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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貓子]花魁公主狀元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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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 11:34:0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4-12-3 11:39 編輯

花魁公主狀元郎 作者:貓子

百聞不如一見,名滿京城的狀元郎果真瀟灑非凡
讓她平靜的心瞬間來個七級大地震
只是,陰錯陽差下她竟得一人分飾兩角演技大考驗
忽而是秦淮河畔的名花魁——若顏
忽而是俊美無比的少年郎——顏若
而當她的變身「天衣有縫」時,問題就大了......
他這狀元郎已經很久都不懂什麼叫心動了
沒想到一旦動心,對像卻很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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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 11:34:1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京都城的夜,熱鬧又充滿迷醉之情。

  借問芳蹤何處尋覓,欲求溫柔鄉該往秦淮河畔行。

  秦淮河畔的夜瀰漫著脂粉味和紙醉金迷的放縱,靡靡之音不絕於耳;古語不正有云:「六朝金粉,隨大江東去……」那大江,指的是這條似多情又冷酷的綿綿江河;那金粉,不正是代代看似歡樂、卻暗自淚流的歌妓們所撒。

  沒錯,沿著河畔所建的,是一棟棟春色滿樓的妓院。而來這裡的尋芳客,又有幾個男子懂得真心去憐惜樓中女子?很少!

  陪上笑臉、賠上身體、賠上青春,大多數的歌妓風華逝去後,若未有人為其贖身,也只能落得令人欷吁的悲慘下場。

  遇有心人贖身又如何?此後能過得安逸的又有幾人?待嬌艷年華不再,惹丈夫嫌、家人棄的不在少數!更甚者,不待女子入落花之齡,丈夫便膩了她、另結新歡而去,又何來的幸福安逸?

  一入青樓、難改此身。唯有認命方能安身立命吧!

  笑意函風送,

  迎客入船樓;

  冷暖世間情,

  點滴落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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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 11:34: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若顏妹子,你又在感歎淒涼的身世?」長孫義推門而入,入耳的便是有些悲涼的吟哦。

  倚在窗欞旁的那一道窈窕身影翩然轉身,落入長孫義眼中的是他熟悉的那張與青樓難稱、絕美脫俗的容顏。而那容顏,正掛著她那抹似嘲似歎的慣常笑容。

  「你今天來得有些晚……」柳若顏朝他露出淺笑。

  她一個眼神,領長孫義入門的小翠便悄然退去。

  「早說了要為你贖身,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答應?難道我那宅第比不上這青樓適合你容身嗎?」長孫義不羈的濃眉輕佻起,忍不住舊話重提。

  「你這話折煞我了,我人在青樓,怎敢嫌棄堂堂的長孫府宅?」她露出一絲惶恐的神情,眼底卻只是自在瞭然。

  長孫府是京都世代的名門望族,宅第金碧輝煌可容千僕,是人盡皆知的事,她又怎能拿這座「醉君樓」與其相提並論?

  長孫義他當然知道柳若顏只是在推托又不願得罪他,如果她真是那麼想,她又哪來一身的從容自在?

  「你這話太含糊,就不能把話說清楚嗎?」他眉心微擰,決心不再被敷衍過去。

  柳若顏輕歎,據實以告:「你很清楚的不是嗎?夫人沒有容人的雅量,要是我進了長孫家,對誰都不能說是好事。」

  長孫義之妻陸月的妒心過重,乃眾所皆知之事,柳若顏知道自己若真住進長孫大宅,雖他當她是妹妹,他的妻子卻會當她是來狐媚自己丈夫的女人,她的生活未必能比現在過得自在快樂。

  「我真的很想照顧你的生活,看樣子還是不行。」長孫義輕歎,找不出話反駁。

  即使他只是想替她贖身,絕無非分之想,但她一進長孫府,陸月不信、世人不信,又惹得她心酸,是不太好。只是他也不忍見她韶華逝去,就這麼坐愁紅顏老。她不該遭遇這種淒涼的處境。

  這若顏是值得人寵愛疼惜的,有才有貌、知書達禮,大家閨秀該有的,她一樣也不缺,又怎該不配擁有幸福?看來,他得多花些心思,為這若顏尋覓惜花之人。

  * * *

  新科狀元府

  長孫義一向喜歡交朋友,他聽說新科狀元郎才貌出眾,當今皇上欣賞非凡,下旨留於京中相伴。所以他當然想來見見這出眾、名滿京城的狀元郎,不用人請,他已經親自登門拜訪。

  尤其當他聽說這狀元郎以「已有妻房」為理由,一口回絕了與當朝宰相千金聯婚的提議,更教他好奇是怎麼樣的人會有此膽量。

  更聽說那宰相聽他數語,堂上大笑,竟然沒有因為被拒絕而惱羞成怒,或許宰相是肚裡能撐船,原本度量就大,但長孫義想這個人必然也有其能耐,更迫不及待地想見見這個奇人。

  長孫義對於做官沒有太大的野心,更少與朝中的官僚交友,但對於這種有過人之處、傳奇性的「非常人」,他一向很有興趣認識。

  長孫義今天一見,才知道流言沒有半點虛假,這向雲攸果然容貌出眾、一身傲骨。

  向雲攸一襲白衫,風采翩翩;修長的身形俊朗、柔清之眸、白玉之顏、英氣的眉宇斂起脂粉之味,自信傲然的唇線更收去他該有的秀氣。

  難怪皇帝老爺不肯將他發配京外為官,硬是留置京中輔佐;而宰相大人明知道他已有妻室,卻仍願意將寶貝的千金女下嫁。而這狀元郎對妻子的深情,更別說有多教他讚賞了。

  他本以為傳言終將有錯,豈料絲毫不差。這朋友,他長孫義是交定了。

  「突然來拜訪,是否會對你造成困擾?」介紹之後,長孫義隨向雲攸入廳就座,雖說是客氣話,他的神態卻是自在坦然。

  「不!能認識像你這樣特別的人,我覺得很幸運也很有趣。」向雲攸嘴角有一抹笑意,不是譏諷、不是阿諛,只是純粹的高興。不請自來的人不在少數,但至今也只有眼前這俊朗不羈的長孫義,讓他有種可以深入交往的感覺。

  向雲攸沒想到京城有個這麼特別的人,不然會是他主動上門去長孫家拜訪。

  長孫義明白兩人都有些相識恨晚的遺憾,但並不算遲,他們的朋友可以從今天做起;交朋友絕對沒有太晚這回事。

  * * *

  「若顏!今天不見客人嗎?」長孫義掀起珠簾、走出畫樓,進入與客隔絕的後院,那是青樓內女子可獲得一時清靜的地方,沒有酣醉的酒客能進去。

  當然,像長孫義如此身份特殊,又不會調戲園內女子、干擾她們休憩的人,並不被拒絕在那隔牆外。

  「你不是客人嗎?」柳若顏秀麗的兩道月眉輕佻,從馨香的花朵中起身,笑吟吟的朝他問。

  「你只當我是個客人嗎?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呢!」他露出受創的神情。

  「來者是客,你既然來了,又怎麼能不算是客人呢?」她淡淡的解釋。

  言「我打擾你休息的清閒了嗎?」雖然個性直率,長孫義倒是還懂得愧疚。

  情 柳若顏搖頭,輕吟:「今日不見外來客。長孫大哥是吾友,非外來客也,友人來訪增情誼,何來之擾?」

  小長孫義縱聲而笑,折服在她巧敏的心思中,既讓他保住顏面,卻又不貶低自己。

  說「若顏,嬤嬤今天肯讓你將白花花的銀兩推出門?」他的話中有玩笑,也有一絲諷刺。

  吧 這醉君樓的老鴇捨得她一日閒,硬是將慕名而來的客人拒在門外,客人不進門來,不就如同推白花花的銀兩出門?老鴇皆視財如命並不是個秘密。

  獨「別諷刺嬤嬤,她對我已經夠好的了,我說身體不舒服,就換來這一日的清閒,這並不是其他姑娘能有的待遇。」她知足,也替嬤嬤說話。

  家 當初入醉君樓寫下賣身契,雖言明賣藝不賣身,但青樓之中的承諾值幾分,姑娘中多的是賣藝幾天,就因客人覬覦而被老鴇逼得失去清白身。而醉君樓的嬤嬤卻嚴守對柳若顏的承諾,即使有多麼破天荒的高價,嬤嬤也一律婉謝回絕,保全了她的清白與置身青樓不該有的冰清傲骨。

  「這倒也是,醉君樓的嬤嬤對你是很特別。」這他不能否認。

  「嬤嬤憐我。」她幽幽地道。

  長孫義失笑,誰見如此的她能不憐?只能說醉君樓的嬤嬤也是有心的平常人。若是狠心惡絕,若顏早在與他相遇之前,就已被腦滿腸肥、老態龍鍾的好色之徒贖回家肆虐。

  願意以萬兩黃金去贖她的人不少,可醉君樓的嬤嬤是鐵了心,才能眼見那金銀財帛在眼前飛逝而過,而沒狠心的賣了若顏。

  若顏即使賣琴藝十年,也未必能替嬤嬤賺取那巨額的數字,隨著歲月增長,她的身價也勢必沒有十六、七歲時好。

  轉眼間,柳若顏已經十九歲,嬤嬤卻說,如果能遇到真心愛她的男人,可以讓她就此離開醉君樓。又有誰能說嬤嬤待她不是情至義盡?

  「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她扯開話題,領著長孫義走入涼亭、與他面對而坐。

  眸光一歛,他緩緩地道:「前天認識一位很奇特的朋友,想說給你聽聽解悶。」

  「奇人?」見他臉色神秘,柳若顏的好奇心也被挑起。

  厭倦彈琴、品茗、畫畫、吟唱這些早已膩了的玩意,的確有些悶的她才寧願待在園中與花為伴。平時無心舊玩意兒時,她一向愛聽他說說市井趣聞以解煩。所以這「奇」來得正巧。

  「那朋友正是如今名滿京城的新科狀元郎。他的外貌、才華、人品,皆讓人無可挑剔;宰相主動提婚,他竟敢以有妻拒絕,你說這個人是否算得上奇特?」長孫義的語氣是推崇的,顯然興奮於能認識這個朋友。

  「只是『有情』人而已。」她有些羨慕的感歎,若能有夫如此、夫復何求?甚至無需前幾項,如果有人能以這狀元郎對待其妻的真心待她,她也認為足夠了。

  世間最難求得的,不就是真心誠愛呵!

  「只可惜他的妻子空有美顏,卻孱弱多病,以至於他每天都費盡心思地尋求名醫,有情又如何?」想到向雲攸那出來奉個茶,就彷彿要不支倒地的美嬌娘,長孫義不得不感歎紅顏多薄命。

  「或許就是如此,所以能鎖住這奇人的憐愛,也更說明他是有心人是不?我欣羨他妻子的好福氣。」柳若顏惋惜,但也替那病弱的女子慶幸。妻子有病,一般男子豈會像他如此多情!

  長孫義眸光一閃,問道:「若顏……我帶他來讓你們認識可好?」

  「既是多情人,必定無法對妻子二心,我又怎麼能和宰相府的千金相較?認識以後要是傾心,不是要我徒惹一身煩憂?你別替我製造碎心的機緣,饒了我這一回吧!」她的話柔柔淡淡、有一抹似有若無的冀求。只是,不見其人便已擾了她一湖靜心池;若識其人,她將如何安置自己崇仰的心?是以,再奇特,她也不該認識。

  此刻,柳若顏總算明白長孫義提起向雲攸的心機,她能明白這是他費盡思量的一番美意。

  「你不可以妄自菲薄!」長孫義因她的自貶而皺緊兩道粗眉,不悅的沉聲道。不過他卻不能反駁她的話,因為他的確忽略這一點。向雲攸對妻子的愛戀寫在眼中、表現於溫柔的舉止上,是真心無視其他女人的存在,絕非表面虛偽。

  「我只是說出事實,你應該能明白,對吧?」從他的表情,柳若顏明白他終於想通了。

  「是我不好,老說出些沒經過思考的話。」他歎氣,為自己的魯鈍感到愧疚。

  「你對我的好我明白,無需道歉。」她的話中儘是感激。

  有這樣為自己著想的朋友,對她而言已經是種幸運。或許沒能遇上那真心的有情人,不過,能知道有個這樣處處為自己打算的朋友也值得高興,不是嗎?

  * * *

  一曲清平調彈罷,琴韻畫下一個完美的句點,贏來如雷的喝采。柳若顏優雅的旋身而退,未曾朝樓下那一雙雙癡迷的眼多看一眼。

  今天的她有點心煩。

  「你今天的琴聲有些紊亂,是有煩惱?」長孫義跟進簾後問道。

  「你聽得出來?」她難掩訝異。

  「你這話有點侮辱人喔!雖然我對琴藝這玩意兒並不精通,卻是最愛聽你彈琴的聽眾,更愛你琴中暢遊的清平調,又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怎麼可能會聽不出來?」他嘲諷的是那些儘是色迷迷盯著她,卻根本沒放心思在琴聲上的酒客。

  柳若顏知道他在為自己抱不平,卻笑了。本來她就沒期待那些酒客能懂琴音,她隨手彈來也落得輕鬆。

  見她沒回答的意思,長孫義也不強求,轉移了話題:「今天晚上是中秋佳節,城裡面燈火通明,有各式各樣的燈籠可以欣賞呢!咱們一同去遊街賞燈籠,怎麼樣?」

  柳若顏對他的提議先是一怔,旋即拿他說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般望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時站在一旁、一向靈巧的小翠插了句話:「公子是在開玩笑嗎?小姐上街豈不是盡惹來怪異的眼神,還怎麼賞燈籠?」

  「連醉君樓都踏不出半步,要我陪你游燈河是有點困難。」柳若顏的聲音帶著無奈。

  雖然說她不是好的「出名」,但她這張臉,京城裡有幾個男人不認識?即使改換樸素些的裝扮,也難保不會讓人認出她來。

  「那換換男裝穿、扮男人怎麼樣?難得的中秋燈會,錯過了可惜,要再等一年哩!」長孫義考慮了一會兒,提出建議。就算不像男人,至少可以讓她不那麼引人注目。

  男裝?柳若顏的眼底閃過光芒──笨哪!她竟然沒想過能用這種方法避開旁人的注意力。

  能踏出醉君樓的喜悅,讓她莫名地興奮了起來。三年了,她又何嘗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不就苦於身份上的不方便哪!如今有這個機會,真是太好了!

  * * *

  柳若顏像個興奮的孩子穿梭在燈海之中,她壓根兒就沒想過自己能像現在這麼輕鬆的在街上走,沒有負擔、沒有人打量她,她已經好多年沒有這麼快樂。

  長孫義也被她的興奮所感染,臉上帶著笑意,帶她出來逛逛、解悶果然是個好方法。只是他那抹笑意,在看到前方朝自己走來的修長身影時僵住了……也罷!是緣、是孽,老天自有安排,又豈是他能左右的?

  「你怎麼了?」他的失常讓柳若顏不解的停下腳步,隨他的目光望去,她也怔住了。

  望著那瀟灑翩然緩步而來、在人群中令人難以忽視的男子,從長孫義的神情,她已猜到這俊俏男子的身份。看來,的確是有意避開也未必見不著面。

  「真巧!你和朋友來賞燈嗎?」向雲攸走到他們面前先開了口。

  「你呢?該不會是帶小娘子一起出來游燈河的吧?」長孫義問道。

  向雲攸苦笑地搖頭,「她的身體不舒服,也不適合出門。本來我想留在家裡陪她,卻被她硬生生的趕出家門,說是難得的燈會,我不應該錯過慶中秋的熱鬧氣氛。」

  「既然小娘子有心,你就放寬心賞燈吧!別辜負她的一番心意。」長孫義聽得出向雲攸的意思,他恐怕是寧願留在家裡,也沒心逛街。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或許正是那孱弱的小娘子促成了這段巧遇。

  「這我明白,我已經賞過一圈燈籠了。」向雲攸的眸光落在長孫義身後的人影。

  他常常被人用俊美形容,而雖然一向不在意一個人外貌如何,但他不得不承認,這眉目如畫的小兄弟讓他看得都不禁有點失神。

  「啊!我太遲鈍了,竟然忘了替你們介紹。」長孫義一句話,硬是逼得他身後的柳若顏不得不自己現身。

  只是他剛要介紹時,她已經先開口:「想必你就是向府的新科狀元,久仰大名。」反正逃不過,柳若顏決定表現得從容些。

  「你是?」

  「我是……」她一頓,回道:「顏若。」

  「顏若?既然有幸結識,能否告知何謂久仰大名?」向雲攸問道,這京城裡有關他的傳言可多了。

  「顏若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向她提起過你,希望你不會介意。」長孫義趕緊插話在他們之間,他是怕若顏不知如何回答。

  「我當然不會介意你為我打知名度,只是好奇,所以問問。不過既是好朋友,你該早介紹我們認識。」向雲攸灑脫的笑著。

  這顏若如長孫義一般,都讓他覺得可以深交,所以他難免奇怪,碰了那麼多回面,長孫義竟然不曾提起有這麼一位好友。

  「今天不是見著了嗎?」長孫義苦笑。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這緣一字,教人難解。

  「我說的久仰大名,是指你愛妻的傳聞。」柳若顏突然回了向雲攸之前的問題。

  向雲攸一愣,開始大笑起來,「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你的看法與常人不同,也真是不一樣。」

  「我本來就不是『常人』。」她澀然一笑,有些自嘲。自從賣入青樓,她有多少日子不是渴望自己是平常人呢?只是她現在學會看開而已。

  「你倒是很有自信。」向雲攸曲解顏若的語意,反倒誇起他來。

  柳若顏無語可對,能說什麼?人在青樓中,她又怎能冀望樓外的人能懂那份淒楚?罷了!

  「有一句很唐突的話想問你,不知道可不可以呢?」柳若顏心頭閃過長孫義曾提過的話。

  「當然可以。」向雲攸一向不是心胸狹窄的人,也不怕人得罪。

  「聽說那日在宰相府,你拒絕宰相親口所提的婚事,宰相非但不怒,反而在堂上大笑,能告訴我們,你是怎麼辦到的嗎?」既然人家大方,柳若顏也就不客氣了。

  「是啊!我竟然忘了問你這件怪事,說來聽聽如何?」長孫義也想起這回事,興奮的望著向雲攸。

  向雲攸搖頭,漾開笑容。「我只是表明自己無法對妻子二心的心意,所以回答宰相:『已娶妻,一心無法二用,恐將對千金女不公;嬌嬌千金女,出得名門、入則正庭,應嫁有心郎。』只是這幾句話而已。」

  柳若顏和長孫義一怔,這幾句話已深含他對妻子的深情,也隱喻自己有妻的身份配不上宰相府的千金女。言簡意賅,難怪宰相不氣反笑,恐怕是受了向雲攸的誠摯所感動。

  「我若是宰相,也拿你沒轍。」長孫義笑歎。

  柳若顏望著他,也感歎。世間男子一夫多妻豈是奇事,而這向雲攸一表人才、官位顯赫,妻妾成群也一定不會遭到世人的異議,但卻寧願獨守一女、傳為佳話;這該是天下多少女子所冀望卻又求不到的,其妻真是令人欣羨,也難以令人不妒呵!

  「既然巧遇,兩位是否願意到寒舍讓我奉杯茶?」向雲攸突然問道。

  長孫義調侃的笑道:「是你一心掛念家裡的小嬌妻,又怕太早回去會被再趕出來,所以想藉著我們,名正言順的打道回府是嗎?」

  「看來是這樣沒錯!」柳若顏打量著向雲攸,他果然是一個有情人。

  「何必說得這麼明白,兩位去是不去?」向雲攸尷尬一笑,長孫義的確說得一字不差。

  長孫義與柳若顏相望一眼,然後對他一笑,「當然去!」

  其實柳若顏也想去瞧瞧,能讓眼前這出色男子如此眷戀的美少婦,是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向雲攸感激的對兩人笑了笑,便帶領他們疾步的朝向府前去。

  身後的柳若顏望著他的背影,心想他的妻子的確是個幸運的女人,長孫義的話竟沒有一絲虛假誇大,他真是如傳言般心疼愛妻。

  * * *

  「雲攸,你怎麼……」莫亦柔一聽門房傳來向雲攸回家的消息,便要丫鬟扶她出房,只是一見到廳上還有別人,便愣住了。

  「路上遇上朋友,所以邀他們來喝茶。」向雲攸看穿她的心思而逕自回答,並走到她身邊從丫鬟手中扶過她。

  「小娘子,又來叨擾,你不會嫌我煩吧?」長孫義打趣的問道。

  自從認識向雲攸以來,他有空便會來向府「霸佔」她相公,她若真嫌他煩的話也不無道理。

  「怎麼會?你別開我玩笑了。」莫亦柔淺笑著反駁。

  她身體不好是無可奈何的事,卻也不願佔住雲攸所有的時間,除了忙於公事外,能有朋友與他相陪也好,況且長孫義的常訪讓這偌大的府第多了些生氣,亦是好事。

  或許長孫義的言語較不拘於禮俗,性格豪放不羈,但對雲攸而言卻是個難得的朋友。莫亦柔很清楚這一點。

  莫亦柔的眸光最後落在柳若顏的身上。「這位是?」

  眼前的柳若顏讓她目光一亮,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美男子;或許沉魚落雁是用來比喻女子的貌美,但用在他的身上卻也適宜。她相公是俊逸,卻沒眼前這男子的俊美。如此文質彬彬的一位美男子,要是生為女兒身,將是怎生的傾城傾國呀!

  「向夫人,我姓顏,單名若。」柳若顏行禮。而在被打量的同時,她也已經不著痕跡地將眼前的少婦看過一遍。

  的確是美人,嫻雅端莊。但這美貌在京城並不稀少,不過只是稍對上一眼,就能讓人明白,能教向雲攸心懸神掛的,是她眸中的憐、眼中的疼吧!

