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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歎息。
他是可以幫她忙,因為他就是那個失蹤的人。可是叫她怎說?他看來像根本不認識她!
「過去的事不提也罷!」她說:「我已經結了婚,五年中的變化很大,我不想再添麻煩!」
「那個男孩是傻瓜,」他竟也歎一口氣。「若我是他,即使迷失在深山野我也要拚命爬回來找你,你這樣的女孩!」
「你,」她吃了一驚,他真大膽,他怎能說這話?他忘了她是盛之安夫人?
「抱歉,冒犯了你!」他展顏一笑。「我是情不自禁!」
「你結婚了嗎?」她轉開話題,心裡好緊張,若他結婚!表示他,變心?誰知道!
「沒有!」他坦然攤開雙手。「女朋友都沒有一個!」
「不信!」她盯著他,上帝不可能創造兩個完全一樣的人,包括姓名!「你這樣的男孩竟會沒有女朋友嗎?」
「肯給我機會證明嗎?」他眼中的光芒有絲奇異的火花。「我會讓你知道!」
「怎證明?」她心頭躍動,有初戀時第一個約會的感覺。
「明天一起吃中飯,我帶你看我的家,我將所有的事說給你聽!」他單刀直入。
她不能拒絕,卻又,怎能接受?她一直在證明自己是個好太太,豈能因他而破壞?當然不能,可是,他是立品,怎同呢?她本該是他的太太!
「叫我怎回答?」她明顯地表示自己的矛盾。「我怕被人誤會,大家都知道我是盛夫人!」
「誰規定盛夫人不能與其它男孩子吃午餐?」他叫起來。「這是最普通的社交!」
「我明白,可是,我不同!」她認真地。
「為什?你想比其它官紳名流夫人更虛偽些?情願在暗中做事?」他明顯的諷刺。
「不,因為在結婚前,我是個舞女!」她坦然地望著他。
或許,是她的坦率感助了他,他突然捉住了她的手。
「為什要告訴我?你可以不說實話的!」他有些激動。
「對真正的朋友我從不說謊!」她任由他捉著她的手,鼻子酸酸的,她想哭。
「貝妮!」他不知道該怎說。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愛上了這個「盛夫人」!
「我雖然做了兩年半舞女,可是我清白,」她又說。眼波清澈透剔。「你信嗎?」
「我信.當然信!」他又快又肯定地。
「你信,就好了!」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一滴淚珠忍不住滴下來,落在他手臂上。
「貝妮,怎這樣說?」他心靈震動,這個年青的盛夫人看來對自己滿有情意。「我信與不信對你很重要?」
「是的,很重要!」她低喃。「比誰相信都更重要!」
「為什?」他完全不明白。就算是一見鍾情,也不可能這樣!
「原因我不能說,」她輕輕抹去淚水,那神情美得令人生憐。「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如果你要我等那一天。我會等!」他堅定地、摯誠地。
「李,」她驚喜得連聲音也在抖,立品不是變心,只為了其它原因。
「立品!」他溫柔地拍拍她。「叫我立品!」
「立品!」她溫柔而滿足的。她叫了許多年這名字,也盼望了許多年這名字,如今,真的盼到了!
他凝視著她,臉色好溫柔、好溫柔。
「我有一個感覺,我來香港是為了尋找你,」他輕輕地說:「這是緣分嗎?」
她說不出,上天要她失而復得?
世上的事真奇妙!
「明天一起吃午餐好嗎?我知道有一家很安靜別緻的小餐廳!」他說:「暫時忘掉你是盛夫人,嗯?」她點點頭。她怎能不點頭,他是立品啊!
狂熱的夢貝妮陪著之安吃早餐。
之安看來神色清朗、精神愉快,胃口十分好。一個好家庭、好太太對男人是最重要的。
貝妮偷偷打量他,她不知道要怎開口對他說中午要出去。其實,之安從來不管束貝妮的行動,他絕對信任她。
他說過,夫婦間互相信任,才能有真正的幸福,想來是很有道理的。
「之安,」貝妮終於開口了。「我中午想出去逛逛!」
「去吧!」之安毫不猶疑。「你也該出去走走,悶在家裡精神好不了!」
「我,」貝妮忍不住慚愧,她在說謊話啊!「可能逛得久一點,不回來吃午飯!」
「想買東西吧?」之安微笑一下,放下牛奶杯,從西裝袋裡摸出支票簿,很快地簽一張。「帶著,要用多少自己填上去!」
「不、不用,我還有!」她不肯要,她愈來愈不安了,她的確是善良的女孩。
「夫婦倆還客氣什?」之安把支票放在桌上。「那,我們晚上再見了!」
「我會盡快趕回來!」她感激地。
「不必趕,難得出去一次,逛個盡與吧!」他愛惜地拍拍她。「小心駕車!」
他走了,絲毫不懷疑地走了。
貝妮連忙換衣服、梳頭,她努力排出那一絲自疚的慚愧感覺,她只是去吃頓午餐,不是犯罪!
