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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染香群]回到十九歲的日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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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00:2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回到十九歲的日子 作者:染香群

啥?死都死了,這個不良天使居然硬把人家按到那個不良少女的身體復活?
這個叛逃天界的天使,除了拚命吐槽她以外,還硬把人家抱住……
還親人家……不管,天使要負責啦!
傷腦筋的是,除了天使想負責,又酷又叛逆的他,教跆拳道的帥教練,
連自己生前的俊美兒子都想負責——唉呀呀——叫人家如何是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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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01: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還真常常夢到十九歲時的事情。
  
  為什麼呢?
  
  她自己也有些不解。
  
  剛過完四十五歲的生日,擁有人人稱羨的家庭。最大的孩子已經二十五歲了。但是……
  
  她總會做十九歲那時的夢,夢見自己四肢修長,臉上有著朝陽般的笑容。遠遠奔來的,是她的初戀情人,也是和她結婚二十六年的男人。
  
  那時候,他看著自己的眼神還有著強烈的愛戀與感動。
  
  醒來後總有點惆悵,看著丈夫漠然的神情。
  
  畢竟,相處了二十幾年,他看著自己,也膩了吧?
  
  但丈夫是好的,財務的事情從來不必還真擔心,他對還真只有一個要求。
  
  一個舒適的家。
  
  這些年,還真一直都很努力。
  
  為什麼呢?這些夢境……我怎麼會不停地做這種夢呢?我應當沒有任何不滿啊……難道……我的更年期,已經開始了嗎?
  
  她去看了心理醫生,年輕的大夫溫厚的問診。
  
  「哪裡不舒服呢?」
  
  「我……我不知道為了什麼……老是想……回到……回到……」她遲疑著。
  
  回到十九歲的日子……
  
  如果一切都能夠重來,我希望,能夠回到十九歲。
  
  那眼睛明亮,皮膚充滿彈性的美麗少女時光。
  
  但是,重生總是要付出一點代價……
  
  墮落的天使,嘴角有著隱約的笑意。
  
  看診了將近半個鐘頭,溫和的大夫告訴她,也許是「空巢症候群」,開了藥,還要她再來複診。
  
  不是嚴重的病,還真舒了口氣。
  
  乖乖的吃藥,情緒雖然會有點遲鈍,但是夢就做得少了。
  
  每天,過著相同的日子。
  
  每天煮好晚餐,等家人回來吃。常常只有她單獨等門,守著幾盤菜。但是她不敢不煮,偶爾丈夫回到家沒飯吃,是會冷冷的不愉快的。
  
  她的日子,就是用等來打發的。
  
  但是去市療院看醫生,卻會讓她愉快一點。也許誰也不聽她說話,但是醫生會聽。
  
  醫生總是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容,聽著。這樣讓她愉快些。
  
  那天,微微飄著冬雨,她等到八點鐘,終於老大回來了。
  
  「啊……修身,回來啦?吃飯沒?」
  
  「我不吃。」他衝進自己的房間,匆匆換好衣服又要出去。
  
  「修身,又要出去啊?你好些天沒在家吃飯了……」
  
  「煩死啦……你可以別煮啊!」修身抓了外套,不太愉快的出去了。
  
  她吃著已經冷掉的菜,眼淚潸潸的流下來。
  
  實在沒胃口,她將剩菜倒掉。
  
  丈夫剛好回來,「你知道現在菜價多少?」指著被她倒掉的剩菜。
  
  「但是……你不喜歡吃剩菜……」
  
  「不要把浪費的罪名往我頭上一推。」丈夫冷冰冰的走進房間,還真洗著碗盤。洗著洗著,不小心打破了個碗,割了很大的口子。
  
  她哭了,卻默默的洗完碗,才出門看醫生。
  
  這個時候……她又想要回到十九歲的那一年。
  
  站在十字路口,等著紅綠燈的時刻,她其實還在神遊。
  
  所以當砂石車衝向了人行道,筆直的將她碾過去時,回過神來的還真,只覺得詫異,卻沒有怎麼感到痛苦。
  
  我死了?
  
  還真呆呆的看著,被碾得慘不忍睹的自己。
  
  就這樣?
  
  這樣子就死了?
  
  不會吧?
  
  「是啊,你已經死了。」她看見市療院的精神科大夫走了過來。
  
  說不定,這只是做夢而已。
  
  但是大夫在她面前張開了翅膀,雪白的,柔厚的羽翼,她還可以感到翅膀扇動時的氣流。
  
  「走吧……你該踏上歸途了……」
  
  原以為她會哭泣或掙扎,意外的,還真乖順的跟著走。
  
  「大夫……你不是市療院的楊瑾大夫嗎?」邊跟著走,還真邊好奇的問著。
  
  看過千奇百怪的魂魄,第一次遇到這樣冷靜的死人。楊瑾按了按額頭,也許因為她是我的病人吧。
  
  「我在塵世的身份,的確是楊瑾沒錯。」
  
  「你要帶我去哪?」
  
  「楊大夫,現在是上班時間,你來帶我,那誰在市療院看診?」
  
  「你是天使還是惡魔?」
  
  「那你在市療院看病人,到底有沒有醫療執照?」
  
  「這樣說起來……我到底是什麼毛病?」
  
  還真喋喋不休的問了一卡車問題。
  
  楊瑾停了下來,面色不善的轉過身。
  
  「大夫,我能不能先回去煮頓晚餐再上路?好不容易老公說今天要回來吃飯……」還真居然天真的又問了個問題。
  
  「不、行。」
  
  楊瑾額頭暴出青筋,「還有……請、你、閉、嘴。」
  
  身邊的氣流微微的有靜電啪啦啦的響著。
  
  「為什麼?我煩到你了嗎?」還真睜大眼睛。
  
  天啊!誰來把她帶走!為什麼一個人死了,生前和死後的個性會差這麼多啊——楊瑾灰頭土臉的將她帶到辦公處。
  
  誰啊!誰來趕緊送她上路啦!
  
  「我帶回來了,長官。這樣一來,我們的業績就達成了。對嗎?」楊瑾不太客氣的對他的上司說,還真還好奇的四下張望著。
  
  桌子那頭戴著黑墨鏡的男人微笑,看起來陰森森的,「業績已經達到了,這一個算下一梯次的。」
  
  楊瑾愣愣的看著他。
  
  「……難道……難道……你把千帆……」
  
  他衝到自己的房間,發現寶愛了幾百年的美麗魂魄,已經不在水晶瓶子沉眠了。
  
  怒吼一聲,他衝上前扯住長官,其他的同事紛紛來攔,「沒辦法啊……楊瑾,今天特搜官來偷襲檢查,剛好發現了你居然私藏了一個魂魄,所以……」
  
  「你們當我白癡嗎!我不知道你們的手腕?到處都是孤魂野鬼,特搜官會來突襲?見鬼、見鬼!你們因為怕時效內的業績沒達成,才把我的千帆拿去充數……你這騙子!你說我若好好的達成業績,就讓我把千帆留著……你這騙子!」
  
  長官整理整理前襟,喝道:「楊瑾!你好大的膽子,敢以下犯上?我好歹也是你的長官!」
  
  楊瑾臉上蜿蜒著淚,扯下天使的光環,往他桌子上一摔:「我辭職了!」
  
  狠狠地痛揍了那群人一頓,臨走還把還真帶走。
  
  「那個千帆……沒法子去要回來嗎?」還真跟著怒氣沖沖的楊瑾,小跑步的問著。
  
  「閉嘴!別問了!」楊瑾對著她吼,「千帆……千帆進入輪迴了……我怎麼也找不到了……」他哭了起來。
  
  她看見櫥窗的玻璃上,出現了慟哭的天使和抱著天使的自己。
  
  自己的容顏,居然是十九歲的那時刻。
  
  * * * * * * * *
  
  「為什麼嘛!到底為什麼!」還真追著楊瑾,不停口的問,最後差點把楊瑾的衣袖給扯下來。
  
  「不、為、什、麼!」楊瑾覺得自己一定吃飽太閒,才會惹了這個大麻煩,「你在臨死前,想些什麼?」
  
  「咦?」還真發了一下子呆,「我沒想啥……只是想要回到十九歲而已……」
  
  「那就對了。一般死亡的人往往會把自己陷在死亡時的恐怖回憶中,所以他們的靈體呈現死亡的苦痛。但是你……」他斜斜看了還真一眼,「你只想著回到十九歲,當然就是這樣的樣子。」
  
  連十九歲時的聒噪都一起回來……我真沒見過更聒噪的死人。楊瑾想到剛剛居然還抱著她哭,覺得自己真的顏面掃地啊——
  
  楊瑾正要走,又被還真猛然的抱住大腿,差點跌了個狗吃屎。
  
  「你想死嗎?」楊瑾吼她。
  
  「反正我都死了,」還頂嘴!
  
  「你要對我負責任!這樣莫名其妙的把我抓了來,又把我從集散所抓出來,我將來怎麼辦?」
  
  「煩死了!去當孤魂野鬼啦!若是能捱過一百年不被妖怪吃掉,就有可能變成大妖魔,可以吃掉所有你看不慣的人類或妖魔……」
  
  「我討厭沒煮熟的東西!不管!你要負責!要不放我回去!」還真的死都不放手。
  
  「你的身體燒掉了啦!你叫我怎放你回去?!」
  
  「不要忘了我讓你抱著哭的恩情!」
  
  完了!楊瑾的手腳發冷。當初是為了不增加那群混蛋的業績,所以把還真拖了出來,這下子甩都甩不掉了。
  
  「還真!醒醒啊!快叫救護車!」
  
  這微弱的聲音穿過好幾條街,讓楊瑾聽見了。
  
  有人要死了,因為他聞到死亡的味道。
  
  他猛然抓著還真飛翔,把她嚇個半死。
  
  那個也叫還真的女孩子,很年輕,恐怕只有十七八歲。倒在地上,胸口不停的淌著血。刺中左胸。但是她的心跳卻在右邊。
  
  肉體還活著……但是不敬業的死亡天使居然強把她的魂魄帶走。還健康的身體,人類的醫療應該可以救活……
  
  而且,這個女孩子也叫還真。
  
  「去吧。」楊瑾詭譎的一笑。
  
  「啥?」
  
  「她也叫還真,但是她的靈魂已經不在了。」楊瑾順手打碎了前來侵佔的惡鬼邪魂,「你現在可以如願,從十九歲重新開始。」
  
  「什麼?」
  
  還沒搞清楚狀況,還真被推進她的身體。
  
  喂喂喂!楊瑾!你太不負責任了!
  
  * * * * * * * *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她的唇間模模糊糊的只說了這兩個字。
  
  「混蛋。」
  
  正在調整點滴的護士,嚇得差點打跌,衝出去扯著嗓子——
  
  「大夫!」
  
  判定腦死的患者,突然清醒罵人,難怪護士小姐害怕。
  
  胸口這個洞雖深,傷口還不大。意外的,痊癒的很快。
  
  半個月後出院,沒見過幾次面的「父親」,出現了。倒是俐落的給了一個耳光。
  
  還真搗著臉,有點啼笑皆非。
  
  「先生,隨便打病人是不對的。」還真順口教訓他。
  
  「你再混啊!下次小心把命混沒了!」「父親」罵了這麼一句,就領頭帶她回去。
  
  真無奈!還真歎了口氣,沒想到快五十的人了,居然被人家當不良少女般的罵個不休。
  
  下了車,她的「父親」呆沒五分鐘,就又穿衣服出去,臨去只往抽屜裡指了一指。
  
  還真好奇的上前拉開,只見一疊新台幣。
  
  哇塞!五萬塊!
  
  「這……這位先生……你不覺得給小孩子太多的零用錢了嗎?」這樣小孩子會學壞的,還真搖了搖頭。
  
  「邱還真,你搞清楚,最多就是這麼多,少跟我多嘴多舌。這套諷刺對我沒用。」
  
  留下發呆的還真和那五萬塊新台幣。
  
  幹嘛生氣啊?我也不姓邱。
  
  還真把錢小心的收進自己的房間,覺得那個自己得叫爸爸的人,脾氣也太壞了。長得眉清目秀的,穿得整整齊齊,看起來滿賞心悅目,可是脾氣這麼差,一副要把女兒吃下去的樣子。
  
  好累喔!她往那張舒服的大床一躺。
  
  左胸還是有點兒痛。
  
  該死的楊瑾……哪天一定要去找他算帳……她的眼皮沉重了起來,緩緩睡去。
  
  * * * * * * * *
  
  還真迷迷糊糊的醒來,發現自己的房間亂得跟豬窩一樣。
  
  昨夜累翻了,沒注意到房間的凌亂,現在看見這副德行,真懷疑住在這裡的人怎麼找得到落腳的地方。
  
  衣服的材質都很棒,而且都是名牌……可是幾乎都散在地上當地毯。還真皺了皺眉頭。
  
  清理了大半天,洗了好幾桶的衣服,躺在原木地板上,剛換的白棉布繪綠竹窗簾,迎著夏天的風在飄。
  
  累死了!但是整個房間乾淨而清爽。這房間滿大的嘛……從小到大,還真一直希望有自己的房間。
  
  但是願望也總是願望而已。
  
  童年時家裡窄小,當然沒有自己的房間。出嫁後,活動空間只有主臥室和廚房。
  
  她,沒有自己的房間。
  
  卻在借屍還魂後,擁有將近三十坪的房間。
  
  為了什麼,這個死掉的「還真」,會被人刺中前胸呢?她照著鏡子,看著容顏青春,頭髮染成桃紅色的女孩子。
  
  這麼年輕,這麼可愛,生活富裕無憂無慮,怎麼會這麼自甘墮落?聽說她在混,混黑道。真的假的?還真有點不安。
  
  看看自己胸前剛拆線,還沒有痊癒的傷疤,由不得她不信。
  
  前途多難啊。
  
  她總算找到書包,但是所有的書都找不到了。怎一個慘字了得?跑去光華商場奔波了一個下午,回來臉都黑了。
  
  好吧。書有了,作業簿可能夠了,文具大約都不缺。
  
  準備這些東西還真向來熟練。三個兒子的文具,都是她一手張羅的呢。一想到自己的小孩,心裡的掛念再也掌不住。
  
  悄悄的,她回到自己生前的家。
  
  死了不過半個月,整個家亂成一團。
  
  看著自己的遺照,打從心眼裡難過。來來往往的人捻香,她的兒子們跪著謝禮,剛上大學的老三站起來,好像跟祖母起衝突。
  
  「我得去參加比賽啊!這是很重要的!反正我在這裡又不能幹嘛!媽媽怎麼挑在我重要的比賽時死掉?真是找麻煩!」
  
  她的心底重重一創。
  
  還真意外的,聽到他們沒有說出口的想法。
  
  「整個家這麼亂……沒人打掃……媽媽真會找麻煩……」
  
  「煩死了……喪禮幾時結束啊?」
  
  「老太婆死了就死了……幹嘛這麼鋪張浪費……」
  
  「莉莉還等著我吃飯呢……她死了正好……」
  
  我在這個家……貢獻了將近三十年的心力……沒有一天的倦怠……我得到的,就是這樣的蓋棺論定?
  
  老三重重的推了祖母一下,還真想也沒想的揚手給他一個耳光。
  
  「你這是什麼態度?她是你的祖母,不是你的仇敵啊!放尊重點!」她的眼淚直直的落下來,「就算你對你的媽媽再藐視,她也不會教出這種沒教養的小孩……」
  
  她轉身就跑。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到哪裡去。
  
  站在大街上茫然……看見263號公車。
  
  松山?
  
  我該找始作俑者。
  
  她搭上公車,筆直的走進楊瑾的診療室。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團亂!你要負責任!」她抱住楊瑾,開始放聲大哭。
  
  楊瑾的病人笑出聲音,「呃……大夫……我也只是來拿藥,你們慢聊……咳,該負的責任還是要負,大夫,這是你對我說的。」
  
  楊瑾翹首望天。看著襯衫上糊著眼淚鼻涕,哭笑不得。
  
  還真抽抽噎噎的說著剛剛的經過,說到傷心處,幾度泣不成聲。
  
  「誰叫你把自己弄丟了呢?」楊瑾給了她面紙,淡淡的說。
  
  「弄丟?」
  
  「對啊,弄丟。這幾十年來的你,不忙著讓自己成為一個菲傭嗎?到末了你真的變成一個菲傭,他們也用菲傭的態度對待你,豈不是恰如其分?」
  
  還真停止了哭泣,愣愣的坐著。
  
  無私的付出,原來沒有什麼用處,只是落得像菲傭而已?
  
  我這幾十年來……
  
  「別傻了,你只是個家事動物。這是你自己甘於的地位,現在又哭些什麼?」楊瑾倒了杯水給她,「但是,你現在又有了新的開始,這不是每個人都會有的好康喔。」
  
  「我可以不要嗎?」還真把頭埋在膝蓋上。
  
  心痛。痛的會痙攣,痛的會流淚。她最愛的人,居然對她只是這種想法。
  
  「你也可以自殺。」楊瑾閒閒的喝著茶,「但是自殺不一定會死喔。手腳會斷掉,搞不好半身不遂,連死都死不掉。」
  
  「那我該怎麼辦?」還真繼續哭下去。
  
  楊瑾也在想,我該怎麼辦?她再不停止,連我都煩得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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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01: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在天使的羽翼下,安心的啜泣。
  
  柔厚的翅膀,是我最溫暖的歸依。
  
  不管身在何時何刻,或是在哪裡。
  
  最後還是回到自己家裡。或者說,少女還真的家裡。
  
  還真胡亂吃了點東西,就上床睡了去。真是累得很。
  
  第二天,她乖乖的去上學,進了教室,呆掉了。整個教室鬧得跟蜂窩一樣,吵得沒有盡頭。
  
  老師進了門來,沒有理他們,只顧著抄黑板,後面幾排顧著聊天傳紙條睡覺,前面幾排也只顧著做自己的事情。
  
  還真坐在後面「據說」是她的位置上,實在什麼都聽不清楚,她客氣的向第一排的同學商量換位子,那個高大的男同學,卻嚇得要死,像遇到了瘟神。
  
  可見少女還真是怎樣的人。還真緩緩的搖了搖頭。
  
  聽了一天的課,好像鴨子聽雷,還真真的想哭了。
  
  滿心的挫折感走出教室,在僻靜的樓梯間被堵。幾個不良少女圍上來。
  
  「邱還真,唷,挨了一刀還敢來學校啊?」
  
  慘了。這些小女孩不學好,那是什麼頭髮,什麼態度啊?一個沒提防,挨了幾下拳腳,把還真的嘴都打破了。慌張之際,仗著童年學過的跆拳道,正拳加後肘攻擊,毛毛躁躁的踢翻了一個,這才全身而退。
  
  跑出校園,正害怕,又被個土匪抓住,拖住。
  
  還真又打又咬,這下好了,兩面包抄。
  
  那群不良少女停住了,像來時一樣快速的退回去。滿面的驚惶。
  
  那個土匪向下看著她,明明是個高中的小鬼頭,身高起碼一百八十九十。光站著就讓人害怕了。
  
  那雙冷冷的眼睛看著人。
  
  「還真,太遜了吧?讓人堵了還逃?」那不良少年看著她,還真腦海裡卻模模糊糊的出現他的名字,劉天健。
  
  和少女還真一起混的夥伴……也算是情人啦,飛車黨。
  
  「你媽等你回家吃飯,阿健。」還真甩了手就走。
  
  心情夠差了,不用那個飛車黨來插一腳。
  
  回家趴在床上哭。渴望的十九歲還是混亂一團。
  
  想想自己的十九歲照樣灰暗,那一年要考大學,整天整天被書壓得死死的,又被老師盯上了,天天被欺負。
  
  還真突然好希望回去,回到四十五歲那年。起碼她什麼苦都吃完了,生活雖然無聊些,也好過這種茫然的混亂。
  
  大學考不上,只好去嫁人。但是少女還真混得這麼凶,想嫁人都嫁不到。
  
  還真哭哭睡著了。
  
  夢中看見早逝的母親把她的道服拿給她,輕輕責備著:「怎連道服都忘了?下午怎比賽?」
  
  又看見年幼的自己背著道服跳過大水溝,一路跑到道場。
  
  醒來眼淚濡濕了枕頭。
  
  幼年時母親怕她被欺負,很小就送她去學跆拳道。她也算有天分,從小學打到國中,還拿過幾次獎盃。不是還真善打能狠,而是還真有耐性毅力,肯不畏痛的跟對手周旋,往往能到打點得勝。
  
  到了高中,她沒考好,功課壓力大,這時候開始練沙包了,為了愛美,她不再肯練得骨節長繭粗糙,於是荒廢了下來。
  
  若不是靠著兒時一點工夫傍身,今天不知道要吃多大的苦。
  
  還真愣愣的,第二天還是沒精打采的去上學。
  
  阿健居然來接,還真問。「你機車有駕照是吧?」
  
  「刀子是插在你奶子上,還是你腦袋裡?」阿健很不耐煩。
  
  還真不甩他,自己走路去搭公車。
  
  到了學校,阿健臉臭臭的在大門口等,還真就當沒看見。但是因為阿健跟了一天,所以她沒遇到那幾個女瘟神。
  
  昨天預習過了,今天的文科勉強跟的上。但是英數理化全完蛋了。
  
  台下吵著,老師刻板書,還真勉強的聽下去。
  
  未來一片黑暗。
  
  放學,阿健跟到門口,「載你回去啦!還真!」
  
  「等你考到駕照再說吧!」還真連頭都沒回。
  
  「還真!你她媽的莫名其妙豆腐腦子!」
  
  其實,她也不是不知好歹。若不是阿健跟了一整天,她老早讓那群不良少女大卸八塊了。
  
  聽說少女還真跟那群女生爭風吃醋,把原本阿健的女人打到進了醫院,連阿健都搶到手。
  
  拜託!誰有空跟他們演熱血青春日劇啊?自己安全還是靠自己保護要緊。
  
  一抬頭,「第一跆拳道館」。
  
  道館……多令人懷念的名字。
  
  她推門進去。
  
  「呃斯!」響亮的喝聲,整齊的動作,蒸騰的汗味,多麼讓人懷念。距離那段歲月,長長的幾十年過了,道館的氣氛卻沒大改。
  
  教練模樣的粗豪漢子看見了她,走過來,聲如洪鐘。
  
  「幹什麼?」語氣很不友善。
  
  「想……」本來想說來看看,但她卻說,「來報名。」
  
  教練輕蔑的看過她染紅的頭髮,戴了好幾個耳環的耳朵,和長到小腿的百褶裙。
  
  「本館不收不良少女!請回吧!」
  
  還真呆了一下。氣得發抖。
  
  「那還真是打擾了!」還真用力推開教練,跑了出來。正好撞到站在門口的人。
  
  那人笑笑的抓著她,免得她跌倒。「報不成名,不能拿無辜的路人甲出氣嘛!」
  
  「對不起。」還真覺得挺倒楣的,老遇到那種居高臨下的男生。她只想盡快離開。
  
  「你想報名也行,」 路人甲在她身後大叫著。「把頭髮洗黑洗直,我做主讓你進來……」
  
  謝謝你喔!真是天大的恩典……還真忿忿的想著。
  
  我做錯了什麼?我什麼也沒做,只是想回到十九歲時而已。原來白日夢也是做不得的……
  
  * * * * * * * *
  
  這兩天的眼淚,積起來比她這些年來的眼淚都多。
  
  哭如果有用,叫還真哭到出血淚她也肯,可惜就沒這麼好的事情。
  
  她坐起來呆呆的想。
  
  過了一會兒冷靜,她的臉上,出現慣有的剛毅。好歹她當了二十幾年的家庭主婦,什麼樣大大小小的悲歡災難都嘗試過,若被這種小規模的災難打倒了,自己哪能瞧得起自己?
  
