「我的身體時好時壞,」潔琪說。「現在我覺得很好,但恐怕維持不了五分鐘。也許我會把畢傑的美味麵包和老貝絲的草莓醬統統吐了出來。」

  女公爵細細端詳她。「你的衣服不十分合身呢。你要以馬拉松女主人的身份去,一個獨立的已婚親人的身份,而不是昔日那個可以任他們呼來喚去的小女兒。咱們去找瑪琪,讓她為你好好打扮一番。」

  「不幸的是,這恐怕無關緊要,」潔琪凝望著鞋尖說。「我母親和詹姆的母親是一起長大的膩友。」

  「噢,老天!」

  「至少我母親會非常高興見到你,女公爵。」

  下午兩點鐘,詹姆和潔琪乘著舊馬車到了賀氏農莊。

  這裡的花草樹木依然緊抓著夏季的尾巴而盛開著。「回家真好。」詹姆輕拉馬韁說。

  「詹姆,嘉莉會不會又盯著你的褲襠看?」

  他大笑著說:「希望不會,不過依我對嘉莉多年的瞭解,千萬別輕估了她。萬一她那麼做,那就裝作沒看見好了。你準備好面對他們了嗎,甜心?」

  甜心,聽起來多麼舒服,尤其是出自溫詹姆口中,這個在過去六年中一直將她看作臭奶娃的男人。或許直到現在他依然這麼看待她。

  「你還會繼續去拜訪麥康妮嗎?」

  他沒有看她,只怔怔盯著馬的耳朵。「當然,我會和她見面,和她談我的婚姻。」

  「噢。」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認為我會和她同床嗎?說話啊!真該死,潔琪,我們已經結婚了,我是信守誓約的人,絕不可能背叛你的,你也不可以背叛我,因為我無法容忍這種事。」

  「好吧!」她說,淚水在眼裡打轉。她實在不明白自己,前一分鐘還開懷大笑著,下一刻卻像個受虐婦人似的淚眼婆娑。真是令人不知所措。瑪琪不久前才撫慰地拍著她的手,說完全是懷孕的關係才讓她變得脾氣怪異。可是瑪琪又沒有懷孕過,她怎麼會知道?

  「我們已經到了。你準備好了嗎?」

  她將下巴抬起三寸高。他捏一下她的臉頰,笑說:「你看起來非常美麗。我喜歡你這件衣服。是女公爵的吧?」

  「是的。瑪琪在這裡那裡填塞了幾塊手帕。她還替我洗了頭髮。看起來不算太糟吧,詹姆?」

  他痛恨她語氣中的懷疑意味。「頭髮也十分迷人呢!」就一個一手舉著畢傑的麵包的女人而言,她看起來還不壞。他看她咬一口麵包然後又把它塞回口袋裡。他將馬韁拋給馬僮,傾身去親吻他的妻子。「你是我的妻子。現在你是個獨立的女人了。你瞭解嗎?等到我們把這些探親的雜務處理完畢,等我們將馬拉松佈置成像樣的家,等我們全部都準備好再度上船,我們立刻便動身去奧克拉克,讓杜莫先生的陰影永遠離開你,離開我們的生活。」

  「是的,女公爵也是這麼對我說。她說我現在已是個自由的已婚女人,再也不必受他們的支使。」

  「她說得真好。我們走吧!」他扶她下了馬車,摟著她的肩膀。「當我告訴奧斯我們已經結婚,那傢伙笑得像個傻瓜。你父親大概也會這樣。」

  賀蒂雅越過前來應門的黑膚女孩寶麗。「喲。」她上下打量著女兒。她想不出半句話來,因為她女兒已非四個月前離開巴爾的摩時的模樣。她顯得十分優雅。這點更加令人氣惱。

  「我已經知道你們偷偷結婚的事了,賀潔琪,詹姆,早上你母親來找我並且把這椿要不得的行為告訴了我。不過,她氣憤的理由跟我可大不相同。你的樣子不對勁,潔琪,不像是你該有的樣子,不像是你從一直有的樣子。這根本不適合你,傻氣的衣服,頭髮梳成浪蕩女人的模樣。你得立刻改掉才行,你必須再度變回你自己。我命令你照著我的話做。」

  「我不能。媽媽。」潔琪朝著詹姆靠近些。

  「我們可以進屋裡去嗎,夫人?潔琪希望能夠坐下。這趟旅程十分漫長,她還未恢復過來。」

  「這倒是。可憐的嘉莉才真的病倒了,已經在床上躺了好一陣子。今天她又聽說你搶走了她屬意的丈夫,簡直傷透了心。可憐的孩子,她幾乎連早餐都碰也不碰呢。」

  「你說是溫夫人來告訴你我們結婚的消息,」潔琪困惑地說。「莫非她是早餐時間之前就來了?」

  「別賣弄小聰明,小姐。昨晚你可憐的妹妹沒睡好,或許她有預感即將遭到背叛。她沒有吃早餐,也沒有吃午餐,直到下午詹姆的母親就來了。你還是進來坐著吧!我派人去馬房找你父親。」

  「父親發生了什麼事嗎?」潔琪警覺地問。

  「別傻了。」賀夫人說著走出了客廳。

  詹姆轉身對潔琪笑著說:「她表演得幾乎和我母親一樣精采。別理她,潔琪。」

  潔琪吐了吐舌頭說:「我會盡力的,」她說。「但是她一直打擊你,令人難以忍受。」

  「來,吃一點畢傑的麵包。」

  她嚼著麵包,直到她父親大踏步進入客廳時仍在嚼個不停。他看見他們兩人,雀躍地大叫。「啊!我的孩子,你娶了我的小女兒。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潔琪。老天,女孩,你是怎麼辦到的?瞧瞧你,簡直像個公主呢!這件黃裙裝配上你閃亮的紅髮,還有這些可愛的小鬈子。

  「你母親又來了。事情總是難有十全十美,不是嗎?親愛的,你能不能去張羅些茶來?還有蛋糕?」他等到妻子離開了客廳,然後擁抱女兒並且和新女婿握手。「我真是太高興了。不知道你們是否察覺到了,你們兩個真是合適的一對呢!」

  「希望如此,爸爸,因為詹姆已經害我懷孕了。」

  「什麼?你懷了小孩?這麼快?可是你們結婚才幾個月,三個月不到吧?竟然已經有了小孩?噢,老天!我就要做祖父了?」

  「爸爸,我要嘔吐了。」

  將近一小時後,潔琪回到她母親的客廳裡,端坐在丈夫身邊,頭髮已梳理光亮,衣服也恢復平整。她的臉色仍嫌蒼白,但肚子已舒服許多。詹姆餵她喝了淡茶,吃了畢傑的麵包。

  「我的孫子什麼時候會出生?」她父親興奮地搓著雙手問。那神情,賀蒂雅望著丈夫,心想著,比起當年她懷了他們的孩子時還要喜悅。該死的老傻瓜。若是詹姆娶的是嘉莉而不是潔琪這野女孩,他才真應該高興的。

  「可能是明年四月。」詹姆說。

  她母親久久打量著她。潔琪懷孕了。真令人匪夷所思。許久她才找到了話題。「我懷疑可能不是男孩呢,歐尼。看她吐成這樣,應該是個女孩。又一個女孩,似乎賀家只會生女兒。」

  詹姆握住潔琪瘦削的手說:「若能生個半打的女兒我最高興了,夫人。全部都擁有潔琪傲人的紅頭髮和美麗的綠眼睛。」

  「她從來就不曾有過傲人的頭髮,」賀夫人說。「她遺傳了她祖母的頭髮。潔琪受了詛咒,就和她祖母一樣,但至少她的祖母懂得用各式各種奇形怪狀的帽子來遮住它,沒人會盯著她看。」

  這時,嘉莉蹣跚走進客廳。她看起來和潔琪一樣蒼白,兩眼由於哭泣而紅腫著,衣服發縐。詹姆立刻站了起來向她禮貌微笑,而她的目光隨即落在他的褲襠上。

  詹姆的微笑絲毫未改。他暗暗佩服自己。「哈羅,嘉莉,你還是和以往一樣可愛。現在我是你的姊夫了,你則是我的小姨子。」

  嘉莉來回看著詹姆和潔琪,嘴裡喃喃念著,然後咬牙說道:「我遭到了背叛。我被遺棄了。都是你的錯,潔琪,還有你,詹姆,不聽從一個能夠帶給你榮耀和溫暖家庭生活的女人——也就是我的好言相勸。現在看看你得到什麼樣的妻子,她不知會生出多少和她一樣的後代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嘉莉,我會生出和我一樣的後代?」

  「你從我這裡偷走了詹姆,你這可悲的叛徒!你是個醜八怪,一個活像是男孩的可憐女孩,但我從來就不曾為你擔心,因為你那愚蠢魯莽的行為只會惹得我發笑。可是瞧瞧你,你變了,變得大不相同,這是不對的。我恨你,潔琪。你只會生下跟原來的你相同的孩子,而不是跟改變後的你相同的孩子。你終究會回復原狀的,詹姆將會親眼目睹並且和我一樣討厭你。」

  沒人應聲。於是嘉莉又拖著步伐走出客廳。在門口她突然又停下,轉身憤怒地大叫。「我會殺了你的,潔琪!你故意毀壞自己的名聲然後強迫詹姆和你結婚。你甚至不知羞恥地引誘他。這種婚姻是不會持久的。看著吧!一周之內你便會惹他生厭的。你會讓男人感興趣?你改變了樣子還是無濟於事的,永遠不會有男人被你吸引。哈!你根本不懂該如何吸引男人。哈!」

  賀歐尼清清喉嚨說:「親愛的,」他對妻子說。「請你去和我們的女兒談談。她的舉止不太合宜呢,老實說。詹姆從來就不曾對她表示愛意啊。」

  「他也不曾對潔琪表達過愛意,可是她卻懷孕了。」

  「那是兩回事。」歐尼說著站起。「來吧,潔琪。咱們到馬房去。馬兒們想念你。還有你,詹姆。」

  趁著潔琪問候馬僮們、餵馬兒吃糖和紅蘿蔔,賀歐尼將詹姆拉進他在馬房裡的辦公室。他在書桌前坐下,從抽屜裡拿出一瓶波特酒來,倒了兩杯。「拿著,兒子。啊,這稱呼真好聽。恭喜你娶了我最好的一個女兒。」

  「謝謝你,歐尼,」詹姆和岳父舉杯祝賀。兩人默默啜著酒。詹姆舒服地往椅背一靠。「你還記得有一次潔琪自己吃光整顆西瓜,連一片都不給你嗎?」

  「老天,那至少是五年前的事了。現在她恐怕連正眼都不會瞧西瓜一眼。」

  「這其中必定有原因,歐尼。」

  「也許你讓她得到了完全的滿足,詹姆。為何現在她不再吃西瓜,我也不懂。」

  歐尼略顯嚴厲的語氣令詹姆只能苦笑。「我會努力的。生活中的變化接踵而至。你可知道英國的溫家也來到了馬拉松,就是傑斯伯爵夫婦,帶著兩個小兒子和四個家僕,全都來了?」

  賀歐尼一臉驚恐。「他們全部住進了馬拉松,全都住在那間屋子裡?」

  「很不幸,是的。女公爵——也就是伯爵夫人——要我不必擔心,說他們非常能體涼我的處境,而且十分贊同我把錢花在該花的地方。」

  「我認為你做得過火了點,不過話說回來,如今那些奴隸生活得比許多居民還要舒適呢。」

  詹姆聽出他的憤怒,乖乖地閉嘴不多話,只靜靜啜著波特酒。

  「談到錢,詹姆,咱們得討論一下潔琪的嫁妝。」

  詹姆不自在起來。他實在不習慣這個多年來一直是他賽馬場上勁敵的人,忽然變成了他的岳父,而且開始和他談起錢的事。

  「你還要波特酒嗎?」

  「我想我最好再喝一點。」詹姆說著遞出杯子。

  一小時後,詹姆和潔琪離開了賀氏農莊,準備回到馬拉松。潔琪一路上開心談著父親的馬群,一如以往的她。

  「這個週六『麗都』擊敗『丹班』是毫無問題的。噢,糟糕,我該為哪一方加油?這問題我倒是從來沒想過。」

  詹姆輕咳幾聲。「你心情還不錯?」

  「好極了。我該怎麼辦,詹姆?還有『塔克』和『露莎』。『露莎』是我親自訓練的,它就快滿三歲,可以參加比賽了。它——」

  「潔琪,等你父親死後,你和我將可以繼承賀氏農莊。」

  她瞪著他。「他要把農莊給我們?可是他沒有告訴我?」

  「不過並非全部。他說過去幾年裡他相當幸運地賺了不少錢。我沒有問他是如何掙的錢。他為嘉莉準備了一筆嫁妝,可觀的數目,因為他不認為嘉莉能夠不靠嫁妝而覓得一個丈夫。」

  「可是嘉莉那麼漂亮。她不像我,她——」

  「你是在誘使我奉承你嗎,潔琪?」

  她意味深長望著他。「我有自知之明,詹姆。」

  「很好。」

  「那房子呢?母親呢?」

  「她可以終生住在那幢房子裡,她死後房子便屬於我們所有。這是個難題。由於我們兩家的土地不相毗連,我們無法拆掉圍籬然後變成一家。」

  「我們會想出辦法來的,」潔琪說。「別擔心,詹姆。」

  他是多麼熟悉她眼裡的神采——閃動著激昂的戰鬥力和智慧。只希望她腹中的孩子能善待她,別再讓她難過得蹲在夜壺前狂嘔不止。

  她蹙額望著膝上的雙手。「我們是否有足夠的錢用來整修馬拉松?」

  「有的。一大筆。」

  她開心地笑著說:「很好,」她攬住他的臂膀。「爸爸問我想要什麼,我告訴他女公爵和我想要將馬拉松的內部整修一番,需要一些錢才能完成。奇怪的是他沒有告訴我要把農莊留給我們的事。」

  「也許這是男人們的話題,潔琪。你父親做得對,沒對你提起而直接找我討論。他問你錢的事已經讓我相當驚訝了。」

  「他說這一切都是我應得的,因為過去六年我一直是最優秀的騎師。我對他說的確是這樣,然後他親我的臉頰並且擁抱我。我真的好愛我的父親,詹姆。我不希望他死,希望他活很久很久。」

  「為什麼你這麼善良而你母親卻那麼惹人厭?」

  她笑了又笑。

  當他們回到馬拉松,發現詹姆的母親一身高貴的紫色絲綢裙衫,和伯爵坐在客廳裡。女公爵一定是逃走了,潔琪邊想著邊和詹姆一起走進客廳。

  「親愛的兒子。」溫薇蓮伸展手臂等待著。

  「母親,」他親一下她滿浮青筋的手背。「我很驚訝你在這裡。我會去探望你的,記得嗎?我說過今天我會去看你的。」

  「我等不及了。我太久沒和你見面了,兒子。我要安蘇耐心等著,今天我先來和你共進晚餐,明天再讓她和吉福來看你。」

  太好了,簡直太好了,潔琪心想,不知今晚是否可以安然度過,而不至於當著婆婆的面衝出餐室去嘔吐。

  當女公爵翩然走進客廳,一襲水仙黃日間便裝,渾身散發著伯爵夫人的端雅美麗, 溫薇蓮立刻沒好氣地說:

  「你還在這裡?我以為你已經落荒而逃了。我不介意你迷人的丈夫住下來,因為他犯下的唯一錯誤只是他毫無選擇餘地的娶了你。儘管你們奪走了原該屬於我的財富,他仍算是個好人。可是你?我絕不容許。我希望你在睡夢中死掉。」

  潔琪驚呼。「你說什麼,夫人?」

  「噢,我是說我希望女公爵有好夢而且不必吃藥。生活的變化多端常會讓人失眠的,你知道。」

  「的確如此,夫人,」女公爵從容微笑著說。「畢傑希望我能告訴你,他期待他為你準備的菜餚能夠讓你吃了瘋掉。」

  「他敢說這種話?好大膽!」

  「夫人,畢傑是說,他期待他準備的萊餚能夠讓你吃了微笑。」

  「你一點都沒變,」薇蓮說,緊咬著薄唇,巨大的胸脯在紫衫下劇烈起伏。「你不該模仿比你優越的人們,女孩,不管你是不是貴為伯爵夫人。你沒有資格這麼做。你只是個獵取財富的冒險者。所有人都知道,包括你那可憐的丈夫。可惜他不得不在七年前娶了你。」

  詹姆在一旁慶幸他親愛的母親沒有將矛頭指向潔琪,突然又聽她說:「我實在不明白為何你那漂亮的丈夫沒有離開你。你根本不配活著。」

  「什麼,夫人?」潔琪驚愕得兩眼發直。

  伯爵大笑著說:「說得好,夫人。接著呢?」

  「好的,親愛的孩子。事實上,潔琪,剛才我只是對女公爵說她那麼美麗,根本不必化妝。」

  詹姆輕咳幾聲,高聲說:「母親,讓我將你的思緒導向比較愉快的方向。明年四月你就要做祖母了。」

  潔琪感覺到她婆婆的震驚,接著轉化為憤怒且衝著她而來。「這麼說來,」她指著潔琪說。「你果真引誘了我的孩子。趁他到英國的時候,你逼迫他娶了你。我不在意他娶嘉莉,因為她是個沒大腦的小東西,我要操控她太容易了,就像她那愚蠢的媽媽,從少女時期開始便一直被我操控於股掌。為何蒂雅會生出像你這樣的怪物,我永遠都不會明白。必定是她丈夫的錯。歐尼太不安於室了。可憐的蒂雅極為痛心你奪走了嘉莉的丈夫,卻毫無能力去改變什麼,只會哀聲歎氣。」