才十一點鐘,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一小時,這是最難捱的一小時了。貝妮又緊張又著急,時間怎過得這慢?
她穿一條瘦長的喇叭褲,穿一件T恤,很簡單的打扮,街上許多女孩子也是這副普通打
扮,但她看起來卻十分不同,她勝在氣質,她美得自然,她完全不需要借助化妝品!
十一點半,電話響起來。
「喂!我是盛,」她接電話。
「貝妮,是我,立品!」愉快、開朗的聲音。「現在來好嗎?我已經出來了!」
「你在哪裡?」她心中的焦急、緊張一掃而空。
「文華酒店咖啡廳,快點來!」他說。
「我還沒,」她故意說。
「沒換衣服嗎?」他行斷她的話。「我要見你,不是你的衣服。十五分鐘下山,好吧?別遲到!」
「好!」她說。
他讓她暫時忘掉自己是盛之安夫人,那,她也該忘掉那些矛盾、那些不安,是嗎?
放下電話,她拿起手袋、車匙匆匆下樓。她記得立品討厭不守時的人,她不能遲到!
她加快車速,十分鐘落到山下,泊車,然後半跑著走進文華咖啡廳,一眼就看見了他。
他穿著西裝,因上班的緣故吧!他穩重地站起來歡迎她。他那態度,即使有人見到,也不會以為是情人約會。
「遲到了一分鐘!」他含笑地凝視她。
「從來沒開過今天這快的車,」她白他一眼.很自然地。「泊好車我是跑過來的!」
「好吧!算你遲到得有理!」他招來侍者付賬。「現在去嗎?」
「你說那家小餐廳?」她跟著他站起來。
她也渴望早點離開,中午時分,中環這地方好容易碰到熟人,那時就窘了。
他帶她過海到九龍,叫的士去到一家小餐廳。
所謂的小,只是地方不大,門外裝飾也不吸引人,設在一處有私家車位的小花園裡。其實,餐廳裡的佈置,遠比許多大酒店精緻。
它精緻得恰到好處,不會因為過分豪華而變為俗氣。最特別的,是所有女侍全是金髮女郎,而且是十分保守的金髮女郎,連迷你裙也不穿的。
氣氛很高貴,很夠情調。
「怎會找到這種「小」餐廳的?」她驚訝地問。
「朋友介紹!」他隨意說,「吃什?」
「你能猜到嗎?」她望著他。以前立品是知道她所愛的一切,他還記得?
「讓我想,蝦仁盅、沙律、煎板魚和法國洋蔥湯,猜對了嗎?」他問。。
她暗暗歎息。他完全記得她喜歡的一切,為什偏偏記不起她?做戲是做不了這逼真的!
「完全合我意!」她保持微笑。「告訴我,你怎能猜得這准呢?」
「不知道,靈感吧!」他淡淡地。
他用英文吩咐了食物,女侍離開。
「你知道,我不相信你沒來過香港!」她說。
「有時連我自己也懷疑。許多地方,似乎很熟的!」他搖頭苦笑。
「你說要講些以前的事給我聽的!」她說。她十分盼望聽他自己怎說。
「慢慢講,我們有許多時間!」他說。
「你下午不上班?」她很意外。
「請半天假,專程陪你!」他說。
她沉默了,對這又熟悉、又陌生的兒時伴侶,她依然矛盾著拿不定主意,她不知道該怎做!