  先做自己做得到做得好的事情再說。
  
  打開冰箱,發現冰箱若雪洞,什麼也沒有。
  
  還真馬上上街採買。
  
  走到巷口,發現阿健和人爭執,一定睛,還真倒抽一口氣,反身就走。
  
  那群女瘟神找到這裡來了。大約阿健堵著,所以沒找上門來。
  
  「如果你把頭髮洗黑洗直……我作主讓你報名……」
  
  本來嘛!學生頂著一頭紅頭髮,只會惹來麻煩而已。
  
  第二天,她從阿健的身邊走過,走了將近五公尺,他才發出一聲慘叫。
  
  「還真!你的頭髮!」
  
  還真因為昨天洗掉染髮,藥水弄得頭皮有點疼,心情正不好,凶回去,「頭髮怎樣?干你什麼事情?」
  
  還是走路去搭公車。啊……洗掉染料是正確的……沒人再用那種侮辱人的眼光打量,也沒有背轉身或竊竊私語。
  
  真好。
  
  這讓還真的心情好多了。阿健倒是慷慨激昂的罵了她一頓,說她居然把那麼炫的頭髮弄成這樣。
  
  「你的頭髮,還是我的頭髮?」用力的頂回去,照樣不甩他。
  
  當晚她上門去報名,刻意把耳朵上的耳環都取下來,連裙子都改短了。
  
  同樣一個人,居然教練沒認出她來,讓她報了名不說,還親切的給她時間表和道服。
  
  倒是昨天撞到的那個男生認出她。
  
  「唷,決心不錯。居然真把頭髮染黑洗直了。」他半嘲笑著。看他的樣子比阿健要大些,但是身高一樣可怕。這種恐怖的高個子,卻頂著清秀的娃娃臉,怎麼看都沒有威脅感。
  
  但是他卻輕輕鬆鬆的將另一個黑帶摔出去,臉上還帶著微笑。
  
  重系白帶的還真看傻了。這個沒鍛煉過的身體,蹲了五分鐘的馬步就開始發抖,老天。
  
  「我是你們的助理教練,我姓蕭,蕭衛青。台大經濟系二年級,黑帶一級。男生呢,就叫我蕭教練,女生呢,」他刻意睇了還真一眼,「就叫我蕭大哥吧。」
  
  還真全身的雞皮疙瘩全起來了。
  
  上完了課,他從後面追過來,「邱還真。」
  
  「有事嗎?」還真離他遠遠的停下來。
  
  「你的動作很扎實,以前練過嗎?」他遞了片口香糖,還真只想到EM2,毛骨悚然的搖搖頭。
  
  「我有機車,送你回家吧……」
  
  「我也有。我馬子幹嘛要你送?」阿健真是陰魂不散。
  
  兩個人像公雞似的互相怒視,還真以手加額。
  
  「我有腳。謝謝。」還真小跑步的跑掉了。
  
  一團混亂的十九歲啊!
  
  * * * * * * * *
  
  她盯著數學課本發呆,沒有一題算式她看得懂。
  
  還真早就下定不哭的決心了,哭又沒有用。
  
  她將數學課本掃進抽屜裡,登登登跑出去。整個晚上都耗在光華商場的舊課本攤子上。
  
  從高三開始回溯起,一直看到國小六年級的課本,還覺得有點懂又有點不懂。
  
  驚心。但是小五的數學她又覺得很熟了。
  
  對了。三個小孩的功課,她都教到五年級以後,就送到補習班去上課了。所以小六以後的,她已經將近三十年沒碰。
  
  不用教他們功課的時候,我在忙什麼?
  
  還真怔怔的想了起來。
  
  她在忙永遠忙不完的家事,而她的丈夫跟小五以上的小孩一起研究模型和電腦,小五以下的,她的丈夫沒興趣。
  
  小孩還小的時候,她什麼都要管,丈夫只會癱瘓在沙發上,按遙控器。
  
  「你自己想當菲傭……就會變成菲傭……」
  
  如果我花時間跟他們研究功課?如果我花時間和他們相處?今天我的死亡對他們來說,意義會不會不一樣?碗要每餐洗不可?家裡非窗明几淨不可?若是我把這些時間省下來,我跟我愛的孩子們,會不會有比較溫暖的關係?
  
  她的眼淚跌碎在書頁上。
  
  既然我能重來……我絕不犯相同的錯誤。還真倔強的咬緊嘴唇。
  
  她搬了一堆數學課本。從小六到國三。小六和國一還好,差不多一個禮拜她弄懂了,但是國二怎樣都不懂。
  
  還真跑去國中補習班補習,順便補英文。
  
  一周兩次道館,英數補習,她的生活變得很忙碌,也沒啥時間多想。
  
  每天阿健看著她鐵青著臉跑來跑去,緊張兮兮的抱著書,有點心疼又覺得光火,這笨蛋女人被捅了一刀以後,腦子都壞了!
  
  「還真!你這孬種!被捅了一刀而已,看你嚇成什麼德行?怎麼?唸書?考大學?你別做夢了!賺錢第一啦!學歷有屁用?」
  
  原本急匆匆跑出去的還真,又同樣的跑回來。
  
  「你說誰孬種?真正的孬種是你這混蛋!就算是要當流氓賺大錢,也要張學歷傍身。不要說得那麼好聽,學歷有屁用?等你考上了,再來鄙夷人家的學歷如何?沒本事拿學歷,就別鄙夷別人的努力。要混也混得有出息點!」
  
  還真拂袖而去,又跑回來把阿健嘴裡的煙奪下來,踩熄。
  
  他愣在當場。
  
  當月月考還真的數學和英文都及格。
  
  整班嘩然。老師根本不敢相信。連開書考都考不到十分的太妹,她被訓導處抓去當堂考。
  
  出來的成績讓訓導主任黑了臉。
  
  「我可以回家了嗎?」還真只這麼問,沒有一絲不快的表情。
  
  她小跑步的跑到道場,教練宣佈,下周要升等,她每天早上起來都先打打拳,蹲蹲馬步。
  
  快樂?不快樂?她不會去想。但是每次累的時候,她不會忘記詛咒楊瑾當禱告辭。
  
  這天,為了一題三角證明題,下課額外的跑去問老師。補習班的老師也很歡喜還真的向學,特別的把她教會,等弄懂了,兩個人高興的跑去吃宵夜。
  
  等回到家裡,時間剛過了十一點。
  
  還真已經習慣家裡沒人的日子。每天到她睡了,少女還真的父親還沒回來;她早起上學去,才會聽到主臥室傳出父親的鼾聲。
  
  所以,當她看見父親滿面通紅,一身酒臭的坐在客廳,真的有點訝異。
  
  「爸……爸爸。」雖然叫一個年紀可能比她小的男人爸爸,實在尷尬,還真還是提醒自己,她,邱還真,今年十九歲。
  
  「跑到哪野去!」喝醉的人沒有理智,還真安慰著自己,但是當她被抓著前襟的時候,不禁也有點兒害怕。
  
  「我去補習……」
  
  「你在騙誰啊?撒謊!我最討厭撒謊了!你跟你媽一樣,賤貨!滿口胡說八道的賤貨!」
  
  「我沒說謊……我真的去補習……」還真害怕的扭動著,父親充滿紅絲的眼睛讓她恐懼。
  
  真像……喝得大醉的邱至宣,恍恍惚惚的看著酷似妻的女兒……雖然說,離婚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會想起她……想起那個賤女人給他的屈辱和憤怒……
  
  他用力拉著還真的前襟,掙扎下,他看見了還真雪白的乳溝。酒精和對前妻的憤怒,沖毀了他的理智。
  
  還真只聽到嘶拉一聲,她的學生制服的前襟整個扯開到腰,內衣整個看得到。
  
  她愣住了。
  
  至宣獰笑的欺上前,冷不防眼睛一痛,還真居然給他結結實實一個黑輪。他大吼一聲,又挨了還真一書包。踉踉蹌蹌的往後倒。
  
  還真哭著跑出家門,慌慌張張的往前狂奔。
  
  跑到馬路上,她卻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回家?哪個家?她還有家嗎?
  
  她翻了翻口袋,哭著走進旅社,想洗個澡,喘口氣。
  
  櫃檯後面卻是一張不友善的臉孔。
  
  「身份證?」還真把學生證給她。
  
  櫃檯看了看,又打量她半天,「一個人?」
  
  廢話。要不然你看我後面跟鬼嗎?
  
  「對不起,不可以。」
  
  「為什麼?我有錢!」還真又氣又怒。
  
  「你沒人跟,不可以住啦!」這時候,一個高中模樣的女孩子,跟個歐吉桑進來,櫃檯滿臉堆歡的請他們簽個名,連身份證都不用看,就讓他們住宿。
  
  「為什麼她可以,我不行!?」還真聲音大了起來。
  
  「我不怕你聲音大喔!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啦!說什麼都不可以啦!女人家不能一個來住宿,你不要給我惹麻煩,要不然,我叫警察喔!」
  
  還真氣得忘記掉淚,「現在我去外面隨便拉個男人呢?這樣我能住嗎?」
  
  「只要你拉得到啦!隨便你們愛住多久。」
  
  女人不是人?一個女人就不可以住旅社?還真轉頭就走。
  
  後來找了家漫畫王,縮在包廂裡啜泣到夜半,才朦朧的睡著。
  
  * * * * * * * *
  
  睡到九點多,還真愣愣的坐在包廂裡,不知道下一步要怎辦。
  
  被撕破的學生制服,她跟櫃檯借了針線,盡量將下面的鈕扣往上挪,還是欠了領口的一顆,只好小心的抓著領口,才不會被人家看到父親用力扯破衣服時,指甲刮傷她的幾條紅印子。
  
  都是楊瑾的錯。
  
  對!都是他的錯!!
  
  還真的怒火慢慢爬上來,若不是他的一時意氣,她早該跟天堂報到了。
  
  對……都是可惡的楊瑾……害我陷入這麼悲慘的境地!
  
  她叫了計程車,火氣十足的衝進了楊瑾的門診室。
  
  「楊瑾!你這混蛋!都是你害我的……」原本想海扁楊瑾一頓,但是經過一夜的驚恐氣怒,一看到熟悉的人,還真肩膀一垮,癱在他身上大哭了起來。
  
  真巧,剛好和還真上回看到那個病人是同一個。
  
  他強忍著笑,不想讓楊瑾太尷尬,「呃……大夫……我今天也只是來拿藥,你們慢聊……咳,大夫,幾時請吃紅蛋?」
  
  楊瑾扶著癱在他身上哭的還真,還是哭笑不得。
  
  他眼睛一轉,看見還真胸口幾條紅印子,「怎麼了?」
  
  還真邊罵他,邊哭著告訴他昨晚的事情。
  
  「我去……我去劈了他!混蛋!」楊瑾嘩的一聲張開了翅膀,怒氣啪啦啦閃著電氣。
  
  「哇啊!別殺人啊!楊瑾!」換還真好說歹說的平息了他的怒氣。
  
  楊瑾找了人代班,帶她回去擦藥洗澡。
  
  「我還是想劈了那王八蛋。」楊瑾破口大罵,「為什麼到處有這種王八蛋,不管天上或人間?」
  
  「天上也有嗎?」還真心情平復了很多,啃著楊瑾做的三明治。
  
  「我是軍事學院畢業生第一名。為什麼天使軍會把我下放到死亡司?」他用力一捶桌子,「還不是那個混蛋司令的關係?」
  
  還真張著嘴,不知道該說啥,「楊瑾,你是女的?」她一直以為楊瑾是男的。
  
  「我是男的!你眼睛怎長的?」
  
  「那……你們司令是女的?」
  
  「他也是男的!」楊瑾忿恨的板著骨節,發出咖啦啦的聲音,「我居然還因為震驚過度讓他給吻了!不應該只打斷他的肋骨!應該把他全身的骨頭拆了!」
  
  「我去宰了你老爸!可惡!害我想起不想想起的事情!」
  
  「哇!冷靜啊!楊瑾!」
  
  真累……拉他拉得還真累得要命。沒想到,表面上溫和聖潔的天堂,事實上也這麼官僚而污穢。
  
  天上人間,沒有可棲身的地方嗎?還真的臉上出現絕望與孤寂。
  
  「你可以留下。」楊瑾驚訝自己居然說出這種話,但是她臉上的表情……卻和千帆那麼的像。
  
  千帆……
  
  還真抱著楊瑾,害怕與安慰的眼淚,一起流下她的臉頰。
  
  當夜,她睡在楊瑾的床上。
  
  * * * * * * * *
  
  飄飄忽忽的,看見個極小的女孩,奔著喊,「爸爸爸爸」拚命的挪動著小胖腿。
  
  爸爸抱緊了她,眉笑眼開。還真也笑了,被舉高高的小女孩發出銀鈴般笑聲。
  
  呀?可不是少女還真的父親?只是年輕些,少點皺紋罷了。
  
  定睛一看,懷裡抱著的小女孩,可不是少女還真的兒時?爸爸和小女兒笑著,走近個少婦,那眉目頗似少女還真。
  
  笑著,三個人讓濃霧給攏了,漸漸不見。
  
  霧散了些,少女還真又大了些,胸前的名牌開頭是三。
  
  小三吧?
  
  奔著喊,「爸爸爸爸!」抱住父親的腰。
  
  母親也走上前,笑嘻嘻的一起隱匿在濃霧中。
  
  然後少女還真升了國中,她奔著喊,「爸爸爸爸!」
  
  父親卻給她一耳光。
  
  四周的景物頗似警察局,而少女還真的母親不再出現。
  
  國一,國二,國三。然後高中。她不再奔著喊爸爸,卻無限寂寞的,看著剛打過她耳光的父親的背影。
  
  不被愛,也不愛誰。
  
  還真哀哀的哭起來。
  
  「怎了?還真?你魘住了?醒醒。」楊瑾扭亮了燈,擔心的看著還真。
  
  「我要回家。」還真還哭著。
  
  「你的身體不在了。他們又不當你是啥……」
  
  「不是那個家,」她抽抽噎噎,「我要回少女還真的家裡。」
  
  還真拉住楊瑾的衣服,無助的哭著。「好可憐……少女還真好可憐……」
  
  楊瑾臥在被上,半擁著還真。
  
  「你看見她的記憶了?那是她殘留在肉體的記憶。如果那讓你不安,我可以幫你消除……」
  
  「不可以!不要!」還真握緊拳頭,「我不要!少女還真太可憐了……誰也不關心她……誰都當她是重擔……我佔據了她的身體這麼久,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居然沒有人發現!」
  
  「她早就像一縷幽魂的存在了!每個人都放棄了她……除了那個不良少年的阿健……每個人都當她不存在!」大顆大顆的淚珠沿著她的臉頰滑下來。
  
  「一直在哭著,在心裡哭著。誰啊……誰來發現我的存在……」她看著屬於少女還真的手,少女還真多少次用這雙手蒙著臉,蹲在地上,哭著。
  
  「她不停的在心裡喊爸爸,可是爸爸從來不理睬她。至少我要……至少我聽到了……」還真用手蒙著自己的嘴,「我不可以把少女還真帶出來……我若繼承了她的身體,我得達成她的心願……」
  
  「什麼心願?」楊瑾拿面紙拭著她的淚。
  
  「爸爸……請你對我笑一笑……請你回頭看我一次……」還真閉上眼,淚水不斷溢出,「她只是個小孩子……」
  
  「那就去做吧。」楊瑾輕輕摟著她,「我在,睡吧。」
  
  你還是個母親……
  
  就連對這樣殘留的思念都憐愛疼惜。
  
  * * * * * * * *
  
  天亮,還真舉著沉重的步伐,準備回去。
  
  是,她還是極害怕。
  
  「還真。」楊瑾喚她。「若是不行,你隨時可以回來我這裡。」
  
  她鬆了口氣。突然有種身體變輕的感覺。
  
  幸好有退路。
  
  走進家裡,預料父親應該去上班了,沒料到他居然坐在客廳。
  
  「爸……爸爸……」還真艱難的開口。
  
  「跑哪裡鬼混了……」父親像是安下心來,「兩天沒有去上學!」
  
  好想逃!好害怕!
  
  父親的手伸過來,還真趕緊把眼睛閉上……發著抖,父親摸了摸她的頭。
  
  「回來就好……」
  
  還真的鼻子酸了。好想哭,好想大哭。
  
  「是我不好。我不該跟爸爸吵架就跑掉了。」還真強忍著眼淚,道歉。
  
  她的父親慟哭了起來。「還真……你一些些都不怪爸爸嗎?」
  
  「還真是不會恨爸爸的。」少女還真一直很愛你。爸爸。
  
  還真回房去,發現房間加裝了門鏈,可以從房裡鏈起來,不讓人進來。
  
  少女還真的父親……是的。那是個錯誤,他也驚了一身汗的懸崖勒馬。
  
  但是還真因為父親的心細,覺得好多了。
  
  忘記吧。等到這些紅印子褪去之後……還真看著胸口的印子,這樣想。少女還真,你還有一部份記憶在這身體裡,對吧?
  
  我們一起……我和你。不讓誰來輕視我們,瞧我們不起。
  
  親愛的,少女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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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02: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答應他,讓他成為自己的第一個男人。
  
  這樣的決定雖然草率,她卻不後悔。
  
  他那倔強的表情,已悄悄的撥動了她的心弦。
  
  懺悔後的第二天,還真父親的態度還是那麼冷漠。畢竟多年的扭曲是很難在霎那間的醒悟改變過來的。
  
  但是還真卻沒有覺得難過,日子還是照常。
  
  除了阿健對著她大喊大叫外,誰也沒發現她的消失。
  
  為了這種粗心的關懷,還真對阿健好了些。
  
  「我載你去道場。」阿健很酷的對她說。
  
  「等你考上駕照再說。」還真還是匆匆的跑出教室,阿健跟在她背後跑著,「我考上啦!」
  
  還真不敢相信的看著駕照,「你怎考上的?在主考官脖子上架小刀?」
  
  「喂!」阿健光火了起來。
  
  雖然害怕,還真還是硬著頭皮上了機車,「沒安全帽,我寧可跳車。」還真咕噥著。
  
  阿健塞了頂給她。
  
  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不過阿健卻反常的,規矩的將她送到道場。
  
  還真嘉許的摸摸他的頭,阿健嚷著,「我不是小孩!」
  
  但是看見還真洋溢溫柔的笑,阿健的心裡,第一次覺得溫暖。
  
  在外面等到無聊,阿健悄悄的跑上去看。一看著了迷,戀戀的不捨走。蒸騰的熱氣,整齊的呼喝。哎呀,這樣對打怎會贏?把命逃有啥用?他看得專心,不提防被拍了一下。
  
  那個該死的助理教練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跆拳道有趣吧?」
  
  「無聊死了!」阿健低聲吼著,「不是因為還真在練習,我才懶得來看!」
  
  「幸好……」助理教練不懷好意的笑笑,「我還怕你有興趣,每天來道館盯著,我要追還真就難了。」
  
  「追還真?」阿健簡直要噴火了,「你搞清楚,還真是我的人!」
  
  「不好意思,我還真看不出來呢!」他好整以暇的看著阿健。
  
  阿健一拳過去,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已經被助理教練摔了出去,發出好大一聲聲響。
  
  「阿健!」聽見還真的聲音,阿健覺得糗透了。一抬頭想叫她,卻看見她擔心的眼睛。
  
  「我喜歡還真。」相處這麼久,他突然有這種念頭。
  
  「沒事,沒事。」助理教練笑嘻嘻的扶起阿健,「只是阿健想加入道館,測試一下程度而已。」
  
  阿健卻不像助理教練想的,一把推開或摔開他的手。他傻笑兩聲,抬頭看著助理教練,「是啊,教練,你覺得我的程度如何?可以加入道館嗎?」
  
  被反將了一軍,助理教練雖然有點訝異,卻只是一笑,「得從白帶練起喔!下個禮拜還真就升黃帶了。」
  
  媽的,黃帶了不起?拚死你!「不要緊,我明天可以來報名嗎?」
  
  「可以啊,先像還真一樣,把染髮弄黑弄直吧。」他摸了摸阿健刺蝟似的頭髮,「還得剪短喔!要不然……就得像娘兒們把頭髮綁成馬尾或辮子……」
  
  阿健格開他的手,「沒問題,請多指教,教練。」
  
  「請多指教。」他還笑容滿面。
  
  這兩個笨蛋……在幹什麼啊……還真的臉都紅了。
  
  * * * * * * * *
  
  「還真!我送你回家!」他們倆異口同聲。
  
  「還真走很久了……」其他學員指著樓梯口。
  
  「啊?」再一次異口同聲。
  
  這兩個笨蛋!
  