  這臉色蒼白如紙的少婦,恐怕是認為自己的孱弱拖累向雲攸,對他歉疚、對他心疼,卻更教他放不下了。

  而就如長孫義所說的,她是個搖搖欲墜的病美人;柳若顏不禁在心底歎息。

  「亦柔見過公子。」莫亦柔在向雲攸的攙扶下溫婉行禮。

  「好啦!都見過了,別老那麼拘禮的站著說話,大家坐啊!」長孫義大聲的說道,一副儼然是主人在招呼著客人的模樣。

  其他人都被他這一席話惹笑了,氣氛輕鬆不少。

  「笑什麼?」長孫義佯裝不悅的瞪視眾人,卻引來更多的笑聲。

  「主人不好意思說,也只好由我開口,你該不會是已經打算搬進這屋子了吧?」柳若顏忍住笑意朝長孫義說道。

  「暫時沒想過這個打算!」挑起濃眉,長孫義回答得直率、毫不拖泥帶水。

  「那你怎麼大小聲的吆喝,去搶主人家的話呢?」柳若顏這話一出,整屋子裡的丫鬟僕役也憋不住地偷笑。

  「若──」見柳若顏目光一凜,長孫義趕緊改口:「顏若!你何必拐彎抹角的糗我?」差點將「若顏」二字脫口而出,險矣!他讓自己嚇出一身冷汗。

  「我只是替雲攸和夫人不平,絕非惡意。」同樣的,柳若顏也被嚇得涼到心肺裡,差點恨不得自己沒出過醉君樓。

  若是被他們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裝,那身份也必然被揭穿。好不容易能抬起頭見人,她不想被眼前這對夫妻輕視,若他們發現她是青樓煙花女子,又不知道會是怎麼樣的鄙夷。

  世人對自己的想法她不會不明白,男子入醉君樓看她是一回事,但出了醉君樓,還不是拿她與青樓女子一般輕薄調笑;像向雲攸這樣的君子,對那煙花之地想必不屑涉足,對青樓女子會有什麼感想,她更不想費心去猜。

  而女人,更是沒有一個不把她們當成魅惑男人的妖媚狐狸精,那莫亦柔恐怕也會拿她當毒蠍猛獸看待。

  「我們並不覺得委屈,還是先坐吧!」向雲攸不以為意的為長孫義說話。

  「是我多事了。」柳若顏瞥了長孫義一眼,從容就座。

  「雲攸不是那個意思。」莫亦柔緩緩坐下後,為似乎顧此失彼的相公解釋。

  望著柳若顏,她溫柔的眸中閃過了某種不解的光芒,發現對方在閃躲著她的視線,她更有些確定,或許雲攸沒注意到,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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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從鏡中望著坐在鏡台前的柳若顏又歎了口氣,而正握著她長髮在梳理的小翠不由得覺得奇怪,雖然小姐偶爾會感歎身在青樓的無奈,卻也能隨遇而安,並不常哀聲歎氣。

  「小姐,你今天是怎麼了?老是在歎氣。」這是小翠一早起來聽見柳若顏歎第三次氣了。以前她剛被賣身青樓時,老是哭著歎氣,小姐總勸她說氣歎多了不好,會傷元氣的呀!怎麼小姐這會兒自己卻猛歎氣呢?

  「你不會懂的。」柳若顏收回心神,由鏡中對小翠淡淡一笑。小翠僅僅十五歲,不解世情,又怎麼能理解她心中的惆悵?

  「我是不懂,小姐不說,我怎麼能懂?」小翠嘟著嘴道。

  柳若顏一靜,突然道:「長孫公子約我下午茶樓喝茶。」

  「那就去呀!」小翠以為她是怕身份不宜、還是不得空閒,所以又道:「下午來聽琴的客人較少,嬤嬤會肯讓你休息的,只要在天黑以前回來一定不會有問題,要是小姐怕女裝不方便,再改男裝不就好了,上回不也沒事。」

  嬤嬤偏寵小姐,是醉君樓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身體不適可以休息是必然的;偶爾小姐說無心彈琴,除非有達官顯要光臨,不能得罪之外,嬤嬤也從來不逼她,要偷得半日閒豈是難事?

  因此,她也跟著沾了光,在這偌大的醉君樓中沒人敢欺負她。小姐人溫柔,對她又好,因此小翠一直認為被賣身青樓,唯一值得慶幸的事,便是跟了柳若顏。想著,小翠已自作主張地取下替若顏剛別上的髮簪,解開髮辮,梳起男子頭來了。

  柳若顏聽著小翠的話失了神,小翠怎麼能知道她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再見到向雲攸呢?是呀……他也會去。

  長孫義給了她一道難題,說去與不去選擇在她,卻害得她歎氣連連。

  再見向雲攸,她還能把持得住自己的心嗎?她真的沒把握。萬一她的心逾越了界限,她該如何是好?

  「夢中伊人來,朝醒暗傷懷;伊人無蹤去影,徒增情債未償。」柳若顏低聲輕吟。

  「小姐,你又在念我聽不懂的話了。」小翠咕噥的抱怨。

  不是她喜歡埋怨,只不過小姐總是喃喃念些她摸不著頭緒的話,害她老是想破腦袋也不能明白。

  柳若顏回神,望見青銅鏡中自己的模樣,頓時一怔、無語。唉!看來去與不去,竟由小翠替她做了選擇……

  *             *             *

  立於樓梯口良久,柳若顏遲遲未能再舉步前進,那倚在窗台邊瀟灑的身影,即使他朝著窗外看不見臉,她也能認出他來,只是……長孫義還沒來。

  還是回去吧!她卻步了。

  彷彿感覺到有人看著自己,向雲攸竟收回目光、轉頭朝她望來,柳若顏未能躲過那視線,走不得,只好在他的微笑中僵直著身體朝他走去。

  唉!該快一步走的。

  「你來得好早。」她在他對面坐下。

  她一坐下,便引來不少旁人的目光和低語。畢竟兩個男人都擁有如此出色俊秀的相貌,要教閒人不注意也難,但他們都很有默契,沒去理會別人的注目。

  「說和你們有約,便早早被人趕了出來。」向雲攸玩笑地自嘲。剛才他不是沒發現顏若似乎轉身要走,只是暗自想著原因,卻沒多加追究。

  「是嫂子怕你天天膩著她,已經厭了嗎?」她笑著猜測。

  他頓了會兒,突然問:「要是你會嗎?」

  「呃?」柳若顏愣了一下。

  「如果我天天膩著你呢?」向雲攸認真地問道。

  她被他的話惹得心慌,佯裝惱怒。

  「你別開我玩笑,我不是嫂子,你沒事怎麼會膩著我,是故意取笑我嗎?」向雲攸何出此言?是發現她的女兒身了嗎?

  「你不要這麼認真,我只是打個比方,絕對沒有戲弄你的意思。」他急著安撫,以為顏若是因為彷若女子的外貌常被無聊之徒調戲取笑,所以會錯意了。他不希望他誤會自己的意思。

  「抱歉,我好像是反應過度了。」她鬆口氣,卻也有莫名的失落。原來向雲攸只是想知道那莫亦柔是否會嫌他煩而已……

  「奇怪!長孫義怎麼會到現在還都沒來?」他跳開話題,決定以後在說話上得更謹慎些。他也厭煩別人老注意著他的外貌,但他畢竟較有英氣,還不至於有人敢當著他的面說是非。但顏若面如芙蓉,大概更不願意聽到隱射的嘲弄,也難免會比較敏感。

  「是呀!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她訥訥地回應。

  「聽說秦淮河畔的歌樓最近要選花魁。」向雲攸不經意的提起。

  柳若顏的心緊縮了一下,困難地問道:「你對這種事也有興趣?」

  他淡然一笑,「不是,只是剛才聽鄰桌客人在談,覺得有趣罷了。」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也有意思去湊熱鬧。」

  「不是,我一向不去那種地方。」他一口否決,語氣卻無輕蔑的意思。

  言 柳若顏有些欣慰,聽出他只是潔身自愛,和不想招惹宰相的千金女一樣,也不招惹紅塵女子,並無偏見。

  情 淺啜一口香茗,她垂下眼問:「那麼你是覺得什麼有趣?」她已經連任二年花魁,卻從不覺得有趣。

  小 還好她今年已十九,那花魁累人的盛名該是由年輕貌美的人承接了。享花魁之名,便有大江南北慕名而來的狂蜂浪蝶惹她心煩,或許在花塵之中是一種寵耀,但對她而言卻是負累。

  說「聽他們說,選出來的花魁被稱為花國狀元,所以我覺得很有趣。」他的神情並不如他的話那麼有興致,看得出來只是隨口聊聊。

  吧「是有些可笑嗎?」人們要這麼謔稱花魁,她也無可奈何,但向雲攸這正牌狀元郎聽來,就怕會不是滋味。

  獨「不!自古以來花國之中便有不少奇女子,通曉琴棋書畫、飽富學識,是有資格稱為花國狀元,傳聞當今醉君樓那名滿京城的柳若顏就是,今年她恐怕會三奪花魁寶座。」他誠心地說道。

  家 他從不覺得青樓女子就是愚庸、空具美貌,也明白她們日復一日的送往迎來,必有她們不足外人道的心酸,他雖不至於憐惜,卻也覺得不該輕視。

  柳若顏心下一歎,她不想再佔著那花國狀元的寶座啊!但向雲攸的想法是教她感動的,他畢竟不像一般人那般的膚淺,而他竟也知道「柳若顏」,她是該喜還是悲?

  「醉君樓;酒不醉君、君自醉,都是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那柳姑娘要是能聽到你這一番話,想必會十分地欣慰感動,能惜煙花女子的世人太少。」她有感而發。

  「你說得好像你認識那柳若顏?」他挑起眉問道。

  「因為慕名前去,所以賞過幾次琴瑟之音,淺談幾句而已。」她避開他審視疑問的目光隨口敷衍。真是粗心呀!她在心底責難自己。

  「能讓你如此推崇,想必那柳若顏真有過人之處。」他笑道。

  縱使外貌再美,顏若也是男子,還是對有才有貌的女子會有興趣。他以為顏若是不好意思才眸光不定。

  「再有過人之處,你也沒興趣一見,我們別再談她了吧!」柳若顏已定下心神,以泰然自若的態度再度直視著他。

  「抱歉,兩位!我有事耽擱,來遲了。」

  終於,長孫義出現了。不過只消一眼,柳若顏就明白他是故意有事遲到的。唉!有友如此,不知是幸或不幸?

  *             *             *

  走在垂柳的湖畔,向雲攸的臉上突然浮上一抹捉弄的神色,他突然一轉身,讓走在他身後的柳若顏結實地嚇了一跳。

  「怎麼了?別嚇唬人。」她輕撫著自己的胸口,暗暗在心底埋怨他魯莽的舉動。

  「嚇到你了嗎?」

  「你覺得呢?」她裝出不悅的神情。

  「對不起!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他因顏若的語氣而笑了。

  「你這話好像在指控我不理你?」她望著他,不以為然的挑起眉。

  向雲攸並不反駁,反而直盯著他打量,好一會兒才似笑非笑地問:「和我在一起,會讓你覺得不自在嗎?」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多心,總覺得顏若一直與他保持距離;就好比剛才遊湖賞景,顏若就是硬放慢腳步落在他的身後,怎麼也不和他並行。

  柳若顏額際泛出冷汗,心虛地別開眼。「你怎麼會這麼以為?我並沒有不自在啊!」

  「那就是不情願羅!」他一聽,故意歎了好大口氣。偷偷地瞥他一眼,因他慌張的神色而在心底竊笑,不知為何,愈和顏若相處就愈讓他感到有趣。

  「我沒有啊!」她急忙的說道。

  「誰說沒有,打從剛剛長孫義一走,你就想跟著走不是嗎?要不是找不出理由,你恐怕早丟下我離去。陪我遊湖對你來說就是件苦差事嗎?」他一臉受傷地歎道。

  其實他自己對遊湖賞景也沒多大的興致,但因有顏若相陪,相同的景色竟多了些不同的感覺,令他也有些詫異。

  見他張口欲言,向雲攸卻伸出右手阻止,又自顧自的道:「唉!虧我一向自負聰明,竟然不知道自己這麼惹人厭,一廂情願的想交你這個朋友,忘記你避我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會想和我進一步交往。其實你不需要顧及我的身份,若不是真心也無妨,這世上不該有強迫的友誼。」

  他的話讓柳若顏聽得傻了眼,他該不會當自己在唱戲,一個人唱上癮了吧!?

  他話語一落,她趕緊插上一句話:「別再指責我了,我什麼時候說過討厭你又避著你了?」

  她覺得他的指控實在沒道理,要說避開,那也該數落那長孫義吧!每次見面不是遲到,就是推托有急事必須先走,雖然她明白長孫義的意圖,但向雲攸不懂也沒指責過他半句。

  「喜惡哪裡必須用說的,明眼不瞎的人,只要眼睛稍微睜大些,誰會看不出來?上回相約在茶館,你一看長孫義不在,不是也立即要走?就算再遲鈍的人也不會毫無感覺。」他邊說邊朝他靠近,純粹是想捉弄他。

  柳若顏本能的退了一步,尷尬的解釋:「你誤會了,我只是不善交際,絕對不是像你說的那樣,你說這種話讓我好難堪……」

  雖然是男子扮相,但她總不是男人,離他那麼近,教她怎麼面對讓眾人目眩的他,萬一迷了心怎好?當然是保持點「距離」,才能讓自己安心。

  「那你現在的態度怎麼解釋,你是以為我身上有病嗎?若不是討厭,哪有人會那麼緊張的避著人?」雖然這麼說,他卻又更欺近了一步。

  本來又想退後的柳若顏僵立在原地,尷尬的強迫自己不要移動,但兩人只隔了半步的距離,幾乎快面對面貼在一起,這太過親暱的感覺,教她的心惶惶不安,更不習慣自己那漸漸急促起來的呼吸。

  見他這模樣,向雲攸實在想笑,卻突然發現一件事。「原來你的個頭比我以為的還小。」

  顏若的身高以男子而論並不高,但因她比例均勻,總讓人有視覺上的錯覺,稍一貼近,才發現他比自己矮了一個頭,身高只勉強到他肩膀而已。

  她立即退了一大步,沉下臉。「別侮辱人!」說完她便疾步向前走。說實話,她明白他沒有惡意,但現在只要有任何藉口可以免除和他相對的親暱,她都會立即善加利用。

  向雲攸一愣,馬上朝他追去。他沒想到顏若會在意這種事,看來他玩笑是開得太大了,得自我控制一下。

  「顏若!」快要追上他時,他突然衝上前將他一拉,護入自己懷中。

  原來有孩子正在湖畔射飛鏢玩,她走得太急,那射飛鏢的孩子來不及收手,眼看著飛鏢快要射中沒注意到的她,害怕自己會闖禍的孩子更是嚇得尖叫。

  柳若顏被向雲攸的舉動嚇壞了,正掙扎著想離開他的胸膛時,才發現他有些蒼白的臉色,正想問明究竟,便見著了他白袍的左袖所透出的血跡。

  她一見立時紅了眼,急忙將他的袖子捲起來檢查傷勢,哽著聲道:「你的手受傷了。」

  「這我知道。」向雲攸朝她眨了眨眼。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手受傷了,不過雖然流了些血,卻沒想像中嚴重,畢竟小孩的力氣總不至於太大,只是顏若緊張的模樣教他又忍不住想和他扯上兩句。看來他是將功折罪,顏若已經不氣他了。

  他的話教她一愣,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情開玩笑?柳若顏不懂他的心思,卻二話不說的將內裡的袍子撕下一大塊,替他將傷口包紮起來。「對不起!」

  他搖頭,「又不是你的錯,道什麼歉!」

  話說完後,他靜靜的望著他的舉動,一種莫名的悸動浮上他的心頭,卻也同時覺得有趣,男兒有淚不輕彈,顏若卻似乎快哭出來了——是因為他的傷勢?

  「可是,你是因為我才會受傷。」她知道本來這傷該在自己的身上。

  「那是因為我把你當朋友,朋友有難,豈有不管的道理,你說對嗎?」他笑了笑,顯然並不在乎為了救他而受傷。

  包紮好,柳若顏瞪他一眼,「你太笨了,要是我就不會這麼做。」但在嘴硬的同時,她心裡卻是感動得無以復加,他不但對妻子有情,連對朋友都如此義無反顧。

  「那是當然,你又沒當我是朋友,所以你也別內疚,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嘛!」向雲攸對他的話不以為意,仍舊維持著臉上無害的笑意。

  柳若顏氣得漲紅了臉,「你別又拐彎抹角地數落我!」

  其實她並不是氣他的話,而是氣他對自己的傷那麼不重視,但他顯然也明白。

  「這傷無關緊要。」他拍了拍他的肩,走向仍傻在一旁那個害他受傷的孩子身前。

  「哇!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別告訴爹爹……」向雲攸染血的衣袖教這名約莫十一、二歲的男孩觸目驚心,再也忍不住的哭著道歉。顯然他從沒想過那飛鏢是一種會傷人的武器,他只是拿來射樹上的麻雀而已。

  向雲攸見他身上的服飾,大概是武道館的孩子,難怪會拿飛鏢當玩具,說不定是自己偷偷取來玩的,現在傷了人才會那麼惶恐。

  向雲攸蹲在男孩面前。「別哭!男孩子不可以隨便就哭。」但他卻又同時想起顏若剛才差點就哭出來的模樣。

  瞥了一眼顏若的神情,見他沒什麼反應,他暗自地鬆了口氣。要是再得罪他,他就不知道要怎麼止住他的怒氣啦!可沒有再一支飛鏢能讓他「贖罪」。說起來,顏若雖是男子,卻有些女子的彆扭個性,挺容易生氣的呢!

  男孩懾於向雲筱的俊顏和威嚇的語氣,剎那間當真靜了聲不再哭。

  「不可以在有人的地方玩這玩意兒。」

  他嚴肅的眼神轉回孩子身上,男孩便知錯的猛點頭。他將飛鏢交還男孩手中,寬容地笑道:「去吧!」

  男孩先是怔住了,確定向雲攸沒有要捉他回家問罪的樣子,這才如釋重負的一點頭,趕緊跑掉。

  柳若顏望著這一切,不知該歎還是該笑,原本她以為他會對孩子發怒,害她一顆心懸得老高,但就這麼輕易原諒,似乎又寬大了點。她真的不懂他是怎麼想的。

  向雲攸起身面對她,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笑道:「你大概也沒心情了,改天再約長孫義一起繼續遊湖吧!」

  柳若顏聞言有些怔然,他真以為她不喜歡和他在一起?天曉得,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就快保不住了。

  *             *             *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望著秦淮河旁的燈火,向雲攸拒絕再移動腳步。

  「你不是要我介紹我另一個知心好友給你認識?我這不就帶你來了?」長孫義故意露出不解的神情。

  向雲攸一愕,前幾天長孫義對他提起有一個頗具才華的朋友,是他自己說要結識的沒錯。只是長孫義並沒說明對方身份,也沒說明性別,今天就直接拖他來了。

  「你說的朋友到底是……」向雲攸總算覺得情況不太對勁,他們不會是約在青樓中相會吧?

  長孫義笑而不答,不由分說的拉著向雲攸一直走。

  醉君樓!?向雲攸仰望著那金邊紅底的匾額上三個斗大的字,微微一愣。

  「我們到了。」長孫義多此一舉的說明。向雲攸還沒來得及抗議,一晃眼,就已被他推入大門中。

  「長孫大爺,您來啦!歡迎、歡迎!今天還帶了朋友?」醉君樓的嬤嬤一見來客,便笑嘻嘻地迎上前來。

  「沒錯!老位子。」長孫義朗聲笑道。

  「好、好!」嬤嬤銜命,馬上轉身吆喝人:「小李,快招呼長孫大爺,別怠慢了。」

  長孫義從來就不要姑娘服侍,閱人無數的嬤嬤自然也看出他帶來的男子有絲傲氣,絕不是來享受脂香胭氣的,所以先不多事,反正他們若需要姑娘陪自然會吩咐。

  坐下後,向雲攸歎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入是非之地,不染是非之塵。你別緊張,沒有要你對不起小娘子,只是想讓你聽聽悅耳的琴音而已。」長孫義莫測高深的看他一眼。

  「這醉君樓是那柳若顏所居住的地方吧!」既來之、則安之,向雲攸也不彆扭,只是提出心中的疑問。

  長孫義詫然,他都還沒提起呢!

  看來若顏妹子當真艷名遠播,連向雲攸這種清明君子都曾耳聞,實在了不得。

  「不是嗎?」向雲攸又問,想起那天在茶樓和顏若談論的話。若柳若顏真能讓顏若傾心,他倒也有興趣見一見。

  「是沒錯,你也聽過她的名聲?」長孫義笑著問。

  「略有耳聞,聽說她琴棋書畫皆精通,是青樓中的奇女子。」向雲攸說著,不禁猜測著傳聞和本人間的差距。

  「她的確是。」長孫義搖頭笑歎。誰能說她不奇呢?連他都不得不服呀!

  「那你說的悅耳琴音,應該是出自柳若顏羅!」從長孫義推崇的神情,向雲攸已能猜到幾分。

  「聰明。」長孫義咧嘴而笑,毫不掩飾地誇讚。

  「這種聰明不值得驕傲吧!」向雲攸似笑非笑地回道。

  長孫義對他的話不予置評,眸光飄向樓台。「柳若顏出來了。」

  向雲攸隨著他的眼光望去,頓時訝然無語。

  那柳若顏明眸皓齒、膚白如雪、一頭烏髮、步履輕盈,的確不負花魁之盛名,只是讓向雲攸驚愕的是,她太像——顏若。除了神態與裝扮不同外,他們幾乎是一模一樣哪!

  他向長孫義投去疑問的眼光,長孫義卻只是做出噤聲的手勢,他也只好暫時壓下滿肚子的疑雲。

  琤琤琮琮的悅耳琴音迴盪一室,如行雲流水般暢流,有人癡、有人傻,奪去了一屋子的心神魂魄,柳若顏卻彷若置身青山綠水之中那樣的怡然自得。

  她不經意地望向長孫義常坐的位子,突然間,她的閒適頓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長孫義竟然帶向雲攸來醉君樓?她望著樓下那熟悉的身影,不自覺的眼光交織在向雲攸仰來的眸中。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驀地轉開眼,要是他發現自己的身份還得了。

  一曲彈罷,她匆匆的退了下去。

  向雲攸也按捺不住地開口:「那柳若顏——」

  「跟我來。」長孫義不讓向雲攸有問話的機會,引著他朝樓後走去。

  *             *             *

  「若顏妹子!介紹個人給你認識可好?」長孫義領著向雲攸,堂而皇之的進入柳若顏從未有外人進入的閨房。

  「我有拒絕的餘地嗎?」她怨懟的瞥他一眼,眸中不無責難之意。

  長孫義二話不說,轉頭對向雲攸道:「雲攸,今天柳姑娘心情不好,我們改天再來吧!」

  「你這話是故意損我嗎?怠慢了新科狀元,是不是就要我為自己的失言無禮羞得無地自容呢?」

  柳若顏怎麼會不知道長孫義故意在糗人,一時心中有氣,不過見向雲攸的氣色無恙,似乎前幾天受的鏢傷已無大礙,倒讓她安心多了。畢竟托長孫義探詢,總沒親眼所見來得教人放心。

  「看來柳姑娘認識我?」向雲攸望向她。

  「京城中有人不認識新科狀元的嗎?長孫大哥說他最近常往向府串門子,那你的身份又怎麼會難猜,若顏待客不周,還請見諒。」她淡笑回答。

  「哪裡。」向雲攸若有所思的露出不解目光。這柳若顏近看竟然和顏若更加神似,兩人若不是孿生的兄妹,就是奇事一樁了。

  「小翠,來壺凍頂烏龍茶。」見若顏不再惱怒,長孫義大剌剌的一屁股落在桂木椅上,朝一旁的小翠吩咐。

  見小翠退去,柳若顏匪夷所思的睨著長孫義。「你使喚小翠,倒是使喚得挺順口的。」

  「好說!」長孫義一臉賴皮的笑著。

  柳若顏拿他沒轍,也只能瞪他一眼。

  「若顏姑娘是否認識顏若?」向雲攸突然問道。

  「見過幾次。」她氣定神閒的回道,決心裝傻到底。

  「你會不會覺得,他和你長得很像?」他追問。

  「不覺得,那顏公子雖然俊秀,卻和我沒有太大的相似之處吧!長孫大哥,你覺得呢?」她眸光一轉,將問題丟給在一旁看好戲的長孫義。他要敢洩她底,從今以後就別上醉君樓來!