「不,很好吧!」她遲疑地。
「別擔心,我不是個不負責的人,」他輕輕拍拍她的手,說:「下午陪你,晚上我會回公司辦公,一樣的!」
「沒有人管你嗎?」她笑了。
「誰管我?」他故作驚異狀。「總公司派我來管人,不是被人管的!」
「好大的口氣!」她搖頭。她發覺要排除矛盾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開玩笑的!」他也笑了。「我的工作時間不需要硬性規定,這是事實!」
「你,沒有讀博士?」她忽然問。
「沒有!」他盯著她看。「你若要我讀博士,我立刻辭職回去讀!」
「哎,我有什權力要求你?」她又在迴避了。她看得出,他雖然不記得她是以前的貝妮,但他有對她有好感。「你說的話好離譜!」
「離譜?」他笑了。「我這冒昧地請你出來吃飯,你不覺得離譜?你會突然請個完全陌生的人參加宴會,不離譜?對,我們都有些離譜!」
「我,不是這意思,」她的臉紅起來。「我請你參加宴會是,因為你像一個人!」
「誰?你以前的未婚夫?」他很感興趣。
「如果你不信,下次我拿他的照片給你看!」她說。
「一言為定!」他很高興。「我倒希望我有個未婚妻像你!」
「又胡扯了,」她搖頭。「答應你出來吃飯,我一直有犯罪的感覺!」
「貝妮,這是正當的交往!」他說。
「我是有夫之婦!」她說。
「你的思想和時代脫了節!」他說。
「我是保守的中國人!」她說。
他們互相緊緊地盯住對方,針鋒相對似的。
過了一會,兩個人一起笑起來。
「吵什?爭什?我們才第三次見面呢!」他說。
「冤家路窄吧!」她好輕鬆,難得的輕鬆。
「貝妮,以前我見過你嗎?」他又提起來。「我總覺得對你好熟悉似的!」
「你仔細想想吧!或者我們真的見過面,而且很熟悉!」她不置可否地。
「可能嗎?我又沒患過失憶症!」他笑著。
「我相信就算你得了失憶症,你自己也不會知道吧?」她也笑著。
女侍送來食物,他們的談話暫時中斷。進餐時他們都不出聲,孤兒院養成的習慣。直到咖啡和甜品送了上來。
「等會兒到我家裡去坐坐?」他問。
「是否要說你以前的事?」她反問。
「為什對我以前的事那感興趣?」他一邊喝咖啡。
「不能嗎?」她答得很技巧。
「當然能,是我的榮幸!」他笑一笑。
他忽然看見她右手上戴的指環和他的一模一樣,昨晚他還以為她開玩笑,現在不由他不驚奇。
「真是一模一樣呢!」他拿起她的手,仔細地看著說:「連白金的顏色都相同,表示年代差不多,是吧!」
「如果同於一家店舖賣出,就更巧了!」她有意無意地說:「說說你那指環的故事!」
「也沒有什故事,」他搖了搖頭說,「幾年前,我出過一次車禍,事後媽媽就給我戴上這指環,像小孩子戴玉鐲一樣,保護身體的,這只是老年人的迷信!」
「車禍?幾年前?」她心中一動,連忙追問。
「嗯,記不清了,大概是大學畢業那年吧!」他皺著眉,困難地思索著。
「這嚴重的事怎能記不清?當時傷得很重吧?」她再問。
「不,清楚,」他仍在苦苦思索。「奇怪,真是記不清了,好像根本沒發生過一樣!」
她歎口氣。有些眉目了,他是因為車禍。但是,他哪裡跑出一個媽媽來?而且照時間計算,他出車禍時該是在得了碩士後,去長島紐約大學的途中,會是那次受傷嗎?
奇怪的是,他竟記得自己是李立品,而忘卻了其它的事,這又怎解釋呢?
「你在想什?貝妮?」他問。神色又恢復了自然。
「沒什,」她胡亂地攪動杯中咖啡,說:「沒什!」
「別騙我,貝妮,我在你眼中看見懷疑!」他認真地。「你是不是在懷疑我什?」
「怎會?」她誇張地做個手勢。「你有什值得懷疑的?你是做間諜的嗎?」
「當然不是做間諜,」他笑笑。「在王醫生門前碰到你,你就眼睜睜地望住我,那神情,哎,值得研究!」
「我只是驚奇、意外,加上抱歉而已!」她含糊地。
「像嗎?」他不在意地說:「我覺得你的神情好像碰到多年不見的老情人似的!」
「什話?」她有些不安了。「走吧!」
他付了錢,伴著她走出餐廳。
「這間餐廳真不錯,東西好、地方好、氣氛好、情調好!」她隨口說。她只是不想這沉默。
「既然什都好,下次再來吧!」他說。
「你這是打蛇隨棍上嗎?」她眉梢上揚。
陽光下,她看來美得明媚;在幽暗燈光中,又是一番風情。
「真可惜!」他似真似假地凝視她,歎口氣,截停一輛的士。
「可惜什?」她坐上車問。
「可惜你已經是別人的太太了!」他說。
「瞎扯!」她的臉紅了。她仍是那害羞。
「哎,等會兒我說我的故事,你說你的故事,好嗎?」他轉開話題。
「我的故事不好聽!」她搖搖頭。
「不好聽也要講!」他握住她的手。
她掙扎一下,掙不脫他,就由得他握著。這也不是犯罪啊!他是立品,她失散的未婚夫!
