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08-2-14
- 最後登錄
- 2024-11-5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612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9110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九章
在潔琪抵達溫宅兩周半之後的那個週五晚上,伯爵夫婦舉行工場餐宴。她也收到了邀請,以貴賓的身份,而不是查理的保姆或者東尼的騎馬看護。
她答應了,因為女公爵眼裡閃動的興奮。當伯爵送給她一件低襟、長袖、質料細軟的嫩黃色裙裝,她幾乎要落淚。她這輩子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衣裳。她懷疑巴爾的摩有任何人見識過這樣的服裝。瑪琪為她梳了一個用三條辮子交盤而成的高髻髮型,中央留了一長束髻發直到腰背中間。
「來吧!」伯爵將她拉進懷中。「我們來練習華爾滋。在賓客抵達之前我們還有時間練習一曲。瑪琪告訴我你很聰明,學習非常快速。」
桑森在一旁彈奏鋼琴。他特別加重三分之一節拍的第一個音。潔琪感到興奮但又害怕。伯爵帶領著她移動腳步,到了舞曲結束時她幾乎已抓到了竅門。
「你必須盡量放鬆並且信任你的舞伴。」他皺著眉頭說。
「唔,也許信任這字眼太強烈了些。大多數男人都很笨拙,常會踩中你的腳。有些則是急色鬼,千方百計想要佔你的便宜。我會指示你該和哪些人共舞的,好嗎?」
潔琪同意了,晚宴在正式的晚餐室中舉行。共有十二對賓客、十二位侍僕,和潔琪一輩子不曾見過的豐盛食物。筵席中,她被安排坐在羅特米伯爵——就是在美國曾經去參觀詹姆的馬場的紳士——和畢葛雷先生——本地助理牧師。任職於達林頓的諾曼第大教堂——兩人中間。
在眾人享用過龍蝦醬鮭魚、烤羔羊腿肉和菠菜之後,羅物米伯爵霍菲利先生對她說。「嘗嘗這煮鮭魚。今晚由畢傑掌廚呢,正如我所願。我曾經不計一切代價,只求他能夠到我家掌廚,他卻拒絕了,可惡的麥格和女公爵。我對畢傑說我和內人都瘦得肋骨突出來見人了,他競然只是笑笑,然後要我嘗嘗他的最新傑作。記得上次他招待我吃的是牡蠣煎餅,我幾乎以為我的胃就要快樂得唱起歌來了呢!」
她大笑起來,有些不自在地。她看著女公爵,試圖模仿她。然而女公爵的體態是那麼優雅,全然地從容端莊,就連用叉子送食物入口的動作都那麼自然流暢得毫不造作。無論如何她是不可能和女公爵一模一樣的。
當女公爵終於站起,帶領所有女士前往綠房,潔琪總算鬆了口氣。起初那些女士們面對她時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女公爵介紹她是來自新大陸的朋友,她們仍相當含蓄,但十分有禮。潔琪放大膽子用她新大陸的腔調說話,毫不理會她們是否欣賞或甚至聽見了。不久後男士們也紛紛走進大廳,樂團開始準備演奏舞曲。
第一首曲子當中,她坐在助理牧師的妻子身邊,兩腳隨著節奏打拍子。第二首,她和伯爵共舞,當中伯爵只提醒她三次小錯誤,然後便將她交給了羅特米伯爵。
「好好照顧她,菲利。這是她這一生第三首華爾滋。」