  長孫義看見她眼中的警告,很配合的搖頭。「不像啊!雲攸你是不是眼花了,顏若哪有若顏這麼的柔美?」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他當然沒那麼不識相,當不上英雄,當聰明人也勉強可以。

  與柔美何干?當然那顏若是多了份男子的傲然,但他問的是容貌的相像與否哪!向雲攸直覺眼前這兩個人不是睜眼說瞎話,就是眼睛有問題,可是他也不好再繼續追問,否則怕會顯得過於唐突。或許,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巧合相像的人吧!

  「茶來了。」此刻小翠正好端著一壺熱騰騰的茶進房。

  「聽說向公子向來無心戀賞花叢,今天怎麼會有雅興上醉君樓?」柳若顏替他們斟茶,趁機引開話題。

  「他說要介紹朋友給我認識,卻無端的拉著我進醉君樓來,現在那個朋友人在哪裡,我還沒弄明白呢!」向雲攸這才想起,疑惑的望向長孫義。

  「人在哪裡?這不就是羅!」長孫義放下茶杯,食指一點,正巧落在若顏的鼻頭上。

  「柳姑娘!?」

  柳若顏無法從他驚訝的表情中讀出什麼,卻也多少能明白,他肯定是沒想到長孫義會介紹個女人給他當朋友,而且還是一名歌妓。

  「若顏與我相識已久,本來就是我的知己好友,你說想結識,我不就帶你來了?你們也可以做個朋友。」長孫義說得理所當然,無絲毫的愧色。

  「我只是一名歌女,怎麼能當向公子的朋友,你別說笑好嗎?會讓人家為難的。」她責難的瞥了長孫義一眼。

  能以「顏若」的身份偶爾和向雲攸見面、當他的朋友,她已經很高興也很滿意了,不該再有非分之想。

  「柳姑娘別這麼說,都是父母所生養,你何必如此地看輕自己?我並不是那麼淺薄的人,你才華出眾、氣質娟雅,我真的很高興能認識你這個朋友。」向雲攸真心誠意的傾訴肺腑之言。

  雖然相處不到一刻鐘,他便已發現她有卓然的心性,與一般青樓歌妓不同,也非尋常女子。她話中有自憐、無自卑,坦率不失真性情,他不忍心要如此特別的女人為他貶低自己,也明白長孫義為何堅持要介紹這個友人讓他認識。

  她的確特別。是朋友,何必需要分身份男女?

  「雲攸說得有理,別說些讓人聽了鬱悶的話,更何況你賣藝不賣身,說那些話做什麼?」長孫義高興的接下向雲攸的話。他真的沒看錯人,這向雲攸的確是好人品。

  柳若顏掃他一眼,「你又扯遠了。」她對向雲攸的話是感動,卻又怕日後顏若的身份被揭穿以後,自己恐將無顏以對。

  「柳姑娘能守身如玉,在青樓之中實屬難得。」向雲攸的話沒有嘲諷,只是脫口說出事實。

  「會進醉君樓是迫於無奈,能守住清白,是老天的慈悲。」她喟然一笑,和一般青樓女子相比,她算是幸運的了,所以她知足。

  而她那抹惹人憐的笑意,更是牽出向雲攸對一般女子早已不曾有的悸動。

  「向公子?」柳若顏見他有些失神,不禁柔聲輕喚。

  「別叫了,他是看你看傻了眼。」長孫義在一旁調侃輕笑,才使得向雲攸猛然收回心神。

  「你胡說八道,是要害我和向公子難堪到無法做朋友嗎?」她粉嫩白皙的臉龐染上紅霞,有些埋怨地朝長孫義望去。

  「既是朋友,那柳姑娘是否願意叫我雲攸?」

  柳若顏因為向雲攸突來的話,愕然的看向他。

  「這樣好,才不會顯得太生疏。」長孫義開懷的笑著附和。

  「如果向公子不認為被冒犯,這是若顏的榮幸,你不嫌棄的話,也叫我若顏吧!」她失笑地回答。

  「若顏,從今天起,我們是朋友了。」向雲攸以茶代酒敬她一杯。

  「還請你多多指教,雲攸。」她澀然一笑,舉杯回禮。

  是啊!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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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 11:35: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向雲攸踏入後院亭閣,便聽到伴隨著如泣如訴琴音傳來的吟唱,令人不難發覺彈琴者心中的惆悵與絲絲落寞。

  小翠發現了他,會心一笑,便悄悄退去。

  柳若顏似與琴音合而為一,沉浸在幽幽的自憐裡,這是外人見不到的,她總是獨處彈琴時才會不經意地彈這般旋律。

  算是她舒緩鬱悶的方式吧!一曲彈完,她就會將自憐的情緒拋諸九霄雲外。

  「你該彈些愉悅的曲子。」待她一曲彈罷,向雲攸才走近。

  「你何時來的?」她淡淡地笑問。近來,他的來訪已不是醉君樓的奇事。

  「剛來不久。」

  她從亭閣中翩然起身步入幽徑,清幽髮香飄然掠過他的鼻息,讓他的心一窒,卻仍是跟上她的慢步輕移。

  「長孫義呢?」她想掩飾自己的尷尬,自然不能讓他發現臉上的不自在。只是她卻不見身後的人影微僵,臉色有些暗沉。

  柳若顏沒聽到回音,以為他不在身後,驀然轉身,就這麼撞進他寬闊的胸膛裡。

  向雲攸一愣,立即以雙手穩住了她搖晃的嬌軀,只是腦海裡閃過莫亦柔那淒楚的眼神,讓他立即心慌地推開了她。

  見她腳步踉蹌,就要倒入花圃之際,他才又急忙伸手拉住她的小手。

  柳若顏因他的力道而跌回他的胸前,一站穩,便狠心要自己掙脫那依戀的胸膛。那不是屬於她的位置,他的舉動已確切的告訴她別妄想,要不是她有跌倒之虞,恐怕他不願碰到自己才是吧!

  他嫌惡她的碰觸?柳若顏強忍住呼之欲出的淚水,一肚子的委屈心酸。他竟然推開了她……她還能存有什麼冀望?

  這一刻她是真的認清了自己的不堪,她甚至不配佔有那寬闊的胸膛一刻鐘,連作夢的奢望都不能有呵!

  「若顏……你沒事吧?」向雲攸逼自己忽略她柔軟嬌軀在懷的悸動,平板地問道。

  她的掙脫,讓他一顆心彷彿被抽空般,竟然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

  「沒事,能有什麼事呢?」她不自然的笑了笑,眼神落在地面,怕一望見他的臉,淚水便會奪眶而出。是誰說青樓女子無需自卑?終究她還是不能擁有清白姑娘的清明坦然啊!

  「我剛才是無心的。」他為自己推開她的舉動感到歉意。

  要不是他手快,她恐怕要沾上一身污泥了。「我知道。」勉強藏住心底所受的創傷,她強裝若無其事的抬眸。

  但她翦翦雙眸仍是洩露了她深沉的痛楚,她不自覺地別開眼。她並不要他的同情憐憫,那會讓她僅存的自尊連立足的位置都失去,如果那樣,她就再也不能見他了。

  「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他眸光一閃,突然問道。

  柳若顏微愣,隨即明白他是想補償自己的魯莽。她笑問:「你想送我禮物?」並非她覬覦什麼珍品,在醉君樓她並不缺什麼,只是他的心思讓她感動。

  她從來就不貪戀珠寶玉帛那些身外之物,要不是必須娛樂來客,她甚至不願妝扮得那般艷麗,過於沉重的飾物,她只覺得是負擔。

  男子裝扮的輕鬆簡便,少去裝飾的簪釵、一身灑脫布衣,才是她喜歡的自在。

  「我想你極少出過這醉君樓,有些東西恐怕不容易取得,有沒有覺得稀奇想要的東西呢?」他殷切的問道,想彌補之前的失禮。

  「想要的東西只有一樣,你卻不能給。」她悵然地深深望進他漆黑的眸中。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她所渴望的,的確是他給不了的。想要的東西太「稀少」,她也無法厚顏地硬說出口。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能給?」他不以為然地反駁。

  向家雖非富可敵國,但也算是豪門,怎麼會有他給不起的珍品?她的看輕竟讓他的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柳若顏沒想到他會如此堅決,淡淡一笑道:「那是沒人能割舍下,也不能送我的一樣寶物。」

  「什麼寶物?」他不解的挑起眉。她說得如此含糊,他又如何能明白?或許是寶物,但他也未必捨不得送,不過她不說明,他卻也無從送起!

  「你自己想啊!」她嫣然一笑,其實並沒有要他想通;說不出口,自是期望他想不通了。

  向雲攸深深的望著她美若仙子的容顏,清楚她是不會說明了。但究竟有什麼寶物,會是她渴望,又是他不能給的?

  *             *             *

  輕輕揮手,幾個丫鬟撤去了晚膳。

  莫亦柔並沒有動那些送進房的食物幾口,她根本沒有食慾。

  「夫人,少爺又出門去了。」莫亦柔的貼身丫鬟夏菊輕撫著她的背部,語氣裡有些掩不住的責難。

  不是她有膽批評主子,只是這一個月來,向雲攸三天兩頭就跑出門,似乎不像從前那般關心夫人了,所以她替夫人抱不平。

  「別多心了,是我要他別老守在家裡。」莫亦柔明白夏菊的想法,而雖不清楚雲攸最近在忙些什麼,但她並不覺得自己被忽略了。

  「夫人,你不明白。」夏菊神色不定,咬著唇不知該不該說。

  「不明白什麼?」她笑問,這丫頭今天真奇怪。

  夏菊咬牙,決定豁出去了,她不忍心讓柔弱的夫人不明就裡的被蒙在鼓裡。

  「城裡都在傳聞,少爺最近迷戀上醉君樓的柳若顏,今晚八成又是去找那女人了。」夏菊的聲音藏不住鄙夷。她一直以為,只有雲攸少爺和世間一般薄情的男子不同,豈知根本是一丘之貉。或許因為那種崇拜的形象破滅讓她生氣,但替莫亦柔不平卻是鄙夷的主因。

  言 府裡上下誰不是因雲攸少爺對夫人的癡情感到驕傲?就連老夫人也因此未曾責怪夫人體弱不能生育呀!

  情「醉君樓是什麼地方?」莫亦柔停了會兒,才訥訥地問道。

  小 夏菊正奇怪夫人怎麼不生氣,一聽她這麼問,才知道原來夫人單純到連醉君樓是什麼樣的地方都不知道,她對魅惑少爺的柳若顏更生氣了。

  說「醉君樓是秦淮河畔的妓院!」夏菊一臉古怪的表情,像是在說多污穢的地方一樣。

  吧 莫亦柔反而被她的神情逗笑了。「那柳若顏……」

  獨「是咱們京城裡的名妓!」夏菊的神情更鄙夷了。

  家 聽說那柳若顏,美得教男人看一眼便會失了魂魄,想必是狐狸精轉世,而少爺肯定是被她魅惑了,不然怎捨得下柔美的夫人?

  「原來如此。」莫亦柔點點頭,臉上的笑意未減。

  「夫人,你怎麼還笑?我可是說真的,不是在說笑話逗你開心。」夏菊對她的反應不解的蹙起秀眉。有誰聽到自己的丈夫在外尋花問柳還笑得出來?夫人是不是病昏了?

  「我知道。」莫亦柔雖如是說,卻仍是一臉笑意。她不可能真的不嫉妒,只是覺得,那柳若顏除了容貌之外必有過人之處,否則不會如此讓雲攸眷戀吧!

  「夫人,你別再笑了,少爺迷戀上歌妓可不是值得笑的事,等少爺回來,你還是勸勸他別再往醉君樓去了。」就是因為夫人什麼都不說,少爺才會一天比一天勤往外跑,現在已經沒幾個夜晚能見到少爺了,夫人怎麼還能如此不在意?

  「是啊!夏菊說得沒錯,你該叫攸兒收收心了。」向老夫人推門而入,看來已經把她們之前的對話全聽進了耳裡。

  那些傳聞不是沒傳到她耳裡,只是她以為那不足為慮,但攸兒近來卻是變本加厲,她就算信任自己的兒子,也不能再撒手不管。本來她是要來向溫婉的媳婦暗示的,沒想到剛好聽到丫鬟和媳婦的對話。雖然媳婦似乎不在意,她卻不能放任兒子繼續和歌妓胡來。

  「娘。」

  莫亦柔要下床向老夫人請安,卻被她以手勢制止。

  「你身體不好,別下床了。」向老夫人坐到床邊觀看她的氣色。

  「謝謝娘。」莫亦柔虛弱一笑,靠回床頭。

  「等攸兒回來,你勸他別再往妓院去了吧!你說的話他會聽的。」向老夫人對莫亦柔道。

  「就是因為雲攸會聽,所以我不能說。」莫亦柔清澈的眸中閃過一絲決然。

  「亦柔!」向老夫人不解的輕喊出聲。

  莫亦柔沒讓她們發出疑問就馬上自己解釋:「我這沒用的身體已經拖累雲攸好些年了,怎麼忍心奪去他近來難得擁有的快樂,讓他一直守著我,對他來說,太不公平了。」

  雲攸雖少了陪她的時間,卻並非對她無情,她知道只要自己開口,便能教他義無反顧的守在自己身邊,但她欠他的已經太多了,又怎能加這一樁,她還不起呀!

  「那對你又何嘗公平?」向老夫人憐惜媳婦的傻勁,卻也替她擔心。「萬一攸兒被那個歌妓迷得荒唐度日怎好?」

  「娘別掛慮我,至於雲攸,到目前為止他並沒有做出任何不當的舉動不是嗎?或許柳若顏是歌妓,但雲攸並沒有因她而荒唐,不正說明我們不需要去擔多餘的心嗎?」莫亦柔淺笑,顯然是不打算阻止丈夫了。

  老夫人和夏菊對望一眼,知道多說無益。

  莫亦柔雖然孱弱,卻也有她的固執,讓人訝然,卻絕對動搖不了她的信念,她對自己最重視的一向堅持到底,那也是她令人欣賞的地方,柔弱順命並不代表她沒主見。

  莫亦柔知道她們放棄勸說了。不過,她雖無意阻止雲攸上醉君樓,卻有些想會會那柳若顏。能教人傳得連向老夫人都無法置若罔聞,想必雲攸是真的傾心了……她實在好奇那柳若顏是怎樣的一名女子。

  當然……只是好奇而已。

  *             *             *

  京城的白天,陽光普照,街上熱鬧非常,人群來來往往,從怡茶坊的二樓望去,是一片朝氣蓬勃的景象。

  但此刻的向雲攸卻沒感染到這分朝氣,反倒顯得有些消極陰沉。

  「雲攸,你有心事?」柳若顏步上二樓,朝窗戶旁習慣的座位走去,見他意興闌珊的喝著悶茶,不禁感到些許好奇。

  「都怪那柳若顏!」看清來者後,向雲悠歎道。

  「我……嗯……那柳姑娘又哪裡惹到你了?」不是柳若顏要自憐,她沒事好端端地又成了冤大頭,要她怎麼不覺得自己無辜?她真有些後悔問了這廢話。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得罪他大少爺的?

  「他們都說不像。」他沒來由的看著他,說出這麼一句話。

  柳若顏一怔,張嘴又訝然閉上,原來是那回事……

  「明明就像得一塌糊塗。」他盯著顏若的臉不放,彷彿想從他臉上找到答案。他幾乎要把顏若和柳若顏的臉重疊了,當他看見顏若時,彷彿也見到了柳若顏;看著柳若顏,卻好像又從她身上發現顏若的影子,他都快被自己搞得神經錯亂了。

  不過說他們完全一模一樣,似乎又不然,畢竟顏若是男子,脂粉未施,是張素淨的俊臉。若顏雖然也只是淡施脂粉,卻已是絕然不同的一種美麗,難怪沒人會說她和顏若相像。但他為何又會覺得他們如此神似?

  「什麼像不像的?我聽不懂呢!」柳若顏壓抑想笑的衝動,佯裝不解。

  「這……」他哪裡說得出口,要敢說他早說了。若問顏若他是否覺得自己和柳若顏相像?那顏若不拂袖而去才有鬼,他可沒忘了顏若多介意自己的外貌。好不容易顏若不再對他有所顧忌,彼此成了交心的朋友,要是為了這無稽的問題讓顏若與他斷絕往來,平白損失一名好友,那也太不值得了。

  「這什麼?你什麼時候那麼不乾脆了?」她故意以不耐煩的語氣催促。

  有點惡劣吧!但她就是欲罷不能,近來以顏若的身份和他相處時,她會將一切擾人的俗事拋諸腦後,就只當自己是顏若。不知當他發現她的雙重身份時將會是何等惱怒?不!他不會發現的,她永遠不會讓他發現。

  「我說你像那柳若顏!」向雲攸還是衝動地說出口。

  而這一刻他也發現為什麼他總覺得他倆相似了——因為他們兩人的眼睛!那一模一樣的眸光,流轉著相同的聰慧光彩,讓他總被他們的眼神吸引,難怪要覺得他們相像了。

  向雲攸恍然大悟的為自己找到答案。而出乎他意料之外,顏若並沒有勃然大怒。

  「那又怎麼樣?」她眸光一閃,不在乎地反問。

  忍了一個多月才問,是難為他了。本來她以為他見過柳若顏後,再和顏若見面時就會問這個問題呢!

  見顏若沒生氣,向雲攸又放膽地問道:「你也覺得自己和她像嗎?長孫義和她都不這麼認為呢!」

  「像又如何,不像又怎麼樣?對你而言,那有差別嗎?還是你會因此無法區分我和她?」她笑容可掬地對他提出一些刁難的問題。

  也許容貌無法做太大的改變,但她對自己男子的裝扮舉止頗具自信,在醉君樓見過那麼多的男子,學不會十分,也有九分氣勢。她明白那也是讓向雲攸困惑之處,讓他無法確定柳若顏和顏若是同一人。

  向雲攸被他問得愕然,旋即釋懷的笑起來。「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看來我念了滿滿一肚子的經文聖賢書,卻還是個『庸人』。」他既歎又覺可笑。

  顏若和柳若顏是不同的兩個人,他何苦硬將他們湊在一起比對?要是當今皇上知道他為這種事傷神,是不是會後悔將他留在京中?唉!

  柳若顏嘴角上揚,浮現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對他的自嘲感到抱歉,但她卻不能告訴他真相,否則會死得很難看。

  喔!對了,還有那知情不報的長孫義。看來就算要死也不會寂寞,至少還有個伴。

  「對了!你今天還趕著走嗎?」一個念頭晃過向雲攸的腦海,他興奮地問道。

  「怎麼?捨不得我嗎?」她打趣的問道,卻因這句話教自己的心一窒。

  「想約你一同去醉君樓,聽若顏彈琴。」向雲攸沒意會顏若話中的涵義,只是興奮的想著可以好好區別兩人的不同,以後他就不會再為兩個人的相似而覺得錯亂了。

  「不!我今晚沒空。」她臉色大變,一口拒絕,整個人不自覺的僵直。

  老天!還好她沒先說有空,否則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別說今晚,只要他想去看柳若顏,顏若永遠都不會有空。除非她能分身,不然該怎麼一人飾兩角?不穿幫才怪!

  雖然對向雲攸失望的神色感到抱歉,她又有什麼法子可想?唉!她要是想得出來就好了。

  *             *             *

  這次向雲攸決定和顏若一起離開怡茶坊,這教柳若顏傷透了腦筋,總不能教她和他一同朝醉君樓走去。所以在茶樓門口與向雲攸分了手後,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緊張得急出一身汗。她得想辦法比他先回到醉君樓才行呀!

  當小翠看見向雲攸時,一張小嘴登時嚇得閉不了口。直到她發現自己的驚訝惹起他懷疑的神色之後,才趕緊力持鎮定,驚慌的掩飾。

  「公子!你今天來得好早!」天沒黑是很早,最重要的是,小姐還沒回來哪!

  「會嗎?」他沒將她的失常放在心上,「你們家小姐呢?在房裡嗎?」

  小翠點頭卻又馬上猛搖頭,當然她是指他來得早,而小姐——不在房裡。

  「我自己去找她就可以了。」向雲攸對她的反應感到失笑,見她手中提著空茶壺,知道她要去廚房,大概是要為若顏燒茶。

  「不!」小翠一喊,才驚覺自己喊得太大聲了。

  「怎麼了?」他疑惑的蹙起眉,今天的小翠真的不太正常。

  「小姐她……她……」晃著手中的茶壺,小翠快急壞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不祥的預感閃過向雲攸的腦海,他著急地問:「若顏到底怎麼了?生病了嗎?」

  「這……」

  向雲攸再也等不下去,他越過小翠,直接朝若顏的閨房而去。

  小翠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該怎麼解釋小姐不在房裡?一跺腳,她也只能趕緊跟上向雲攸的腳步。

  *             *             *

  生平第一次,柳若顏學會了什麼叫爬牆。因為天色還早,所以小翠還沒將後院的小門打開,在無法可想、情勢又緊急之下,她心一橫,決定爬上小樹,設法越過圍牆。阿彌陀佛!可別有人來。若給人發現,可就麻煩了!

  當她發現自己正攀在圍牆上時,她差點暈了,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更頭痛的是她不知該怎麼下去。

  真是自作自受,瞧她為了見向雲攸,把自己弄得多狼狽?唉!女裝真是累贅,早知道她就不該先換裝。

  為了怕有人撞見著男裝的她進入後院,惹來些不必要的流言,柳若顏一向是換上事先藏在外面的女裝,並將頭髮解下,隨意扎兩條辮子。不過這下可好,綁手綁腳的,害她連怎麼往下跳都沒個概念,總之——完蛋了啦!

  「小翠!」一叫出聲,她就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原來柳若顏一抬頭看見小翠的身影,才發現向雲攸就走在小翠前頭幾步。

  向雲攸和小翠朝聲源望去,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見到的。

  小翠知道那是柳若顏,但向雲攸可不確定了,打死他也沒想到若顏會出現在那種「高度」的地方,事實上,他更懷疑她是怎麼上去的,而且她那副模樣他也從未見過,簡直就像個可愛的小村姑。

  吞下一肚子疑問,他只手扶著迴廊的欄杆一躍而過,踏過草地直直朝柳若顏走去。

  小翠緊張的望了望四周,心想可千萬別給醉君樓裡其他的姑娘或是嬤嬤看到小姐這副模樣才好!

  「若顏!是你嗎?」向雲攸仰起頭,朝牆上的人兒詢問。

  這牆對他而言並沒有高到可怕的地步,但對若顏來說,那可就算高羅!不過見她惶恐害怕的縮在那裡,其實滿可愛的。

  「雲攸……」柳若顏糗得漲紅了臉,恨不得有地洞可以鑽,這一刻她不得不慶幸還好她扮回女裝了,要不然要是以顏若的身份置身於此,恐怕更難解釋。

  「別告訴我,你在那兒欣賞風景。」他忍住一肚子的笑意直盯著她。

  「我才不是。」她沒好氣的俯瞪著他。就算要取笑她,也該先設法把她救下去嘛!

