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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裘夢]肉包子相公[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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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6 00:00:02 |倒序瀏覽
肉包子相公 作者:裘夢

最近江湖上最熱門的一件事,   
就是號稱天下第一神醫的谷流風被人滿江湖追殺。  
話說事件的起因是谷神醫貪杯醉酒,  
一個眼花衝動就輕薄了同樣身為男人的忘秋公子……   
江湖美男子榜上有名的谷神醫只好男色,
這消息一出,粉碎無數少女芳心!
他衝動?他承認,他早就想肖想忘秋很久了,
不過他可不承認他眼花,
眼前這個高手中的高高手,明明是個美紅妝,
雖說她不愛說話不愛笑,貪杯好酒又不溫柔,
但那純淨淡然的氣質硬是狠狠牽動了他的心,
可惜佳人嫌他太纏人,只想甩開他,
哼!他可是天下第一神醫,別的沒有藥最多,
那就對自己下春藥好了,看她再怎麼裝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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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6 00:00:21
  楔 子

  一道青色的身影懸掛在陡峭的崖壁上,正小心而謹慎的采著藥草。

  突然間腳下微滑,一塊鬆動的岩石從高空墜下,驚出了他一身冷汗。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那是一張俊逸中透著溫文的臉,一雙眼如海洋般深邃,在陽光下泛著異樣柔和的神彩。

  看到不遠處那株青紫的小花叢,他眼神倏地閃亮,朝那邊蕩了過去。

  綁在崖上的繩索因他動作幅度過大,被一角尖銳的石塊磨斷,他整個人突然朝萬丈深淵墜下──

  恍惚間,他聽到崖上的童子扯著嗓音高喊,「少爺!」

  一條飛煉打橫飛來,攔腰捲住了他,一塊碎石同時擊中他的睡穴。

  等他再次醒轉,人已無恙的回到崖頂,而他的童子則倒在不遠處。

  是夢嗎?

  他抬起手,手掌間因繩索勒出的血痕讓他明白那不是夢,那麼到底是誰出手救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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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6 00:00:54
  第一章

  大雨如織漫天垂落,像一張天網籠罩大地,疾風暴雨下,枝葉狂捲亂翻,於風雨中發出淒涼的嗚咽聲。

  一輛馬車奔馳在泥濘的大道上,濺起無數水花。

  狂風大作,大雨如注,泥濘不堪的大道上出現冒雨疾馳的青篷馬車,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詭譎緊張的氣氛。

  谷流風伸手掀開車簾一角,眉頭微蹙,心頭泛起莫名的壓抑與不安。難道是有什麼事發生嗎?

  「大叔,不如我們到前面找個地方歇……」他的聲音突然中止,眼瞳收縮,他們終究還是找到他了。

  十幾道人影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在大道上,雨水將他們手中的刀劍沖洗得閃閃發亮,映射著死亡的氣息。

  馬兒發出一聲嘶鳴,硬生生停下奔馳,前蹄凌空揚起,使車身亦隨之危險的搖晃起來。

  「吁──」車伕的聲音透露著難掩的驚惶。

  十幾個頭戴斗笠的黑衣人閃電般掠向馬車,動作一看便知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車體瞬間分崩離析,谷流風在電光石火間飛躍而出,逃出生天。

  十幾把刀劍緊緊咬住他,不給他脫身的機會。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一直窮追不捨,非要置他於死地?

  沒有人回答他。

  雨水混合著血水沖刷著路面,追殺在狂風暴雨中持續。

  在這糟糕透頂又氣氛肅殺的時刻,雨中卻突然出現一個突兀的身影。

  持著江南特有的美麗彩繪竹傘,於細雨中漫步,自有番別有情趣的閒適與優雅。

  只不過,有人持傘走在滂沱大雨中,步伐卻輕盈閒適得像在踏青,身形於狂風中卻顯優雅從容,那就絕對是讓人側目的一件事。  

  追殺仍在繼續,谷流風身上血如泉湧,染紅身上白衣也染紅腳下雨水。

  持傘的人目不斜視地繼續漫步在雨中。

  「救命……」谷流風發出求救聲。

  持傘人充耳不聞。

  谷流風咬咬牙,用盡最後一分力突出重圍,奮力撲向那抹優雅從容到扎眼的身影。

  只見那人輕輕側身躍起,徐徐迴旋落地,殺手已再次形成包圍之勢,將兩人圍在中心。

  谷流風流血的手抓住自己被雨水打濕的下擺,抬頭望進一雙如水般清澈的眸。

  擁有這樣純淨眸色的人為什麼會這般冷血無情,眼睜睜見有人就要死在自己面前卻無動於衷?

  「救命……」完全是無意識的低喃,他的神智仍在恍惚中。

  只那一眼,他的心就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一下,有些歡喜又有些恐慌。

  他看著趴在自己腳邊傷痕纍纍、宛如被血水浸泡過的谷流風,來人眸底閃過一抹幾不可察的異色,竟然是他!

  所有的黑衣殺手在他緩緩抬頭的剎那都怔住了。

  那是一張讓人如沐春風的臉,見之有一股春風撲面的溫暖襲來。分開來看並不是特別突出的五官,合在一起卻出乎意料的完美和諧,尤其那清澈透亮的眼波,足以讓世人自慚形穢。

  他像清澈的流水,更像沒有一絲雲彩的湛藍天空,整個人都顯得那麼純淨。

  「諸位這是要做什麼?」他的聲音猶如珠落玉盤般圓潤動聽。

  這個人很危險!本能的感應使黑衣殺手不約而同收斂心神。

  「而你……」他蹙眉看著弄髒自己衣擺的人,「弄髒我的新衣,賠錢來。」

  谷流風愕然。

  眼見機不可失,黑衣殺手圍撲而上,意圖非常明顯,要全部格殺不留活口。

  那人在他們撲上的瞬間轉動手中的傘柄,雨水隨著疾轉的傘柄激射而出,變成無數致人死命的暗器。

  措手不及之下黑衣殺手嚴重受挫,不少人當下掛綵。

  而那個人依舊蹙眉和谷流風對視著。

  「賠錢。」他十分執著的為自己的新衣索賠,完全無視周圍殺氣凜凜的殺手。

  谷流風苦笑,他現在唯一確定的就是這個女人相當難纏。沒錯,那人是個女子,依他精湛的醫術及識人之能,他可以肯定「她」是一個易釵而弁的古怪女人。

  「我賠錢。」確實是他弄髒了她的衣服,理所當然該賠。

  「五千兩。」她開價。

  所有人怔住。

  谷流風嘴角的笑苦澀又無奈,「在下身上沒有那麼多銀兩。」

  「那就回家去拿。」

  他也想,可惜,只怕永遠沒有機會了,唯一能救自己的她似乎沒有插手的打算……他眼神霍然一高。回家拿?她是要插手了嗎?

  谷流風猜對了,幾乎是在剎那間她就動了,那身法速度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她的出手快、狠、準,每一招都攻敵所必救,每一招都是必殺之技,毫不花稍異常實用,卻凌厲狠辣得讓人心膽俱寒。

  「藍……」最後倒下的黑衣殺手難以置信的吐出一個字,表情凍結在驚駭恐懼的那一刻。

  她的身份為什麼會讓凶殘暴戾的殺手如此恐懼?

  這是谷流風昏迷前在想的問題。

  輕輕掃過滿地的屍體,目光落到昏迷的男人身上,她的眉頭微擰。是誰竟要殺天下第一神醫谷流風?

  目光觸及遠處四散的車體與氣絕多時的車伕,她輕輕的歎了口氣,認命地彎腰挾起谷流風。

  即使腋下挾了一人,她的身形步伐依舊優美閒適到讓人嫉妒。



  ☆ ☆   ☆ ☆



  繚繞在鼻翼的酒香讓谷流風自混沌中醒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普通客棧常見的青色床幔。

  他人在客棧的床上,身上的傷口也已經包紮好,想到大腿根部的那一刀,他的耳垂幾不可察的泛紅,希望不是她幫自己包紮的。

  順著酒香,他看到那個坐在窗台上捧壇而飲的人。

  她依舊是男裝打扮,換了一襲米色長袍。陽光從窗外投射在她單薄的身上,在夕陽的光影中透著孤單與寂寞,讓他莫名的心悸。

  陽光與陰寒,兩個極端,偏偏她身上都有,而且不突兀,反倒有種炫目的吸引力。

  如果不是親眼見她殺人,他會以為她不過是蹺家貪玩的千金小姐,擁有那樣清澈眼神的人,實在很難讓人把她跟血腥複雜的江湖聯想在一起。

  「銀子什麼時候給我?」她頭也沒回地開口。

  谷流風嘴角揚起,「拿我這塊玉玦到城中錢莊便可取得銀子。」

  她回首看向他攤在半空的玉玦,微微揚眉,「不怕我私吞?」這樣的貼身信物他竟然這麼輕易交付於人,真不知該說他太容易相信人,還是她太容易讓人相信。

  「我相信你不會。」他很篤定。

  她嘲弄地掀了下嘴角,跳下窗台,從他手中拿了玉玦掉頭就往外走。

  她不會嗎?

  兩個時辰後,谷流風不那麼確定了,但卻依舊不後悔將「閒情谷」谷主的貼身信物交給她。

  驀地,濃重的血腥味兒鑽入鼻中,讓他警覺地坐起。

  有人推門而入,卻聽不到腳步聲,這令他心頭暗驚。

  「再多收一千兩不過份吧。」

  輕輕淡淡又圓潤動聽的嗓音傳入耳中,谷流風的心完全放鬆下來。

  「玉玦在你手,你可以隨便取用。」他人方允諾。

  「那就多謝了。」她接受得心安理得又順理成章。

  她身上的酒味似乎更濃了,這讓他下意識的蹙緊眉頭。一個女人這樣酗酒不太好吧。

  「你又喝酒了?」

  「這似乎與你無關。」她的聲音透著疏離。

  「一個與酒為伍的保鏢很難讓人放心。」

  「我幾時說過要做你的保鏢了?」她問。

  「有錢可賺為什麼不賺?」他反問。

  抿了抿唇,她看著他,然後輕輕地吐出答案,「不高興。」

  她不高興他能如何?  

  他不能如何,所以谷流風只能歎氣。女人要是不講理,老天都沒辦法,他自然也不會有辦法。

  「不知能否拜託兄台幫我捎個信給人?」他決定退而求其次。

  「捎給什麼人?」

  「當朝鎮國將軍。」

  她重新跳上窗台,望著遠方,淡漠地道:「想對他說什麼?」

  「我恐怕無法如期趕至京城,還請他諒解。」

  「誰說你無法如期趕至?」

  「在下如今有傷在身,加上又有不明殺手一路追殺,如何能如期趕到?」

  「我說可以便可以。」

  谷流風笑了,「你肯當我的保鏢了?」

  「我會陪你上京。」這是她的答案。



  ☆ ☆   ☆ ☆



  她說她的名字叫忘秋,可是谷流風知道天下沒有姓忘的。

  「姓忘?」所以他忍不住問出口。

  「如何?」聲音冷漠中微微透著挑釁,讓他馬上明智地選擇沉默。

  忘秋是個不愛笑也不愛說話的人,她最常做的事便是默不作聲的望著遠方,好似她不存在這世俗紅塵,只是冷眼旁觀著一切。

  她有一張最適合笑的臉,如果她肯展顏而笑的話,谷流風知道一定會很美很動人,可是相處半個月他沒有見過她半絲笑容。

  「秋兄。」因為她一直男裝打扮,故而谷流風非常識時務的沒有戳破她女扮男裝的秘密。

  忘秋只是揚了揚眉,並沒有說話,相處日久,她越來越知道這個男人有些時候挺無聊的。

  「有沒有人說過秋兄一笑千金難求?」

  像現在就非常的無聊!她轉過頭去繼續欣賞沿路的風景,懶得理他。

  馬車在三岔口轉向一條通向密林的小道,馬蹄落在青石路上發出「噠噠」聲響,在這靜謐的林間顯得格外顯耳。

  這片樹林透著不尋常的氣息,可是他看她若無其事,也就懶得說話,在武功修為上,他跟她相玄甚遠,他都能感覺得到,她絕對不會沒發現。

  凌厲的刀風襲來,忘秋隨手將馬鞭甩出,馬車奔過,重物落地聲傳來。

  谷流風不知道她用的是什麼兵器,因為她看起來似乎什麼兵器使得都順手,隨便什麼東西到她手裡都會變成殺人的利器。

  「你的兵器是什麼?」他曾經這麼問過她。

  「只要能殺人的東西都是。」忘秋這樣回答他,說話的時候眼神猶如冰冷而不見底的深淵。

  看著她如飛鳥投林般美妙的身姿,旋起回落之際,三條人影先後墜地。

  「好鞭法!」他忍不住讚道。

  長鞭劃出,前方的兩棵樹應聲而倒,藏匿樹上的黑衣人被迫現身。

  馬車因當路攔截的巨木而不得不停下來,林中剩餘的十幾個黑衣人一齊圍上來。

  見她手一揚,他立即張口,「別……」

  「你還要救?」她冷冷的問。

  谷流風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能不殺生還是不殺的好。」

  「哼!」爛性格,這種人將來真不知道會怎麼死,居然連要殺他的人都想救。

  「谷流風,咱們是絕對不會讓你活著走進京城的。」領頭的黑衣殺手放話。

  「好大口氣。」忘秋手中的鞭倏地飛起,輕而易舉的纏上一個殺手的脖子,手上微一用力,對方便斷頸而亡。

  縱使他們都是取人性命如同吃飯一樣的冷血殺手,但看到同伴如此輕易死在自己的面前,仍舊不可避免的心下一寒。

  半盞茶時間過去,除了谷流風跟忘秋還站著,其他的人全都橫屍在地。

  「你全都殺了?」他微微蹙眉。

  「除非你想死。」她飛鞭捲走擋路的巨木,重新跳上馬車,「走。」

  「很扎手嗎?」  

  「行善積德的前提是我們自己還有命在。」她的聲音很冷。

  谷流風自知沒趣的摸摸鼻子,縮回車內。她生氣了,不曉得到底是自己還是那些殺手的癡纏不休惹惱了她,總之她現在很生氣就是了。

  忘秋用力甩著馬鞭,催馬奔馳。她從來就不喜歡殺人,可是有時候為了要活下去,便只能殺人。

  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

  剛剛還是晴空萬里,艷陽高照,頃刻之間卻暴風驟雨兜頭而下,六月的天氣總是這樣讓人措手不及。

  谷流風掀開車簾,「秋兄,進來避雨。」說著就伸手去拉她。

  忘秋不著痕跡的躲開他的碰觸,矮身鑽入車廂內。

  「擦擦雨水。」他馬上慇勤地遞上布巾。

  忘秋看都沒看他一眼,逕自從袖內抽出一條素白的絹帕擦拭臉上、發上的雨水。

  那條絹怕上沒有一絲點綴,一點都不像姑娘家所有,別的姑娘至少會繡上自己的名字,甚至繡上精緻的花鳥,雖然他不免懷疑那樣的手絹是否真的能拿來拭汗。

  他突然想到,她現在是女扮男裝,所以斷不可能拿出一條繡帕來惹人猜疑才是,於是他不由得暗自哂笑。

  「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等雨停再走?」他試著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

  忘秋望著車外的雨勢,在谷流風以為她不會表達意見的時候開口,「天氣雖然不好,但對隱藏行蹤卻非常有利。」

  言下之意,也就是說他們會繼續在滂沱大雨中趕路了。

  谷流風對她的決定沒有異議,事實上他滿意得不得了,在馬車內這個狹窄的空間裡,他跟她離得如此近,近到他可以聞到她秀髮上散發的淡淡花草香,那是種自然的香氣,令人聞了心曠神怡。

  她的手修長而纖細,就像他見過的許多大家閨秀那樣適合彈琴吹蕭、下棋做女紅。

  「我不介意挖下你的眼珠子。」

  她冷冷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他馬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心裡不由得歎氣,除了不愛說話不愛笑,她還一點兒都不溫柔。



  ☆ ☆   ☆ ☆



  「忘歸樓」的酒像店名一樣使人忘歸,使客人醉裡不知身是客,不把囊中銀子花光就絕不走人。當然沒錢時不走也不行,忘歸樓可不歡迎窮光蛋,就算是用打的也會把人打出去,不過,偶爾還是會有特殊情況出現。

  「啊喲」、「砰」、「嘩」之聲不絕於耳。

  夥計一個接一個被打飛,撞壞無數桌椅,碰碎滿地杯盤,店內一片狼藉,酒水、血水、破杯爛盞加缺腿的桌椅板凳……

  打人的大漢訝異地停下手,看著剛剛被自己打飛的劉掌櫃又飛回來,後頭還跟著走進來一個人。

  「忘秋公子,您好。」劉掌櫃扶著腰起身,衝著緩緩自外走進的人問好。

  「這裡幾時成了戰場,我記得忘歸樓是賣酒的不是嗎?」

  來人一身白衣,乾淨清爽,笑容淺淡,整個人就像一縷溫暖的陽光射進店內,驅散陰霾,帶來光明。

  「公子說的是,咱們忘歸樓一直都是賣酒的,從來沒變過。不過今兒個有位客倌喝光銀子還不肯定,咱們不得已才動手。」劉掌櫃邊說邊招呼店夥計清理出桌子請忘秋入座。

  忘秋拿起劉掌櫃送上的酒和杯子,開始倒酒,依舊是那淺淡而漠然的語氣,「這位兄台,正所謂開店求生財,無財莫進來,何苦這麼不講理?