「你原來住在九龍!」她說。一沉默下來,她立刻會覺得不安。
「公司給我安排的房子,」他淡淡的。「貝妮,我有一個問題,你別怪我唐突!」
「既知唐突.還是別問!」她不看他,她知道他會問什,她不喜歡這問題!
「我忍不住。貝妮,」他握緊她的手。「我關心你!」
她覺得一陣心酸,幾乎要落淚。她和立品之間的關心,豈需用言語表達?她就是立品,立品就是她,只是,立品什都不記得了!
「你,問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抑心酸。
「你嫁盛之安,為愛情?」他終於說。他眼中閃動耀眼光芒,他想知道什呢?太遲了!
「我的全部愛情都給了我的未婚夫,」她一點也不意外。「我對之安是感激、是依賴,是混合著父親與兄長的感情!」
「為感情結婚,不是太悲哀?」他說。
「我已不可能對第二個人有愛情,何況嫁給盛之安比做舞女好,我沒有選擇!」她說。
「如果現在有一條可供你選擇的路,」他沒說完,的士停下來。
她搶先跳下車,她的臉有些發白,上帝怎會把事情安排成這樣?不是有意為難她嗎?
二十四年來,她唯一愛的是立品,她卻已是之安太太,之安對她那好、那信任,她沒有理由離開他!
他沒有再出聲,把她帶到七樓的一間房屋裡。
關上門,把冷氣開了,他那出奇不意地擁住了她。
「我提出一條路,你可願選擇嗎?」他盯著她看。
不再等她回答,甚至不給她掙扎的機會.他吻了她。
他吻得很重、很深,卻很有禮貌、很規矩,看得出他是尊重她的。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慢慢放開她,他看看她的臉由白轉紅再轉白,他看著她的巴掌揮到自己臉上,他不後悔,也不遺憾,昨晚在露台上,他知道自己已愛上了他。
「你真沒禮貌,」她臉上罩著一層嚴霜。「之安也算是你的朋友,你竟這樣對待一個朋友的太太!」
說完,拉開房門預備走,他雖是立品,是她失蹤的未婚夫,她雖然仍然愛他,只是,她是之安的太太,這是不能否認的事實,她矛盾極了!
她何嘗不渴望立品吻她?但是,立品該吻幾年年前的文貝妮。不是盛之安夫人文貝妮。
「慢著,」立品用身擋住大門。「貝妮,我不是有意冒犯你,我,控制不住,貝妮,我,不知道該怎講!」
「讓開,我要回家?」她含著淚水,她無法分辨心中的感覺,她有莫名其妙的受辱感。
立品不再記得她是以前的貝妮,他只是吻一個漂亮的女孩,新認識的盛之安太太,立品竟變成,哦!會是因為她說自己曾是舞女,他才不尊重她?
「貝妮,聽我解釋,」他神色嚴肅,動也不動地凝視她。「我不知道為什,我像在吻一個老朋友,一個很親近、很親近的老朋友,我絕對沒有其它的意思,原諒我!」
貝妮咬著唇,淚水滴了下來。
他說吻一個老朋友,很親近、很親近的老朋友,那,潛意識裡。他仍記得貝妮的,是嗎?
這就是他願意調來香港的原因嗎?
「哦!貝妮,我使你流淚、使你傷心,我真罪該萬死,」他替她抹去眼淚,擁著她坐到沙發上。
「我發誓,我絕不再做使你不開心的事,原諒我,嗯?」
「朋友要互相尊重,你不尊重我,我們就不是朋友!」她吸一口氣,抹乾淚水。
「我已經道歉了,不是嗎?」他放開她,過去關好大門,遠遠地坐到一邊去。
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是她不好,普通一個女孩子怎肯隨便跟男孩子回家?難怪他會誤會!