「原來是只小母雞。」羅特米伯爵笑著牽過她的手。他比麥格更加地活力充沛,擁著她不停旋轉直到格格笑出聲,幾乎喘不過氣來。
曲子結束時她說:「伯爵說他會當心避免將我交到惡徒或者急色鬼手中,卻沒提到關於火山的事呢,爵爺。」
「他從來不提的,」霍菲利說。「你表現得不錯,潔琪,非常好。」
幾分鐘後她帶著冰淇淋上樓去給東尼。他坐在樓梯頂端,一見有女士上樓來走進休息室便迅速躲進一處壁坑裡。他看見潔琪,奇怪地說:「你看起來不大一樣,潔琪,你的臉紅紅的。」
「都是因為你爸爸帶我跳舞,跳得差點脫臼。給你杯畢傑做的冰淇淋。他說他知道你已經吃了至少四杯,這是最後一杯了。」
「真奇怪畢傑數錯了,」東尼一臉迷惑。「其實我一共吃了五杯,但是都很小杯。我不懂畢傑怎麼會數錯,他以前都不會這樣。」
當她由臥房整裝出來,看見他正在舔手指。「非常愉快的宴會,」她說。「每個人都對我好極了。」
「他們一定要,不然我的媽媽和爸爸會把他們釘在牆壁上。」
她不禁莞爾。「我得下樓了,你是不是應該上床睡覺了?」
「還沒。史柏說我今天可以晚三十分鐘再睡覺。他說我必須好好看著那男士們。他說我必須把他們錯誤的行為或說話記在腦子裡,明天早上要向他報告。」
「你想你爸爸會不會被你記下來?」
「我問過史柏,他說我爸爸很特別,可以把他排除在名單外。」
她親吻他,向他道晚安,然後走下寬敞的樓梯間,這時前廳傳來一陣叩門聲,穿著一身英挺晚宴裝的桑森前去應門。
詹姆立在門口,黑斗篷在清冽的晚風中冉冉飄飛,頭上沒戴帽子。
「啊,你終於來了,詹姆少爺。」桑森說。
「那個該死的小蠢蛋在這裡嗎,桑森?」
「哪個該死的小蠢蛋,詹姆少爺?」
「別跟我打馬虎眼,桑森。她在這裡,對嗎?」
「當然在這裡,不然還能在哪裡?」
他抬頭看見了她,又轉回去面對桑森。「女公爵和麥格正在舉行宴會?」
「是的,但你的光臨絕不會造成任何不便。畢傑早料到你會來。過去三天都為你準備了晚餐,今天也是。我們討論過這件事,結論是,你在一周內應該就能想出她到這裡來了。」
「告訴我她沒事,桑森。」
她叫喊。「詹姆。」
他仰頭看她一眼,播搖頭,又轉向桑森。「她到底在哪裡?」
「詹姆!」
這次他向前幾步,再次仰頭看她。「潔琪?」
「是啊!」
「你不是潔琪,你沒有任何地方像潔琪,可是你有她的聲音,你把潔琪怎麼了?」
她緩緩步下樓梯,不能奔跑,否則可能會踩中裙角然後摔斷脖子,可是她多麼想跑向他。跳到他身上然後緊緊抱住他再也不鬆開,甚至可以讓他吃畢傑做的晚餐。
她到達最後一階,他走向她,停住三尺之外,怔怔瞪著她。
「哈羅,詹姆,我好訝異你來了。」
他久久盯著她,啞口無言。「老天!我真不敢相信,看看你,你把自己給怎麼了?噢,我明白了,你落入瑪琪的手掌心了。」
「是的,」她說,下巴高抬,感覺像個女王,感覺自己像個足以讓溫詹姆動心的女人,就像麥康妮。「每個人都非常和善地待我。」她知道她的胸脯雪白而豐挺,及腰的髻發楚楚動人。她的嘴辱塗了乳膏,鼻樑上只剩稀疏幾顆雀斑。她在臥房中仔細端詳過自己,知道她比起在綠房中翩翩起舞的淑女們毫不遜色。連她的雙手都柔嫩無比,歸功於瑪琪的乳膏。
「你的樣子真可笑。」
她嘴巴半張。「你說什麼?」
桑森從容說道:「有時候詹姆會不自覺落入他母親的說話模式,潔琪。我相信他其實說的是,你的樣子真窈窕。」