  「換作你的話,你會怎麼做呢,夫人?」麥格給了她一朵足以令任何女人立刻繳械的迷人微笑。

  「我嘛,我會讓她沒好日子過,最後含悲遠赴意大利並且在一個小漁村裡度過餘生。」

  「可是夫人,」潔琪站了起來,扭絞著雙手,心想是否該嘔吐在她婆婆的鞋子上。「我不會說意大利語。」

  「這可不是我的錯,小姐,去對你母親說去,她沒有讓你受良好的教育。詹姆就會說流暢的法語,他甚至還看得懂他們的文學作品呢。」

  趁著謀殺案尚未發生——或者有人忍不住爆發狂笑一一詹姆站起來扶住母親。「母親,我覺得你真的該走了。改天你再來和我們共進晚餐。向麥格道別吧!」

  「你進步了許多,」溫薇蓮對伯爵說。「你可以吻我的手。」

  伯爵順從了她。

  「至於你,」她對女公爵說。「我不會忘了你的。」

  「謝謝你,夫人。」

  「啊,多瑪,請你將我母親的馬車準備就緒。謝謝你。我陪你出去,母親。」

  「全都是你們的錯,」溫薇蓮對著女公爵和潔琪兩人撂下這句,便挽起兒子的臂膀走出了客廳。潔琪聽見她在門廊前對詹姆說:「伯爵是個可愛的男人,都是她——那個叫做女公爵的女孩一一女公爵,多麼可笑的名字一一都是她阻止伯爵把該屬於我們的財產歸還給我們。帶他一起來看我,詹姆。把兩個女人留在屋裡,最好是能讓她們離開這地方。」

  這時,正在研究長沙發佈料的女公爵說:「你知道,潔琪,我們明天應該去巴爾的摩一趟,去瞧瞧有些什麼漂亮的傢俱可採購。不過我們還是得問問詹姆的意見。」

  「是的,」潔琪若有所思地說。「根據我對詹姆的瞭解,他對任何事情都有意見。」潔琪歎了口氣。「真難相信你竟能征服了她,麥格。」

  「我本來就讓人無法抗拒。」麥格說。

  女公爵嘴角含笑瞪他一眼。「很抱歉,潔琪,但我必須說溫薇蓮是個惡婆娘,我這

  我很感激你伸出援手。至於詹姆,我注意到他一直刻意地置身事外,直到他母親開始攻擊你,潔琪。」

  「他做得很好,」麥格說。「不然他該怎麼辦?把她丟出窗外嗎?」他大笑著站起。「我要去試騎一下詹姆的馬,」

  他親吻妻子然後拍拍潔琪的臉頰。「親人是最可怕的惡魔。」他說著大步走出了客廳。

  「麥格的母親,」女公爵說。「也同樣地溺愛他。她總是說他的孩子有多麼純真和無辜。所幸她認為我們是合適的一對,感謝老天。但是她對兒子真是驕寵到了極點。」

  潔琪歎了口氣。「你認為溫夫人會驕寵我生的孩子嗎?」

  「這個,也許不會。」

  「我們該怎麼辦呢,女公爵?畢竟她是詹姆的母親啊。」

  「可憐的詹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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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4 11:52: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還有另一件懸案。」潔琪說。

  一身汗珠、幾乎喘不過氣來的詹姆訝異地望著她。他勉強支著手肘以免壓上她。以前他曾經累得崩倒在她身上,但她並未抱怨。此刻的潔琪帶著幾分的媚眼迷離,眼裡閃爍著興奮。女人,他想著,邊甩頭讓自己清醒,和男人真是大大不相同。她應該在他耳邊呢噥軟語,緊緊偎在他汗濕的胸膛上然後沉沉睡去才對。

  「什麼懸案?」他根本一點也不在乎,因為他的眼皮再也擋不住了,他一個翻身滾落她身側,摟著她說:「什麼懸案?」他又問,邊回想他這輩子何時曾經體驗如同這一刻的滿足感和美好安適。而這份滿足的來源竟是賀潔琪,

  一個曾經被他視為野女孩的女人。生命何其奧妙。

  「噢,抱歉,我忘了剛才在想什麼。我專心在想你剛剛從我身體裡溜出去所帶給我的奇異感覺。」

  「閉嘴,潔琪。我就快累昏過去了。到底是什麼懸案?」

  「你一定聽說過羅阿諾克島上失落的移民群的故事吧?」

  「當然,擁有大批船隻的雷華特爵士是那次探險行動的主要贊助人。他的船運載著眾多移民到達外海岸,沿著北卡羅萊納海岸直驅羅阿諾克島,那大約是十六世紀後期的事。」

  「是的,就在一五八七年,移民共有一百多人,包括婦女和小孩,全部來自英國。事實上,誕生在新大陸土地上的第一個英裔嬰兒名叫戴維琪,正是移民隊伍的領隊白約翰的孫女。當華特爵士即將離開羅阿諾克島之前,移民們要求白約翰隊長也跟著他回英國,代他們向親人們報平安,並且採購補給品,不幸的是,一五八八年英國遭到西班牙的攻擊,沒有多餘船隻可供航向羅阿諾克島。直到一五九O年,白約翰再度登上羅阿諾克島。卻發現島上已空無一人。不像是經過流血事件,因為並未發現人骨、殘骸等痕跡。那些移民就這麼消失了。他們究竟去了哪裡或者遇上了什麼事?一直是個無解的謎團。許多人嘗試解開它,但都落入無憑無據的空想。」

  「這事有什麼特殊涵義嗎,潔琪?」

  「有的。我是個女人,而我破解了這椿懸案。」

  「什麼?」

  「事實上我還不算完全破解了它,但是等到時機到來那天,我不需要像三百年來那些可憐的研究者那樣絞盡腦汁。我只要讀完華倫泰(譯註:VALENTINE聖華倫泰節VALENTINE』SDAY,也就是二月十四日的西洋情人節。)的日記就可以——那是女人的名字,我推測是,但不十分確定。她一向只以這個名字自稱,當然,我們必須先找到她的日記再說。」

  「華倫泰是誰?一個女人怎會取這種古怪的名字?」

  「她是那批移民當中的一名,同時她還是黑鬍子的曾祖母。是的,你沒聽錯。顯然她終生都保持著記載重要事件的習慣。既然她是黑鬍子的曾祖母,那麼她一定是存活了下來,還有那批移民極有可能也都存活了下來。等我們到奧克拉克找到了那些日記,我得先讀完她的日記,好明白那些移民究競發生了什麼事。多年來我根本完全忘了她,就像我忘了黑鬍子一樣。」

  「她的日記不會幫助我們找到黑鬍子的寶藏,因為她早在黑鬍子誕生之前就去世了。但是我認為我們可以藉著她來解開羅阿諾克島的謎團,這不是非常令人興奮嗎,詹姆?」

  「我不相信這種事。你做愛太頻繁了,潔琪。你沒有用你的大腦思考,竟然挖出黑鬍子這個遠古時期的親戚來。你只是希望我繼續和你親熱罷了。」

  「唔,也許你說得對。」她伸手摩擦他的胸毛。

  「住手,不然你會後悔。」

  「你又能怎麼樣,詹姆?」她傾身吻他。

  「我累極了,暫時無法讓你後悔,潔琪,不過總是還有明天。事實上,等我休息幾分鐘,還有兩個鐘頭等著我們。黑鬍子的曾祖母,你說是?這實在太過火了。她是羅阿諾克島上失落的移民當是的一個?你已經失去理智了,潔琪我的女孩,你太久沒有騎馬了。你太常穿裙裝和長襪了。你耳邊那些小流蘇把你的腦子弄糊塗了。」

  沒有回應。他差點大笑出聲。潔琪早已睡著了,手指還繞著一圈他的胸毛。

  這個夜晚潔琪沒有夢見杜莫先生。第二天詹姆沒有提起,潔琪也沒有。也許那個噩夢就此消失,也許,但詹姆不想冒險。他們還是得前往奧克拉克。他要潔琪面對當年那椿不幸事件的所有細節。此外他決心找到那寶藏,就和這屋子裡的所有夥伴們一樣。

  「我們已經徹底討論過這件事而且作出了決定。」

  麥格和詹姆臉上都沒有絲毫驚訝的表情。

  潔琪問:「你們作出了什麼決定?」

  「畢傑先生,可否請你代表發言?」

  畢傑分派給每個人一塊美味的李子塔,桑森則負責斟酒。他端坐在餐桌前,清了清喉嚨,開始說話。「是關於這個名叫華倫泰的女人和失落的羅阿諾克島移民的事。你為這次探險添了不少樂趣,潔琪,我們全都認為這個失落移民的故事非常刺激。也許這種刺激應該晚一點才出現,不過人總得學著適應變動,而我們便適應得十分良好。」

  「想想看,」瑪琪優雅地吃一口李子塔。「一個活在幾世紀前的年輕女子透過日記對我們說話,而她竟然是那個邪惡的海盜——黑鬍子的曾祖母。」

  「這足以證明那批移民全都存活了下來,」麥格說。「既然這個華倫泰生育了後代,其他移民必然也都存活著。」女公爵專注研究著客廳裡的沙發,同時耳朵也沒閒著。「什麼華倫泰,畢傑。」

  「潔琪告訴我們,多年來她幾乎忘了華倫泰的日記和黑鬍子的日記。那個老杜莫對潔琪說他的祖父手上有不少家族日記。他之所以會留存華倫泰的日記,唯一理由是他認為那是件古董,而且她畢竟是家族的一份子。」

  「沒錯,」潔琪說。「老杜莫要我念華倫泰的日記給他聽,其中描寫了不少移民們生活的細節。我相信移民後來的遭遇必定在日記的末尾有所說明。我想等哪一天我將她的日記出版並且提出我的見解,我就出名了!」

  「我們也想到這點了,潔琪,」史柏說。「這是另一個教人興奮的理由。不過事情有輕重緩急,首先我們必須先航行到外海岸和奧克拉克去,挖掘出那批日記,然後研究寶藏的地點,同時你可以進行你的研究,我們會協助你把作品公諸於世。我想大家都已經準備好出發了,畢竟這段航程並不算太漫長。」

  瑪琪高興得歡呼起來。

  桑森輕拍她粉嫩的手背。

  畢傑喊道:「我這裡還有四枚李子塔,誰想再吃一枚?」

  「好,我們立刻就出發,」女公爵傾身拿了一塊。「不過,她微微皺眉。「也許不是明天,但是快了,潔琪跟我必須先去訂購家飾品來佈置這房子。等我們旅行回來,一切大約也該就緒了。噢,對了,還有玫瑰花。我已經讓多瑪開始為你找園丁了,詹姆。我無法忍受看那些玫瑰乏人照料的模樣,再說我自己又沒有餘暇照顧它們。」

  「別擔心,女公爵,」潔琪說。「現在詹姆和我有錢了,我們可以僱用三個園丁。我保證等你再度到美國來的時候,那片花園必定會展現你樂意見到的樣子。」

  「詹姆,」麥格盯著畢傑的最後一塊李子塔說。「你認為我們有必要在這裡?也許我和你應該回英國去?我感覺這

  兩位女士似乎可以自己料理一切了。」

  「詹姆對我非常的必要。」沾琪笑眼瞅著詹姆。

  他微微一愣,給了她邪惡的微笑。

  「親愛的潔琪,那不是我的意思,不過你的考慮也是正常的。」麥格說。

  「我有什麼辦法呢,麥格?」詹姆搶先伯爵一步抓走了那塊李子塔。「若是讓我妻子和女公爵單獨去探險,她必定會由於思念我而憔悴的。」

  「我們絕不會拋下你們不管,這樣太危險了。」女公爵說著將雪白的手肘支在白色餐巾上。

  「你只管下令,女公爵,」詹姆說。「我們立刻就出發,不過明晚我們得先去參加一個歡迎潔琪和我的宴會,在布蘭查家舉行,也就是潔琪從樹頂掉在我身上並且開槍射擊何莫提的地方。」

  「噢,老天,你想那個壞人會不會又在那裡?」

  「如果他在,」詹姆交叉關雙腿,吞下最後一口李子塔。「如果他敢威脅我,那麼你,我親愛的妻子,可以重重將他摔在布家的玫瑰花圃裡。」

  令人驚訝的是,潔琪不但沒有跟著大夥一起哄笑,反而認真地點點頭。「別擔心何莫提的事。他被我射中了腳,一定怕死我了。」

  詹姆翻了個白眼。

  史柏說:「一點沒錯,潔琪。」

  麥格說:「我想你該不會還藏著李子塔吧,畢傑?詹姆剛剛展現了欠佳的主人風度,他搶走最後一塊塔,我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畢傑用他經常投射在東尼身上的愛憐眼神瞥了下麥格,掀開桌角的餐巾,露出最後一塊李子塔。

  布蘭查家的人一向喜歡詹姆而不喜歡他的母親,喜歡賀歐尼而不欣賞他的妻子和女兒嘉莉。今晚布夫人一見潔琪穿的不是馬騷味的長褲,更是誠心地歡迎她到來。布家欣喜晚宴中出現美麗尊貴的身影,布先生更當場下令家僕到酒窖去多取幾瓶香檳來。

  他搓著豐滿的手掌說:「啊,詹姆,她真是個漂亮女孩呢!瞧瞧那頭紅髮,以前我甚至沒注意過她是否長著頭髮。至於她的,呃,其他部分也都散發著女人味,這實在令人寬心不少,我得說是。」

  詹姆滿心歡喜點著頭,微笑地望著妻子。

  布夫人原想也發表她的欣慰感言,但她的目光無論如何離不開女公爵——這位來自英國的伯爵夫人簡直像個王后般嫻雅雍容,而且美得令人心疼,在場的男士們想必正摩拳擦掌只求能挨近她一些。更別提她那位高貴的丈夫了——一個伯爵呢!而且是詹姆的堂兄弟。他們當然知道溫家在英國的貴族親戚,但是當真將他們請到家中來作客,這幾乎讓布夫人彷彿置身夢境。她撫著胸口,細細聆聽女公爵柔美的嗓音和貴族味的鏗鏘音節,心中漲滿前所未有的優越及滿足感。因為她知道,不久巴爾的摩所有名媛淑女都會懾服於她在社交上的傲人成就。她們會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當然,這正是這次她為詹姆和潔琪舉行歡迎晚宴的真正理由。

  布夫人祈求溫薇蓮最好晚一點到。事實上虔誠地禱告,希望薇蓮步下馬車時不慎扭一下腳踝,或者骨折。

  天不從人願,她心想,一邊已聽見薇蓮高亢的嗓門一路從門前階梯掃了過來。似乎她是和賀家的人同時到達的。當然嘉莉是不會跟著一起來的,肯定是。

  詹姆看見嘉莉僵直地站在她母親身旁時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她的衣服顯然過度誇耀了她的豐胸,不過,老實說,她十分美麗,當然不是他所欣賞的那種美。如今他發現自己比較欣賞潔琪的美麗。他深吸了口氣,將潔琪冰冷的手挾在臂窩裡走向他們。「晚安,歐尼,賀夫人,嘉莉。」

  「我們來是因為你父親堅持要我們一起來,潔琪。」

  「事實上,」歐尼悶聲說。「我原本想一個人來,我知道如果我一個人來會比較好過些。」

  「你可以跟我來,爸爸。我們去喝點香檳。」潔琪挽起父親的手,兩人朝著餐宴桌走去。詹姆目送他們離去,接著看見女公爵轉眼間已將他的岳母和姨子馴服成良民。嘉莉甚至還對她行了屈膝禮。女公爵則微微點頭表示讚許。

  至於麥格則負責應付詹姆的母親。

  當她旋風似的衝進布府的大廳,匆匆朝布夫人點了個頭,然後直直走向女公爵,麥格毫不遲疑地對她說:「魅力是一種極有利的工具,只要一個人有足夠智慧明白這點,你同意嗎,夫人?」

  薇蓮在距離女公爵六尺之外頓步停下,朝著麥格嫣然一笑。「我父親經常說我比他所認識的任何人都更加具有魅力。」

  這點,麥格望著那張和詹姆有幾分神似、餘韻猶存的面孔,心想,他倒是從來不曾想過,也許認識她的每個人也都從未想過。「我期待今晚能目睹你展現魅力,夫人。否則我會開始質疑自己識人的眼光了。」

  薇蓮為難起來,她也想在這些鄰居面前展露耀眼的風采,因為她畢竟是英國貴族的親戚,但同時她又想將那個該死的女公爵一拳擊昏,這樣不妥當,尤其這些鄰人全都認為能夠和那個該死的女投機客和伯爵共處一室是莫大的光榮。她深深吸氣,決定今晚不再羞辱女公爵。她也不會再羞辱她兒子的新婚妻子,儘管這不容易做到,她不想破壞自己的魅力,也不想讓親愛的伯爵失望。

  「我們跳舞好嗎,爵爺?」薇蓮輕撩耳邊肥胖的小香腸卷,說道。

  「當然,」麥格從容說。「不過一個紳士必須陪妻子跳第一支舞。」

  「你是個油嘴滑舌的惡魔。」幾分鐘後女公爵邊和丈夫輕快地旋舞,邊在他耳畔悄聲地說。

  「倘若今晚她再不收斂起尖剌和那張利嘴,我可是會大失所望的。」他說著親一下妻子的漂亮耳垂。「但願她不會再犯,否則我的,呃,溫和的成脅便宣告失敗了,而且我對自己完美外交家的形象也將產生懷疑。」女公爵朗聲大笑起來。兩人都不曾察覺,所有賓客正圍成個大圓圈,站著靜靜望著他們。

  「看哪,」布夫人陶醉地說。「他們是貴族,難怪舞得如此完美。女公爵就連笑聲都無可挑剔呢,不是嗎?啊,他們真是美麗的一對,她的深藍色絲裙和他的純黑色晚宴服。我真不明白薇蓮哪裡不對勁,能跟他們成為親戚是她的榮幸啊!她的表情好像剛吞下一枚棗子核似的。」

  「她一向是那種表情,」布先生說。「至於伯爵,他實在是個大好人,雖說他是個英國人。畢竟一個人無法決定他的祖先是哪裡人。」

  布夫人瞪丈夫一眼,有如他精神失常似的。她暗暗感激著薇蓮今晚沒有對伯爵夫人和他的新媳婦惡言相向,不管是為了什麼理由。因此情勢對她極為有利。她昂首上前去招呼費康頓和他的母親麗莎。

