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發表回覆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月光石]理性與深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4-12-2 02:45:4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秋季夜晚,林蔭小道上只有一盞路燈亮著。

  沿著小道往山上延伸,有一棟造型簡約典雅的獨棟別墅。戶外蟲鳴鳥叫,月光淺白如絲綢般灑在茂密的林蔭間,而別墅休息室的水晶燈閃爍發亮,岑子黎和簡昕待在裡面打撞球兼喝酒聊天,話題圍繞在舒柏昀突然搬走一事,岑子黎失去準頭,不幸地把白球掃進球袋,站起身歎氣。

  「今晚真背。」

  幸運之神似乎站在簡昕這邊。輪到他之後,竟如此順利,球檯上的球簡直像排隊等著被他打進球袋。

  「十二瓶紅酒,我會親自到你的酒窖裡拿。」簡昕拿著球桿,粗獷的臉上浮現得意的笑容。

  「再比下去,我的藏酒會被你搬光。」岑子黎坐進柔軟的沙發裡,喝了一口波本威士忌,然後把酒杯放在茶几上的古董燈座旁,在暈柔的燈光下,金黃色的液體是一方溫柔髮亮的河水。

  瞄著岑子黎心事重重的表情,簡昕說:

  「上個月,我在機場遇到她,嚴格來說,應該是遇到你前後兩任未婚妻。你猜發生了什麼事?」

  岑子黎對這件事不感興趣,他在意的是舒柏昀無聲無息搬家,還換掉原來的工作和手機號碼,他派人去調查她住的地方,卻發現她和別的男人住在一起,形同同居。

  看簡昕一臉神秘,岑子黎隨口說:「她們不認識,還能發生什麼事?」

  「她們認識,但我不知道她們是怎麼認識的,不是很熟的那種。當然,一開始會寒暄,易洛施看起來趾高氣昂,像個架式十足的女皇,你選她是對的,你們氣勢相當,她不會被你嚇到。至於舒柏昀,她坐在機場發呆,看起來很悲傷的模樣。」

  岑子黎沒接話,於是簡昕繼續說:

  「你應該不曉得,易洛施要她在三天內搬離你的華廈,我猜大概她倉卒間找不到地方住,才會跟別的男人住在一起。」

  「你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是她的誰?」

  「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是偵探。」簡昕一臉莫名其妙。

  岑子黎和易洛施有非常清楚的婚前協議,包括兩個家族商業往來的約定,還有彼此婚後各過各的生活誰也不干涉誰,沒料到易洛施會干涉他的私事,岑子黎略帶不悅的表情。

  「多管閒事。」

  「誰?」

  「易洛施。」岑子黎漠然說著,這幾天他腦海始終盤旋不去一個念頭,竟然想不顧一切取消婚禮。

  「她會顧慮也是情有可原,你伯父不也反對舒柏昀住在那裡?」

  「道貌岸然。他自己不知道在外面養了多少情婦,輪得到他來管我嗎?」岑子黎輕蔑地說道。

  簡昕看了他一眼,疑惑地問:「所以,你打算把她當情婦養著?」

  「我沒這麼說。」岑子黎站起身,把撞球桿放回去。

  有兩隻黃金獵犬舒服地躺在休息室壁爐旁的地毯上睡覺,其中一隻醒了,正伸著懶腰,低聲叫著要出去。岑子黎走去把門打開,牠隨即衝到戶外的草坪上。

  尿完之後,牠又衝了回來,在岑子黎面前抬起腳跳呀跳呀的,還跑到他腳邊撒嬌磨蹭,岑子黎走到櫃子前,拿出狗餅乾給牠吃,讓牠吃完之後舔著他的手心,隨後他順手梳理起牠身上的毛髮。

  岑子黎在這間別墅時心情是自然放鬆的,這是他親自設計藍圖,親自監督蓋好的別墅,這裡才是他真正的家。管家黃嫂是他小時候的褓姆,她和兩隻黃金獵犬都是他的家人,而他輕撫黃金獵犬的方式有著說不出的溫柔,簡昕覷他一眼,環顧四內古典高雅的擺設,好奇地問:

  「你沒有帶舒柏昀來過這裡?」

  岑子黎的手停頓下來,然後搖頭。「沒有。這裡只有你來過。」他和簡昕從小一起長大,簡昕算是他半個家人。

  「那麼我猜得沒錯,她不曾真正走進你的生活,她對你還不算真正瞭解,就算難過,也不至於難以痊癒。而你打算和易洛施住這裡嗎?」

  在準備和應可柔見面之前,岑子黎對未來早有精準細密的安排。他要在三十歲以前結婚,要在三十五歲以前生完兩個小孩,為了鞏固商業版圖,他的妻子最好能為他帶來實質的經濟利益。

  至於夫妻之間有沒有深厚感情,不在岑子黎考量的範圍內,畢竟,「感情」一辭過度抽像,無法被精準度量,更何況他也沒有時間在婚前緩慢培養感情。

  然後,舒柏昀走進來欺騙他她是應可柔,伸出手像攪拌一鍋湯般輕易擾亂他的世界,又假裝沒事地離開。

  「你沒有聽到我的問話嗎?我問你婚後打算住哪裡?」看他墜入沉思,簡昕又再問一次。

  岑子黎回過神,輕拍了拍那只黃金獵犬翻過來的肚子,無精打采地說:「有那麼多房子,還怕沒地方住嗎?住哪裡不都可以。」

  說完,岑子黎又走向沙發,沉默地喝了好幾口酒,隨即整個人面朝上躺臥在沙發裡,感覺西裝褲的口袋裡有硬物,從口袋裡掏出一對鑽石耳環。

  以微醺的眼凝視著古董燈下散發璀璨光芒的耳環,遐想它們垂墜在她耳邊的模樣,她的黑黝髮絲彷彿是一層柔紗,飄逸、挑逗……

  「回到剛才機場的話題。我發現她脖子上有吻痕,很清楚的吻痕。」

  「誰?」岑子黎回過神,疑惑地問。

  「舒柏昀。」

  「什麼時候?」岑子黎蹙起濃眉,一想到她換對像像換住址一樣容易,莫名的妒意忽然由心中竄升。

  「你沒注意聽我說嗎?上次在機場遇到的時候,她在發呆,心不在焉,一副為情所苦的表情;然後易洛施挑釁她,她沒有反擊,卻是一副愧疚的模樣,好像偷歡被逮了。」

  「喔。」岑子黎清楚記得在那天前一晚兩人發生了什麼事,他冷淡瞥了簡昕一眼。「你別猜了,最好腦海不要有任何畫面,這件事不幹你的事。」

  簡昕微微一笑,只是歎氣。

  「她不是那種可以玩的女人。」

  「我知道。」岑子黎又喝了一口波本。

  「放她走吧,如果你要結婚的話。」

  「我知道。」岑子黎又喝了一口波本,手卻留戀不捨地摸著耳環上的花卉鑽石。

  「那這個話題就結束了。」簡昕說,然後站起身把自己的襯衫理一理,下襬塞回褲子裡。「我也該回去了。難得今晚你一連輸了五次,下次再來搬你酒窖的六十瓶紅酒。」

  簡昕離開之後,岑子黎坐起身,把腳蹺起來放在茶几上,好整以暇、緩慢地啜飲波本威士忌。

  等到酒杯空了,岑子黎把那對耳環放回西裝褲口袋,耳環的尖針像玫瑰花的刺不舒服地紮著他的皮膚,他把它們拿出來放在茶几上,走出休息室前,猶豫折了回來,又把耳環拿在手上。忽然間,他竟然少見的三心兩意,不知該怎麼處理它們。