  跑到巷子口,還真卻笑了起來。
  
  好可愛……兩個可愛的大孩子……這麼低級的爭風吃醋……一路上,她一直帶著笑容。
  
  漸漸的,沒有那麼討厭阿健,尤其他把那頭燒焦似的黃頭髮洗黑,捨不得剪的頭髮梳成一條馬尾後,還真對他和顏悅色許多。
  
  尤其對於助理教練有意無意的挑釁,阿健都忍了下來,還真對他的好感又加分了。
  
  一個月後,他升了黃帶,還真還請他去吃宵夜。
  
  「還真,現在念也沒用了吧?」冷的幾乎凍僵的十一月,還真抱著頭,正在試著解開一題三角函數,「你明年還是考不上啦!」
  
  「誰說我明年要考上?」還真揉揉太陽穴,「我預計大約後年可以考上。先把基礎弄懂再說。」
  
  基礎?阿健好奇的看了看還真的課本,「這是國三的數學課本!」他不敢置信。
  
  「是啊,以前的數學我都沒弄懂……」還真歎口氣,下巴靠在桌子上,「我從小六開始念,國一還好……國二……國三就不行了……我還跑去上國三的補習班呢!」
  
  為什麼呢?阿健呆了,還真改變的太多了。「你,真的是還真嗎?」
  
  「你說呢?」面對阿健的質疑,她只是微微的笑一笑。
  
  他發現自己已經想不起來以前的還真是什麼樣子的了。但是,他知道自己比以前幾千萬倍的喜歡……喜歡這個有著憂傷笑容的還真。
  
  「你當然是還真啦!」他顧左右而言其他,「這題目是啥意思?」
  
  還真把整個題目講解了一遍,阿健專心的聽著,問懂了公式,居然把這題解了出來。
  
  「阿健……你好棒喔!」還真愣了一下,笑容像是破開了雲層的陽光似的。
  
  好棒?我?阿健心裡一陣激動。除了做壞事……沒有人稱讚過他。
  
  還真更起勁的教起他來。教整個下課時間不過癮,還跑去麥當勞算數學。
  
  「阿健!你真的很有天分!這麼難的題目,一下子就解出來了!」
  
  我……我真是很厲害嗎?阿健的臉都發了光。
  
  晚上回到了家,自己解題目,卻總是挫折。果然不行……
  
  他撥電話給還真,還真安慰他一下子,過了二十分鐘,他聽到窗戶有人丟小石頭。
  
  「還真?!你怎麼來了?」這麼晚!
  
  「諾!小六到國二的課本和講義。數學需要基礎喔!跳著解是解不出來的。」她的笑容寬容瞭解,「要加油喔!阿健!對你刮目相看呢!」
  
  揚著手,騎著腳踏車的還真,踏著月色回家。
  
  沒有人,真的聽我說話……但是還真聽了。翻開課本,還真娟秀的字跡,還有還真身上淡淡的香味。
  
  阿健微笑。
  
  明天……以後……我都要讓還真嚇一跳。
  
  快快跑回房間去,急如星火的。
  
  * * * * * * * *
  
  雖然只是數學,但是阿健的功課總算是破了鴨蛋記錄。
  
  尤其阿健發現只要他用功點,還真總會高高興興的和他說話,對他溫柔。
  
  道館那個混蛋是個大學生……阿健不免有點慌張,既然還真喜歡他用功,他也就乾脆跟了還真去國中補習班上課。
  
  上課到八九點總是餓的,有時還真會準備三明治來吃。
  
  「這麼好吃呀?」還真笑咪咪的看著阿健狼吞虎嚥了兩個三明治,「這個我只咬了一口。」
  
  阿健含糊的說了謝謝,大口大口的吃掉了。
  
  「真好吃。哪家做的?」阿健吃了三個三明治,滿意的打了個嗝。
  
  還真指指自己。
  
  「你?你會做三明治?」阿健那種不敢置信的樣子,逗笑了還真。
  
  「我的便當都自己做的,三明治算啥?」
  
  「真的?我都是吃外面的,沒吃過便當。」阿健把安全帽遞給她。
  
  「啥?不會吧?」
  
  「我們一起這麼久了,你不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因為我不是少女還真。
  
  還真的心裡沉甸甸了起來。
  
  她一直是個好母親。從小,捨不得孩子吃蒸過的便當,都是煮好以後,中午再匆匆送到學校去,十來年,沒有間斷。
  
  一直送到小孩上了高中,嫌她煩為止。
  
  但也有這樣沒有吃過母親做的便當的孩子。她坐在機車後面,輕輕的擁了下阿健。
  
  「明天,我帶一個便當給你吃。」
  
  阿健因為她柔軟的胸部碰到背,用力吞了口口水,才說:「好啊。」
  
  第二天,阿健吃了他生平第一個別人專門為他做的便當。
  
  份量其實有點少,後來他又跑去吃了一碗麵。但是,那是他吃過最好吃的一餐。
  
  沒敢讓還真看見,扒了幾口飯,他的眼淚滴在飯裡頭。自己都覺得非常的丟臉。
  
  「很好吃。」他繃著臉,將空便當盒往還真桌上一送。
  
  「洗乾淨再還我。」還真忙著背英文單字,連頭都沒抬。
  
  他乖乖的洗了乾淨還來。
  
  做了幾天便當,阿健開始挑剔菜色時,還真突然驚覺了起來。
  
  我在幹嘛?為了什麼我幫阿健做便當?有這種必要?她想起為了便當菜傷神,但是鬧脾氣的孩子打翻整個便當的事情。
  
  他們覺得一切理所當然。
  
  不知不覺中,我將阿健當成自己的孩子?
  
  不不不,阿健和少女還真,都是十九歲。
  
  「阿健,其實你可以自己做便當。」還真開始不依了。
  
  「男人做什麼便當!難看死了!」阿健吼著。
  
  「吃飯有啥丟臉的?你是大人吧?大人準備給自己吃,有什麼丟臉?」還真也吼回去。
  
  拗不過還真,他們買了菜,到阿健家裡練習做飯。
  
  一進門,一股待洗衣物的臭味。客廳其實不很亂,但是浴室門口一大堆等著洗的衣服,讓人受不了。
  
  連廚房的碗盤也是一大堆。
  
  「為什麼不洗衣服?為什麼不洗碗?」她瞪著阿健。
  
  「男人做什麼家事……」還真拿起地上的椅墊砸他。
  
  逼著阿健洗碗,她分門別類的把衣服倒進洗衣機裡。阿健洗完了碗,還真開始仔細的教他淘米和做菜。
  
  阿健雖然粗魯,做菜卻頗有天份,還真也教得很起勁。等到三菜一湯煮好時,滿屋子食物的香味。
  
  「阿健!餓了嗎?媽媽買了包子……」阿健的母親走了進來,看見餐桌上的飯菜,睜大了眼睛。
  
  「老媽,吃飯了。」一向冷淡的阿健,不但主動招呼她,還幫她添了一碗飯。阿健的媽媽,一下子呆掉了。
  
  還真看著穿著起皺的套裝,疲憊的幾乎睡著的伯母,突然,她覺得過去的婚姻生活,也算是平順了。
  
  同時也明白了,不是做便當的母親才是好母親。
  
  為什麼……過去我這麼膚淺呢?還真開始食不下嚥。我總是鄙夷沒有法子將家裡弄清爽的職業婦女,總是單方面的覺得他們的孩子可憐。我沒想過……臘燭兩頭燒是艱辛的事情。
  
  看著餐桌上的包子,她突然覺得揪心。
  
  這份揪心,直到阿健的父親醉醺醺的回來,一看見他母親劈頭就是一耳光,馬上變成火辣辣的憤怒。
  
  但是阿健已經跳了起來,將他父親推進客房,反鎖了起來。
  
  「死老頭!你給我在裡面發完酒瘋再出來!有種跟我打!打女人算什麼好漢!」
  
  伯母沒哭,只是苦笑著撫著臉。
  
  阿健送還真回家。
  
  到了門口,還真突然拉住他的領子,很凶的說:「一定要自己做便當,聽到了沒有!」
  
  他歎了口氣,「知道啦。」
  
  「要幫忙做家事。」還真讓突來的哀傷席捲。
  
  「知道了。」阿健意外的乖順。
  
  他很少在家。以前父親打母親的時候,他還小,打不過父親。等他國中以後,有回痛毆了父親,之後父親就不太敢在母親身上留傷痕。
  
  這回他是喝醉了。
  
  還真……我不是我父親,我也不會變成我父親那種人。
  
  但是他什麼也沒說,遲疑了一下,走了。
  
  * * * * * * * *
  
  阿健對於數學,其實是有天分的。很快的,他已經進步到可以教還真,甚至趕上了高三的進度。
  
  老師詫異的眼光,還真崇拜的神情,讓這個才十九歲的大孩子飄飄然,也讓他更有興趣去解答難題,上學也不再是那麼無聊難熬的事情。
  
  有時他會去還真家做功課,晚了,還真會做飯給他吃。
  
  那天,還真穿了件領口大了點的毛衣,把湯端過來時,阿健正好瞥見一點點乳溝。他失神起來。
  
  趁著還真拿筷子的時候,他從後面抱住她……
  
  還真嚇得尖叫起來。
  
  「哎呀,我的耳朵會痛!」阿健皺起眉毛,「還真……我們還沒有過……」他輕輕的吻還真的耳朵,手不規矩的移向她的領口。
  
  冷不防被摔得老遠,「混……混……混蛋!你在幹嘛!」還真的臉一直紅到耳根。
  
  「……你太過分了!你在一起這麼久了,你也替我想一想呀!我是正常男人!你總要給我一次……」阿健也生氣起來。
  
  王八蛋!根本不是這種爛理由嘛!誰會想跟比自己兒子年紀小的小鬼上床啊!
  
  還真自從二十歲出嫁後,除了丈夫小孩,連其他男人的手都沒碰過,現在被阿健這樣一抱,比上回還真父親的舉動更讓她驚嚇。
  
  上回父親是喝醉了,阿健……她根本沒意識到阿健是男人。
  
  「你……你……王八蛋!不要再靠過來……你……你再過來,我……我就咬舌自盡!」說出口,還真馬上後悔,果不其然,阿健愣了一下,開始捧腹大笑。
  
  哇勒!這麼驢的台詞也說得出口……丟臉到一個程度,還真也跟著笑出來。
  
  回頭想想兩個人的對話,更是笑得厲害。最後兩個人齊齊蹲著,笑出眼淚來。
  
  「還真……」阿健上氣不接下氣的,「給我啦!」
  
  「免……免談……」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還真說,「萬一懷孕怎麼辦?」
  
  「我會小心啦!」
  
  「這又不是小心就可以的事情!」還真兇他,一面咳著,一面擦著眼淚。
  
  「那我現在去7-11買保險套!」
  
  還真差點把整把的筷子射到他身上。
  
  「想都別想!」她吼阿健。
  
  「可是我很難過啊!」阿健也吼回來。
  
  「那你的手是幹什麼用的!?斷了嗎?」
  
  「天天用手加班,我的手都長繭了啦!」
  
  還真被氣得發昏,「關我屁事啊!」
  
  最後阿健心不甘情不願的被趕回去,以後還真就不再跟他單獨相處。
  
  開玩笑!萬一被個十九歲的小鬼按耐不住的強了,叫我怎麼繼續活啊!
  
  唸書唸書……
  
  * * * * * * * *
  
  還真原本想,只要不要跟阿健單獨相處就好了。
  
  結果某個阿健蹺道館的夜晚,衛青……助理教練要載她回家。結果走到樓下,還真的鞋帶鬆了,他馬上蹲下來,幫還真繫緊鞋帶,之後,還握了握還真的足脛。
  
  他教還真教得太好了,還真馬上一腳給他,跑得無影無蹤。
  
  回到家,還真把門反鎖,拚命發抖。
  
  媽的……男人全是一群禽獸!
  
  還真嚇得跑去找楊瑾求救。
  
  「那是因為少女還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啊……」楊瑾輕描淡寫的說著。
  
  「我不要這麼漂亮的臉!」還真對他叫,「趕緊想辦法!楊瑾!我不想要……我不想……呃……那個……咳……你知道……」
  
  「那還不簡單?買瓶洗廁所的鹽酸,往臉上一潑就是了。」楊瑾低頭喝口茶。
  
  「楊瑾!」還真氣得拉住他的領口,剛好下一號的病人進來,「大夫,我只想拿藥,可不可以插個隊……咳,好巧喔……我等等再來……」病人擦著鼻子,拚命忍著笑退了出去。
  
  還真的肩膀頹了下來,「上次遇到的病人是他嗎?」
  
  「對。」楊瑾讓還真拉得衣衫不整。
  
  「上上次呢?」
  
  「也是。」
  
  「那……」
  
  「不用問了,剛好每次遇到的都是他。」楊瑾把被拉出褲頭的襯衫塞回去。
  
  「喔,告訴你一聲,他是本院出名的BMW,,大家都知道,楊大夫有個年紀很小得負責的女朋友,所以不要太刁難楊大夫。」
  
  「你破壞我的名譽……」還真快哭了。
  
  「你才破壞我的機會呢!」自從那個BMW開始宣傳以後,他要約會市療院的護士,就沒成功過。
  
  楊瑾帶還真去吃了宵夜,一有食物下肚,還真的情緒也平穩了許多。
  
  「其實,你也不該怪那些小男生。他們也是有需求的啊。」楊瑾乾脆又叫了盤水餃塞還真的肚子。
  
  「什麼叫需求!」還真捶桌子,「那叫做沒有自制力!同樣是人類,女人也……」接下去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接,紅著臉支支吾吾了起來。
  
  「女人也怎樣?」楊瑾湊到她耳邊問。
  
  被楊瑾呼出來熱熱的氣息嚇得跳起來,險些掀翻了桌子。
  
  「你……你……你離我遠點!」
  
  把差點掉到地上的杯子接住,楊瑾氣定神閒的說,「你除了自己的先生外,沒有跟過任何男人『接觸』嗎?」
  
  還真過了三分鐘才聽懂了他說什麼,氣得發昏的捶打他,「廢話——」
  
  「那你日子過得還真無聊。」
  
  還真手軟,「謝謝!那種『有聊』的生活我不要過!」
  
  「但是你想過沒有?少女還真就算沒跟過阿健,不曉得跟過別人沒有?」
  
  「喔……胡扯……少女還真還是處……關你們什麼事啊!」
  
  看著握著拳頭火紅著臉的還真,楊瑾強忍著笑意,「還真,看不出來你生過小孩三個ㄟ。你知道嗎?像你這種情形屬於一種精神性障礙。」
  
  「騙人。」但是她的眼神卻狐疑不安。
  
  「真的,這種情形叫做……」楊瑾附在她耳邊說,「心因性處女症候群。」
  
  心因性處女症候群。
  
  還真把整個病名好好的咀嚼了一遍。
  
  「你……你……你居然在偷笑!」發現楊瑾耍她,還真差點噴火了。
  
  「我沒偷笑,我光明正大的笑啊。居然還想半天才知道被耍……」楊瑾的眼淚笑到掉下來。
  
  還真無計可施,只好大大的「哼」一聲,把整盤水餃掃光,一粒水餃也不剩給楊瑾。
  
  「別生氣了。」楊瑾邊開車送還真,邊找面紙拭淚。
  
  「哼!」還真氣得臉鼓鼓的。
  
  「哈哈!你生氣的臉……看起來像是個胖橘子!」
  
  「我殺了你!」
  
  * * * * * * * *
  
  回到家,還真心裡真是悲哀極了。
  
  重活回十九歲,認識的四個男人,三個像是發情的野獸,唯一一隻不發情的天使楊瑾,卻以欺負她為趣事……這真是太悲哀了……
  
  但是塞的飽飽的胃,卻容不得她的傷春悲秋,一下子就讓她睡死了過去。
  
  第二天,阿健東張西望的找還真,疑惑她怎無故蹺課,到了第三節,發現還真的位子坐了人,他跑過去喊。
  
  「還真……哇啊!」
  
  還真美麗的鼻子上,居然騎了支又土又大的黑框眼鏡!那頭烏溜溜的長頭髮還綁成兩條緊緊又俗俗的粗辮子!合身的定做制服換成了太子龍那種笨得不能再笨的制服……裙子不長不短的剛好過膝蓋……天啊!
  
  「這樣好醜啊!」阿健簡直要哭出來。
  
  「你可以不看。」還真暗暗高興,嘿嘿,這樣好。降那些野獸總發情不起來了吧?
  
  「我不要……」
  
  這付樣子一直到了道場,把衛青也嚇了一大跳。
  
  「還真……我昨天太失禮了……可以請你拿掉那付眼鏡嗎?」他簡直不忍卒睹。
  
  「不要!」
  
  看著還真認真的練習,衛青和阿健交換了個無奈的眼神。
  
  真可愛。衛青偷偷笑了起來。為了不想被注目,所以把自己弄丑些?可是,我已經先知道了那個丑不拉幾的黑框眼鏡底下,有著怎樣不肯屈服而勇敢的眼睛呢。
  
  好吧……看不出來還真這麼純情呢……他記得握了那盈盈一握的腳踝時,還真全身劇烈的發抖。
  
  雖然胸口被還真踢的地方,還有點痛……
  
  突然蹦的一聲,衛青莫名其妙的被K了。
  
  「阿健!你幹什麼!欺師滅祖啊!你居然打教練!」衛青弄清楚阿健一拳釘在他的下巴,破口大罵。
  
  「對不起……『助教』。」但是阿健卻一點悔意也沒有,「但是您擋在隊伍正中間傻笑,很難不誤傷您ㄟ……」
  
  其他的學員開始偷笑和竊竊私語,而還真的臉又紅了。
  
  我身邊的男人全是一群白癡……
  
  * * * * * * * *
  
  一下課,還真匆匆逃走,省得聽那兩個白癡吵著要送她回家。
  
  「還真,你是不是討厭我?」阿健心情低落的問她,下節要考月考了,似乎不是討論這種問題的好時光。
  
  「哪有。」還真死K英文單字。
  
  「你最近都躲著我。」他用深情款款的眼光看著還真,可惜還真比較注意英文課本。
  
  「沒有。要月考了……阿健,你連英文課本都沒帶?」還真的臉開始發青。
  
  「你都不理我……我怎會有心情唸書……哇勒!你打我幹嘛?」
  
  「你、給、我、聽、清、楚,萬一你考鴨蛋,我保證和你絕交,聽到沒有!?」還真揪著他的胸前吼。
  
  阿健七手八腳的把還真丟過的英文參考書打開來。
  
  簡直要把我氣死!還真怒氣沖沖的回到課本。
  
  突然覺得自己許了個傻願望。沒事回到十九歲幹嘛?正要考大學的恐怖階段,每天除了唸書還是唸書。唸唸也就算了,居然還背了阿健這個大包袱,天天耳提面命要他唸書。
  
  累死了啦!
  
  考到下午,簡直手軟。阿健為了騎機車到學校來,被訓導處抓去問話,還真軟軟的攤在教室裡等他。
  
  大家都下課回去了。空蕩蕩的教室正好睡覺。
  
  朦朧欲睡,看見一群女惡煞行軍似的進來。死了,來不及逃了。前後們都被堵死了。
  
  還真暗暗歎了口氣,比咖啡還有效,現在她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邱還真,你很狂嘛!以為裝得像好學生,就可以躲過去了?」
  
  「誰躲了?」還真把眼鏡收到抽屜裡,雖然是平光的,但也滿昂貴。「是你們看見阿健都在我身邊,所以不敢下手,一定要等他不在,才來跟我囉唆。有種叫人出來單挑,人海戰術?這比較有種?」
  
  說完,還真不禁有點陶醉,以前就很想用這種口氣說話。
  
  但是「老娘」和「×你老爹」不曉得該放在哪說好,這才沒用上。
  
  那群太妹一陣騷動。
  
  「很好嘛!很上道嘛!再給你一次機會,乖乖的跟阿健分手我們就算了,要不然……」有個女生居然抽出美工刀,「小心你的臉上刻花……」
  
  這樣的台詞……還真突然有種暈眩的感覺……
  
  冷冷的街頭……熱熱的血液不斷的往外流……害怕……恐懼……痛……寒冷……無助的躺著等待死亡……就因為一群無聊的高中女生的吃醋……
  
  這是……少女還真的瀕死前記憶?
  