  「啊!」康頓狀至愉悅地說。「我看到詹姆和潔琪在那裡。真高興他們結了婚,相當令人驚訝,但是件好事。」

  「我也覺得訝異,」費麗莎說。「我以為詹姆一直是拿她當妹妹看待,潔琪是個可愛的女孩,記得她小時候我曾經勸她來上我的小提琴課程,但是她只迷著騎馬。瞧瞧她變得多麼迷人。」

  詹姆小心翼翼拉著潔琪跳舞,他不希望她突然臉色發青,衝到花園裡將晚餐全吐了出來。他更不想見到的是,那棵承受不住潔琪的重量而讓她掉落在他身上的不名譽的樹。

  宴會中途他終於有機會和妹妹安蘇、她的丈夫吉福和貝愛麗說話。一陣寒暄、擁抱之後,他對愛麗說:「你的氣色不錯,你感覺如何?」

  愛麗鼓起勇氣對他甜甜微笑。她十分高興他和潔琪結了婚。「看看她,詹姆,」她指著正在和費康頓談話的潔琪說。「她好美喔,跟從前的她判若兩人。真奇怪!我們都不曾發現在她那頂舊帽子底下隱藏著什麼。也許就在你將結婚戒指戴上她手指的一瞬間便發生了神奇的魔力。」

  「潔琪還是和以前一樣,愛麗。只是外觀有那麼點不同。她非常了不起,你知道。」

  愛麗十分訝異聽見詹姆用這種驕傲的語氣變談論一個女人,即使是他的妻子。潔琪蛻變成了一個美人,愛麗只希望潔琪的內心一如往昔。

  「我說,詹姆,」吉福說。「我非常贊同你選擇新娘的眼光。但願她變了模樣之後依然能夠騎馬。」

  安蘇說:「聽說潔琪懷孕了,是真的嗎?母親不停在談這件事,嘴皮都快噘翻了。」

  「是的,你可以再次恭喜我們。」

  「這麼說你的確毀了她的貞潔。」愛麗說。

  「不是的,愛莉,潔琪剛剛懷孕不久。大約才兩個月吧!」 我想。我正想通知何丹奇醫師到馬拉鬆去替她檢查。」

  「噢,蘭妲在那裡,」愛麗說。「失陪了,詹姆,安蘇。明天蘭妲和我約好了一起喝茶。」愛麗揮揮手然後走開去。

  詹姆對妹妹說:「你想跳舞嗎,安蘇?」

  到了舞池中,詹姆放慢了舞步。「我知道你奇怪為什麼我會和潔琪結婚。一如往常,你十分沉得住氣,從來不讓母親牽著鼻子走。我猜吉福一定非常欣賞你的作風。」

  「吉福是個聰明人,他當然欣賞我。」安蘇朝他頑皮地一笑。「好啦,快告訴我為什麼你竟然跟你在賽馬場上的勁敵賀潔琪結了婚。」

  他說:「老實說,我和她結婚是因為我想要那麼做,就這麼簡單。她是個非常可愛有趣的女孩,我們有許多共同的興趣,你知道的。」

  「我倒是不介意,詹姆,只是母親為這件事氣惱極了。但願她不會等女公爵回英國之後便開始給潔琪臉色瞧才好。」

  「萬一她那麼做,我恐怕就需要你來幫著我一起設法讓她閉嘴。」

  安蘇大笑起來,宏亮開朗的笑聲。「那就預祝咱們好運了。」她踮起腳尖輕吻哥哥的臉頰。

  「啊!」詹姆將她帶回吉福身邊之後轉身喊道。「康頓,快來,我們來喝點白蘭地,討論熙德這齣戲。你是這裡唯一的學者,我得聽聽你的意見。」

  他們用法語交談,這是詹姆的堅持。「倘若我不偶爾說說法語,我的嘴巴肌肉會僵硬的。」他大笑著說。兩人暢談片刻之後,詹姆問起:「對了,康頓,你可知道我們那位幹練的狄高登法官是否已調查出貝艾倫的死因了嗎?」

  康頓搖頭答道:「還沒呢!他只是到處晃蕩然後便回家去陪他的新婚妻子了。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癡迷的男人。唔,或許你也該被列入記錄。我注意你望著潔琪的表情,詹姆,你的新娘可愛極了。」

  「我也被列入記錄了?」詹姆驚呼。「我非常喜歡潔琪,只有天知道我度過了一段多麼愉悅的婚姻生活。」

  「你有潛力當個狡猾的外交官。」康頓大笑著說。「潔琪還喜歡我最近介紹她看的日記書嗎?」

  「是的,她非常喜歡。事實上這陣子她正忙著研究日記呢。你絕不會相信她記起了些什麼往事來,」詹姆突然噤聲,皺皺眉頭,又故作輕鬆地說:「別管這些。談談你上一次的小提琴演奏狀況,真遺憾我錯過了。」

  詹姆禮貌地聽完康頓的敘述,再度問起貝艾倫的案子。「高登難道毫無頭緒?沒有任何嫌疑者?」

  「沒有。」

  「何莫提沒有繼續去煩擾愛麗吧,康頓?」

  「據我所知沒有,吉福一直在監視著他。艾倫的銀行業務已經由他代為處理了,你知道。」

  「很好。」詹姆說,邊想這個何莫提不知在打什麼主意。在詹姆的經驗裡,像何莫提這樣的傢伙絕不會輕易放棄。幾分鐘後他抓著妹婿吉福追問同樣的問題。「高登也不曾向你透露什麼嗎?我忍不住,吉福。我就是感覺想要保護愛麗。」他無奈地搖搖頭。

  「沒有具體的發現。不過他的一個線民告訴他,潔琪在書店門口的那次意外的主使人就是貝艾倫。有人駕駛馬車蓄意將她撞倒,顯然是貝艾倫僱用的人手。我不明白是什麼東西,但事情就是如此。」

  詹姆不可置信地望著吉福。這是他第一次聽說潔琪發生意外的事。「你說什麼?潔琪什麼?有人企圖駕車將她撞倒?她從來沒向我提過一個字,真該死!」他憤憤轉身去看他的妻子,這次他沒有微笑。這讓潔琪驚訝得眨了眨眼。

  「我以為你知道呢。高登法官聽說艾倫也許雇了人手去做這件事。高登問過我是否知道艾倫有任何想要殺害潔琪的理由——他是在你們去了英國之後來問我的。我告訴他,除了她經常在賽馬場上擊敗他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其他理由。後來當她從那些盜馬賊手中救回了『蘇西』,他似乎顯得相當高興,至少在她為了你而和他發生爭執之前是如此。」

  「我要殺了她,」他匆匆轉身。「我稍後再找你談,吉福。」

  為什麼她從來不曾向他提起這件事?為什麼沒有任何人向他提起過?他停在妻子面前。她微笑望著他,一雙綠眼珠在藍裙、紅髮之間顯得更加翠綠。

  「潔琪。」

  「哈羅,詹姆。你想再跟我跳一支舞嗎?我很想呢,你是這麼的英挺迷人而且——」

  「閉嘴!我不想跟你跳舞,我想掐死你。跟我到花園去。」

  「噢,糟糕,是不是何莫提來了?我沒有帶槍來,詹姆。真抱歉,我忘記了。你確定要到花園裡去嗎?」

  他咬牙牽起她的手,帶她橫過大廳,通過落地窗來到一段台階和花園相連的陽台上。「我們在這上面談話。若是走近花園中央那棵樹,不知道你又會有什麼驚人之舉。」

  「也許我會爬上樹頂然後降落在你身上,既然結果是那麼美好,我很想再試一次。為什麼你正皺眉頭?你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好極了,他不該那樣虐待馬兒的。康頓和我都不認得那個人和那兩匹馬。事實上費先生不認得任何一匹馬,他覺得它們全都長得一個樣子。但是我認得。有十來個路人目睹了所有經過,但是沒人記得任何有用的線索。」

  「為什麼康頓沒告訴我?」

  「為什麼他該告訴你,詹姆?為何他該認為你會有興趣知道?」

  「他應該知道我會有興趣。他應該告訴我的,可惡,你還記得那個人的模樣嗎?」

  「不記得了。我父親派人找了高登來。他簡直拿我當白癡看待,倘若沒有費康頓和其他證人,他或許會認為是我編造了這故事。他告訴我父親也許是哪個曾經被我擊敗的騎師來尋仇。他還補充說這類動機是非常可能的,因為有哪個男人能夠忍受被一個女孩打敗呢?」

  「潔琪,盡量回憶一下那個車伕的外貌好嗎?」

  「他用一條手帕蒙住了大半個臉孔,深色眼珠,這我記得,而且眉毛非常深濃。他那一頂黑色舊帽子壓得低低的,幾乎要蓋住那兩道眉毛,工作服,此外就沒有了。」

  「你把這些告訴了高登?」

  她點點頭。「他認為貝艾倫僱人殺我?這是不可能的。他沒有理由殺我。再說我根本不確定那個人是否真的想置我於死地。也許他找的是康頓,詹姆。你想到花園裡散步嗎?」

  「什麼?噢,不要,潔琪。我得去找康頓談談。」

  她失望地望著他。「你不想和我跳舞?」

  「不想。去找吉福或者麥格跳去。你還遇見過其他類似的攻擊嗎?或者那是僅有的一次?」

  她搖搖頭。「就這麼一次。」

  詹姆用手肘支著陽台欄杆。「頗合理,不是嗎?如果艾倫是主使人,那麼隨著他的死,所有針對你的謀殺計劃也就都中止了。想一想,潔琪,為什麼貝艾倫會想要謀害你?」

  她不停地搖頭。「我和愛麗是好朋友。也許他不贊同我們的友誼,但這理由應該不至於構成謀殺,不是嗎?」

  「貝艾倫一向是不講道理的。」

  「這倒是。至於說我賽馬擊敗他導致他想殺我,過去五年裡我不知跑贏過他多少次,這又不是新鮮事。」

  「你必定做了什麼事才釀成他的殺機的,不然實在毫無道理啊!」

  「說不定高登的情報有誤。這是最合理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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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4 11:52: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他們出發前往外海岸的前一天,潔琪的清晨嘔吐突然中止了。「消失了,」她茫然說,「感謝老天,」詹姆說。「你瘦得皮包骨,我可以用單手把你舉在頭頂。我要你長一些肉。」

  「我相信你必定能夠如願,」她大笑著摟住他的脖子。「我好興奮,」她說。「我們就快找到寶藏了。」

  詹姆卻不敢如此想。關於那四本日記的回憶竟是來自她的童年時期。現在她是否仍能記得幼小的她將日記埋藏在哪裡?誰敢說這麼多年來沒有人意外發現了它們?外海岸經常發生颶風以及暴風雨,自然海岸必定曾經被海水淹沒,甚至被海浪分割為幾片港灣來,而將大量沙土連同日記一起衝出了外海。

  找到那些日記的機會相當渺茫,但是沒人會大聲說出口。

  當晚,趁著大夥兒聚集,潔琪將奧克拉克的情況對他們說明。「我必須先向你們說清楚。你們都來自英國,習慣於整潔有序的環境和物資豐富便利的生活。可是在外海岸,那裡可……」

  「還有豚魚,」史柏說。「名字不太美麗,但我們一定得嘗嘗看。」

  「我最喜歡紅姑魚,」潔琪舔舔嘴唇說。「現在回到奧克拉克島。雖說你們會想念文明世界的生活,但另一方面,那裡的海洋美極了,天空藍得耀眼,氣候十分暖和,恐怕千年來都維持著這樣的風貌。更棒的是,暴風季節尚未來臨。」

  史柏輕咳幾聲,說:「我們已經討論過這件事,潔琪,我們全部瞭解那裡的狀況。瑪琪向費康頓先生問起過奧克拉克島的事,他給了我們幾本書作參考,我們也都讀過了。我們知道我們正前往一個遙遠有如月球的地方,但我們也一致認為些許的原始生活對心靈有益。我們不會因為找不到一間像豪爾街店舖那樣漂亮的麵包鋪或一條平坦的道路就崩潰的。這是費先生告訴我們的。」

  畢傑補充說:「因此我們將帶著至少兩星期份量的食物去,尤其是蔬果。伯爵可以在當地打獵,聽說那裡的野鹿數量相當多。另外,麗亞將和我們同行,查理少爺由她來照顧。貝絲也會去協助我並且料理家務。詹姆知道的,喬生也會同去,負責替我們處理租房子的事和其他事務。你一點都不必擔心,我們會妥善安排一切的。」

  桑森接著說:「我們還討論過如何生營火——以防萬一我們住的房子損毀了。我們還準備了雨天的裝備。可說是萬事俱備了。」

  女公爵輕咳著,以她一貫的端雅態度說:「瑪琪,潔琪,我已經訂做了大批式樣簡單的衣服,也採購了草帽準備對付當地的艷陽,還有耐穿的靴子。東尼和他的父親會穿成像圖片裡那些身穿鹿皮、頭戴松鼠皮帽的怪人那樣。我相信每個人都已經作了充分準備了。」

  潔琪轉頭問丈夫:「你作了什麼準備,詹姆?」

  「我拜訪了你父親、請他在這段期間代為看管馬拉松。奧斯對我不太滿意,因為以往我離家時都是他在管進家務的。可是你父親苦苦哀求我,我又能怎麼辦?」

  「事實上,」潔琪清清喉嚨說。「奧克拉克島並非全然荒涼的地方。島上有道路 ——呃,好吧!

  比較像是泥巴小徑!還有許多房屋,多半是小巧的板牆屋,但是當地的人們住得很怡然自得。但願你們跟我一樣喜歡那裡。」

  他們搭乘一艘來自佩登船場的小快艇出發。滑順的甲板,船身吃水極深,行駛速度之快令所有人目瞪口呆。船長麥克利每天清晨都要對著平靜的水面祈求平安,他還鼓勵所有人跟著做,於是它成為一種固定儀式。東尼對此非常感興趣。他跟著麥船長練習將雙手向天空伸展的莊嚴姿勢。他的父親旁觀一陣子,認為這種祈禱的效果可能得打一點折扣,因為祈禱者的指甲縫裡藏匿了一點泥塵。

  在一個清朗的早晨,麥船長遠遠指著迪氏狹灣和更遠處的史賓格海岬。迪氏狄灣也就是黑鬍子獲得王室赦免之後居住在奧克拉剋期間用來停泊船隻的地方。但幾個月之後,耐不住寂寥生活的黑鬍子再度重拾打劫船隻的舊業。「那裡。」他指著史賓格海岬上方某個點。「明年他們會在那裡建一座燈塔。以往每當暴風雨來襲,總是有大批船隻和水手白白犧牲。東尼,你今天禱告了嗎?」

  「我還清洗了我的指甲呢!」東尼驕傲地說。

  離開巴爾的摩三天之後他們航行通過奧克拉克島和樸資茅斯之間,開始逃入奧克拉克港灣。潔琪曾經在地圖上

  發現奧克拉克島和海特拉島之間有一條水道,但現在已經消失,因為此地在十七世紀時曾經遭到一場颶風肆虐。

  奧克拉克島的小村莊令這批英國旅客印象深刻。事實上他們預期見到的是破舊的帳篷、飽受風雨摧殘而灰黑、

  潮霉的木造小屋。

  史柏對潔琪說:「你讓我們對這地方產生了點誤解,潔琪。這是個繁榮的村莊呢。瞧瞧那些小漁船,瞧瞧那些精心縫補的漁網。」

  三座木造船場,全都建造得穩固堅實。房屋並非群聚在一起,而是點點散落在榭樹和喬柏樹林之間,有些甚至就建在靠近港灣的海岸邊。

  麥克利船長告訴他們港灣非常深,因此他們的船隻可以直接馳向岸邊。對海盜來說是極佳的退路,他大笑著說:「那些不法之徒已經不在這附近流竄了,」他向女士們保證。「天意和英國海軍降服了他們。」

  「是的,」東尼說。「是梅納上尉殺死了黑鬍子,一直刺他刺了好幾十刀。」

  「可以這麼說,孩子。」史柏低頭凝視著東尼,那眼神,麥格想,已經許久不曾投注在他身上了。

  「或許有一點樸拙,就像潔琪說的,」畢傑說。「但是瞧瞧那些人,這地方活絡得很呢,一點都不荒涼。」

  「好幾家小店舖,」潔琪指著泥路那端說。「從前我雙親最喜歡光顧的是蓋茲先生開的那家。」

  蓋茲先生的店舖仍在那裡,而且就像潔琪所說,裡頭的貨品從縫針到洗衣板一應俱全,甚至連餵馬兒的燕麥桶和漁夫用的新漁網都有。

  「哎呀!」滿頭灰髮的老人打量著潔琪說。「你不是那個賀潔琪嗎?對啦,就是你。你小時候真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呢,你父親好嗎?」

  接著,其他奧克拉克島居民先後湧入店裡,將潔琪圍在中央,布魯家、傑森家、弗柴家和史提倫家的人紛紛驚呼她已長成個大女孩了。

  蓋茲先生的兒子提米受僱用他的馬車,將他們和所有行李載送到賀歐尼位於海岸邊的房子。

  和潔琪大約同齡的布狄歐一見到女公爵和瑪琪,差點將舌頭給吞了下去。至於對已經變換為簡便長褲、馬靴、法蘭絨襯衫及背心裝扮的潔琪,他只揮了揮手。然而,潔琪認為受到最多仰慕眼神的其實是史柏。他看起來就像是皇室的一員率領著大群寵臣出遊,一身黑色羊毛褲裝和長外套,領巾雪白耀眼,完美無瑕的貴族風采讓人不忍將目光移轉。

  有個奧克拉克島居民情不自禁向他鞠躬行禮,隨即恢復了神智,連忙轉頭在地上啐了一口。

  「我寧可騎馬。」麥格看一眼馬車後座的狹小空間說。他們一行人連帶所有行李將得層層疊疊擠在那裡面呢。

  「我們會設法解決的。」史柏看著主人登上馬車後座,然後從桑森手中抱過查理。

  「這裡到我父親的房子只有一哩遠,」潔琪說。同時詹姆鞭策那匹脾氣溫和的灰色母馬緩緩拉著馬車前進。「在靠近海那一邊。他想要和村莊有一點距離。那是他與世隔絕的小窩,他總是這麼說。」當馬車駛離奧克拉克村莊,泥路變得愈來愈窄。路面分佈著大水窪,顯然不久前剛剛來過一場暴風雨。