  「那你在上面做什麼,空氣比較好嗎?」他帶著笑意問,雙手環胸,還沒有要救她下來的意思。嘿!這奇觀可不是天天會上演,他不多看兩眼怎麼行?

  「想知道的話,你不會自己上來聞聞看!」雖惱怒,柳若顏還是緊抓著牆沿,只能以聲音表達自己的怒意。

  本來還覺得他完美得不像話哩!沒想到他不但幸災樂禍,竟然還糗她。現在的處境讓她沒空想起自己對他的愛慕,只剩下尷尬的感覺。

  「那倒不用,不知道我也不會少塊肉。」

  向雲攸悠哉的站在那裡和她閒聊,她卻有想殺了他的衝動。「你要一直站在那裡看好戲嗎?」天殺的男人!她在心底咒念著。

  「喔!需要我幫忙嗎?」他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樣。

  「當然要!」現在她沒有逞強的勇氣,手腳都酸了,再過不了多久,她準會因為撐不住而滾下去,雖然那樣就不用求他了,但她可不想去預想那情況。

  「那你準備好羅!」他朝她喊道,對她的坦率感到有趣,一時之間也忘了繼續追問她爬那麼高的原因,或者是怎麼爬上去的。

  柳若顏點頭,等著看他有什麼好方法可以救她下去。

  「來!」向雲攸張開雙臂,做好接人的準備動作。

  「你要我跳下去?」她的雙眸瞬間睜得像牛鈴那麼大,只希望是自己會錯意了。

  「我會接住你的。」他信誓旦旦地保證。

  「不!我不要跳。」她猛烈地搖頭,自己要敢跳的話,還輪得到他欣賞她這副糗樣嗎?

  「你不想下來嗎?」向雲攸莫可奈何地問。

  「想!」柳若顏回答得老實不客氣。「可是我不敢跳。」

  「放心,不會有事的,快跳!」向雲攸試著說服一臉執拗的她,他從沒想過她會有這一面,卻也心疼她的害怕。

  「不——」柳若顏正要堅決的反對,可是一下子動作太大,失去了平衡,伴隨著小翠的驚叫聲——她摔了下來……霎時,周圍不再有聲音。

  柳若顏緩緩張開緊閉的雙眼,迎上的便是向雲攸那雙帶笑的眸子。

  「瞧!我保證你會沒事的,不是嗎?」別看他說得那麼輕鬆,她沒預警的摔下來,可是差點嚇掉他的三魂六魄。

  確實的感受到那雙令她感到安全的臂膀時,柳若顏總算鬆了口氣。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爬到圍牆上了吧!」她還沒喘夠氣,他就揶揄地問道。

  而小翠在確定小姐安全後便趕緊閃人了,她當然知道是自己來不及開門,小姐才會「狗急爬牆」,自然不會傻得站在那兒準備接受小姐的白眼。

  「放……放我下來。」柳若顏勉強控制住自己紊亂的心跳,朝他要求道。

  向雲攸雖然不捨,卻也知道她的顧慮,所以依言照做。他知道要是給人看見了,就得自己找條河跳,否則洗不清那可冤枉了。

  柳若顏站定後,邊往前走邊想著該怎麼回答他之前的問題,也知道他一定跟在身後等著答案。

  「我說了不許笑我!」她轉身面對他,見他點頭,才將想出來的藉口告訴他:「我只是想看看外面是什麼模樣,沒想到會上得去下不來。」

  向雲攸沒有笑,躊躇了好一會兒,不得不指向後院的小門問:「那扇門是做什麼用的?」

  柳若顏聞言乍紅了臉,看著立在那兒、不太可能會自動消失的後門,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用了個極爛的理由。虧她一直以為自己頂聰明的,這下不但形象毀了,還鬧了個大笑話。老實說,今天不該出門才對,倒霉死了!

  「我忘了它的存在。」見向雲攸憋得難過,她好心地道:「不用忍耐,你的君子形象早在剛才就毀了,要笑就笑吧!」

  這下他真的老實不客氣的放聲大笑了。不過,在他心中,她的淑女形象並非因此而消失殆盡,只是增添了她可愛的一面。

  *             *             *

  「雲攸,你最近常往醉君樓去?」向雲攸一進房門,莫亦柔便借夏菊之力坐起身問道。最近她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前,但她並不想讓他發現這點。

  「你知道?」他詫異的看向床上嬌柔的妻子。

  「除非我耳朵沒了功用,不然很難沒聽見這些消息。」她淺笑回答。

  他以為她病弱,當真就對所有的事不聞不問、了無興趣了嗎?她是沒那體力和心思去注意,卻總會有人告訴她,不是嗎?她這傻相公呵!

  「你反對嗎?」他猜不透妻子的心思,如果她在生氣,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我這病榻之軀,還有什麼能力反對?」她幽幽地望向他。

  他不語,好一會兒才道:「從今天起不會再去了。」

  她根本無需反對,也不必生氣,只消一個眼神、一句自憐的話,便能教他硬是愧疚自責得無地自容。

  雖然想到不能再見柳若顏,讓他感到莫名的鬱悶,但他不能不顧亦柔的感受,他最近的確是冷落了亦柔,也少了許多時間陪她。

  一旁的夏菊偷偷在心底慶幸,夫人終究還是說了。

  「我沒那個意思,你別自己胡思亂想。」莫亦柔搖頭。這就夠了,能明白他對自己的重視,她不該再貪心奢求。

  向雲筱定定的看著她,試著從她的眸中讀出她的心思。以前他只懂得憐她、惜她,卻未曾真正去瞭解自己這個病弱的妻子,從認識若顏以後他才明白,女人的眼神竟無時無刻不在傳遞她們的思想、意念。

  那些離經叛道、教世人所不能容的思想,她們說不出口,卻毫不隱藏的顯露在眼神中。女子的束縛太多,她們能反叛的也只有眼神吧!

  「你容許我上青樓?」他有些詫異。

  「如果你不會因此棄我於不顧。」瞥他一眼,像是商量,但她是已經同意。

  「你知道我不會的。」他坐在床沿,輕柔的撫過她蒼白依舊的臉龐。

  莫亦柔笑了。

  「其實我只是去看朋友。」他執起妻子的手解釋,他和若顏之間本來就只是朋友……雖然他在心底這麼強調,卻隱約地對自己的想法有了莫名的反感。

  「別勉強自己。」莫亦柔意有所指地道。她不可思議的發現,雲攸和那柳若顏竟然沒有進展?她還以為能教他心懸神牽,必是他們有所關係了才對。

  原來那柳若顏真是如此特別;而教雲攸能那麼勤於去看一個朋友,將清譽置之度外,也只是為了一個他所謂的朋友。

  「我和若顏真的只是朋友。」這話雖是說給亦柔聽,但似乎更努力地想說服自己。

  「那你可知道,你和那柳若顏的韻事已傳得滿城風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向雲攸一愣,旋即坦蕩蕩地道:「我和若顏是清白的,絕對從未踰矩,別人要怎麼說我管不著。」

  其實他從未在乎什麼清譽,自然也不曾顧慮世人怎麼想,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對若顏,他卻不能不顧全……

  世人對男子總是包容,對女子卻是苛責不公平;男子尋花問柳是多情,女子迫於無奈賣笑卻是淫蕩。他覺得滑稽,卻也無法扭轉世人根深蒂固的想法。是這時代可笑的悲哀吧!就像人們總以為他上醉君樓便是有所圖一樣,無憑無據地便將他和若顏說得曖昧不堪。他並不在意那些蜚短流長,只是他有股強烈的慾望,不願讓人看輕若顏,讓她受到委屈侮辱。

  「那就別管了。」莫亦柔以完全信任的神情看著自己的丈夫。

  外面流傳些什麼她不想管,她只希望有生之年都能看見雲攸過得快樂,柳若顏的適時出現,是可以讓她無牽無掛的面對即將到來的現實。

  「對不起,讓你受人議論了。」他對這點感到歉疚。

  莫亦柔搖搖頭,給了他一抹放心的笑容。「別傻了,我聽不到,誰敢當著我的面議論是非呢?」她終日足不出戶,外面那些笑諷她的話,根本傷不了她。

  一旁的夏菊猛在心中歎氣,說了半天,夫人還是沒阻止少爺去醉君樓嘛!還說了一堆她難以理解的話。說真格的,她實在不懂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反正夫人有問題就是了,這是她唯一確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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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 11:36: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若顏妹子,恭喜了。」長孫義一進門,就鼓噪的大聲嚷嚷。

  「有什麼好恭喜的?」正在繪丹青的柳若顏頭也沒抬,持筆仍在畫紙上點著,專注的為將完成的畫做最後的修飾。

  「外頭鑼鼓喧天,不是在慶賀你又是今年的花國狀元嗎?」見不到她臉上有半點高興的神色,長孫義心想,自己該不會是聽錯了吧?

  「有什麼好恭喜的呢?」她為完成的畫落款,將筆遞給小翠,一雙幽幽的大眼迎向長孫義。

  而在看見他身後的向雲攸時,柳若顏心中湧起難掩的悸動,他已經有好些日子沒來醉君樓,她還以為他不會再來了,不過想起之前的糗事,她又覺得丟臉。

  顏若是可以去見他,但柳若顏卻只能苦苦等候,而畢竟她身為柳若顏的時候多啊!她只是想常常見他,卻是那麼難!

  向雲攸的眼神一直沒離開過她,她那專注繪畫的神情教他移不開眼。外頭這般喧鬧,而她卻只是事不關己的在繪丹青?如今,他更明白她的卓然之處,不就在她那總是怡然自得的心性。

  好些日子沒來看她了,他不知費了多少心神,才能壓抑住自己往醉君樓的腳步。打從亦柔那一番話之後,他便沒再來過了。不過她大概不曾在意他來不來吧!他在心底歎道。

  「不該喜?」長孫義琢磨著她之前的話,馬上恍然大悟。唉!他竟然忘了,若顏本來就不是尋常的青樓女子,怎麼會對這種虛有的名聲感到歡喜。對她而言,那只不過是人們的遊戲罷了,即使她是被眾人推崇的那一個,仍是與她無關。

  「雲攸,你好久沒來了。」柳若顏表面裝出平靜,心底卻是波濤洶湧、心緒複雜。

  「最近忙。」他怎麼能說自己是不敢來見她?只因為每見一回,心就動搖一分,而他怕自己會守不住不安定的心呀!

  「是忙,今天還是我硬拖著他來的。」長孫義在一旁插上一句。最近偶爾邀雲攸喝茶他還有空,但每次一說要上醉君樓賞琴,雲攸就說忙了。他是沒有千里眼,不然他還真想看看,這向雲攸是在忙什麼國家大事,會忙得這樣湊巧。

  原來還是被逼來的?柳若顏心下一歎,她殷殷切切的望眼欲穿,如今盼到他來了,卻是不得已。難怪古語總有云:自古多情空餘恨……誰要她在意起不該在意的人呢?

  「嫂子的身體可好?」她沒問他在忙什麼,忙什麼又豈是她能管的。

  「還好。」他尷尬一笑,擔心要是她追問他在忙什麼,他還真答不出來呢!

  突然間,長孫義兀自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他們兩個同時疑惑的看向他。

  「男狀元、女狀元聚一堂,屋中竟有兩狀元!」長孫義難止笑意的回望他們倆,眼中儘是促狹之意。

  「你又在胡鬧了,雲攸是真狀元,你怎麼能把我這虛有的名與他相提並論?」柳若顏拿長孫義沒轍,真不知他這瘋癲個性何時能改。

  「若顏,你怎麼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向雲攸不喜歡她的自貶。柳若顏的文采他是見識過的,要是生為男人,她要考取狀元豈會是難事。

  「我長的可是你的志氣,不好嗎?」她以有趣的目光瞧著他。

  「不好,你這花國狀元實至名歸,本來就不該看輕自己。」向雲攸認真地道。

  他的話讓她一愣,剎那間笑了起來,花國狀元之名對她而言,從來就不代表什麼,頂多是提醒她不得不看清自己仍身在青樓,所以她從不覺得那稱謂值得喜悅。出不得青樓是一種悲哀,她不知道有什麼好恭喜,更不知道這喜該從何而來。但他的話暖了她的心,讓她覺得這稱號有了些不同的意義。

  「就是說嘛!你別妄自菲薄,你可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呢!」長孫義和向雲攸有同感。雖然她的話總是淡淡的,並沒有太過的自嘲,卻教人有絲憐意。

  「說不過你們兩張嘴,不說了。」她一笑置之,不打算和他們討論這話題。

  是不是才女又如何?入身青樓,便有那永遠脫不去的枷鎖,有時她會想,無才是好事吧!雖然古來以為的「女子無才便是德」並不讓她認同,但置身青樓,平庸或許才是一種快樂。瞧醉君樓中其他的歌女,誰會像她如此的善感?沒有多餘的思想,就不會那麼深切的明白自己的可悲吧!

  「你不打算裝扮?」長孫義狐疑地看向她,今晚她這花魁應該去接受眾人的賀喜,自然需要裝扮得華麗些。

  「這樣穿有什麼不好?」柳若顏低頭看了看自己因繪丹青而刻意簡樸的衣裳。她當然明白長孫義為什麼這樣問,只是故意為難他。

  她知道自己今晚就是想避開也不行。不是她不能裝病,只是她不想讓嬤嬤難堪;這花國狀元之名讓醉君樓增光,嬤嬤一定不想得罪今天湧入醉君樓的客人。

  她想報答嬤嬤平日的縱容,也只有這個時候了。

  「我覺得很好。」向雲攸打量她的穿著,雖然簡單素雅,卻使她顯得清新有如朝露,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

  其實她根本無需外在的衣飾去烘托出其貌美,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加上自身散發出來的氣質,怎樣的裝扮都不會有損她的清麗,外加的裝扮只是錦上添花而已,可有可無。只是這樣的她,又更加像……顏若。

  柳若顏被他的眼神看紅了臉,有些不自在起來。

  「好是好,只是外頭有一堆人來看花國狀元,她今晚不能躲在這房中呢!」長孫義不認為她會想以如此素衣讓眾人愕然。

  「本來完成這幅丹青,我便要梳妝更衣了。」她淡笑的瞥了在桌上晾乾的畫一眼。

  「原來是我們耽誤了你的時間。」長孫義恍然大悟。

  「非去不可嗎?」向雲攸的臉色倏忽間轉為黯沉。想到一群男人將覬覦的盯著若顏流口水,他就覺得不舒服。

  「是不能不去。」

  她的眼神鎖在他的眸中,瞬間,兩人皆無語。

  「好啦!別讓若顏為難,我們去前廳吧!」長孫義拉著向雲攸要離開。

  看來他這線穿引得不錯,這兩人已被他綁在一起了,實在有趣,不過要眉目傳情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要是嬤嬤以為他們纏著若顏讓她不能更衣,以後他們要進後院可就不容易了。

  向雲攸被長孫義拉著走,卻因突然盯住桌上她先前完成的畫,而硬是停下腳步。

  「若顏,這畫送我可好?」他靜靜的看著那幅丹青好一會兒,才徵詢的看向她。

  那幅山水畫的筆法雖未達爐火純青的工整精妙,卻有種懾人心魄之美;山中彷若真有水,引人入勝的筆觸自然真摯,應該也是行家眼中難得的上品之作。

  她有此才華,委身於青樓實在可惜了;向雲攸更加感歎。

  「好,如你不嫌棄那畫簡陋粗略。」柳若顏並沒有多加考慮就答應了,因為那似乎是唯一真正屬於她自己,而她又能送得心安理得的東西。

  「我會珍惜的。」向雲攸望著她,若有深意的低喃。

  「走吧!」見向雲攸抽起畫紙,長孫義便拉著他離去。

  望著遠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見,柳若顏才讓小翠將門合上。

  「送畫與君,願君珍惜,遲心欲問,悠悠吾君,可明妾心……」柳若顏歎息,惜畫不惜人,看來她比畫不值。

  「小姐!更衣了。」小翠輕喚。

  她不明白小姐又在念些什麼,不過她也習慣了,反正小姐總愛隨口念些她不懂的話。倒是她,記得一早嬤嬤就吩咐過她,不能讓小姐誤了時辰,再不替小姐梳妝,她才是慘哩!

  收回心神,柳若顏無奈的一笑,她又得為取悅男人負上一身累贅了。得為別人妝點,不是累贅是什麼?

  *             *             *

  當今皇上,年方二十二。繼位三年,知人善任,主張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處事果決不獨斷,雖年輕卻有謀略,智慧已超出他的年齡;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世事太平,是百姓口中難得的好皇帝。

  御書房裡,這位世人稱頌的好皇帝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早朝後被他留下來的向雲攸瞧。好像這樣瞧向雲攸,也是他這個皇帝老爺的工作之一,還是……早朝後的「娛樂」?

  皇上身邊的太監小安子和隨侍的女官,忍不住地一再交換疑惑不安的眼光,不為什麼,只因偌大的御書房內,連皇上算起加上隨侍的太監、宮女,與立於桌前的狀元爺,少說也有十來人,卻連一點聲響也沒有,靜得教人感到詭譎奇異。

  只是皇帝老爺不開口,又有誰敢出聲?房內的太監、宮女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不就怕無端引來注目,擾了皇上……呃……「看人」的興致。

  自從向雲攸入御書房,也好一會兒了,皇上就只是這麼盯著他看。雖說他這狀元爺是相貌俊美、爾雅非凡,教宮女們皆忍不住偷看他幾眼,光看著也覺得賞心悅目,但皇帝老爺是男子呀!男人看男人看傻了眼,這……莫非皇上有斷袖——喔,這可是不能亂想的,萬一想著想著,不自覺地說出口,傳到皇太后還是皇后娘娘那裡,別說嘴巴保不住,連小命也准休矣!

  皇上臉上無慍色,卻教屋內的太監、宮女全涼了腿,不熱也教他們直冒起汗。這房內能悠然自在的,除了皇上之外,恐怕也只有狀元爺向雲攸了。

  言 只見向雲攸站在那兒,敬而不畏、坦率自得、彷若無事人般的閒適。此刻,一屋子的太監、宮女莫不佩服這讓皇上盯了許久,還能如此從容的狀元爺。

  情 若他不是少了根神經,就真是奇人了。不過就算淺薄,他們也尚能分析,能考上狀元,想必向雲攸該不會是少了根筋才對。所以,莫怪皇上會這麼欣賞他了。

  小 而向雲攸之所以就這麼不語的站著,只因他退了早朝進御書房後,問皇上傳他何事,皇上卻只說了句話:「愛卿先站著,朕想到再告訴你。」

  說 誰知道皇帝老爺要想什麼?只是皇帝要向雲攸站在那兒,他不站行嗎?

  吧 向雲攸一向是懂得自處的人,雖奇怪皇上今日的不對勁,卻也沒多發一語,心思逕自轉到若顏和顏若的相似一事上。所以他沒有旁人的片刻難捱,這難得的寧靜反倒教他有了思索的空間。

  獨「無聊!」皇上總算開了口,卻教眾人愕然。

  家「臣無狀。」向雲攸淡然地接下那似責難的兩個字。人說伴君如伴虎,龍顏莫測,求取功名時他便已有領悟。

  皇上失笑,這向雲攸要是自覺無狀,臉上為何無一絲惶恐?要是換上其他大臣,早傻了眼,不知該如何是好吧!

  莫怪他初次見這向雲攸時就覺得他奇特,駁回他欲發還本籍為官的意願,強留於京,果然值得!

  他一揮手,小安子便領著鬆口氣的眾人退出御書房,只留下皇上和狀元爺獨處。若皇上真對狀元爺有所「意圖」,這……眼不見為淨,他們自是可以強說不知道,省得見著不該見的,一說漏嘴,活活別去自己的小命。

  「愛卿可有見著小安子的神情?」皇上挑眉問道。

  雖然專注瞧這向雲攸,他也不是沒注意到太監和宮女們交換的古怪眼神,以自己的非常舉動來分析,他不難明白他們作何之想。

  古來擁三千佳麗卻有斷袖之癖的君主不少,他今日此舉,要他們想錯並不難。

  「看見了。」向雲攸回答得直率。不過若皇上真另有「意圖」,他必然以自絕明志;皇上是明君,他不會覺得冤枉,只能惋惜皇上有那種癖好而已。

  「愛卿你呢?作何感想?」皇上含笑探問。他喜歡這向雲攸坦率的性格,也能從他清朗的眼神明白,他不是篤信皇上不會殺他,而是已將生死看輕。

  「臣不該想。」向雲攸坦然迎視皇上精銳的眼眸。

  皇上笑了起來。「好個不該想。」

  「皇上尚未說明召臣前來所為何事?」向雲攸見皇帝心情挺好,便直接問道。耗在這御書房罰站一天倒無妨,但總要有個道理,無道理也該讓他明白。

  「無事不能傳召?」皇上有意為難地問。

  「臣無此意。」向雲攸垂首。從皇上撤出所有公公、宮女看來,恐怕與公事無關,要自己伴他打發時間也不無可能。

  「好啦!雲攸!朕只是有事要和你商量,別那麼拘束。」皇上笑嘻嘻地走出桌外,來到向雲攸面前。他撤下旁人,就是想要輕鬆的和向雲攸相處。

  而待幾句「寒暄」之後,皇上會免除禮儀,降九五之尊以友待他已是慣常之事,所以向雲攸才會明白非公事。

  不過,這可是向雲攸才有的榮寵。卻也是因他不逢迎拍馬屁、恃寵而驕,即使所有人都認為他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他也沒覺得自己該有不同,才讓皇上更欣賞他。

  「皇上覺得無聊?」除了稱呼,向雲攸也遂皇上所願,在他想暫時卸下當皇帝的重擔時,以友相待。他明白,即使是皇帝,也有不想當皇帝的時候吧!畢竟皇上雖非常人,卻也是血肉之軀。

  撇開身份不談,向雲攸對這個九五之尊也是極欣賞景仰的,其氣度涵養,若是常人,他也會樂於結交。

  「對!所以想和你打個商量。」皇上望著向雲攸。

  「什麼商量?」向雲攸覺得皇上眼中閃著與尋常不同的光芒,恐怕是對什麼事有莫大的興趣。

  「過兩日,想要你陪朕微服出宮。」皇上的神情哪裡是商量,擺明了是勢在必行。

  他不是個游手好閒、只知享樂的皇帝,但三年來他已將事事帶上軌道,無太大瑣憂,開始覺得無聊是難免,偶爾縱情所欲也無不該。

  那後宮佳麗有三千,足使他迷醉在溫柔鄉偶爾荒唐度日,本該不會無聊,但近來那後宮儘是爭寵的是非,宮妃間勾心鬥角惹得他心煩,所以根本無心逗留。

  自然他的主意打到了宮外,畢竟年輕,身為皇帝的他也不甘只是困守在這富麗堂皇的宮廷之中。

  「皇上想去哪兒?」向雲攸也沒有拒絕,皇上顯然已被某事挑起興趣,他知道自己多說無益,乾脆省了唇舌。

  「聽說京城的歌樓妓院近日選出了花國狀元,傳言那柳若顏才高貌美,足以比擬月下嫦娥,朕有興趣一訪這奇女子。」

  皇上欲訪花國狀元?一抹不安閃過向雲攸心頭。

  「皇上!傳言總是誇大不實,您後宮的佳麗並不比那柳若顏遜色,何須為她出宮?」他不動聲色地道。

  向雲攸並沒有扯謊,除了心性,皇上後宮的確不乏國色天香的美女。

  「你見過那柳若顏?」皇帝聞言,卻因他的語氣而有點好奇。

  「我們……是朋友。」向雲攸無法說謊,只得據實以告。

  皇帝眸光一亮,更堅定了這念頭,為妻守情的雲攸有「紅粉知己」!?他更非要會上一會不可,什麼樣的女子,會讓這桀驁的雲攸願稱之為友?哈!他非知道不可。

  「雲攸!朕要會會那柳若顏!」

  *             *             *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告訴我你的住處?」向雲攸百思不解的望著眼前俊美的容顏,再也禁不住心底的疑惑。

  雖說兩人是朋友,卻只有顏若自己出現他才見得著他,要不就是得靠長孫義傳達,實在沒道理,哪來這般神秘的朋友?