  「上次……上次把刀子插進還真胸口的……是哪一個?」她的眼神凶殘起來。
  
  沒想到,這群女羅煞似的隊伍中,那個看起來最正常清秀的女孩子居然站出來。
  
  「是我。如果可以,我希望再殺你一次。不是你的話……阿健不會學壞!阿健也不會拋棄我……我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全是你不好……」她的眼淚掉了下來。
  
  「小七,別哭!我們替你給她好看!」紛紛鼓噪著。
  
  還真默默站著,對於這片騷動只握緊了拳頭。
  
  「我最討厭……最討厭把自己的錯誤……全推到別人身上的大笨蛋!」還真低吼著,在眾人還沒反應之前,將美工刀奪了過來,收進自己的口袋中,將小七摔了出去。
  
  如狼入羊群,整個隊伍哀鴻遍野。
  
  「快給我滾!趁我還沒殺了你們之前……」還真哭了起來。
  
  像來的時候一樣迅速,全體又撤退了。
  
  無辜的被傷了一條命,少女還真……
  
  她臨死前最後的呼喚是……
  
  「爸爸!媽媽!」
  
  少女還真的回憶讓她哭泣不已。
  
  除了替你把人生繼續下去,我還能做什麼?
  
  她收了淚,將撞歪的桌椅排整齊。去道館幾個月,過去的武力漸漸回來。
  
  十九歲時,還真還是好武的。
  
  呵,誰相信家庭主婦的還真,二十幾年前就被選為亞運跆拳道選手?若不是和丈夫相戀,若不是夫家不願她拋頭露面,還真的人生肯定大不相同。她遵守那個時代的軌道而行,落了個菲傭似的命運……
  
  她拍打自己的臉。我要振作。不僅僅是為了少女還真,也為我自己。要不然,我的重來,沒有意義。
  
  阿健走進來時,被還真臉上的肅穆給鎮住了。挺直著背,望著窗外的還真,像是準備要戰鬥一般。
  
  「阿健?回家吧。」還真對他溫和的一笑。
  
  「嗯。」他也對還真笑。
  
  呵呵……沒想到我阿健,會被個小女人扣得死死的,以前因為她肆無忌憚的邪惡喜歡她,現在卻因為她的認真喜歡她。
  
  「阿健,你一定要考上大學。」少女還真喜歡的男人,我要替她守住,怎可讓給那種女人?
  
  「再說啦!」他不太耐煩,這種不可能的任務。
  
  「明年你若考上大學,我就把自己當成年禮送給你!」還真殺氣騰騰的拉著他的衣領。
  
  成年禮?自己?阿健腦海鬧哄哄的。這表示……表示……
  
  「聽見了沒有!?」
  
  「真……真的嘛?我可以××……也可以○○……什麼都……」
  
  為了要守住少女還真的男人……挖勒……豁出去了啦!
  
  「對!我就讓你當我的第一個男人!所以一定要考上!」
  
  第一個男人?這麼說來……還真……還真還是……處……處女?!
  
  阿健呆了一下,突然握緊還真的手,「我懂了……那……先給定金……」
  
  還真把他摔了個老遠。
  
  「沒考上,一切免談!」
  
  她轉身大踏步的走出去。
  
  我該高興呢?還是生氣?蹲在地上,阿健沮喪的在地上寫字,只想大笑,然後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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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02: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愛上人類的天使,是注定是要傷心的。
  
  人類的壽命如此的短,恍如露珠,長居蜉游之地,永懷無止盡的憂傷。
  
  他們總是會被留下。人類總是慌慌忙忙的長大,變老,死亡,然後趕赴下一個輪迴。但是擔憂他們的天使呢?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離開。
  
  星期天,還真難得的睡到十點,迷迷糊糊的,被電話聲吵醒。
  
  「喂?」濃濃的睡意,還真其實還沒清醒。
  
  「還真,是教練。我在你家樓下。」
  
  「嗯。」
  
  「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去吃飯,然後去看電影……」
  
  快下雨的寒冬,天氣叫不錯?
  
  「不去。」還真掛掉電話,繼續蒙頭大睡。
  
  衛青乾脆上來敲門。
  
  被吵醒的還真,火大的想把他扔出去,但是他又送了一大把玫瑰煞住了她的性子。
  
  「生日快樂。」
  
  生日?今天是少女還真的生日?
  
  「你怎知道?」還真一臉狐疑。
  
  「我看了你報名項的出生日。」
  
  因為這樣才感動了。走在路上,看見不少艷羨的眼光,還真這才發現衛青頗受注目。
  
  但是……對於跟自己兒子一樣大的小孩,實在沒啥興致。
  
  黑漆漆的電影院,看著人人哭得稀里嘩啦的電影,還真吃掉了一包爆米花,睡得跟死人一樣。
  
  衛青以手加額,翻白眼。
  
  女孩子不該淚腺發達,感情用事?雖然他因為還真生日特別約會她,但是這樣鄙夷愛情電影的女生,他倒是頭一回見到。
  
  不過,因為出來的匆忙,還真沒空戴她的平光眼鏡和編那種可笑的辮子,散著頭髮的她,真是可愛極了。
  
  但是睡到流口水,實在毀滅了美少女的形象。衛青在一片哀鴻遍野中,笑到被左右的女生瞪。
  
  有人小聲嘟嚷著,「沒心少肺的混蛋。」
  
  害他忍得差點內傷。
  
  一直到散場的燈亮起來,還真才迷迷糊糊的醒過來。
  
  「幾點了?上學會不會遲到?」她慌慌張張的看著表。
  
  衛青忍不住,終於哈哈大笑了起來。
  
  不理衛青的道歉,還真活像在行軍的在前面走,衛青在後面小跑。
  
  「不要生氣啦!還真,我只是忍不住啦!」衛青拚命忍著不繼續笑,這對他的健康實在太不好了。
  
  「你這混蛋!」還真緋紅著臉罵他,「居然在那麼多人面前笑我……」
  
  衛青在心裡笑,真的是好可愛啊!和他認識的女生都不同。
  
  「別氣了,餓了吧?我們去吃披薩。還真不是最愛吃香辣墨西哥嗎?」
  
  「你怎知道?」還真瞪圓了眼睛。
  
  衛青故做神秘的笑了一笑。道館的小孩子都很好收買,這個消息是一塊雞排,向還真一起練習的女孩子買來的。
  
  還真本來想甩頭就走,但想到香噴噴的,辣辣的披薩……
  
  * * * * * * * *
  
  咬下去的時候,還真歎了口氣。不過是鳥為食亡而已。為了吃,結果失去了自己的原則。
  
  還真更用力的咬下去。
  
  衛青笑咪咪的看著努力吃著的還真,週遭艷羨的眼光讓他飄飄然,雖然還真還是個高三的小女生,但是與其將來為了搶學妹而打破頭,不如先培養個高三的辣妹妹來得實際。
  
  為了自己的睿智,衛青得意的笑了起來。
  
  沒想到他的笑容才維持了一分鐘,就讓學長打破了。
  
  那個恐怖的獵艷殺手怎會在這?衛青的臉真的發青了。
  
  「學弟……居然帶辣妹妹來吃披薩啊?」學長居然露出那種迷死人的笑容,但是也只維繫了一秒鐘,「你……你……你是那天在喪禮……」
  
  還真看著他,刷地一聲,所有的血液都流失了,臉孔雪白了起來……
  
  居然是自己的小兒子天平!
  
  像是被捉姦在床般,她跳起來逃走。
  
  「喂!不要跑!」怎麼辦!他追過來了!
  
  「還真!學長!」衛青想追出去,被店員一抱,險些跌了個狗吃屎,「先生!請付帳!」
  
  現在不是付帳的時機啊!
  
  跑到最後,還真倒奇怪了起來,我幹嘛跑?她轉過身來,怒氣騰騰的看著天平,「你追什麼追?!」
  
  他緊急煞車,冷不防被反將一軍,一下子被問得心虛了,對呀!我追什麼追?
  
  「那……你幹嘛跑?」
  
  「那你幹嘛追?!」
  
  對呀……我幹嘛……
  
  還真發現把他唬住了,轉身想離開。
  
  「不對不對……」天平一敲腦袋,「那天在喪禮上,你幹嘛罵我?」天平這才將還真看仔細了,膚白面細,神情倔強,大眼睛含著一絲茫然。
  
  「我……」還真語塞,「我看不慣你對長輩的那種態度。」
  
  「這……我是該道歉……但是我母親這樣驟然的死了……我是太難過,所以不想待在那裡……」
  
  還真用萬分不相信的眼光看著他,「你跟你母親的感情這麼好啊?」
  
  「是的,我愛我的母親,我們無話不談,她的死,讓我言行乖戾……」天平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我怎不知道跟我小兒無話不談啊?他好像只會跟我……
  
  「嘿。我聽說你跟你媽唯一會說的事情是,『媽!這件衣服你怎沒幫我洗!我現在要穿ㄟ!』」王八蛋!這些感人肺腑的鬼話,只好去騙無知的無辜少女罷了。還真怒氣沖沖的往著站牌走去。
  
  「你果然認識我媽!」天平不敢置信的看著這個雪白的少女,「你們怎麼認識的?」
  
  我就是你媽!你連自己的媽都要把,實在太沒有格調了!
  
  「我幹嘛對你匯報?」上輩子受你的閒氣還不夠嗎?
  
  「我……」天平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一靠近這個陌生的少女,就有種懷念的氣氛,讓他想多待在她身邊一會兒。
  
  「我喜歡你。」乾脆單刀直入了,還沒有女人能抗拒他迷人的笑容和誠摯的眼神。
  
  沒想到這少女不買帳,「我不喜歡你。」
  
  公車到了,她跳上公車,天平想跟上,卻讓還真的眼光瞪得不敢動。
  
  「你叫什麼名字?」天平把手圍成喇叭狀喊著。
  
  「還真。」車門關了。
  
  「那是我媽的名字啦!」
  
  廢話!我就是你媽!你這大逆不道的小鬼……還真氣得簡直要死。失敗啊!教出這麼個花花公子……
  
  看著公車絕塵而去,天平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動。
  
  第一次,他感覺到熟悉而親切的氣味。
  
  還真罵他的神情……還真瞪他的眼神……那麼熟悉……啊……我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我一定是戀愛了。天平首次發現戀愛的滋味,啊啊!我被愛神的箭射中了!心臟好痛喔!甜蜜的痛楚!空氣中充滿玫瑰花和粉紅色!
  
  天平陶醉得要命。他決定快點回宿舍找學弟,不管用啥手段,一定要把還真的資料要到手。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啊啊!我的還真!
  
  * * * * * * * *
  
  「哈啾!」還真突然打了個大噴嚏,來家裡做功課的阿健關心著,「怎啦?」
  
  「覺得冷。」還真跑去穿了件背心。一想到被自己兒子追的糗事,背脊一陣陣發冷。
  
  回到書桌,阿健已經倒好茶,開了電暖器。
  
  就算要戀愛,找阿健就可以了……起碼他只是比較小,還沒有亂倫的可能。
  
  還真大大的歎了口氣。
  
  正做著功課,邱至宣居然回來了。他沒預料中的大怒,只點點頭,回臥室休息。
  
  不對勁。還真輕輕推開門,看見父親的臉潮紅著。
  
  「爸?你怎了?你發燒了。」探探父親的額頭,燙手。
  
  「剛剛看了醫生。」
  
  還真忙著倒水給父親吃藥。
  
  「你們在做功課?」父親疲憊的躺在枕頭上。
  
  「嗯。」
  
  「去吧……」父親睡著了。
  
  「伯父怎麼啦?」阿健發現還真老爸居然沒有一拳過來,猜測絕對是生病的緣故。
  
  「發燒。阿健,來幫我,我們先做晚飯。」
  
  還真的父親睡醒的時候,發現睡在水枕上,讓煩熱的頭降溫不少。
  
  誰?還真嗎?
  
  「爸?」黑暗中,還真的聲音細細的,「可以起床嗎?吃晚飯了。」
  
  到了餐廳,阿健居然還沒走,在廚房和餐廳間忙個不停。
  
  還真添飯,阿健幫他布碗筷。
  
  這是他在做夢嗎?
  
  「這蛋是阿健煎的喔。」還真笑咪咪的幫他夾菜,「青菜我炒的,淡了點,爸,吃吃看。」
  
  還真長大到會做菜?那個討厭的不良少年會布碗筷?他想起那個體貼的水枕。
  
  邱至宣不禁惻然。
  
  「你們在做功課?」這真是罕見,客廳裡滿坑滿谷的參考書,有的還攤開上面紅紅藍藍的筆跡。
  
  「是啊,這次月考阿健很厲害喔!數學考到八十ㄟ!老師都不敢說他作弊,因為班上沒人考過他啊!」
  
  「還真也很厲害啊,全班第一名ㄟ……」
  
  「那是因為某個笨蛋,國文居然考二十九分……你是不是中國人啊!?」
  
  「我討厭國文啊!」
  
  小孩子的鬥嘴,香噴噴的飯菜……多少年了……他頭回發現家庭的溫暖。自從還真的母親離開之後……他也自我放逐在家庭之外。從來不關心還真,任憑祖母帶大到現在。他還是覺得還真的母親出走,自己的母親要負很大的責任。
  
  但是……自己就不用負責任了嗎?還真……卻靠自己醒悟到這程度。這種程度。
  
  他的鼻根酸了。
  
  「爸?你不舒服?」還真關心的問。
  
  他搖頭,對還真一笑,「很好吃,再幫我添碗飯?」
  
  爸……爸對我笑了!
  
  殘留的少女還真,居然發這麼喜悅的情感。
  
  讓還真這麼感動,感動的無可復加。
  
  * * * * * * * *
  
  「嘿,其實,你爸是個好人。」還真送阿健出來,阿健看著月亮說。「比起我爸那種硬要裝好人,偏偏裝不像的人來說,他很好了。」
  
  還真默然。對於會毆妻的男人,她的厭惡,已經根深蒂固了。
  
  對的。爸是個好人。即使他曾經喝醉,差點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但是還真準備原諒他。
  
  誰都可能轉錯彎。
  
  所以,星期六下午,她跑去找楊瑾吃飯。
  
  「找我吃飯,準沒好事。」楊瑾和她並肩走在路上,說著。
  
  「當然,你要請我。」還真追趕他的步伐簡直要累死。乾脆把手伸進他臂彎,「吃過飯,陪我去買爸的禮物,他這個月生日。」
  
  「喂,我討厭逛街。」楊瑾皺了皺眉。
  
  「沒辦法,我不知道要買啥呀!我又不想買領帶領夾袖扣剃鬚刀。你比較老,比較知道你們這年紀的人喜歡啥。」
  
  我?「我喜歡油炸惡魔皮,你買這個如何?」
  
  還真還他一個老大白眼。「走慢一點啦!行軍啊!」
  
  居然當街遇到天平,還真覺得簡直巧透了。
  
  「不是巧合。我跟著你很久了。」
  
  還真氣得發昏,自己的小孩居然當街跟蹤女生!丟臉……
  
  「還真,他有什麼好?他是市療院的醫生ㄟ!那種心理醫生心理都不正常,你不知道嗎?你沒看過沉默的羔羊嗎?」
  
  這種白癡的理由……
  
  「走啦!」還真拖走楊瑾。
  
  「放開她!」天平對著楊瑾吼。
  
  「好。」楊瑾真的放開還真。
  
  還真氣得發青,用力抱緊楊瑾,對著天平破口大罵,「干你屁事啊?滾回去吃奶吧!」小聲的罵楊瑾,「你這沒義氣的混蛋……」
  
  楊瑾聳聳肩,「是她不肯離開我的。」
  
  還真賞他一個爆栗。
  
  「你看,你害我挨打了。乖乖回家去吧,卡通影片要演了。」楊瑾還是那種似笑非笑的死人臉,弄的天平火起來。
  
  「你看不起我!」當場PK起來。還真氣軟了,動彈不得。
  
  輕輕鬆鬆擺平了天平,楊瑾說,「嗯,資質不錯,再練個一百年可以再接我三招。走吧,還真,你真要跟這個軟腳蝦在一起?」
  
  「不要造謠……」原本吼著的還真,聲音一下子無力了。
  
  「哇!大夫好神勇喔!」那張面熟的臉孔當場拍起手來,有幾個小孩也應和著。
  
  「請繼續約會,當我不存在,呵呵……」他走了。
  
  「楊……楊瑾……」還真無力的指著遠去的身影,「他……他是那個每次……每次……」
  
  「對。」不要懷疑,每次還真跟他有接觸,就會遇到的那一個病人。
  
  連離開市療院在路上,都會遇到。
  
  這是哪一國的孽緣哪?
  
  * * * * * * * *
  
  等星期一開始看門診時,發現那個病人已經廣播到整個市療院都知道,情節可比勇士鬥惡龍時,楊瑾的無奈,真的不是一點點。
  
  「我不要。」眼睛大大的,可愛的市療院之花密斯李一口回絕了楊瑾的約會。
  
  怎麼?
  
  「不要太過分了,楊大夫,有那麼可愛的女朋友了,不要到處拈花惹草,人家會說我欺負小孩。」
  
  好事不出門……謠言傳千里。楊謹將手放在口袋裡,心裡「@#¥%」的離開。
  
  沒想到晚上到附近的PUB喝一杯的時候,連院長都來。
  
  「楊瑾,聽說你的女朋友還在念高中。」他開始懷疑,除了太平間那些蓋白布的不知道以外,市療院還有誰不知道。
  
  「不,我的女朋友小學剛畢業。」要掰?大家一起來。
  
  院長呵呵的笑了起來,點了杯伏特加,「隨便啦,楊瑾,我傳上面的命令,懇請你歸隊啦!如果你不想當死亡天使的話,天使軍隨時歡迎你回去。」
  
  楊瑾轉動著手裡的螺絲起子,嘿嘿乾笑兩聲,「天界淪喪到這種地步啦?居然要找我這種劣等貨去服役?有沒有搞錯?」
  
  「呵呵,他們條件很好啊,你還想念著千帆吧……他們同意將千帆的魂魄還給你……」
  
  楊瑾一把抓住院長的前襟,「不!不准你們再殺她一次!不准!你們敢碰她……」
  
  院長沒有慌張的樣子,反而輕鬆起來,「嗯,跟我想的反應相同,」和藹的笑容,「放心吧,千帆很好。你想見見千帆嗎?」
  
  想見見千帆嗎?我日日夜夜,痛苦期盼的,也不過就是再見她一面哪……
  
  「不。」楊瑾的表情陰鬱起來,「不了,謝謝。」我怎能去打亂她重生後的生活?
  
  「她……現在叫做小薰。五個月大了。雖然在單親家庭出生,但是很受母親和阿姨舅舅的疼愛。」院長喝了口酒,「和你一起久了,她的氣質上也沾著天使的氣味,這樣很受人類喜愛的……」
  
  那就好……雖然我是那麼的希望和你道別……但是我無法忍耐你不認識我的眼光……楊瑾用酒壓住無止境的辛酸。
  
  「不再考慮回天界?」院長沒有放棄勸說。
  
  「院長,其實你早就有資格回天界去吧?」楊瑾看著這個死亡天使的頭號使徒,最後卻甘於成為掩護機構的負責人。
  
  「呵,天界的政治生態太詭異了,我笨,玩不起。再說,我喜歡人類。」
  
  「我也喜歡人類。起碼人類的惡劣,還是明明白白為了生存,不像天使們的惡劣,只是單純的官僚而已。」一想到那個噁心的司令,楊瑾一把怒火還是沒有止息,「我死都不回去!」
  
  「呵呵,我善盡勸說之責囉!要是考績官來問你,可要替我說好話。」院長笑咪咪的。
  
  「那有什麼問題?」
  
  院長的行動電話響了。「喂?巧君啊?呵呵,我和楊瑾一起啊……沒有沒有,有的話,我會告訴你的……呵呵,我是老頭子了啦!哪有辣美眉喜歡?呵呵……對啊,我也覺得巧君在我眼中最可愛了……我沒有巧言令色!」
  
  其實,楊瑾知道院長為了什麼不肯回去天界,在人間羈留了幾十年。又為了什麼苦心將自己變老。
  
  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院長夫人有輕微的精神分裂,病情嚴重起來的時候,須住院治療。但是這麼多年來,院長一直愛著她。
  
  就像他愛著千帆一樣。
  
  一滴淚,滴進了酒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蕩漾。
  
  愛上人類的天使,是注定要傷心的。人類的壽命如此的短暫,恍如露珠,長居蜉蝣之地,永懷無止盡的憂傷。
  
  他們總是會被留下。人類總是慌慌忙忙的長大,變老,死亡。然後趕赴下一個輪迴。但是愛他們的天使呢?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離開。
  
  「但是,總還有回憶留下來吧?」收了行動電話,院長安詳的笑著。
  
  「她再也不會認識我了。」為了什麼……心臟像是挨了致命的一擊?
  