  「老子的事你也敢管?」大漢用力一拍,身前完好無缺的桌子立時分崩離析。

  酒杯內的酒水化作一股酒箭直奔他面門,忘秋的聲音依舊不慍不火,「我的老子沒人敢隨便認的。」

  大漢及時向後仰去,但酒箭依舊打散他的髮髻,頓時長髮披散狀似瘋顛。

  「如何?要我再敬幾杯嗎?」她自斟自飲,含笑淺問,溫文有禮。

  大漢一言不發地走出忘歸樓。高手在前,他留下來只會自討沒趣。

  「謝謝公子出手幫忙。」劉掌櫃陪笑道謝。

  「我喝酒不喜歡被人打擾而已。」

  劉掌櫃馬上心領神會,立即離開招呼人手收拾殘局。

  很快忘歸樓恢復原樣,客人也重新熱絡起來。

  谷流風一腳踏進忘歸樓,目光便定在一人身上,再難移動分毫。

  她護送他入京,卻在他與將軍府的人講話時一聲不響的離開,不料今天會在這裡看到她。

  「爺,您幾時到京城的?」劉掌櫃喜出望外地迎上去。

  他微微一笑,「剛到沒幾日。」

  「爺也真是的,到了京城怎麼能不通知小的呢。要小的幫爺準備雅間嗎?」

  「不用麻煩,我看到一位朋友。」

  劉掌櫃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禁恍然,「原來忘秋公子是爺的朋友,難怪這些年他一直關照我們。」

  谷流風笑而不語,逕自朝她走去。原來她便是自己耳聞已久的忘歸樓福星,緣份這東西果然玄妙,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他們的相遇。

  聽到聲音,她抬眼看了下,然後繼續喝酒。

  「有酒無菜,豈不無趣?」

  她飲盡最後一口酒,起身,「掌櫃,結賬。」

  「公子,您慢走。」劉掌櫃伸手接住忘秋凌空擲來的碎銀,笑臉相送,然後看到自家主子也跟著起身,忙道:「爺,您也走?」

  「我跟忘秋公子還有話說。」不及細說,他追了出去。

  「心秋。」看到那抹白色身影就要消失在街角,他情急喊人。

  但白影還是在街角消失了。  

  她似乎不想與他有太多交集,而他卻不願就此放棄,於是他折返忘歸樓。

  善於察言觀色的劉掌櫃馬上迎了上去,「爺,您有什麼吩咐?」

  「她常常過來嗎?」  

  劉掌櫃微微一怔,馬上明白過來,「通常忘秋公子只要人在京城,十天半個月總會來小斟一次。」

  「明白了,給我安排住處。」谷流風第一時間做出決定,留下等。



  ☆ ☆   ☆ ☆



  京城最近發生許多事,先是兩朝元老的鎮國將軍突染重病,臥床不起,接著在老將軍請得神醫治療,日漸康復之際,當朝皇帝寵妃魏娘娘的父親卻夜半頭飛。

  皇帝龍顏大怒,然而下令徹查的聖旨尚未出宮就傳來魏娘娘於宮內斷魂的驚天消息,怪的是,當今聖上竟然就對此事罷手不再追查。

  各種傳言飛滿京城。

  國丈厚葬,把子厚葬,可是兇手卻無人追問。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老將軍斜倚在床榻上,十分平靜的說。

  「老爺,這麼奇怪的事您怎麼會說不奇怪呢?」將軍府的老管家無法理解。

  「他們惹了不該惹的人,自己找死又能怨得了誰。」老將軍的眼中閃過一抹寒芒。

  「可是,皇上竟然不追究啊,這太奇怪了。」現在朝臣之間議論紛紛,各種猜測都有。

  老將軍發出一聲長歎,像囈語一般地道:「陛下可以追究任何人,只有這個人他不會追究。」因為他愧對她太深太深……

  會有這樣的人?老管家有些不信。

  「老將軍今天的氣色不錯哦。」谷流風笑著走進來,主僕馬上停止交談。

  「老爺,小的去泡茶。」老管家找個借口退下。

  「賢侄似乎沒有那麼多的好奇心。」老將軍意有所指的說。

  谷流風哈哈一笑,「太好奇不是件好事,晚生一向懂得保命之道。況且晚生是江湖中人,原對這些朝廷之事就不感興趣。」重點是他現在只對一個人有興趣,卻偏偏遍尋不著她的蹤影。

  「如果死的人當中有一路是追殺你的主謀呢?」

  谷流風揚了揚眉,「是嗎?」

  「是的,因為老夫中的毒便是魏國丈主使的。」

  谷流風突然想到忘秋,可是她沒理由這樣做,於是他否定了這個可能。

  「看來還是老將軍更棋高一著。」

  「老夫還沒這個本事,賢侄高看老夫了。」

  「晚生還是先替將軍診脈好了。」他笑笑地岔開話題。

  「好。」

  靜心號過脈,谷流風露出滿意的笑容,「老將軍,現在你身上的毒已經祛盡,再休養一段日子當可恢復。」

  「這次勞煩賢侄專程趕來救治,真是過意不去。」

  「將軍不必如此,我們谷家原欠將軍一段恩情,將軍有所差遣自然義不容辭。」

  「我明白,」老將軍笑了,「從此谷家跟老夫之間便一筆勾銷,你們江湖人是不太愛欠人恩情,更不愛與朝廷有所牽連。」

  谷流風笑而不言,算是默認。

  前廳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然後老管家匆匆趕來通報。

  「老爺,九公主派人來請谷公子過府,小的攔不住,已經闖進來了。」

  話音末落,一道暗黃身影已經堂而皇之的走進房內,絲毫不避諱這是當朝重臣的居室。

  「小小一個江湖郎中哪來這麼大的架子,要讓咱家親自來請。」

  「李公公。」老將軍微微沉聲。

  那位公公被他這麼一喚,態度略微收斂,但是眉目之間依舊甚是倨傲。他的主子是當今皇上最疼愛的九公主,他自然可以如此有恃無恐。

  「將軍,駙馬微恙,公主命咱家請谷公子過府診治,還望將軍答允。」

  「谷公子只是在我府中作客,老夫無權決定他的行動。」老將軍一臉正色的表示,也不太想給某人面子。

  「谷公子,隨咱家走吧。」李公公面對谷流風馬上就換了一副嘴臉,完全的頤指氣使、目中無人。

  谷流風從容自椅上站起,微笑道:「多承公主殿下厚愛,然草民乃一介山野鄙夫,沒有多少真才實學,還是不去自取其辱的好。」

  「你這賤民,我家公主請你是看得起你,竟然這般不識抬舉,來人──」

  「公公,老夫雖不才,但也是當朝的鎮國將軍,公公要在我府中拿人,就真的不用過問一下主人嗎?」

  李公公驀地一驚,神情頓時恭順不少,「是咱家失禮了。」

  「來人,送公公出府。」

  「將軍──」李公公面露不忿。

  「有事讓你家主子來跟老夫理論。」

  目送李公公帶著忿懣離去,谷流風向老將軍施了一禮,「給將軍惹事了。」

  「老夫倒是無妨,就怕賢侄會有麻煩上身。」九公主不會就此放棄,她一向任性慣了,只怕會生出事端。

  「多謝將軍關心,晚生理會的。」京城果非久待之地,他還是盡早離去才是,唯一可惜的是沒有找到忘秋。

  忘秋,那個讓他莫名心疼的女子,就像在心裡烙印數千年一般深刻而雋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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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6 00:01:18
  第二章

  酒樓茶肆一向是消息集散地,而忘歸樓自然也有各種消息流通,所以,谷流風聽到了關於九公主的一些傳聞。   

  她是個驕橫卻不幸的女人。

  據說她命犯凶煞剋夫克子克公婆,自十五歲出閣,迄今為止嫁了三次,前兩次都慘澹收場,丈夫歿,接著公婆離世。而這一次她的第三任丈夫又突罹怪症,藥石罔效,眼看就又要撒手西去。

  就算尊貴如公主,就算身為當今皇上最疼愛的女兒,九公主依舊難逃下車的命運。

  醫者父母心,谷流風在聽了關於九公主的經歷後,不免動了側隱之心,打算入府診治駙馬。

  「爺,您可萬萬不能去公主府。」劉掌櫃看透了主子的心思,急忙勸阻。

  「怎麼說?」他倒有興趣聽聽其中原委。

  「公主的遭遇確實讓人同情,可是這位公主的秉性也委實讓人不敢恭維。」

  聽起來似乎有什麼驚人的內幕?

  「她驕蠻跋扈,每任駙馬都被她欺壓得連頭都抬不起來,而且喜歡貌美俊逸的年輕男子,一旦看中就會想盡辦法弄進府去。」  

  這下谷流風聽明白了,摸摸自己的臉,這張臉據說已列入江湖美男子排名榜,萬一真的被那位性喜漁色的公主殿下看中,要脫身還真是有些麻煩。

  「不過,民不與官鬥,爺還是盡快離京的好。」

  「也好。」

  主僕兩人正說著話,一個店夥計匆匆走了進來。

  「出什麼事了?」

  「忘秋公子來了……」他的話還沒說完,劉掌櫃身邊的俊美男子已經不見了蹤影,他吃驚的張大了嘴巴。

  劉掌櫃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吩咐該做事去了。

  谷流風趕到大廳的時候,忘秋正坐在老位子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酒,依然是有酒無菜。

  不愛說話不愛笑,不溫柔還酗酒,谷流風眼神複雜地看著她,心頭泛起滿滿的疼惜,他不喜歡看她這般自我放逐。

  是的,她就是在自我放逐,彷彿對世事再無牽掛,只願在酒鄉醉海中消磨此生,他曾經看過友人這般頹廢,所以更不喜歡看她也如此度日。

  「酒過量傷身,還是小酌為宜。」他走過去按住酒壺,阻止她繼續倒酒。

  看到他,忘秋是有些驚訝的,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然後甩開他的手,繼續自斟自飲。

  傷身?她早無身可傷。

  「忘秋。」他不再稱呼她秋兄,直接喚她的名字。

  她微微蹙了蹙眉頭,仍舊沒有開口。

  「我今天要離京。」

  這回她忍不住抬眼看他,四目相接,須臾,她移開視線,「與我何干?」這男人怎麼老是用這種眼神看她,讓她沒來由的很想一掌拍死他。  

  「無關嗎?」谷流風望著她喃喃自語,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浮現在他嘴角,然後突然傾身向前,將一記親吻印在她的頰上。

  那一瞬間,所有目睹的人都被當場石化。

  縱是行走江湖多年,仍是被某人這驚世駭俗的行為給嚇到,一時之間除了瞪著他,竟沒有馬上賞他一記耳光。

  男人親男人,而且是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簡直是嚴重有傷風俗啊……

  等到忘秋反應過來,把手中的酒壺、酒杯砸向某人的時候為時已晚,自己已經被人給平白佔了便宜去。

  「谷流風,你找死。」他以為她是吃齋念佛的人嗎?真是不知「死」字怎麼寫。

  做了這種事情的谷流風怎麼可能留在原地等人來砍,早就一溜煙的逃走了。

  「掌櫃──」店夥計的聲音有些顫,「我剛剛……」是不是看花眼了?

  劉掌櫃在看到自家主子奪門而逃之後,雙眼瞠大,接著像是突然瞭解什麼事似的,放聲大笑。沒想到一向老成持重、端正良善的主子,也會做出這種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回閒情谷去說都不會有人信。

  

  ☆ ☆   ☆ ☆

   

  最近江湖有點亂。

  最近江湖人有點閒。

  最近江湖上傳得最厲害的一件事,是號稱天下第一神醫的谷流風被人滿江湖追殺。

  話說事件的起因是谷大神醫貪杯醉酒,一個眼花衝動就輕薄了同樣身為男人的忘秋公子,結果就導致這場曠日持久的追殺戲碼如火如茶的上演。

  謠言止於智者,所以聰明的人都不會聽信。

  半躺在粗壯的樹幹上,看著透過綠葉縫隙灑落的細碎陽光,忘秋的心境很平靜。她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吻去浪費時間追殺一個人,那日追著谷流風出了京城,少了城內的喧囂與嘈雜,她突然很想笑。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笑的慾望了,久到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笑,說起來倒要感謝那谷流風,所以她懶得再去補那記耳光,直接改個方向繼績自己的江湖路。

  只不過,她倒是沒想到這小小一段插曲,竟會在江湖中引來這樣的蜚短流長,想來都是天下第一神醫這個名頭太過響亮惹出來的事端。

  思及此唇線不禁微揚,兩個字很自然地逸出口,「無聊。」

  微微闔上雙眸,享受著清風帶來的涼爽與周圍散發的草木氣息,她很喜歡這樣的環境,沒有俗世的紛擾及醜陋,彷彿天地之間只有靜默的花草樹木與她作伴,寧靜而祥和。

  有人!

  她倏地睜開雙眼,來人不止一個。

  「師妹,你不要這樣了。」

  「我難道還不夠美嗎?他為什麼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

  「現在江湖都傳開了,谷流風喜歡的是男人,所以就算師妹你長得天仙化人,他也不會放在心上,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  

  「亂講,谷大哥只是喝醉而已。」

  躺在樹上的忘秋嘲弄的掀了掀嘴角,原來是江湖小女兒在鬧彆扭,徒然打擾了這方淨土。

  「好,就算他不喜歡男人,可是自從他十五歲出道江湖,迄今已有十三年,你又聽說過他對哪個姑娘心生愛慕了?」

  「那是因為谷大哥心性高潔,凡花俗品豈能入得了他的眼?」

  「師妹,你何苦如此,他都已經明白拒絕師父的提親了,你還想去自取其辱嗎?」

  「我不管,總之只要他沒有親口拒絕我,我就不死心。」

  「師妹──」

  腳步聲漸遠,想來那個可憐的師兄忙著勸哄心愛的師妹去了。

  忘秋從樹上一躍而下,朝那對師兄妹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走向反方向。

  她一點兒也不想再為謠言增添話題,他們既然是尋著谷流風而去,那麼與他們走相反的方向,必定就不會遇到那個話題人物了。



  ☆ ☆   ☆ ☆



  然而,世事向來難如人意。

  當正在飲酒的忘秋聽到那抹熟悉的女聲,她便有種不妙的感覺,等她抬頭一看,無巧不巧的就迎上一雙欣喜的眸子。

  明明跟那對師兄妹走的方向相反,怎麼還是會碰到?