  「我不是說了嗎?舍下寒傖,不願讓你見了使我自慚形穢,你又何必苦苦追問。」

  「顏若!在你眼底,我就是那麼俗不可耐?你我相交,與貧富何關?」他沉下臉,直覺顏若只是有心迴避。

  「既然無關,你就別讓我為難,硬是要我正視我們身份的懸殊。」她以祈求的目光望向他。

  要是告訴他顏若的住處,不就等於告訴他顏若和柳若顏是同一人?如今瞞了這麼久,若是拆穿,他一定會氣她瞞騙,教她怎麼能告訴他實情?

  本來是無心,但在他見過醉君樓的柳若顏之後,繼續欺瞞就是她的不對,尤其他是真心當她是朋友,恐怕更不能忍受這樣的羞辱。

  她還沒有心理準備被他鄙棄,也害怕會因此再見不著他。若他發現自己一直被蒙在鼓底,她勢必不能再當顏若,他也不會再去見柳若顏吧!見不到他的日子,她還過得下去嗎?她實在沒有把握。

  「那長孫義為何能知道你的住處?」向雲攸覺得不公平。

  長孫府也是豪門世家,要是顏若拘泥那無稽的理由,為何長孫義就可例外?而偏偏那長孫義凡事灑脫,就是對顏若的事守口如瓶,說除非顏若願意,否則他不能出賣朋友。

  告訴他顏若的住處就是出賣朋友?向雲攸實在懷疑他們倆到底有沒有當自己是朋友。

  柳若顏旋然起身。「你若是執意要問,從今以後就當沒了我這個朋友。」要是老天爺不許她再扮顏若,她至少想保住還能和他是朋友的若顏。

  向雲攸驀然拉住他的手,歎道:「你這人怎麼這麼絕情?朋友是可以說絕就絕的嗎?你不想說,從今後我不問就是了,你別走呀!」

  他發現自己不想失去顏若這個朋友,那心情有些莫名,卻是絕對的執著。而這顏若的固執,他是真見識到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走。你……你放開我的手吧!」柳若顏抽不開被他握住的手,也發現引來茶樓內旁人的怪異目光,開始覺得不自在。

  向雲攸卻突然發現,顏若是男子,但為何手卻如此的纖細?那柔嫩的觸感教他心一悸,女子也未必能有這般膚觸吧!

  「雲攸……」見他怔然不語,她只好又喚。

  「呃?」他一回神,迎上顏若詢問的目光,便像是碰著毒蠍猛獸似地甩開他的手。

  向雲攸因自己的心緒而驚慌,他怎麼能對一個男子有反應,他確信自己是正常的男人呀!雖然因為亦柔體弱,他們已經久未……但他也不該對男子起了遐思!

  想起前兩天皇上被小安子他們誤以為有斷袖之癖時,他還覺得可笑,如今那想法卻令他冷汗直冒,該不會他真染上那怪癖……

  要是顏若知道他在想什麼,定會憤怒的與他斷交吧!向雲攸在心底愧疚地想著。

  「雲攸,我是要你放開我的手,又不是告訴你我手上有毒,你那反應算什麼?」她責難地望著他。

  「對不起!」除了道歉,他無話可說。

  望著顏若,向雲攸突然豁然開朗,是顏若太像女子,才會讓他一時恍惚失神,絕非他惹上那不該有的癖好。

  當然貌美並非顏若的錯,只是有了理由,他才鬆了口氣。不會有錯的,他相信自己絕對「很正常」,絕對!

  只是望著顏若的俊美容顏,他又該死的不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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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 11:36: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如往常,一曲彈罷,柳若顏便要悠然退去。

  酒樓內的熱鬧向來與她無關,或許是她這份漠然教人更加迷戀,不少文人雅士慕名而來,也只是想一睹花魁之顏、賞那琴音,卻往往迷上琴音戀上美人,就止不了一來再來了。

  「柳姑娘!別急著走,我特地來看你,你怎麼彈一曲就要躲起來?」有幾分醉意的李承漢在往內門珠簾處擋住她的身影。

  柳若顏打量著眼前清瘦的男子,他並不醜,甚至還算是中上的容貌,只是眼神中的淫穢讓他顯得面目可憎,加上醉醺醺的酒態更令人生厭。

  難怪人家說內在涵養可以修飾面貌,若有氣度修養,即使沒有俊逸的外貌,也會讓人樂於親近。不過,像眼前這容貌中上的男子,偏偏沒品德,教人見了就想避開,可惜生養他的父母給了他好軀體。

  柳若顏無心理會這酒醉之客,退到小翠身後。平時要是有氣度的公子攔下她,她還會禮貌的應上幾句,但對這種分明企圖不軌的酒客,她自然是不會有任何回應。

  「公子!我們小姐不是要躲,是疲倦要休息,公子要賞琴音的話,請明日再來。」小翠並不是第一次遇上這種酒客,駕輕就熟的便將柳若顏護在身後。

  「我都不累她累什麼!我花錢上醉君樓,可不是只想瞥她那一眼,我這花錢的大爺要她陪我喝酒!」他有些不悅的瞪眼,搖晃著不勝酒力的身軀,探著頭覬覦小翠身後的柳若顏。

  「公子別無理取鬧,我們小姐向來只彈琴不陪酒。」小翠被他的輕薄惹得惱怒,不能容忍他看輕小姐。

  「假什麼清高,還不是青樓女子,耍什麼大牌,再跩還不是妓女!?」他被小翠的語氣惹惱,一把將小翠推得跌在地上,譏諷地訕笑。

  「李公子——」嬤嬤趕緊迎了上來,只是她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也被那李承漢粗魯的推倒在一旁。

  這一片聲響引起騷動,一陣嘩然,眼見那姓李的醉漢一雙污穢的手就要撲上柳若顏,眾人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混帳!你想做什麼!」伴隨著震天的怒吼,一隻手突地箍緊那狂漢的手,讓他未能得逞。

  「哪個不長眼的——」惱羞成怒的李承漢忿忿不平的轉頭,想看是誰敢多管閒事,只是一對上向雲攸那銳利含威的怒眼,他心一寒,被嚇得話全堵在嘴邊說不出口。

  「雲攸……」柳若顏看見他,鬆了口氣。

  其實她本來是打算不顧形象地開口大罵那無恥之徒——她柳若顏豈會任人欺凌!只是雲攸替她省了那機會,也使她感激老天爺讓他及時出現,畢竟以後她還要在醉君樓過下去,那一罵恐怕形象大毀,要為她博得潑婦之名啦!

  「若顏,你沒事吧?」只比向雲攸慢一步的長孫義關切地朝她問道,順手扶起小翠。

  他是和向雲攸一起進入醉君樓,同時看到這一幕的,只是向雲攸見狀馬上像火燒屁股一樣地衝出去,長孫義怎麼也快不了他那一步,只好客氣的將英雄救美的機會拱手讓人。

  老實說,從他認識向雲攸以來,雲攸便是個極少怒形於色的人,今天他怒不可遏的樣子讓他真看傻了眼,果然雲攸也是常人,就是過不了美人關哪!

  「沒事。」柳若顏澀然地搖頭,回答長孫義的話。

  那李承漢沒傷到她的身體,說的話卻是像利刃一刀刀的劃在她的心頭;他逼得她不得不更明白看清自己的卑下,但這些感覺她怎麼說得出口?說了也不會改變那鐵般的事實呀!

  「你……放開我……我……我爹……」李承漢的手被扭得疼痛,瞬間被嚇得醉意全消,雖沒膽卻仍顫著聲警告那看似斯文卻一臉殺氣的向雲攸。

  痛死了啦!再不抗議,他的手就要被扭斷了!

  「別再你呀我的啦!搬出你爹也沒用,現在太上皇都救不了你!」長孫義不勝煩擾地打斷他的話,以同情卻難掩幸災樂禍的目光瞧著他。

  想搬出他當官的老爹來壓人?真是沒搞清楚對象!

  「我爹……可……可是……」儘管長孫義那麼說,扭曲著一張臉的李承漢卻沒放棄自己要說的話。

  該死!這俊美斯文的傢伙哪來這麼大的力氣!?李承漢第一次深切懂得,什麼叫做人不可貌相。

  「你不認識他嗎?」長孫義一挑眉,打斷他的話,指著向雲攸挑釁地問他。

  唉!不長眼的笨蛋實在很難教人同情!

  李承漢依言,忍著痛楚仔細看向擒著自己的那人,驀然一驚,瞪大雙眼,一副快要昏厥的模樣,老天!他怎麼這樣倒霉?

  「向……大爺!是……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您饒我一回……」李承漢的態度驚慌的來了個大轉變。惹上這皇帝老爺跟前的大紅人,他有幾條命都賠不夠,連爹的官位恐怕都不保呀!

  而那一旁吊兒郎當的長孫義他也認出來了,長孫府在京城也不是他們惹得起的,長孫義的妹妹十六歲當了太子妃,如今已是當今的皇后!他冷汗直落,現在哪還感覺得到手臂的劇痛。

  向雲攸仍是鐵青著一張俊臉,完全沒饒過他的意思。

  「雲攸,放開李公子吧!他只是喝醉,所以才一時難以控制言行舉止!」不是柳若顏要替那可惡的色狼說話,她只是不想把事情鬧大。

  只見嬤嬤一臉不知如何是好,整個醉君樓的客人都盡盯著他們瞧,這畢竟不是光彩的事。何況這要傳了出去,雲攸的清譽必因她而毀,人言可畏,她不能害他啊!

  「若顏!你倒是挺能給人台階下。」長孫義閒閒地笑道。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就算沒喝酒,那李承漢的品性也好不到哪兒去。

  「能給就給,有什麼不好?人活著都不該太計較。」柳若顏理直地道。

  長孫義一笑,轉頭對餘怒未息的向雲攸道:「雲攸!若顏都這麼說了,就放過他一次吧!」

  向雲攸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鬆手將李承漢一推,喝道:「滾!」

  踉蹌摔倒在地的李承漢一得到自由,當然頭也不敢回,連滾帶爬的就逃出醉君樓,惹來一堂哄笑。看來,他今後是不會再光臨這醉君樓,也不敢再來了。

  柳若顏和向雲攸的眸光又鎖住彼此,但她卻先別開眼神,沒對他說什麼,只是逕自朝內院走去。

  *             *             *

  倚在窗口的柳若顏不發一語,淡淡垂首,讓人看不清她的思緒。

  跟在她身後的向雲攸和長孫義停在她的房門口,明白她是被那該死萬遍的李承漢所影響,在那兒傷心難過了。

  「若顏讓你去安慰吧!」長孫義在向雲攸耳邊扔下一句話,讓他沒來得及抗議便自己拍拍屁股走了。

  向雲攸愕然的看著長孫義消失的背影,才輕輕的歎了口氣轉回頭,再度望向柳若顏。

  小翠一見他踏入房門,就對柳若顏道:「小姐!我去沏壺熱茶。」

  越過向雲攸身旁時,她又小聲地道:「小姐就拜託你了。」

  向雲攸又是一怔,雖奇怪怎麼所有的人都認為該是他安慰若顏,卻沒有抗拒這份使命。

  他走到她身旁,柔聲地道:「別難過了。」

  「我沒有,置身青樓,這是難免會發生的事,不過那公子說的話也的確是世人對我的看法。」她感覺委屈,再也忍不住地讓淚奪眶而出。

  「你知道至少我和長孫義不是那樣看你。」他心疼地替她抹去淚痕。

  「我很感激……」雖然這麼說,她卻止不住淚。她從來沒有這樣放縱過自己的情緒,這麼多年了,又何嘗沒聽過更不堪的閒言閒語,每當她忍住難過暗自舔舐完傷口,不久又會有人忙不迭地在她的心上劃一刀。

  該看開、該習慣的不是嗎?她無從選擇。只是他來得太快,她連舔舐傷口的時間都沒有,淚便決堤了。

  驀然間,向雲攸將她擁入懷中緊緊不放。

  柳若顏一愣,瞬間安心化為串串淚珠傾巢而出,她將臉埋在他寬闊的胸膛,縱容自己貪戀他這一刻的憐惜溫暖。是不是同情她並不在乎,她只想記住被他擁著的滋味,將來才可以想念……

  不知過了多久,她淚停了;他僵直的放開她,兩人皆尷尬無語。

  「雲攸,我不會會錯意的,我知道你只是在安慰我。」終究還是她先打破沉默,不想讓他為難。

  「不只是安慰!」他馬上啞著聲音反駁。

  柳若顏愣愣的思索著他話中的意味,不只是安慰?那麼……

  「你——」

  向雲攸倏地打斷她的話:「皇上要見你。」這本來是他今天來醉君樓見她的原因。他是希望讓她有心理準備,免得皇上突兀的來訪讓她不知所措。

  「皇上要見我?」她怔愕地瞪著他,幾乎要以為他之前的話是自己的錯覺,但她深切的知道那不是,而他怎能就這樣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

  是他後悔對她這麼說?她不禁一陣心痛,難道他不明白給了希望,又將之毀滅有多殘酷嗎?

  「皇上聽到你的傳聞,決意要訪今年的花國狀元。」他別開她詢問的眼,看向窗外。他怎能告訴她,他只是想起病弱的亦柔那對淒楚的眼眸和……顏若。

  「喔。」她漫應,心卻像被掏空了。

  「你明白我說的話嗎?」他見她有些恍惚,擔心地問。

  言 柳若顏牽動嘴角,以他幾乎不曾見過的冷漠神情笑了起來。「我明白,皇上要見我對吧!因為我是青樓中的花狀元。」

  情 她的聲音有一絲悲哀、有難掩的自嘲。天下的男子誰不想見她呢?只因她那花國狀元之名,就連當今聖上也想瞧瞧青樓中的女子有何特別,何以稱狀元。

  小「若顏……」他因她怪異的反應而有些驚慌。

  說「雲攸,我累了,你回去吧!」她疲倦的別開眼,背著身對他說道。

  吧「小姐!茶來了。」小翠原本立於門外,聽她這麼一說趕緊進了房。

  獨「小翠,你替我送客。」她淡淡地吩咐。

  家 小翠的眼神來回飄轉,不解的望著兩人,不懂他們之間為什麼突然顯得生疏,但小姐看來是真的是疲憊不堪,是極需要休息。

  「公子!您請回吧!」她只好對向雲攸道。

  向雲攸立於原地良久,目光炯炯地鎖著柳若顏的背影,彷彿想從她那失了元氣的身軀看出個明白,卻終究沒有。他心下一歎,轉身離去。

  「小姐!向公子走遠了。」

  柳若顏因小翠的話而緩緩轉回頭,從門口望向迴廊,怔怔地看著。

  走遠了……還會回來嗎?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希望他再回來,心再也不復當初的從容自得,認識他以後,她更覺得自己悲哀了。陷落的心已找不回,或許他別再來、別再加深她的痛楚,才是好的吧!

  明知會有這種結果,她防備得那樣辛苦,為什麼還是避不開這場情債?

  「小姐!為什麼不讓向公子多陪你一會兒?」小翠看著她的神情歎息,小姐明明渴望向公子陪伴,卻還是要他走,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

  其實她早看出小姐有多在意向雲攸,所以她才會老是替他們製造獨處的機會,要是向公子能替小姐贖身不就太好了嗎?可是小姐卻……

  「欠欠拖拖總是情,倩債亦是債;何時欠下,何時該還,拖欠惹得心煩……」

  「小姐!你說的話我不懂!」小翠疑惑地皺起眉頭。小姐是在回答她的問話吧!可是說得又讓她的小腦袋瓜難以明白呀!

  柳若顏移開目光,似笑非笑地一歎,「長大些,你就明白了。」

  *             *             *

  夏菊端著一碗她細火慢熬的藥汁,小心翼翼地走入莫亦柔的房間,要是灑了,她六個時辰的苦心就白費了。

  「少爺真奇怪!」但她的嘴巴還是得空可以說話。

  「雲攸又出去了嗎?」躺在床上的莫亦柔問。

  前一陣子他突然守在家裡,她還在擔心是自己的話拖住他,還好這兩天他總算又比較常出門了。

  夏菊將藥汁輕輕的擱置在桌上,才走向莫亦柔將她攙扶坐起,將繡枕靠在她身後。「不是,少爺沒出去。」

  夫人最近的身體愈來愈不好,連下床都有些困難,讓她好擔心,偏偏少爺來看她的時候,夫人又會裝出無恙的樣子,讓少爺以為她很好,不然,少爺會多陪夫人的。

  夏菊在心底歎氣,實在不能瞭解夫人的心思。有哪個做妻子的會希望丈夫對自己置之不理?

  「雲攸沒出去?」

  夏菊點頭,「少爺這兩天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哪有出去……實在好奇怪!」她拿起藥汁吹涼喂莫亦柔。

  莫亦柔因藥汁的苦澀而皺起眉頭,伸手推開夏菊手上的碗,「那有什麼好奇怪?」她覺得有點好笑,雲攸常出門夏菊說他不該,這會兒他留在家裡卻被她說奇怪?

  「夫人!這藥我熬了好幾個時辰呢!你怎麼能只喝一口?人家都說良藥苦口,你就忍著點這藥味嘛!」見莫亦柔遲疑卻妥協的又喝下移到她唇邊的那一匙藥汁,夏菊又接著說道:「少爺是很奇怪,這兩天他關在書房,就直盯著一幅畫瞧,好像走火入魔似的,連老夫人都在擔心呢!能說不奇怪嗎?」

  「是這樣嗎?」莫亦柔輕咳出聲,那是有點不尋常。

  「我怎麼會騙夫人。」夏菊趕緊放下藥碗替她撫胸順氣,見她好了些才又拿起碗要餵她藥汁。

  莫亦柔搖頭。「不喝了,我這身體我自己明白,喝再多的藥也於事無補。」

  「夫人!不喝藥不行的!」夏菊不贊同地抗議。於事無補總也不能將病體棄之不管,什麼法子都不試了呀!

  「別說了,扶我下床,我要去見雲攸。」

  「夫人!您這身體怎麼能下床,大夫都已經說不許了,還是我去請少爺來吧!」夏菊驚恐的猛搖頭,要是夫人有個閃失,她怎麼對少爺交代?

  「不許,就要我在這病榻上了卻殘生嗎?扶我去見雲攸!」莫亦柔口氣雖虛弱,卻是不容拒絕的命令。她很清楚自己還有多少時間……

  *             *             *

  聽到書房的門被輕聲推開,向雲攸卻沒有轉移自己的目光。

  莫亦柔循著他的眸光望去,目光便落在牆上那幅筆觸細膩的山水畫上,那並不是雲攸的風格,看來是某人隨興所至的難得之作。

  她評賞的視線最後停在那落款上,原來……

  「看畫比看人好嗎?」

  向雲攸驀然回過神來,迎向妻子那帶著笑意的眸光,馬上起身去扶她坐下。

  「你身體好些了嗎?」他關心的打量她,只見她臉色似乎更蒼白了些,不過她說話的樣子讓他安下不少心。

  「還好,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莫亦柔說著,一邊用眼神阻止夏菊要說的話。

  夏菊咬牙,卻還是硬將話吞進肚裡。夫人哪有好些?光從房間走到這書房就讓夫人喘不過氣,差點要了夫人的命,要不是在門口停下休息了好一會兒,夫人的氣色準會嚇死少爺,可是偏偏她又什麼都不能說。

  「你的問題不是問題。」向雲攸欲一語帶過。

  「我們是夫妻,我卻不能為你做什麼,你又什麼都不肯對我說,看來我真是多餘的了。」莫亦柔幽幽地歎氣。

  「亦柔,不是那樣的……」他因她的話而想辯駁,但他又真實的明白,亦柔雖病,心裡卻是清楚的,自己不該瞞她。

  「告訴我吧!雲攸。」她懇切的望著他。她要為雲攸做些事回報他呀!他再不說,她就沒機會了……

  他無語,卻自責的垂下頭。

  莫亦柔在心中歎息,當初要不是因為他們是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雲攸娶的人未必是她吧!其實她一直都明白他對自己的友愛勝過愛情,能擁有他這麼長的一段時日,是老天憐她病弱、所以厚待她了。

  而如今,他有了真心想愛的女人,是不是她該放開的時候了?

  向雲攸不知該如何開口,他要如何讓亦柔明白他自己都難以明白的事?好一會兒,他才道:「我近來的思緒,亂得我足以崩潰。」

  「是因那柳若顏吧!如果你想愛她就去愛,別為難自己了。」她輕撫著他那即將不屬於自己的臉龐,有些放心,卻也有些悵然若失。

  「亦柔!你不懂。」他痛苦地閉上眼。

  「如果你願意說,我便會懂。」她沒有反駁,只是以鼓勵的語氣要他說下去。

  他心一沉,有些遲疑,「讓我心煩的不只是若顏,還有……顏若。」

  莫亦柔的眸光一閃,有些明白卻只是問:「為什麼呢?」

  「若顏和顏若有張神似的臉孔,他們的影子交疊在我的腦海中,有時望著若顏,我想起的竟是顏若,我甚至快不敢直視顏若的臉,也不能面對若顏,我對顏若……」他頓住話,終究還是說不出口。畢竟那是多麼驚世駭俗的想法啊!