  「我記得。」留著小鬍子,穿著西裝的院長,臉上有著變化來的皺紋,帶著金絲的眼鏡,淡淡的笑著,「我記得巧君的一切喔……像是用刀子刻在大腦裡,洗不脫呢。」
  
  天使在微笑。
  
  在人間的小酒吧,有皺紋的歐吉桑,背上有著又寬又大的潔白翅膀,靜靜的,在微笑。
  
  * * * * * * * *
  
  走出酒吧。楊瑾茫茫的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還真?幾條街外,他看見行色匆匆的還真。
  
  「還真。」他從天而降的時候,把還真嚇得差點跳起來。
  
  「混……混蛋!你想害死我,用點直接的方法好不好!」還真按著心臟罵。
  
  迎著月光,楊瑾看起來,非常美麗。害還真的心臟,猛烈的跳了一下。
  
  那當然,他是天使嘛。
  
  還真是活著的。
  
  頑強的,為了一個卑微的願望,居然能讓她在別人的軀體裡生活。千帆……你也一樣吧?努力的活過每一天……
  
  楊瑾泫然欲涕。
  
  「還真……借我抱……下……」楊瑾抱緊還真,眼淚終於奔流,「千帆轉世了……千帆……很好……」
  
  月色如飛。
  
  寒冽的空氣中,不知道哪家的金橘發出酸甜的香氣。
  
  還真讓天使沉重的身體壓在牆上,劇烈的哭泣著,從他的肩上看到雪白的白羽和月亮。
  
  她抱緊楊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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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02: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走到熟悉的家園。熟悉的樓梯間,熟悉的氣味。
  
  在這裡已經行走了二十幾年,從來沒有快樂過。
  
  但是被豢養慣的動物,總會懷念牢籠的氣味。
  
  如何離開牢籠,這是個難題。
  
  「你不要忘了我讓你抱著哭的恩情。」等楊瑾平靜下來,還真跟他說。
  
  「下次蹺家別想我會收留你。」楊瑾板著臉。
  
  「喂!我會變成這樣,會是誰害的啊!你要負責!」還真聲音軟弱下來,開始東張西望。
  
  「找什麼?」楊瑾莫名其妙的。
  
  「那個恐怖的病人啊!每次要你負責,他都會跑出來破壞我的名譽……」
  
  楊瑾破涕而笑。
  
  「你夠了沒啊?安啦,不是門診時間,沒那麼巧,半夜遇到他……」
  
  事情就是那麼巧。
  
  就在他們頭頂三樓,睡不著的他,正津津有味的看完了整場的演出。
  
  「老婆老婆!你看!他們就是我說的那對啦!那個男的就是楊大夫啦!」
  
  「喔!好熱情喔!你這死人,都沒有這樣對人家……」
  
  「哈哈!你看,他們要走了!好可惜喔……」
  
  「女生好小ㄟ……」
  
  「高中生喔!」
  
  「哇!好浪漫喔!我要打電話跟淑惠說!」
  
  「老公,下次門診,我陪你去吧!」
  
  當然,楊瑾不知道為了什麼,他的看診病人變多了。
  
  直到新病人問他,「欸,楊大夫,你的小女朋友勒?幾時來找你負責?我好掛那天的號。」
  
  天啊!楊瑾作聲不得。
  
  八卦八卦滿天下……有土地就有它。除了苦笑,楊瑾不知還能做啥表情。
  
  * * * * * * * *
  
  要過年了。整個慌慌張張的學期過去,還真輕輕的歎氣。
  
  往年的這個時候,她正忙著大掃除。今年少女還真的父親卻不准還真這樣操勞,將整個家交給別人掃除。
  
  邱至宣邊要上班,邊不放心的說:「還真,你乖乖的玩,不准在家裡攪和,上回擦天窗,差點摔死的事情,你還記得?」
  
  哎唷……那種糗事就不要一直講了……以前她還是家庭主婦時,有回讓油鍋燙成二級燙傷,還不是照樣洗碗煮飯洗衣服。
  
  當了主婦就是賤命,有回她痛的哭出來,還被丈夫瞪:「那麼久了,還痛?」
  
  你怎不每天把燙傷的傷口浸到洗潔精裡試試看?現在想起那個渾球就生氣。奇怪,怎會甘心被那種混蛋欺侮那麼多年?只因為他是我的丈夫?
  
  為什麼我會覺得那些都是我的錯;不解,真的不解。
  
  不過,她知道,若是阿健或是衛青敢這樣對她的話,真的二話不說,甩頭就走。
  
  媽的……男人滿街都是ㄟ!
  
  最討厭的就是,連自己的兒子都追個不停……
  
  「還真!」看他大老遠的擺了個笑臉。
  
  「我最討厭你了,離我遠一點。」還真連眉毛也不抬,阿健對他怒目而視。
  
  「不管你拒絕我多少次,我對你的心,永遠都不會改變!就算高山變成了平原!大海變桑田!就算彗星撞地球!侏羅紀再來!我都……」
  
  趁他滔滔不絕的演講時,還真趕緊拉著阿健逃了。
  
  奇怪,小時候教他背唐詩三百首,百家姓,用盡苦心的教育,現在講出來的情話卻這麼沒有創意,還真覺得非常的失敗。
  
  但是,天平不來纏著她的時候,還真還是會掛念不已。
  
  「學長?他重感冒啦!」衛青不禁幸災樂禍,有個阿健就夠討人厭了,現在居然加了個天平學長,那更是雪上加霜了。
  
  看見還真蹙著眉毛,衛青不禁心裡警鈴大作。
  
  不要啊!還真!你該不會愛上那個花心大蘿蔔吧?他開始拚命的講起學長的風流韻事,順便加油添醋。
  
  「大傳二年級的簡紅秀……」衛青一聽到紅秀的名字不禁變色,還真不住口的念出一卡車名單。
  
  「你追過這麼多女生啊?你和你們學長,還真是一脈相傳……」還真神情自若。
  
  死學長!我跟你不共戴天!
  
  還真走到站牌,卻上了相反方向的公車。
  
  走到熟悉的家園,說她沒有懷念,那是騙人的。熟悉的房間,熟悉的氣味。還真在這裡已經行走了二十幾年,從來沒離過家。
  
  我又回來了。雖然不曾快樂過……但是被豢養慣的動物會懷念牢籠的氣味。
  
  她還是按了電鈴。老半天,沒人接。
  
  沒人在嗎?還真又拚命的按電鈴,終於有人來開門。
  
  「吵什麼吵!我們不買啦!」聲音沙啞成這著樣子,有沒有看醫生?
  
  天平看見她,卻嚇得臉色大變,「媽?媽!」他激動的開口。「是我,還真。」忍住回答的衝動,還真上前一步。
  
  不是媽?但是……他剛剛明明……明明看到媽媽回來了。
  
  也許是因為生病的軟弱,他哭了……軟軟的癱下來,還真趕緊扶住他。
  
  好燙……如果我在,不會讓你受這種苦楚……還真也落下淚來,抱著她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
  
  不爭氣的,忤逆的兒啊……到底是小小的,依在我胸前吃奶,一點點一點點拉拔大的小孩子……讓我生氣,讓我傷心,讓我氣惱和屈辱,但是……總是我的孩子,怎能忍心拋下你?
  
  抱著他,還真傷心地哭了。
  
  高燒昏迷的天平,喃喃的,孩子般的喊著……「媽媽……嗚嗚……媽媽……」
  
  在傷心痛苦挫折的時候,人人能想到的,不過也是自己的媽媽而已。
  
  阿健發現還真請了三天假,覺得非常奇怪,但是打電話給她,卻也沒有她的蹤跡。
  
  去哪了?也沒去道館。
  
  但是衛青卻怒氣沖沖的告訴他,還真去了天平家。
  
  還真?他不是很討厭天平嗎?他不相信的照著衛青給的地址,跑到天平家裡,沒想到,真的是還真來應門。
  
  她乾脆住到他的家裡?大怒的阿健,轉頭就走,不理在後面呼喊的還真。
  
  「不要理他啦!還真……」高燒終於退了的天平,從背後抱住還真,試著想吻她,還真也沒有例外的給他一個拐子。
  
  「滾去睡!」還真吼完他,走到廚房準備他的晚餐,眼淚也滴了下來。
  
  阿健哭了。還真覺得很心疼,但是卻被自己的孩子絆住、這些無知可恨又可憐的家人哪……她不自覺地替他們打掃收衣,不自覺的做飯。就像她還活著時,為他們做的一切。
  
  天平的感冒好了以後,頗為驕傲自己的「女朋友」懂事伶俐,對還真的態度越來越惡劣。為了他的感冒未完全痊癒,還真硬是忍了下來。
  
  但是當天平的父親居然要她添飯,還真開始不可思議。
  
  看著自己生前的丈夫,這樣理直氣壯的指使著兒子的「女朋友」,那種大怒的感覺,漸漸在胸口沸騰。
  
  「我不是你家的菲律賓女傭。」還真冷冷的對她的前夫說。
  
  「天平!你看看你女朋友的態度!還沒嫁過來就這樣子,將來嫁過來還得了?!」還真的前夫也發怒起來。
  
  「還真!不要這樣!去添飯!」
  
  原來……就算我不在了……你們也會繼續奴役家裡的其他女人……如果有的話。
  
  可恨的家人哪……
  
  「你是斷手,還是斷腳?電鍋就在你旁邊。」我已經不是你的妻子,不是你們的母親了。
  
  幾個男人開始拍桌子大罵起來。
  
  吃著我做的飯菜罵我……你當我是什麼?還真發狂的掀了整張桌子。
  
  「我恨你們!你們大約也不知道……你們的母親,你的妻子,是多麼的恨你……到死也是恨你們的!」
  
  野蠻的發完飆,還真哭泣的跑出去。
  
  一路上,不停腳的狂奔。二十歲出嫁,二十一歲就生了老大,還真一生最美好的青春期,就這樣奉獻了家庭。
  
  犧牲了學業,犧牲了跆拳道,犧牲掉她所有的愛好,連看本書的時間都沒有。她在慢慢墮落無知,漸漸封閉而膽小。為了這個家的正常運作,她漸漸的成為一個家事機器,兒子們一天天的看不起她。
  
  這種恐怖的宿命……居然會繼續延續下去……這真是件恐怖的事情……現在……她用別人的身體,活著別人的人生……但是她最想要的,卻是自己的人生。還我!還我美好的過往!還我純真無瑕的心!
  
  還我!她無意識的走著,搭了公車,然後發現自己又回到市療院。
  
  今天,楊瑾在嗎?
  
  * * * * * * * *
  
  走到候診室,發現整個大廳亂成一團,有個病人正在大喊大叫,動員了幾個人去抓著他,楊瑾在當中揮汗著,正在安撫病人……
  
  她坐得遠遠的,看著楊瑾。
  
  發現了她的眼光,楊瑾挑了挑眉,用眼睛問,「怎麼了?」
  
  她搖搖頭,眼淚又盈盈欲落。
  
  楊瑾邊抓著病人打針,還真垂下眼睛,用力深呼吸,突然……
  
  像是某種溫暖的東西擁住了她……像是被巨大的羽翼環著,那種無比的安全感。
  
  「我在這裡……」無聲的說著。
  
  張開眼睛,被環繞的感覺消失,她抬頭。
  
  哭是浪費精力的表現。
  
  正要站起來,旁邊候診的病人,遞了一張面紙給她。
  
  「謝謝。」發現不是那個恐怖的病人,還真略略寬心,拭了拭淚。
  
  看著還真離去,那個女人拿出大哥大,迫不亟待的打出去。
  
  「老公!今天楊瑾的小女朋友來了ㄟ!好浪漫喔!」
  
  「討厭!早知道我就去看醫生!今天他們做啥?」
  
  「小女生在哭,結果大夫在忙……啊!你應該看他們眉目傳情的樣子!真是盡在不言中啊!」
  
  「可惡的董事會!我不想開會啦!」旁邊的人對著他說話,「老婆!我又得回去開會了!等等要跟我講詳情!」
  
  「好咩!我去幫你拿了藥,回去就告訴你……老公!人家也好想你喔!」
  
  「是嗎?親一個……MM……」按著話,他罵人,「催什麼催?!沒看見我和老婆情話綿綿嗎?」聲音又轉柔,「老婆,等等跟我說,嗯?」
  
  她放下電話,覺得空氣中仍然存在著蜜糖般的戀愛滋味,真是浪漫到無盡頭了。
  
  「大夫,我必須謝謝你……」女人對著大夫無限崇拜景仰。
  
  「嗯,你丈夫不過是腦神經衰弱,哪個醫生都會盡力診治的。」
  
  「不,」女人搖頭,「我丈夫自從對大夫和你的女朋友的關係開始有興趣之後,脾氣好多了……也讓我們岌岌可危的婚姻關係產生了新的曙光!啊!大夫!我太崇拜你們了!希望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好人是會有好報的!」
  
  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剛剛……剛剛……
  
  剛剛還真到底是對她說了啥?
  
  楊瑾的肩膀垮了下來。
  
  * * * * * * * *
  
  還真悶悶的回到家裡,吃了飯,睡了一覺,醒來那種窩囊的感覺就散得多了。
  
  年還沒過,父親在北美出差,動不動就傳真回來,還真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傳真,只能按著前額。
  
  這種日子……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父親雖然不常在家,起碼,給她很大的自由和寬裕的經濟。
  
  而且,少女還真的父親開始疼自己了。
  
  電話線被她拔了起來,天平煩死人了,每五分鐘打一通,這次還真鐵了心。媽的,我現在可不是你那倒楣的媽了。
  
  而那個衛青則是每十分鐘。拜託!
  
  拿起書翻沒兩頁,電鈴大作……
  
  你們……
  
  「你們做啥……」
  
  一開門,阿健手插在口袋裡,臉色陰沉的看著她。
  
  「阿健?」要吃人也不是這種臉色。
  
  他在客廳坐下來。摸不著頭腦的還真倒了茶給他。
  
  等了半天,阿健不開口,還真也不知道要說啥。
  
  「幹嘛?進來到現在,一句話也沒有。」
  
  「剛剛你不接電話,是不是在躲我?」
  
  「啥?」還真拍拍自己的頭,對啊,拔掉電話線,連阿健都打不進來。
  
  「我……」
  
  「你不要說話!」阿健突然抓著她,「過去就過去了!就當你一時糊塗,讓那個叫天平的狗咬了幾天,我不會介意的!我還是愛著還真!真的!」
  
  還真大腦轉了半天,終於意會過來。
  
  「拜託!你有病啊!!」還真一拳過去,「你當我是啥?到處跟人睡覺嗎?混蛋!」
  
  「你……你是說……你沒有……」
  
  「廢、話!」
  
  「還真……」阿健居然熱淚盈眶,一把抱住她,「還真……我就知道……你心裡只有我……」趕緊拿起一本雜誌,壓在阿健嘟起來的嘴上。
  
  「沒考上大學,什麼都免談!」
  
  阿健在她家哭了一下午給還真看。
  
  拜託啊!
  
  * * * * * * * *
  
  過了年,一大早,阿健去她家放鞭炮吵她,看了一夜的書,還真臉色難看的出來罵。
  
  「嘻嘻……新年快樂!」阿健拿了好大一把花,壓在她臉上。
  
  對呀……今年的過年和情人節只差一天說。
  
  天空蔚藍,難得的春陽。
  
  她輕輕的吻了阿健。
  
  是的,新年快樂。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但是也只成功了一半。這從阿健想吻還真,以致於眼睛的那圈黑輪,可以得證。
  
  開學。
  
  還沉浸在過年的歡樂氣氛中,高三將面臨的升學壓力卻像如影隨形的惡夢,沒能饒過哪一個。
  
  黑板上開始寫倒數的日子,連末段的放牛班都開始騷動。
  
  還真倒是還好,她很明白,兩年多的放蕩,根本沒法子用一個學期的用功反正過來,所以她將希望放在明年的聯考。
  
  今年?
  
  今年只是考個經驗,好在明年不怯場而已。但是她的導師卻不這樣想。
  
  「還真,你的功課進步的很快,在這裡,太可惜了。」導師苦口婆心的勸她,「我幫你調到前段班去吧?這樣你的用功才會有考上的希望啊!」
  
  導師雖然散散的,對於學生一直很好。他明白到後段班的學生幾乎被學校放棄也被自己放棄,當導師的人,只能不再加深他們的壓力。
  
  但還真不同的。
  
  不管她過去是多麼兇惡的太妹,但是瀕死復生的她,確確實實的痛下決心的用功,這點讓導師感動。
  
  還真搔搔頭,「我喜歡這個班。」
  
  導師環顧了一下鬧哄哄的班級,歎口氣,「是,這個班沒啥壞人,但是吵吵鬧鬧的環境,卻不是唸書的地方。」
  
  沒想到,阿健居然贊成。
  
  「阿健!」還真心裡有點兒著慌,怎麼?阿健開始討厭我啦?我要調到前段女生班,就不能跟他同班了。
  
  「因為導仔跟我講,要把我調到男生前段班去啊!我要拼看看。」他很嚴肅的扶著還真的肩膀,她也感動的看著阿健。
  
  「還真,為了要拿到成年禮,我絕對會用功的。」
  
  還真紅著臉,給阿健的肋骨一個拐子。
  
  「還真!還真!下課還是一起回家唷!」阿健撫著胸,在她身後嚷著。
  
  還真頭也不回,卻在嘴角牽起一點點笑意。
  
  拼了!
  
  * * * * * * * *
  
  進了三年十六班。
  
  班長盈盈的站起來,歡迎這個半路插進來的新同學,還真倒抽了一口氣。
  
  小七?
  
  「別緊張嘛!」坐在她前面的小七笑意盈盈,「我老早就想開啦!等考上大學,要怎樣好的男生都有,幹嘛非要阿健不可?」
  
  她撥撥頭髮,還真發現,小七的確是個美人兒,「為了個男人打人殺人,挺蠢的,你說對嗎?還真,以前是我不對。」
  
  還真看著她,心裡百感交集。覺悟遲總比不覺悟好,只是可惜了少女還真一條命。
  
  她對著小七微笑。
  
  其他同學的態度就不像小七這麼友善。總是躲她躲得遠遠的,但是身為班長的小七,不會忘了招呼她。
  
  小七挺有領導才能的。
  
  不管在純潔白鳥似的優等生中,還是在不良少女的團隊,她有種領袖魅力,讓底下的人不知不覺的信服。
  
  同樣混過的少女,小七呈現出「為了拯救被放棄的同學,捨身感化」的偉大情操,還真卻讓人覺得「不過是個努力用功的太妹」而已。
  
  在這個無菌室般的環境中,還真還是被排斥的。
  
  但說真的,這些細膩的排斥,還真要不就沒感覺,要不就沒放心裡。
  
  離聯考不到一百天,周考段考模擬考接踵而至。
  
  別鬧了,難道還要為了沒人肯坐自己旁邊生氣嗎?沒人坐豈不更好?位置大,又沒人打擾,還真倒是想得開。
  
  每天慌慌張張的讓阿健送到學校,前段班的功課更緊,下課她也緊張的啃著書,晚上留校念到八九點,讓阿健拎著,才不甘不願的離校,有時又和阿健研究數學到十一、二點。
  
  道館請了假,三天兩天衛青就跑來關心,有時天平也來,看見還真那股緊張,他們也上貢了不少唸書的方法和參考書。
  
  這樣的用功,的確有了成效,第一次模擬考居然讓她蒙上文化,她驚異的嘴巴成了一個圈圈。
  
  大喜若狂的跑去跟阿健說,阿健獰笑著。現給她看,輔大。
  
  「成年禮!啦啦啦!」
  
  第一次還真沒給他拐子,跟著他呵呵的笑著,大大給他一個擁抱。
  
  「三年六班劉天健同學,請馬上到訓導處……」
  
  「媽的……」阿健不太開心的放開還真,煞風景的訓導處……奇怪,我很久沒幹啥啦?該不會又準備栽老子贓吧?「還真,我去看看唷。」
  
  但是,阿健去看了之後,卻沒有再回教室。連書包都沒有回來帶走。
  
  捱到放學,還真拿了阿健的書包,跑去訓導處,訓導主任皺了皺眉,「劉天健?廣播後就回去了。」
  
  為什麼不拿書包呢?
  
  還真的心裡有著不祥的感覺,拚命的,不停的向前奔跑。阿健……怎麼了?為什麼不跟我說聲?
  
  跑到阿健家,發現阿健坐在家門口的樓梯上,孤零零的。
  
  一路跑上樓梯時,就看到地上有著紅褐色,半乾涸油漆似的痕跡,潑灑外點點滴滴。
  
  「阿健。」
  
  抬頭,滿面的淚痕,「還真。」他撲進還真的懷裡哭了起來。
  
  「乖。乖……怎麼了?怎麼了?」
  
  「我爸死了……」
  
  「什麼?」
  
  「我媽殺了他……」孩子般的啜泣著,「因為我爸拚命的虐待她……在我不在家的時候……剛剛……好可怕……爸爸的臉……爛得看不出來……媽媽……媽媽根本不認得我……她身上都是傷……好多好多香煙燙過的疤痕……她都不跟我說……我怎麼知道……我都不知道……」
  
  抱著號啕大哭的阿健,還真劇烈的發起抖來。
  
  春天……春天不是降臨了嗎?為什麼……為什麼還有如刀的肅殺?
  