  「我感覺彷彿正被載往另一個世界,」女公爵呼吸著帶鹹味的海風,仰望空中的海馬、燕鷗和蠣鷸。「那是什麼,潔琪。」

  「什麼?噢,那是朱鷺。看見它的紅腿和紅臉了嗎?它不會讓我們太靠近的。那叢海燕麥過去一點有一片沼澤。」

  「我從來不曾想像過世界上會有這種地方,」瑪琪拉低了帽簷好遮住額頭。「這樣強烈的陽光和鹹空氣是會快速毀掉一位淑女的美貌的。」

  詹姆將馬車停在一幢灰舊的板牆房屋門前——和奧克拉克村莊的所有房舍並無二致的小屋。籬笆門上橫著塊字跡斑駁的招牌。「多麼荒涼啊,」潔琪望著變形的灰色牆板,高度及腰的野草,好幾扇窗子已破損不堪。前院長著棵結實的槲樹。「這房子是由波特夫婦看管著的。為什麼野草長得這麼長?為什麼地上到處都是木板?」潔琪說。

  「在我發燒痊癒之後,爸爸就不曾再回到這裡。但是波特夫婦應該照管這裡的,爸爸每年都寄了錢來給他們作為維護房子之用啊。」

  「似乎是。」麥格將手舉在額前遮太陽。「波特夫婦將這些錢留給自己了。」

  「可是,為什麼沒人來告訴我呢?」潔琪幾乎要落淚。

  「夠了,別再感傷,」史柏越過兩塊中一座低矮水槽掉落的木板。「我們應該盡情呼吸這令人振奮的空氣,將這房子當作一種挑戰。我們已有萬全準備了呀。」

  查理哭喊起來,東尼則四處蹦跳,好奇地東瞧瞧西看看。最後史柏忍不住喝令他遵守秩序。而令他父親作嘔的是,東尼競立刻服從了史柏。

  屋子的內部更讓潔琪直想掉淚。「從前是多麼溫馨呢。瞧瞧現在,沒有一樣東西是完整的,還瀰漫著股怪異的霉味。為什麼他們不告訴我這房子的現狀?他們應該都知道波特夫婦已經離開了,他們一定知道的。為什麼他們連提都不提?」

  「沒關係,」史柏拍拍她的臂膀。「貝絲已經準備好開始工作了,我們都準備好了。別擔心,明天我們就去問他們,一定會有個合理的答案。現在你需要休息一下,潔琪。」

  但潔琪無法休息。每個人都捲起了袖子開始掃灰塵、刷刷洗洗直到筋疲力竭。當蓋茲太太送來畢傑做的晚餐——新鮮的烤緇魚搭配小洋蔥、奶油香菜馬鈴薯和采自蓋茲太太菜圃的青豆——大夥兒的精神一振,圍坐在餐室裡享用在奧克拉克島的第一餐。波特夫婦會將這張長餐桌留下來,桑森說,也許是它太沉重了不方便運走。餐椅數量當然不夠,但這沒有大礙。床鋪的數量也不足,所幸瑪琪和貝絲準備了大量毛毯和床單。由於只有四間臥房,而且全都非常窄小,大夥兒只有將就擠著睡。沒人抱怨。畢傑的美味晚餐馴服了每個人的脾氣。這晚詹姆和潔琪同床並且親熱之後,她再度夢見杜莫先生企圖非禮她那天的情景。這次她的掙扎輕微許多,恐懼也淡了,彷彿那件事已變得遙遠。詹姆依然緊摟著她,不斷拍撫她的背直到她呼吸漸趨平緩。「明天,」她喃喃說道。「明天一早我們就到海邊去,將那些日記挖掘出來,然後事情便解決了。」

  「然後你的噩夢便將永遠消失了。」詹姆說。

  溫暖晴朗的早晨。他們迅速穿戴整齊、吃完早餐。每個人都想立刻奔向海邊去挖出那些日記。

  他們乘著馬車來到距離賀家木屋僅僅半哩遠的海邊。東尼興奮得不斷歡呼叫喊,直到他父親用手臂勾住他的頭、輕揉他的頭髮說:「安靜,你這野孩子。倘若你不安靜下來,你母親又要對我們兩個冷冰冰了。是的,我知道你要問,等我們到了岸邊,你可以去涉水玩。記得把褲管卷高,把鞋襪擺在離海浪遠一點的地方。別讓海水高過你的膝蓋。」

  「沒錯,東尼少爺,」史柏低沉威嚴的嗓音傳來。「你必須學著約束你的野性,等到適當的時候再釋放出來。如果你涉水高過膝蓋,我會不高興的喲。我甚至還會向你父親說。」東尼說:「我發誓我不會涉水太深,史柏。我發誓。」

  「他跟你一樣具有說服力,爵爺。」史柏對伯爵說。

  「等到我們找到潔琪的日記,東尼才可以去水邊玩。」女公爵撫著兒子的頭,微笑地說道。

  「這裡!」潔琪突然喊道。「就是這裡。快停車,桑森。」

  老杜莫的簡陋小屋早已不成屋形。門廊還留存著,但木屋本身已經頹圮成一堆朽木,縫隙中竄出高大的野草來。顯然是暴風雨擊垮了它。

  「這就是老杜莫住的地方?」史柏茫然說。

  「莫非你期待看見傑斯園邸那種房子?」詹姆戳一下他的手臂,這舉動讓這位紳士徐徐轉身,不可置信地瞪著詹姆。這是屬於朋友之間的親暱舉動,而非主人和家僕之間慣有的動作。詹姆朝他咧嘴一笑,點了點頭。

  「我很驚訝大部分都還保留著,」潔琪到處踢蹋那些木板。「但這無所謂。」

  「的確,這無所謂,」詹姆說。「我根本沒想到它還在這裡。咱們去瞧瞧裡面還剩下些什麼。」

  他們手牽手走進那片廢棄的堆棧裡。牆壁只剩一片還豎立著,狹窄的空間裡堆滿海沙和腐木。潔琪的感覺空蕩蕩的,沒有痛苦、沒有忿怨;所有恐懼似乎早已消失無蹤,她感覺心中無比平靜,一如頭頂那片美麗的藍空。

  「什麼都沒留下,」潔琪環顧四周。「唔,有一隻螃蟹忙著逃開。」

  「你想現在就去找日記嗎,潔琪?」

  「噢,好的。這裡實在沒什麼可看的了,詹姆,真的沒有。」

  「太好了。」

  所有人全站著眺望那大片海水,又看看北邊和南邊。沙地上稀稀密密長著野草,沙地綿延著直達不可見的遠方,海潮聲柔緩而富節奏,艷亮的陽光在水面映出珠光點點。海鳥群在他們頭頂盤旋著,又忽而俯衝向海面捕獵食物。空氣有些涼,但不至於清冷。

  「我可不想被丟進那片海水裡,不管陽光有多麼烈,」瑪琪用雙臂環抱著身體。

  「在哪裡,潔琪?」詹姆問。他真想脫掉靴子將兩腳埋進溫暖的沙子裡。

  「讓我想想看,」她說著走向岸邊,距離杜莫的小屋已有三十尺之遠。「我記得我是將它們用一張油布包起來,然後埋在一棵小榭樹底下。已經過十年,那棵樹應該已長得相當高大了。如果我面對著老杜莫的小屋門口,然後朝右轉向大約相當於一點鐘的位置,那麼——就是它!就是那棵槲樹。老天,它的形狀有些怪異呢。似是它仍舊在那裡,感謝上天。」

  潔琪朝那棵樹跑了過去,東尼跟在她後面飛奔、尖叫,暫時忘了他的涉水遊戲。

  太容易了,詹姆心想,未免太容易了。那棵樹的確長相怪異,樹幹被凌厲的海風吹襲得幾乎要彎下地面而且扭曲得歷害,上頭佈滿樹瘤、凹槽和空穴。詹姆這輩子再也不曾見過這麼醜陋的樹木。

  「把鋤子拿來,桑森。」詹姆叫喊著然後跑向潔琪身邊。她已經跪在地上,兩手瘋狂掘著沙子,東尼也在一旁用小手掌亂扒一通。一隻藍蟹慌張爬出一蓬蓬的沙塵。燕鷗和三趾鷸紛紛降落沙地,趨前來覓食。大膽的海鷗甚至一路跑向潔琪忙著挖掘的雙手,只是被東尼興奮的驚呼嚇得走避開去,因為他的手指在沙裡摸到了樹根。

  「爸爸! 」

  「小心,東尼,」潔琪輕輕拉開他的手。「我們可不能傷害了這棵樹。只要在樹根周圍輕輕挖就可以。對了。」

  但是他們一無所獲。十五分鐘後,所有人站成一圈,圍繞著那株榭樹,有如護城河環繞著一座孤獨的城堡。

  潔琪搖頭歎道:「幼年時代的我不可能挖得比這更深了。到底在哪裡呢?」

  詹姆將她擁入懷中。「都已經十年了,潔琪。你曾經告訴我這地方的地形一夕數變。十年是一段漫長的歲月,當中不知曾以有過多少暴風雨。」

  「太令人沮喪了,」瑪琪說。她那頭紅髮在叫光下閃著絲緞般的亮澤,襯裙隨海風冉冉飄飛。「潔琪,你有一撮發卷粘在衣領上了。對了,把它拉直,讓它自然下垂。這樣好多了。」

  東尼長長歎了聲氣。「我真希望能找到寶藏,潔琪。就算沒有日記,你能不能猜猜看黑鬍子會把寶藏埋在哪裡呢?」

  「我很抱歉,東尼,我實在想不出來。」

  「我的第一次尋寶探險泡湯了。」他說著坐在沙地上開始脫鞋襪。

  這時桑森說:「我說,潔琪,這棵樹看起來像是長在巫婆花園裡似的。瞧它扭曲的樣子,還有樹幹上的奇怪樹瘤。我從沒見過樹木長出這樣巨大的腫瘤來,好像老人得了甲狀腺腫。」

  潔琪蹙起眉頭,上前用手指觸摸那樹瘤。「我聽人說過,」她緩緩說,眼睛忽然一亮。「暴風雨所帶來的大量雨水有時候會使得樹木從根部裂開來。這麼一來,如果樹根下埋著東西,也許便會被水沖上樹幹然後卡在中間。隨著樹木的成長,這團東西也會被愈推愈高。」

  「你的意思是,」詹姆說。「這個奇怪的樹瘤就是那包日記?它長到樹幹裡頭去了?」

  「有何不可?」潔琪說。「噢,糟糕,我們必須犧牲這棵樹呢。令人遺憾。」

  「我去拿斧頭。」東尼喊叫著跑回馬車去,史柏跟在他後頭。

  一隻紅腿、紅臉的朱鷺站在二十尺外,望著他們劈開了這株榭樹。

  「噢,老天,」潔琪說。「我覺得有股罪惡感。」

  那棵樹分裂為二。

  雙手沾滿沙子的東尼大叫。「你看,爸爸,是空的吔!」詹姆微笑說:「你的日記,你的寶藏就在裡面。快看看你的理論是否正確,潔琪。」

  潔琪快活地將手伸進樹幹裡。她摸索著,觸及粗糙的樹皮、尖銳的刺狀物和軟綿綿令人不想知道是何物的東西,然後摸到了一團布,油布。她呆呆瞪著詹姆。「我不敢相信,」她說。「我用力在拉,可是拉不動。」

  詹姆將布包扯出了樹幹。他像捧著寶物似的將它捧在掌心。油布被打開,露出五本書,不算完好,但也還沒有全毀。

  「太棒了。」東尼叫喊著。

  「潔琪,」詹姆問。「這就是黑鬍子的的日記?」

  「是啊!這兩本是他寫的。這兩本是黑鬍子的孩子迪山穆,也就是老杜莫的父親寫的。這本舊得發皺的則是華倫泰寫的.」

  「可是這沒有道理啊,潔琪,」女公爵說。「既然孩子手上有他祖父的日記,為什麼他沒有去挖掘寶藏?還有黑鬍子的兒子,為什麼他沒有去找黑鬍子的寶藏?」

  「也許,」麥格說。「因為孫子和兒子都沒能發現黑鬍子給的線索。」

  畢傑說:「我打賭他們或許在來不及去找寶藏之前便被吊死了。這兩人似乎都不是良民。」

  潔琪說:「別忘了還有紅眼克森和森莫先生,也就是黑鬍子的曾孫。」

  在詹姆駕著馬車回賀家木屋的路上,東尼奇跡似的安靜坐著。他們迅速進了客廳,潔琪坐在地毯上,將油布包攤在面前。畢傑端了老貝絲煮的熱茶進來。

  「究竟,」麥格說。「為什麼黑鬍子兒子或者孫子沒有挖掘出他的寶藏?噢,老天,根本沒有寶藏,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他剛說完,潔琪便拚命搖頭。

  「我記得老杜莫說過,黑鬍子的兒子沒有去找寶藏是因為他在母親的閣樓裡發現父親的日記之後便被英國人逮走了。他只好匆忙把日記交給他的兒子,也就是老杜莫的父親迪山穆。畢傑說得對。至於迪山穆為何沒有找到寶藏,等我們讀了日記就會知道的。」

  「還有紅眼克森,」詹姆說。「結果他怎麼了?你說過他後來坐牢了?」

  「我聽說他必須坐牢九十年,感覺放心多了。」

  「假設,」詹姆握住她的手,謹慎地說。「只是假設,這個紅眼克森發現貝艾倫想要殺害你,於是將他給殺了。假設他一直在找你,只是你都幸運地閃避了。你到英國之後以及回到巴爾的摩那陣子身邊都有不少人,他沒有機會單獨逮到你。」

  潔琪哆嗦著說:「我不敢回想紅眼克森企圖綁架我的那一晚,詹姆。他殺氣騰騰的,只是他知道暫時還不能殺我,必須先從我這裡得到那些日記再說。我實在非常僥倖逃過他的掌心。」

  「如果詹姆說對了,」麥格說。「那麼紅眼克森應該仍對你緊追不捨。也許他就在奧克拉克,暗暗跟蹤我們,觀察我們的一舉一動。」

  「我們必須提防著點,」麥格說:「有人帶了槍來嗎?」

  史柏淡淡說道:「當然,我每回離開熟悉的環境都一定不會少了保護措施。如果你還記得,爵爺,我們在巴黎

  鼓勵你和女公爵結婚的時候我身上就帶著槍。」史柏輕咳幾聲說。「我立刻就去拿來,但這還不足夠。我們必須武裝起來才行。村莊裡可以取得槍械嗎,潔琪?」

  她木然地點點頭,心想這整件事愈來愈棘手了。紅眼克森殺了貝艾倫,因為他發現貝艾倫要殺她?這未免太過牽強了。況且,貝艾倫為何想要殺她?她說:「史提倫先生收集了大批槍枝,如果他不願出售,或許願意借給我們。」

  「那麼,」詹姆說。「咱們就有足夠力量來防範紅眼克森的威脅了。」

  「是的,」潔琪說著深吸了口氣。「現在我們開始來讀這些日記吧! 也該是時候了,大家都同意嗎?」

  「這是最後一篇了,」潔琪說。「非常簡短。而且沒有提到他被英軍追逐或者關於他的寶藏的事。」

  「看來他娶了十四個妻子,最後一個年僅十二歲。她的名字是華倫泰……和我的曾祖母同名。我娶她正是由於這因素。」潔琪驚愕地抬頭。「華倫泰這名字不太尋常。十分有趣的是,我曾經告訴詹姆,在雷華特爵士載運到羅阿諾克島上的移民當中也有一個女人名叫華倫泰,也正是那群失蹤移民之中的一個。大約是一五八七到一五九O年之間的事情。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們會研究出原因的。」潔琪拿起華倫泰的日記。「這本日記不僅能告訴我們華倫泰的遭遇,更能讓我們明白,當初那批失蹤的移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將日記攤在腿上。「你們知道我怎麼想嗎?我認為黑鬍子的最後一任妻子,也就是這第二個華倫泰,就是老杜莫的曾祖母。很合理,不是嗎?」

  「彷彿是一種循環。」麥格說。

  「又是『祖』,又是『曾祖』的,把人的腦袋都弄暈了,」畢傑說。「這麼說吧!潔琪,羅阿諾克島上的那個第一個華倫泰是黑鬍子的曾祖母。第二個華倫泰是黑鬍子的最後一任妻子,也就是老杜莫的曾祖母,因為黑鬍子是老杜莫的曾祖父。」

  「就是這樣!」

  「非常清楚,」麥格說。「但是我和瑪琪一樣很想知道寶藏究竟在哪裡。黑鬍子在日記中一點都不曾提起,該死的匪徒。」

  「也許等我們看了黑鬍子的孫子迪山穆的日記後,會多知道一些關於黑鬍子的新娘——十二歲的可憐女孩華倫泰的事跡,」史柏彎身拍拍潔琪的肩膀。「先別放棄希望,潔琪。」

  東尼兩手插腰站著說:「我們有三組日記,現在我們才讀完黑鬍子的。我覺得我們應該看看孫子的日記。說不定他的祖母,黑鬍子的妻子華倫泰當時還活著,而且告訴

  他一些事情。我們不可以放棄,一定要看完所有的日記。」

  「你說得對,東尼。」詹姆說,但語氣有些不確定。

  「這個海盜實在聰明,」畢傑緩緩搖頭說。「為了振奮我的腦力,我決定烤那條羊首魚來當午餐——就是一種漂亮的魚,腹部有五條縱線,我特別數過的。它是早上喬生在碼頭那邊釣到的,足足有十二磅重呢。對了,我來烤那條羊首魚,加上貝絲從弗柴太太那裡拿來的新鮮青豆。那位可愛的女士堅持貝絲嘗嘗她的蘋果汁。貝絲回來的時候笑得像個瘋婆子。」