他不知道眼前這個貝妮就是他的未婚妻啊!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什話說,氣氛有點僵。她裝作打量屋中佈置,避開了他的視線。
屋子不大,卻相當精緻。鋪滿草綠色的地毯,配一組米白色的沙發,在夏天裡特別悅
目。有一個酒吧式的半圓形酒櫃,還有一個巨形的米色長櫃,想來必定是唱機、電視機之類。沒有餐抬,可能另外還有飯廳。
「綠色是種很有生氣的顏色,是嗎?」他問。
「你喜歡綠色?」她反問。
「媽媽喜歡把我房間佈置成綠色,我習慣了!」他說。
「那大的人,怎能老是依賴媽媽?」她搖頭。
「媽媽只有我一個兒子,她總當我是孩子,」他笑笑。
「有你媽媽的照片嗎?」她問。
「當然!」他站起來,匆匆走到臥室拿了一本相簿出來。
她滿懷好奇心,急不及待地打開來看。他對她這種顯得不平常的舉動很懷疑,她為什一再追問他的往事?她為什對他以往的一切特別有興趣?他要好好地查一下。難道說,一個富有的名流太太對他有什圖謀?
他不響,默默地注視著她。
她翻開相簿第一頁,是立品和一位老婦人合照的,照相的日期一定就在最近。老婦人很慈祥、很莊嚴,但和立品卻沒有一絲相像的地方。
「爸爸和媽媽都是傳教士,在美國住了三十年.爸爸早逝,那時我剛出世不久,」他解釋著。
「媽媽單獨把我養大,今年媽媽已經退休了!」
「她怎不跟你一起來香港?」她問。仍舊盯住那老婦人,他怎能相信她真是媽媽?
「老年人不適宜長途旅行!」他笑一笑。他心中奇怪,她似乎對媽媽滿有敵意呢!
她又繼續看下去,都是在他美國讀書時的照片。她記得好清楚,臨走時他帶走不少在香港的照片,都去了哪裡?還有一張他五歲時拍的,站在一株大樹下,那是他最寶貴的一張,他們曾拿去翻拍.各自留一張作紀念!
「怎沒有童年時的?你沒有童年嗎?」她半開玩笑。
「只有一張,」他從衣袋裡拿出小皮包,裡面放著的正是五歲時那張!千真萬確,他是真的李立品!「我們家曾遭過一次火災,所有童年時的照片全毀了,只剩這張!」
「很可愛的孩子!」她作狀地拿過來看一下。她根本不必看已記得清清楚楚,這張照
片,她已看過千萬次。
「長大了更可愛,是嗎?」他頑皮的。
「多少歲了?還這作怪!」她笑起來。
「今年三十歲!」他攤開雙手。說:「去年拿碩士!」
地想一想,那個被他稱為媽媽的老婦人一定「抹去了」他一段時間,他明明三年前已拿碩士,他信裡寫的。
「二十九歲才拿碩士,不是太晚了點?」她故意的。
「我讀書特別笨,」他開玩笑。「告訴你吧!撞車後我休息了一年!」
「還是遲,普通人二十四歲該拿碩士,二十六歲、七歲已是博士!」她笑,顯得並不認真。
「我讀得晚吧!」他聳聳肩。她總追問他以往的一切,一定有原因的!
「說點你童年的事來聽!」她裝得很自然,她不知道他已經起疑了。
「普通的、流水賬似的童年有什可說的?」他說。很奇怪,他突然發覺,對童年的事他簡直沒有記憶。他的臉色有一絲奇異的改變。
她注意到了,她根本是為這件事而來的。他不記得童年,是嗎?是那次車禍?是那老婦人?