「真是一派胡言,桑森,」詹姆回頭說。「我母親只消一回合就將你打敗了,別管閒事,桑森。倒是說說看,女孩,你到底以為你這是在做什麼?嘴上一圈鮮紅唇膏,活像個小蕩婦。你的胸部眼看就要從領口蹦出來了,我從來不知道你有胸部,也許是用手帕硬擠出來的?你的雀斑變少了——怎麼回事?兩個月來你是否將自己鎖在房間裡用一噸的黃瓜敷臉?還有這件衣服,讓你根本不敢走路,害怕絆一跤。至於你的頭髮,好像準備上演歌劇似的。我敢打賭你的頭連動都不能動,怕夾子會鬆掉、頭髮會散開。老天,你居然戴著髮夾!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感覺沮喪極了,對於自己美貌的幻覺瞬間損滅。她說:「我可以任意轉動我的頭,不怕頭髮會散掉。」
他揮揮手,大步走向她,抓住她的臂膀一把提起,讓她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全是胡說,忘了我剛剛的話。我一定是意識下清了。你真的在這裡而且平安無事。我就知道麥格會收容你。你那麼可憐兮兮,他絕不忍心將你踢出去。」
「我才不可憐呢,至少現任不可憐了。但是你就是不喜歡我,對嗎?你真可惡,詹姆,我很美麗,麥格說的,桑森也這麼說,瑪琪也說了。」
「他們說的,呃?那是因為他們不認識從前的你。他們沒見過你在樹上爬上爬下,沒見過你咬著根乾草,頭上的舊氈帽遮著眼睛,哼著女公爵寫的歌謠。他們也沒聞過你臉上的黃瓜味。」
「那些事有什麼值得提的?那跟我現在很美麗又有什麼關係?看看我,詹姆。可惡,看看我啊!」
「我在看。我都不敢碰你一下,怕你會碎裂成無數亮晶晶的小珍珠。史柏對這件事倒是怎麼說呢?」
「我還沒見過史柏。」
「這就奇怪了。通常這種鬧劇都是由他帶領演出的。他跑到哪裡去了,桑森?」
「他在這裡,詹姆少爺。並非站在這裡,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他並非在這裡站在我身旁,而是在他屋子裡、在他該在的地方、在他高興在的地方。」
詹姆再次揮了揮手,又胡亂搓著頭髮。「天知道過去七周以來我不斷預演一旦見到了你該說些什麼話。現在我卻迷糊了,都得怪你變了個樣子。我沒料到你競搖身一變成為這個我全然陌生的女人。你不會也穿了長襪吧?」
潔琪毫不遲疑地掀起美麗的黃色絲裙和襯裙,露出裡頭的淡黃色長絲襪。
他瞇起雙眼。「快把裙子放下,只要說有就可以了。你簡直不懂何謂端莊。好啦,你究竟為什麼逃走呢,潔琪?對了,這就是我預備要問你的第一個問題。感謝老天我終於記起來了。為什麼,潔琪?」
「真是個蠢問題。你明明知道我逃走是因為我的一生毀掉了,每個人都知道。嘉莉給了我三百塊錢讓我離開,她還答應送我幾件裙裝和一件外套的,但是她失信了。她以為我要去紐約投靠桃麗姑姑,可是我沒去。」
「沒錯,嘉莉正是這樣向大伙宣佈的。她說你知道自己的行為有辱門風,於是決定離家遠走他鄉。但是我不相信你會去桃麗姑姑家,那個老怪物比我母親更加可怖。你是個白癡,潔琪,但是我從來不認為你是個傻瓜,於是我立刻趕往碼頭去察看有哪些船隻開往英國,結果發現你失蹤那天早晨有一班船。同時碼頭有個僱員認出了你,因為他有幾次看過你賽馬。他說你穿著身男裝來企圖偽裝自己,卻瞞不了任何人。可惡,潔琪,你連張紙條都沒留下,拿了行李就走。我告訴歐尼我要來英國找你。他說他要你回家去。我不明白為什麼,但是他就是這麼說的。」
「也許爸爸希望我回去,但是嘉莉說的對,其他人都不希望。」