  畢傑說著走進賀家那間粗陋的廚房裡去。那麼老舊不堪的廚房,潔琪奇怪他如何能在裡面變出一道又一道的佳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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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4 11:54: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當晚,用罷晚餐,所有人再度聚集在客廳裡,貝絲和喬生也包括在內。「有何不可?」麥格說。「他們也是這次探險行動成員,就和我們一樣。」

  詹姆首先說:「現在我們要讀黑鬍子的孫子迪山穆的兩本日記。瑪琪,你跟東尼開始看日記。至於華倫泰的日記留著待會兒再看。」

  東尼、桑森和瑪琪被分派一組。二人靜靜讀著日記。突然,東尼尖叫起來。瑪琪大笑著摟住他。「念啊,東尼,讓大家都聽聽看。」

  「聽好,爸爸,」東尼從瑪琪手中接過日記。「老杜莫的祖父,迪山穆的日記寫道:「我想我的祖母華倫泰已經瘋癲了,可憐的老親親。今天她反覆不停地說她丈夫艾渥送給她一條金項鏈——迪艾渥,也就是黑鬍子的本名。」東尼用他小學童的標準腔調說。「山穆說他還是記下了祖母的瘋言瘋語,因為說不定那是有意思的。『……在一個風雨之夜,他出門去,留下我和他的三個手下在那座小城堡裡。即使在艷陽熾烈的天氣裡,城堡裡面依然又濕又冷。好幾次我想向他抱怨,但是終究沒有敢開口。那個晚上我勸他別出門,若是有事派個手下出去就是了。但他不理會,只叮囑我替他溫一壺酒。當他終於回來,看起來似乎疲憊極了,鬍子濕透而且糾結著。當他走近火爐,一身濕衣服冒出小水氣來,腳上的黑皮革長靴被雨浸透而且沾滿黑泥巴。我拿蘭姆酒給他喝,他一口喝光,微笑望著我。然後他從襯衫裡掏出一長條金項鏈來。他發出那種他慣有的可怕笑聲,將那串黃金繞在我脖子上一圈、兩圈、三圈。那條金鏈子幾乎和我整個人一樣重。真好,當時我心想,並且讓他繼續喝酒,因為我不是個蠢女孩。他又仰頭灌下,打了個嗝,說他就要噴火了,接著又從襯衫裡掏出一條項鏈。這條是各種顏色的寶石,有的透明得像冰塊一樣;有的是紅色,神秘又深沉;也有藍色,藍得就連夏日的天空都要嫉妒。甚至有綠色,只是不像其他顏色那麼晶瑩。他拍拍我的臉頰,說他在一艘沉船附近的海面發現浮著一隻小木箱,裡面便裝著這兩串項鏈。

  「……我點點頭,認真地,卻一點都不相信他的話。他是個邪惡又狡猾的人,我可不愚笨。我早就知道他藏有大批寶物,現在我總算有了證據,顯然這寶藏就在奧克拉克島上。他離開城堡大約有四十五分鐘時間,很幸運我注意到了這點。他的靴子沾滿髒臭的黑泥。我要得到這寶藏,那是我該得的。我父親將我賣給了這混帳。沒錯,那寶藏應該歸我所有。」

  「……那一晚我剛好滿十三。但是一個月不到,那個該死的惡魔被英軍逮住,身中無數刀及無數發子彈,最後那個英國上尉割下了他的腦袋,將它掛在船頭示威。他死時我懷著你父親。你父親從小就是個下流坯,我發誓永遠不要把金項鏈的事告訴他。他成人後便離我而去,幾年之後又回來,帶著你,山穆。我把那些寶石一點點變賣,生活得非常安適。你父親問我如何能夠住華宅而且養著僕人,我告訴他我是個妓女。他輕易便相信了,那流氓。山穆,真的有寶藏,你並不愚蠢。我要在死前成為貴婦。去找寶藏吧,山穆。」

  瑪琪說:「山穆寫著他認為祖母真的瘋癩了,儘管他的確見過一些美麗的寶石。他相信那些項鏈真的存在,但是他不認為那是來自黑鬍子的寶藏。他說他的祖母老了,神智不清。但是他想要她剩下的那些寶石。等她死了他就找到了。他必須等她死了才能離開,因為他虧欠她,畢竟她接納了他、待他不薄而且他們擁有兩名家僕,他甚至有一名家庭教師。」

  「全是為了那兩條項鏈上的寶石。」女公爵說。

  「真是奇特的一家人。」詹姆說。

  東尼仰望著大人們,深藍的眼珠灼灼閃亮、那神情彷彿就要跳上天花板。「真的有寶藏,真的有吔!」

  「黑鬍子的妻子,」潔琪緩緩說道。「十二歲的華倫泰。他將寶藏中的兩條項鏈送給了她。寶藏的地點距離城堡有四十五分鐘路程。也許更近,如果他花了時間挖掘的話。」

  「城堡的位置又在哪裡?」桑森幫著畢傑為每個人倒茶、分派檸檬蛋糕。

  「已經廢棄多年了,」潔琪說。「我小時候常常和同伴到廢墟裡玩耍,只有一堆石塊罷了。有人說根本從來就沒有過什麼城堡。誰知道?就算真的有,恐怕也早被居民們搜括一空了。不過我倒是知道它的位置。四十五分鐘路程的距離,哪個方向呢?」

  詹姆嚼著香甜的檸檬蛋糕,閉眼品味一番,然後說:「那個晚上下著雨,他的靴子沾滿泥。」

  「沒錯,」麥格說。「四十五分鐘路程多半是到了海裡,陸地的部分機會便大增了。」

  「我認為我們應該繼續讀日記,」瑪琪說。「倘若沒有新的發現,我們就開始進行城堡探險。」

  「村民們一定會認為我們瘋了,」麥格說。「一群人從一堆石頭出發不停繞著圓圈。」

  次日,接近中午時,所有人全陷入沮喪之中。他們再一次徹頭徹尾地讀了迪山穆的兩本日記。

  「毫無線索,」麥格說。「該死,什麼都沒有,乏味得就快將人逼瘋。」

  「可惡,」潔琪說。「他再也不曾提起過關於寶藏的事了。難道他們沒有嘗試去尋找?」

  「顯然沒有。」女公爵歎息著拍拍查理的背。他不斷打噎,她則輕輕告訴查理他真是個好孩子。

  「那麼,只剩下城堡了,」詹姆說。「希望不大。老實說。根本毫無成功的可能。」

  連東尼都一臉頹喪。

  「讓咱們暫時忘掉這些,咱們去海邊玩。」畢傑說。於是他們出發了。

  天氣溫和,有點涼,但卻沒能阻擋東尼像隻野獸似的奔向水邊,尖叫著和海浪賽跑。女公爵坐在一株懈樹的樹蔭下,避開猛烈的剛光。畢傑帶了檸檬水和不知何時準備的鮮美香餅。晚上他總得睡覺吧,不是嗎? 男人們捲起了褲管,在岸邊互相丟擲小石子,跑跑跳跳,有時摔倒,瘋狂的程度不下於東尼。

  「實在不公平,」潔琪環抱雙腿說。「我小時候就是那樣玩的,現在卻因為擔心傷害了胎兒,什麼都不能做。」

  「男人,」瑪琪說。「永遠像小孩子。」

  「是的,但是他們玩得多開心呢,瑪琪。難道你不想尖叫著跑來跑去、追逐浪花、挖螃蟹、把人推倒在沙灘……你不想這麼做嗎?」

  瑪琪打了個寒噤,整理著被海風拂亂的頭髮,似乎連回答都覺得多餘。

  女公爵大笑。「別勸她了,潔琪,沒有用的。我要到岸邊散步去。這地方真美,和我們在英國的故鄉在不相同呢。」她抱起剛剛打著呵欠醒來的查理,摟摟親親一番然後將他放在一條毯子上,卻見他一轉眼便爬向了沙地。

  「噢,糟糕,」她說著跟著爬過去。「我早該亥知道他一醒我就不得空閒了。」

  「我親愛的桑森有個想法。」瑪天突然說,話一出口又匆忙揮手搖頭。

  「什麼想法,瑪琪?」潔琪問。

  「他要我先別說。他需要一點時間思考。但我認為他非常聰明。他認為尋找寶藏的線索應該就在華倫泰的日記裡頭,也就是我們尚未看過的那本。」

  「可是怎麼會呢?」女公爵將查理抱出沙地。「華倫泰是黑鬍子的曾祖母啊。」

  「黑鬍子可能從她那裡得到埋藏他的掠奪品的靈感,」瑪琪乾脆地說。「這是桑森的想法——非認知,當然。假設一個人預知未來將獲得大筆財寶而找了個絕佳的地方準備作為埋藏之用。你說過的,潔琪,華倫泰是羅阿諾克島移民的一員,而且那些移民曾經跟著島上的印地安人到處遷移,不是嗎?也許這裡至今還住著印地安人,誰知道呢?」

  「沒錯,」潔琪緩緩說,看著剛剛挖出一隻藍蟹來並且將它嚇跑的查理。「她可能曾經到過這附近。是的,非常有可能。」潔琪跳了起來。向岸邊奔過去。

  男人們仍在嘻笑著丟沙子、扯著喉嚨高唱女公爵創作的一首歌謠。

  她叫喊。「桑森真聰明!快來啊,你們,寶藏正等著我們呢! 」

  由於是桑森的主意,他也就獲得了閱讀那本遠在十六世紀由華倫泰親筆所寫的古老日記的殊榮。他靜靜讀著,

  一陣子後,他抬頭微笑,大聲念了起來。

  「我們已經和果頓族印地安人共同生活了一周。若是沒有他們,我肯定無法存活。我們沒有食物,又有許多人生病。他們幫助我們整理行囊然後將我們帶回他們的村落裡。他們用族人流傳了幾百年的草藥醫治那些病人,悉心照料他們。」

  「『……馬納是我的朋友。今天他帶我到一處位於群島尾端的小海灣去釣魚。在裝滿一整船豐富魚獲之後,他划著小船通過一條沿岸長滿濃密白楊樹的水道。樹林後方可見一片高聳的陸塊。這條水道連接著另一處較大的海灣。他說現在我們眼前所見已是陸地,而不再是海洋。他說二十年前這條水道原本並不存在,還說這裡的一切事物都不斷地在變化。』」

  「你認為那能是迪氏狹灣嗎?」女公爵將查理的小手掌從他嘴裡拔出來然後問道。

  「非常有可能,」潔琪說。「聽說在多年前這裡的風貌和現在大不相同。今天這裡只有少數白楊樹,那片隆起的陸地也不見了。」

  「馬納告訴我,這裡的任何一座沙地都可能在一夜之間消失。他說暴風雨會在陸地中間刷出一條水道來,或者

  將原本存在的水道填平。他說暴風雨能夠將整座樹林一夕間連根拔除。衝出外海。他說他從來不把任何東西藏在地底下,維持不了多久的。他要我永遠別忘記這點。

  「……今天馬納帶我去參觀一個沼澤。他警告我絕對不可以涉足其中或者伸手下去,即使在漲潮時也不行。他說水底下有蛇,一門被咬就死定了。他告訴我關於這座惡魔沼澤的事。有一天某個村民叫嚷著衝進村子裡說沼澤變空了。這種事從來不曾發生過。其他沼澤可能會乾涸或者水位降低,但是這個沼澤絕不可能,因為眾人都相信這個沼澤是由神秘的地泉在源源供養著,只是沒人敢確定。馬納說所有人都出動了去觀看那奇景。黑泥中到處爬行著蛇、螃蟹,長滿一層層濕滑的海生植物,那氣味簡直太可怕了。大夥兒認為這現象若非奇跡便是大難臨頭的惡兆。沒人敢確定。馬納的一個朋友踏著黑泥走進乾沼澤中,發現底部有成堆巨大的石塊突了出來,全部是渾圓的石頭。他嚇壞了。他只把這事告訴了馬納,害怕讓族人知道,唯恐他們會視他為不祥而將他逐出村子。馬納說那些石塊堅硬而穩固,就連暴風雨都動搖不了它們。他說這些石塊已經在沼澤裡躺了不知有多久。既然至今都屹立不搖,大概永遠都不可能動搖了。他說他相信那些石塊是這片土地上唯一能夠永恆存在的東西。」』

  「是什麼樣的石塊?」詹姆說。

  潔琪說:「遺留在黑鬍子城堡的石塊是石灰岩,從查理斯敦附近運來的。我無意間聽見蓋茲先生和布魯先生談起的。至於這沼澤中的石塊,我不知道。圓形?多麼奇怪。」

  「一點都不奇怪,」麥格說。「壓艙石,潔琪。那是壓艙石。」

  「就是黑鬍子和手下們在船艙裡比賽誰忍耐硫黃氣比較久那時候所坐的石塊。」畢傑說。「老天喔!」

  「黑鬍子果真從他的曾祖母華倫泰那裡獲得了埋藏剽竊物而不虞隨著海沙流失的安全方法,」桑森說。「老天,這簡直太驚人了。」

  「這全是你發明的論點,親愛的,」瑪琪欣喜地說。她拉起他的手,親吻每一處關節骨。「你真了不起。」

  東尼一臉想嘔吐的表情。查理只顧用小指頭摩擦他的新牙齒。

  「潔琪,」詹姆兩手摩掌她袖口的蕾絲,卻用鎮定、恍若主教的聲音問:「那片沼澤在哪裡?」

  曙光初露,三個偵察兵站在沼澤邊觀望。他們只來了三個人,因為擔心引起居民們側目,此刻他們最不希望的便是引人好奇或探問了。沼澤就位於奧克拉克島海岸那一側,距離村莊約有半哩遠,此時,三個偵察兵並排站在沼澤邊緣。黝黑的污水令人望而生畏。

  「看起來好邪惡。」她說。

  「臭死了,我說。」畢傑說著蹲下,觀察它寧靜的水面。突然波紋撩動,一條水蝮蛇伸出頭來探望,嚇得畢傑朝後一跌,倒抽了口冷氣。

  「水這麼高,黑鬍子是如何取出兩條項鏈來送給華倫泰的?」潔琪說。「他該不會涉水過去吧?」

  「不可能,」詹姆伸手將畢傑拉起。「他應該需要某種工具—— 一枝長桿子, 也許尾端附著杓子。類似那樣的東西。」

  畢傑說:「桑森先生說的有道理。他認為寶藏就該是裝在一隻金屬容器裡頭,如此沼澤的水才不會滲透進去。

  他認為這隻金屬容器是用鐵鏈栓在那些壓艙石上面。」

  「沒錯,」詹姆說。「潔琪和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們必須等退潮時再回來。同時我們必須制做一根長桿子,用來打開那只箱子並且將它拉上來。」

  「至少有個開端。」潔琪說。

  三人步行回到了村莊。

  午餐桌飄散著不可思議的牡蠣香味,畢傑將它用酒、迷迭香和洋蔥慢煮。「但願他知道進嘴裡?」

  但是他們都吃了。多數人作了結論:牡蠣這東西一點都不難吃——只要是,史柏特別補充說,只要是畢傑先生負責烹調的。

  次晨潔琪精神飽滿地醒來。她遇見畢傑,他正從廚房走出來,一面喃喃詛咒著。「怎麼回事?」

  「我弄斷了我的木杓,我得到蓋玆先生的店裡去看看是否有合用的。」

  「我去。你留下來和他們繼續制做長桿子。」

  畢傑點點頭,便回到屋後那片蔓生的園圃裡去和其他人會合。各人兩手都握著工具,腦子裡充滿主意,只是沒有兩人是相同的。

  她聽見麥格大喊:「該死,史柏,你腦袋長瘤嗎?叉子的力量根本不夠,桿子會斷裂的。」

  她喊道: 「你們何不到沼澤去,把桿子伸進水裡測量深度,看看需要多長才夠得著那些石塊?我想你們也許會做兩支桿子來增加力量。」

  她聽見一陣嘀咕叫罵聲,笑著搖頭走開。

  「男人,」瑪琪嬌聲嬌氣地說。「那的確是個好主意,但由於不是出自他們卓越的腦袋,恐怕是不會被採用的。」

  「他們會去的,」潔琪說。「你認為呢?」

  「有一半機率,」瑪琪說。「你的小流蘇有點偏移,潔琪。別動。你得記住每次和詹姆親熱之後都得整理一下儀容。他累壞了,對吧?這是件好事。」

  十分鐘後,潔琪帶著遮陽傘——因為早晨的陽光不多久便轉為烈焰了——往村莊出發。只有一哩路程。她一路哼著歌。他們很快就會知道黑鬍子是否真的在沼澤裡埋著他的寶藏。但願如此。

  她唱著首女公爵寫的歌謠,內容是說在皇室的海軍裡,士兵們忍受著餐餐吃豆莢的粗劣飲食和壞血症。結果這首歌四處流傳,麥格告訴她,外交部門恨死了這首歌,不得不搜購它,而花了不少錢。他笑著說他的妻子是擅長興風作浪,正合他的趣味。

  當巴爾的摩的書店店主費康頓突然擋住她的去路,她著實吃了一驚。

  「費先生! 真是令人驚喜! 你怎麼會到奧克拉克來的呢?」

  他微笑著向她伸出手臂。「我正在享受愉悅的假期。」他說。「讓我陪你進村莊吧,潔琪。我正想去探望你和詹姆,沒想到你就出現了。」她挽起他的臂膀,朝他微笑。

  「你和詹姆生活得十分快樂,」他若有所思地說。「我非常驚訝呢。你們兩個一向喜歡爭論不休,讓我覺得很有意思。事實上,」他仰頭凝望一隻燕鷗掠過頭頂。「有一陣子我幾乎相信你是那種受到古希臘女詩人莎孚庇佑的女子。」

  「誰是莎孚?她一定沒有寫日記,否則你早就拿給我看了。我不記得看過她的作品。」

  「不,你不會看她的作品。你是新大陸人,你是個女性,你是個馬癡,因此你不需要知道在遙遠的古代女人們之間是如何分享情愛。她居住在紀元前六世紀的一座希臘島嶼萊茲波斯。據說當時島上全部住著女人。她的部分詩作至今仍流傳著。充滿熱情的作品,大大迥異於一般女性的詩作。別驚訝。潔琪。我們談的可不是純粹精神層面的戀愛,如同母女之愛或姊妹之愛,而是肉體之愛,兩個女人互相親吻、纏繞著。」