  「忘秋!」  

  她跟他真的不熟,可是他這樣喚她,人人只當他們熟爛了。

  不及細想,她杯中的酒便化作一道酒箭射向他。

  「我找你找得好苦。」躲過酒箭,他不怕死的巴過去。

  忘秋發現要對著一張揚著溫良笑意的俊臉用力拍下去,真的有些困難,於是她選擇轉過頭,重新拿過酒杯倒酒。

  「我早說過了,小酌怡情,酒過傷身,你看起來已經喝不少了,今天就不要再喝了。」他直接搶走她的酒壺。

  「谷──流──風──」她冷冷的看著他。這男人以為自己是她的誰?

  「我正好口渴得緊,你應該不會介意分我一點兒解渴吧?」

  如果他不是抓著她的手,就著她剛剛喝的地方喝下去,她不會介意,但他偏偏那麼做了。

  「你……」

  剛剛他靠過來的時候就應該直接拍飛他的,不該在聽到他低語的那句「幫我」時遲疑的,這一遲疑她便把自己陷入這種尷尬的窘境,如果早知道是這種結果,她會毫不猶豫地踹飛他,半點接近的機會都不給。

  可惜,上天雖然給過忘秋機會,她卻沒有珍惜,等她想動手的時候,竟發現自己無法凝聚內力,只能惱怒地瞪著他。

  是谷流風,一定是他下的毒,她太大意了,以為他無害,結果卻中了招兒。

  「想做什麼?」她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問。

  谷流風伸手勾上她的肩,狀極親熱,「忘秋,我們小別重逢,這杯酒敬你。」他的杯子遞到她唇邊,朝她眨了眨眼。

  忘秋立時就著杯子吞酒下肚,如她所料,溫涼的酒水一入腹,她的內力就開始湧出。

  而目睹他們相親相愛的那位美麗少女身心受創,眼淚汪汪地看著谷流風,傷心欲絕地道:「谷大哥,你真的……不!我不相信……」她一定看錯了,一定是!

  沒看錯,所有人都沒有看錯。

  谷流風突然像飛箏一樣飛出去,爛泥一樣摔至地上,發出好大一聲悶響。

  「谷大哥──」

  「谷公子──」

  「谷兄──」

  「……」

  一時之間各種關切驚呼蜂擁而至,也讓忘秋見識到天下第一神醫的感召力。

  漠然地看著許多人奔過去攙扶他並噓寒問暖關切不已,她用力灌了口酒,旋即想到一件事,「噗」的一聲全噴了出來。

  這杯子是谷流風剛剛用過的,真晦氣!

  「忘秋,你下腳真重。」一腳就差點害他背過氣去,雖然他知道她已經收斂了不少力道,但是如果她可以不踹這一腳的話,他會更感激。

  「我們不熟。」她示意他換個恰當的稱呼。

  「親都親了,說不熟就太矯情了。」他不怕死的反駁。

  她馬上冷冷睇去一眼,「最後一次。」再敢講一次她就不客氣了,直接給他滅口。

  谷流風馬上噤聲,他知道她絕對不是在危言恫嚇,他見識過她冷血殺人的手段,雖然殺的是追殺他的人,但想來依舊不寒而慄。  

  忘秋有張最不像壞人的臉,有最不適合恐嚇威脅的動聽嗓音,可是她殺起人來卻像地獄修羅,說出口的警告也絕對不是虛言。

  「你怎麼可以打傷谷大哥?」被冷落的美麗少女怒從心起,劍花一挽就朝忘秋刺了過去。

  長劍被兩支竹筷輕輕夾住,卻讓美麗少女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抽不回去。

  「藏劍山莊的飛鳳劍。」忘秋瞟了眼劍身,輕而易舉的說出劍名。

  「知道是藏劍山莊,還不放手?」易彩萍羞怒交加。

  「可惜。」竹筷一鬆,忘秋重新斟酒。

  「你什麼意思?」易彩萍敢肯定他話中有話。

  「飛鳳劍配你,可惜。」忘秋毫不吝嗇的多說幾句解釋。

  易彩萍當下面紅耳赤,她當然聽出對方的鄙夷,就因為太明顯才更惱火。

  「這位公子,就算敝師妹有得罪之處,你也不該出口傷人。」

  忘秋看著那男子握在手中的劍,揚眉,「飛鳳、游龍,龍鳳成雙。」有點意思了。

  落花有意逐流水,奈何流水卻無心戀落花。只落得一聲長歎,不如執壺酒中醉。

  人世間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她看了太多,情願終日買醉也好過淪落愛恨糾葛之中。

  再飲一杯酒,她閉上雙眼,眼前閃過一張張美麗的臉,一雙雙含怨帶淚的眸子,她們的美麗終會像昨日黃花,最後只剩無邊的哀怨。

  易彩萍大怒。他竟敢暗指自己跟師兄是一對,當下頭腦一熱,再次出劍。

  想當然,她的劍根本傷不了忘秋,而這次忘秋根本懶得再出手,直接拉過一人往身前一擋,劍就自動收勢。

  「忘秋,你這樣做會不會太狠了?」谷流風忍不住替自己抱不平。刀劍無眼,她竟拉他來擋劍。

  「她喜歡你。」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讓在場男女神色大變。

  谷流風心情複雜地看著她。她知道易彩萍喜歡他,為什麼卻感覺不到他喜歡的人是她呢?

  又在用那種讓她心煩的眼神看她了。忘秋抓緊了酒壺,強忍著不往谷流風的頭上砸去,「再看,我真的會挖你的眼。」

  「忘秋。」他很無力。

  她揚眉。

  「光喝酒是不會飽的,你太瘦了,還是應該多吃飯才好。」

  所有人都看著谷流風,他話中的愛憐之意太過明顯,讓人想忽略都難,但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這般關切……

  忘秋清澈若水的眼波閃過一絲漣漪,她彷彿在谷流風身上看到母親的影子。娘也總是這樣說她……心口突然流過一股暖意,又微微泛著酸澀。

  

  ☆ ☆   ☆ ☆



  「對不住啊,客倌,小店只剩一間上房了,要不你們兩位客住一間……」掌櫃建議的聲音中斷,驚懼地看著抵在自己咽喉上的那支筆,他開店幾十年自然是見識過各色人等,很清楚這筆隨時可以結束自己的生命。

  「有房嗎?」忘秋問得很溫和。

  「有、有……」自己不睡也得讓這位爺睡。

  「秋兄,其實我們同榻而眠也沒什麼,何苦為難店家呢?」在被某人暴力威脅後,谷流風很識時務地改了稱呼。

  忘秋根本懶得搭理他。一個甩不掉的跟屁蟲,即使負責了她一路上衣食住行的所有開銷,也別想讓她給予更多的關注。

  「小二,兩間上房。」一個熟悉的女聲接著響起。

  「已經沒有了。」

  話音方落,一把明晃晃的劍就擱在掌櫃的脖子上,掌櫃再次被嚇出一身冷汗。他明天一定要去廟裡拜拜。

  「真的沒有了。」

  「藏劍山莊似乎不是這麼不講理的。」谷流風不緊不慢的開口。

  易彩萍瞪著像無事人一樣靠在柱子上的忘秋,「那他剛剛威脅掌櫃,谷大哥為什麼就不說?」

  谷流風笑道:「那是因為秋兄一直就是這樣率性而為的,可易姑娘你就不同了,你代表的是整個藏劍山莊,言行舉止都是要注意的。」

  易彩萍氣得渾身直發顫。這擺明是雙重標準!又發作不得,只好悻悻然收劍。

  她師兄則忙著安撫她,「師妹,不如我們就換一間客棧……」

  她拋去一記冷眼令他話音中斷。

  冷冷瞥了他們一眼,忘秋足尖輕點飛身而起,等眾人看清時,她人已捧著酒罈坐在大樑上喝著。

  「今夜我睡這裡。」

  「秋兄就不怕夜裡蚊蟲噬咬?」谷流風會心一笑。他越來越肯定她是個看似冷漠實則心軟善良的姑娘。

  「不勞掛心。」她從小餐風露宿,若這小小蚊蟲就能傷她,她早就從這個世上消失了,哪還能活到今天,讓那些害她的人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呢。

  想到過往,忘秋閉眼灌下一大口酒,烈酒入喉,卻無法溫暖她冰冷的心。

  「秋──」谷流風張口欲喚,卻終是硬生生止住。每當她灌酒時總會讓他感到一股深不見底的哀傷在啃噬著她,「掌櫃的,我與這位小哥一間房即可。」

  「委屈客倌了。」掌櫃抹去額角的冷汗,急忙叫店小二領著他們去休息。

  掌櫃忍不住抬頭看了眼,只瞥見一角白衣露在梁外,不由得暗自搖頭。這位公子還真是古怪。

  「掌櫃,酒錢你記得朝那位谷公子要。」

  掌櫃一怔。  

  一陣風吹過,櫃檯上頓時少了兩罈酒。

  他再望向樑上,哪裡還有人影。

  

  ☆ ☆   ☆ ☆

   

  翠竹環繞,清溪流淌。

  一座庵堂深藏在翠竹林內,水泊中央。

  悠長的鐘聲伴隨著木魚聲,在這片靜穆的天地間迴盪著。

  碧綠的裙裾像盛開的花朵般散在蒲團四周,而端坐在蒲團上的少女有著秋陽般溫暖明媚的容顏,在慈眉善目的觀音座前,竟有種法相莊嚴之氣韻。  

  「秋兒。」一道慈祥的聲音低喚。

  忘秋緩緩睜開雙眸,從蒲團上起身,迎向走來的人,「師父。」

  一身道袍的半百道姑,眉目清朗,想見年輕時也是個美麗女子,卻不知為何了斷塵緣遁入空門。

  「你又造殺孽了?」  

  「弟子原就是天煞孤星,殺人應該是再正常不過。」說這話時,她的嘴角噙著一抹嘲弄的笑。

  道姑發出一聲長歎,「秋兒,你師叔當年因一己之私而誤你一生,你不能因此便憤世嫉俗,讓自己沉淪於苦海之中。」

  「我的人生未出世便被人決定,不管我如何去走,它都不會是原本屬於我的那一條,既然如此,我便不需要改走別的路。」

  道姑心痛地看著眼前這張花容月貌。原本她該是天下最幸福的少女,可惜卻被她那不肖的師弟給害得落到如今田地,她的恨、她的怨,皆來自那本不屬於她的命格批語。

  猶記得當年自己尋到秋兒時,她語氣輕柔卻堅定的拒絕學習玄妙之術,只告訴她,世人皆有其命,何必硬要預先知曉,無知有時反而是種幸福,而她不要當那個會破壞幸福的人。

  於是,除了那卜卦之術她都學有所成,只是卻一直不肯走向光明的路,她說自己習慣了。一個習慣黑暗的人,如果硬要站在陽光下,只會害她受傷。

  「秋兒,你母親可好?」

  「好,她很好,如果有人要讓她不好,那個人便只能去喝孟婆湯。」說到最後幾個字,忘秋眼中閃過的是凌厲的殺意。

  道姑歎氣。這孩子的怨氣太重了啊,但願「那個人」可以為她消滅殺孽,引導她回歸本來的命運軌道。

  「打算在這裡清修多久?」

  「不知道,該走的時候弟子自然便會離去。」

  「唉。」像來時一樣無聲,道姑消失在門外。

  忘秋重新在蒲團上坐下,眼睛還來不及閉起,就聽到一道銀鈴般的笑聲。

  「師姊,你雖然不曾學過星相卜算,但是每次你都肯定自己能把師父她老人家氣到內傷吧。」

  「你說呢?」忘秋淡淡地反問。

  「當然了,師姊不肯學這星相卜算之術,其實根本就是懶得知道更多罷了,我要是有師姊一半的聰明,我也不學。」

  「你準備一直掛在樹上嗎?」

  「當然不了。」

  那是個看起來古靈精怪的少女,圓圓的大眼睛骨碌碌直轉,慧黠而靈動。

  「不過,」少女神神秘秘地靠過去,「師姊,我給你卜了一卦哦,你紅鸞星動了耶。」

  「多事。」  

  「我是說真的哦。」

  忘秋睜開眼,帶點無奈的看著自己活潑可愛的小師妹,「顏小色,那你有沒有替自己卜一卦呢?」

  「我?不用啊,我這麼健康快樂。」

  「你應該卜一卦的。」忘秋這樣對她說,話聲中一掌就拍飛顏小色。

  「師姊,你偷襲──」被迫重新掛回樹梢的女子不滿地嚷嚷著,「我不服、我不服,我要告訴未來的師姊夫……」

  暗處的人影看著那對師姊妹胡鬧,微笑著搖頭。這兩個孩子一個內斂,一個張揚,每每碰到一起就會出現像今天這樣極其搞笑的場面。

  秋兒雖然嘴上不說,但她是很喜歡活潑的小色的。而小色對秋兒則有種近乎神化的崇拜,從第一眼看見就莫名的喜歡,而她們兩個的相處模式一直就不像一般的師姊妹那樣,總是一個熱中於動嘴,一個善於用行動來表達情誼。

  「師姊,你不要不信啊,未來的師姊夫很愛很愛你的,而且天生福澤深厚,跟你簡直是天作之合。」那個人會像太陽一樣溫暖師姊的心,驅逐她心底最深的陰暗。

  「那又如何?」

  「你得抓牢他啊。」

  「無聊。」

  「哎呀,真的啦、真的啦,而且他的桃花也滿多的。」是沒有多大的威脅性,但是這不需要讓師姊知道。

  「你的紅鸞星幾時動?」忘秋若無其事的問了句。

  「我才不要知道咧。」顏小色抱著樹幹用力的揚了揚下巴,以表示自己很不屑。

  忘秋眨了眨眼,「那你怎麼肯定我就想知道呢?」

  顏小色困惑的眨著眼,「說的也是哦。」可是,她想知道啊,所以就順手卜了一卦。

  「對了,小色,樹幹要斷了。」施施然從殿內走出的忘秋漫不經心的瞟了眼大樹,然後雲淡風輕的留下這句話走人。

  「啊──」一聲慘叫過後,大樹轟然倒塌。

  「師姊,你陷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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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6 00:01:47
  第三章

  陷害嗎?