「胡說,根本不是這樣。等我們回到巴爾的摩的時候,大伙早就忘了你曾經趴在我身上,兩手撫摸我的臉、嘴巴距離我的嘴一寸不到的事了。」
「事實上,詹姆少爺,」桑森說著朝潔琪移動了一小步。「史柏先生、畢傑先生、瑪琪和我討論過這件事。我們一致認為潔琪是再也回不了新大陸了,至少以她的現狀看來是如此。」
「這個我倒同意。看看她,以她的現狀不知道會招來多少麻煩呢。男人一見了她便會沖昏頭的。」
如果潔琪沒聽錯,這話倒不像是侮辱。「什麼樣的麻煩?」
「安靜,潔琪。桑森,給我走開,至少後退三步。我又不會勒她的脖子——暫時還不會。謝謝你。好了,潔琪,我說這真是你最愚蠢不過的行為了。」
「但是已經成了事實,詹姆。我巳經來了,而你也在這裡,我想知道你跑來做什麼。」
「我不在乎你父親怎麼說、其他人怎麼說。我不該為你的名譽受損而負責,潔琪。」
「當然,我已經對所有人說過,包括我父親。」
「他才不相信呢!他一直試圖勾起我的罪惡感,我別無選擇。只好跟蹤你到這裡來帶你回去。害我不得不離開馬拉松,離開飽受何莫提糾纏的可憐的愛麗,離開康妮。都是因為你,潔琪,該死的女人,都是因為你不小心朝何莫提的腳射了一槍,然後落在我身上。」
「我救了你一命,詹姆。我還幫助你擺脫掉嘉莉的詭計。」
「這是事實,但已經無關緊要了。重要的是我原本沒有計劃在年底前到英國來。現在卻不得不來一趟,全是為了來帶你回去。」
「我不能回去。一切都沒有改變,詹姆。毫無改變,我不能回去。」
「我們一致同意,詹姆少爺,」桑森說。「以她目前的狀況不適合回去。我說過的,我們所有人已經談論過這件事而且作了決議。」
「一點沒錯,詹姆。沒有人希望我回去,除了那個想要佔我便宜的人。」
他用拳頭敲擊牆壁,大吼著:「你照著我的話做就是了!」
「不要喊叫。你沒有權利支使我。」
「想想,我是站在你父親的立場。他希望你回家去,我是代表他來的啊!」
「哈,想都別想,詹姆。我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而我想要做的就是留在這裡。我是這裡的僱員,我已經有了份工作和重要責任。你別想譏笑我,溫詹姆。」
「是嗎?是什麼工作?」
「我是查理的保姆和東尼的騎馬看護。」
「噢,我的天,事情比我想像的更加嚴重。聽著,潔琪,查理已經有一個保姆,也許有三個也說不定,分別在各個翼房裡待命;至於東尼則有父親、母親、藍晶和所有馬僮可以教他騎馬。麥格和女公爵讓你做這些只是因為同情你的處境。太荒謬了,絕不能繼續下去。」
桑森突然輕咳幾聲,悄悄說:「詹姆少爺。」
詹姆徐徐轉身,發現女公爵和麥格站在廳廊前凝視他。
「歡迎回來,詹姆,」麥格大步走向他,和他擁抱然後將他推開。「你看起來一臉倦容呢!沒睡好是吧?瘦得像根木棍。是因為幾周以來擔心潔琪的結果,對吧?她好得很,而且美麗動人。看看她。」
「謝謝你的關心。麥格。哈羅,女公爵,很抱歉打擾你們的晚宴。我匆匆趕到這裡,心想這個臭奶娃可能在這兒,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是她變了個樣子。為什麼你讓她把自己塗得像個歌劇演員?她甚至不懂如何穿裙裝,還把裙擺撩起來讓我看襪子,那種襪子未免太誘人了,根本不適合她。」