  潔琪臉色慘白。她知道費先生有意使她吃驚,但她不懂原因何在。「我不明白,」她說。」為什麼你對我說這些事?」

  「因為,親愛的潔琪,現在我逮住了你,除非我得到我的那份黑鬍子寶藏,否則絕不會放走你的。並非全部,當然不是,多了我也應付不來,只要足夠數量就可以,只要夠我在歐洲自在漫遊,貴族般地享受餘生便可以。」

  她駐足,怔怔地望著費康頓。她一向喜歡費先生,經常在他店裡梭巡,尤其得知詹姆也常去之後更是造訪得勤快。而費先生也一直待她那麼和善,從來不鄙視她,經常建議她讀好作品——尤其是日誌類的作品。啊!現在她記起來了。「你不能綁架我,費先生。這裡是奧克拉克島,你沒有地方可以藏匿我。況且,為什麼?什麼黑鬍子的寶藏?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話剛出口她已甩脫他的手臂,轉身拎起裙擺,朝著賀家木屋疾速奔去。

  潔琪體能狀況極佳,但她的裙擺和襯裙不斷絆扯著她的腿,使得她幾度摔倒在地。她詛咒自己不該讓瑪琪說服而換下褲裝。他隨後趕上了她。他從她背後一躍而上,將她推倒趴伏在地。膝蓋磨破了皮,令她疼得咬牙。她害怕極了,而這全是她自己的錯。為何她不曾警覺到不該落單?為何她沒有想到?其他人也都沒想到,大夥兒興奮於寶藏的事,以致沒人設想到這點,畢傑沒想到,她也一樣。

  「你想怎麼做?」

  他拉她站起,扳轉她的肩膀來面對他。他重重掌摑她,先是左臉,接著右臉。「不准你再逃走,潔琪,否則我就殺了你。我其實並不需要你。我只要捎個信息去給詹姆,讓他知道你在我手裡,要他將寶藏分我一份。等到事情結束之後他才會發現你已經死了。乖乖服從我,潔琪,否則我現在就把你給勒斃。你知道,我沒有什麼可損失的。」

  她緩緩點頭,腦袋裡其實一片混沌,努力想明白這一切,努力想理解為什麼……

  「跟我來。你會喜歡我的小窩的。我已經來了兩天。感謝老天冬季的暴風雨還很遙遠。我來這地方之前已經對外海岸的一切作了研究。我可不希望我的船隻撞上那些忽隱忽現的沙洲。」

  「暴風雨隨時都會來襲。」

  「沒錯,但暫時還不會。我的直覺告訴我不會,我的運氣終於來了。」

  她跟著他朝著海洋方向曲折前進,逐漸遠離那條通向村莊的小徑。他若無其事地說道:「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一直以為你愛的是女人。男人之間的熱情十分常見,但女人就極少聽聞了。我觀察你,總是男性裝扮,長褲皮靴還有那些可笑的帽子,凌亂的髮辮,我心中相當確定。沒錯,我心想,你是莎孚的女弟子。」

  「這也是為什麼貝艾倫想殺了你的原因。」作夢都沒想過兩個女人也可以像她和詹姆那樣擁抱親吻的潔琪愕然瞪著他,猛甩頭。「貝艾倫?你在說什麼?毫無道理啊?」

  他揮手驅趕一隻大蒼蠅,說:「在我殺他之前他告訴我——當然我必須稍稍鼓動他—— 說他想要殺你,因為他相信愛麗想和他離婚然後和你住在一起、做你的情人。對此他並非感到傷心,而是失望。他不願失去愛麗的錢,一旦她離開他,他就一無所有了。她的父親極力保護她,每次他總得放低了姿態才能領到一筆錢去還他的賭債。因此他想要殺了你。也許你還記得,我將你拉離一輛馬車而救了你一命。那完全是巧合,我那天剛好在場。那時候我已經知道我用得著你,所以當我發現那天試圖殺害你的人是貝艾倫,我便決定除掉這層障礙。我需要你活著。於是我殺了他來救你一命,你應該感激我才是。」

  「謝謝你,費先生,」她仍然一臉困惑。「我實在不明白。」

  「奇怪的是,艾倫猜對了。他的妻子想和他離婚,但並非為了你。愛麗愛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姊姊。只等柯萊曼一死,她們兩人便可以比翼雙飛了。」

  「蘭妲?她是莎孚的女弟子?」去。但是那無關緊要。柯萊曼肯定會在遺囑中交代留給她豐厚的遺產。她們將會過著神仙美眷般的生活。我只是要你知道你虧欠我,潔琪。你欠我一份寶藏,因為我救了你一命。」

  「你要我活著,為什麼呢?你是如何知道關於黑鬍子寶藏的事?我自己也是直到幾個月前才記起老杜莫和日記的事來的。」

  「在這裡轉彎,親愛的。對了,走進這灌木叢裡。這地方十分隱密,陽光也穿不透這濃密的樹木。啊,這些樹木真醜陋,可不是嗎?軀幹嚴重扭曲著,又長滿節瘤,活像彎腰駝背的老婦人。」

  「我一向覺得它們像老翁。」

  「在這裡轉彎,潔琪。」

  她照著做,仍舊不明白,只知道他相當樂意將他的所作所為告訴她。他非常自傲,語氣中帶著興奮,毫不隱藏地。她離開屋子時還高興地吹著口哨,瞧瞧現在,她竟落入一個殺手的掌心。該怎麼辦?

  「坐下,潔琪。你喜歡我的小窩嗎?瞧瞧我用樹枝編結成的屋頂。還未下過雨,因此我無法確定它是否能夠遮雨。不過這裡相當舒服,夜晚不至於太冷。坐下,我來告訴你後面的部分。時間充裕得很。要等晚一點我才會捎信去給詹姆。我要他知道你失蹤了,要他擔憂而且驚慌。」

  他伸手觸摸她的臉頰。她迅速避開,訝異地睜大眼珠。

  「不,我不會非禮你的。事實上,見到你的改變,我奇怪自己竟會如此盲目。我母親常說我擁用極佳的洞察力,但是對你,我卻看走了眼。你甚至還懷了孩子,詹姆的孩子。誰會想到你們兩個竟然會結婚?誰會想到詹姆竟會想到要和你同床?啊,這已經無關緊要了。」

  「你應該記得紅眼克森吧?」

  她呆瞪著他。「你怎麼會知道他?噢,老天,我們一直以為他是我們應該提防的人。現在我記起來了,那晚他企圖綁架我,幸好我的狗救了我,爸爸告訴我他將坐牢到九十歲。」

  「歐尼錯了。去年十二月底紅眼克森闖進我書店裡。他要日記,黑鬍子的日記,問我有沒有。

  「當然我沒有。我從沒聽說過那個惡盜有寫日記的習慣。不過我很好奇這個可憐人為何想打聽黑鬍子的事。我將他灌醉,終於他對我說出他和迪杜莫——被你稱作杜莫先生的——兩人原本是夥伴,約好了他到奧克拉克來和杜莫會合,然後結合起兩人手上的日記並且找到寶藏。他手上有黑鬍子的最後一本日記,但缺少了其他的日記則毫無用處。他深信黑鬍子是個狡猾的傢伙,故意將線索分散在各個日記當中,也因此他打算等到寶藏到手之後再解決掉杜莫。他說著幾乎要掉淚。他說當他趕到杜莫的小屋,發現他竟被你給殺了——他看見你從杜莫在海岸邊的木屋裡慌慌張張逃走。顯然他沒來得及看見你埋那日記。你埋了它們,對嗎,潔琪?」

  「是的。兩天前我們才找到了的。」

  「是啊,我知道。我一直在一旁觀察,等待良機。你們非常幸運,那包日記被衝上了樹幹裡,實在幸運極了。再回到紅眼克森身上。那一晚他跟蹤你回家然後試圖綁走你。你逃脫了,生了場大病然後把整件事給忘了。孩童自我保護的能力是非常驚人的。那經驗太可怖了,於是你便把它忘掉。至於可憐的紅眼克森,他的確進了牢房,但不久他便逃獄而且回到巴爾的摩去找你。我決定讓他成為我的夥伴。我將他藏在我在鮑威爾街的住宅裡,將我親愛的母親送去和我住在費城的姨媽同住。一切進行得相當順利,直到我發現貝艾倫要置你於死地。當然,我知道你已不記得老杜莫、黑鬍子或者日記的事。我只告訴紅眼克森要耐心等待。就算綁走了你也沒有用處,因為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對他說我會試著刺激你去加快,所以我才拿那些日誌給你閱讀,潔琪。你該記得當時我向你提了些問題,試著激發你憶起在奧克拉克這地方的童年往事。」

  現在她清楚了,在她逃往英國之前的幾個月裡,費先生拿了許多日誌書給她看,多數是兩百年以上的古書。原來他是有用意的。「是的,你常常讓我讀日誌書,我卻從來沒疑心過。那陣子我偶爾會夢見關於那個可怖夜晚的噩夢,但是非常模糊,到了清晨便忘了。等我到了英國之後才記起了一切。我撞傷了頭,醒來時便恢復了記憶。」

  「我知道,美麗的瑪琪都告訴我了。她常來找我,努力想幫助我記起駕馬車衝撞你的人是什麼模樣。可愛的女孩,這個瑪琪。你們回巴爾的摩之後我興奮極了,我知道事懷終於有了轉機。那時我已經將紅眼克森殺了,因為我控制不了他。那個蠢人堅持我的做法是錯誤的,說他早該將你綁架,鞭打一頓直到你恢復記憶。我又救了你一次,潔琪。是的,我殺了他。沒行理由不那麼做,因為我已經看過黑鬍子的最後一本日記。黑鬍子寫著答案就在他曾祖母的日記裡。『在一個坑洞深處藏著我的寶物,永遠安全無虞。』你無法想像我思索了多久,但依然沒有答案。我需要黑鬍子曾祖母的日記,而非他的另外兩本日記。老杜莫必定是個傻瓜,答案始終就在他手中呢。而現在你們已經找到了解答,對嗎?」

  她點點頭。沒有理由隱瞞了,尤其現在,說謊對她有害無益。「沒錯。他的曾祖母名叫華倫泰,在她的日記裡將一切說明得非常仔細。你想殺了我嗎,費先生?」

  「我不想這麼做。別逼我這麼做。」

  「不會的。去找詹姆吧!把你告訴我的全部對他說。他會給你一份的。我知道他會的。告訴他你救了我兩次,他會感激你而且分你一份寶藏的。」

  「現在你開始在乎了,是嗎?所有人都說儘管你現在成了美人,詹姆並不愛你,他和你結婚完全是因為你誘惑了他。」她吞嚥著說:「也許吧!但他是個榮譽心強烈的人,他為了救我一定會分你一份的。」

  「看著吧,我得再仔細想想。對你敘述這些細節有助於我理清思路。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潔琪?」

  「你怎麼知道蘭妲是那個古希臘女詩人的女弟子?你怎麼知道她跟愛麗用那種方式相愛?」

  「我見過,」他說。「貝艾倫死後,我去慰問親愛的愛麗——我為那女孩感到惋惜,嫁給了貝艾倫那個無賴。時間已晚,我看見不少客人陪著她。我等了又等。最後只剩一輛馬車尚未離開。我奇怪為何最後一位訪客久久不離去,又想也許愛麗是個小蕩婦,將情人留下過夜。於是我從窗口往屋內望,看見愛麗和你姊姊擁抱在一起。她們正熱情地彼此愛撫著,潔琪。我得承認,除了訝異,連我自己的熱情都被激起了。奇怪的是,從那時開始我好幾次想像兩個女人在一起的情景,但這不重要。這便是我發現她倆的戀情的經過了。」

  就在這一刻潔琪明白,他是不可能留她活口的。他已經殺了兩個人。倘若他打算放走她是絕不會對她說這些事的。詹姆呢?噢,糟糕,她必須想辦法保護他才行,費先生必要時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甚至殺了其他人。同時她必須保護腹中的孩子。她移動雙手護著腹部。

  「你是否需要小解?我知道懷孕的女人常常需要小解。我必須跟著你去,潔琪。我不能冒險讓你遠離我的視線。

  我不會看你,我保證。」

  她的確需要小解。她盡快結束,因為他就站在她背後三尺不到的地方。他沒有偷看——至少她認為他沒有。之後他領著她回到他搭建的小窩裡。

  令人心焦的岑寂似乎無止無盡。她害怕極了,這輩子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受。時間顯得無比漫長,當然,它終究會結束。然後他會殺了她。他會殺了她的孩子。怎麼辦?她說:「你是個學者。而我剛好知道失落的羅阿諾克島移民的故事。」

  他的淡藍色眼珠一閃,大笑著說:「老天,這懸案至少已有兩百年歷史了,沒人知道答案,雖說沉迷研究的人不計其數。你無論如何不可能知道的。」

  「噢,真的,我知道。是這樣的,黑鬍子的曾祖母華倫泰並非泛泛之輩。她正是羅阿諾克島移民的一員。她在日記裡敘述了一切經過,而我讀過了那本日記。」

  「羅阿諾克島移民之一是黑鬍子的祖先?老天,真令人無法想像。 她名叫華倫泰?對女人而言真是奇怪的名字。」

  「我知道她的遭遇,知道那群移民的遭遇。你也想知道,我從你眼神裡看得出來。」

  他再度仰頭大笑。「噢,潔琪,你真是個聰明的女孩。當然我想要知道,但是聽我說,一旦我成了富人,我懷疑我是否還會在乎那些無稽之談。就是那麼回事,全是無稽之談。那只不過是一些聰明的窮人用來證明自身價值的一種方式公罷了。老實說,非常可而可悲。但是不久我便不再屬於那群人了。我就要變成富人。」他說著長歎一聲,坐回那段被充作座椅的榭樹樹椿上。

  潔琪說:「那些移民缺少食物,又得了重病,幾乎無法存活下去。」

  他眼睛瞇成細縫,入神似的。她不再說什麼。

  他說:

  「你旁邊的包裹裡有食物。我餓了,我猜你也是。很快地詹姆便會開始奇怪你去了哪裡,很快地他會進村莊去找你。然後他便會發現你失蹤了。替我弄些食物吧,潔琪。」

  「好的。」她握住一把略鈍的刀子說。

  「想都別想動歪主意。我只要一拳對著你的肚子過去,咱們便有好戲可看了。」

  她一點胃口也沒有。她原本希望告訴他羅阿諾克島的故事之後他會願意妥協。她顯然錯估了他。必須想想其他辦法才行。

  突然他說:「我知道那些移民發生了什麼事。每個受過教育的人都知道。不少人告訴我,在維吉尼亞西部地區住著一群印地安人。據說他們有著藍眼珠和白皮膚。」

  「你錯了。」她說。

  「我想也是,如果這個華倫泰果真是黑鬍子的曾祖母的話。不過他是來自英國,這點倒令人困惑。」

  他露出飢餓的眼神,但她知道他渴求的並非食物。她搖搖頭,決定不再多說什麼。最後費康頓說了:「好吧!咱們來點遊戲。我問你關於那些移民的事,你來回答。」

  「不。除非你答應我絕不傷害詹姆和我的孩子。」

  他舉起拳頭走向她,臉上的笑意絲毫未變。

  她迅速避開,向側邊滾去,雙手護著腰腹。

  他狂笑起來。他並未出拳打她。

  「稍後我再問你關於華倫泰和失落移民群的事,」他說。「站起來,潔琪。我只是想確定你是否把我的話當真罷了。我很高興你當真了。而且,你似乎非常在乎你肚裡的小生命。我想這應該會讓你更樂意與我合作才對。」

  「你打算怎麼做?」她匆匆站起,往後拚命靠著樹椿,胸口抨抨鼓動著,他必定也聽見了。

  「我已經告訴過你,咱們要——」大約二十尺外響起一聲呼喚,打斷了他。

  「潔琪小姐!你在哪裡?潔琪小姐!」

  「你敢出聲,我就殺了那個人,不管他是誰。」

  她相信他。那人是喬生。她靜止不動,但沒有用。

  喬生走進小棚子裡來,傻住了。他看看潔琪、再看看費先生,他正舉著支形狀醜陋的手槍對準了他。

  喬生囁嚅著說:「潔琪小姐,我看見你和這個人走在一起,你不小心掉了帽子。」

  「你是故意留下你的帽子嗎,潔琪?」

  「不是的。」她毫不遲疑地回答。但願聽起來像是真話才好。「沒事的,喬生。」

  「事實上並非沒事,喬生,」費先生愉悅地說。「潔琪小姐和我一起來到我這可愛的小窩裡。你何不坐下?你是詹姆的馬僮,非常優秀的馬僮,詹姆告訴我的。對了,坐在那裡,喬生。我們這裡擠進了不少人呢,不是嗎?你認為如何,潔琪?我該殺了他,或者讓他回去向詹姆報告我的計劃?」

  「讓他回去找詹姆。別傷害他。」

  「我原本想捎個短箋,不過也許派你回去傳話會比較好,喬生。但是你已經發現這地方,我該怎麼做好呢?」

  「為什麼你一定得藏著我?何不帶我一起到寶藏所在的地方?喬生會帶著詹姆前去。然後你可以帶著你那份寶藏離開這地方。」

  「你說得倒簡單,女孩。果真這麼簡單?我很懷疑。好吧!喬生,仔細聽著,因為你女主人的生命全交在你手裡了。」

  五分鐘後,喬生倉促步出了榭樹叢,逐漸消失了蹤影。

  「好啦,親愛的潔琪,現在你何不帶我到寶藏地點去呢?」

  「費康頓?書店老闆?那個演奏小提琴、法語說得和我一樣精的人?那個費康頓嗎?」

  「是的,詹姆先生。他決定不殺我,派我回來找你。我真的高興極了。」

  「你是說,」詹姆照著喬生的要求,等兩人獨處時低聲對他說。「你和我帶著長桿子到沼澤去,他會帶潔琪去那裡。我們挖出寶藏,他則帶著他的一份離開。」

  「是的,詹姆先生。他要我告訴你那是你虧欠他的,是他有兩次救了沽琪小姐的命。詹姆先生?」

  「怎麼?」

  「我認為他喜歡你,但我不信任他。他腦袋有那麼點不對勁。」喬生指著太陽穴,翻了個白眼。

  「潔琪沒事吧?你確定?」

  她看起來像被揍過似的,但喬生決定不讓主人過度擔憂,於是他說:「她很好,詹姆先生,她很好。」

  「我們立刻出發,喬生。別告訴任何人。」

  在動身之前,詹姆在靴子裡藏了把短筒手槍。奇怪得很,大夥兒全部不在屋裡,沒人盤問他的去向。他不喜歡隱瞞他們,但他別無選擇。事關潔琪的性命,他不能冒險。還有孩子的性命。詹姆曾經體驗過恐懼——各種情況下的——但像今天這樣則是絕無僅有。如果費康頓想要,他可以帶走全部寶藏。誰在乎?這世上唯有潔琪是真正重要的。她的膽識和無所畏懼勝過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匹優秀的賽馬。而這點更加令他但心。萬一她試圖逃走,或者向費康頓攻擊?想到這裡不禁渾身發冷。