  忘秋想像著此時師妹的表情,一抹微笑不由得浮上嘴角,猶如冬日破曉的那一縷晨曦,溫馨又炫爛。

  「秋兒。」  

  「師父。」唇畔的淺笑馬上消失無蹤。

  「南宮家派人送來請柬,替為師走一趟吧。」

  忘秋看也不看那張燙金的請柬,「弟子一向不愛與這些江湖世家打交道,師父還是讓小色去吧。」

  「師姊不去,我也不要去。」揉著自己可憐兮兮的屁股,顏小色從庵裡踱出來。

  「南宮長秀八旬大壽,說起來也算江湖大事。」

  「江湖中的事一向很多。」

  顏小色悄悄打量師姊的臉色,然後背過身去扮了個鬼臉。師姊一定是因為那個人才不去的。

  一隻手輕輕按上她肩頭,她馬上感到渾身上下一陣寒意,有些僵硬地開口,「師姊……」

  「這種事情你去比較合適。」  

  顏小色扁了嘴,替自己抱不平,「師父,你看師姊。」

  「秋兒,小色年輕莽撞,這種大場面萬一她口沒遮攔惹出禍端,到時如何收場?」

  忘秋柳眉微蹙,沉默片刻,才嘲弄地掀掀嘴角,伸手,「拿來。」

  「師姊,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顏小色馬上回身摟住她大叫。

  而好人的麻煩通常就會比壞人要多得多,所以忘秋一直不喜歡做好人。不過,如果做好人,可以讓每次回到這裡就一直在她耳邊聒噪不休的顏小色繼續蹦跳下去,她不介意再做一回。



  ☆ ☆   ☆ ☆



  濃霧籠罩著山林,一道白色身影鬼魅一般在濃霧中若隱若現,使這片靜謐的天地透著一股神秘詭譎的味道。

  白色身影在一株大樹旁停下,沒有絲毫猶豫的飛身而上,輕車熟路地從樹洞中取出一隻竹筒。

  那是一隻很普通的竹筒,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它被蠟封口,且在筒身上刻了只大大的耳朵。

  這是江湖包打聽「順風耳」的獨家標記,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無聊!」  

  白衣人的話音方落,樹頂就飄下一道不滿的聲音,「這是個人特色。」

  「無聊!」還是只有兩個字奉送。

  「你要的東西已經在手上,我的東西呢?」

  「在你家裡。」  

  「什麼?」有人從藏身的地方跳出來,「我家裡?」

  「對。」  

  「你把兩個死人擺在我家裡?!」

  「是頭。」

  這就更過份了,他一回家就會看到兩顆人頭擺在桌上,深更半夜看到那種場景真的很恐怖。

  「忘秋公子!」有人爆出驚懼的喊聲。

  「走了。」  

  「你別走,把那兩顆頭從我家拿走。」

  可惜,濃霧早已隱去那抹白色的身影。

  於是有人恨恨地對著她消失的方向握拳說:「本來還想免費告訴你有人滿江湖找你呢,哼,算了。」

  「謝了。」

  「你沒走?!」再叫。

  沒有聲音回應,看來這次是真的走了。

  「現在我怎麼回去啊……」一想到家裡擺著兩顆血淋淋的人頭,他就渾身顫慄,不知所措,「忘秋公子,你下次就不要來找我要消息……」

  而此時走出樹林的忘秋看著手中的紙條,眼神變得陰森起來。

  南宮山莊?看來真的不得不走這一趟了,那麼師父這次硬要把請柬塞給她的舉動就值得玩味了。



  ☆ ☆   ☆ ☆



  樹上落下的應該是葉子,可是……谷流風看著手中的瓜子殼。為什麼他從空中接住的卻是這個?

  「朋友,扔東西的時候是不是應該注意樹下是否有人經過呢?」  

  「是嗎?」

  珠落玉盤的悅耳嗓音送入耳中,谷流風頓時驚喜莫名,飛身上樹,於綠葉掩映中找到靠坐在枝椏上的人。

  淡黃色的輕紗薄裙,如雲的烏髮只用兩條白色飄帶東起,脂粉未施,腰際也沒有任何裝飾,表情淡淡的,人也淡淡的,卻讓人心生清水出芙蓉之歎。  

  他知道忘秋是美麗的,但是看到女裝的她,他依舊眼前一亮,心也在剎那間漏跳數拍。

  「你怎麼會在這兒?」

  忘秋拋著手中的幾粒瓜子,漫不經心地道:「最近江湖上找忘秋公子的人很多。」

  谷流風馬上低頭摸自己的鼻子。他也只是拜託朋友幫忙而已。

  「所以你換裝了?」他找忘秋公子卻不找忘秋姑娘,她肯定是因為這個才換了裝束,難怪突然沒了她的消息。

  她終於看向他,「我討厭成為目標。」

  她的目光很冷,他馬上明白她透露的訊息,「要找你很不容易的。」

  「有事?」

  谷流風知道,如果這時回答沒事下場一定很慘,可他還是老實的說:「只是想見你。」

  忘秋怔了下,腦中突然閃過師妹說的紅鸞星動,於是下意識地迴避他的目光。心裡卻在想,下次見到小色一定要警告她不准再私下卜什麼卦。

  「南宮老爺子八十大壽,不如我們結伴同行?」

  「我與南宮家素無交情。」

  「所謂交情就是要交往才會有情誼的嘛,你不去跟他們交往哪裡會有情誼。」

  「我何必。」她原就不喜歡那些世家子弟的行事作風,如果不是那個原因,她絕對不會去跟他們虛與委蛇。

  「就當跟我作伴如何?」谷流風心情忐忑的看著她。

  她嗑了幾個瓜子後輕輕地吐出一個字,「好。」反正她本來也是要去南宮山莊,與他同行至少不必再費心隱藏行蹤。

  她的回答讓他怔了一怔。他以為她會拒絕,然後像甩掉那些人一樣甩掉他,可是她竟然說「好」?!

  忘秋沒有理會他的反應,自顧自下了樹,往南宮山莊邁進。

  回過神的谷流風急忙追了上去。

  

  ☆ ☆   ☆ ☆



  「谷公子,您裡面清。」

  客棧外站著一對白衣書生,無論從相貌到氣質都堪稱百里挑一,兩個人無論哪一個站出來都像個發光體,更何況兩個一起,馬上便成功吸引許多人的目光。

  左邊的書生有著如秋陽般溫暖的相貌,卻又渾身透著淡淡的疏離。右邊的俊美書生給人一種儒雅隨和的感覺,而滿臉堆笑的客棧掌櫃討好的對象就是他。

  「小店早就幫您準備好美味佳餚,準備了上等的客房,您儘管放心吃住。」

  谷流風皺緊眉頭,「能告訴我是誰這麼破費嗎?」一連數日,他的衣食住行都被人安排得妥妥當當,也讓他越來越疑惑與不耐煩。

  「公子,您這不是難為小的嗎?小的收了錢,便只管辦好差事,別的也不是小的能多嘴的。」

  谷流風轉頭看向身邊的人,她正專心的欣賞著店門口的對聯,擺明了「與我無關」,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我們要進去嗎?」  

  她掃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然後繼續研究門上的對聯。

  「忘秋。」他真想歎氣,有時她安靜得就像空氣。

  「他們要招待的是你。」

  掌櫃馬上在一旁插嘴,「是小的說錯了,兩位公子都請。」他在一旁可是瞧明白了,這位公子不點頭,那位谷公子是不可能進去的。

  忘秋朝裡面看了一眼,然後扭頭朝對面的酒樓走去。

  「忘秋──」谷流風馬上追了上去。

  「谷公子,您裡面請,小店早就準備好美酒佳餚。」

  跟對面一樣的說辭,讓忘秋微微蹙了蹙眉頭,斜睨了跟上來的某人一眼,「看來要請你的人很多。」她不禁懷疑,剩下的路程是不是都是這樣的情形。  

  谷流風忍不住伸手去揉額際。離南宮山莊越近,他的行蹤就越不容易隱藏,這些人向他示好的舉動,使他感到很困擾。

  「一盤滷牛肉,一盤饅頭。」忘秋逕自向小二點了東西,便找地方坐下。

  谷流風自然又跟了過去。

  「走開。」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他也很苦惱,這些人請客就請客,偏偏還講得只請他一人似的,讓他在忘秋面前困窘得不行。  

  「走開。」她再重複一遍。

  「忘秋,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谷大俠,救命啊。」一條人影隨著聲音撲跪在兩人身邊。

  兩人轉頭看向來人。

  谷流風看到來人有些驚訝,「蘇少俠?起來說話。」

  「谷大俠,救救我師妹吧,她中了毒鏢就快不行了。」

  「易姑娘?」   

  「是啊。」

  「她人在哪兒?」  

  「在外面馬車上。」

  身為一個醫者,谷流風馬上跟著蘇少陽朝外走去。

  忘秋秀眉微挑,眸光閃了閃,隱約嗅出一股圈套的味道。

  她正思索間,谷流風突然又衝了回來,直接拉了她跑出去。

  看著那個躺在馬車錦榻上氣若游絲、面色灰暗的少女,忘秋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憐憫的神情。

  「你幫她金針過穴。」

  「免談。」她拒絕得很乾脆,說完就要鑽出馬車。

  他一把拽回她的胳膊,剎那間兩個人貼得很近,近到彼此的心跳都聽得到。

  「她傷在左胸,我不方便。」他不希望給人以身相許的機會,除非對象是忘秋,可惜那很難。

  她冷冷地看著他,直到谷流風不自在地鬆開她,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自己找死,你何必多管閒事?」

  谷流風面上一熱。他當然看出來了,易彩萍衣飾整潔,面色卻灰暗,照蘇少陽所說,他必須先解開易彩萍的衣服才能檢查傷勢,這樣一來勢必會看到她的身子,雖然知道她喜歡自己,卻沒料到她會拿自己的命來當賭注。

  「醫者父母心,總不能見死不救。」

  「隨便你。」她懶得理他們之間的糾葛。

  「忘秋,拜託。」

  這男人真是濫好人,她有些嫌惡地皺了皺眉頭,「你能救多少次?」

  「碰到了總是要救的。」他笑得有些無奈。

  「救過多少個了?」她突然很好奇,他究竟因救人看過多少女子的身體。

  谷流風尷尬地別開眼,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有些尖銳的問題。

  「看來很多。」她明白了,不免奇怪他怎麼會到現在還沒被人賴上。

  「忘秋。」咳,她想讓他找個地洞鑽進去嗎?

  「再多一個又何妨?」她冷冷建議。

  他忍不住瞪她,卻發現她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冷肅,而且今天她的話似乎特別多,每一句都直搗核心,害他尷尬莫名。

  忘秋嘲弄地掀了掀嘴角,「美人羅衫半解的風情很迷人……」

  所有的話都消失於黏合的唇瓣間。

  忘秋震驚地瞪大眼,不敢相信他會對自己做這種事。

  其實谷流風也被自己嚇了一跳,不過見她一時愣住,他便壯著膽子加深了這個吻,反正都免不了要被揍,多撈些才夠本。

  清脆的耳光結束了那讓人臉紅心跳的深吻。

  「我不會認錯。」谷流風捂著腮幫子申明立場。

  忘秋舉在空中的手頓了下,然後頹然放下。對於這種死不悔改的人,打他只是白白浪費氣力罷了,除非殺了他,可她又不想……忘秋突然怔了下,被自己想法嚇了一跳。

  「我背過身去,你幫她檢查傷勢。」

  忘秋突然很想對背著自己的谷流風狠踹兩腳,這男人──欠踹!

  聽到身後終於響起窸窸窣窣的脫衣聲,谷流風的嘴角悄悄揚起。

  「傷在左乳下三寸。」很容易讓男人心生遐想的部位,「你過來幫她吸毒好了。」

  「忘秋。」他不由得深吸口氣,告誡自己要冷靜,生氣的女人往往不可理喻,而她正在生氣。

  「毒血排盡就沒事了。」明明已經被大夫將毒性逼往一處,就差最後一道吸毒的程序了。

  聽她冷淡的口吻,谷流風大致可以猜出易彩萍的傷勢情況,果然有陷害的意圖,還好他一向不笨。

  「拿這個放在她的傷口上。」

  忘秋看了他手中的木盒一眼,伸手取過,看到裡面有幾隻白色的蟲子,眼中閃過好奇,小心翼翼地拎出一隻放到易彩萍的傷口上。

  白色透明的蟲子慢慢變腫變黑,然後從傷處掉落。

  吸血蟲!

  她繼續一隻一隻拎出來放上去,隨著那些蟲子的死去,易彩萍的傷口開始變化,紫黑色漸漸褪去,冒出的血變得鮮紅。  

  「好了。」   

  「幫她穿好衣服。」  

  「可以了。」

  他轉過身,就看到榻上的易彩萍已經穿戴齊整,而忘秋正蹲在車廂裡看那些死去的吸血蟲。

  此時的她一貫的淡漠被好奇取代,雙眼大睜,紅唇輕抿的表情顯得極是可愛,讓他很想伸手掐掐她粉嫩的臉頰,看看是不是真的可以掐出水來。  

  「它們叫血蛭。」  

  「吸血蟲。」   

  「也可以這麼叫。」

  「谷大哥。」一道虛弱的聲音從榻上飄下,打斷蹲在廂邊兩人的談話。

  谷流風的反應是直接朝車外喊話,「蘇少俠,令師妹醒了。」

  然後一臉欣喜的蘇少陽鑽進馬車,「師妹,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它們還有用嗎?」忘秋不解地看著谷流風將那些蟲子的屍體收入木盒。

  「也許。」他的笑容有些神秘。

  「谷大哥,謝謝你。」易彩萍嬌羞的表示。

  「要謝就謝忘秋好了。」谷流風自願將功勞出讓。

  易彩萍的臉色微變,聲音下意識拔高,「是他幫我吸毒?!」為什麼不是谷大哥,這豈不是便宜了那個男人!

  「只有她才合適,否則有損你的清白。」

  「他明明就是男人……」易彩萍震驚地瞪大眼,「她是女人?!」

  他氣定神閒的微笑,「是呀。」

  易彩萍的臉色當下變得比中毒時還難看。



  ☆ ☆   ☆ ☆



  「嘩啦」一聲,一條人影隨著樹枝回撤的力量被拉出水面,然後再重新墜入水中。

  出水、入水……循環反覆,週而復始。

  清風拂過樹梢,帶起一陣「沙沙」聲,引得枝葉於風中婆娑起舞。

  如果忽略水中那抹狼狽的身影,一切顯得那般的令人心曠神怡,美麗和諧。

  長劍出鞘的聲音劃破空氣,樹下閉目假寐的人霍然睜開雙眼,一抹銳利的光芒自眸底一閃而逝,抓著幾片草葉的右手微動。

  繫於樹枝上的繩子被一劍砍斷,直墜而下的身影被人在半空中接住,一個優美的旋身飛渡,兩個人安然落於湖畔。

  「谷兄,你不要緊吧?」

  全身濕透狼狽不堪的谷流風笑著搖頭。

  見他此時竟還笑得出來,救人的南宮不明不禁好奇此中到底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委。

  「他是誰?」樹下那個紫衣書生實在太過鎮定,從他出手到現在,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喝著自己手中的那罈酒,像是一切與他毫不相干似的。

  「忘秋。」谷流風的眼中浮上笑意。

  這其中肯定有些名堂,否則就算谷流風的個性再怎麼溫和良善,也不可能如此狼狽至此還笑得這麼開心。

  「他就是忘秋公子?」果然一表人才。

  「對。」

  「你得罪他了?」

  「或許吧。」谷流風的回答模稜兩可。

  「或許?」耐人尋味的答案,南宮不明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

  「我不認為自己有錯,而她堅持我有錯,那我只能說或許我真的有錯。」

  真是繞口的說辭,南宮不明興味地揚眉,「你到底做了什麼?」記得不久前,還有傳言說他親了忘秋公子而被人追殺,這次難道又做了什麼?這麼一想,南宮不明的血液頓時沸騰起來。

  谷流風下意識的朝忘秋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她正望著遠方出神。她總是心事重重的,他在心頭長歎。

  「谷兄。」南宮不明忍不住出聲打斷某人過於專注的凝視,心中卻想,看來傳言不假,好友對忘秋公子確實有著超乎尋常的感情。

  「你怎麼會來這兒?」他不認為是湊巧。

  對好友蓄意岔開話題的做法南宮不明很不齒,但也沒深究。來日方長,總會搞清楚的,不急。

  「聽我五妹說,你被人在南宮家的地盤上虐待,那人還打傷了她,我這個當人兄長的自然得過來瞧瞧了。」

  「這麼閒?」多年的好友了,谷流風估計他來看戲的嫌疑更大。

  「再忙,朋友有難也不能坐視不理。」南宮不明義正辭嚴的說。

  「誰說我有難?」頂多算姑娘家被人吃豆腐惱羞成怒的小報復,跟她殺人時的冷血無情相比,這個報復反而讓他雀躍不已,或許他並不是一相情願。

  問題大了。南宮不明開始考慮請位高明的大夫幫好友看病,俗話說醫者不自醫是有道理的,他幾時染上被虐症的?