「親愛的詹姆,」女公爵用她一貫篤定的語氣說。「我們非常歡迎你來,我們一直在等你,不過我建議你當心一下你的嘴。潔琪的樣子迷人極了,比舞宴中任何一位女士都來得出色。她說的一點也沒錯,她的工作非常重要,對孩子們或者對我們都一樣。我們絕不是因為同情她才僱用她的。」
「哈!」
「可悲,詹姆。你究竟怎麼了?」
「潔琪,你別管。噢,算了,既然你沒事,我就回我的坎德梭馬場去了。」
「等吃了晚餐再說吧!詹姆少爺。到坎德梭得花兩小時騎程呢。今晚你就住在這裡,艾默莉太太已經為你準備好臥房了。快到廚房裡來,畢傑在等你呢。女公爵、爵爺、潔琪,快回到宴會裡去,我來招呼詹姆少爺。」
直到凌晨三點潔琪才總算舞得盡興,回到了臥房。
她卸下頭頂的所有髮夾,爬上床去。頭髮松垂的感覺真舒服。那些髮夾刺得她頭皮發麻呢。她脫掉長襪和鞋子,按摩僵硬的腳趾。她美麗的絲襪毀了,但是十分值得。往後她將有每週兩鎊的收入,足夠償還女公爵了。她夢見了詹姆。這次不再是那個噩夢——過去幾個月來她作了四次同樣的噩夢,一個氣味可怖的死人,突然開口指責她盜取他的寶藏。但今晚的不同,詹姆沒有對她生氣。相反地他擁著她,親吻她。溫暖的吻。
她醒來,發現東尼的小哈巴犬「丹波」趴在她臉上,濕鼻子貼著她鼻尖,使勁舔她的臉頰、下巴。
她格格笑著推開它,邊用手背抹著濕臉。「你這討人嫌的小可愛!是不是東尼讓你溜進我房間的?」
「不是的,是我。」
是詹姆。一身俊挺的騎裝,金褐色的頭髮略顯蓬亂,顯然他剛才去騎馬了,他的頭髮似乎長了些,相當好看,
還有他的眼珠,比她還要翠綠,顏色更深更濃而且更純淨。
「你瞪著我做什麼?」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你的樣子真好看,我喜歡你頭髮上深淺不同的層次。」
她拉了床單蓋至下巴,在床上坐了起來。
他微微一愣,又輕咳幾聲。「你的模樣還是令我不習慣。你的頭髮蓬亂蓋住臉頰,好像你床上藏著一個情人似的。」他說著往門內踏進一步,邊用靴尖輕輕將「丹波」推出門外。「剛才我和麥格去騎馬。他說你把他給累壞了,要他陪你跳舞直到深夜才罷休。他還說你學得非常快速,幾乎和女公爵跳得一樣優美了。當然,我是不相信他的。你該起床了,已經將近十點鐘。我要出發前往坎德梭了,你想跟著我一起去嗎?」
「你是在邀請我前往你在英國的家?」她徐徐吐氣,興奮得聲音幾乎顫抖,但她必須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她不想讓他發現如果他當真是在邀請她,她可能會喜悅得拋開床單開始跳舞的。
「是的,跟我走吧!我不放心你獨自住在這裡。說不定你會再次逃走。」
「噢。」她沒有從床上跳起來。
「你需要多少時間換衣服?」
「一小時。」
「一小時?那個舊的潔琪起床加上整裝完畢只需要十分鐘。」
「你喜歡舊的潔琪?」
「是的。不是的,我才不在乎,趕快就是了。」
「等一等,詹姆。我是這裡的僱員,我必須去向女公爵請一天假。」
「事實上,女公爵建議你跟我到坎德梭去。她說你花太多時間和小孩們相處,她相當擔心你的心理健康。快點。」
大約一個半小時之後潔琪走出房門,看見那位高大優雅的紳士正微笑等著她。
「早安,」他伸出手臂迎接她。「聽說你在昨晚的宴會中表現得十分耀眼。伯爵和女公爵說你玩得很開心。」兩人挽著臂膀走下樓梯。
她歎息了一聲。「那是昨晚,你有沒有看見詹姆,先生? 」
「噢,有的, 早上我還和他一起吃早餐呢。」
「史柏,你和潔琪在這裡做什麼?」
「我是小姐的男伴。」