  「哈羅,詹姆,喬生果真把你給帶來了。我剛剛看著你們一路走來。那邊很幸運的有個小沙地——也許經過下次暴風雨便會化為平地——我清楚觀察到你是否另外帶了人來。你沒有。也許你有機會救你自己和潔琪一命。」

  詹姆望著潔琪。「你還好嗎?」

  「我很好,詹姆。」

  「很好。聽我說,康頓,你可以把黑鬍子的寶藏全部拿走,我不在乎。就這麼簡單。不過你要知道,也許這裡什麼都沒有,畢竟已經兩百年了,誰知道會有些什麼變化?也許寶藏真的用鐵鏈栓在壓艙石上,鏈子斷裂、寶箱沉入無底的沼澤。也許有人搶先發現了寶藏。也許寶藏根本不是埋在這裡。」

  「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你跟喬生把長桿子伸進沼澤裡吧! 當心,詹姆,我會殺了她的。我沒有什麼可損失的。記住這點。」

  「我只是要確定寶藏是否真的存在,」詹姆說。「如果真的有,就帶走你要的然後離我們遠遠的。」

  「我一向認為你是個講理的人。你雖然年輕,但想得透徹。這個潔琪卻是恰恰和你相反。替我挖出寶藏吧!否則我會不高興的。」

  詹姆將頂端附著杓子的長桿放入污臭的沼澤中,不久便發現第一塊壓艙石。「石頭在這裡,」他說。他探索那石塊的周邊,然後栘向第二塊,第三塊。石頭數量極多,胡亂堆疊著,很難說他是否每一塊都摸到了。他開始有些焦急,因為他知道費康頓就要失去耐性,甚至會認為詹姆在愚弄他。「等等,」他喊道。「我想我已經發現了一些東西。沒錯,是一條鐵鏈,繞任一塊壓艙石上。」完全符合他們的猜測。但願這鏈子夠堅固,抵擋了無數次暴風雨的侵襲和兇惡潮水的衝擊。

  「詹姆?你找到了?」

  「是的,」詹姆感覺鬆了口氣,直想高聲歡呼。「過來這邊,喬生,現在我們得用我們的兩支桿子一起操作。倘若鐵鏈子真的連在一隻金屬箱上,想必是只十分沉重的箱子。希望我們的桿子有足夠力量支撐它。」

  兩支桿子深入水中,探索著。正當詹姆開始懷疑黑鬍子將鏈子繫在壓艙石上是否只是為了取樂,他的桿子碰到了金屬物。黑鬍子的藏寶箱。「我找到了!」

  極為冗長而費勁的工作。他們必須將兩支桿子伸進金屬箱底下然後緩緩將它擋起。但願桿子夠堅韌,能承受得住箱子加上沼澤污泥的重量。他們不能冒險將鐵鏈從石頭上解開,唯恐一旦鬆手,箱子將會沉入無底洞穴之中。緩緩地,他們將箱子舉高。這感覺比起詹姆在一次四哩跑馬賽當中被一匹馬壓斷三根肋骨更為沉重。那次他十分幸運,而這次他若是失手,便恐怕沒那麼幸運了。他必死無疑,潔琪和小孩也將必死無疑。這點他絲毫不敢懷疑。

  突然,喬生手一溜,箱子滑出詹姆的杓子,又落回沼澤之中。詹姆詛咒著,迅速轉身。「什麼都別做,康頓。我們再試一次。等一等,喬生,我探到了東西,這條鏈子在另外一塊石頭上繞了至少三圈,所幸鏈子夠長,否則箱子或許出不了水面呢。」

  「我知道你沒有失手,詹姆。全是喬生的錯。你害怕了,孩子?」費康頓小心翼翼瞄準他腳邊的泥地開了一槍。喬生嚇得向後一躍,一個不穩墜入沼澤中。他驚慌得尖叫不已,污穢的水淹過他的頭部。

  「可悲,康頓!」詹姆立刻抓住喬生的臂膀,盡速將他給拉上岸。「我需要他幫忙啊,你這蠢蛋!」

  喬生縮著肩膀站在那裡,從頭到腳顫抖不止,全身覆滿污泥。「那裡面有好幾百條的蛇,詹姆先生,」喬生驚駭得嘴唇直哆嗦。「全是蛇。有一條還纏在我手臂上。老天喔!」

  「只是給你一點教訓,喬生。趁我對你不耐煩之前快回去幹活!下次我可得強迫詹姆讓你留在那裡面了。」

  「如果你害死我們之中的一人,」詹姆憤怒得真想跳到康頓身上活活將他勒死。「那麼誰來替你把這該死的寶藏拉上岸?」

  「我會將潔琪綁著,自己動手。我不喜歡這麼做,但也不想再見到任何差錯。快動手,我要該我的一份。」

  在他們揮汗工作的同時,詹姆聽見康頓不停對潔琪悄聲說話,恐嚇她,對她說她親愛的丈夫最好別弄丟了寶藏,否則他將會得到個缺了頭的妻子。他會將她的頭給擰掉。這話讓詹姆愈加氣惱而且焦躁。他看一眼喬生,認識他多年以來從未在他臉上見過這樣的專注凝神。他的氣味可怖極了,一身黑泥,臉上幹掉的污泥變成了面罩。但他是個鬥士,早在詹姆買下馬場還他自由之前就一直在為生存而戰。他不要喬生發生任何意外。

  這次他們絕不能再失手。詹姆慢慢將壓艙石上的三圈鐵鏈解開。

  詹姆鎮靜地說:「那只箱子可有把手,喬生??你感覺得到嗎?」

  「我不知道,詹姆先生。我不敢去試探是否有把手,可能又會把箱子弄掉了。我沒辦法,詹姆先生。他會把我推進那個深坑裡的。」

  「黑鬍子正是這麼說的,」費康頓驚呼。「『在一個坑洞深處。』他就是這麼寫的。算是某種線索,但沒什麼幫助。詹姆,那箱子離水面近了嗎?」他邊說邊將潔琪向前推至沼澤邊緣。地面十分潮黏,腐葉和沼澤濃烈的沼氣惡臭得令人無法喘息。潔琪害怕得不敢動彈。

  「我們已經解開繞在石頭上的三圈鐵鏈,長度應該足夠讓箱子露出水面,不過我不確定。耐心等吧!做做好事,別讓潔琪落水。」

  「不,我不會鬆開她的,詹姆,別但心。我很驚訝你一直沒有提出半點疑問。我佩服你的忍耐功夫。如同我所說,你懂得思考。你瞭解事情的輕重緩急。等一等,詹姆,如果事情進行順利,你會聽見合理的解釋的。」

  箱子終於破水而出。詹姆和喬生合力將它拖上沼澤邊緣的草地。詹姆久久瞪著它。他原本不認為它真實存在著的。「感謝老天,」他長吁了口氣。「我們終於找到了。」

  「好極了,」費康頓說,興奮得無法言語。和詹姆一樣,他怔怔瞪著那只古老的金屬箱子,表面黏附濕滑的瘀泥,它的鎖原封不動。「我的寶藏。一切辛苦終於有了代價。」

  「你根本不曾花半點力氣,」潔琪說。「你不配擁有它。」詹姆恨不得手上有只襪子好用來堵住她的嘴。

  「無所謂」他連忙說。「它是你的了,康頓。幾乎是你的了,只要我們能夠將它打開。」

  詹姆握住箱子側面一個銹蝕的把手,用力將它拖向費康頓身邊。相當沉甸的一隻箱子。

  「噢,不,」康頓叫喊,揮舞著手槍。「該死,上頭有許多孔。金屬箱子怎麼會在四周有這許多小孔呢?」

  他推潔琪跪下,自己則上前摸索著金屬箱正面的鎖扣。他無法打開它,於是後退一步,開槍射擊那環扣,頓

  時碎片迸裂飛濺,有些噴入沼澤中,緩緩無聲被淹沒。

  他縱聲狂笑一陣,迫不及待掀開那金屬箱蓋。「老天,全是污水,但是有好多珠寶和金幣呢——感謝老天沒讓它們從那些小孔漏了出去。珠寶是不會生銹或腐爛的。真的,真的有珠寶。」他說著丟掉槍枝,將兩條手臂伸進箱子裡。

  接著,他發出一聲慘叫。

  他跪在箱子前面,身體彎向箱口,兩手仍然在沾滿泥污的大堆寶物當中。一條水蝮蛇從箱內爬出,形貌醜惡,

  身軀幾乎和人的脖子同樣粗,嘴巴是呆滯的灰白色——類似爬滿蛆蟲的腐肉的慘白色。那條蛇張開嘴,一串珍珠垂掛在兩側,有如馬嘴的勒口,韁繩懸在兩旁搖蕩。那條蛇凝視著費康頓,轉眼間已纏上他的臂膀,一對尖牙深深刺進襯衫裡。這時另一條水蝮蛇竄出,嘴裡含著一條翡翠項鏈,它的毒液早把那寶石清洗得晶透碧綠。它幽幽柔柔攀上費康頓的手臂,慢慢張嘴吐出了翡翠項鏈,用毒牙戳入他的手背。

  「康頓,快把手抽出來!該死,快啊!」

  費康頓不停尖叫,卻一動也不動地跪著。他彷彿除了叫喊便全然無能為力似的。此時另一條水蝮蛇由箱子側邊的小孔游出,鑽進康頓的腋下,對準腋窩咬了一口、兩口、三口然後又滑回了箱內。

  康頓再度尖叫起來,但依然跪著不動。動不了?詹姆不明白。他朝康頓不停叫喊。沒有作用。詹姆將潔琪推離一條朝他們爬來、張著大口的水蝮蛇,並且盡量遠離那只藏寶箱。詹姆依稀知道這一切僅僅發生在數秒鐘之內,然而感覺上卻猶如經過一輩子那般漫長。

  「動啊,該死,康頓! 快離開那只箱子啊!」

  費康頓緩緩轉動頭部,向著詹姆,用極其虛弱疲倦的聲音說:「我辦不到。看看它們,詹姆。它們穿透了箱子,因為它們想要寶藏。瞧瞧這條,還咬著一串珍珠,它連咬我的時候都不肯吐掉那串珍珠。老天,看看它們,到處都是。」又有兩條水蝮蛇從箱內探出頭來,嘴裡沒有珍珠或金幣。它們從容晃蕩著,不在乎似的,先咬他的頸子,再咬他的手臂,然後又滑回箱子裡,爬出小孔游向濕滑的草地,緩緩潛入了沼澤裡。

  詹姆慌忙尋找剛剛康頓撂下的手槍,突然想起他靴子裡就藏著一支。他喃喃詛咒著自己,掏出手槍來朝那些毒蛇射擊。有一條還纏繞在詹姆的手臂上,它抖了抖,逃回箱子裡,詹姆發射第二顆子彈,明明知道毫無用處,仍然被憤怒和絕望驅迫著。為什麼康頓就是不肯動彈呢?

  那些蛇在活活噬咬著他。幾分鐘之後他已氣若游絲,任由又一條水蝮蛇咬著手臂,就那麼靜靜跪在藏寶箱前面,兩隻手臂依然插在珠寶之中。

  「喬生,帶潔琪離開這裡,快!」

  「我來。」畢傑說著抱起了潔琪。

  「沒錯,詹姆,我們全都在這裡,」麥格說。「你必定覺得奇怪,當你和喬生帶著兩支長桿離開屋子的時候,連半個人都沒看見吧?這個傢伙幾乎已沒命了,他是誰?」

  「我們已經多年沒遇見過惡棍了,」女公爵說,但她沒有向前踏步。「我討厭蛇。老天,簡直太可憎了,當心啊你們。」

  「我們該如何處置這個人?」史柏說。「我也討厭蛇,女公爵。」

  「我真高興瑪琪不在這裡,」桑森說。「若是她看見那麼多蛇爬來爬去一定會不開心的。」

  「退後,詹姆,」麥格說。「我來看看是否能趕走這些蛇。」他發了兩槍,然後朝史柏點頭示意,史柏也隨著開了兩槍。詹姆等待著。他先確定那堆珠寶、金幣底下已無任何蛇只鑽動,才將費康頓拉離那只箱子。他的臉色已變成浮腫的灰白色,就像那些毒蛇的嘴巴一樣。

  「康頓?」

  「是的,詹姆,」他歎息似的說。「我看不見你,但隱約聽得到,潔琪在哪裡?」

  「我在這裡。」

  「請告訴我羅阿諾克島上的移民發生了什麼事?」

  「當他們絕糧的時候,遇見了果頓族印地安人。等他們填飽了肚子便被送往----印地安、華倫泰也被送往了西班牙。後來她到了英國,和一個來自布利斯托的商人結婚。至於其他移民,我想他們大部分在西班牙定居了下來。」

  「謝謝你。」他說。「詹姆,希望你不會告訴我母親是我殺了貝艾倫。她一向喜歡他,儘管我認為他是個無賴。」

  「我不會告訴她的。」詹姆說。

  「謝謝你。」費康頓抽動了一下,便靜止不動了。

  一條水蝮蛇——嘴裡銜著珍珠項鏈的—— 游上了沼澤岸邊,爬過草地,搖著黑白相間的尾巴,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向遠處奔竄而去。

  「他死了,」詹姆說。「全是為了那該死的寶藏。」

  「我們該拿這箱子怎麼辦?」潔琪憎惡地望著那只藏寶箱。就在她說話的同時,又一條水蝮蛇由箱內探出,金幣滑下它碩大的頭部。

  桑森舉起手槍發射。那條水蝮蛇應聲跌回箱內。

  「太可怖了,詹姆,實在太可怖了,」潔琪盯著箱子說。「那些珠寶和金幣全是黑鬍子殺害人命掠奪來的,我無法忍受這種事。」

  「我同意。」詹姆說著看看史柏,接著畢傑,接著桑森,最後看著麥格和女公爵。所有人都緩緩點了點頭。

  「就把它還給那些可厭的蛇吧!」女公爵堅決說道。「就讓它永遠沉沒在沼澤底吧!」

  詹姆和喬生同時舉腿用力踢那只藏寶箱,將它踢回沼澤裡。大夥兒看著它徐徐下沉,終至沒入那穢臭的水中,

  一條蛇由箱裡游了,在水面探了下頭,又和藏寶箱一起潛回水底。

  無數灰澀的泡沫冒了水面,汩汩擴散開來。沒人開口說話,只靜靜看著那潭水,直到沼澤再度歸於岑寂。

  喬生說:「我渾身發麻,老天,我以為我想變成富人,但是那種錢不能要。詹姆先生,那種錢不能要啊!」

  突然,女公爵彎身,從濡濕的沼澤草地上撿起什麼來。「看看這個。」不假思索地,她將它在裙子上擦乾淨。

  那是一件頸飾,極其精巧的黃金鏈子,綴著一顆艷麗有如外海岸冬日夕陽的紅寶石。

  她將它交給詹姆。他放在掌心反覆端詳,紅寶石的觸感十分溫潤。「鏈子上刻著字。」他說著湊近細瞧。

  「刻的什麼字?」潔琪問。

  「迪艾渥、華倫泰,一七一八年。」

  所有人只能面面相覦。

  「加油,『吉哥』!你一定辦得到,加油啊!」潔琪扯著嗓門,伸長脖子看著她鍾愛的六歲雄駒衝出起跑柵門,

  以驚人速度一路領先。

  「你這樣是不對的,潔琪,」她的婆婆用足以壓過全場喝采聲的高嗓門對她說。「你是溫家的人,不是賀家的人,那是你父親的馬。」

  「老天,比賽真激烈,對嗎?只有四分之一哩賽程。加油,『肯梭』,加油,好男孩! 『肯梭』,你一定辦得到!」

  她父親朝她皺皺眉,說:「剛才你在替『吉哥』加油,現在你又替溫家的馬加油,你的忠貞到底站在哪一邊,潔琪?」

  詹姆騎著「肯梭」,落在後面。其他騎師的體重都和一隻沙袋差不多,詹姆一定會這麼說,邊詛咒著說除非把其他騎師都拉下馬否則他不可能跑贏的,但他畢竟盡了力,詹姆想著,邊彎身去拍撫「肯梭」的頸毛。

  潔琪實在忍不住,她敞開喉嚨狂喊。「詹姆,你做得的——用你的靴跟好好踢『肯梭』一腳!它最愛了!」

  「肯梭」被狠狠踢了兩腳。它像顆加農炮彈似的往前衝讓現場兩百多位觀賽者——其中大多數是下注賭別人贏賽——驚愕不已。詹姆的身材過於高大,想跑贏這種短程賽的機率原本就微乎其微。每當他出賽那天,朋友們總是興奮地搓著雙手,明白只要賭其他騎師贏便沒錯。

  這次他卻跑贏了,全是他狠狠踢那兩腳的功勞。這點潔琪非常確定。「肯梭」跑向終點線時領先溫家馬場的「吉哥』足足一個馬身長。詹姆微笑著躍下馬背,把韁繩交給奧斯,征戰英雄似地大步走向潔琪。她站在那裡,臉色白得像床單,直勾勾望著他。