  ☆ ☆   ☆ ☆



  幾個人在南宮山莊前對峙著。

  「你不准進來。」南宮春燕很堅持,用一種仇恨的眼神看著面前的人。

  「她跟我一起的。」谷流風有些頭疼,真擔心忘秋會掉頭走人,這種可能性很大很大。

  「總之沒有請柬就不准進南宮山莊,誰知道他是不是來混吃騙喝的。」

  這下連南宮不明也有些頭疼了,「五妹,忘秋公子是谷兄的朋友。」

  「不……」南宮春燕的聲音自動消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忘秋手上那張燙金的請柬上。

  谷流風頓時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虧她當初表現得那麼勉強,原來她根本也是要來賀壽的。

  南宮不明看過請柬後,神情變得很恭敬,甚至可以說有些敬畏,「忘秋公子,請。」

  忘秋漫不經心地看了南宮春燕一眼,掀唇,「五小姐最近恐怕有血光之災,恐怕不出門為宜。」

  「你敢詛咒我──」南宮春燕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三哥會出手點自己的穴。

  南宮不明難得對妹妹露出嚴厲的神情,「閉嘴。」這丫頭真不知天高地以,都怪他們平時寵壞了她。

  南宮春燕不由得委屈地紅了眼眶,然後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

  忘秋卻不再看她,直接走進了南宮山莊。一個被寵壞的世家小姐,不值得同情。

  「等我一起……」谷流風一邊喊,一邊追了上去。

  等他們走遠,南宮不明才解開妹妹的穴道。

  「三哥……」淚依舊不停的滾落。

  「你知道他是誰嗎?」南宮不明的表情很嚴肅。

  「忘秋公子。」

  「也是『天機門』的人。」

  南宮春燕的淚珠頓時停住,一雙杏目瞠大,「天機門!」

  「對。」  

  「那個最神秘、最讓人畏懼的天機門?」

  「沒錯。」  

  「那我真的會有血光之災?!」天機門最為人傳頌的就是鐵口直斷,預知禍福的星相卜算之術。

  南宮不明只是歎了一口氣。

  只見南宮春燕轉身就朝莊內跑去,接下來兩個月內再沒出過大門一步。

  望著遠方,南宮不明有些許的怔忡。

  難道無塵子已經仙逝?否則為什麼來的會是這麼年輕的忘秋公子?



  ☆ ☆   ☆ ☆



  屋裡的燈亮著,門也開著,所以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屋裡人的一舉一動。

  不過……忘秋抬頭望著天上的那彎新月,有些困惑地想著,她究竟為什麼要坐在這裡看某神醫精彩的桃花運?   

  走了一個又一個,她不禁懷疑此次來給南宮長秀拜壽的年輕女子均身患絕症,其實是專為求醫而來,因為她們知道南宮三少的莫逆之交谷流風一定會來……

  下意識地,一聲輕歎隨著她搖頭的動作逸出唇。她根本不應該在這裡浪費時間,她來南宮山莊只是為了找那個人……紅唇不自覺地輕抿,微瞇的鳳目中閃過一抹殺機。  

  輕微的響聲傳入耳中,她柳眉微挑,不動聲色地繼續看著屋內某人手忙腳亂閃躲美人投懷送抱的場面,唇線在不經意間微揚。那個呆子!

  「秋兄好興致。」不太陌生的男聲自身後響起。

  忘秋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

  「不過,我想谷兄更希望秋兄出現在屋內。」話中帶了幾絲調侃。

  她冷哼了聲。

  出現在屋頂上的南宮不明沒趣地摸了摸鼻子,朝著下面熱鬧的狀況投去幸災樂禍的注視,「聽說這次有人會幫谷兄作大媒。」  

  忘秋終於分了一眼給他。

  南宮不明馬上精神一振,開始說起小道消息,「五大掌門聯合作媒哦,這回谷兄怕是無論如何都推不掉了。」

  「易彩萍。」

  南宮不明露出佩服的眼神,「秋兄果然英明。」

  「藏劍山莊的主人更英明。」她冷笑。自古英雄愛寶刀,藏劍山莊的主人抓住了江湖人的死穴,只要許給他們幾柄名刀名劍便能如願。  

  「秋兄是個聰明人。」

  她冷冷看著他。

  南宮不明歎了口氣,眼神透出一抹擔憂,「做為朋友,我並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好友被江湖人鄙薄,可是,谷兄對你實在有些反常。」任誰都看得出谷流風的一顆心落在同樣身為男子的忘秋身上,他無法像好友一樣違心的對那些異樣的目光視而不見。

  忘秋認為自己沒義務對別人解釋她的性別,所以對此保持緘默。

  「滾──」

  驀地,一聲怒喝傳來,屋頂上的兩人不約而同看向下方。

  谷流風俊逸的臉上泛著可疑的桃紅,雙目噴火地看著面前的女人。

  「你不要掙扎了,合歡蠱的藥效已經發作,除了與我燕好,你並沒有別的選擇。」

  「滾──」他雙手用力抓著桌沿,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還有一個選擇。」冷得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從門口響起。

  「忘秋公子!」那個美麗的苗族女子驚駭莫名的看著無聲無息突然出現的人。

  「殺死施蠱的人,蠱毒不藥而解。」

  在場的人根本沒看清是怎麼回事,忘秋的手已經掐在苗女的咽喉處,只要她手下微微用力,保證明年今日就是她的祭日。

  「解藥。」

  南宮不明和苗女目瞪口呆地看著眼神狂亂的谷流風衝上去緊緊抱住忘秋,而後者皺眉的同時,手上也毫不客氣的加重力道。

  「解藥。」這一遍殺機已露。

  「哧」的一聲,陷入迷亂的谷流風已經扯裂忘秋的外裳。

  場面真的很混亂,一旁的南宮不明很頭痛,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插手,又該怎麼插手。

  是直接打昏好友,還是打昏忘秋公子讓好友得償心願?或者幫忘秋向苗女索討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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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6 00:02:12
  第四章

  南宮不明很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因為,他被人打昏了。

  依稀記得昏倒之前看到谷流風用力扯開忘秋的中衣,然後他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等他醒來,好友已經恢復正常,並且衣冠整齊一本正經地在幫自己號脈,但天曉得他除了突然被人打昏倒地磕到桌角外,還有哪裡受了傷?  

  「忘秋公子呢?」

  「在換衣服。」  

  南宮不明的眼神頓時晶亮起來,「你吃過解藥了?」還是以其他方式解毒了?

  谷流風好笑的揚眉,「你想聽什麼答案?」

  「我想聽真實的答案。」

  「我吃了解藥。」

  南宮不明有些洩氣,又暗暗鬆了口氣,總之心情很複雜。

  「那個女人呢?」  

  「走了。」  

  「就這樣走了?」南宮不明不相信向來執拗的苗女會如此輕易放棄,更不相信在那種狀況下的忘秋公子會忍住不下殺手。

  「忘秋給她兩個選擇。」

  「哪兩個?」

  「走或死。」還有一個附加條件,不准把當時的情況告知第三人,而這個,谷流風認為不需要對好友講。

  南宮不明用一種極不信任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好友半天,最後決定放棄。如果當時真發生什麼養眼又驚駭的畫面,他也絕對不會告訴自己的。

  「沒事你可以走了。」  

  他很確定這算是逐客令,因此南宮不明忍不住回了句,「這是我家。」反客為主了吧。

  「但目前這間屋子是我在住。」谷流風微笑著說。

  這一刻南宮不明突然發現好友其實是只笑面虎。

  南宮不明一離開,谷流風便將房門緊閉,回身就看到忘秋從內室走出來,她已經換好衣服,身上穿的是他的一襲藍衫,散亂的長髮已經重新束好,看上去就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谷流風有些嫉妒的看著那襲舊衫,嫉妒它可以跟忘秋貼得那麼緊密,腦海中同時浮上她春光外洩的那一幕香艷畫面……

  忘秋有些不自在的別開眼。她記得打昏南宮不明,卻忘記把被蠱毒控制的某人先打昏,才有後來那尷尬莫名的一幕,也讓那個苗女當場怔忡。

  「謝謝你。」   

  她有些窘然的抿唇,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出「不客氣」三個字。

  「要喝茶嗎?」

  她搖頭,現在她只想趕快離開這間讓她尷尬的屋子。

  谷流風將倒好的茶塞進她手裡。

  忘秋為之瞠目。這個男人……

  「就當幫我忙。」他露出一絲哀求。

  她不解。  

  「總有人來拜訪也是很苦惱的事。」尤其她們並不是真的有病時,騷擾的意味就更濃。

  「吃了蠱屍,以後你不會再中蠱毒了。」

  谷流風淺淺一笑,「陪我說話很難嗎?」

  忘秋怔了下。她只是不知道陪他說什麼,因為這些年來她幾乎沒有跟人聊過天,即使是跟母親在一起,話也很少很少。

  「陪我坐一下總可以吧?」他退而求其次。

  如果他的眼神下那麼灼熱的話,她或許會答應,「很晚了。」

  他歎氣,失望的看著她拉門離開,那背影讓他有種落荒而逃的錯覺。

  忘秋真的是落荒而逃,此時此刻她根本無法以平常心面對谷流風,十幾年來這是她第一次這麼慌亂無措。

  她越來越在意他,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習慣了用冷漠面對世人,心突然變得不再冷硬,讓她有種莫名的恐懼。



  ☆ ☆   ☆ ☆



  整個人沉入冰涼的水中,緩緩平復紊亂的心緒。

  大約半盞茶時間過去,忘秋終於自水底浮起,重新呼吸新鮮的空氣。

  目光瞥到肩胛上的青紫瘀痕,她微微怔忡,然後強迫自己移開目光,自水中起身。

  她只能自欺欺人的騙自己洗去某個人的氣味,但那烙印在心頭的印記,她知道,縱使用盡五湖三江的水也除它不去。

  重新換過衣物,坐在燈下慢慢梳理著濕漉漉的長髮,她顯得心事重重。

  由窗隙間吹入的風讓桌上的燭光搖晃不止,也讓她的臉色忽明忽暗,詭譎異常。

  然後她索性打開窗戶跳出去,躍上對面的屋頂。

  晚風帶著些微的涼意,也讓人更容易清醒。

  深夜的南宮山莊寂靜中透著一絲危險,如今這裡住著前來拜壽的武林各方人士,高手不知凡幾,據說還有甚少露面的世外高人,看來南宮長秀的名望確實很高。

  忘秋知道在這高手如林的情況下,她只有耐下心等。師父當初既然硬是把請柬塞給她,這其中就一定有問題。

  在這樣寂靜的深夜,一旦有什麼異動,就會顯得十分的突兀惹眼。

  忘秋微微側了側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從腳步聲判斷,來人至少有四個,其中三個是內功深厚的高手。

  隨著聲音越來越近,她看到四道人影,他們的目標正好是她腳下的屋子,裡面的住客號稱江湖第一神醫。

  「谷公子,谷公子……」輕喚伴隨著輕輕的叩門聲,看來他們並不想惹人注意。

  片刻之後,屋裡有入迷糊的應道:「誰?」

  「谷公子,我家主人有請。」

  門被打開了,谷流風的聲音響起,「你家主人是誰?」

  「我家主人身份高貴,只是多日奔波身體有些不適,想請公子移駕診治。」

  「好吧。」

  目送一行五人的背影消失在迴廊轉角,忘秋微微蹙眉。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剛剛發話那人聲音過於尖細,就像她所熟悉的那種人……不再多想,她飛身朝他們消失的方向追去。



  ☆ ☆   ☆ ☆



  當谷流風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就知道要見自己的究竟是誰。

  那個打開房門的人他曾在鎮國將軍府見過,那人是九公主身邊的李公公。

  九公主是個很美麗的女人,甚至可以說有些妖艷嫵媚,是那種很容易讓男人迷戀的類型。

  谷流風卻並沒有因此多看她幾眼,美色於他並無多大影響,他的眼中向來便只有男人女人、病人與健康人之分。

  「公主,他來了。」

  「果然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九公主很滿意眼前的「美色」。

  谷流風看到她使眼色,來不及反應便被身後的人點了穴道,他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好像成了炙手可熱的香餑餑,女人都想撲上來咬一口。

  「聽說有人請動五大門派聯合為你作媒,本宮實在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有這樣的魅力。」九公主笑盈盈地圍著他打轉,「見到你本人,本宮總算可以理解,不過在本宮看來,你跟南宮不明相比,少了幾分英氣,卻多了幾分溫文。」

  「不知公主請在下來,所為何事?」

  「漫漫長夜,孤枕難眠,本宮總要找些事做才好。」

  谷流風面上閃過尷尬。

  不用公主吩咐,善於察言觀色的侍衛已動作俐落地將谷流風移到床榻上,臨去之前,還打開一隻玉瓶放在他的鼻下。

  一絲異香飄入鼻端,谷流風生平頭一次感到抓狂暴怒。又是催情藥!難道今天他命犯桃花,一定要失童貞?

  「好了,你們都退下吧。」

  閒雜人等告退,飄著淡淡檀香味的屋裡就剩下九公主和不能動彈卻漸漸臉色泛紅的谷流風。

  「唉……」一聲幽幽的歎息在房內飄散。

  九公主神情遽變,有些驚懼地環視著屋內,「什麼人?!」

  「身為公主如此行徑,真是有失國體。」

  正與理智拔河的谷流風聽到這聲音不禁吁了口氣。現在他可以安心了,忘秋既然來了,就絕對不會任他失貞的,不過,想想卻不免有些悲哀,他的醫術雖然超群、冠絕天下,可惜一身武功卻實在稀鬆平常。

  「你到底是什麼人?」她望著那個背對著自己的長髮披肩男子問。

  忘秋實在不想跟她說話,所以並未回答。

  「深夜擅闖本宮的居所,好大的膽子。」

  「給他解藥。」  

  「沒有解藥。」

  忘秋蹙眉。

  「這是皇家秘製的香料,根本就沒解藥。」

  忘秋背在身後的雙手握緊。

  「除非你能幫他解毒,否則他要受慾火焚身折磨三個時辰方休,前提是他能撐得住。」

  床上的谷流風已經綠了臉。這藥夠狠。

  「桃花真爛啊。」話自然的逸出口,忘秋下意識怔了下,然後想起小色說過她命定之人的桃花很旺──真旺啊!

  「你現在還堅持要帶他走嗎?」九公主挑釁的揚眉,她就不信一個男人能幫他解毒。

  看著慢慢軟倒在地的九公主,谷流風忍不住歎了口氣。這位養尊處優的公主一定不清楚自己的處境才會這樣張狂。

  有了前車之鑒,這一回忘秋沒有去解谷流風的穴道,而是先將他拎離床榻。

  谷流風有些怪異的看著她又將昏厥的九公主抱到床上,再返回挾著他從窗口跳出去。

  他不知道她要帶自己上哪去,但明顯不是回他們兩個人的住所。

  當迎面撲來的冰寒之氣讓他狂燥的血液為之冷卻時,他才發現自己到了一座冰窯水晶的世界──放眼望去全是被刀斧切割得整整齊齊的冰塊。

  「這座冰窯應該會對你有幫助。」說話的同時,她順手解開他被封的穴道。

  「你怎麼會知道這裡?」這裡明明是南宮世家的地盤,為什麼她會這麼熟悉地形?