  若顏……顏若?神似的臉……莫亦柔琢磨著他的話。該不會……

  「你理不清自己的心嗎?」她幽幽一歎。

  「我希望能,卻怎麼也做不到,顏若曾問我容貌相似,會讓我無法區別他們嗎?我以為我可以。」他的目光變得深沉。

  「雲攸,那真的有差別嗎?」她突然問道。

  他詫異的望著她,「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現在不能明白,但我想告訴你,不管你愛的人是誰,你需要做的是正視自己真正的心意,看清楚人心中重要的內在,不要讓傷害蒙蔽了眼。有時候人很脆弱,會因為害怕而圓謊,卻讓謊言愈來愈多,但那並不代表是為了存心欺瞞。」

  「亦柔,你這話——」

  「不管發生任何事,我要你記得,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她胸口一悶,說完這句話,便招了夏菊扶她離開。

  向雲攸愣在原地,思索著亦柔說的話。謊言?內在?亦柔這些話是想告訴他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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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 11:36: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若顏見過皇上。」

  「我今天是微服出巡,你不用行禮,也別稱呼我皇上。」柳若顏要行跪拜之禮,卻教皇帝先一步扶了起來。

  他們此刻正在平時酒客不能進的後院亭閣中,旁人全被撤了去。向雲攸跟在皇上身後,除了小翠留下服侍外,也沒有旁人了。

  皇帝讚歎的欣賞著柳若顏那若出水芙蓉的花容月貌。

  好一位美嬋娟,果然不負花國狀元之名。如果褒姒能教周幽王為博紅顏一笑,烽火台三戲諸侯以至亡國,其天姿也不過如此吧!

  「那若顏要如何稱呼皇上好呢?」她盈盈笑問眼前威儀天下的男子。

  皇上並不如向雲攸俊美,但天生的氣度難掩其俊顏,尤其他那對深邃的眼,看似不羈、淺含笑意,卻又令人不自覺地又敬又畏。那眸光一沉,恐怕要一干朝臣皆垂首,不敢褻瀆聖顏吧!

  「姑娘以為呢?」皇上一笑。他不難看得出來,這柳若顏對他是崇敬,卻並不因為他的身份而有所畏怯,以尋常百姓來說,算得上是難得,難怪雲攸願與她結交。

  不過從他們倆的眼神看來,說只是朋友實在是令人難以信服,若非郎有情、妹有意,就是他這皇帝識人的眼光突然變差了。哈!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柳若顏眸光流轉,淺笑而答:「龍乃天子的象徵,如果您同意,若顏便以龍公子稱呼。」

  在外稱皇上是不妥!雖然治內清明,但萬一遇上居心叵測的刺客,危及皇上安危,那罪可不是他們擔待得起的。

  「那名呢?總不能有姓無名吧!」皇帝興味盎然地追問。這柳若顏不但有傲人的外貌,心思也敏捷,的確如傳聞般所言是個奇女子。

  「公子乃是萬民景仰的天,百姓依天而行,自是天行!」她順口而出。

  「龍天行?」皇上挑起眉,當真對眼前的女子另眼相看。

  不用說,他對這名字很喜歡,也覺得她取名的道理耐人尋味。

  「若顏學識不足,名字取得淺薄,還望公子見諒。」她謙遜的垂下眼。玩笑取的名,她當然不認為該被採用,何況取名的還是她這歌樓藝妓。

  「雲攸!你覺得呢?」雖然在心底稱讚,皇上卻仍是不動聲色,故意地朝向雲攸問道。

  「已經有所想法,何必要我多廢唇舌?」向雲攸淡然回道,他早已看出皇上眼神中顯而易見的滿意。

  「好!那今後朕要是微服出巡,就以龍天行為名!」皇上朗聲而笑。不愧是雲攸,知道贊同就罷,不贊同就是違逆皇上的意願,竟然乾脆什麼都不說。

  柳若顏聞言苦笑,有幸能替皇帝老爺取名,是何等榮耀又是何等的怪事?她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皇上當真採用。

  聊了一會兒,皇上突然問柳若顏:「姑娘覺得當皇帝如何,是否該是這世上最快樂的人?」

  和向雲攸交換了一抹眼神,她才回答:「以世人看來,皇帝乃九五之尊,能呼風喚雨、隨心所欲,後宮粉黛三千,錦衣玉食,沒有不快樂的道理。」

  她當然不明白皇上為何有此一問,只是雲攸的眼神告訴她,只要隨自己所想回答便行,說錯皇帝也不會怪她,但她還是選擇說較安全的實話。

  「那是一般世人的看法,你呢?」皇上顯然認為她該有其他的想法。

  柳若顏淡淡一笑,皇上認為她不是一般世人嗎?她不知該感到榮幸還是可笑。

  「不在其中,不知其味;不掌其司,不解其難。若顏淺見,四不而已。」

  就像她置身青樓的無奈,不是青樓人就不能解身在青樓之苦;皇帝該也有當皇帝的苦,那不足外人道的心事,也只有皇帝自己能明白。而這朗朗乾坤,又只有一個皇帝,那苦悶更是世人難以瞭解的了。

  皇上聞言一笑。這柳若顏是奇特,沒教他失望,今日一訪果然值得。要不是君主不奪臣子所好,這柳若顏他必召進宮裡封為嬪妃相陪,定當能解他煩悶。只可惜花國狀元芳心有屬,他這皇帝慢了一步!

  「雲攸!回去了。」想來出宮已有些時候,是該回去了。

  「小女子送龍公子。」

  皇上先行,向雲攸隨行在後,只是柳若顏突然拉住向雲攸的衣袖,在他詫異回頭時,在他耳邊輕道:「雲攸,今後別再來了。」

  她說完話立於原地,目送著他們離去。

  而向雲攸是一臉的不解與愕然,但他要保護皇上的安全,卻不得不走。

  他回頭看向柳若顏,望見的是她眸中決意不再相見的堅持。

  距離走遠了,他見不到的是她眼角滑下的淚水,是啊!她選擇了短痛……

  *             *             *

  「小姐!有個姑娘找你。」小翠進房傳來嬤嬤的話。

  「我不是說了,這兩天我不想見任何人嗎?」柳若顏坐在床沿,輕撫著微微發疼的額際,是偷偷哭多了,頭竟疼了起來,因此她更不想見任何人。

  「可是那姑娘說她是向公子府上的丫鬟,有急事一定要見小姐。」這兩天小姐連話都不愛說,小翠當然也明白她不想見任何人,只是那姑娘說是向府的丫鬟,該是向雲攸派來的,所以她才告訴小姐。

  言 柳若顏疑惑的抬眼,雲攸要丫鬟來找她嗎?叫他不許來,總不會退而求其次要丫鬟來吧!

  情 本想拒絕,但她又怕是他出了什麼意外。考慮了會兒,她問小翠:「人呢?」

  小「在門外,我叫她進來。」她就知道小姐會見她。

  說 夏菊一進門,就直直地盯著柳若顏猛瞧,而那眼神——絕非善意。

  吧「你家少爺叫你來的嗎?」見她像在看什麼毒蛇猛獸似的,柳若顏哭笑不得地問。看來這丫鬟來得心不甘情不願,她更明白向府上下的人會是怎麼看她的了。

  獨「不是!是夫人。」夏菊不得不承認這柳若顏美的,更勝夫人三分,但也就對她更沒好感,要不是如此,她怎麼能迷得少爺團團轉。

  家「夫人?」柳若顏微訝,想起那只見過一次的病美人,但旋即以冷淡的聲音道:「如果你家夫人是要你來警告我別再見向公子,你回去轉告要她放心,我已經請你家少爺別再上醉君樓了。」

  她怎麼也沒想到那病懨懨的莫亦柔會派丫鬟上門警告自己。

  夏菊沒料到她會這麼說,為之一愣,卻馬上搖頭,「不是的!我家夫人只是想邀你過府一聚。」這柳若顏和自己原先所想像的似有些差距。

  「我想沒那必要,你只要把我的話轉告她便行。」柳若顏淡淡地拒絕。

  「我家夫人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能不見她,這是她最後的心願呀!」夏菊急得就要哭出來了,要不是夫人求她,她怎麼也不來這醉君樓的,既然來了,當然也不能無功而返哪!

  白來是無妨,但她卻不能教夫人失望,萬一夫人說要親自上醉君樓那還得了?恐怕這麼一折騰,夫人有命來,沒命回向府啊!

  最後的心願?柳若顏被這話震撼住了,那莫亦柔身體真已那麼差了嗎?

  *             *             *

  柳若顏終究還是來到向府——選了向雲攸進宮的時候。

  當她見到莫亦柔時,她不得不承認那丫鬟的話並不誇張,莫亦柔那失了血氣的面容,教人看了便要心疼。第一次見她時,還算得上是氣色好,但此刻……

  「向夫人!你要我來,是有話對我說嗎?」她站在門口,細聲地問。

  「你可不可以過來坐這兒?」莫亦柔虛弱地笑著拍了拍床沿。

  柳若顏看了她好一會兒,便依言走到床邊坐下,誰能拒絕這樣一個病西施的要求呢?

  「你是顏若吧!」看到柳若顏的那一剎那,莫亦柔便知道自己的猜測無誤。

  雲攸那傻瓜啊!柳若顏和顏若不是神似,根本是同一人呵!她不懂雲攸怎麼會看不出來;既然如此,也難怪他會迷上男子的顏若了,不是嗎?

  柳若顏一歎,知道她不會告訴向雲攸這件事,所以點頭了。

  莫亦柔滿意她的回答,又問:「雲攸說你不想再見他了,是真的嗎?」

  雲攸這兩天又盯著柳若顏畫的那幅畫發呆,逼問出原因後,莫亦柔便有所決定,她想盡最後一份心,所以才要夏菊去醉君樓找柳若顏。

  大夫告訴她有心願最好是趕緊叫人完成,而她怎麼會不明白那意思?

  「是不應該再見面了。」柳若顏苦澀地回答。硬拖下去徒增痛苦,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吧!

  「你在乎他,對吧?」莫亦柔不死心,含蓄地追問。她當然是拐彎抹角地在試探柳若顏的心意。

  「本來不該在乎,他並不是我能在乎的人。」柳若顏轉開被莫亦柔看得不自在的臉,站起身走到房內的茶桌旁。

  「那就是在乎羅!」莫亦柔自己下了評斷,她的身子愈來愈不舒服,沒體力再多說,只好盡快的直搗重心;只是她也好笑的發現,為了這病,她什麼都想快起來,就連和雲攸說話也是,就怕說久了掩不住自己的不適。

  柳若顏盯著桌上的茶杯,無語可對。她不想對莫亦柔說謊,卻又不該承認啊!

  莫亦柔吞口口水,語氣短促地道:「我要你來,只是想求你一件事,你願意答應我嗎?」

  「如果不需要我掏心挖肺,也不是做傷天害理的事,我可以考慮。」柳若顏玩笑地道。

  莫亦柔被她的話逗笑了,只是身體上的不舒服又讓她臉色轉白,她吃力地搖頭。

  「那倒不是,只不過這要求對你來說……或許有些過分。」

  「什麼事?」柳若顏收起笑意,正色地看著她。莫亦柔的神色驟變,她知道自己不能佔住她休息的時間。

  「替我照顧雲攸好嗎?」

  「不!我做不到!」柳若顏驀地站起身來。

  「你覺得和我共同擁有一個丈夫,或是覺得做小很委屈嗎?」

  柳若顏搖頭。「如果可以,那是我的榮幸,我從來就不在意什麼身份。只是你根本不打算和我分享丈夫,所以委屈的人是你,但你大可放心,我從未癡想過擁有這份榮幸。」

  其實莫亦柔嘴上雖這麼說,雙眸卻透露了她真正的感覺,那是女人的直覺,柳若顏心知莫亦柔其實痛恨她的出現。

  莫亦柔怔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沒錯!她不能否認自己痛恨柳若顏的出現,因為她奪走了最心愛的人,但她也希望雲攸快樂呀!

  淚水充斥她的眼眸,其實她最恨的是殘酷的老天爺,祂給了她一個不能貪求的軀殼,而她的心思卻教柳若顏給看穿了。

  「不需要逼自己接受我,你沒有那個義務。」柳若顏直視她的雙眸,留下淒愴的笑容後便離去。

  莫亦柔何苦逼自己當個完美的人?人有喜怒愛惡欲,隨著自己的渴望,偶爾的任性又有何不可?只要不過分……

  在柳若顏的眼中,莫亦柔有絕對的權利擁有完整的向雲攸!

 

  靜靜地走在醉君樓後院的花圃小徑中,賞著花中粉蝶,柳若顏蹲下身撫過花瓣,一聲幽然的歎息溢出唇瓣。

  來世要是能選擇的話,轉生為花朵或是彩蝶比較好吧!這花兒雖然生長於青樓園中,卻還是那般的清幽不染塵,綻放著自在的美麗,而那彩蝶翩翩然地遊戲花間,自由無憂得令人羨慕哪!

  麻雀落在她幾尺的眼前,她羨慕的望著那小巧的身影,心想當鳥兒也好,多自在愉快啊!想去哪兒就飛去哪,無拘無束、少了羈絆。就像供養瓶中的花兒雖美,卻哪有園中的花兒清香?

  突然她嘴角牽動,似笑非笑地揚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她這是在欺騙自己嗎?

  鳥兒、蝶兒其實也有它們的悲哀,有它們想去也到不了的地方。隔著山、隔著海、還是撞上了這醉君樓高聳的圍牆……它們哪兒也去不了,就和她一樣呵!

  莫亦柔說要將向雲攸托給她,可莫亦柔怎能知道,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她的身份不配,一身的不堪也讓她不敢冀求啊!

  向雲攸一直站在後院的入口,遠遠地望著柳若顏美麗的身影,她美得像夢中幻化的花中仙子,而他卻不敢進入那幻境中,怕一踏進夢就醒了。

  但小翠還是發現了他,她悄悄地走到他面前,將一件防涼的披風輕置在他手中,然後輕笑著退出了這方天地。

  向雲攸望著手中的披風良久,按捺不住心底的渴望,還是移動了步伐走向她,彎下身為她披上披風。

  柳若顏以為是小翠怕她著涼,站起身抬頭要對小翠說什麼時,卻訝然愣住了。

  他俊朗修長的身形就這麼立在她身前,微涼的薄霧襲上他的臉,一切情景似幻似真,震動她渴求平靜的一顆心,而他那一襲白衣飄於微風之中,更晃出了她眼中不該有的淚。

  只是一個月沒見呵!竟恍如隔世,思念止不住的從那封住的箱中傾洩,濡濕了她得償的渴望。

  時間彷彿靜止了,他們就只能怔怔地停在那裡望著彼此。

  「不是要你別再來了嗎?」半晌,她低下頭,噙住不該滴落的淚水。是她自己要他別再來的啊!怎麼能這麼容易就渴望那對柔情深邃的黑眸?

  她花了這麼許多時日,要自己慢慢學著忘記,原來竟只是更深刻的在心中印下他的模樣?他的出現又要她多久才能封起思念?

  「我不能不來。」即使她不願見他,但他卻止不住自己的腳步。

  柳若顏輕咬唇瓣,啞聲地問:「為什麼要來找我?」

  或許是皇上要他來?長孫義逼他來?還是……莫亦柔勸他來?要真是如此,她更覺得可悲了。

  兩人間的沉默彷彿讓他們周圍的空氣凝結,她幾乎以為他不再說話了。

  「我很想你。」他開口了,簡單的幾個字,卻教她僵在那裡不敢回頭,怕夢醒、也怕心碎。

  「何苦?」她顫著聲音緩緩地站起。他這是要她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嗎?他難道不懂,在他這麼說以後,要她怎麼還能忘記抹不去的貪戀?他的想念可容許她狂妄的自以為是?他不該這麼說的!

  「只是情難以禁。」他清楚地道出自己的相思之苦。

  「那亦柔呢?你不再愛她了嗎?」她忍住痛徹心扉的椎心之苦,怕自己再也承受不住這一刻的矛盾與自慚。

  「我在乎亦柔……卻不能讓自己不去想你。」向雲攸輕輕地吻上她玫瑰般的唇瓣,彷彿想將她的氣息一點一滴的嘗盡,吸吮至心底最深的渴望。愈來愈炙熱的感情讓兩人迷亂,都怕這短暫的美好會在剎那間消逝。

  淚水彷若斷線的珍珠般,緩緩自柳若顏眸中滴落,他這樣說、這樣做,教她情何以堪?他分明是要她將他一輩子都刻劃在心中啊!

  「你好自私!」她微微喘息著,朦朧的淚眼迎上他深情眼眸。

  雖然他自私,卻也教她感動,終究他沒有為自己的變心去否定曾那麼用心守護的女人哪!

  「我知道。」向雲攸抬起手低語,碰觸著她掉落的淚,唇瓣撫吻過她的耳垂。

  雖然世間的規範沒有限制他不能去愛兩個女人,但他總以為那是不公平的,更從未想過要享受齊人之福,只是若顏的心性、脫俗卻牽引住他的心,教他無法自拔啊!

  她拿開他的手,狠下心別開臉,「我也知道你不能棄她不顧,你記得自己曾說過的話嗎?你無法二心的……回去吧!」

  夠了!有他這一番話和如夢似幻的吻就夠了,她無怨也無悔,記住他深深看著她的樣子,那一刻他眼中只有她、屬於她,這就足夠了。那莫亦柔生命將盡,她不能還自私的霸佔住他啊!

  她的話讓向雲攸無語了。

  突然間,小翠的聲音劃破這一刻的寧靜,她衝到了他們面前,焦急地對他道:

  「向公子!不好了,你家中的僕丁來找你,說是向夫人病危了。」

  向雲攸的臉瞬間慘白,望了柳若顏一眼。

  「快回去吧!」柳若顏惶恐地催促。

  他看她最後一眼,沒有再說什麼,便轉身離去。

  柳若顏用目光送別心中最不捨的眷戀,直到他身影完全消失,她剛止住的淚又緩緩滑落,滴滴墜入塵泥中。

  「小姐……」小翠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望著她,莫非那向公子又惹小姐傷心了?

  *             *             *

  向雲攸守著床上的莫亦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臉上毫無血色、蒼白如紙,但前兩天她還能和他聊天談心啊!

  大夫說她不肯讓自己向他說明她的病情,而他是怎樣的忽略?原來她的精神全是強裝起來的?如今裝不住了,才讓他驚心動魄的發現她快撐不住?亦柔怎能那麼傻!?

  「少爺!有客人要見你。」夏菊出現在他身後,囁嚅地輕道。少爺這恐怖的神色,是她入向府以來從未見過的。

  「不見!」他冷冷地拒絕。

  「我說雲攸,別那麼絕情,我們是來探望你那小娘子的。」說著,長孫義已經不請自來,大剌剌的走進房中。

  向雲攸聞言回頭,看見長孫義和走在他身後的顏若眼中都是盛滿了關懷。

  顏若?他也已經好一陣子沒見到他了;心中突然又湧起的怪異情愫讓向雲攸移不開目光,他甚至比若顏還久沒看見他,當然那也是因為他不知如何找他。

  「嫂子好些了嗎?」顏若避開他的眼神,朝床上的人影望去。本來她是不想再改扮男裝了,只是心中掛憂,又不便以柳若顏的身份前來探視莫亦柔,所以才又換上這一身裝束。

  「你們怎麼知道亦柔病情轉重?」向雲攸搖頭,卻又忽然疑惑地問。

  「這……」柳若顏一愣,求援的看向長孫義。

  「顏若說很久沒見著你,所以我便與他前來拜訪,才聽到你府中管家說夫人病重的。」長孫義回答得很順口。他相信雲攸現在也沒心情去向管家探問實情,就更無後顧之憂地隨口說道。

  「喔!」向雲攸眼神落回床榻。自己在想什麼?他竟還以為是若顏告訴他們的。

  「你那語氣是不歡迎我?」柳若顏輕歎問道。

  「怎麼會!?你那麼久都不見蹤影,我還以為你才是存心避開我。」他壓抑著胸口潮湧的那不該有的情愫,不能解釋那是什麼感覺。為什麼對顏若,他會有對若顏一樣的心情?

  「我最近……有點事出城去了。」她怎能說自己只是不敢再以男兒身見他?

  向雲攸還想說什麼時,卻被床上傳來的虛弱申吟打斷。

  「雲攸……」

  「亦柔?」所有的人都圍到了病榻旁。

  「顏公子……」莫亦柔努力地睜開眼,望向站在向雲攸身後的柳若顏。

  「我來看你了。」柳若顏百感交集地望著床上的病人,才兩天哪!這莫亦柔竟連說話都困難了?

  「答應我。」莫亦柔乞求的望著她,她現在真的沒權利自私了。

  「亦柔!你要顏若答應什麼?」向雲攸擔心她的身體,卻又不能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對顏若說那句話。

  「求求你……答應……咳!」莫亦柔執意地盯住柳若顏,卻因突然湧上的咳嗽斷了話。她知道自己沒有時間了,得不到柳若顏的承諾,她不放心呵!

  「亦柔,你別說話,等身體養好點再說吧!」向雲攸心疼地撫著她的胸口,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氣憤又無奈。

  淚水沿著莫亦柔的臉龐滑下,她只是看著柳若顏,「咳咳……答應我……」她不能不說,再不說就沒機會說了。

  「亦柔!你到底要顏若答應什麼?」向雲攸被妻子弄慌了,見她臉色愈來愈慘白,他的心揪結在一起,跟著濕了眼眶。

  柳若顏看著莫亦柔,搖首無語,不是她無情,只是那是她無法答應的事,要她怎麼能給下承諾?

  莫亦柔竟掙扎的要從床上爬起,像是要使盡最後一分力似的;沒有若顏的承諾,她死也不能安心,所以她哭著央求道:「求……求你……」

  她已經不能說出更多的話,有雲攸的淚陪她而去,已經夠了。

  「顏若!不管她要你答應什麼,你就先承諾她吧!」長孫義看著這一幕,心酸地向若顏勸著。

  「算我求你!」向雲攸也扶著莫亦柔掙扎的身體,急促地轉頭對他求道。

  亦柔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讓病情更嚴重的,就算他不明白她要顏若答應什麼,他都只能先要顏若的承諾好安撫她了。

  柳若顏猛烈地搖頭,霧氣染上滿溢悲慟的黑眸,雲攸不明白莫亦柔要她答應的是什麼事,怎麼能要她答應?那承諾不是她擔得起的呀!

  「答應……我……」話還沒說完,莫亦柔便劇烈地猛咳起來,也因猛然的激動就這麼咳出血來。

  「顏若!」向雲攸怒不可遏地瞪向顏若,他要是再不答應,自己定會掐死他!

  柳若顏咬牙,閉上眼流下淚水,她該怎麼辦?

  「顏若!算我求你!」向雲攸是快崩潰了。

  「先答應吧!」長孫義也急著勸說。

  「顏公子!夏菊求您好心,答應夫人吧!」驀然間,夏菊跪在若顏身前,淚流滿面的嚎啕大哭起來。

  只有她知道夫人要顏若答應什麼,她不能說,卻不得不求顏若成全夫人最後的願望。就算她不懂醫理,也明白夫人已經熬不住了,是拼了命要顏若答應上回不肯答應的事呵!

  「你們——」柳若顏望著整屋子祈求的眼神,知道自己是被逼得毫無選擇了。

  「答應我……」莫亦柔的眼紅腫了,她用著最後的力氣看向柳若顏,也賭上這最後一絲的希望。柳若顏必須答應,她沒力氣再求了……

  她知道自己不公平,對柳若顏的要求也過於任性,尤其是自己現在的情況,更是把柳若顏逼入死胡同,但她又有何選擇?

  「我答應!我答應就是!你快別求了!」柳若顏被她的執著擊敗了,放棄了自己的堅持,面對這樣一個深情的女子,她怎麼能不認輸?