  知道該放手是一回事,心裡,想著的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

  剛降下車窗,舒柏昀和某個年輕男子朝岑子黎停車的相反方向愈走愈遠。

  年輕男子留著一頭木村拓哉式的及肩卷髮,模樣似大學生,穿著夾腳拖鞋和短褲,一副衝浪男孩的打扮。

  秋天時節,有棵梧桐樹長在大學校區附近的巷弄旁,幾許寬大的闊葉伴隨著枯乾枝椏一起掉落在人行道的紅磚上,差一點就砸在舒柏昀頭上,還好任柏歆拉住她,阻止了她的腳步。

  順勢,任柏歆把手搭在舒柏昀肩膀上,兩人狀似親密的有說有笑。然後,他們走進校區附近的公寓大樓裡,沒過多久,兩人又一起走出來,進入對面的義大利平價餐廳。

  舒柏昀毫無預警地從他華廈搬離、換掉手機、換掉工作,整個人彷若從人間蒸發。想到她和那個年輕男人同居,剛才他們勾肩搭背的畫面揮之不去,岑子黎臉上陰鬱的表情不自覺加深。

  岑子黎在餐廳外抽了一根煙,不再遲疑地走進餐廳裡。黃昏時的餐廳擠滿了剛放完暑假返校的大學生,吵雜的搖滾樂,熱鬧的喧嘩聲,到處走動的人影,一度讓岑子黎無法找到舒柏昀。

  舒柏昀坐在靠窗的角落,嘴裡咬著新鮮的蔬菜棒,和任柏歆正聊起蔡鈞彥。

  「你認識他嗎?」舒柏昀問。

  「我知道他是網球隊隊長,但我跟他不熟。」任柏歆好奇地問:「有事嗎?」

  巫心寧即將開刀的消息還懸在舒柏昀心裡,但巫心寧交代她不要在開刀前告訴蔡鈞彥,舒柏昀沒多說什麼,霎時間,忽然看見岑子黎朝她走了過來,她整個表情都變了。

  任柏歆順著舒柏昀的視線回頭看,岑子黎在一群輕鬆打扮的大學生裡穿梭而來,感覺很突兀。

  「我有話要說。」岑子黎站在他們桌前,表情淡漠,語氣則非常直截了當。

  「是他嗎?」任柏歆意有所指。

  「對。」舒柏昀簡短回答。

  任柏歆瞥了一眼岑子黎。聽她提起過這個非常有錢的前「未婚夫」,因為分手必須迅速搬家,她去加州參加研討會,是任柏歆負責幫她搬家的,他還去過那棟華廈豪宅的頂樓,眼前這個男的看起來一臉冷酷想揍他的模樣,看來他還是先閃為妙。拿了一根蔬菜棒放進嘴裡嚼著,任柏歆站起身對她說:

  「我去找同學一起吃飯,妳和他聊吧,晚上房東來記得幫我付房租。」

  「好。」舒柏昀簡短回答。

  任柏歆離開之後,岑子黎坐在舒柏昀對面的沙發椅上,那是張俗不可耐的紅色塑膠椅,室內吵鬧的聲音讓他不以為然的蹙起濃眉。

  「我們換個地方。」

  「不要。」舒柏昀拒絕,鎮定地看著他說:「我等你把話說完,然後你自己離開吧。」

  岑子黎微挑眉,不耐煩地看著四周,然後說:

  「妳搬家應該通知我一聲,妳換掉手機是什麼意思?在躲我嗎?」

  「我只是想斷乾淨一點。我不明白你找我做什麼。」舒柏昀表情雖鎮定,但手指卻不停摸著沙拉杯外的冰涼水滴,洩露侷促不安的心情。

  岑子黎從外套口袋拿出一對Dior的耳環,攤平在手掌,耳環上綺麗的珠寶璀璨發亮,散發夏季熱帶花卉的綺想,這是舒柏昀最喜歡的一對耳環。

  「遺落在我床上。」岑子黎說。

  舒柏昀伸手去取,岑子黎卻握起手掌不讓她拿,然後說:

  「我們離開這個地方。」

  說完,岑子黎站起身準備離開,舒柏昀不想跟他走。她不像外表看似堅強,她的理智並非銅牆鐵壁,她的內心有時真的會脆弱到不行,彷彿一朵隨意被摘取的花,尤其在她還愛著他的這刻。

  「我不要了,隨便你怎麼處理吧。」舒柏昀抬眼看著他的背影,語氣冷靜地說。

  岑子黎只好轉身坐下,直勾勾盯著她完美無瑕的臉龐,她的睫毛垂下來掩飾她眼底的情緒,服務生走過來送上她剛點的海鮮披薩,使他們的談話中斷。

  服務生一走,岑子黎直言無諱地說:

  「妳很清楚那一晚對我們來說非比尋常。」

  「忘掉吧,我不想談這個。」舒柏昀冷靜地說:「讓我們換個話題。前幾天林傲軍的律師打電話給我,他說原本林傲軍已經獲得保釋,你卻設計陷害他,拿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栽在他身上,警察在他住處搜出毒品,他辯解這些都不是他的。聽說他被取消保釋,檢察官打算另外起訴他,我想知道你有沒有插手這些事?」

  岑子黎面無表情地說:

  「就算是又怎樣?他也沒那麼無辜,我只是在掃除社會的害蟲。」

  「萬一他出獄報復你呢?萬一他被你逼得狗急跳牆呢?」

  「那也要好幾年之後的事。不過,聽妳的語氣似乎在為他說情,我沒聽錯吧?或許妳完全忘了他過去是怎麼對妳的?」岑子黎微挑著眉,無法理解地看著她。

  「我知道他心態不正常,但我在跟你談公理和正義,你不應該用非法的方式羅織他罪名,更何況你不明白他的想法有多偏激,萬一他做出可怕的事怎麼辦?」

  岑子黎不想跟她談這個話題,他語氣強硬地說:

  「放他出來他只會再度威脅妳,下次妳逃不逃得過我不知道。更何況他捅的是我,又不是妳,我想怎麼對付他是我的事,跟妳無關。」

  知道自己無法扭轉他的看法,舒柏昀沉重地歎氣。

  「明顯的事實,我和你的價值觀天差地遠。易洛施倒是非常適合你,我曾經試著想幫你尋找理想的未婚妻,看來還是你最瞭解你自己,再也沒有別的女人比她更適合成為你的伴侶。」

  她眼中有著說不出的哀愁,語氣卻充滿嘲諷,岑子黎挑釁地說:

  「是嗎?我倒想瞭解妳的想法。妳怎麼定義那一晚發生的激情?我不懂,我想娶妳,妳卻拒絕我,等到我和別的女人有婚約,妳卻又捨不得,這算什麼?或許妳非常喜歡玩多角的遊戲,這樣比較刺激嗎?」

  他譏嘲的話語惹得她快火冒三丈。該死!她竟然看到他嘴角浮現邪氣的微笑,舒柏昀試著冷靜下來。

  「別想太多了,我和一般女人沒有兩樣,有時也會失去理智,而你那晚是那麼悲傷,就當我是在安慰你好了。」

  「我不需要妳的安慰。」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不會再發生了。」

  「妳確定?」岑子黎從西裝外套的夾層口袋裡拿出空白支票,簽了名之後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你想幹嘛?」舒柏昀困惑地望著他。

  「我正想在結婚之前再玩一次,妳寫一個數字,讓我們再玩一次。」岑子黎氣焰囂張地說。

  無法相信岑子黎會說出這樣的話,舒柏昀突然衝動地想呼他巴掌,卻得竭力控制自己,深呼吸,想盡辦法撫平激動的情緒。

  「你覺得有可能嗎?你不要異想天開了。」舒柏昀語氣嚴肅。

  「在我眼裡,所有的東西都有價格,就看妳肯不肯進行交易。」岑子黎再次挑釁。

  他們之間發生許多事,舒柏昀幾乎忘了他是當初那個冷酷無情、眼中只有錢的男人。然而舒柏昀不懂,明知道這麼說會激怒她,為什麼他還要嘗試?

  或許是因為,岑子黎是一個完全不能承受女人愛他的男人。

  每次舒柏昀一有愛上他的感覺,他就要說出惹她厭惡的話語,好似要阻止她不該輕易愛上他,讓她在愛和惡之間糾結。

  岑子黎一定是故意的。

  他不要女人愛上他,這樣他就不需要負擔她愛上他的責任。

  於是,舒柏昀想讓岑子黎承受她的痛苦,她要把內心的煎熬、寂寞、難堪和悲傷全部推回給他。

  凝視眼前的空白支票,舒柏昀說:

  「我不知道我們在一起一個晚上值多少錢。由你告訴我一個數字,要多少,我才能買到你的愛?」

  不僅無言,岑子黎竟完全愣住,沒料到她會這麼問。

  舒柏昀抬起臉看著他,清麗的雙眼盈滿淚光。

  「我可以隨時跟你走,你碰我,我會變得非常柔順,然後當你再次離開,我只能獨自一個人心碎,你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因為我愛你。」

  岑子黎沉默的臉色變得陰鬱,微瞇起雙眼,他不相信她說的話,隔了一會兒,他冷笑地說:

  「妳不要開玩笑了。」

  「相信我,在所有的男人裡我最不想愛上的就是你。」

  在哀愁的背後,舒柏昀以清冷的目光直接無畏地看著他,繼續說:

  「我知道你不想要我愛你,我知道你只想要激情,要到了你就放手。那我怎麼辦?就算知道你的企圖,我還是無法停止愛你,你難道不能站在我的立場為我想嗎?」

  岑子黎沉默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我需要你愛我,像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那樣單純。像一個男人會陪我去最喜歡的餐廳享用晚餐,他會把煩惱向我傾吐;他陪我去電影院看電影,即使他知道那些浪漫的劇情可能會讓他睡著。如果吃漢堡嘴角有甜醬漬,他依舊會忍不住想吻我,做愛後他不會一聲不響的離開,他會說他愛我,像我愛他一樣深。

  「這些,我知道你都做不到,而我甚至無法因此而恨你。」

  溫熱的眼淚流出眼眶,緩慢滑落在她臉頰上,她只是拿起桌上的車鑰匙和皮夾,對著表情凝重的岑子黎說:

  「你去娶易洛施,讓她鞏固你的商業利益,然後你應該放我走,讓時間治癒我的傷口,給我再次愛人的勇氣。」

  關於這場愛情,舒柏昀先輸掉自己的心,那等於輸掉全局,但她至少將了他一軍,讓他動彈不得,忘了反擊。接下來,驕傲頑固的他將開始感到痛苦,一如她所承受的,即便是這樣,也無法讓她稍微好過一點。

  她離開餐廳,也離開他。關掉一室青春熱鬧的喧嘩,和跳躍流動的搖滾樂,留他一個人坐在原位,無法控制地思念她。

  ***

  早晨,舒柏昀送巫心寧進手術室。

  巫心寧被推入手術室之後,舒柏昀搭乘電梯離開這個樓層。昨晚她花了很多時間和安德烈討論巫心寧的手術,討論惡性腫瘤在大腦爆開引起腦出血的危機,還有它們蔓延的範圍是否危及正常大腦的運作;有些腫瘤根植在正常的神經周圍,以巫心寧為例,如果切割不完全,腫瘤無法根除,或者牽動到附近的正常神經,就有可能造成失明的危險。

  不過,這種手術,安德烈做過四次,其中有兩次成功兩次失敗的紀錄。技術上不成問題,重要的還是得視個案的狀況而定。

  手術的時間很長,或許得等到下午才有結果。舒柏昀心情忐忑地離開醫院,到附近的市區閒逛,等待安德烈出手術室後通知她。

  時間流逝的速度從沒有這麼緩慢過,舒柏昀沒有辦法獨坐在咖啡館等消息,去星巴克買咖啡帶走,然後逛了書店,書中的文字卻無法進入她的腦海,她隱約有著不祥的預感,急於將不祥的預感揮去,因為她不願相信巫心寧的手術會失敗。

  去唱片行逛古典樂CD,舒柏昀戴上耳機試聽音樂,刻意跳過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她大概會有段時間不想聽到這首交響曲。

  這是十月的最後一天。舒柏昀只知道岑子黎會在這個月結婚,但她不知道是哪一天,也許是今天,也許他已經結婚了,一切和她再也沒有關聯。

  古希臘的哲言:人以理性思考為喜,以感性思考為悲。以前這句話很有用,但這次在舒柏昀的身上失靈了。目前她清楚知曉,愛情的解藥不是維持理性的思考,時間才是緩解眼淚和疼痛的唯一方法。