  她也跟著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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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03: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將臉偎著那塊清涼的玉,合上眼睛,覺得整個大平洋在小小的玉石裡澎湃。
  
  在花蓮的日子,成為生命中相當鮮麗的一筆。
  
  直留著那塊海草玉,就像留往大平洋的訊息。
  
  將阿健安置到自己的家裡,阿健的親戚沒半個伸出援手。
  
  不要緊,阿健,你還有我。還真看著哭到睡著的阿健,暗暗下了決心。
  
  當少女還真死去後,除了你,誰關心過還真的存在?我不會放棄你。
  
  還真替他請了假,每天還是去上課。總要有個人去上學,總要有個人把考卷功課帶回家。
  
  回到家,會看到阿健像個無助的孩子,坐在暗暗的房間裡。但是給他的參考書和考試卷他都乖乖的做完了。
  
  心疼。真是心疼。還真總是哭了起來,阿健靜靜的抱著她。
  
  「還真,我還是回家好了。」過了兩天,阿健終於開口了,「要不,你爸爸回來,是會罵你的。」
  
  「爸爸去歐洲開會,起碼要下個禮拜才回來。」還真搖搖頭,「被罵就算了,我會哀求爸爸讓你留下。真的不行,我也會為你安排的,不要擔心。」
  
  靜靜的看著外面漆黑無月的天空,灰白的雲,飛快著。
  
  「還真,我只剩下你。什麼都沒有了。」
  
  「是。」還真落淚,「你有我啊。」
  
  靜默。
  
  「對啊,我還有還真。但是我要回家。我要回去幫媽媽拿換洗的衣服,打掃房子,等她回家。」
  
  阿健緊緊的抱住還真,緊緊的,「我還有還真,還有還真。」
  
  送阿健回到家,還真自己哭了一夜。
  
  阿健父母的事情,讓記者連姓名都報了出來,一下子整個學校都知道了。
  
  小七默默的將報紙給還真看,還真忍不住又紅了眼睛。
  
  「是真的?」
  
  還真點了點頭。小七長歎一聲。
  
  「認識阿健這麼久了……」她也紅了眼睛。
  
  晚上她和還真一起去看阿健,整個家都打掃過了,只是阿健的臉還是空空茫茫的。
  
  還真卻因為這件事情,和小七又更親近了點。
  
  下課漸漸有同學邀她一起去吃點心喝咖啡,研究功課也會在一起。若不是常掛心著阿健,有朋友的感覺,的確讓孤孤單單的還真,快樂許多。
  
  這天下課,同學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說,抽屜打不開,還真才會跟著去看。
  
  天色昏暗,還真沒有注意到進的是哪個教室,一排公文櫃,一個同學正在在努力的打開當中的一個。
  
  「還真,我的手受傷了,你去開開看好嗎?」小七說。
  
  還真走過去,輕易的打開了,裡面一疊紙。笑顏逐開的同學,拿起了當中的一份。
  
  看她戴著手套。奇怪,春天了,有這麼冷嗎?必須帶手套?
  
  「我怕冷。」她笑著。
  
  沒放在心上的還真,過去看了阿健,回家疲勞的睡著了。
  
  第二天,辦公室傳出考試卷被竊的案子。
  
  小七檢舉了還真。
  
  被抓到警察局的還真,核對了抽屜上的指紋,吻合。
  
  狂怒的還真百口莫辯,因為檢舉的學生,都是學校升學班的模範生。
  
  我被栽贓了!
  
  看著小七冷笑著,背後有人竊竊私浯,「她以為她是誰啊?太妹想到我們班?做夢!」
  
  學校不願聲張,將她帶回來,被記了三支大過,犯滿退學。
  
  「我沒有做這種事情!!??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聽說有人在賣考卷。」十六班的導師厭惡的看著她說,「你也賣毒品?學校有你這種學生,可恥!」
  
  還真掉頭就走。可恨!
  
  過了幾天,從歐洲回來的父親,迎面給她一個耳光,沒有聽她解釋。
  
  「我還以為你變好了!原來?!你太讓我失望了!」
  
  努力經營的一切……一夕間……就讓小人因嫉妒而毀滅。
  
  她默默的走回房間。
  
  我累了。累了。
  
  還真拿出鋒利的瑞士小刀,這是上次爸爸出差回來,送給她的。
  
  哭著,發著抖,雪白的刀鋒接近雪白的手腕。
  
  「割啊。猶豫什麼?如果怕痛,我可以替你將痛感抑制。」冷冰冰的,楊瑾張開潔白的翅膀,緩緩的從大開的窗戶飛進來。
  
  「你什麼都不知道!只會譏笑我!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還真激動的大叫。
  
  「是嗎?如果不是你的願望,又怎能讓你指揮別人的身體?你以為不是自己的身體,是誰都能指揮的嗎?」
  
  聽完他的話,還真突然強烈的暈眩,跌倒在地。
  
  楊瑾沒有扶她,看著驚慌的還真,「看,因為你開始想放棄,所以你也將無法控制這個身體了。放心,會如你所願的死去。當然,殘存的少女還真,也會跟著走,你不會孤單的。」
  
  我……只想著自己,卻忘了少女還真。
  
  這幾個月的事情,不停的在腦海裡盤旋。全是不愉快的回憶嗎?不……她重回十九歲,發現了無限的可能,開始規正過去的錯誤,現在……
  
  她卻想要放棄。
  
  眼淚直直的落下來。阿健……衛青……天平……導師……爸爸……少女還真……
  
  不要……我不要死……
  
  「不要!」還真坐起來,全身是汗,喘著。
  
  楊瑾這才扶她,「這才對。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別忘了,你還有我。」
  
  她緊緊的抱住自己的守護天使,雖然是個嚴苛的天使。
  
  * * * * * * * *
  
  還真去學校領了肄業證明。
  
  竊笑著,指指點點的眼光。我為什麼要忍受這些?我什麼都沒做。
  
  走進阿健家,大門沒關,喝醉了的阿健,蜷得像只小貓般睡著了。阿健為什麼要忍受這些?他什麼都沒做。
  
  呆呆的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
  
  阿健遲滯的眼神,睜開。
  
  「還真。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阿健問著她,還真搖搖頭。
  
  「你相信我嗎?」還真的臉慘白。
  
  阿健沒有猶豫的點頭。
  
  還真也跟著點頭。
  
  「阿健,我們走。」還真站起來,拉著他的臂膀,「我們走。」
  
  「走去哪?」阿健遲鈍著,酒精仍然支配著他。
  
  「我們走。走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再回來的時候,我們還是考我們的試,走我們的前程。」還真的容顏溫柔,「我們走。」
  
  雖然還不懂是什麼意思,阿健卻點頭。還真去哪,他也願意跟著、
  
  整理了簡單的行李,還真牽著阿健,準備離開台北。誰也不關心他們的去留,這個繁華的台北都城,只有暴雨嘩啦啦的下。
  
  等待火車進站的時刻,暗沉沉的地下候車處,楊瑾在那裡等候。
  
  「楊瑾。」阿健坐在另一頭,正在狼吞虎嚥的吃便當,抬頭怪異的望了一眼白衣服的大夫。
  
  「順便帶走他?」楊瑾笑了,「你是個母親。即使今年只有十九歲。」
  
  還真自己也笑了,淒苦著。
  
  「不想向你道別……因為……我……我怕我會大哭出來……」
  
  「你沒有哭呀。」
  
  是的。因為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將到哪裡去。
  
  「這個。」楊瑾拿了張支票,放在她的掌心。「希望這能幫你一點忙。」
  
  六位數的支票。
  
  「不行,我不能……」
  
  「能的。當作是護身符,好好的把他用掉吧……」他擁住還真,愛哭的還真,卻沒有眼淚的抱住他,眼神中出現不屈的堅毅。
  
  阿健看著他,心裡只有詫異,卻沒有嫉妒。這奇特氣質的男人,讓他生氣不起來。
  
  「他是誰?」阿健的眼神,還是一片迷茫。
  
  他?
  
  「天使,在市療院行醫悲憫的天使。」還真向下望著自己的雙手,無法控制自己的恐懼,還留存在心裡頭。
  
  看著天使給的支票,她將支票折得小小的,放進臨出發前到龍山寺祈求的香火袋。
  
  「如果,」她鄭重的對著阿健說:「如果我不能照顧你了,記得帶著這個,到市療院找楊瑾大夫,他會照顧你的。」
  
  低頭望著這個香火袋,迷茫的眼神漸漸的聚焦。
  
  「不。」他強將香火袋掛到還真的頸子上,「我會照顧你。會的。」
  
  突然覺得肩上的擔子輕了輕,軟軟的垮向阿健的肩膀,靠著。
  
  沉沉的,穿著黑衣的天使,在地下道,遙遙的送別。
  
  這是你的人生,還真。若是你要求我替你更正這個挫折,其實不是做不到的。但是,這樣的重來,又有什麼意義在?
  
  我很高興,你從頭到尾,都沒向我求救過。
  
  還真……你總是會歸來的。
  
  * * * * * * * *
  
  我總是會歸來的。
  
  還真看著沉沉夜色,長空無星,月色黯淡。阿健昏昏的睡著了,靠著她的肩膀。
  
  沒有向天使求救,這是她唯一為自己驕傲的地方。
  
  我和阿健,必會歸來。
  
  天亮,在另一個繁華的都市下車。
  
  花蓮她總共只來過一次,但是也因為陌生,在這裡沒人認得他們。花了兩天,找到了住宿的地方,他們也就在看得見海的小公寓頂樓裡居住。
  
  阿健去7-11打工,還真去了頂好。
  
  這是長期抗戰,總不能彈盡援絕。
  
  做了一個禮拜,阿健和店長衝突,回來嚷著不幹。
  
  「好啊,我買車票,讓你回台北去。」還真頭也不回。
  
  「還真!你都不知道那個混蛋……」
  
  「我當然知道!」還真也對著他大聲,「我當然知道……我知道你受的委屈……但是比起台北受的委屈,這些都是小事而已。」
  
  「如果選擇自力更生,這些就是代價。」還真偷偷地拭了拭淚,沒敢讓阿健知道,她的手因為搬貨扭傷得非常疼痛。
  
  要撐下去。阿健從背後抱住她,「好。只要跟還真一起,都好。」
  
  他們也上補習班,每天緊緊張張的衝來衝去。有時阿健會趴在桌子上睡著,還真總是不忍心。
  
  這段期間,還真和阿健的感情漸漸相依,第一次,阿健吻還真的時候,還真沒有拒絕。
  
  「我們好像私奔ㄟ。」阿健笑著說。
  
  「去。誰跟你私奔啊?」
  
  但連上菜市場買菜都牽著手。鄰居都覺得這對小夫妻的年紀真是小,但是有禮貌又勤奮乖巧。常常有左右好心的鄰居阿姨伯母,拎著吃的喝的來接濟。
  
  花蓮雖是大都市,人情味仍是豐厚的。
  
  打工雖然累,功課雖然多,但是卻會有牽著手,一起到活動中心散步看海的時候。
  
  站在欄杆外,整個太平洋在腳下起伏,低吟著春末的歌。翡翠般的海,澄澈著。
  
  為了那種美麗的透明藍,阿健將僅有的零用錢,買了塊海草玉給還真。
  
  「我寧可你買東西吃掉。」還真皺眉。是,漂亮。不知道阿健多久沒吃午餐省下來的。
  
  「可是,我想把太平洋縮的小小的,掛在你身上啊。」
  
  還真紅了臉。
  
  但是她累的時候,煩的時候,會將臉偎著那塊清涼的玉,閉上眼睛,覺得整個太平洋在小小的玉石裡澎湃。
  
  這幾個月在花蓮的日子,成為還真生命中,相當鮮麗的一筆,她也一直留著那塊海草玉,帶著太平洋的訊息。
  
  幾個月轉瞬即過。
  
  為了報考什麼地方,還真和阿健才爭執了頭一次。
  
  「我要留在花蓮考。絕對不要回到台北去。」阿健倔強的說。
  
  「我們的家,在台北啊。」還真還是掛念著父親。
  
  「……」阿健動搖了起來,畢竟,母親也在市療院。
  
  但是回去台北……表示他們也將被往事的鬼魂糾纏。
  
  「不要緊的……我們還都在……」還真握緊他的手。
  
  回到台北考試,卻住在旅社,沒有回家。默默的,臨著烏黑窗戶站著,車水馬龍的聲音,隆隆作響。
  
  「我想回家。」阿健說。
  
  還真卻知道,他想回的,是花蓮他們倆建構的,小小的簡陋居所。有著斜斜向著天花板開窗的小閣樓。
  
  「這裡,也是家。」還真喃喃著。
  
  阿健不愉快的搖搖頭。
  
  考完,還真陪著阿健去看他的母親。
  
  不像他們想像的可怕,阿健的母親只是眼神有點呆滯,但是衣服乾淨,頭髮梳得整整齊齊。
  
  這讓他們放下心來。
  
  阿健上前,握住母親的手,母親疑惑卻溫柔的看著他。
  
  陪著講了很多話,母親懂不懂,阿健不知道。但是阿健知道,母親頗感愉快。
  
  走出市療院,阿健一直很沉默。
  
  車水馬龍的台北市,天空讓霓虹燈的五光十色奪去了純黑的顏色。默默的仰首。
  
  「這裡,也是家。」阿健喃喃著。
  
  和還真相視而笑,緩緩的走下階梯。
  
  * * * * * * * *
  
  考完等放榜的日子,他們還是回去要坐很久火車的花蓮。
  
  幾個月,他們已經融入了花蓮這個城市,成為當中的一分子。
  
  所以,七月豐年祭開始的時候,就會有朋友邀著一起去參加。
  
  「要上班呢。」還真忙著點貨,比起阿健,她對生活的態度更堅毅,更能吃苦,但也更憂患。
  
  渴望的阿健,露出失望的神情。
  
  「去玩吧。」一向沉默的店長出聲了,「聯合豐年祭呢,不是你們這些台北人可以常看到的。」
  
  「還真他們不是台北人啦!」面目黝黑的小李笑出一嘴的白牙,「喝過這裡的水,就都是洄瀾人了。」
  
  怔怔的看著,小李和店長,還真突然不捨這一切。
  
  今年也未必考上,她安慰著自己,就算考上了,也可能考到東華啊!所以,是的,我應該還可以當好些年的洄瀾人。
  
  她笑著點頭,阿健和小李一起歡呼了起來。
  
  坐在小貨車上,夏天的夜晚,花蓮的天空鑲滿了星子。
  
  閃爍。
  
  滿月下,整條公路被染成銀白的緞帶,年輕的一群,呼叫著,大聲唱著歌,疾弛。
  
  還真被同伴拉去打扮時,阿健已經笑鬧著脫掉了上衣。曬得黝黑的他,看起來像是在地的原住民。
  
  進了房間,同樣黝黑卻明媚的阿美族朋友,抓著她換衣服,朝著她的臉擦胭脂。還真倒是嚇到了。
  
  她向來不碰化妝品,即使生前,所有的化妝品也不過就是只口紅。現在朋友卻笑鬧著,把她的眼睛描得又圓又大,上翹著,分外媚人。
  
  「好漂亮勒!阿健一定會愛死了!」友伴哄笑著,「哇!好長的睫毛說……不用假睫毛了……」
  
  假睫毛?別鬧了!一照鏡子,還真倒是嚇傻了。
  
  這是我?穿著傳統阿美族的紅衣裳,繫著繡花腰帶,綁著白布纏繞的綁腿,手腳都掛著鈴鐺,胸口大串大串的珠鏈,羽毛花冠穩穩的在頭,這異族的情調讓阿健傻了眼。
  
  那畫了眼線的眼睛像是貓般向他張望。
  
  「好看嗎?」有些羞怯的,還真低下了頭。
  
  阿健只會點頭。
  
  精赤著上身,這幾個月的體力勞動。在阿健身上出現了成績。斜背著彩繡的袋子,據說那是裝定情的檳榔用的。
  
  遙遙的,開場時,他們隔著很大的圈子相對,男生和男生牽著,女生和女生牽著。
  
  寬宏的嗓音,在廣大的操場開始迴響,粗豪的男聲,韌婉的女聲,交織成一片。
  
  這夜……
  
  正長。
  
  頓足,大地為之震動,呼喊,迴旋於天聽之上。
  
  月亮啊……聽聽我們的聲音,獻祭我們的歌唱,簡單的舞步,卻是狂歡的開始。還真從來不知道,所謂的狂歡,原來不能僅僅定義在台北那污濁的舞廳裡面。雖然,她也沒去過任何一家舞廳。
  
  唱啞了自己的嗓子,跳酸了自己的腿。最後在同伴的呼喊下,將一對對的情侶牽在一起,當然包括了阿健和還真,這讓還真羞紅了臉。
  
  熱情的,他們遞過一小臉盆的米酒,還真倒抽了一口氣。
  
  「不行!我們還沒有成年!」
  
  「連婚都結了,哇勒還成個鬼年!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
  
  鼓噪中,阿健說,「我女人不會喝,我來。」拚命灌著。還真怕他死了,搶著喝了小半盆,馬上頭重腳輕。
  
  哇……輕飄飄……
  
  後來又跳了多久,唱了多久,還真沒有記憶。但是兩個人偷溜出來,在回住處的路上,邊唱著歌,邊跳著舞,這還真是記得的。
  
  然後呢?
  
  醒來時,阿健躺在身邊,這一驚非同小可。
  
  「啊……阿健……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趕緊把被子一遮,完蛋!她只穿著內衣!
  
  即使和阿健在花蓮住這麼久,他們還是很規矩,各睡各的,一來是打工和用功實在太累了,二來是還真不肯。
  
  沒想到……居然在還真喝醉的時候……最可惡的是……人家一點點記憶都沒有……
  
  她哇的一聲哭出來。
  
  「哭什麼?該哭的是我吧?」阿健無奈的看著她,「差點吐在人家的衣服上,不趕緊剝下來,你要怎麼賠人家這穿過三代的衣服啊?」
  
  「你……你脫就脫……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還真扁著嘴。
  
  「如果可以,我也想啊!」阿健大聲起來,「吐完就睡死了過去,我拖了好久的地板,等回來你已經在打鼾了!跟醉得不會動的女人,會有什麼搞頭啊?」
  
  幸好……還真放下心來,雖然有點兒失望。
  
  阿健也背著她伸伸舌頭。
  
  沒搞頭倒是真的。不過,沒搞頭總可以親親吧?嘿嘿。還真的脖子好光滑唷……
  
  「阿健!你這混蛋!居然在我脖子上種草莓!」還真在浴室裡慘叫。
  
  啊?這是無心之過!這絕對是無心之過啦!
  
  * * * * * * * *
  
  為了那幾顆草莓,還真三四天沒甩阿健,氣得臉鼓鼓的。也為了這幾顆草莓,被譏笑了很久。
  
  懷著忐忑的心情,接到了榜單。
  
  為了到底要上哪裡,她和阿健都猶豫了。
  
  喝過了花蓮的水,他們真的不想再走了。
  
  還真也想過,若是和阿健一起唸書,一起工作,將來結婚生子,這也是不錯的人生,如果在花蓮。
  
  她真的厭倦了台北的繁忙和是非。
  
  若不是阿健的母親生病起來,若不是還真的父親找到花蓮,也許,他們會定居在這個潔淨而溫厚的城市裡。
  
  懷著心事,還真把一袋袋的洗衣粉上架,很重,但她做的很認真,當要把當中的一袋舉到最上層時,一雙有力的手幫了她一把。
  
  滿懷感激的道謝,一轉頭,少女還真的父親。
  
  「爸?」
  
  憂愁的父親,略帶怒容的看著她,反射的,還真把頭一偏,省得刮過來的耳光,傷害太大。
  
  那個耳光沒有打下來,還真的父親卻哭了出來。
  
  「爸!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難道父親生意失敗了嗎?那也不打緊,多養爸爸一個人,其實也算不了什麼。
  
  「你……你這孩子……在外面受這些苦……你叫我這個做父親的,心裡怎受得了?」
  
  苦?不會的,其實也不苦的。
  
  還真寬了心,「爸,不打緊。我再半個小時就下班了,等等帶你去吃飯好不?」
  
  店長看見了,「還真,爸爸?」
  
  還真點頭。
  
  「不用打卡了。明天幫你簽。」店長拍拍她的肩膀,「父母是不能等的。」
  
  這話衝擊了還真的心裡。
  
  不能等的……是的,跟父母親的緣份,都是等不得的。她想起生前的父母親,都等不到她生孩子,就撒手而去。連給他們看看孫子的機會都不再有。
  
  不到半年光景,少女還真的父親,頭髮白了好多,臉上開始出現了皺紋,她居然分不清,是少女還真的感傷,還是她自己的。
  
  「爸,我們走。」
  
  帶他到和阿健一起住著的小閣樓,發現這小小的閣樓雖寬,有些地方站起來幾乎頂到頭。
  
  還真笑著說,「我是還好,但是剛住的時候,阿健一天到晚撞到頭頂。」
  
  聽到自己的獨生女居然在這裡安貧,至宣的心底像是針在刺。
  
  熟練的,還真做好了幾個簡單的菜,盛了飯給父親。
  
  「還真,回家吧。你和阿健都還沒成年,這樣下去怎麼可以?」
  
  至宣說著,心底卻沒有把握。他看著簡陋卻乾淨整齊的家,看見滿屋子的書,他知道自己的女兒,離家卻沒有墮落。
  
  果然,還真說,「我和阿健都還好……目前還養得活自己……而且,學費可以靠助學貸款,爸,不用擔心。」
  
  「助學貸款?」至宣驚異了。
  
  「嗯。我和阿健都收到成績單了。考得還好,公立的可能沒問題。」收到時,她和阿健高興的快狂了,在信箱邊又跳又叫,鄰居的王叔叔二話不說,放了串五層樓的鞭炮替他們慶功。
  
  至宣沉默。還真因為偷考卷被退學的事情,在她離家出走後,至宣越想越不可能。
  
  為什麼她要偷考卷?至宣從來不要求她考上,只要還真不出亂子,不念大學都無妨。至於偷考卷去賣……
  
  笑話!我邱至宣的女兒,欠錢到得賣個幾百塊的考卷度日?
  