  向雲攸感激的瞥他一眼,便急忙地扶亦柔躺好。「你聽到了,躺下休息吧!」

  莫亦柔心滿意足地露出一絲笑容。她深切的盯著向雲攸,竭力的對他說:「別忘了……我曾經對你說……的話……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

  她明白自己是自私的,明知道柳若顏和顏若的身份,卻不願對雲攸點破,為的不就是怕他的雙重愛戀讓他義無反顧?柳若顏並沒有猜錯,她是不願在有生之年和她分享雲攸,所以她將守著這秘密離開,這一點點自私與任性,她知道雲攸會原諒的……

  她並不覺得自己虧欠了任何人!

  當莫亦柔輕輕緩緩地閉上眼時,時間彷彿在剎那間靜止,不能止的——是所有人眼中滑下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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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長孫公子,請你勸勸我家少爺,別再整日守在夫人的靈前了。」夏菊哽咽的懇求剛踏入向府的長孫義,夫人死了讓她難過,少爺那模樣卻教她看了更心酸。

  如今沒有人敢說少爺對夫人不在意,整整十天,少爺就這樣守在靈前,要不是老夫人幾乎要跪下來求他,他也不吃不喝,只是直直地望著夫人的靈位。

  沒人知道面無表情的少爺心裡在想什麼,也沒人敢問。

  長孫義和他身後著男裝的柳若顏交換一眼,眼中儘是無奈與悲哀。

  他們能說什麼?因為太明白雲攸心底的痛楚,更是什麼安慰話都說不出口,說了也於事無補啊!

  柳若顏本來是不想再進向府的,但終究放不下向雲攸,所以還是來了。她心底清楚明白,對那莫亦柔的承諾,只是讓她有了藉口。

  向雲攸就這麼看著案上那座牌位,目光無神,身形蕭索,讓人望之心寒,那是多麼徹底的悲慟,才會讓一個人失神至此?

  長孫義和柳若顏走進靈堂,沒出聲去驚動向雲攸,只靜靜地站在他身後陪他,似乎這是他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人死不能復生!他們明白這時期,只有雲攸自己能熬。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向雲攸突然以平板的聲音開口問:「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心痛?」

  長孫義和柳若顏一愣,要不是雲攸仍站在他們面前,他們也確切聽到那澀然的聲音,還會以為那突來的聲音是來自虛幻呢!

  因為向雲攸沒有移動,既沒轉身也沒動作,仍是原來的模樣。他們甚至不確定雲攸知道他們的存在呢!

  「亦柔死了,你沒理由不該難過。」柳若顏合情合理地回應。

  「不!我並不是難過,而是心痛。」他驀然轉身,迎上顏若的眸子。

  向雲攸的眼神讓長孫義和柳若顏觸目驚心,他眼中盛滿的自責、悲愴,是那麼地深刻,一點一滴傳入他們的內心深處,他隱藏不了,他們更無法視而不見……那歉意——是他對亦柔的死感到愧疚?

  「雲攸,小娘子的死並不是你的錯,你何苦如此?」長孫義不忍地勸道。

  「對!亦柔的死並不是我的錯,但我明知她病弱,卻未能陪她走完最後一段路,甚至連她的病何時加重的都不知道,我算是哪門子丈夫!?」向雲攸雖然努力保持平靜,但他微微顫抖的身軀卻已洩漏出他心底的悲慟。

  柳若顏看得心疼,突然上前握住他的手,柔情的望著他。「你別這樣對自己,亦柔是不想要你為她擔心難過才不肯說,如今你為她自責傷痛,若是她地下有知,豈不是又要放不下了?」

  一股暖流從他的手傳達到心底,向雲攸詫異地望著那雙握住自己的手,為什麼他心口的沉悶歉疚竟一滴滴的化去?顏若的話彷彿讓他心中的冬雪遇上初陽,暖暖的化為春水,流過他傷痛的心底,那傷痕……竟開始在癒合。

  他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問:「告訴我好嗎?亦柔要你答應的是什麼事?」

  「我不知道。」她鬆開手,眼神閃爍地逃避。

  「是不知道,還是不肯說?」他嘴角浮現淒冷的笑容。他什麼都不能替亦柔做,甚至連她最後的心願都不知道!

  終究,她還是不忍心看見他黯然落寞的神色,咬了咬牙,含糊地告訴他:「她要我確定你會過得很好。」

  莫亦柔要她照顧他,不就是要她確定他過得很好?

  「為什麼?」向雲攸淒愴的望著顏若,為什麼亦柔要求顏若這種事?

  他知道顏若的話有所隱瞞,卻也明白他不會再說得更多了。亦柔啊亦柔!你是用什麼心思在為我打算?向雲攸的歎息逸出唇間,對妻子,他竟是如此的不瞭解。

  柳若顏無語。為什麼?唉!要是她能說就好了……

  長孫義歎口氣,他是明白這一切,但他又能說什麼呢?

  *             *             *

  長孫義有事出城去了,柳若顏再度以顏若的身份去探視向雲攸,從上次至今也過了一個多禮拜。

  本來她打定主意不能再以顏若的身份去見向雲攸,可是折騰了自己一個多禮拜,沒見到他如長孫義所說的氣色漸好,她就是放不下心底的那塊重石,所以還是來了。

  夏菊引柳若顏到向雲攸所在的地方後,她便退了開。

  只見向雲攸立於向府的後花園之中,望著一株雛菊出神,時間彷彿就為他定格在那裡,成了一幅令柳若顏憐惜的畫面。

  本來不想打擾了,她打算就這麼離去,但他卻正巧抬起頭來,視線直直地遞飛而來,有片刻的微愕,但她卻立即對他逸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不能走了,柳若顏只好走到他身旁,淺笑地問:「在想什麼?」

  其實不用問她也能明白,他是在悼念亡妻吧!不過悲傷是會隨時間淡化的,他的精神的確如長孫義所說的是好多了。

  向雲攸一笑,毫不避諱地輕歎:「想你什麼時候會來看我。」

  她怔著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苦笑道:「看來我不必為你擔心了。」

  一股酸澀蔓延她的心底,他只是隨口的玩笑,卻怎麼會知道那話在她心底造成了多大的激盪?實在不公平呵!

  搖了搖頭,向雲攸有些指控地笑道:「我不是在開你玩笑,本來是想差人請你過來陪我喝喝茶解悶,卻又想起長孫義不在,我連上哪兒去找你都不知道,只能等你自己來看我了。」

  這顏若想看他的時候才來,卻不許他這朋友找上門,教他覺得有些無奈。失去亦柔,在釐清自己的思緒前,他決定不去找若顏,所能見的也只有朋友了。

  言「不要這樣諷刺,我有我的苦衷。」進退兩難的她實在不知怎麼解釋才好。

  情「苦衷?」向雲攸自嘲地笑了笑,眸光鎖住他心虛的眼神,「是呀!我怎麼忘了自己是個膚淺的凡夫俗子,會計較所謂的身份而教你難堪。」

  小 顏若在他的心底一直有種特別的份量,所以他更無法忍受顏若將自己看得如此淺薄。只是,他對顏若的感覺有著說不上的在乎,要說只拿顏若當朋友,那是他在騙自己。

  說「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卻故意要說得如此不堪,以後我還敢以朋友之名來見你嗎?」轉過身背對他,一股心酸湧上她的心頭。

  吧「我只是以為對你而言,我比不上長孫義。」望著顏若的背影,他的語氣不自覺地透露出一股酸味,教他自己聽了都有些震撼,也怕會惹惱了顏若。

  獨「怎麼會?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哪來的比較。」她僵硬地轉回身,只當他話中並沒特別的涵義。畢竟,她現在是顏若,是男兒身呀!

  家 雲攸沒道理為了顏若吃醋……只是一對上他的眸光,便教她傻了眼,他眼中隱藏不住的——是愛戀!?該不會是他已經看穿她和顏若根本是同一人?柳若顏心慌了起來。

  「在你心中是有個天秤的,你以為我看不見?」他朝他逼近一步,咄咄逼人。

  其實,他只是害怕,怕有那麼一天,顏若就真的這麼消失了,雖然心中那不該有的複雜情緒,讓他也不得不想——或許顏若是該在他的生命消失。

  否則愈見顏若,他不確定的心便教他愈覺得痛苦,他想擁住顏若,那渴望竟不輸給對若顏的感覺,這渴望教他駭然,更別說顏若要是知道,會拿他當什麼樣的異類看待?肯定會把顏若嚇壞了吧!

  而在心中,他更對若顏隱隱的感到抱歉,他怎麼能告訴若顏,自己也愛上了顏若、愛上了一個男人!?若顏不會理解的,畢竟連他自己都不懂怎麼會這樣,他恨透了自己有這種感覺,但是……他就是想見顏若、無法將他的身影從腦海裡驅逐。

  「你看見的是你自己眼中的天秤,並不是我的,我要回去了。」她慌亂地退開幾步,和他保持著教自己心安的距離。

  見他轉身要走時,向雲攸快速地拉住他的手,艱難地道:「就算是我說錯話,你也不必急著回去,該不會是家裡有小嬌妻在等你?」

  向雲攸現在才發現自己對顏若的瞭解竟是少得可憐,別說住處,連其他的事竟也一無所知。他從未問過顏若是否已娶妻,而顏若也不曾提起,想起每次相約,顏若都要趕在天黑回去,或許是有可能……

  柳若顏為他的話一愣,旋即放心地笑起來,看他一臉認真,原來並沒有發現顏若就是柳若顏。

  「我年紀還小,所以沒打算過娶媳婦,哪來的小嬌妻等我?」她搖頭否認。她又不是真的男人,怎麼娶媳婦呀!

  向雲攸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但立即又在心底苦歎,顏若還沒娶妻又如何?日後終究要娶的,就像他會娶若顏一樣,只是,他該怎麼面對顏若、面對若顏、面對自己……

  就這麼將這份複雜的情感深深的埋葬在心底?他是不能嚇走顏若,也不能傷害若顏的吧!

  但,那不該有的悸動真的能藏得住嗎?他怕自己做不到!

  *             *             *

  向雲攸原本沒打算要跟蹤顏若的,只是送他出府後,雙腳就情不自禁地跟著他走,無意識的,便已經跟著顏若走了一大段路。

  顏若要去找柳若顏嗎?想起若顏那柔美的容顏,一陣苦澀掠過他的心底。自從亦柔死後,他就沒再見過她了,他不敢、也不能去見她;對亦柔的愧疚讓他逼著自己不去想她,可是說不想就能不想嗎?若顏的倩影是如此深刻地烙印在他心底呀!

  只是,循著那熟悉的路線來到醉君樓,疑惑便浮上他的心底,當他看見顏若停在後院的側門口時,他傻住了。

  為什麼顏若從醉君樓的後門進入而不是正門?當向雲攸看見小翠開門,牽著顏若的手消失在門扉之後,他心中頓時五味雜陳,一時也僵住了。

  靜靜的,他就這麼站在那裡望著那扇門。

  夕陽西下,點點星辰綴上夜空,月兒輕柔地綻放柔和光芒……直至星星黯淡了,月兒悄悄移了方向,公雞初啼聲劃破寧靜,朝陽緩緩地升起,早晨的朝露滲入他的皮膚……

  顏若……沒有出來。

  向雲攸輕輕的笑了起來,愈笑聲音便愈淒厲,愈教人聽了毛骨悚然。

  一身的夜露濕了他的衣衫,也涼透了他的心。

  他還想確定什麼?希望奇跡出現嗎?

  他想見卻不能見的人竟是同一人呵!到如今他才終於明白,為什麼握住顏若的手時,他心底也會湧上愛戀的情愫。

  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染上斷袖之癖了,以為自己哪裡不正常,既戀上若顏,卻又戀上與她神似容貌的男子;原來他不是癡、不是傻呵,而是活生生的被戲弄了。

  顏若、若顏?他竟然從未想到,哈……他是何等的遲鈍?蹣跚著腳步,向雲攸一會兒笑一會兒淒苦的緊閉雙眸,搖晃著身子朝向府走去。

  *             *             *

  「雲攸!長孫義說你有事找我?」柳若顏立於桌前,朝一直沒轉頭的向雲攸問道。自那天去向府看他後,又已經一個多月了,他心中的傷痛該是舒緩許多了吧!

  這是最後一次,她以顏若的身份來見他,從今以後她只當柳若顏,也不再多冀求什麼,這一輩子該在醉君樓過,就在醉君樓過吧!

  向雲攸緩緩地轉頭,眸中的凌厲教她心中一驚。她怎麼也沒料到他會有這種冷凝、酷寒的眸光。

  他那冷然逼人的神態,讓她的心底泛起不安的預感,本能地退了一步。

  這一個月以來,他發生什麼事了嗎?長孫義只說這一個月來,向府大門深鎖、無客能進,他也不知道雲攸的情況,昨日派人找他,也只是要他代為轉告顏若今日相見。

  向雲攸沒說什麼,將茶錢置於茶桌上,拉起她的手就朝茶館外走去。

  柳若顏的手被拉扯得疼痛,但她卻沒有抗議出聲,掙不過他的蠻力,她也只能任他拉著自己,踉蹌地跟上他疾走的步伐。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城外的那片紫竹林,她才忍不住問:「雲攸!你要拉我去哪兒?」向雲攸什麼也沒說,就這麼毫無預警地甩開她的手。

  柳若顏靜靜地輕撫自己紅腫的手腕,既然她問什麼他都不說,那她就不問好了,想說話他自己會開口吧!

  陽光斜射在紫竹林上,知了之音縈繞林中,本該是祥和的美景,卻因突然闖入的兩人,使得空氣凝窒,反而成了僻冷之地。

  向雲攸平撫著內心的澎湃洶湧,為什麼在被欺瞞得如此淒慘之後,他握住她的手時還是忍不住地悸動、還是無法恨她?甚至他竟該死的因為她紅腫的手腕而感到心疼……

  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向雲攸在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後,才冷漠的面對她。「顏若!你最近有和長孫義去看若顏嗎?」

  「去了幾次。」她不解他何來如此一問。

  強忍著胸口的悶氣,他又問:「她……近來可好?」

  「無病可算好?」她澀然地轉身,他已許久未到醉君樓了。

  向雲攸突然用力地將她扳向自己,朝她怒吼:「柳若顏!你騙得我好苦!」

  她徹底地怔住了,瞠目結舌的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他知道顏若就是柳若顏了!?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上次在向府的後花園?不!如果是那一次,他沒道理忍到現在才發怒。

  「別想告訴我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他痛心疾首地推開她。

  「雲攸……你怎麼會知道?」她跌坐在地,困難地把話擠出口。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她沒有心理準備,也不知道該怎麼撫平他的怒氣。他如此怒不可遏,是氣她的瞞騙吧!她能體諒,平時或許還好,但莫亦柔過世,心力交瘁的他恐怕更不能接受這種謊言,更將她的行為視為背叛,要將她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了。但她不是存心的啊!該怎麼解釋?

  向雲攸強迫自己瞪著她,不理會心底想扶起她的衝動。

  「我不該知道是不?好讓你能一直戲弄我,直到你膩了?」他譏誚地諷刺。

  虧他一直當顏若是好友,視柳若顏為難得的紅顏知己,未料太過的信任讓他從未懷疑他們會是同一個人;難怪顏若怎麼也不肯將住處告訴自己,不就是怕身份洩露?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被她玩弄得團團轉,可悲的是竟然還渾然不覺,簡直是該死的愚蠢!哼!就連長孫義也騙他!

  「我不是……」她倉皇失措地想解釋,委屈的淚光浮現眸底。

  「亦柔也知道?」他冷漠地打斷她的話。

  柳若顏望著他,木然地點頭。她驀然發現,現在自己說什麼他都不會相信,反正他已經認定她說什麼都是為了圓謊,所以她放棄解釋,也不想再為自己辯駁。

  向雲悠淒厲的笑了起來,連亦柔也瞞著他?

  不知笑了多久,他倏地止住笑,目光深沉的凝視著她。「亦柔要你答應的是什麼事?」

  既然亦柔知道顏若就是柳若顏,那她會要求若顏答應什麼事?他明白上回她說過的肯定不完全是實話。

  「她說,如果有一天她必須離開,要我……代她照顧你。」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隱瞞了。她明白,如果她再有一絲的瞞騙,他會對她更恨之入骨。

  「所以你那天跟來看亦柔死了沒有?」他冷笑道。

  難怪隔天,長孫義和顏若就來探病,原來他們根本就知道亦柔病危的情況!他不是想否定他們的關心,只是太多的欺騙讓他不知能相信誰。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柳若顏搖著頭,痛心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從來沒希望過莫亦柔的病更嚴重,也不敢冀望能和雲攸廝守,而他這樣說,卻是把莫亦柔的死歸在她身上,指她詛咒莫亦柔。

  「你很希望有機會完成她的托付,不是嗎?」向雲攸逼自己忽視她的淚水,狠毒地諷刺。可是……該死!事到如今,他竟然還是心疼、在乎她的淚水!

  「你這樣說太不公平!我不敢接受她的要求,卻是你要我答應她的啊!」她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冷酷得近乎完全陌生的男子,他怎麼能這樣譏諷她?她根本從未有過妄想。即使莫亦柔走了,她也不敢癡心妄想啊!

  「你和長孫義聯合演了一場這麼長時間的戲,用盡方法接近我,不就是想成為狀元夫人?不管是以若顏還是顏若的身份!」他鄙夷的瞪視著眼前哭得梨花帶淚的人兒,強迫自己這麼去想。不然,他一定會狠狠將她擁入懷中。

  柳若顏咬著發白的唇搖頭,滿含淚水的眼眸充滿了心碎和徹底的失望,她使盡力氣才能穩住渾身顫抖的身體,從泥地上站起。

  望了他最後一眼,她轉身便要離開這一片紫竹林。

  「你不打算為自己辯解了嗎?」向雲攸冷冷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她緩緩地轉頭,以痛楚的眼神望著他,「如今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不是嗎?」

  向雲攸靜靜的看著彷彿快站不住腳而跌倒的她。他的心正一寸一寸的在妥協,幾乎要衝上前去扶她,只是固執和倔強終究沒有移動他僵在原地的雙腳。

  「就當我是你心中所想的那樣吧!我是欺騙了你,我是處心積慮的要爬上狀元夫人的位置,想攀上枝頭當鳳凰;你要把妻子的死怪在我頭上也行,誰要你相信青樓的煙花女子?哈哈!總之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了!」她自嘲地把話說完,便踏著踉蹌的步伐離去,留下愣在原地的向雲攸。

  別讓傷害蒙蔽了眼……謊言有時只是為了害怕而圓……

  莫亦柔說過的話突然掠過他的心底,讓他猛然一驚。難道他……錯了嗎?

  若顏那沉痛的眼神浮印在他心頭,他驀地抬頭,她早已消失了蹤影。

  向雲攸氣憤的用手擊斷紫竹,手心傳來的疼痛卻不能讓他混亂的思緒更清明。

  亦柔……你怎麼狠心留下悵惘就離我而去?

  *             *             *

  「小姐!你怎麼了?」小翠一看見柳若顏的模樣,就不禁掩嘴驚呼。小姐這失魂落魄的樣子,幾乎像是從鬼門關繞了一圈死裡逃生似的。

  柳若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醉君樓的,也不在意小翠在她耳邊的驚呼,就這麼讓小翠扶回房,換衣、洗臉、重新梳理。

  等小翠將她打理好時,她仍只是麻木的坐著。

  她是怎麼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惹上這痛苦的情債?是老天爺嫌她身世不夠淒涼悲慘,要她嘗盡人世的不堪與苦痛嗎?

  她向來並不信因果,但她現在卻不得不以為自己的前世是罪大惡極的人!要不,老天爺怎麼會要她遭受這樣的苦痛?

  「小姐!你不是去見向公子嗎?到底怎麼了?」小翠禁不住她再這麼不言不語,彷彿整個人空了的模樣,趕忙害怕地追問。小姐一向是有思想、有生命力,教她傾羨的呀!

  柳若顏幽幽地抬起低垂的頭,以空洞的眼神望著小翠,喃喃地道:「情債以淚相償,今後東西兩旁,該是情、該是債,皆已隨雲煙消散,不再惹得心煩……」她的心在滴血啊!

  「小姐!你別胡言亂語!」小翠驚呼,她是不懂小姐話中的意思,但淚呀債的絕不是好事吧!她怕小姐有輕生的念頭,那可萬萬不行!

  柳若顏一笑,伸起手撫過小翠稚嫩的臉。「我要嬤嬤讓你贖身,離開這醉君樓吧!」留在青樓,終將遭人看輕,小翠還沒染塵,是離開的好。

  「不!小姐你別趕我走,我不要離開你!」小翠激動地抓住她的手,離開醉君樓,她又能去哪裡?再說,小姐現在這副模樣,她怎麼能棄主而去,她放心不下呀!

  「別那麼傻了!我不是要趕你走,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哪!」柳若顏輕歎。

  「不!我不傻,也不走!」小翠堅持。

  柳若顏搖頭,「傻丫頭!還說不傻呵!」她是走不了,小翠竟是不肯走。罷了,人各有所求……

  *             *             *

  小翠還是忍不住,自個兒去找向雲攸。

  「我們少爺近來都不見客的。」夏菊出了側門,對小翠說。因為聽說是柳若顏的丫鬟,她才出來的。

  「求求你!夏菊姐!讓我見見向公子吧!」小翠不死心地懇求。

  她不明白向公子和小姐間是怎麼回事,又不能放任小姐那樣下去,已經慌得沒了主意呀!除了來找向雲攸,她已經無法可想。

  「不是我不肯,是我們少爺真的誰也不見。」夏菊為難的望著小翠。

  現在整個向府都籠罩在一片低沉的氣氛中,根本也沒人敢和老是將自己鎖在書房的少爺多說句話,誰又敢傳達這個話,又不是吃撐了找挨罵!

  況且老爺和老夫人都吩咐過將訪客全打發走,別讓人打擾少爺。

  「夏菊姐!你不明白,自從我們小姐和向公子見面回來,就不吃不喝也不見客,簡直就像具行屍走肉,我看不下去了呀!」小翠愈想愈難過,忍不住哭了起來。

  「小翠!我們家少爺的情況又能好到哪裡去?你還是回去吧!」夏菊是同情,也明白小翠護主心切的心情,但卻實在是幫不上忙。

  忽然,小翠想到什麼,從懷中取出一張字條塞入夏菊手中。「那幫我把這字條傳給向公子看吧!是我們小姐那天回家念的,我不懂意思,或許你家少爺能懂。」

  小翠是不怎麼明白若顏話中的意思,但若顏一直有教她習字,所以她便將話寫了下來,希望向雲攸看了能明白。

  夏菊望著手中的字條,歎口氣承諾:「我會設法拿給少爺看,你就回去吧!」其實她是想起了夫人,或許她應該幫夫人完成心願才對!