  她必須讓歲月無聲滑過,心的痛感愈變愈淺,直到漸漸消失,而其中有些關鍵的事物不要被回憶起,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就是其中之一。

  整間唱片行只有兩個人,除了櫃檯年輕的店員之外,就只剩下舒柏昀了。在她之後,有兩個年輕得像是高中生般的女孩走進來。她隨意點播試聽機裡的音樂,正在低頭研究,眼角忽然瞄見一雙黑色的髒皮鞋走近她身邊,然後是改造手槍拉開保險閂的聲音,等她想反應,已經來不及了,槍口正對著她的太陽穴,一雙變態猙獰的三角眼凶狠地瞪著她,是林傲軍。

  這瞬間,舒柏昀明白,不祥的預感並非來自巫心寧的手術,而是她忘了看晨間的電視新聞,否則她就會知道清晨在押送犯人進看守所的路途中,林傲軍竟然脫逃。

  ***

  一整個早上,岑子黎瀕臨失控邊緣。

  全是因為許多微小的瑣事不順遂地接連發生。首先是宿醉。岑子黎早晨起床後頭痛欲裂,接著他發現手機被那只叫費加洛的黃金獵犬咬壞了,另外一隻叫茱蒂的黃金獵犬則被地上碎裂的酒瓶割傷腳,一大早就流血不止。

  昨夜是岑子黎結婚前的單身派對,簡昕在五星級飯店替他舉行的,照例請了脫衣舞孃從蛋糕盒中跳出來,有人表演魔術,男男女女喝得醺醉,除了酒還是酒。

  派對舉行到一半,岑子黎無聊地逃回自己的別墅,而獨自飲酒對他來說非常危險,他一喝醉立刻陷入無法自拔的回憶中。等到他早上酒醒之後,才發現休息室被他用撞球桿砸得面目全非,連水晶燈都掉到地上,而狗也在意外中受傷。

  早晨,頭痛欲裂地醒來,他對著鏡子刮鬍子,卻把臉刮出一道傷,而他即將在黃昏和易洛施舉行婚禮,卻已經開始有嫌惡婚姻的感覺。

  他嫌惡地凝視鏡子裡自己那張臉。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變得愈來愈像冷酷無情的爺爺。可憐的是,儘管再怎麼冰冷無情,他雙眼的深邃處還是隱藏不了那種狼狽的寂寞。可恨的是,舒柏昀不能在說愛他之後隨即轉身離開,那像魔咒,留他獨自一個人漫無止境、瘋狂地想念她。

  她不能和所有的人一起勸他要放開,卻持續不斷鑽進他的腦海,讓他失去控制,惹他每個夜晚反覆去夢……

  黑白光影中,她心碎,而他寂寞。他獨坐在青春爛漫的餐廳裡,不能去尋找她。

  夢見她是那麼容易,但要在現實中看見她卻變成一種奢侈。

  他的心滯留在那一夜夏末熾烈的狂愛,拒絕離去。她怎麼能殘忍地說愛他,留他一個人獨自徘徊在沒有出口的回憶場景?他要怎麼去結婚,去娶另一個女人?

  岑子黎小時候的褓母黃嫂站在浴室門外,出聲說:「獸醫打電話來,茱蒂腳傷已經包紮好了,問要不要在診所多留一天?」

  「不要。婚禮結束,我會去接牠回來。」

  「你會把新娘帶來嗎?」黃嫂期待地問,說要結婚,可到現在她連易洛施本人都沒見過。

  「不會。她想住市區。」

  「那你呢?」黃嫂不以為然地皺起眉頭。要接狗回家就表示他要住這裡,怎麼才結婚兩人就分居?

  岑子黎頭痛欲裂地看了黃嫂一眼,一副不希望她追問下去的表情。

  黃嫂提醒他要吃早餐,識相地離開,看得出來他心情惡劣。

  然後,在開往即將舉行婚禮飯店的路途中,週六市區道路塞得一塌糊塗,車速慢如步行,惹得岑子黎不耐煩到極點,偏偏他沒有聽電台新聞的習慣,否則他就會聽到今早林傲軍在押送的路上脫逃,目前正和警方對峙、持槍挾持人質的社會新聞。

  林傲軍給警方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內岑子黎不出現,他就要開槍射殺所有挾持的人質,當然他會先從唱片行的男店員下手,他覺得男店員最礙眼,另外兩個女高中生可以猜拳決定誰先,每隔半小時,他就要把她們的屍體輪流丟出店外;至於舒柏昀,照例要把她留在最後,她才是今天的大餐。岑子黎可以不來,最好是剛好趕來收屍。

  岑子黎常用的手機被狗咬壞,因而無法通訊,備用的那支手機則放在辦公室裡,警方的電話是先找上他公司負責保全的雷健,雷健火速聯絡其他人想辦法要找到他,等岑子黎開車到飯店,剛進電梯,就立刻遇見著急而來的女秘書羅涵,才得知這項消息。

  時間早已超過一個小時,正午秋季的陽光放肆地灑在四周街道所有細微的角落,馬路上的車輛堵塞得很厲害,開車根本到不了,岑子黎穿著亞曼尼西裝得跑過兩個不同的街區,腳下每一步都加深了他內心的不安。

  等岑子黎到達現場,雷健正在和警方商討對策,看著汗流浹背的岑子黎,猛搖頭。

  「你來得太晚了,剛才聽說已有人質受傷。」雷健說。

  確定的訊息是其中一名女高中生要求上廁所被拒,林傲軍因為她的輕舉妄動而開槍打傷她的大腿,而舒柏昀則是因要求幫她止血而被他的槍托打傷鼻樑,鼻血直流。

  「反正都要死的,還需要止血嗎?!」

  林傲軍咆哮,已經完全不耐煩起來,焦躁地在唱片行踱步,警方不斷和他交涉,他一下要求車輛上高速公路,一下要求警方退出街區,一下要直升機,一下又要岑子黎非來交換人質不可。

  簡直到了語無倫次的程度,可見林傲軍內心自知逃不了,卻複雜恐慌且復仇心旺盛。雷健推斷岑子黎進去更危險,他很可能把所有怒氣都發洩在他身上。

  討論許久,警方決定從唱片行後門攻堅,林傲軍一個人面對四個人質,有利警方的突圍。但缺點是難保所有人質的安全。

  岑子黎不顧危險,主動要求進去。最後結論,以岑子黎交換男店員,趁機轉移林傲軍的注意力,而警方則是從後門攻堅。情勢急迫,不容片刻猶疑。正當岑子黎舉起雙手走向唱片行準備交換男店員,林傲軍忽然反悔了。