  開始懊悔自己打了她。
  
  但是離家的還真,不像以前,錢花光了自己就乖乖的回家。
  
  但是還真還是乖的。她知道父親的e-mail address,每隔個兩三天,就會發一封e-mail給他,告訴父親,她過的還好,在超市打工,同時沒有放棄考試的希望。
  
  「還好,我有肄業證明。要用同等學力考試,倒還可以。爸爸不用替我擔心。不過,夏天雖然快到了,天氣變幻無常的很,爸要記得帶外套……」看到女兒寫來的e-mail,他的眼淚,就在眼眶裡積著。
  
  從來不回他的信,但是幾天就會有封寄過來。
  
  「……還真,爸爸冤枉你了……回家吧……」
  
  向來冷漠不願低頭的父親,現在卻對著還真道歉。
  
  「爸……」
  
  「如果你跟阿健分不開,那……阿健也跟著回台北。我幫他安排住處,幫他安排學校。不要說什麼助學貸款了,我也不想看你們這樣累……阿健呢?」
  
  「他還在7-11打工。」
  
  還真偷偷地拭淚,她不怕被父親責罵,卻抵受不住父親的懺悔。
  
  這兩個孩子……這些孩子……我怎麼罵他們?
  
  「回來吧……要結婚要生孩子……也等大學畢業再說。阿健還有兩年的兵役。只要你們能熬,將來日子長得很。不差那張結婚證書……不,就算現在要結婚也行,只要回家就好了,還真……」
  
  還真終於哭出來。「我沒有懷孕。」
  
  「那好……那好……」
  
  送父親回飯店後,還真自己又哭了一場。阿健回來時,正好看到她紅紅的眼腈。
  
  「還真,我得回台北……怎麼了?你的眼睛……」
  
  「為什麼要回台北?」還真也跟著緊張起來。
  
  「我媽媽……我媽媽感冒……現在轉成肺炎了……她身體不好……」阿健衝進去整理行李。
  
  過去幫著整理,還真說,「我爸爸找到我了。」
  
  阿健停了手。
  
  還真把下午跟父親的對談說了一遍。
  
  兩個人靜默著,斜斜的夕陽照著地板,纖金微塵在傍晚的陽光中舞動。
  
  「回台北吧。」還真說。
  
  阿健沒有回答。
  
  他已經十九歲滿了,可以說,長這麼大,沒有過歸屬感。
  
  從小父親就打母親,當然,他也挨過不少拳腳。這麼會打架,事實上,是對手的拳腳永遠比不上父親所致。
  
  不怕痛不怕死的人總是可以打贏。
  
  不停的打架,不停的虛張聲勢。不想被任何人再一次打倒在地。
  
  等他上了國中,有回父親的掃帚被他奪下來,硬生生折成兩半,這才結束了他被毒打的日子。
  
  總是在戰鬥中。
  
  大家都怕他,所以,他也不覺得自己該歸屬哪裡。
  
  這裡,卻沒有人會怕他。他們虧他,笑他,揉亂他的頭髮,叫他小弟。但是他們也照顧他,關心他,帶他到處去打獵烤肉,跟他大談女人經。
  
  這裡是……這裡是……這裡是我和還真的城市。若是離開了這裡,將會怎麼樣?我和還真……會怎樣?
  
  他在還真的眼睛,看到同樣的惶惑。
  
  還真……
  
  「我還有還真,還真還有我。」阿健說。
  
  讓個十九歲的小鬼頭安定自己的不安,還真自己笑了。不過,對的。最少還有這個夥伴。
  
  「我們回台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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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30 22:03: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回到台北那一天,正好在下雨。
  
  嘩啦啦的雨聲,使得車內的沉默更絕對。
  
  還有些暈機的還真,倚著窗戶,因為下雨污濁的空氣,讓她很不舒服。
  
  送阿健到市療院,至宣開口了,「阿健,我們等你吧?」
  
  阿健被嚇了一跳。「不用,伯伯,你帶還真回家吧,她很不舒服。」
  
  「阿健,你呢?你要住哪?」還真睜開眼睛,擔心的問。
  
  阿健笑笑,揉揉還真的頭,「我在台北還有家可回啊!那是凶宅,沒人敢侵吞的。」
  
  這讓還真心底痛了一下。
  
  阿健倒是不在乎的,揮揮手,走進去。
  
  這些情景看在至宣眼底,卻有點憂慮。雖然說,阿健是阿健,他父親歸他父親,但是……遺傳總是件詭譎的事情。
  
  以前阿健也混黑社會的。
  
  至宣沒有發現,過去被他長期忽略的女兒,現在漸漸變成他的重心。他的年紀漸漸的大了,事業的追求已經到達了巔峰,回頭一看,幾乎沒留下任何痕跡。
  
  除了自己的女兒外。
  
  過去嫌惡她時,總覺得她和自己痛恨的妻子相像,現在看起來,卻覺得和自己的面容無二致。
  
  人類是善於遺忘。
  
  將來,還真抱怨他過去沒有疼愛女兒,至宣總是會喊冤:「你是我唯一的女兒ㄟ,我怎麼沒有疼你?那時候是我的事業忙……」
  
  直到阿健上了台大森林,他對阿健還是懷著戒心。
  
  還真是台大中文。
  
  對著這個榜單,還真越想越不可思議。
  
  我?考上台大?那些用功三年的人,豈不是要集體跳淡水河?
  
  呵。佛祖……文昌星君……關帝爺……孔夫子……千拜萬拜,她是不是該拈香先拜拜自己的守護天使?
  
  * * * * * * * *
  
  楊瑾看到還真時,並不意外。
  
  他淡淡的笑,「回來了?」
  
  還真把檸檬蛋糕丟上來。「供品。」
  
  「什麼供品?」
  
  「我和阿健的成績……落點……都得謝謝你動了手腳……」還真坐在他面前,笑瞇瞇。
  
  幾個月沒見,還真長大了一點點。那種茫然和稚氣幾乎都不見了,剩下一種愉悅,充滿生氣的愉悅。
  
  她成功的使用了這個身體,楊瑾含笑。
  
  「我什麼都沒做。」
  
  呵……睜眼說瞎話嗎?
  
  單膝靠在他的大腿上,還真笑笑的看著他的眼睛。「我該謝謝你的,親愛的,親愛的守護天使。在這七夕,中國的情人節。謝謝……」
  
  環抱著楊瑾的頸子,還真吻了他。天使的嘴唇柔軟,帶著淡淡的梔子花香。輕輕的,楊瑾回吻她。
  
  「他沒有出現。」還真若有所失的說。
  
  「他?」
  
  「那個恐怖的病人啊,總是趁我抓著你的時候衝進來,現在……卻沒有看到他……」
  
  是嗎?楊瑾閉著眼睛微笑。還真這樣安然的坐在他懷裡,唧唧聒聒的講著這幾個月的見聞,這種感覺……很不錯。
  
  要告訴她嗎?為了什麼這麼久了,還沒有叫下一號的病人,卻沒有人覺得奇怪。
  
  哎……孽緣。早上看到預約門診有那病人的名字,他就有預感,還真就要回家了,果不其然。
  
  很久沒回診的他,忙著在外面噓人家,逼著後面的病人換醫生看。「好久沒看到她了說……過去一點,你擠到我了……」
  
  「楊大夫會笑了說……這幾個月幾乎都沒看到他笑過……」
  
  「廢話!你女朋友不見了好幾個月試試看,看你笑不笑得出來……」
  
  門縫裡,幾個頭搶著看裡面。
  
  「他們是不是吵架啦?」
  
  「哇……在七夕大復活ㄟ……好浪漫喔……」
  
  一片唏噓。
  
  「小聲點……他們親嘴了!」
  
  「你才小聲點!」
  
  護士看著那幾個病人爭著看門縫,搔搔頭,問護士長,「要不要把他們趕開啊?」
  
  護士長輕輕咳了一聲,「別管他們。這也是治療的一種。」
  
  「護士長!快!聽說警衛室看得到楊大夫那一間喔!」
  
  聽得到外面動靜的楊瑾,扶著額微笑。
  
  還真還是了無所知的唧唧聒聒。
  
  * * * * * * * *
  
  大學生活應該是愉快的,若不是遇到了小七。
  
  雪特!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系所遇到,這種倒楣的感覺,比滴到鳥大便還讓人討厭。
  
  阿健看見她,臉馬上沉下來,相信還真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
  
  「呵呵……花錢的功效不錯喔,居然能花錢進台大。哪個補習班?我好嘉惠一下學弟妹。」
  
  阿健發怒起來要上前,還真擋住了他。
  
  「上課要遲到囉!趕緊去上課吧。」她對他燦爛的一笑。
  
  阿健看看她,又看看小七,有點擔心。還真笑著跟他揮揮手。
  
  「章楓戚小姐,」還真叫著小七的姓名,「你的為人,我很瞭解,勸你不要惹我。」
  
  「惹你又怎樣?」她笑笑的走上前,欺著左右沒人,輕輕的拍著還真的臉,「你這不良少女,你覺得,別人會信著你,還是信著我?」
  
  這時小七的臉忽然變了色。
  
  因為還真迅雷不及掩耳的用膝蓋撞了她的肚子,她抱著肚子蹲下來。
  
  「信誰還不知道呢。」還真笑著對她說,然後,扯掉自己前襟的兩個扣子,狠狠地往牆上撞去,臉上撞出了紅印子。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小七!好痛!住手!」小七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還真大喊大叫。
  
  「你發什麼神經?誰打誰啊?」小七斥罵著還真。
  
  還真微微一笑,撲上去抱緊她的手臂,「好痛喔!住手!小七!不要再打了!」
  
  為了掙脫還真,小七真的動了粗,這時人群開始聚攏。小七打還真一個耳光的時候,正好讓教官看見了。
  
  開學沒幾天,小七就大過一支。從此被貼了標籤。
  
  恨恨的,小七跟還真講,「給我記住。」
  
  「你還想再記一支大過嗎?」還真笑笑。「搞清楚,我可不是那種軟腳蝦隨便你揉捏。」
  
  但是,之後在校內校外,還真就分外的謹慎。
  
  聽到了還真的手腕,阿健瞪大了眼睛,接著大笑。
  
  「但是你也太狠了,撞得臉都瘀青了。」阿健有些不捨。
  
  「嗯。我相信她肚子上那下子沒有瘀青,不過,應該比我痛多了。」
  
  發生了這件事情,還真在新生中,被注意到了,當然,也被同校的衛青和天平注意到。
  
  原來還真也考上這裡啦?衛青心裡挺高興的。
  
  開學沒多久,還真又回去道館,幾個月不見,還真長高了一點,那種淡淡的茫然褪去,像是陽光般的煥發和朝氣蓬勃。
  
  啊……我好喜歡還真。
  
  看著她精力充沛的喊著,衛青的眼光,真捨不得離開她。
  
  聽說她因為偷考卷被開除,衛青壓根就不相信,她幹嘛偷考卷?如果是聯考考卷也就罷了,怎麼會去偷那種小丐丫的考卷?
  
  還真旋即離開了台北,不知所蹤,他擔心的不知道該怎辦。雖然他同時也和兩個女孩子交往,但是比起還真的精神奕奕,他對於那兩個要接要送,每天電話要報到,三節送禮,只會嗲聲嗲氣的女朋友,實在累得多了。
  
  唔。雖然分手的理由是同時發現了他腳踏兩條船,但是真要挽回也不是不能的。
  
  但是,我喜歡還真。
  
  阿健?那個渾小子就不用列在考慮內。漂亮的女孩子身邊總有些蒼蠅。不用說別的,就有個大四的蒼蠅王虎視眈眈。
  
  這個比較傷腦筋。
  
  天平沒有注意到學弟怨恨的眼光,專注的看著正在打籃球的還真。
  
  她將長長的頭髮紮成一條馬尾,在球場上奔馳著。皮膚曬成淡金色,像是只敏捷的小鹿。
  
  她終於回到台北了,失蹤了這麼久,天平總是安慰自己,滿街都是女人,他早晚會忘記還真的。
  
  他錯了。
  
  不知道為了什麼,他被那個小小的高三女生給制約了。凶巴巴的,總是斜著眼睛看他,現出不屑的神情。在他病重的時候,卻為他流下憐惜的眼淚。
  
  還真身上的氣息,那麼的熟悉。
  
  對她的思念,與日俱增。後悔她曾經那麼貼近的時候,為什麼讓她遠離。
  
  開學沒多久,還真讓高中時的同學挾怨報復,看著她臉上的紅印子,真是令人發火。
  
  天平私下交代了社團,讓那個動手的女生難過日子。
  
  我的還真,怎能隨你說打就打?
  
  一想到她,我的胸口就悶悶的疼痛……啊啊!這愛的痛楚……還真……空氣中充滿了粉紅色的香氣!啊啊!這是愛的芳香!啊!還真!
  
  沒有例外的,試著擁抱她的天平,再一次的被還真KO.
  
  * * * * * * * *
  
  「為什麼你身邊的蒼蠅那麼多?」阿健抱怨著。
  
  「我也在想這一點說。為什麼你去打個排球,後面一堆尖叫的女生?」還真頂了回去。
  
  「你怎能怪我啊?又不是我叫她們來的。」
  
  「同理可證。」
  
  雖然無可反駁,阿健還是有點不太高興。
  
  這兩個蒼蠅纏綿甚久,害他老是戰戰兢兢的。他實在懷念在花蓮的日子,只有他和還真,牽著手在海堤散步的日子。
  
  回到台北,就捲入了忙碌的游渦。
  
  我和還真,以後會怎樣?他開始不安。因為不安,他盯還真盯的很緊。
  
  還真進了大學後,對這個只能在小說裡出現的殿堂,充滿了好奇的眼光。
  
  台大的校風與眾不同,新生訓練的時候,校長在上面致詞,下面拉社團的學長姐也跟著喊喊叫叫。沒有人制止他們。
  
  「很快的,你們會發現台大的自由。」校長笑笑,不以為意。「歡迎來到台大。」
  
  她馬上喜歡上了這個學校。這種胸襟,嘿。
  
  還沒搞清楚狀況,還真被拖進女籃社。「我不會打籃球。」還真說。
  
  「沒問題,我也不會。」隊長對她笑笑,「我被學姐陷害,不接不行。」
  
  還真對她瞪大了眼睛,「啊,放輕鬆點。有指導老師會教,別緊張。曬得這麼黑,應該會打籃球。」
  
  「我只會打跆拳道。」還真很誠實的說。
  
  「我聽到有人說跆拳道?什麼級數?」另一個學姐跳過來。
  
  「紅帶黑頭。」
  
  她馬上把申請書伸到還真的鼻子下面。
  
  「她是籃球社的。」隊長不依了。
  
  「籃球社和跆拳道社的練習時間是錯開的。」兩個學姐握手,達成共識。
  
  就這樣,還真糊里糊塗的成了兩個社團的團員。
  
  「下個月要跟中興友誼賽喔。」籃球社的隊長說。
  
  啥?一大半的學員還不會打啊!
  
  「下個禮拜有學姐會回來現場對打喔。」跆拳道社的社長說。
  
  啊?我才剛加進來啊!
  
  * * * * * * * *
  
  上課的時候,還真交了篇小說當作業,因為沒有靈感,就把自身體驗寫了出去。
  
  老師叫住她。
  
  「邱還真?」
  
  「請叫我還真。」雖然這個身份這麼久了,姓邱這件事情還是讓她有點怪異感。
  
  「嗯。這篇小說寫得不錯。」
  
  「謝謝。」
  
  「有個新人獎,要不要去參加看看?」
  
  咦?文藝獎?不會吧?我沒寫過小說啊!
  
  還有功課。她不打算混文憑。結果她忙得分身乏術的時候,阿健卻常常查她的勤,讓她惱火。
  
  有回和阿健大吵到得喝膨大海之後,受不了,跑去找楊瑾。
  
  用鑰匙打開楊瑾宿舍的大門,正好見到暢瑾和某女子在擁吻,還真瞪大眼睛,三個人尷尬了一分鐘。
  
  「請……請繼續……」還真趕緊關上門,匆匆跑掉。
  
  笨蛋。我幹嘛哭……干我什麼事……
  
  但她還是哭著跑掉了。
  
  * * * * * * * *
  
  「不去追嗎?」那女子清澄的眼睛看著楊瑾,含笑。
  
  「去追?為什麼?」楊瑾放開了那女子,點起了煙。
  
  白煙裊裊中,那女子身影綽約,從背後環抱著楊瑾,「因為……那可能是另一個千帆,對嗎?」
  
  聽到這個名字,楊瑾僵硬了一下。
  
  「重英,你答應的事情,忘了嗎?」楊瑾沒有回頭,卻聽到她的一聲輕笑。
  
  「為了千帆,你甘願付出一個吻。若是為了還真,你甘願付出什麼?」重英緩緩的飛到他的面前,似笑非笑,
  
  楊瑾知道,重英喜歡他,從在學院時,就是這個樣子。
  
  美麗的,聖母似的重英,日後被分配到兒童部「守護天使」這職位,真的非常適合她。
  
  「這跟你沒關係。」楊瑾淡漠的說著。
  
  「呵呵……好冷淡唷……楊瑾。人家我,一直愛著你呢。」重英抱著他的脖子。
  
  楊瑾苦笑著。對於這個好奇的守護天使,他向來不知道該怎辦。
  
  若說重英愛他,那種愛情,倒像是愛著某種珍禽異獸,高高興興的記錄生態,連這種生物的交配和生育,都在觀察的範圍內。
  
  沒有不必要的愛恨情結的守護天使,對於楊瑾激烈的情感波動,總是好奇而言愛的。從很小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重英是個徹底的天使。
  
  「重英,你是個變態的天使。」重英喜歡吻他,對於這種奇怪的親暱,楊瑾倒不是討厭。
  
  「呵呵……不要這樣……為了嘉勉你乖乖讓我吻……就讓你看看,千帆。」
  
  在她綿白的掌心,飛快的轉著空氣的流動,像是面鏡子,可以看到遙遠的影像。
  
  非常小的女孩子,顫巍巍的走著,身邊圍繞著家人。不太愛笑的,專注的走她的路。
  
  是的。那是千帆。
  
  靈魂的顏色一點都沒有差異。他觀看長久,衷心愛戀的靈魂。
  
  他的眼眶濕潤。
  
  「十個月大,非常健康喔。不過,若是為了親愛的楊瑾,我可以報個病缺,將她替換給你。」
  
  「你試看看。我會毀了你,毀天滅地,直到我終結為止。」
  
  重英親吻他的脖子,輕笑。「好可怕,人家會怕ㄟ……」
  
  「重英,我是認真的。」
  
  她沒有慍怒的表情,反而充滿了欣賞的喜愛。「楊瑾,你對還真呢?你愛著還真?」
  
  「胡說什麼?」
  
  「呵。你這不坦白的傢伙。好好想想,到底是為了還真的靈魂有千帆的顏色,還是對著還真動心了?要對自己坦白。」
  
  「什麼都沒有。」冷冷的,楊瑾抽了第二根煙。
  
  重英橫了他一眼,「那,你心裡刮著的不安定的氣流,又是為了什麼?好好苦惱吧,我喜歡你苦惱的樣子……」
  
  重英離開後,差點讓燃到盡頭的煙燒了手指。
  
  還真哭著離去了,他打開門,門外還殘留著還真眼淚的情緒。
  
  重英該死,總是喜歡將他心裡的情感引出來。
  
  我對還真……能夠有什麼情感在?不過是,她的人生會這個樣子,我得負點責任,在能幫她的範圍內,稍微的盡點力量罷了。
  
  還真會哭……
  
  那也是因為,她習慣性的依賴自己,結果意外的發現還有更重要的人,這是一種佔有慾而已。
  
  沒什麼。是的,沒什麼。
  
  楊瑾不去解釋心理的紊亂和不安,這些都是因為看見千帆的緣故。是的,就是這樣,沒有別的。
  
  但是為了什麼,還真哭泣的聲音,會在夜裡分外清晰?
  