  「你是怎麼回事?我聽見你叫喊了,潔琪。而且我照做了,給了『肯梭』兩腳。真的有效,不是嗎?」他重重吻她,摟抱她,然後轉身面對她的父親。「如何,歐尼?別忘了今晚帶著瓶上好的香檳到我馬場來向肚利者鞠躬致意喲。同時你也不妨向潔琪致意,她是肚利者的妻子。」

  潔琪拽拽他的袖子。

  詹姆又一個轉身走向呼呼喘息著、似乎對自己的表現十分滿意的「肯梭」。「瞧瞧它,肯梭的好勝心可強烈呢。

  潔琪說得對,它的確需要一點刺激,它沖得那麼快速,差點把我給甩在後面。」他得意地搓著雙手,笑得合不攏嘴,滔滔不絕稱讚他的馬兒有多麼聰明,說歐尼實在應該放棄今天的比賽,直接將香檳送到他家裡。這時潔琪又扯著他的袖子。他微笑轉身。「什麼事,親愛的?你是否想要向勝利英雄獻吻?」

  她一字一句緩慢而清楚地說:「詹姆,我想我們的孩子快來了。」

  詹姆困惑地望著她。「不對,潔琪,不可能的。孩子至少還有一周才會出生。你忘了嗎?你說今天來觀賞賽馬對你有益,說你需要新鮮空氣,需要鍛煉你的肺活量。不會的,這次你一定是弄錯了,我沒聽見你替你父親的賽馬叫喊加油啊,你不會那麼做的。」

  「她有,」詹姆的母親指正他。「幸好,我及時提醒了她。」

  潔琪突然倒抽了口氣,雙手捂著肚子。

  「哎呀,糟了,」賀歐尼叫道。「詹姆,快想辦法。她可不能在跑馬場上產下我的長孫啊。該死!看看你是如何對待我女兒的?」

  詹姆當然知道該怎麼做,但是別人不准他動手。當他將潔琪抱回他們在馬拉松的臥房並且扶她躺下,早已等待多時的何丹奇醫師立刻命令他站一邊去。「你不是醫師一一你是個丈夫。走開,詹姆,這地方容不下你。」

  可是潔琪張著由於過度嘶喊而乾裂的嘴唇細聲說:「詹姆,別離開我,你答應過我你會保護我。」

  詹姆向何丹奇挑了挑眉毛,立刻在妻子床邊坐下。「不會太久的,潔琪。痛的時候只管握住我的手。很快就會過去的,我向你保證。真的,我非常清楚。」

  「你怎麼會知道需要多久時間,詹姆?」何醫師瞪他一眼。」你又不是醫師,好吧!就算你曾經幫助一些母馬分娩,但這完全是兩回事啊。我是醫師,這裡由我掌控。由於這是潔琪的第一胎,至少得花上二十分鐘不等。或許得熬上個幾小時,甚至幾天。有些第一胎的孩子得耗上四天才肯出生呢!」

  這話讓潔琪不安的呻吟起來。

  「別再說了,真該死,」詹姆說。「你存心把我們嚇暈嗎?開始做你分內的工作吧!別聽他的,潔琪。聽我的,我是你的丈夫,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丹奇非常精於縫合病人的傷口,但是他懂的實在不多,他說嬰兒要在四天才出生完全是在胡說,不會的,你的分娩會非常順利,很快就會結束的。」

  何丹奇輕咳了幾聲。

  「我痛恨這種憾覺!」潔琪叫嚷著,緊閉著雙眼,因為何醫師正用雙手在她腹部和腿股間檢查。接著一陣絞痛來襲,她咬牙想著就算全巴爾的摩的人全部湧進她臥房來,對她赤裸的雙腿品評一番她都不在乎了。那痛楚簡直要將她給撕裂,她知道一定會的。四天?不,這是絕不可能的,沒有任何一個人類有能耐承受這種疼痛四天。「我熬不過去了,詹姆,」她齜牙咧嘴地說。「我媽媽從來沒告訴過我會這麼恐怖。比恐怖還要恐怖。我希望是你在痛,詹姆,而不是我。為什麼不是你呢?」

  何醫師從她腿股間站起來哼著鼻子說:「詹姆承受不了的,潔琪。只要一次痙攣他就暈過去了。女人在這方面比較行。想想這經驗的美好一面,上天指派你,女人,來孕育世世代代,想想看你是多麼幸運,想想——」

  她慘叫一聲,差點滾落床下。

  「你閉嘴,丹奇,」詹姆咬牙說。「不,不是你,潔琪。你可以盡情叫喊。你做得非常好。她現在的陣痛間隔是多久,丹奇?」

  「顯然是愈來愈短了,我正在忙其他事情,詹姆。既然你如此感興趣,何不自己去計算時間呢?」

  「就快到了,親愛的,」詹姆說。「快了,對,這就對了,盡你的力量推擠。」

  出乎何丹奇醫師意料且加上些失望地,潔琪經過整整二十分鐘之後產下了嬰兒。

  「我不相信這件事,」何醫師握著嬰孩的雙腿,輕拍著他的細小臀部。他的響亮啼哭令詹姆和潔琪終於綻露笑容。「這種事不應該發生的。這必定締造了某種紀錄,潔琪。我要寫封信去給醫學雜誌報告這件事。當然,他們一定會認為我只是為了抬高專業聲望而這麼做。潔琪,萬一他們真的不相信我,你是否願意和我一起去作證我真的只花費二十分鐘便件你分娩成功?」

  「我想不要,丹奇,」潔琪望著他懷中赤紅的嬰孩,微笑著說。「如果你不介意,就是這樣了。」

  「我想也是。」何醫師低頭看著嬰孩。

  小孩突然尖叫起來。

  「好像你的嗓門呢,詹姆。」潔琪說。

  「我正在想那真像你的聲音,潔琪。」

  「事實上,」何醫師給嬰孩洗淨身體並用軟毛巾裹起。「我正在想他的嗓門聽起來正像是詹姆的母親。」

  一小時後,潔琪已沐浴完中,換了件清爽的白睡衣,頭髮梳成辮子。孩子正在床邊的搖籃裡熟睡著。她看見詹姆正低頭凝視著他們的小兒子並且彎身去親吻他的額頭。然後他轉身來對她燦爛微笑著。「你辦到了,只花了二十分鐘。有那麼一陣子我以為何醫師就要哭了,當我提醒他他正在參與一個新紀錄的締造,他的心情才稍稍好轉。他問我你是否會願意重新考慮他的建議。我怕他是認真的哩,他很想將你介紹給他的同業們。」詹姆大笑著搖搖頭。「我對他說給你一點時間或許有可能。」他低頭親她一下。她的臉仍然十分蒼白。他扶她坐下,握住她的手。「我原想早點告訴你的,潔琪,我愛你。」

  「我全身酸痛。」她避開他的目光。

  「是的,不過你會慢慢恢復的。你沒有哭,是件好事。我真為你感到驕傲。而且我真的愛你,非常愛你。我對你感覺到愛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是自從喬生跑來告訴我費康頓將你綁走之後開始的,我明白我是愛你的,我無法忍受失去你的生活。」

  「你這麼說是因為我剛剛為你生了兒子。每個男人都希望有個兒子,無論他嘴上怎麼說。這件事讓你生出許多感觸來。」

  「你哪裡來的這種謬誤的觀念?」

  她突然一陣躁紅,依然沒有正眼看他。「從你媽媽那裡。」

  他往額頭一拍。「我愛你,我愛我們的兒子。若是女兒我也會同樣愛她。你怎麼會相信我母親說的話?」

  她若有所思地,一手摩掌著他的臂膀,然後頸子、臉頰,最後在他頰邊久久流連不去。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相信她的話,我發誓。」

  「最好是這樣。」

  「他長得和他父親一個模樣,」薇蓮夫人望著一周大的孫子,向客廳裡的親友們驕傲宣佈。「他們都擁有美麗有如太陽神般的下巴。」

  「我認為他長得像我的小潔琪,」賀蒂雅說。「瞧瞧那雙綠眼珠和甜美的小酒窩,潔琪就有一個那樣的小酒窩,只是在她五歲時便消失了。」

  「酒窩是不會消失的,蒂雅,」微蓮嫌惡似的說。「她從來就不曾有過酒窩,我和詹姆才有酒窩。至於眼睛,人的眼睛顏色是會改變的,但這孩子可不會,他長大後將會有雙綠眼睛,就和詹姆一樣,比潔琪的綠眼睛更翠綠、更明亮。」

  詹姆來回看著他的母親和岳母。「我覺得他看起來比較像『貝裡尼』,我心愛的三歲雄馬剛剛出生的時候。」他說著大笑不止,渾身亂顫,兩位祖母回過頭瞪著他。「畢竟他是四肢柔軟、全身濕答答,幾乎禿頭,不過他的嘴巴倒是俏皮,一天到晚張開,露出足足有巴掌那麼大的舌頭。完全跟『貝裡尼』剛剛出生的時候一模一樣。」

  「詹姆,真是荒謬,」他媽媽斥喝他。「你馬上停止這種奇怪的比喻。」

  「對啊,詹姆,這可是我的孫子呢。他是這麼漂亮,他是十全十美的。」

  「等他開始嚎啕大哭的時候就知道了,你們恐怕會捂著耳朵搶先一步跑出門外,」潔琪走進客廳對大夥兒粲然微笑著。「事實上,」她略微思索,又說:「我認為現在該是他肚子餓的時候了。」

  眾人同時轉頭看著詹姆懷裡的小布包。

  就在這一瞬間,嬰兒溫泰德開始放聲嚎哭,響亮的嗓門將牆上的美麗水晶燈震得格格作響。

  一八二五年十二月

  英國約克郡、約克跑馬場

  起跑後不久潔琪便發現她被圍堵了。一小隊騎師將她圍在中央,顯然是競爭對手埋伏下的人馬。起初她想對他們吼叫,用她以前在馬房裡學來的各種生動字眼罵他們。接著她大笑著甩甩頭。好吧,她想,就讓他們去吧!她猛踢「朵喜」的腹脅全力衝刺。烈風拂亂她的髮辮,她感覺臉頰燒燙,感覺腳下彷彿是千軍萬馬狂奔著。她熱愛這感覺。老天,她真想念賽馬。轉眼間她已超越那群圍堵者。從眼角她清楚瞥見競爭對手正在後緊追不捨。她知道任何一個正派的騎師都絕不會允許她在這場比賽中半途而退。啊!她仍然擊敗了對手。她大笑著越過終點線,「朵喜」早已氣喘吁吁,卻高昂著頭頸。其他參賽者圍擁著她,騎師們紛紛脫下騎帽拋向空中,瘋狂吶喊歡呼著。詹姆大步走來,氣呼呼的。

  噢,糟糕。難道他沒看見,其實一點危險性都沒有,除了其中一個圍堵者意外擦撞了「朵喜」的臀部,根本不算什麼。她絕不會允許它受傷的。畢竟她是個優秀的騎師啊!

  「這位女士,你究竟以為你在做什麼?」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拖下馬背。「看看你,耳邊的小流蘇都被風吹亂了。你的帽子——你看起來簡直像個乞丐。我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可惡!」

  「給勝利者一點歡呼如何,詹姆?」

  他久久凝望她,撥開她頰邊纏繞的髮絲,搖搖頭苦笑。「願上天賜給我耐性,」他說著退後一步,抓下麥格的帽子拋向天空,狂吼而出。「願我們的兒子成為和他母親一樣優秀的騎師!」

  「聽著,聽著,」女公爵笑說。「說得好,詹姆。」

  「等我們獨處時,我要殺了她。」他又轉向潔琪。「你硬是闖出他們的包圍,把他們遠遠甩在後面,你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安全。你……」他的眼裡儘是疼惜。「你,溫潔琪,你真是了不起。」他從史柏懷裡抱起小兒子泰德。「你說呢?」他用鼻尖輕觸孩子的臉頰。「你覺得我是不是該罰你的媽媽?」

  三歲的泰德噪音亮而清晰地說:「我媽媽告訴我說她是全世界最棒的騎師。我爺爺說這是真的。媽媽說你也很棒,爸爸,但是你長太高了。她說她希望我不要像你長這麼高。」

  詹姆低聲咕噥一陣,擁著潔琪說:「我根本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她滿臉愉悅,輕歎一聲。「生命多麼美好,詹姆。」

  「這點我倒是贊同。」他說著輕輕吻她。突然四周爆發一陣歡呼。泰德一驚,尖著嗓門哭嚎起來。

  「何醫師說得沒錯,詹姆。」潔琪說。「那的確是你母親才有的肺活量。而且只會一年比一年強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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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4 11:54:39 |只看該作者
終曲

  傑斯伯爵溫麥格後來生育了四個兒女(全是女公爵所生),並且活躍於墨爾本首相所主持的上議院。一八三七年,他被指派為新任英國女王維多利亞的顧問。據說如果情況允許,她極願意嫁給他,因為他擁有「邪氣得可愛的人格以及邪氣得可敬的口才」,這是她少數難得的富於機智的評語。

  傑斯伯爵夫人成為當代最著名的歌謠創作者,儘管據說維多利亞女王曾抱怨:「若干歌謠的歌詞稍嫌流於庶民化。」對於這點,一家報紙在專欄中評道:「那麼就別反覆哼唱那些歌吧!陛下,把它們留給你的愛犬們吧!」她那首廣受歡迎的「水手之歌」至今仍在英國海軍當中傳唱不歇。

  一八三七年,麥格和女公爵的長子——雷克子爵溫東尼和倪諾斯、凱琳的長女莉雅結為連理。她的古靈精怪令雙親頭疼,卻深深吸引了東尼。他稱呼她是他的小惡魔。傑斯伯爵說服了維多利亞女王擔任他誕生於一八三八年的孫子,溫班弗的教母。據說這孩子出生時有許多人忙著計算他母親的懷胎月分,所幸,他的出生日期只早了一星期。

  麥格和女公爵的次子查理娶了一位俄羅斯女公爵——她的母親是英國人—— 然後遷居到聖彼得堡,但只度過一季俄羅斯的冬天便和妻子回到了英國。後來查理成為英國派駐俄歲斯的大使——他曾經兩度婉拒這職位。他說:「即使我親愛妻子的熱吻都驅不走俄羅斯惡劣天候的寒意。」他的妻子瑪麗常用她女高音的嗓子唱著婆婆創作的歌謠。她在一八六0年代寫作了兩篇中世紀小說。

  齊爾頓子爵夫婦倪諾斯和凱琳在好友葛萊法爵士及其夫人朵麗的協助下,致力於重振北康瓦耳郡的錫礦業。他們生育了五名子女。長女莉雅後來接手雙親的事業。兩名幼女嫁給了一對來自紐約的孿生男爵兄弟,並於一八四六年移居到該城市。兩個兒子艾蒙和亞歷都擔任教區牧師的職務。

  諾斯偶爾仍會帶著獵犬們到野外漫步深思,藉以提醒自己所擁有的家庭生活有多麼甜美及值得珍惜,並且在踏入家門時能夠加倍感受妻子響亮笑聲的溫馨暖意。傅歐文和白瑪麗小姐結了婚。他們的義子小歐文成為一位著名小提琴家及作曲者,並且移居到布拉格。他的第一首奏鳴曲獻給了生他時難產而死的母親愛莉。傅洛南先生終生居住在亨尼莊園。一八三二年他的妻子發現他猝死在溝渠中,推測是由於酗酒的緣故。沒有人對她有所質疑。

  凱琳生活中始終歡笑不斷。當她的第十四個孫子啼聲嘹亮地誕生,她笑著說看來她那兩名從事神職的兒子似乎試圖為康瓦耳增添一倍人口呢。

  美國的溫詹姆和潔琪則過著候鳥般的生活——半年住在約克夏的坎德梭,半年住在巴爾的摩的馬拉松。他們生育了三名子女。長子泰德成為和雙親同樣的馬癡。一八四四年他和堂妹溫梅妮結婚。他說:「我從一歲半開始就認識她。我想守在她身邊看看她會長成什麼模樣。」兩人生活得十分圓滿。英國女孩梅妮漸漸美國化,只是經常混淆了兩國的生活慣用語。

  詹姆和潔琪絕少提起黑鬍子寶藏的事,不過他們偶爾會前往奧克拉克的賀家木屋度假,

  兩人在沙灘上騎馬競跑。潔琪出版了一本關於失落的羅阿諾克島移民的論文,但迴響不佳。學者批評她曲解了華倫泰的日記,而且是個女人,並未受過嚴格的學術訓練。溫薇蓮仍然口無遮攔。當她終於去世,多數親友皆給予符合其為人的評價及悼念。

  至於貝愛麗和柯萊曼的遺孀蘭妲的事則被費康頓料中。一八二四年丈夫死後,蘭妲和愛麗立刻遷居到紐約並且成為著名的文學沙龍女主人。潔琪將華倫泰的黃金項鏈傳給了長女。儘管國外古董家屢屢出高價欲予收購,這串黑鬍子和華倫泰的定情金鏈子至今仍被溫氏家族珍藏著。

  史柏和畢傑終生守著麥格和女公爵,無數次成為溫家新生兒——包括英國和美國的——的教父。每年他們固定到美國溫家住一個月。史柏告訴麥格:「畢傑先生和我非常清楚我們的職責所在。我們也樂於幫助詹姆和潔琪練習為人父母之道。他們離家期間,麥格突然停止了為上議院撰寫演講稿,直到史柏回來以無名氏身份提供他支援。據說,畢傑有一次曾經為傑克森總統掌廚。桑森和瑪琪也始終是溫氏家族的成員。一八二五年瑪琪產一子,取名桑戴蒙。戴蒙日後成為十九世紀倫敦戲劇界的重要演員,在「奧塞羅」、「哈姆雷特」及「威尼斯的商人」等名劇中,迭有精湛演出。他容貌出眾,充滿機智和魅力,但終生未婚。他經常對他美麗的母親、心懷感激,總是說她:「為了神聖的母職而犧牲了她的戲劇事業。」對於他的說法從來不曾有人提出異議。

  溫氏、倪氏家族的成員遍佈在各地。也許你家鄰舍就住著一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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