潔琪轉身驚呼。「你是史柏?那個史柏?」
「正是。」史柏微微揚高眉毛說。
「你保證你不是伯爵或者公爵?」
詹姆在樓梯下吼叫。「史柏,是不是你教她花一個鐘頭把自己打扮得像個蕩婦的?瞧瞧她,那件騎裝是女公爵的—— 我認得的。穿在潔琪身上真可笑。她是個美國人,一個野女孩,不該穿著這種時髦的——」
「我認為,詹姆,」史柏繼續牽著潔琪步下樓梯間,沉穩地說。「當你不斷地走語言的險路,總有一天會栽到懸崖下然後跌個粉身碎骨。」
詹姆咬著嘴唇,喃喃詛咒,最後歎了口氣。「也許你說得對。怎麼回事,潔琪?你不知道他是史柏嗎?」
「不知道,我以為他是在這裡作客的伯爵或公爵,看我可憐所以幫助我到處熟悉這屋子。」她突然壓低聲音,格格笑著說:「我們不能再用這種方式見面了,詹姆——老是在樓梯底下。」
「現在你說話的樣子倒像個傻女學生了,競然發出那種竊笑。你必須盡快回家去,潔琪,否則你就要變成一個讓大伙不認識的女孩了。」
「我得說,詹姆,」史柏鬆掉她的手臂,拍拍她戴著手套的手。「潔琪是個對環境適應
良好的成熟女人。現在她必須去吃早餐了。」
「可是詹姆想快點離開呢,史柏,而且……」
「吃早餐,潔琪。」
「好的,史柏。」
坎德梭是一座精巧整潔的私人馬場,比馬拉松馬場小得多,但在群山圍擁中顯得十引人注目。屋舍的石牆木籬似乎早成為風景的一部分,自然地和整片田野融為一體。主屋呈方形,至少有兩百年歷史,三層樓,紅磚,狹長低矮的馬廄外牆剛剛上新漆,兩側各有一片新穎的圍場。到處可見橡樹和榆樹,行些古老得令潔琪不禁猜想也許那些樹木早在羅馬時期便存在了。
「詹姆,羅馬人是否統治過約克夏?」
「有的。有一個十分漂亮的小村鎮叫做艾德伯鎮,它曾經是羅馬時期的一個城市。有人已經挖掘出兩條極具壯觀的鑲嵌細石道路,也放未來他們還會有更多發現,你為什麼問?」
「那些樹林,看起來那麼古老,或許羅馬時期就在那裡了。非常浪漫,你不覺得嗎?」
詹姆聽見一陣馬兒嘶鳴,笑著說:「那是『貝裡尼』,我這輩子所見過最漂亮的一匹阿拉伯馬。去年麥格送給我的。它已經生育了兩女三男的後代了,來看看它,潔琪。」
「貝裡尼」渾身照亮如漆,兩眼閃著慧黠。潔琪拍撫著它美麗的頭頸。「它真是討人喜歡。」
「所有母馬也都這麼覺得。去年冬天,就在我回巴爾的摩之前,發現有一匹從羅特米馬場來的母馬跳到可憐的
『貝裡尼』身上。一個馬僮試著阻止它,竟被它狠狠踢了一腳。」
「是你編造的故事。」
「才不是,去見見我的夥伴吧!」
她見了他的馬房總管理席蒙,是從二十哩外的克勞夫馬場被詹姆請來的。
「別拖拖拉拉,潔琪。」詹姆催促她前進。潔琪在每匹馬面前駐足,喂一根紅蘿蔔,拍拍它們的頭並且告訴它們
能夠住在這馬場裡有多麼幸運。
「很難。」她說著回頭對他微笑,詹姆傻住了,久久無法言語。從打開的馬廄門透入一縷陽光來投在她肩上,由於逆光,她的一頭紅髮被烘托得宛如愛爾蘭海岸上的落日。她笑盈盈地望著他,那頭紮成單辮的長髮顯得有些不同。似乎比以前蓬鬆一些,臉頰周圍懶懶披垂著卷絲。他別開頭去,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這是『加利』,全約克夏最見多識廣的公馬。」
「加利」得到兩根紅蘿蔔和無數個拍撫。
「進屋子裡來吧!」
顯然坎德梭的屋宅曾經藉由女公爵的巧思而變成了溫馨的家。她多麼希望能告訴詹姆,她——潔琪也能夠讓馬拉松變成一個真正的家,只要……唔,夠了。