  天使,失眠了。
  
  * * * * * * * *
  
  還真回到家裡,阿健已經等了很久。
  
  看著她腫腫的眼睛,阿健覺得很心疼。猜了幾種原因,沒有一個對。
  
  「別猜了。討厭。」還真生氣起來。
  
  阿健意外的沒有發怒,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還真,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
  
  這句話像是電擊般震撼了她的心扉。
  
  回頭看阿健,這一路行來,只有他一直待在還真的身邊。
  
  「真的嗎?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什麼狀況?」
  
  堅定的,阿健點點頭。
  
  看著這個大孩子,還真的眼淚又奪眶而出。
  
  「真的嗎?真的真的真的嗎?」她好害怕害怕,害怕自己得一個人撐下去。
  
  婚後獨力撫養幼兒,誰也沒注意到她也需要關心和陪伴,總是忙碌著。深夜裡,孩子生病,她得自己一個人帶著奔波,丈夫要上班,向來不管這種事情。她總是自己騙著自己,認為她是幸福的。
  
  是的,我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誰也沒發現她的孤寂。
  
  就像少女還真的孤寂沒有人發現,除了阿健。
  
  「真的。」阿健怯怯的接近她,輕輕抱著還真。
  
  其實,他並沒有想做什麼。只是……他不想看還真臉上出現那種孤寂,不想看到還真那麼傷心害怕。
  
  還真是脆弱的,他一直都知道。
  
  相濡以沫。在花蓮的日子,他永遠懷念和還真獨處的日子。他真的不是趁火打劫,真的。
  
  為了什麼兩個人會抱在一起,為了什麼會倒在還真的床上,為了什麼會發生……
  
  這……
  
  他不知道,還真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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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現在回想起來,阿健會後悔和還真有過那一夜。
  
  還真變了。
  
  她不再是那個凶巴巴,獨立自主的邱還真,一變成為個敏感,小裡小氣的小女人。
  
  她的變化這麼劇烈,劇烈到讓阿健害怕,讓阿健想逃。
  
  阿健變了。
  
  還真也著慌起來。她也後悔,不該跟阿健有這種關係。阿健不像以前那樣,還真在哪裡,他就去哪裡找還真,送她上學,接她回家。
  
  她已經是他的人了。
  
  雖然有著十九歲的外表,骨子裡還是那個四十五歲保守堅貞的婦人還真。阿健不再重視她,甚至有些躲著她,這讓她更慌,更想得到更多保障和承諾。
  
  幾次大吵,幾次眼淚和哀求,他們陷入了死胡同。
  
  最後,在阿健的家裡撞見了躺在床上的學妹,還真幾乎瘋狂了。
  
  「還真!還真!」阿健抓住拚命往外逃的還真,「聽我說,我不是不愛你了……我跟學妹也……」
  
  「閉嘴。」還真突然冷靜下來,說。
  
  看著冷漠的還真,阿健心理不知道要怎樣因應這一切。他愛還真,但是受不了還真的緊迫盯人,受不了還真的依賴。
  
  和學妹……其實還沒發生什麼事情。
  
  很多往事在心裡流轉。
  
  初相遇……熱戀……還真瀕死……用功……同赴花蓮……一起上大學……還真的笑和眼淚……沒有還真,就沒有今天的劉天健。但是還真……
  
  變得不像她了。
  
  阿健很矛盾,很矛盾。
  
  目睹阿健的背叛,那一刻,還真心裡某個堅持的東西,碎裂了。
  
  發現楊瑾有自己的愛人時……她心理的忌妒和慌張,簡直讓她無法呼吸。這麼習慣依賴的人……就這樣……
  
  她相信楊瑾愛他的千帆。因為他愛著個無法回來的對象,還真也放心的依賴著他。但是……
  
  在楊瑾心裡的千帆,終究還是會泯滅?沒有什麼是永恆的嗎?包括天使的愛情?
  
  她想,阿健是不一樣的。
  
  他不是說,他會一直在的嗎?
  
  「阿健,你告訴我,你會在我身邊的。」還真的聲調平淡,沒有感情。
  
  但是這樣冷淡的聲音,卻扎痛了阿健的心。
  
  「還真……是你不好!是你老是盯著我,讓我沒辦法呼吸的!是你不好!我沒有背叛你……沒有沒有沒有……」
  
  還真看著他,瞳孔裡倒映出阿健心虛的影子。
  
  她開始回想和阿健一起的日子。
  
  他還是個孩子。是的……所有的孩子都殘忍。不管是自己的孩子、還是別人家的孩子。
  
  都很殘忍。
  
  是自己的錯……
  
  是的,都是我的錯。還真別過臉,微笑,眼淚蜿蜒過沒有表情的臉。我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我為什麼還相信了……
  
  輕輕拿開阿健的手,輕輕撫摸了阿健的臉。
  
  「最少,我們不會再吵架。」
  
  回到家,她筆直的走進自己的房間,軟軟的,癱倒在地毯上,睡著了。
  
  * * * * * * * *
  
  被鬧鐘吵醒的時候,她還呆呆的躺在地毯上。
  
  若是以前,大約會跑到楊瑾那邊哭訴。現在……
  
  呵呵……去跟誰哭訴呢?這是我的人生……我和少女還真的人生。
  
  想到這裡,她又振作了點,起身上學,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這個時候,她就慶幸和阿健的系所離得很遠,不會常常見面。後來,她聽說阿健和他的學妹一起,但是不是上回她看見的那一個。
  
  「很好奇吧?」小七對她冷笑,「阿健現在的學妹。」她丟了張照片給還真看。
  
  那眉眼神情,和以前的還真頗為相似。
  
  她心裡一陣刺痛。
  
  小七冷笑幾聲,「真可憐,就這樣被拋棄了。你要照片嗎?送你吧。」
  
  還真沒說話,注意到來接小七的,是衛青。
  
  下次去道館的時候,她跟衛青說,「教練,你現在跟小七一起嗎?」
  
  衛青倒是嚇了一跳,還真向來不假辭色,居然主動跟他說了話。
  
  「不,只是普通朋友。」如果和還真比,當然小七隻是普通朋友。
  
  「那好。」還真笑笑,將手插在衛青的臂彎,「等等去看電影吧?我晚上沒事。」
  
  誰都好。
  
  只要有人陪在我身邊,誰都好。我不要孤單一個人。也不想回家。
  
  父親……父親也要再婚了……還真的眼淚卻掉不下來。
  
  應該恭喜的,不是嗎?
  
  費心經營的父女關係,終究不敵愛情的偉大。
  
  但是愛情……愛情的期限多久了?就算能夠導向結果……結婚了,又怎樣?重頭被剝削一遍?
  
  到底……我的重生,有什麼意義?
  
  還真覺得累。
  
  幾次打球和練跆拳道時暈倒。每次瀕臨昏迷的時候,總會聽到少女還真的哭聲。
  
  我若這樣放棄了……少女還真就沒有機會了。
  
  於是她疲累不堪的又睜開眼睛。
  
  * * * * * * * *
  
  還真變得很用功,尤其當她發現小七也非常用功的時候,她比小七用功好幾倍。
  
  兒子?
  
  我邱還真,今年不過近二十,哪來的兒子呢?
  
  衛青跟還真大吵,還真冷冷的說:「你跟簡紅秀呢?」
  
  衛青不禁語塞。他跟簡紅秀這些年一直藕斷絲連,也不是他多麼喜歡紅秀,只是紅秀既然來找他,衛青當然沒有拒絕的必要。
  
  還真沒有理他,自顧自的走了。
  
  和天平一起又怎樣?
  
  這是我的人生,這是我和少女還真的人生。我要愛誰,我要恨誰,我要振奮或頹廢……都是我們自己的人生……
  
  看見小七忿恨的擋在眼前,還真只是冷冷的看著。
  
  「你……你什麼都要搶我的……」小七的聲音低沉,冷靜而逸發著瘋狂的氣味。然後在期末考的時候,將小七打敗了。
  
  只剩下這件事情能振奮她的神經。
  
  還真殘忍的嘴角上彎。
  
  她恨小七,不管是為了少女還真,還是為了她被誣陷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若不能強烈的恨著某人,她擔心自己不知道怎麼過下去。
  
  甚至,她對天平微笑,大方的答應了天平的邀約。明明知道,天平已經改變目標,跟那個烈性子的美貌學妹成了男女朋友。
  
  還真是故意的。
  
  看著小七忿恨到鐵青的臉,她覺得,非常非常的痛快。
  
  和天平約會了幾次,還真漸漸淡忘了天平和自己的關係。
  
  不怎麼樣,對吧?
  
  「哦?」還真抱著天平的手臂,嘲笑似的看著她。
  
  「不管是阿健,還是衛青……還是天平學長,你都要搶……你都要搶……」
  
  小七抽出磨得雪白的水果刀,「早在前年,我就該殺了你,不該讓你活下去……你這敗類……」
  
  天平扭曲著臉狂叫著,「不干我的事!不干我的事!都是還真誘惑我的!」轉身逃跑。
  
  小七衝過來,還真幾乎來不及閃躲,就讓冷冰冰的刀刃,火熱的插進上次她刺入的舊傷中。
  
  這次插得比上回深。
  
  還真咳出一口血,噴了出來,霧然的,眼前一片赭紅。
  
  少女還真瀕死的恐怖回憶重新播放一遍,照樣嘲笑著小七的還真,當頭讓她用美工刀插進了胸膛。
  
  傷口火熱的痛著,前額冰涼,後腦發麻。心裡空落落的,還真感覺自己就要死去。
  
  往事不住手的回轉。
  
  還真軟軟的倒地,聽覺開始遲鈍,只聽到身體跌落時的那一聲……
  
  碰。
  
  * * * * * * * *
  
  意識紛亂,她開始離開這個血流不止的軀體,聽不見聲音的她,卻看見小七瘋狂的大笑,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揮舞著沾血的刀,最後讓警察制伏。
  
  看見第二次死亡的身體被救護車帶走,氧氣罩,徒勞的輸血。
  
  無止盡的時間和空間不住的切換,在縫隙中,身不由己的被時空激流帶著飛奔。
  
  她看見了小七最後在精神療養院度過,紛飛的病歷中,看見小七從國二就有精神分裂的傾向。
  
  天平……
  
  循著思念的絲線,回溯生前的丈夫兒子。天平自從背棄還真逃去後,在無止境的悔恨中,成為一個懦弱的人。
  
  丈夫在不景氣中被裁員,和第二任妻子離婚。
  
  想睜大眼睛,看看修身,卻怎麼也沒看到,就讓激流沖走了。
  
  這裡是……
  
  花蓮。
  
  隆隆的鼓聲,席天幕地的歌……像是猛然的從天空摔下,驚叫著,還真席捲了暴風而去,徒留漫天的風砂,在豐年祭上。
  
  美輪河……
  
  美輪河上有艷黃小蝶飛舞,親吻著河面,有些就葬在冰冷的寒冬水上。只來得及在水面留下無風的漣漪,又被激流帶走。
  
  這樣奇特的漂流,要到什麼時候才止息?我……到底要去哪裡?
  
  激流無聲的回答:「直到你看見真正想見的人為止。」
  
  真正想見的人?我想見誰呢?想見誰……
  
  她乘著氣流飛奔著,想見誰……
  
  看見了那個極小的,剛滿週歲的小薰。挪動著胖胖的小腿,有自信的向前走著。
  
  跌倒,她叫了出來,卻沒有哭。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扶起了她,細心的拍去她身上的灰塵。
  
  「小薰!」她的阿姨跑過來,抱著小薰,向那人道謝。
  
  小薰轉過頭,被五顏六色的氣球吸引,沒有再看他一眼。
  
  楊瑾。
  
  他看著小薰,知道轉世後的千帆,沒有絲毫生前的記憶。
  
  他孤零零的站著,在淒冷的台北街頭。
  
  激流席捲走了還真,她掙扎的回頭。
  
  洶湧。許多紛亂的場景和過去,無法選擇的觀看在不同時間會發生和已發生的事情。
  
  直到你看見真正想見的人為止。激流無聲的提醒她。
  
  我想見到的……我最想要見到的……
  
  那個病人……
  
  她還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大夫,聽說你女朋友出事了喔!」夫妻倆緊張的跑進來,絞著手。
  
  楊瑾呆呆的坐著。「對。她……她出事了。糟糕的是……不曉得是誰帶走了她……我得把她帶回來……我想對她說……對她說……」
  
  「大夫,啊這是你不對喔!這麼久了,你怎麼都不跟她說?一定是你沒跟她說你愛她啦!所以才常常吵架……我是過來人了,我跟我老婆結婚好多年了,還是天天愛來愛去……你不知道,不這樣,心裡不會踏實啦!一句話又不用錢……」
  
  「是。我該馬上去找她。」
  
  本來拚命點頭的病人妻子,瞪大了眼睛,接著病人也瞪大了眼睛,兩個人雙雙翻白眼昏了過去。
  
  楊瑾在他們面前,張開雪白的翅膀。
  
  還真……你在哪裡?
  
  激流中,還真掙扎著。
  
  眼淚緩緩的流下來,被激流的風吹得獵獵直響,還真的魂魄,怯怯的伸出手來,遞給楊瑾。
  
  抓住她的手,替她漂流的魂魄定錨。
  
  楊瑾的翅膀也被激流刮得紛亂。
  
  「千帆……」楊瑾脫口而出,還真愕然的眼睛,望著他,眼淚筆直的落下來。
  
  為什麼?這個時候……我喊的名字,居然是……居然是……
  
  還真輕飄飄的落在他的懷裡,凌空給他一個透明的吻。透過兩個人的身體,又被時空的颶風帶走。
  
  居然沒能留下她?作為一個天使……居然不能將她留下?
  
  「重英!求求你!別玩了!」楊瑾吼著。颶風的中心卻只傳來一陣銀鈴似的笑聲。
  
  * * * * * * * *
  
  加護病房裡,只有心電圖微弱的嗶嗶聲。
  
  還真的繼母即將生產,她父親面帶愁容的趕了過去。就只剩下還真,和他。
  
  安靜的俯看著全無血色的還真。上次她被小七刺傷的時候,他剛好因為偷車,被關了幾個月,完全不能去看她。
  
  現在,我可以一直照顧著你了。握著她冰冷的手,卻覺得她在這裡,也不在這裡。
  
  還真?回到我的身邊來。我錯了,學妹再像你,也不會是你。
  
  「回來吧。我們一起回花蓮去。再也不要在這個該死的城市。這次我會好好待你,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孤單。」
  
  一片寂靜。心電圖的嗶嗶聲停了。還真的心跳,也停了。護士衝了進來,「讓開讓開!」
  
  混亂中,他呆住了。看著還真慘白著臉孔,在粗魯的急救下這樣可憐的被撥弄。原本緊握著,怎樣也打不開的右手,軟軟的垂了下來,手底緊握的東西落在地上,輕輕發出「啪」的一聲。
  
  撿了起來,褪了色的香火袋。回憶潮水似的回湧,那個陰濕的夜裡,月台,未來的茫然,還有他,天使來送行。
  
  香火袋裡褪色的支票,簽著「楊瑾」。
  
  「若是我無法照顧你了……記得,去找楊大夫……」
  
  匆匆的走出醫院,繼而拔腿狂奔。將機車騎得像是飛機低飛。
  
  衝進療養院的時候,發現病人幾乎都昏睡了過去,楊大夫背上有著巨大的翅膀,望著衝進來的他。
  
  頰上掛著淚。
  
  「還真……還真快要死了!」他的聲音帶著哭聲,「是我害死她的!一直到現在,我居然還沒告訴她,我愛她啊!」阿健一把揪住楊瑾,「讓我代她死去……該死的是我,不是她呀……」
  
  燃燒著苦惱的戀情,也燃燒著青春。
  
  還真,你最想見的人……到底是誰呢?
  
  「她在哪裡。」
  
  順著天使的手指,望向天際,「哪裡?」
  
  「在哪裡?」看不見的阿健焦躁了起來,「我看不到你啊!還真!回來!還真!」
  
  風暴中掙扎著,還真伸出手,讓阿健握著。透明的看得見自己的手。
  
  「還真……」死了?真的死了嗎?我看到的是還真的魂魄嗎?
  
  「回來吧……」阿健哭了起來,「沒有你,我什麼都不要了……回來吧……」
  
  還真看著他,愛憐的撫摸他的臉。透明的眼淚透明的飛舞。
  
  足不點地的讓阿健抱著,在天使寬大的羽翼之下,相擁。
  
  發現少女還真躲在她的裙裾下,抓著,只有五六歲的模樣,這時她才放心的昏了過去。
  
  * * * * * * * *
  
  還真的胸口,還是只有一道疤。
  
  每每穿衣服的時候,還真都會抱怨,「好醜,好像一條毛毛蟲。」
  
  「是嗎?」阿健總是輕描淡寫的說,「不會啊,我看像是個小小的珍珠別針,鑲在你的胸前。」
  
  還真馬上紅了臉。
  
  真奇怪,這種噁心的話,粗線條的阿健說起來怎會這麼自然?
  
  但是這種噁心的話,她又總是聽不膩。
  
  愛情果然是種低智商的遊戲。
  
  「不跟你鬧了。」伸了伸舌頭。
  
  那天之後,好幾個月又過去了。這段時間阿健一直在身邊照顧著,就像回到花蓮的時候。在她還掛著點滴的時候,他認真的求了婚。
  
  還真沒有答應,只是戴了他的戒指。笑笑的。
  
  天平來過,衛青來過。不恨誰也不怨誰。看見他們,就像看到朋友一樣欣喜,就是朋友。
  
  但是楊瑾一直沒有來。
  
  等她終於痊癒到能獨自出門的時候,到了市療院,發現大夫已經調走了。
  
  「調走?調到哪裡去?」她驚訝的問著,「調回天上……不是不是……什麼地方呢?能寫信給他嗎?」
  
  「那裡很偏遠,」留著乾淨的鬍子,戴著金邊眼鏡的可親歐吉桑,笑瞇瞇的,「恐怕信件到不了。」
  
  還真悵然若失的站了一會兒。微笑。
  
  「若是有機會,請跟楊大夫說,我一定會幸福的。」
  
  望著她的背影,「喂,楊瑾,這樣就好了嗎?」
  
  小男孩神情有點不耐,「對。謝啦,院長大人。」
  
  看著原本不可一世的楊瑾,縮得只剩下五歲的模樣,他笑了起來,摸摸小楊瑾的頭。
  
  「不要摸我的頭!」小楊瑾火了。
  
  「你對養父是這樣的態度嗎?」院長還是嘻皮笑臉。
  
  狠狠的瞪了「養父」一眼,若不是為了千帆……
  
  「把責任推到心愛的女人身上?這樣的態度不好唷。」重英也來了,笑嘻嘻的摸他的頭。
  
  「不要摸我的頭!」他更火大了,「哇啊!不要親我!別捏我臉頰!重英,你這變態的天使!」
  
  花了一番力氣,才從這幾個變態的手裡脫逃,進了娃娃車,又掉進滿車小鬼頭口水和噪音的攻擊。
  
  這時候,他才覺得開始懷疑自己的腦子是不是故障了。從五歲的人類活起……度過低能吵雜,只有陰暗如溝鼠的短暫生命。
  
  他不耐的等著下課,不耐的擠進娃娃車,不耐的走到家門口,準備按電鈴。
  
  就像無聲的呼喚,他猛然的轉過身,不讓艷麗的母親牽著,那個走路還不太穩的小女孩,因為自己的倔強跌倒了。
  
  趕緊將她扶起來,發現她的瞳孔交界處,有著一抹極麗的晨藍。微微的對他笑,恍惚看到了千百年來,相伴相惜的她。
  
  「小薰!」母親趕上來,「你呀……謝謝,小朋友。」
  
  怔怔的望著小女孩溫柔如茉莉的芳甜笑容。
  
  「你叫小薰?」
  
  小薰的笑容中斷了一下子,呆呆的望著眼前的楊瑾,「小薰,我。」她用深深梨窩的小手,握著楊瑾。
  
  「……原來你是楊太太的小朋友……小薰……我們回家了……」小薰的媽媽對著楊瑾笑嘻嘻,牽走了小薰。
  
  小女孩頻頻回首,將楊瑾的心深深的扭轉,揪緊,一狠心,將頭一扭。
  
  不可以讓人覺得奇怪。他咬著下唇,不可以。未來的時間很長,很長。他可以花一輩子的時間,守護著小薰……
  
  嚎啕的聲音卻逼他回頭。像是射向心臟的一根針刺,筆直的穿透。小薰突然哭著賴在地上。
  
  為什麼沒有了翅膀?若是有翅膀,就可以飛到她身邊。小孩腳步這麼小……體力這樣的薄弱。
  
  看見楊瑾跑過來,小薰哭著,伸出胖胖的小手,要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楊瑾抱她。
  
  千帆……這麼重過嗎?抱住實體化的她,有著一瞬間的恍惚和踉蹌。
  
  「靜,靜……」美麗的媽媽輕聲喊著小薰的阿姨,「瞧瞧,好生兩小無猜不是?」
  
  兩個含笑的大人,望著兩個純真的孩子。卻不知道這嬌嫩的軀殼下,靈魂已經滄海幾度桑田。
  
  * * * * * * * *
  
  「楊哥哥!」小薰即使要上小學,還是那臉傻呼呼的笑容,害媽媽擔心得很,「今天小薰就是小學生了唷。」
  
  穿著嶄新制服的小薰,拉著百褶裙轉了一圈。
  
  對著別人總是冷冰冰的楊瑾,也只在小薰的面前有著燦爛的笑容,理所當然的牽起她的手,「伯母,我跟小薰上學去了。」
  
  站在門口。她望著兩個牽著手的小學生,心底模模糊糊的想起長干行。想起她破碎的童年,破碎的初戀和婚姻,似乎這些破碎都化成玻璃碎片,就這樣漫長的行走了這麼久。
  
  看著小薰,陽光在她柔軟的髮絲上跳躍,眼睛無限信賴的看著身邊的小男生。感傷的心突然沉澱了下來,她相信。孩子是上帝賜給世人的天使。
  
  一晃眼,像是楊瑾的背上出現了潔白的翅膀。瞬間又消失了。
  
  * * * * * * * *
  
  誰說孩子是天國賜下的天使?楊瑾瞪了攔在路口想欺負小薰的小孩頭頭。去,欺負自己喜歡的女生,果然是幼稚的人類才會做的。
  
  人類啊,愚昧又無知。除了手底握著的小薰,其他全是愚昧的化身。
  
  真的嗎?
  
  望著對街,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停下腳步,就像是對街的女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停下來。
  
  隔著車水馬龍,對望。隔著歲月,對望。
  
  腦門轟然一聲,許多往事紛飛。就這樣停留了零點零零一秒,他低頭,帶走了小薰。
  
  還真不明白自己的停留和悸動,隔著馬路,看不清楚那個可愛小男生的容顏。
  
  自己卻不能移開目光,直到他隱沒入人群。
  
  「還真?」阿健牽起她的手,她也笑著隨著他在人群中泅泳,至於臉上為何有著成串晶亮而沉重的眼淚,她自己也不知道。
  
  重回的十九歲,終於過去。隆隆的歲月往前,沒有止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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