「那,我說我的給你聽,好嗎?」她換一個話題。
「當然好!」他摔開那份奇異的情緒,為她拿來一杯果汁。「我渴望知道你的一切!」
「你知道我是孤兒,在九龍一間孤兒院長大,」她盯著他看,她能恢復他的記憶?「孤兒院對我很好,使我能讀完中學。當然.我一邊讀書,一邊幫著做些工作!」
他很專注地傾聽著,她接著說:「我在孤兒院十九年,幾乎是一生下來就被收留了。」她淡淡地搖頭。「在孤兒院我有一個好朋友、好兄長、好伴侶,也就是我後來的未婚夫。他比我大六歲,處處幫助我、保護我、我們像兩片接連在一起的浮萍,十九年的日子相依而生活,直到他去美國留學!」
「他有足夠的留學費用?」他懷疑地問。
「當然沒有,」她淒然搖頭。「我們連個根都沒有,哪兒來那龐大的一筆錢?他中學畢業後去教書,晚上讀夜大學,讀了五年才畢業,他依然沒有錢,但是,他是個十分有才氣、十分聰明的人,不去留學實在可惜。於是.我就想出了一個法子!」
「你那年中學畢業了?」他問。
「呢!」她點點頭。「我本應該留在孤兒院教書,以報答養育之恩,可是為了幫他,我只能把其它的事放在第二位。我偷偷去當舞女,並預借了兩萬塊錢!」
「我懷疑他肯接受你的幫忙,尤其你,犧牲!」他說。神色嚴肅而怪異。
「當然,他對我那好,怎肯讓我去做舞女?我是瞞著他的,我把錢寄去美國奧立岡大學,讓學校通知他得到獎學金,他相信了,他就去了!」她說。
「奧立岡大學?」他皺起眉頭。這個名字,似乎他十分熟悉,他說不出為什。
「你去過奧立岡州?」她追問。心中好緊張。
「沒去過,那是在加州東北部的一州吧!」他搖搖頭。心中莫名其妙地煩亂起來。
「他讀的是微電子,兩年後他就得了碩士。他來信告訴我已得紐約大學的獎學金,立刻去攻讀博士,」她歎一口氣。說:「自此以後,他就沒有了消息,失蹤了!」
「他也讀微電子?」他心中煩亂更甚。「你問過紐約大學他的行蹤嗎?」
「他根本沒去報到,」她苦笑一下。「美國那大,就算移民局也未必查得到,何況是我?我以為他,他是遭遇到了意外!」
「你是說,他死了?」他心中重重一震。他有個感覺,那個「他」和自己彷彿有關連。
「上天不會對一個孤兒這殘忍吧!」她不置可否。
「後,來呢?」他愈來愈不安了。
「我還清了舞廳的債,又等了一年,然後遇到之安,答應了他的婚事,」她無奈的。
「在舞廳中要保持清白,我已費盡了全身的力量,我無法再掙扎下去,我急於結束那種地獄般的生活。除了他,之安是我最好的對象,之安能給我安全感!」
屋中沉默了好一陣子,他長長地吐一口氣。
「很傳奇的一個故事。」他感歎地。
「不是故事,是真事!」她搖搖頭。
「盛之安知道這件事?」他問。十分關心的。
「完全知道,我認為坦白比隱瞞好!」她說。不停地偷看他的神色。
「是的,是的!」他自語著。
又沉默了一陣子,他忽然提出一個難回答的問題。
「有一件事,如果他,突然回來了.而且又有十分明確的失蹤理由,你會怎做?」
「我不知道.」她低喟著。「我真的不知道。」
「貝妮,我還想問.他,叫什名字!」他追問。
她一震,手中的果汁險些掉在地上。
「那,並不重要,」她搖搖頭。她不能說,說出來的後果無法想像。看樣子,即使她不是貝妮,他亦已經愛上了她,她怎能說呢?「我不想再提起!」
他咬著唇,他無法勉強她,他是局外人,不是嗎?怎他竟有彷彿是主角的感覺?真沒道理!
「很抱歉,我不會再使你難堪!」他終於說。
看看表,四點多鐘了,她已出來整整五個小時,這是結婚後第一次。
「我得回去了,之安總是五點鐘回家!」她站起來。
「我送你!」他不強留她。
乘電梯到樓下,叫的士到尖沙咀碼頭過海,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彷彿有無限心事。但是,他們互相都知道,他們想著的是同一件事!
過了海,步行到她泊車的地方。
「貝妮.我們什時候再見面?」他凝視著她。
「你,打電話給我吧!」她匆匆鑽進汽車。
「明天!好嗎?」他抓著車門不放。
「明天我要去王醫生那兒!」她本能地抗拒著,她是個十分善良的女孩,她認為忠於之安。
「我去醫生那兒接你!」他說。「幾點鐘?」
「不,你別去,」她下意識地拒絕。
「我會去,一定會去,」他認真地說:「貝妮,上天安排我們相識,你相信是有特別意義嗎?」
「別說這些,我,走了!」她變了臉色。
「貝妮,我有個感覺,我是,代替「他」回來,我們能重新開始嗎?」他在窗外說。
她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怎能,這樣?她推開他的手,汽車像箭一般地射出去。
可能重新再來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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