她搖搖頭,伸手撫摸一把覆著細緻深藍色錦緞的椅子。客廳地板上鋪著兩條奧柏森地毯,佈置著幾組長沙發和椅子。牆上掛著幾幅風景畫,和傑斯園邸不同的是,不見有家族畫像,牆面的淡黃色新漆使得整個客廳顯得明亮清爽。
她見了凱慈太太和她的兒子哈洛,他們負責在詹姆外出時照管坎德梭。
她見了園丁古柏和他的助理園丁卡羅。卡羅五年前才從西班牙渡海而來,只能說簡單的英語。
「花園好美啊!」潔琪走出落地窗,眼前展開大片草地遠不及傑斯園邸草坪的廣大,但是種滿夏季風味的繡球
花,玫瑰、風信子和雛菊。
「女公爵堅持要種花。」詹姆說。
「你好像有點尷尬。難道欣賞美不是一種男子氣概的表現?」
「女公爵愛花,我只好讓她去了,」詹姆不理會她的問題,逕自說道。他轉身面對她。「你比較中意哪裡——坎德梭或者馬拉松?」
「我兩個都想擁有,它們各有特殊的美。你不會想要賣掉任何一處吧!會嗎,詹姆?」
「除非我破產。你想喝點檸檬水嗎?」
「我想騎『貝裡尼』。」
他笑著說:「也許下次吧!它是個惡魔,雖說它高興的時候往往表現得像個萬人迷。你在這套華麗的騎裝底下是否也穿著長襪呢,潔琪?」
她毫不遲疑掀起騎裙,露出純白色的襪子。
「女公爵為了打扮你一定瀕臨破產了。」他皺起了眉頭——為什麼,她不明白。在她看來他只是開開玩笑罷了,然而他卻像十分認真似的。詹姆的幽默感不知哪裡去了。
「她不會破產。我有兩鎊的周薪,我打算明天就去買來還她。」
「兩鎊周薪?多麼豐厚的待遇。她付你薪水來償還給她。算了吧!你不可能待在傑斯園邸一輩子的。」
她走開去,伸手撫摸一朵深紅的玫瑰。「我知道。」她沒抬頭看他,只蹲下來聞嗅那花香。
「你打算怎麼辦?」
她轉過身來,凝望著這個她從十四歲開始便愛著的男人。開始時完全是英雄崇拜,詹姆在她眼裡是個完美的天神,偶爾慷慨地賜給她一個微笑、一句讚美。當她長大成人,發現他並非神邸而只是一個男人;然而奇怪的是,她對他的情愫有增無減,甚至轉化成為某種微妙深沉的東西。
但是它無足輕重。詹姆依然當她是個十四歲的女孩看待,或是一個改頭換面的小蕩婦。不,她的感情根本無足輕重。
「我想我會替女公爵和伯爵工作個幾年,存一筆錢,然後回到家鄉買一座馬場。我要繼續參加賽馬,而且我一定會贏。」
他沒有大笑。她有些訝異,同時也有點感激。如果他大笑的話她恐怕會無法承受的。他淡漠地說:「經營馬場需要一大筆錢,潔琪。每週兩鎊,就算你兩年不吃不喝,也只能存下一百鎊不到的錢。」
「我知道。夠用的,我父親應該會以低價賣給我一些馬匹,我只需要有個起頭,然後一定能像你一樣成功的。」
他別開目光,望向連綿山上的楓樹林。「我擁有的助力比你多,潔琪。我的妻子帶給我一大筆妝奩。一開始時我便有一千多鎊的資金可供運用。事實上,坎德梭馬場是海莉的父親送給我們的結婚禮物。所以,馬拉松擁有較大的成功機率,是因為我握有充裕的資金來經營這座馬場,擔負得起前兩年的虧損。」
「多少資金,詹姆?」
「海莉的嫁妝大約是兩萬鎊。」
潔琪迅速計算了一下。「老天,詹姆,幾乎等於十萬美元呢!」
「是的,我知道。我是個富人,因為我正巧愛上一個富有男爵的女兒。她是他的獨生女。他深愛女兒,連帶地也將我視如己出,只是天曉得我實在不夠資格享有。他並未將海莉的死怪罪在我的頭上,雖說我知道他的喪女之痛有多麼深沉。」
「為什麼他該怪罪你?」
「是我讓她受孕的。她死於難產,孩子也跟著她去了,我們結婚甚至不到一年。」