  當男店員走向警方,林傲軍從背後開槍射殺他,他在店門外不遠處倒下,然後林傲軍又把槍口轉向岑子黎,猛開了好幾槍,第一聲槍響起時,警方已經先將岑子黎按倒在地。

  交易破裂。林傲軍突然改變心意拒絕岑子黎進來,他要把店內三個女人殺光之後再自殺。

  救護車的聲音響徹雲霄,秋季的天氣晴得不可思議。靜寂的麵包樹街口瀰漫一股肅殺的氣味,透過店窗看出去,舒柏昀看到岑子黎和警察退回去了,男店員躺在地上,隨即被醫護人員搬上擔架,地上一攤血漬,無形中彷彿荒漠的禿鷹已準備往下飛撲,透露凶多吉少的預兆。

  到此,林傲軍已拒絕再和警方交涉,他躁鬱的眼神顯得更加亢奮,舒柏昀猜測,從一開始他就不打算讓岑子黎進來,他已經走到末路了,拉三個女人和他一起陪葬,比起要對付一個比他力量還大的岑子黎容易多了。

  舒柏昀曾去美術館看過雅典娜的雕像,青銅甲冑、火炯藍睛護衛著城池的雅典娜,是她心目中的女神。而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勇敢,然而事到臨頭,當林傲軍對著她說:

  「一切都是妳的錯,都是妳不聽我的話,亂交男朋友。妳要知道我會怎麼處罰妳,但我也把妳留在最後。」

  然後,他粗魯地拉起其中一個沒有受傷的年輕女生,她們三個雙手都被膠帶反綁,根本無法掙扎,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粗暴地拉著那個女生,將她拖到另一邊的走道上。

  舒柏昀永遠無法忘記女生眼底的恐懼,這一刻,她內心猛然湧上一股說不出的狠勁,腎上腺素大量分泌後的衝動,她用放CD的鐵櫃邊緣磨損腳上的繩子,只能把繩索弄松,卻無法完全掙脫,她跳著衝到櫃檯找到膠台的利刃先割斷手上的膠帶,再割斷腳上的。

  林傲軍正脫下褲子企圖強暴那個女生,舒柏昀從櫃檯的工具箱中拿出鎯頭,悄悄走到他後面,他蹲在地上拆下女生腳上的繩子,粗魯地撥開她的雙腿,舒柏昀狠狠地敲了林傲軍的頭。

  「快跑!」舒柏昀大叫。

  女生頓時跳起來,衝過走道,迅速往店門外沖。

  林傲軍被敲得頭破血流,卻不顧傷勢衝向舒柏昀,狠狠揍了她一拳。她跌倒在地,他拉起她,他們四目相對,她美麗的眼睛毫無懼意,甚至笑了,這一刻,她不再是弱者。

  林傲軍恨她眼裡的笑意,拔起腰間的槍枝對著她,後門的警方悄悄潛進,已荷槍實彈等在一旁──

  那一刻,世界一片蒼白。在唱片行的日光燈下,所有的事物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槍響。一聲。兩聲。三聲。數不盡的槍聲……

  舒柏昀倒下去,林傲軍也倒下去,他們倒在一堆血泊中,一切都結束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4-12-2 02:45: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孤單的人沒有資格選擇海洋。你知道海洋是那麼遼闊、多變、豐富、無垠,隨時在更替她的樣貌;我無法面對風暴、漩渦和潮汐的四季變化,我總是想尋找一個可以靠岸的海灣。

  森林,讓我聯想到一隻受傷的鳥,被不知名的獵人射殺,在人煙稀少的漆黑小徑上掙扎著尋找森林的出口。

  海洋和森林?唉,如果要我選擇,我想我會選擇後者,因為你的眼睛讓我想起北國松樹上薄薄的積雪,如此神秘,落入春天的土壤裡,緩緩消失。]

  在黃昏的十字路口,他們散步準備去吃晚餐。他問她喜歡海洋還是森林,她如是說著。

  那時,他不知道、而她也不明白,為何他們會對彼此的感情如此強烈且深刻。

  室外陽光盛大,光線亮晃晃如白霧瀰漫,岑子黎看不見警戒線外的記者、SNG車、警察和圍觀的群眾,眼底只有茫然。

  她的身體封鎖在黑暗的凍原深處,她的生命是一隻被折斷莖的玫瑰花,已掉落滿地的花瓣。他橫抱著她,愈來愈多的血從傷口流出來暈染在他襯衫上,彷彿他的胸口被人狠狠刺了一刀。

  救護車在眼前,岑子黎卻感到非常遙遠,他空洞無神地凝視著前方,彷彿凝視著蒼涼的荒漠,彷彿他們都不存在,世界只剩下一片日光亮晃下的空白。

  許多閃光燈衝著他們而來,發出刺眼的白芒。岑子黎緊緊抱著她上救護車,把她平放在擔架上,他隨即被救護人員隔開,救護車發出喧囂張狂的警戒聲,快速疾駛飛馳在街頭。

  ***

  午後,即將舉行婚禮的飯店休息室熱鬧非凡,新娘易洛施穿著一襲范倫鐵諾高級訂製禮服坐在梳妝鏡前,她高傲地微昂起下顎,以挑剔的目光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她的嘴角終於咧出滿意的弧度,微微一笑。

  禮服造價不菲,手工細緻,鑲滿了璀璨的水晶,休息室六個伴娘群和親友們流露欣羨、甚至嫉妒的目光,她們互相比擬自己和新娘的身價,咋舌、讚歎聲此起彼落。

  接著,當然要對易洛施的鑽石頭飾、項鏈、手耳環好好品頭論足一番。每項奢華的珠寶皆有著拗口的法文或義文,每項珠寶品牌的背後皆有著烜赫的歷史,不是曾為某個歐洲皇室登基大禮打造過皇冠,就是為貴族婚禮打造新娘的珠寶。

  休息室呈現奢華歡慶的氛圍,親友輪流排隊想和新娘合照,這時易洛施的大學同學闖進來,臉色慘白震驚,無法置信地叫道:

  「快點!快點把電視打開!」

  「是電視台正在播報這場豪華婚禮嗎?」其中一個伴娘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渴望陶醉地說:「等一下不知道會不會拍到我。」

  震驚聲頓時此起彼落,絕對不是歡樂的那種。

  主播正在播報社會新聞快報,林傲軍在唱片行挾持人質的事件陸續在各台播報,主播有條不紊地報導,歹徒已被警方三槍擊斃於現場,挾持的人質均釋放,不過目前死傷慘重(一死一重傷一輕傷),他們的名字也一一打在電視螢幕上,獲救人質中僅有一人毫髮無傷逃出來,主播接著說如有進一步的新聞會陸續為觀眾做播報。