  而忘秋顯然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逕自在他不遠處的冰塊上盤膝打坐。

  「你不走?」她就不怕他忍耐不住朝她撲過去?

  不理會他,只是默默的打坐行動。

  他的胸口有火在燒,四面八方襲來的卻是冷得入骨的寒氣,外冷內熱的煎熬讓他額上的汗一層一層的沁出來。

  桃花盛開的男人其實並不一定幸福。



  ☆ ☆   ☆ ☆



  時間一點點逝去,熾熱漸漸平息,刺骨的寒意開始侵襲著他的意識。

  冰窯裡的溫度低得嚇人,而他看著對面打坐的忘秋卻似乎完全不受影響,一臉的恬淡。

  「忘……秋……」谷流風一開口才發現自己連聲音都顫抖得厲害,完全無法完整說出一句話。

  「藥效沒了?」

  「嗯。」

  她起身來到他身前坐下,伸手與他雙掌相抵,用內力幫他疏通血脈。

  大約一炷香時間過去,谷流風終於感到身體是屬於自己的了,雖然冰窯仍舊寒涼,但是他已可以忍受。

  「你的意志力很強。」

  他笑了笑。

  「所以合歡蠱不應該會讓你失控到那種程度。」

  他笑不出來了,俊面閃過一抹不自然。

  「殺人總是不好的。」他當時只想攔她,卻在碰到她身體的剎那間失控,只想一親芳澤。

  「沒有解藥,她只能用命解蠱。」不該心軟的時候她絕對不心軟,對待敵人如果不夠狠,吃虧的就只能是自己。

  「你知道很多。」她讓他驚奇。

  忘秋的眼神黯淡了下,「經歷過總會學到教訓。」

  谷流風的心倏地揪緊,幾乎不敢問出口,「你被人下過蠱?」

  忘秋沒有回答,可是她的表情已經讓他知道答案,她被人下過蠱。

  猶疑了下,他還是問出口,「也被下過春藥?」

  抿了抿唇,忘秋對他說:「我沒你這麼倒楣。」語氣是毫不掩飾的奚落。

  他沒趣的摸摸鼻子,卻仍執著的問下去,「你怎麼會知道如何消解藥性?」她看起來明明就是此道高手。

  「世上倒楣的人原就很多,總會有經驗流傳下來的。」

  他忍不住笑出聲。他喜歡她這樣調侃奚落的調調,尤其她的嗓音又是那樣動聽,即使不懷好意也輕悅迷人。尤其讓他開心的是,她跟他講話的時間似乎越來越多了。

  「走吧。」

  他眨眼,有些不解。

  「這裡很冷。」   

  他又笑了起來。是呀,這裡是很冷,可是,他的心是暖的。

  雖然這個男人有時連他自己都保護不了,可是,溫和淡定安全卻一直是他給她的感覺,所以她才會允許他靠近自己。一個沒有危險的人不需要防備,而防備人是很累的。

  一個人累太久,總是會想要歇一歇。



  ☆ ☆   ☆ ☆



  谷流風跟忘秋一起失蹤了一天,知道這個消息的人很少,但南宮不明就是其中的一個。

  他已經忍了三天,好奇心已經讓他快抓狂。

  「谷兄。」告訴他吧,拜託別再考驗他的耐心了。

  坐在窗前讀書的谷流風歎了口氣。雖然他想看書,但其實半個字都沒看進眼裡,有只超大蒼蠅在自己耳邊嗡嗡,他想專心看書根本是癡人說夢。

  「我被人下了藥。」他投降,相交多年,他現在才發現原來南宮三少是個很八卦的男人。

  南宮不明的眼神頓時明亮了起來,表示了極大的興趣,「下藥?」

  「春藥。」既然說了,他就不會保留。

  南宮不明開始激動的搓手掌,「誰幹的?」

  「九公主。」  

  搓手掌的動作僵住,他一臉見鬼的表情,「誰?!」

  九公主在南宮山莊是很秘密的事,整個山莊只有幾個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流風怎麼會知道?

  「我在京城見過她的家臣。」

  原來如此,南宮不明恍然大悟。

  「忘秋公子幫你解的毒?」   

  「她把我扔到你家冰窯。」

  「冰窯?」

  「用冷來壓制過激的熱是很好的法子,有機會你可以試一下。」

  南宮不明馬上連「呸」好多聲,「烏鴉嘴。」如果他有機會去試,就代表他倒楣的被人下了春藥,不試也罷。

  谷流風倒是一臉期待的看著好友。

  「不過,你這傢伙的桃花最近真的旺到沒天理,好像全天下愛慕你的姑娘都想在今年嫁給你似的。」南宮不明的口氣帶點艷羨,但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我今年紅鸞星動啊。」谷流風笑說。

  南宮不明收斂了下笑容,微微正色,「谷兄。」

  「什麼?」

  「你真的很喜歡忘秋公子嗎?」

  谷流風已經猜到好友想說什麼,唇畔的笑益發的歡暢起來,無比確定的點頭,「是呀,很喜歡。」

  「可是,你們兩個都是男人……」真要逼他把話說這麼白啊?!

  谷流風發出一聲輕歎,搖頭,看起來有些感傷。

  南宮不明心有不忍,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我明白。」

  「這世上的女子並不是都喜歡穿女裝。」說完,他繼續感傷歎氣。

  微微的怔愣後,南宮不明的手開始握緊,片刻之後爆出一聲怒吼,「谷流風──」

  耍他很有趣嗎?怎麼不早說忘秋是個女人!還給他裝出這麼一副癡心情聖的爛表情讓他笨拙的安慰他……

  谷流風回應好友的卻是一串爽朗的笑聲。他的心情很好,就算剛剛不太好,也在看到某人抓狂後變得奇好無比。

  好吧,南宮不明承認自己的識人能力不足。

  可是,他很懷疑有幾個人能看穿忘秋的真實性別,她的言談舉止落落大方,很有江湖男兒的本色,尤其她喝酒的時候,那種滄桑的味道,就像大多數的江湖浪子。

  況且她的容貌男女皆宜,無論男女都很賞心悅目。

  所以,南宮不明決定很爽快地將這不愉快的一頁揭過去,人生還是很光明的,就算偶爾有被蒙蔽的時候也是情有可原的,尤其自己僅僅是一大群被蒙蔽的人中一個,就更不必耿耿於懷了──雖然心頭還是不甚舒服。



  ☆ ☆   ☆ ☆



  不過再見面時,南宮不明開始為難,他到底是喊她秋兄,還是改喚她秋姑娘?

  而忘秋常常是當身邊的人不存在的,正獨坐在迴廊,望著天上變幻不斷的雲朵出神。

  「忘秋。」倒是某人一貫的神清氣爽,大方地朝心上人走過去,還很兄弟的搭上她的肩。

  南宮不明的眼角微微抽搐。如果在這之前,他對某人的品性是極端讚賞加崇拜的,現在已經在走樣中,並且他堅信在不久的將來他過往的觀感會完全顛覆。

  不著痕跡地閃開他的親近,忘秋點頭為禮,並不想說話。

  「秋兄,奉家祖之命,請你跟谷兄過去一敘。」最後,南宮不明決定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忘秋點頭,算是答應。

  谷流風很高興地跟她並肩同行,完全不理好友頻頻射來的詭異目光。

  路越走越偏,甚至有些荒蕪的感覺,忘秋心中隱約浮現一個猜測,但臉上卻不動聲色。

  穿過那片青翠的竹林,映入三人眼簾的是一座簡陋的木屋。

  南宮不明在屋前停下腳步,向屋內恭聲道:「爺爺,谷兄和秋兄到了。」

  「請他們進來吧。」

  「兩位請。」

  屋裡不止南宮長秀一個人,九公主以及她的四名隨從也在,而屋內的床上還半躺著一個人。

  那人雙頰凹陷、臉色蠟黃、身材枯瘦,卻有一雙精光內斂的眼,彷彿所有的精氣都集中到那雙眼上。

  忘秋是最後一個踏入屋內的,她進去的時候有意無意的微垂著頭,不讓人看清她的相貌。

  「谷賢侄,麻煩你幫我這位老兄弟診療看看。」

  「老前輩太客氣了,這是晚輩份內的事。」

  谷流風為那人把脈,心便為之一沉。這人已是油盡燈枯兆,回天乏術。

  「小兄弟,你能讓我有半個時辰的好精神嗎?」

  他能,但那只會讓他的生命流逝更快,所以他遲疑了。

  「我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行了,可是我還有件事要辦,所以拜託你幫我凝聚精力好嗎?」無憂子懇切請求。

  「真的可以修改我的命盤嗎?」九公主關心的只有這個。她實在太倒楣了,母后告訴她只有這個人可以幫她轉換命盤,否則她才不會長途跋涉到這裡來,管這人死活。

  「當然,小民一定盡力幫公主達成心願。」他看向自進門便一言未發的忘秋,「況且我的師侄在這裡,他一定會助我一臂之力的。」師姊沒來也好,他的輩份至少是有利的。

  「是嗎?」忘秋冷漠的開口,緩緩抬頭看了過去。

  在看清她容貌的瞬間,無憂子愣在當場,嘴唇抖了又抖,眼中閃過難以置信、愧疚、懊惱……許多複雜的情感交織出現,沒有人能說清。



  ☆ ☆   ☆ ☆



  屋子裡只剩下兩個人。

  無憂子幽幽地歎了一聲,「你是秋妃的女兒。」

  秋妃,二十多年來困擾他的心魔,摧殘他全部精神的人,看著眼前的女孩,就像看到了當年風華正茂的秋妃。她不及秋妃貌美,卻有其母神韻,很容易在她的身上看到秋妃的影子,所以他確定她的身份。

  忘秋只是冷冷看著他,既不承認也沒否認。

  「原來是師姊救了你。」他的臉上有著頓悟。

  忘秋臉上的表情是嘲弄,甚至是不屑的,「天機門的人造的孽,自然還是該由天機門的人來贖不是嗎?」

  若不是她命大,等得到他們來贖嗎?所以她從不感謝無塵子收她為徒,但不介意拜入她門下。

  「天命難違,果然還是天命難違啊。」無憂子驀地仰天悲歎。二十多年前他為一己之私妄言天命,結果那不祥的批語幾乎全都印證在九公主的身上,他在臨終之際想為她強改命盤,卻又見到以為早已不在人世的七公主,天也,命也……

  「你認命嗎?」忘秋冷笑。

  無憂子絕望的苦笑。

  「可我不認命。」她一字一字的說:「每一次我能從鬼門關前爬回來,都因為我不認命,所有人都要我死,我就偏偏要活下去。」再難再痛她都咬牙撐下去,多少次她在絕境中掙扎,多少次從血海中爬起,只為了一個信念──活下去。

  她的遭遇一定很艱苦,否則她的眼神不會這樣淒厲陰狠,這樣的眼神不該出現在這張秋陽般溫暖的如花美顏,是他的錯。

  「殺了我吧,我對不起你們母女。」他深深的懺悔。原來上天還是慈悲的,給他一個當面謝罪的機會,師父說的沒錯,預知天命的人不可為惡,一旦為惡,天理不容,老天是公正的,人在做,天在看,永遠騙不過、逃不了。

  那本是她來南宮山莊的目的,不過,現在的他也不過是個垂死之人,她殺與不殺,已經沒有多大意義。

  「你愛上菊妃原無可厚非,但不該為了助她登上後位,妄借天命傷害他人。」

  無憂子已經無地自容,修行之人動了凡心,原就不該,何況他還為了那個女人做了那麼無恥的事。

  「天煞孤星,克親絕戚,於父不祥,與母相剋」這十六字批語,改變了秋妃的命運。

  當年秋妃與菊妃同時身懷六甲,寵愛秋妃的皇帝便在她們臨盆前一個月放了話,只要秋妃誕下子嗣,無論男女,都會封她為後。於是心有不甘的菊妃找到了他,讓他撒下漫天大謊,捏造命格,要讓那個未降生的孩子永遠失去立足之地。

  原本秋妃依舊可以母儀天下,只要她捨得下自己辛苦懷胎十月的孩子,可她一心只想保住女兒,甘願放棄一切榮寵,而深愛她的當朝天子,終是拗不過心愛之人的哀哀請求,饒了自己的女兒,縱使明知女兒於父不祥,與母相剋。

  然而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無憂子即使離了皇宮還是關注著他愛的那個人。

  接下來數年間,許多不祥不幸的事件源頭都指向冷宮的七公主身上,直到七公主在六歲那年終於暴病而亡,據說秋妃因打擊太大,瘋了。

  「曾經,我想殺她們母女。」忘秋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空空蕩蕩的。

  她的話讓無憂子驚懼地抬頭,「殺她們?」

  忘秋搖頭,「我以前不會,以後更不會。」

  她嘴角的笑太過陰森,那讓無憂子的心跌落谷底。

  「你以為菊妃過得很好嗎?她夜夜惡夢,而九公主的不祥命運會永遠罩著她,直至她死,你以為自己幫到心愛的女人了嗎?」她刻意的頓了頓,「不,你害了她們,從你違背自己的良心開始,老天就給了你一個最殘酷的結局。」

  最後望一眼無憂子,他似乎已經魂飛魄散,像具沒有生命的泥偶,忘秋漠然的轉身,拉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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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一看到她走出來,谷流風就迎了上去,雖然她看起來似乎什麼事也沒有,可是他就是感覺得出現在的她心情很低落。

  「沒事吧?」

  她看了他一眼,搖頭。終於說出那些埋藏在心底多年的話,她感覺像卸下一個沉重的包袱。

  「你們什麼時候幫我改命盤?」九公主只關心此事。

  忘秋指了指木屋,「去問那個人。」

  南宮不明訝異的揚眉。無憂子是她師叔不是嗎?為什麼她看起來像是很不齒,似乎連叫他的名字都不屑。

  忘秋慢慢地走到一棵樹下,背靠著樹幹,她想找一個依靠。突然覺得很累,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

  活下去,找到他,殺了他,似乎是她一直以來的目標,可是真找到了,她反而覺得殺了他是便宜了他。

  沐浴著初秋和煦的陽光,忘秋突然覺得其實她一直虧待了自己,那個人不值得她恨的。

  師父說的對,冤冤相報何時了,放不下仇恨的人,首先要在自己的心上插一把刀……

  她想放下那把刀了,她好累,也好痛。

  「忘秋。」谷流風伸手攬她入懷。她的樣子讓他好心疼。

  她掙扎一下,終是靠在他的懷中休憩。

  南宮長秀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

  「爺爺──」南宮不明急忙想解釋。爺爺該不是誤會了吧。

  「他們很相配。」

  南宮不明看著爺爺臉上的笑驀地明白。原來爺爺早看穿忘秋的性別。

  「混蛋,你竟敢戲弄本宮,讓本宮白跑這一趟?」

  屋內突然傳來九公主的怒斥聲,南宮祖孫不由得面面相覷。

  怒氣沖沖的九公主從屋裡走出來,直直地朝忘秋走過去。

  靠在谷流風肩頭閉目養神的人似乎沒有睜眼的打算。

  「你算什麼東西,那個老傢伙竟然讓我不要招惹你?」兩個人抱在一起的畫面刺激了她。那感覺竟意外的和諧,兩個大男人?!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

  「不要惹我。」忘秋突然睜眼,目光森冷。

  九公主怔了下,然後更加惱怒,揚手就要給她一耳光,「大膽……」

  可是她的手被抓住,無法移動分毫,疼痛從手腕間傳來,冷汗自她的額頭沁出。

  「大膽刁民,還不放開公主。」

  忘秋手上一微用力,九公主就像一隻斷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

  幾個侍衛嚇得急忙撲過去攙扶。

  被人從地上扶起來,九公主氣急敗壞,「給我殺了他!」

  「是。」  

  這種情況可怎麼好?南宮祖孫不約而同皺了眉。

  「九公主,不可造次。」無憂子跌跌撞撞地從屋裡衝出來。

  「滾開,你既然不能幫本宮改命,就滾開。」

  九公主吆喝著侍衛動手,但忘秋尚未出手,無憂子已衝到她身前擋住那亮晃晃的劍。

  侍衛看著自己的劍沒入無憂子枯瘦的身體,有些怔仲。

  忘秋只是冷眼旁觀,什麼也沒說。

  無憂子轉頭看著忘秋,嘴唇蠕動,「公主,原諒我……」

  公主?!在場眾人皆震驚地看著忘秋,尤其是谷流風,那兩個字震得他兩耳發聾,她的出身竟如此高貴?!