「我懂了。」
「不,你不懂,不可能懂。你還太年輕,男人對於你只不過是賽馬場上的競賽對手罷了。你不瞭解那是怎麼回事,唔,這不重要。總之你得明白,錢將是一大問題。」
「為什麼你要為她的死怪罪自己?」
「那個醫師是個蠢蛋。他臨場心生膽怯,使得她分娩的痛苦延長而且變得愈加困難。他們告訴我那是女人家的事,將我趕出了房間。當我聽見她的尖叫聲而衝進房裡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了,他竟然就那麼眼睜睜看著她斷氣,在一旁措手無策。在那之後我讀遍關於生兒育女的書籍,訪遍倫敦的名醫。我發現她是有機會被救活的。倘若當時我能夠認真看待那整件事情,也許海莉到今天還活著,還有我們的孩子。」
眼淚滾下她的臉頰,她無聲啜泣著,詹姆看見她的肩膀抖動不止,驚訝地扳過她的身體來面對他。「眼淚嗎,潔琪?我不記得曾經見過你哭泣呢。這件悲劇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我真不應該告訴你的。擦乾淚水吧!潔琪,拜託。」
但她非但沒有停止,反倒將臉埋進掌心,哭得更加激烈。詹姆悶聲詛咒,然後將她攬入懷裡。「噓,潔琪,那已經是很久很久的事了。痛苦早就隨風而逝,不再困擾我了。喔,快別哭了。」
她抬起頭來凝視他。慢慢地她將手臂圈住他的頸子。「詹姆。」她僅僅呼喚一聲。
他不明白為何這麼做,但他就是做了。他彎身去親吻她。緊閉的、塗著淡淡唇膏的嘴唇。一股強烈的悸動令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對潔琪?太荒謬了。他說:「張開嘴,一點就好,潔琪。對了,就這樣。」
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幾乎讓他失去神智。他緊箍她的身體,使兩人貼合著。而她則像只瞥見狐狸身影的孩子般僵直畏怯。
他感覺自己幾乎像個急色的惡徒。他匆匆鬆開她並且將她輕輕推開。
「我很抱歉,原諒我。」
她盯著他騎裝上衣的鈕扣。「你嚇著我了。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也許你不該這麼突然就放開我,也許你應該給我一點時間習慣你的——」
「安靜,潔琪。真抱歉,儘管你的妝扮有所不同,但你依然是賀潔琪,我不該像這樣冒犯你的。」
「十分美好的冒犯。也許你可以再親我一次?」
「不行。」他說,卻再次摟緊了她並且親吻她——不再是輕柔的吻,而是強烈、溫熱的吻——結果,她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他戛然而止,笑著問她:「我很可笑?」
「昨晚我夢見你。我夢見你熱烈地吻我,而且緊緊抱著我。後來我醒了。發現原來是『丹波』坐在我臉上在舔我的鼻子。」
他沮喪地雙手一垂。「當一隻可愛的小狗舔你的鼻子的時候你竟然召喚我到你夢裡,這倒讓我認清了自己的角色。」
「噢,不,我無法想像你會坐在我臉上。」她仰望他的嘴,吞嚥著。「再一次,拜託,詹姆?」
「不行,」他近乎憤怒地說。「午餐時間到了。來吧,凱慈太太一定在等我們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