  然而令他們感到震驚的新聞並非歹徒的嗜殺,而是岑子黎搶先衝進現場,將渾身是血的舒柏昀抱出來。

  舒柏昀癱軟在岑子黎胸懷,她失去意識,雙眼緊閉,而他冷峻的臉流露悔恨、痛苦的表情──宛如一幕描寫鎗火下的愛情電影,而這樣的畫面每個整點就會在各家新聞台輪流播放。

  易洛施高傲的表情嚴肅而冷凝,化妝鏡中的她因錯愕而完全僵直。這一刻,豪華的裝飾和奢華的禮服在她身上開始變成一種極大的諷刺。

  竟然有個女伴娘白目地說:「那是新郎沒錯吧,他把禮服弄這麼髒,等一下婚禮開始了怎麼辦?」

  休息室頓時陷入可怕的沉默,伴娘們尷尬地面面相覷,當然中間也有素來和易洛施維持表面友誼的親友正等著看好戲。

  婚禮的現場隨著時間逼近,賓客陸續進場,現場道賀聲不斷,卻始終不見新郎的蹤影,籌備婚禮的工作人員在飯店來回奔波找尋新郎的蹤影。簡昕一無所知,羅涵則是慌張下險些要失措,一陣緊急聯絡,才知道岑子黎目前還待在醫院內的急診室。

  眼看席開一百五十桌的豪華婚禮就要開天窗,絕對無法忍受自己竟然會在親友面前變成笑柄,易洛施宛如一頭憤怒的母獅衝出飯店,追到醫院要去質問岑子黎。

  ***

  舒柏昀身上中了兩槍,全是近距離被射擊的,兩發子彈貫穿了她的身體,第一時間造成大量失血。至於林傲軍,則是被警方當場擊斃,他先中彈,使得瞄準舒柏昀心臟的槍口偏移角度,第一槍貫穿她的胃,第二槍將她的脾臟打裂。

  緊急送到醫院,她的生命跡象非常微弱,心跳和血壓指數低迷,立刻被推進手術室進行手術。

  早先,急診室已經先傳來惡耗,唱片行男店員搶救無效,重傷不治身亡。

  男店員的家屬在急診室裡抱頭痛哭,哀痛逾恆。岑子黎沉默地坐在一旁,彷彿受到極度驚嚇,麻木無感,動也不動。

  岑子黎華麗絲質白襯衫上的血漬早已凝固,甚至可以聞到一股惡臭的血腥味;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易洛施宛如一道白色旋風衝進急診室,沉重的水晶禮服也無法使她憤怒的腳步稍作停歇,她來回在病房間突兀地穿梭,引起四周人們驚詫的目光,最後她終於找到岑子黎,劈頭第一句話便是尖銳的命令:

  「岑子黎,我要你立刻回到飯店,站在你新郎的位置扮演好你該做的角色!」

  岑子黎沒有說話,空洞無神的眼睛甚至連抬也沒抬。

  「你聽到沒有?!我要你站起來回飯店!」易洛施生氣地怒吼。

  這時,簡昕也趕到了,他望著好友死寂空洞的表情,拉住易洛施。

  「別說了,今天的婚禮暫時先取消吧。」

  易洛施甩開簡昕,冷言嘲諷,十足女皇式的口吻說:

  「我不能容許你們這麼做。你在大眾面前扮演癡情漢,護衛戲子的女兒已經夠令我噁心,你們不能讓我在一千多名賓客面前丟盡顏面。」

  聽見「戲子的女兒」,岑子黎突然有了反應,他眼神緩慢移向易洛施,冰冷如利箭。

  「妳最好祈禱她還活著,否則我會找人為她償命,我不管那人是誰,而妳那麼剛好該死的擋在我面前,到時妳會希望自己從沒出生,妳聽懂我話裡的意思嗎?」

  「你──」易洛施被他荒涼可怕的殺氣嚇住,一時忘了反應,等她想反擊,又被簡昕強力拉開。

  簡昕把易洛施帶到角落,凝視著她說:

  「我去把婚禮取消,妳先回家去。」

  「你們休想輕易打發我,我不能接受這樣的恥辱。」易洛施冷眼看著簡昕。「好吧,我退一步,我同意舒柏昀的存在,隨便要她當他的情婦或是什麼的都可以,我不在乎,我要你勸他跟我回去完成婚禮。」

  她的話引來簡昕的冷笑,他嘲弄地說:

  「妳不會看人臉色嗎?妳以為妳是誰?妳能撼動他的意志嗎?現在,妳去找十頭大象來都無法拉動他,憑妳的身份想同意什麼?」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侮辱我!」

  「我是在勸妳不要自取其辱,趕快脫掉妳這身笨重的禮服回家去,我會找人取消今晚的婚禮。」

  簡昕說完,拉著易洛施離開,一路上,她眼裡閃爍著強烈的恨意,不斷對簡昕和岑子黎威脅。簡昕卻不為所動,反而堅持一切是為她好,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敢站在岑子黎的面前對他說東說西,萬一舒柏昀病情不樂觀,岑子黎會多想找人出氣,到時第一個遭殃的恐怕就是那個多嘴的人。

  ***

  一周之後

  巫心寧作了一個夢,夢見她在醫院的長廊遇見舒柏昀,她頭上還綁著繃帶,而舒柏昀穿著醫院病人的睡袍,看起來氣色很好。

  她們彷彿可以雙腳離地飄浮行走,彷彿在背脥處長出一雙白色的翅膀。她們並肩坐在長廊藍色的塑膠椅上,舒柏昀對她說:

  「妳是否認為自己不配得到幸福?妳是否認為自己雖非完美,卻也沒有嚴重得罪過誰,為何弄到渾身傷痕纍纍,幾乎瀕臨死去?」

  「唉,我不知道。」

  「生命是一串珍珠。是時光獨立、卻同時累續的過程,它不具任何意義,重要的是那些如珍珠般的過程。」

  「所以──」巫心寧望著她。「活著的感覺真好,不是嗎?」

  「是呀,所以妳去吧。」舒柏昀在她肩上推了一把。

  然後,舒柏昀輕輕拍動翅膀,姿態是如此熟練,轉眼間消失於長廊,留下一根羽毛,和一連串的疑惑。

  夢醒了,彷彿病房窗台上的鳥輕飛遠去。

  然後安德烈過來巡視病房,通知巫心寧開刀狀況目前一切良好,今天可以出院了。

  離開前,巫心寧在醫院逗留,她刻意繞到舒柏昀的病房,舒柏昀躺在病床上,手腕仍舊吊著點滴,安靜地睡著了,看到一半的書攤開著掉落地上。

  巫心寧走過去把書撿起來,舒柏昀忽然張開眼睛,凝視著她說:

  「我剛作了一個夢,我夢到妳。」

  「我知道,因為我也是。」

  她們相視對望,彷彿不需言語就能心靈相通,兩人嘴角忽然都露出淺淺的微笑。

  ***

  隔了大約一個月,任柏歆來接舒柏昀出院。那時,在急診室的手術房,舒柏昀破裂的脾臟被切除,連受傷的胃和肝的一小部分也割掉,住院調養一個月,終於可以出院了。

  黃昏時分,在市區熱鬧的街道上,任柏歆坐在駕駛座負責開車,剛出院的舒柏昀仍然時常感到虛弱,無法立即適應現實快速流轉的世界。

  任柏歆注意到背後有輛BMWX5休旅車一直緊緊跟隨他們。任柏歆降下車窗,揮手要後方超車,沒想到對方卻危險地和他們緊密並行,最後更恐怖的欺到他們的前方硬是逼他停車。

  這讓剛考到駕照、新手上路的任柏歆非常害怕,也讓坐在一旁的舒柏昀一頭霧水。隨即,岑子黎從BMW下車,完全不理會後方被塞住、動彈不得的車輛正急按喇叭。

  他拉開舒柏昀的車門,毫不遲疑地說:「下車,我有話要對妳說。」

  「想說什麼,以後再說不行嗎?」任柏歆防備地看著一臉冷峻的岑子黎。

  岑子黎毫不遲疑地替舒柏昀解開安全帶,她瞄了他堅定的表情一眼,只好安撫任柏歆。「沒關係,我跟他聊完就回去,你先開車回去吧。」

  「妳確定?」任柏歆不信任地問:「他……不會是壞人吧?」

  舒柏昀又看了一眼岑子黎,輕拍任柏歆的手臂說:「別擔心,他不是。」

  隨即,岑子黎拉著舒柏昀回到自己車上,然而他卻一直開車,始終不肯開口說話。這讓她想起住院期間他來醫院看過她好幾次,每次都是趁她睡著的時候才來,有一次她半夜醒來,發現他坐在待客的沙發上睡著了,她沒有叫醒他,再度入睡,等到清晨她又醒來,發現他已經離開了。

  在病房裡,他們之間沒有太多的對話,岑子黎幾次以非常凝重的眼神看著她,宛如她是一個易碎的玻璃製品。而舒柏昀不想否認他在她心中佔據重要的位置,但她不願將兩人現實的關係變得太複雜。

  於是,他不說,她就不點破,寧願將他的來訪視為單純的友好關懷。

  車子漸漸駛離市區,眼看窗外的景色愈來愈荒涼偏僻,沿著山區蜿蜒的路徑愈開愈深入山中,舒柏昀終於不太放心地問:

  「你不是有話要說?快說吧。」

  「妳不要回家,離開他。」是命令,而非請求。

  「啊?」舒柏昀疑惑著,不知道岑子黎指的「他」是誰,擰眉不解的表情。

  「剛才載妳的那個男生。你們同居不是嗎?」岑子黎側過臉看她一眼,冷峻傲然的表情沒有改變。

  舒柏昀疑惑消失,只說:「他是我弟,才開學不久,就把生活費花光了。我們住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顧,我還可以幫他付房租。」

  「妳什麼時候有弟弟,我怎麼不知道?」

  「我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但我們都不是同一個父親。」

  岑子黎這才恍然大悟,卻也沒多說什麼。

  「你想問的就是這個嗎?」發現車子竟然在荒山小徑上緩慢爬行,舒柏昀更加困惑。「如果你只是想知道他是誰,也沒必要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可以開回市區嗎?」

  「我想帶妳去一個地方。」岑子黎沒有解釋,只是簡潔說著。

  他們之間沒有共同的朋友,沒人會為他們通風報信訴說彼此的近況,她對他的認識一直停留在十月她被射殺之前。她忽然蹙眉,非常介意地說:

  「我相信理性是駕馭榮譽和慾望的最佳方式,理性可以避免我們做出後悔莫及的事。我們可以做朋友,但不要約在這種地方,請你送我回去好嗎?」

  岑子黎忽然急踩煞車,輪胎在小徑上揚起漫天塵土。已經是十二月了,山裡冷風陣陣,闊葉與針葉相雜的樹林飄落無盡的枯葉。

  自從舒柏昀受重傷那一刻起,他的心就跟著碎了。直到醫生宣佈她狀況穩定,他才能好好睡著,而他都快要不認得自己了。在她虛弱整天睡睡醒醒時,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癡癡守在床榻,簡直像個笨蛋似的,而她又是哪一根筋不對,竟然提什麼做朋友!

  氣氛僵窒,悶而緊繃。舒柏昀知道自己又惹惱了他,但她不認為自己說錯了什麼。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要跟妳作朋友的意思。」岑子黎說,而她一直在挑戰他的極限。

  「那就不要見面。」舒柏昀頑強地說,拉車門要下車。

  岑子黎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下車。

  「舒柏昀,妳說妳愛我,可是妳的愛在哪裡?妳不能說愛我之後又逃走,還是妳的愛就這麼薄弱?」

  舒柏昀盯著岑子黎的手,然後把視線移到他臉上,他的眼眸中充滿痛苦,她知道他情緒快崩潰了,但她從頭到尾也沒有好過。

  「你知道男人結婚了沒戴婚戒有多低級?你說你要結婚、你要生小孩,然後呢?你既空虛又不滿足,想找其他女人來愛,你是自作自受,我寧願孤單死去,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不要把我想成和范廷樺一樣。我說過,妳從頭到尾都沒有瞭解過我。」岑子黎輕聲歎氣,望著她困惑的表情,解釋:「妳被挾持的那天我正要去飯店結婚,妳流了那麼多的血,把我的禮服都弄髒了,妳說,我怎麼結婚?」

  「我……我不知道。」

  「在妳指控我的時候,妳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我一直擔心妳會在我懷裡死去,我怕得都快瘋了,妳憑什麼跟我說要做朋友?」

  岑子黎的眼角閃現淚光,但他強硬地絕不會讓眼淚落下來,反而是舒柏昀眼眶盈滿淚水,無法控制地流淌而下。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妳要什麼我都會給妳,我會對妳一直讓步,我再也受不了妳離開我。」岑子黎無奈地歎氣,他從來沒有這麼徹底的退讓過。「還有,我希望妳不要再懷疑──」

  瞬間,舒柏昀靠過去,以嘴堵住他剩餘的話,給他一個深情而溫柔的吻,然後在他的耳邊說:

  「好,我相信你,全心全意。」

  舒柏昀眼底的迷惑早已消失,她靠在岑子黎懷中,感覺他緊密的擁抱,彷彿陷溺兀自旋轉的風暴中,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體會那風看似狂野,卻是如此輕柔。

  ***

  清晨,壁爐裡的火已經熄了,才是十二月的第一天,石碇山上的風冷而潮寒。

  舒柏昀赤著腳踩在木頭地板上,地板微帶潮氣,冰涼地鑽進她的腳底,她揉揉惺忪的眼睛,推開毛玻璃窗,白色的窗簾隨風撲拍著,像鳥即將展翅,而她也真的聽到鳥在樹林間的叫聲。