  *             *             *

  好不容易,皇上等到向雲攸上朝了,但他那消瘦的模樣教皇上看了也愕然。

  在御書房,像往常般退去所有的人,皇上便走到向雲攸面前。

  「皇上,微臣想辭官回鄉。」向雲攸突然單膝跪在皇上的跟前。

  「朕不准!」皇上一口回絕。他在心底暗咕噥,這雲攸也真是的,自己還沒來得及安慰他呢!他就先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向雲攸是個賢才,也是他難得的良友,他絕不可能讓他就這麼辭官,那不僅是他的損失,也是國家的損失。

  「皇上,微臣已無意仕途。」向雲攸抬起頭,迎向皇上凌厲的目光。

  「朕說了不准!也不許你再提!」皇上怒道。

  「皇上,如今微臣這樣的心境於您無助,就讓臣歸鄉吧!」向雲攸無懼地面對那足以教一干威名顯赫的老臣嚇軟腿的威怒聖顏。

  說真的,皇上不得不佩服向雲攸的膽量,就算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見他眉一挑、目一瞪,也早退到三尺之外大喊「皇上恕罪」;而這向雲攸,竟只是無懼無駭的一本初衷。是存心尋死,還是他這皇帝一向對他太寬容?

  也因此,他更非留下向雲攸不可。

  他這皇帝總得要有個可以例外寬容的人,而這人除了不知死活卻又教他欣賞的向雲攸之外,的確是無人可代替。

  「歸鄉做什麼?讓你抱著一肚子的才華終老鄉野嗎?」皇上深深地望他一眼,才又道:「朕可以再給你時間休息,但不許你再提辭官之事。」

  向雲攸對皇帝的知遇之恩只有感動,他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只能鞠躬盡瘁地來報答皇上對他的欣賞包容了。「微臣明白了。」

  「起來吧!朕有一事與你商量。」皇帝顯然很滿意他的回答。

  向雲攸起身,「什麼事?」

  「你有娶那柳若顏進向府的打算嗎?」皇帝直截了當地問。

  「不!微臣不會娶她過府。」向雲攸斷然回道。

  皇帝一訝,眼中旋即閃過一抹光芒,他不動聲色地說:「既然如此,朕打算迎她入宮為妃。」

  「皇上不可!」他本能地反對。

  「有何不可?那柳若顏非庸脂俗粉,她才貌兼具、世間少見,朕一直難以對她忘懷呢!」皇上挑起眉道。

  「那柳若顏……是青樓女子,怎麼配得上皇上?」向雲攸困窘地找了個藉口。

  「愛卿此言差矣!青樓女子又如何?那柳若顏乃清白之身,文采出眾,多少豪門子弟欲娶過門;朕後宮粉黛三千,多她這一名奇女子又何妨!」皇帝輕笑,不以為然地反駁。

  「皇上既然欣賞她,那後官佳麗已有三千,怎忍心要她入宮?」向雲攸忍不住道出心中所想。

  「當朕的妃子是委屈她了?」皇上故意刁難地問。能進宮的女子皆以為榮幸,而向雲攸竟替柳若顏覺得委屈?

  「臣無此意,只是希望皇上三思。」向雲攸穩住心神,他竟無奈的發現自己就是放不下她啊!

  「好!朕給她個選擇,如果你不娶她過府,她便入宮!」皇上撂下一句話,旋身離去。

  向雲攸登時愣在御書房,不敢置信地瞪著皇上離去的方向。這是什麼選擇?說是給她個選擇,卻是他得選擇?君無戲言哪!皇上究竟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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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 11:37: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夏菊站在書房門口,望著手中的紙條,遲遲不敢敲門。她是答應小翠沒錯,卻一直找不到機會將字條給少爺看。

  今天少爺從皇宮回來以後,臉色沉重,心情似乎更差幾分,自己該在這個時候說嗎?但她總不能這麼拖下去,少爺也不知哪天心情才會好。

  下定了決心,夏菊敲了敲書房的門,沒聽到回聲,她一放膽便推門而入,反正大不了一頓罵,她認了。

  一進書房,她果然見到少爺還是盯著牆上的那幅山水畫。說真的,她不明白那幅畫有何奇特之處,雖然夫人生前說那畫有別人不懂的價值,但不就是幅畫嘛!怎能教少爺一天到晚儘是沉迷的守著它瞧?

  「少爺!」夏菊小聲地輕喚。

  向雲攸從畫上移開眼神,並沒有對她的打擾生氣。「有什麼事嗎?」

  夏菊抿抿嘴,因他的平靜而更放大了膽子,在勇氣消失前一古腦兒地把話說出口:「前幾日,醉君樓的小翠上門來找少爺。」

  他一僵,穩住心中激動的情緒,澀然地問:「她家小姐要她傳話嗎?」

  夏菊急忙搖頭,「不是的,她說她是瞞著她家小姐偷偷來找少爺的。」

  「她說了什麼?」他聞言,一顆心不禁一陣緊縮,難道會是若顏出事了?

  「她說她家小姐那日和少爺見面回去以後,不吃不喝不見客,整個人失了元氣,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夏菊照實傳話。

  「還有呢?」

  他平板的神情讓夏菊不知他心中有何想法,她將手中的紙條遞給他。「小翠說這是那日柳姑娘回去以後嘴裡念的話語,她不明白意思,偷偷記下,想問少爺是否明白。」

  見向雲攸低垂著的目光鎖在那紙條上,她也算是完成使命;夏菊鬆口氣,悄悄地退出書房。

  「情債以淚相償,今後東西兩旁,該是情、該是債,皆已隨雲煙消散,不再惹得心煩……」

  向雲攸一遍一遍地低喃著字條上的詞句,一遍一遍地咀嚼字裡的涵義。

  不!她別想獨善其身,從此將他忘懷。他憤怒的抬起頭,抓緊手中的紙條,一臉決然,不由分說地衝出書房的門。

  皇上要他替她作選擇!好!他就作選擇!

  *             *             *

  向雲攸一衝入柳若顏的房間,便一把抓住她的手。

  「雲攸!?」從床上驚慌被拉起的柳若顏還弄不清楚情況。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憤怒地將那張字條丟到她面前。雖然憤怒,但他卻也發現,她的確是瘦了,瘦得教他心疼。

  柳若顏沒有理會被抓住的那隻手,她以另一隻手拾起落在羅裙上的字條,疑惑的望去,隨即看向小翠。

  「小姐,對不起。」小翠歉疚地低下頭。她原本是希望向雲攸出現,好讓小姐別再愁眉不展,但他現在的恐怖模樣,似乎不來較好。小姐那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是會激怒向公子的話嗎?

  早知道她就不該那麼多事,小翠後悔起來。

  「這字條上的話沒什麼意思,只是我隨口念的詞句。」柳若顏默默地抽回被他箝制的手,以冷漠平靜的聲音回答。

  這幾天她慢慢的想開了,或許她不會再感到快樂,或許她不能將他從心底徹底拔除,但她可以選擇另一種方式愛他,比較適合她的方式——在心底默默為他守候、為他祈福,也是一種愛他的好方式,不是嗎?

  「你別想騙我,是!你是可以拋情卻愛、不再惹得心煩!但我呢?你肯定沒想過我的感覺對吧!你怎麼能如此自私!?」他激烈地吼著。

  小翠沒見過他這般嚇人的模樣,趕緊退出房去。

  「我只是想過平靜的日子而已。」她喟然而道。

  他氣她、恨她、惱她不是嗎?即使她想,也不能為他做什麼呀!不再自憐、不再為情所苦,是她現在唯一能冀求的了。

  向雲攸瞪著柳若顏,卻無法從她淡然的表情上看出些什麼,她真的將情愛化為雲煙消散,不再心煩了嗎?他猛然一偏頭,賭氣的想,她根本未曾愛過、也不曾真正在意過他,要她不再心煩當然容易!

  她竟然可以輕易的忘了他!?她決定將他拋諸腦後的想法讓向雲攸生氣,但他更氣的是自己學不會她的灑脫,還該死的在意著她。

  這時,醉君樓的嬤嬤也奔了進來。「向公子!你有話好好說,若顏惹您生氣,我要她向您道歉就是,您別和若顏生氣了。」

  嬤嬤說完便緊張地對若顏使眼色,「若顏!」

  「向公子,若顏無禮,在此向您賠罪。」柳若顏下床,順從嬤嬤的話屈膝道歉。

  向雲攸一言不發,只是沉著鐵青的臉俯視著她。

  「是呀!向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別和我們若顏計較。」雖然嬤嬤不明白向雲攸怎麼突然和若顏翻臉,但他實在不是她們得罪得起的人。所以就算若顏沒有錯,也只好委屈若顏了。

 

  向雲攸抬眼,驀然轉身對嬤嬤冷聲地道:「叫若顏收拾,我要替她贖身,三日後娶她過門!」他話一說完,便轉身離去。

  「不!我不要!」柳若顏猛一回神,驚恐地叫道。

  剛跨出房門口的向雲攸倏地回頭,冷笑著看她一眼。「這由不得你!」

  「不!嬤嬤,別讓他贖我!」望著他消失的背影,她期求的拉住嬤嬤的衣袖。

  雲攸是要報復她的欺騙?一想到他要娶自己的理由,若顏心底便泛起絕望的恐慌,不!她不要面對這樣的他呀!

  「若顏,如果向公子決心要贖你,我沒辦法不答應哪!」嬤嬤為難地搖頭。京城裡誰不知道?向雲攸是當今聖上最寵信的人,惹惱了他,萬一他要皇帝將醉君樓夷為平地,那該如何是好?雖然她不認為向公子是那種卑鄙的小人,但事情總難保個萬一,而那「萬一」卻又不是她賭得起的呀!

  「不要!我不要!」柳若顏絕望地搖頭,卻也能體會嬤嬤的無奈。就因為能體會,所以她更絕望了。

  「若顏,看開點,那向公子有財有勢、有人品,是個好對像呀!」嬤嬤握起她的手,柔聲地勸著。

  本來她就一直認為若顏要是能嫁給向雲攸該是最好的歸宿,只是現在他們兩人的情況怎麼會弄成這樣?

  「嬤嬤,你不懂呀!雲攸是恨我才要娶我,那豪門深宅豈容得下我的身份,向家的人又將會如何鄙視我?我不要嫁入向府!」柳若顏心痛地趴倒在床上哭訴。

  嬤嬤和小翠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只能苦著一張臉。她們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             *             *

  「原來如此,雲攸已經知道顏若是你女扮男裝。」長孫義若有所思地沉吟。

  難怪他去向府都不得其門而入,想必雲攸是在氣自己和若顏一起騙他,只是他當初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那麼激烈。

  「你說我該如何是好?」眼看明天就是那三天的最後期限,柳若顏是亂了方寸,也只有長孫義能商量了。

  「妹子!這回不是愚兄不肯幫忙,是我沒法子可想。」長孫義歉疚地看著她。

  「為什麼?」她幾乎能聽到最後的希望已破滅的聲音。

  「你想入宮為妃嗎?」他突然問道。

  若顏不明白長孫義的用意,幽幽地問:「宮中的紅粉足以淹沒長孫宅,你以為我會有興趣為皇上的後宮芳名錄添上柳若顏三字?」

  「那你就只能認命的嫁入向府了。」長孫義攤攤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長孫大哥何出此言?」她不懂。

  「聽說皇上告訴雲攸,若他無意娶你,皇上便要迎你入宮;雖然不知皇上究竟是何用意,但如今雲攸的選擇看來已經很明白了。」他同情地望著她。

  他是希望若顏能過得幸福,也曾經希望她和雲攸能有好結果,卻不是希望在現在這種尷尬的情況,更不是在雲攸這種讓人不能理解的情緒之下。

  「因為皇上的話,所以他才要娶我……」柳若顏跌坐在床上,眼中浮起一層霧光。

  因為皇上逼他選擇,他不甘心讓她入宮享受榮顯,所以要娶她?這不只是報復,還是一種不甘!

  她並不認為入宮為妃是榮耀,但她知道雲攸認為自己會這麼想。

  長孫義點頭歎道:「所以這件事我才幫不上忙,君無戲言,如果雲攸不娶你,你就得進宮服侍皇上了。」

  聽說皇上對若顏欣賞有加,連他的皇后妹妹都說,皇上在她面前提起過好幾回若顏的名字,看來傳言是不會假了。

  只是由此更可見皇上對雲攸的寵信,堂堂一國之君,竟願意將自己喜愛的女子讓給臣子,還不夠顯現他對那名臣子的重視嗎?

  「皇上……真是害慘了我……」柳若顏哭笑不得地閉上眼。她的未來竟得由人擺佈,這世界是多麼不公平呵!

  *             *             *

  當向雲攸來接柳若顏時,她坐在床沿的幃幕之間,一臉從容,眸光清冷平靜,彷彿正等著他來;倒是一旁的小翠顯得惶惑不安。

  向雲攸見她如此,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卻在分秒中又已消失。「看來你已經不排斥嫁入向府了。」他嘲諷地挑起眉。

  三天前他提起時,她那一臉的拒絕表情還清楚的烙印在他心底呢!

  「排不排斥我都得嫁,不是嗎?」柳若顏站起身。

  「你倒想得開。」他的口氣仍舊輕蔑。

  「想開不好嗎?嫁入向府能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住華府、享富貴榮耀、不再為人賣藝,是該慶賀,不該想不開。」她平靜地自嘲。

  她說的部分是實情,一般女子若能嫁他為妻,必然是欣喜若狂,但不就代表她也是這麼以為。

  向雲攸瞪著她,她那話說得諷刺,教他心底明白得很。沒錯!她不願嫁她,卻認了命,所以用話譏諷。

  「你該準備好了吧!」他沉聲問道。

  「怎麼來怎麼走,醉君樓沒有太多我需要帶走的東西。」

  「是想入向府後樣樣不缺吧!」他故意譏刺。

  「你高興,隨你怎麼想。」柳若顏沒有反駁,反正事事隨人想多說無益。

  既然不再賣藝取悅客人,她也就不需要那些華服和累贅的裝飾了,或許從此能過簡單的生活,是她唯一覺得可喜的。

  柳若顏要小翠收拾起一些簡單的衣裳,那些華麗的服飾她全送給了醉君樓的姐妹們,反正也不適合在向府中穿戴引來非議,所以她才說沒太多可帶走的東西。

  「沒錯!我高興怎麼想是我的事,先告訴你,別期待我不會再娶!」向雲攸被她的語氣激怒,擊桌冷聲道。

  「我從來不敢這麼奢望,你要三妻四妾也不是我能管的事。」她溫順地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她明白雲攸娶她只是想報復,自己哪裡會傻得去期待他會為自己不再娶妻,她只是個妾而已,他必然會娶個正妻才是。聽說宰相知道他的元配過世,又有意再提親事,那正妻或許就是宰相之女吧!畢竟這回雲攸沒有理由拒絕了。

  「你知道就好!」向雲攸瞪著她,沒好氣地丟下一句話就走了。

  本來他來只是怕她拒不上轎,既然不是,他也不想再和她爭論下去。

  「小姐!你何苦這樣激怒向公子?」小翠皺著眉心。

  「他說什麼我都順從回應,你怎麼能說我是故意激怒他?」柳若顏淡淡地笑著。

  小翠的眉皺得更深了,小姐怎麼突然性情大轉變?前兩天還愁眉苦臉的,但突然間就彷彿豁然開朗,而且她相信小姐自己知道她那種態度明明會讓向公子不悅的嘛!她實在想不通小姐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夫人!你可以上轎了,有什麼東西需要一併帶走的嗎?」向府的老管家在向雲攸離去後,帶了幾名家丁進來。

  柳若顏對他柔柔一笑,指向一旁的一個小箱子。「麻煩你,就那個箱子。」那箱子裝的,便是她和小翠要帶去向府的簡便衣物。

  老管家一愣,瞪著那只箱子,他以為她的東西會不少,所以才多帶了人來搬,畢竟她可是京城最有名的歌妓,醉君樓的嬤嬤不會虧待她,客人賞賜的東西也應不會少,可是眼前這箱子看來不過能裝些衣物罷了。

  沒有理會老管家的一臉愕然,柳若顏帶著小翠掠過他和家丁走出房間。

  在大門口,她望了醉君樓一眼,才上了轎。

  本來是沒什麼好依戀的,但她畢竟在這兒過了三個寒暑,嬤嬤待她如女兒,除了一些不好的回憶之外,她在這兒的生活是自在的,真要離開,心中還是有些悵然若失。她知道自己離開了,就不能再回來。

  這三年彷彿如夢一場,來去匆匆!人世變幻不過如此。

  轎起了,柳若顏掀起轎簾,回頭再看醉君樓最後一眼。

  在向府,她能過得比這三年自在嗎?她不確定,也難有答案。

  *             *             *

  當柳若顏一下轎,看見眼前的光景時,只是露出一抹別人不懂的笑意。

  「小姐!他們是什麼意思?怎麼要你從偏門入府,太過分了!」小翠不平地為她抱屈,向家沒有迎娶儀式也就罷了,竟然還要小姐從偏門進向府,又不是丫鬟!

  「夫人,您別對奴才們生氣,這是少爺的意思。」老管家一聽到小翠的話,便趕緊迎上前對柳若顏解釋。

  「我沒生氣。」她淡淡一笑。

  「小姐!」小翠可沒她的寬容,她為小姐抱不平。

  「我不過是雲攸從青樓贖回來的一個妾,從偏門入府沒什麼不對。」她安撫著小翠,並覺得有趣,沒想到自己不認為委屈,倒是小翠卻為她不平了。

  其實,正室都還沒過門,她這個小妾自然該從偏門而入,想得通,是她不覺得委屈的原因。

  小翠縱使再生氣,聽小姐這麼一說也無法反駁,只能悶悶不樂地皺著一張俏臉。

  老管家本來對柳若顏並沒有什麼好感,也不贊同少爺娶青樓女子過門,但他卻不得不發現,她有著不凡的心性,令人樂於親近,也讓他不自覺地開始替她感到委屈。因為他曾聽說,不少富豪子弟願以八人大轎風光地迎娶她過門,與她現在的淒涼豈能相比?

  柳若顏就在所有人同情的目光之中,挺直身從偏門進了向府。

  *             *             *

  一早,向雲攸就出現在柳若顏的床前,望見她安穩的睡顏,他不禁覺得惱怒。

  他昨夜一晚難眠,幾度舉足又止,就是無法壓抑來找她的衝動,而她竟然好吃好睡?顯然換個陌生環境對她一點影響也沒有。

  他一怒,揮手將桌上的茶具一掃而落。

  柳若顏再能睡,自然也被這聲音嚇得驚醒,她驚慌的看清情況,才兀自吁了口氣。看來有人一早心情就不太好,她似乎是不應該躺回去繼續睡了。雖然現在天色看起來還早。

  她昨晚睡得並不安穩,好不容易睡熟些,又讓人給貿然打斷,看來真沒睡好覺的命。

  「茶具惹你生氣嗎?」她坐起身,歎了口氣問道。

  可憐的茶具是招誰惹誰了?竟然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她望向一地的碎片,不由得在心中泛起莫名的同情。

  「不行嗎?」向雲攸沒好氣地回應,重重在椅子上坐下。

  「可以,這屋子裡哪有你摔不起的東西?」她稍微整理一下衣服便下床,想去收拾那一地碎茶具。畢竟它們是跟錯了她這個主人,才會落得如此淒慘的命運,她為它們處理「後事」也是應該。

  「別撿了!」他不悅的將她從地上拉起。就算生她的氣,他也沒要她做丫鬟的事。

  「啊!」她突然輕叫一聲,卻隨即噤聲,將手收到身後。

  「怎麼了?」看著她奇怪的舉止,他皺起眉頭質問。

  「沒什麼。」她搖頭。

  他猛地將她藏在身後的手拉到眼前,這才發現她的手指被茶具的碎片割傷,雖然不嚴重,但他知道那是自己剛才的粗魯所造成的。

  「這只是小傷,沒關係的。」見他鐵青著一張臉,她以為他又要不高興了。他一定認為她去撿碎片傷了自己是活該,更是愚蠢。

  「待會兒叫府裡的大夫來替你上藥。」他沉聲道,放開她的手。

  「別麻煩大夫跑一趟了,並不太痛。」她反射性地拒絕,這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傷。

  不過他的不悅如果是出自於關心,的確會讓她感動,但她不確定、也不敢往自己臉上貼金,因為他暗沉的眼神中可沒有一絲心疼。

  「我怎麼說怎麼做!」他的語氣好像不允許他的「所有物」有瑕疵一樣,更不容許她的反抗。

  「是,我知道了。」她沒有和他再爭執,這只是小事,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眸光淡淡一轉,她轉移話題問:「這麼早來找我有事嗎?」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妻子,一早你就該去拜見公婆,向他們請安,這你都不懂嗎?」他隨口說了個理由,總不能說晚上他幾乎在門外徘徊了一整夜。

  柳若顏訝然張嘴,旋即緩緩地閉上嘴巴,原來她昨天那樣就算嫁給他了。本來她以為,至少會有個拜堂的儀式,看來一切都省了。不過她並不介意,那些世俗的儀式省去也好,反正她沒指望什麼。

  昨夜他沒有進房……是不屑碰她吧!雖然有些難過,但她倒也鬆了口氣。

  「對不起!我現在就準備。」柳若顏柔順地應聲。

  在她說這話時,小翠端著一盆洗臉水入房。

  本來一臉笑意,正要叫柳若顏起床的小翠,在看見向雲攸時笑容登時僵在嘴邊。訝然地問:「少爺……你怎麼會在這兒?」昨晚他和小姐圓房了嗎?

  「我在這兒有什麼不妥嗎?」他面對小翠,臉色緩和了些,卻故意為難地挑眉反問。

  小翠臉上的神色,並不需要他花太多心思去確定,她八成是認為他趁半夜侵犯了她家小姐。侵犯……哼!多可笑的字眼。

  「小翠,來替我梳洗,雲攸說要我去向老爺和老夫人請安。」柳若顏替小翠解圍,小翠可是她在這府裡唯一的「親人」了。

  「可是現在才五更天呀!去向老爺和老夫人請安未免早了些。」小翠端著水走向柳若顏,邊不住地以奇怪的眼神看向雲攸。

  「現在才五更天?」柳若顏還以為今天只是天色亮得晚。

  「幾更天又如何?」向雲攸霸道地說完便兀自離去。

  「少爺真奇怪。」小翠皺皺鼻頭,忍不住咕噥。

  「大概是他起床早了,也不許我好命繼續睡吧?」她失笑地在青銅鏡前坐下。

  「哪有這種道理……」小翠慢半拍的發現一地的亂象而驚呼道:「這是怎麼回事!?」

  「雲攸想喝茶,不小心打破的。」柳若顏不以為意地輕瞥地上一眼。沒辦法!難不成要她告訴小翠,那是雲攸叫她起床的方式?那小翠張大的嘴恐怕更要合不攏了。

  小翠愣愣的看著地板。喝個水打破整組茶具?太沒道理了。

  「來替我梳頭吧!不然雲攸又要嫌我慢了。」柳若顏不等小翠說什麼就朝她吩咐。

  「可是現在還早。」小翠愣然地將眼神轉向小姐的後腦勺。

  「他怎麼說,我便怎麼做,總之他高興才好,不是嗎?」柳若顏露出小翠難解的笑容,看著鏡中的自己,她嘴角似嘲弄地微微一撇。既然要認命,就認得徹底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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