  忘秋知道他想得到自己的一句原諒,也想得到一個承諾,她目光落在很遠的地方,發出一聲輕歎,轉身走開。

  「謝……」無憂子含笑倒下,無憾而逝。

  「你給我站住,那個老傢伙為什麼叫你公主?」九公主勃然大怒。

  忘秋停了下,卻沒有回頭,「曾經我有個名字,叫龍七。」她的聲音很輕、口氣很緩,就像怕驚擾了別人一樣。

  九公主驚疑不定的瞪大眼。龍七?!皇家最禁忌的那個名字,她竟然是龍七?那個死去很久的人?一股入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



  ☆ ☆   ☆ ☆



  她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怪物。

  「請你喝酒。」他很大方的指著滿滿一桌子的酒。

  忘秋的眼神閃過一抹異色,搖頭,「不需要。」他明明最不喜歡她喝酒的,真是拙劣的安慰法。

  「酒過傷身自是不好,不過,小酌怡情,更何況月明星稀,涼風習習,加之有我這樣的美男賞心悅目,喝上幾杯也不為過,是不是?」

  「我不好色。」

  「明明她們都認為我秀色可餐啊。」他歎氣。為了逗她笑,他豁出去了。

  忘秋的眼神益發的詫異起來,「谷流風。」

  不曉得為什麼,聽到她這樣輕言軟語的喚自己的名字,他心口酥軟的同時,也感到隱隱的不祥。

  「酒後失身不適合我。」

  谷流風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他真的沒想要灌醉她,只是想給她小小借酒澆愁的機會罷了。不過「酒後失身」這個結果真令人嚮往……於是,他不經大腦就說:「我們一起喝吧。」

  這男人……

  「你不是一直很喜歡喝酒的嗎?我可是把南宮山莊窯藏數十年的酒都挖過來了,不喝太可惜了。」

  某人最初的安慰計劃已經完全走樣。

  「你不聾。」

  他當然不聾,所以他才會馬上就變更計劃。

  「忘了我是什麼身份嗎?」

  他一愣。那個身份正是他努力想忘記的,他還是只想「酒後失身」比較好,不會覺得失落。

  「九公主已經走了。」而且走得相當失魂落魄,原本的囂張驕縱蕩然無存。

  無憂子既然死了,她自然不會留下來,所以忘秋一點兒都不奇怪。

  看著她憂傷而恬靜的側臉,他其實很想問為什麼她公主的身份會嚇到自己的姊妹,更想問無憂子在見到她後為什麼會是那樣的表情,最後又在向她乞求著什麼樣的承諾……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什麼都不能問,因為每一個問題都可能扯開她的舊傷口,那原本就未癒合的傷口。

  「我是一個死掉的人。」

  谷流風怔住,他帶著幾分猶疑,又忍不住冒出幾絲興奮,當傷口能說出來,往往離癒合也就不遠了。

  看著夜空中零落的星子,忘秋的聲音透著孤寂、帶著憂傷,「龍七在她六歲那年就死了,宗冊上記載因病暴斃。」  

  絕對不會是因病暴斃,否則她看上去不會這樣哀傷與淒婉。

  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靜靜的聽著。

  然而,她卻再沒講下去,而是直接伸手從桌上拎過一罈酒,開始灌著。

  谷流風心頭畫過失落。她最終還是打算一個人承擔這份痛苦,他心疼她,自古皇家權謀就最陰險、最殘酷、最無情,甚至最無恥,而她一定經歷了許多常人無法想像的事,才會變成如今的忘秋。

  於是他也拎過一罈酒開始灌。不能讓她開心,那就陪她醉好了,雖然他極可能是先醉的人。

  事實證明谷流風的酒量真的很差,忘秋手上第二罈酒尚未喝完,他已經醉倒在地。

  明明不能喝,卻還想陪她一醉解千愁,這男人真是讓她哭笑不得。

  月光落在忘秋的臉上,嘴角上揚的弧度形成一個極美麗的笑靨。



  ☆ ☆   ☆ ☆



  歎氣。除了歎氣,南宮不明不曉得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情,他一直以為好友是聰明克制又內斂的,可是,面對醉成一攤爛泥的某人,他只感到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他怎麼醉成這樣?」明明說是來安慰人的啊,結果被安慰的忘秋看起來神采奕奕,來安慰人的卻成了扶不起的阿斗。

  「他對酒後失身很感興趣。」

  一向自詡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南宮三少,再次出現錯愕非常的表情,「酒後失身?」他咬緊牙關強捱烈性春藥,不就是為了不失身嗎?

  忘秋卻不再理他,慢條斯理的倒酒,悠閒的啜飲著。

  南宮不明眸底閃過沉思。忘秋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冷漠,任何時候都彷彿置身事外似的漫不經心,她的眼神清澈得接近無情,像現在他就看不透她在想什麼。

  「他這個樣子要怎麼去給我爺爺拜壽啊?」南宮不明歎氣,很無力。

  拜壽?忘秋瞥了眼床上的人。他搞不好是故意喝醉的吧,五大派掌門聯合作媒,要推辭原本就不容易。

  「何必多此一舉。」

  南宮不明有些心虛的避開她的目光。是的,給爺爺拜壽是假,要他出去見某些人才是真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最後他只能這樣說。

  於是她不再理他,由著他去煩惱。

  南宮不明真的是很煩惱。現在難道要他把醉成一攤爛泥的谷流風就這樣給攙到前面大廳去嗎?就算去了又有什麼用?  

  「這下可麻煩了。」五大掌門在前面等著作大媒呢,他忍不住朝忘秋看了一眼,後者正專心自斟自飲,看起來沒有幫他的打算。

  「雖說一醉解千愁,但是一個醉得糊里糊塗的人要被人栽贓陷害真的非常容易。」

  「他醉在我屋裡。」

  南宮不明再度歎氣。是呀,某人真的很會選地方醉,他是吃定了醉在這間屋裡,任何人都不能拿他怎麼樣的。

  「你打算怎麼陷害?」  

  南宮不明想不明白她怎麼可以如此淡然,如此的幸災樂禍?

  「你真的希望他被陷害?」流風到底為什麼會喜歡上她?既不溫柔又不善良,身份還那麼複雜,只有一張臉能看。不過,她的容貌確實靈秀明媚,超脫俗艷。

  嗯,就像一汪清泉,更像沒有一絲雲彩的湛藍天空,乾淨純然得讓人不敢逼視,怕在她清澈的眼波中映出自己鄙陋的一面。  

  「什麼?」

  面對著一張秋陽般溫暖的臉,南宮不明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一刻他開始佩服起谷流風,難以想像他以往是如何對著這樣清澈的眼神使出糾纏無賴的手段?  

  「當我沒說。」最後他喃喃近似自語。

  「秋兒……」  

  兩個人的目光同時望向床上發出囈語的人。

  她跟他有這麼熟稔嗎?  

  他們已經這麼親近了嗎?

  兩個人,訝異的心境倒是大同小異!

  「既然他醉成這樣,我看還是讓他繼續睡在這裡好了。」南宮不明建議。

  忘秋沒贊同也沒反對,只是繼續喝自己的酒。

  算了,看起來這屋裡的兩個人都不想搭理他,一個只顧自己喝酒,一個則忙著跟周公打交道,他還是識趣點走人的好。  

  這間屋子兩個人正好,多加他一個就有點擠,南宮不明終於有了這個認知。

  雖然他們一個喝酒,一個睡覺,他卻覺得其實他們兩個似乎一直以來就是這樣怪異又和諧,看似互不關心,卻又息息相關。

  幾乎南宮不明前腳離開,忘秋帶些惱怒的目光就射向床上,唇抿了又抿,閉了下眼,然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開口,「起來。」

  床上的人沒有動靜。

  她用力放下杯子,酒從杯中濺到桌上,「谷流風,起來。」

  床上的人動了動,但是沒有起身。

  「你是來拜壽的。」

  「你也是。」谷流風伸手捧著暈眩的腦袋從床上坐起來。

  「不是。」如果不是為了無憂子,她根本不會來。

  「我頭疼。」他果然還是不勝酒力啊,目光掃過地上的空酒罈,心裡開始歎氣。為什麼她喝這麼多卻還這麼頭腦清楚?

  「五大掌門讓你更頭疼吧。」她不無嘲諷的說。

  他卻笑了起來,「忘秋,我喜歡你說這話的口氣。」

  真無聊!忘秋懶得再理他。

  「你蓋過的被子很香,不知道我們這算不算同床共枕。」他貪戀著被褥上她的味道,重新倒了下去。

  忘秋再次有抬死某人的衝動。這男人為什麼總是要挑戰她的忍耐度?

  「我在你床上睡了一宿,你難道就一夜沒睡?」谷流風終於發現這個問題。

  她沒有跟男人同床共枕的習慣!忘秋有些恨恨地灌下一口酒。

  「酒果然不是個好東西,這頭就像要裂開一樣。」

  忘秋的目光落在窗外,幾絲哀傷閃過眸底。是呀,酒是不太好,可是,有時候卻只有酒才能讓人忘記更大的痛苦。

  「哎喲……」

  她回頭就見谷流風狼狽地摔在床下,眉頭皺得可以打結,嘴唇因疼痛微微顫抖,心中一緊,腳下意識地朝他走去。

  「怎麼了?」問話的同時伸手去扶他。

  他抓住她的手,抬頭望入她清澈的眼波中,聲音略顯低沉沙啞,甚至透出一抹愧疚來,「事情總要解決的……」

  心頭掠過不祥,她來不及抽身而退,人便軟軟地倒入他懷中。

  「谷流風──」明明有過教訓,卻為何總是會忘了提防這男人。

  即使有著宿醉的不適,但溫香軟玉抱滿懷,谷流風心神一蕩,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反應,在她紅潤的櫻唇印上一吻。

  忘秋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她知道他肯定有什麼計謀。

  他將她放在床上,先將自己外衫除去,又扯鬆了中衣,然後在她身邊躺下。

  忘秋微微蹙眉,已經明白他要幹麼,於是說:「很笨的辦法。」

  他笑了笑,伸手解開她的束髮方巾,讓那頭烏黑亮麗的長髮披散而下,然後猶豫了片刻,除去她的外袍扔到床下。

  「有時候越笨的法子就越有效。」

  「他們如果不來呢?」

  他伸手把玩著她的一繒長髮,嘴畔的笑有些飄忽,「那我也不吃虧。」即使明知她是天上的星,他也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摘,哪怕只是片刻的溫存,他也不想錯過。

  忘秋決定不再開口,乾脆閉目養神。

  要她配合他演這場戲,她是絕不會答應的,所以聰明如谷流風就只能用強迫的手段逼她配合。

  眼前散落一地的空酒罈,酒氣繚繞在屋內,加上床前相疊的衣物,姿勢曖昧、相擁而眠的兩個人……所有的一切一目瞭然。

  所以跑來的易彩萍黯然轉身,南宮春燕憤然甩袖而去。

  酒後失身,一個放之天下皆准的鐵律,就算同樣身為男人也不可避免。

  至少江湖上的傳聞是這樣的,谷流風跟忘秋公子把酒言歡,最終導致酒醉鑄成大錯,多少鄙薄、多少哀怨,都無法更改天下第一神醫好男色的事實。

  知道內幕的不肯出面澄清,不知道內幕的就被江湖傳言誤導。

  然而無論江湖傳言如何,始終無法影響到事件中的兩個人。

  一個淡定,一個隨性,卻同樣無視旁人的目光而活得坦然且灑脫。



  ☆ ☆   ☆ ☆



  「南宮山莊很漂亮。」

  對於谷流風的說法忘秋不置一詞,繼續坐在房頂上看雲起雲落。

  「你似乎有長住的打算。」

  「不好嗎?」

  不是不好,就是覺得這裡面有什麼名堂,而且是她不希望他知道的,這讓他多少有些鬱悶。

  「你似乎很喜歡待在屋頂上。」

  「……」

  「你似乎一點兒不在意別人對你的誤解。」

  「彼此。」  

  谷流風無力的望天吁氣。每一次跟她聊天的結果都是這樣讓人無奈,她似乎奉行沉默是金這句話。

  「我以為你會對我出手的。」這讓他驚訝,那天恢復自由的她除了慢條斯理的穿上自己的衣服外,甚至連多餘的一眼都沒給他。

  忘秋搖晃著手中的酒罈,悠然一笑,「你不是我,猜不到我的想法很正常。」

  谷流風呆呆地看著她臉上那抹徐徐綻放的笑靨,淡而雅,淺而美,如空谷幽蘭,如池中蓮,如夜中曇。

  側臉看到他癡迷的表情,忘秋臉上的笑容擴散開來,令人目眩。

  那一刻谷流風知道自己再也逃不脫,為了這樣的笑靨,讓他粉身碎骨都可以。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見你笑。」

  她笑著轉過頭,繼續去看天邊變幻的雲。

  「你似乎很開心?」照他看來是開心得不得了,即使他可能是那個讓她覺得好笑的原因,他也依舊忍不住雀躍。

  「笨蛋。」這兩個字幾乎是含在她嘴裡的,以至於就算坐在她身旁的某個人豎直耳朵也沒有聽清楚。

  「谷大哥,谷大哥……」下面突然響起南宮春燕清脆的聲音。

  忘秋依舊在笑,不過,現在卻帶了幾絲不容錯認的幸災樂禍。

  谷流風也不知道自己打哪來的勇氣,伸手就在她美麗的臉上擰了一把,然後笑著跳下屋頂,再不跑他怕有人的怒火會狂燒起來。

  可他不知道的是,獨自坐在屋頂上的忘秋伸手摀住自己被擰的臉頰,臉上眼裡只有滿溢的笑意。

  風把院子裡的人語清楚地送上屋頂。

  「南宮姑娘,有事嗎?」

  「我看你帶的換洗衣物不多,就趁著自己有空幫你縫了件,你試試看。」那聲音透著少女的羞怯。

  「不用了。」這是某人婉拒的聲音。

  「可是我已經縫好了,你還是試試吧。」

  「那給忘秋好了,她的身材跟我差不多。」

  「他明明比谷大哥你要矮一些,再說這是我給谷大哥做的,憑什麼要給他。」

  谷流風似乎無話可說了,因為忘秋沒聽到他的回答。

  「谷大哥。」南宮春燕的聲音裡帶著遲疑。

  「怎麼了?」  

  「他真的是女的?」雖然三哥告訴她了,可是她想從谷流風的嘴裡得到證實,因為她不相信。

  「嗯,」某人同樣遲疑著,「這個問題我不能代替她回答,你可以自己問她。」

  「她在屋頂上。」

  然後忘秋就看到南宮春燕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迴廊上,於是她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