  岑子黎早已起床,厚實的大床上空無一人,她不再因醒來見不到他而感到空虛,他的手錶還在床頭櫃上,有一本原文書停格在昨夜看的那一頁;煙熄了,威士忌的玻璃杯殘留酒味,浴室的地板是潮濕的,顯示他剛才衝過澡,髒衣服丟在籐編的籃子裡,而臥室到處都是他的氣味。

  重要的是,昨夜舒柏昀睡著前,曾要求岑子黎天亮後不要留下她一個人,而他安撫地對她說:「上次我離開是因為我無法控制地想得到妳,而妳卻不斷想掙脫我,最後被控制的卻是我。但是這裡是我家,我不會離開。這裡是我每天夜裡疲倦後會回來的地方。」

  她的大腦似乎還未理解他說的話就已迷糊地睡去。

  昨夜驅車前來,舒柏昀誤以為這棟屋宇是民宿。晚餐時分,他們是在餐廳推開落地窗的陽台用餐,陽台外有一群楓香樹,搓搓楓香葉會散發出香味。大概她身體還沒有完全復原,虛弱疲倦的感覺揮之不去,她甚至在上甜點之前就在沙發上累得打盹。

  舒柏昀記得,從窗口流瀉出布拉姆斯的變奏曲,岑子黎吻她,勸她上床睡覺,她似乎是閉著眼睛走上二樓的樓梯,碰到枕頭的瞬間便沉沉地入睡。

  半夜,一個風也似的夢驚醒了她。

  她夢到岑子黎是戰士,而她不知道自己是誰,負傷赤著腳在森林中奔跑,無意間衝進荊棘蔓生的叢林裡,敵人從四面八方疾馳追奔而來,飛劍如雨,馬蹄聲震耳欲聾,逼臨至沼澤湖畔,她一直想辦法要把自己變成一隻兩棲類,卻不成功,反而跌入深深的湖底,染血的胸口在湖面開出一朵一朵艷紅色的花,她窒息地沉入水中,宛如一顆笨重的石頭。

  她在水底看見林傲軍的屍體,他整張臉發脹似一塊爛掉的麵包,雙眼腫凸,不甘心地瞪著她,讓她驚駭莫名,嚇得她急踢雙腿,渴望能浮上湖面。

  岑子黎站在湖畔凝視著她,伸出手將渾身濕透的她拉上岸,她驚恐地瞪著他身著厚實的盔甲,臉上有著莊嚴的表情,他第一句話就說:「妳真是有夠笨的。」

  舒柏昀清醒過來,棉被已經被她踢到床下,她以為整張床都是潮濕的,發現不是,她不覺鬆了一口氣。岑子黎以怪異的眼神看著她。

  「妳作惡夢了嗎?妳剛才一直在尖叫。」

  「對,我作了一個怪夢。」

  近幾年,台灣心理學上很流行催眠後體會前世今生的輪迴,舒柏昀不願意承認前世今生這說法具有十足的可靠性,是因為那在科學上是沒有具體根據的。她只願意相信夢境裡的畫面具有某種詮釋上的意義,那可能是生命的預兆埋藏在潛意識中,也可能是情緒在現實環境的壓抑下尋求另一條出口。

  這個夢是有意義的。但,她不想輕易詮釋,以坊間的說法指稱他們可能在前世曾經相遇。

  「唉,我也不相信,就只是一個夢而已。」岑子黎聽完後說。

  「我知道,但那不只是一個夢。」憑藉著窗口稀微的月光,舒柏昀凝視著岑子黎。「你真的覺得我很笨嗎?」

  「或許,我真的覺得妳有夠笨。」岑子黎撥開她臉上的髮絲,吻著她耳際旁的光滑肌膚。「因為沒有人敢在我面前說愛我,妳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

  她又挖了一個陷阱讓自己跳進去。這是一開始遇見他就已知道的事,潘朵拉被警告不可打開諸神贈與的盒子,但她還是打開了,不只好奇,她是本性叛逆。

  在此之前,舒柏昀不認為自己真的笨,直到她離開臥房踩著堅實的木製樓梯下到一樓,看見書房的走廊有一間小型畫廊,裡面全是岑子黎父親畫著他母親的畫作;書房裡有一台老舊掉漆的山葉鋼琴,整面牆從地板到挑高的天花板全都是書籍,有《M型社會》、《藍海》、《世界是平的》等的商業書籍;古物圖鑒,動、植物多樣的圖鑒,卻也有莎士比亞、福爾摩斯全集,不要說她在醫院借給他看的卜洛克小說了,這裡早有全集,還有范達因和錢德勒的偵探小說,甚至是珍康萍執導的《鋼琴師和她的情人》的琴譜……

  桃花心木的書桌,桌上的筆筒、鋼筆、墨水……每一樣東西看起來都像使用了很久,散發出一種懷舊而熟悉的氣味。

  這一瞬間,舒柏昀終於明白岑子黎說這裡是他家這句話的意義。

  而她對他一開始就欠缺瞭解,對他存有根深柢固的偏見,雖然偏見的原因他必須負大部分責任,他早已習於隱瞞自己真實的個性。

  然後,所有的疑惑與不解,這一瞬間終於豁然開朗,完全得到解答。

  聽見戶外響起一陣響亮的口哨聲,她推開通往前院的大門,踩過三兩個階梯,她看見岑子黎正在樹林裡跟狗玩追球的遊戲,後來她知道那隻狗叫做費加洛,會不時過來腳邊撒嬌的狗是茱蒂。

  所以,他不只懷舊,而且還愛狗。

  似乎感覺到舒柏昀的存在,岑子黎回首望著她。在初冬早曉的楓香樹下,他深邃的眼眸中滿是微笑。然後,他說:「睡得好嗎?」

  妳知道那意味著什麼?舒柏昀直到這瞬間才恍然明白,他的愛是一輩子的事,不是受到費洛蒙吸引的情慾,也不是三個月的熱戀期。

  沒到過這裡之前,舒柏昀從未明白他令人費解、神秘深邃的個性,就像她不是博物學家,猜不透南極冰山下蘊藏豐富的古生物化石,但她直到這瞬間才恍然明白,他的愛是只有入口沒有出口,只要踏進他的世界一步,就不再有回頭的可能。

  然而,舒柏昀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到孤單一人的原點。難道他忘了嗎?她相信柏拉圖的說法,他說人原來是完整的,卻被神劈成兩半,每個半邊的人都在不斷尋找自己的另外一半,期望能合而為一恢復完整。

  在學校上課的時候,教授說,這另外一半並非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樣,而是對立相反的本質,如陰與陽、輕和重、月亮和太陽、天空和大地……

  舒柏昀站在階梯上和岑子黎目光相纏,然後他張開雙臂,她赤著雙腳奔向他,以一往情深的方式。

  【全書完】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7 02:17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