  「你存心誤導她。」她很肯定。

  谷流風看著從屋頂跳下的她,微笑,「誰叫她不肯親自問你。」

  「我沒義務回答她。」

  「所以你也在誤導他們。」

  忘秋沒承認也沒否認,慢悠悠地朝自己的屋子踱去。

  於是,站在院子裡的谷流風笑了起來。忘秋從來不向人解釋,應該說是從來懶得向人解釋,她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所以不需要解釋。



  ☆ ☆   ☆ ☆



  雲遮霧隱,無星無月的深夜,黑暗與寂靜,處處透著未知的恐懼。

  黑影輕車熟路地在屋脊上奔跑飛躍,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一條白色人影就那麼理所當然、悠閒自在地坐在他目標的屋頂上。

  夜風中透出絲絲的寒意,讓人豎起渾身的寒毛。

  「你終於來了。」

  「你在等人來?」

  「我想差不多也該是時候了。」忘秋有些欣慰的歎氣。

  黑影默然無語,全神戒備著。

  「本來是想放她一條生路的,看來她自己已經不想再活下去了。」

  忘秋毫無徵兆的出乎,儘管是全神防備的黑衣人也嚇了一跳。她的出手實在太過刁鑽,那根本就是常理無法想像的招式。

  三招過後,黑衣人從房上翻滾落地,斷氣。

  「忘秋──」聽到聲響的谷流風跑到屋外。

  忘秋從屋頂縱身跳下,白衣飄飄,脫塵超俗,根本不像是剛剛出手斃敵的人。

  「他是誰?」

  「殺手。」

  「你知道他是誰派來的?」

  「知道。」聲音有些冷。那個人終於還是決定斬草除根了,這一次她不會再客氣。

  「誰?」

  她沒應聲,只是落在遠處的目光有些冷。

  「這便是你留在南宮山莊要等的答案?」他猜是。

  「對。」  

  「為什麼?」  

  「事情總要有個了結,不管這件事過了多少年。」

  她似乎想到什麼傷心事,否則語氣不會如此的感傷憂愁,於是谷流風無法再追問下去。

  「你要走了嗎?」   

  「嗯。」

  「一個人。」

  「嗯。」

  「為什麼?」

  「南宮不明會告訴你答案的。」

  自始至終她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望著那抹在夜色中消失的身影,谷流風很失落。為什麼三少知道答案,而他卻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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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6 00:03:06
  第六章

  陰暗潮濕的牢房,骯髒中充斥著血腥與腐爛的味道。

  即使這裡是全天下最頂級的牢房──天牢,也不能改變它是牢房的事實,所以這裡與普天之下所有的牢房一樣,充滿著絕望與死亡的氣息。

  原本古靈精怪的顏小色,那雙圓圓充滿朝氣與活力的大眼,此時正沮喪地盯著地上的幾隻螞蟻,看它們在自己畫下的九宮陣中團團亂轉。  

  就算會奇門遁甲,會五行術數又怎麼樣?她還不是一樣被人鎖在這間不見天日的牢房。

  這些天她很想念師姊,很奇怪不是想念師父,明明師姊跟她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常常很久很久才會回去一次的師姊怎麼會讓她這麼想念呢?

  不過,顏小色的眉頭皺緊。那個皇后好奇怪,為什麼一定要她幫九公主改命盤呢?就算她有那個能力也不能幫她呀,這是逆天而行。先不說天機門最大的禁忌就是擅改天命,何況她根本就沒那個功力。

  當視線中出現一角黃衫的時候,她訝異的抬頭。

  「師姊!」毫不掩飾的歡喜流露出來,她衝進來人的懷抱。

  「師姊,你怎麼會來這裡?」咦,師姊怎麼會穿著太監服飾?

  「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忘秋輕描淡寫的反問。

  「我被人關進來的。」顏小色剛剛才一掃而空的沮喪再次出現。   

  「我是來放你出去的。」

  顏小色懷疑地看著她,「劫獄?」這應該才能解釋為什麼師姊會是一身的太監服吧。

  忘秋沒有回答她,只是轉身往外走。

  「師姊──」

  「如果真的喜歡這裡,那你就繼續待著吧。」她從來不勉強人,尤其對象是顏小色的時候。

  「才不要。」下一刻,顏小色就像一顆跳豆一樣衝了出去。

  天牢外的空氣好新鮮,天牢外的草木好親切……顏小色現在覺得外面的一切都是那麼的親切和美好。

  「天車也不是人人都進得去的。」

  顏小色一臉狐疑地看著師姊,「師姊,我幾乎要以為你是在羨慕我了。」真的,她可以用自己的腦袋發誓。

  忘秋回了她一記淡笑,「是呀。」羨慕某人的好運道,一出師門就被當朝皇后相中請進皇城,全天下能有幾個啊。

  「師姊怎麼會知道我在天牢?」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說的也是,更何況只要師姊有心查,很難有她查不出的消息。顏小色對這一說辭接受得甚是心平氣和。

  「我就這樣走了,宮裡怎麼交代?」她可沒有忘記關押自己的地方是天牢中的天牢,這處天牢是皇城的內天牢,向來只關押皇子皇女等皇親國戚,而她小小一個平民百姓能被關進去,也算另一種意義上的「天恩浩蕩」吧,雖然這種天恩,實在不如沒有。

  「那不是你要擔心的事。」

  「說的也是。」不管如何,接下來倒楣的人絕不會是師姊。顏小色非常堅信這一點。

  「那還不快走?」

  顏小色搔了搔頭,有點不太好意思地看了忘秋一眼,「那個……師姊,師叔是不是死了?」

  忘秋眸光閃了閃,緩緩點頭,「死了。」

  「難怪師父會在庵裡擺祭壇。」

  顏小色走了兩步,像又想起什麼,回頭粲笑,「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師姊夫?」

  那表情真像討骨頭的小狗狗,忘秋皺了皺眉頭,什麼也沒說,轉身朝宮門走去。

  看著師姊在宮門內消失,顏小色摸著自己圓潤的下巴,喃喃自語道:「我可不可以理解成是同意的意思呢?」



  ☆ ☆   ☆ ☆



  後宮爭鬥向來是比戰場還要血腥、更要殘酷,上一刻還高高在上的人,下一刻或許就被打落谷底,更甚者性命不保。

  廢後,受苦的不止是被廢掉的皇后,還有她身後的那一大群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同樣是陰暗潮濕髒污的天牢一角,同樣是穿著太監服飾的忘秋,不同的是她面前那個洗淨鉛華,容顏老去的廢後。

  「我錯了。」  

  忘秋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己不需要說話。

  「你一直在等我動手,是我自己笨得沉不住氣。」

  忘秋笑了,但還是沒有說話。

  「你在給自己一個放過我的理由,也在給我一個出手的理由。」

  她還是淡笑著。

  「你可以輕而易舉的殺死我,但你認為那太便宜我了。」

  確實太便宜了。

  「於是,你讓我日日夜夜生活在忐忑不安中,活在會被你報復的惶恐中,而你無疑成功了。」

  曾經她也是這樣活過來的,日日夜夜的惶恐不安、擔驚受怕,她只是將同樣的折磨回贈給她而已。

  「如果我不走這一步,雖然依舊不安、依舊惶恐,可是他們不會有享。」

  「對。」她很肯定的回答。

  「所以我錯了。」

  忘秋臉上雖有笑,眼神卻是冰冷的。

  「這場後位之爭,我看似勝了,其實卻輸得淒慘。」可惜她頓悟得太遲,白白牽累了家族。

  「走好。」這是忘秋最後送給她的兩個字。

  「不能放過她嗎?」廢後撲到柵欄前。

  忘秋在門外停了下,「斬草除根是您教我的。」

  緩緩回首,她綻出一抹極淡的笑,「你我都清楚魏妃為什麼會毒害老將軍,不是嗎?」她的存在是個禁忌,更是個秘密,而鎮國大將軍是極少知道的人之一,菊妃在知道這事後,使計想逼出老將軍身後的她,進而斬草除根,事情若永遠如她的意,這世上豈有天理。不過,會遇上谷流風,倒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廢後馬上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她知道!這個認知劈進她的腦中,她頓時萬念俱灰。她以為那招借刀殺人使得天衣無縫,以為沒有人會察覺,可是,現在她知道自己錯了,一切的一切都在忘秋的掌握中,她只是冷眼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不歸路。

  殺魏妃、殺國丈,本就是殺雞儆猴,可惜她未警覺,終至走到今天的下場。

  那些有關她家族的罪證不是一朝一夕搜集得到的,忘秋是隨時準備給予她致命一擊,可惜她直到今天才明白過來。

  她真的錯了,如果她抱著一念之仁,事情不會到今天這個田地。龍七身上始終有著跟秋妃一樣的善良,可惜是自己硬逼得她痛下殺手,因為她現在要無後顧之憂的離開這座皇城。

  無後顧之憂──廢後慘澹的笑了起來。有了自己這個前車之鑒,相信不會再有人重蹈覆轍了,也只有她才始終放不下冷宮中甘於平淡寂寞的秋妃。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龍七之所以不帶秋妃離去,是因為秋妃一生的愛全繫於當今聖上,她情願孤獨寂寞地生活在冷宮中,也不願離他遠去。

  如果有一天龍七可以舍下秋妃,必是確保她安全無虞,現在秋妃真的安全無虞了,因為她要殺龍七也只是為了沒有後顧之憂的除掉秋妃罷了。現在沒了自己,這宮裡再不會有人會想著去對付冷宮裡失寵的妃嬪。

  抬頭望著房樑上的白綾,廢後苦笑著。爭鬥了一輩子,到最後卻落得這般下場,怨不了任何人,自釀苦果自品嚐。



  ☆ ☆   ☆ ☆



  「師姊夫,你在聽我說話嗎?」顏小色很懷疑的伸手在某人的眼前揮舞著。

  谷流風被召回游離的神思,心不在焉的笑了笑,「當然在聽。」

  「騙人。」白癡都看得出他的魂飛了。

  「她留在京城要做什麼?」

  顏小色很跩的揚起下巴,裝作很專心地去欣賞前面盛開的花團。

  谷流風的眼中閃過無奈,只能朝她認錯,「對不起,我剛才走神了,沒聽到你講什麼,你能再講一遍嗎?」

  「好吧,看在你勇於認錯的份上,我就再說一遍。」顏小色一副「大人有大量」的神情。

  「謝謝啊。」有那種個性的師姊,再有這麼古靈精怪的師妹,他真的不應該感到驚奇的。

  「你看正前方那朵花開得好看吧?」

  谷流風無言地看著她興高采烈的臉,懷疑自己又被要了。

  「師姊夫,你這種表情好像在說我欺侮你哦?」顏小色的眼珠賊兮兮地打著轉。

  不是在說,而是事實如此,他真的很好奇她到底有沒有覺得無趣或者疲憊的時候,自打三天前她來到南宮山莊開始,就一直興奮到現在。

  「你誤會了。」雖然他真的有種錯覺,這小丫頭似乎是為了看戲而來。

  「我才不會誤會。」她還真是篤定,這也太自信了吧?

  「你剛剛不是問我師姊留在京城做什麼嗎?」

  「你肯告訴我了?」  

  顏小色開心的揚起嘴角。

  谷流風突然覺得有些不妙。

  果然,下一刻,她就以一種興奮又充滿惡作劇的語氣說:「我不說,就是因為我也不知道啊。」

  谷流風徹底無言了。

  「師姊向來是這樣,總是神神秘秘的。」

  忘秋確實常常給人這樣的感覺,谷流風對此毫無異議。

  「不過,師姊肯讓你留在這裡等她,倒真是很放心哦。」

  明明就是話裡有話,他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我師姊明明是個大美人,為什麼人人都說她是男人?」從京城到南宮山莊這一路,她被傳言給弄得暈頭轉向的。

  「她女扮男裝。」

  「騙人,師姊從不穿男人的衣服。」至少她從來沒見過,等等,上次好像有穿太監服,不過,太監應該不算男人吧,於是顏小色再次肯定自己沒有錯。  

  谷流風被她這句話給震驚到了。從來不穿男人衣服?應該換成幾乎不穿女人衣服才對吧?

  「顏姑娘──」

  「師姊夫,」顏小色揚起一張諂媚的笑臉,「你還是像師姊一樣叫我小色好了。」

  谷流風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顏小色好像在巴結自己,她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

  詭異!就是他現在唯一的感覺。

  「小色,」他微微頓了下,然後續道:「事實上,江湖上見過你師姊穿女裝的人很少。」

  「你見過。」這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見過。」

  「我師姊漂亮吧?」顏小色沾沾自喜地問,那種與有榮焉的神情讓谷流風忍不住打從心裡笑出來。

  「嗯。」   

  「那你有沒有聽過她彈琴?」

  他怔住。彈琴?

  「原來,你還沒聽過啊。」一瞧某人的表情,她就知道準沒聽過。

  「她會彈琴?」   

  「會呀,而且彈得很好,就像人們常說的那什麼餘音繞樑三日而不絕。」顏小色陷入美好的回億中。

  「沒想到她還會彈琴。」他低語,心頭有些失落。

  「是吧是吧,師姊很厲害的了,所以師姊夫,你一定要加油哦。」

  「加油?」他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著。

  「嗯。」她很認真的點頭,「一定要加油哦。」

  他覺得她的表情有點嚴肅,於是問:「為什麼?」

  這次,顏小色是真的露出擔憂的表情,兩隻手交錯扭著,「因為我跟師父卜算的結果是一樣的,師姊的姻緣卦象很奇怪。」

  「奇怪?」

  「對,錯過這次的紅鸞星,她便會孤獨終老。」她不希望看到師姊走到那步田地,那樣師姊不會開心,師姊不開心,她也不開心,所以她一定要讓師姊開心。

  「我知道了。」  

  「你會加油嗎?」

  他笑了笑,目光看著京師的方向,「我從來沒有打算放棄。」

  「真的?」

  「真的。」

  「師姊夫,一言為定哦。」

  看著顏小色鄭重地伸到自己跟前要打勾的小指,谷流風笑出了聲。這丫頭一定很喜歡她的師姊……然後在顏小色開始歪頭撇嘴的時候伸手跟她訂下承諾。

  

  ☆ ☆   ☆ ☆



  曾經他被人在湖邊吊上吊下的泡水玩,今天他站在湖邊不由自主的回想起當日的情形,嘴角上揚的弧度終至形成一個笑靨。

  「小色沒惹禍吧?」

  聽到那清越的嗓音,他驚喜地回頭,卻在看清來人後傻在當場。

  好看的黛眉微蹙,「她惹了什麼禍?」小色的那張嘴,真是讓人不放心。

  「你……」   

  一襲曳地青色長裙,長髮鬆鬆地綰了個髻,以一支烏木簪東住,閒適中透著雅趣。眉目如畫,長身玉立,猶如九天仙女落凡塵,讓他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忽生感慨,她還是男裝扮相對他的健康有利。

  「小色怎麼了?」

  「她沒事。」

  那你怎麼一副呆蠢的樣子?她以眼神無聲問他。

  「你怎麼會穿女裝?」

  忘秋瞪著他。她是女人穿女裝有什麼好奇怪的?

  「還換嗎?」他問得有些小心翼翼,不敢抱太大希望,卻又忍不住希冀。

  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裙,笑了,「你說呢?」

  「換了吧。」他現在對自己的自制力是越來越沒信心了,安全點好。

  「換掉?」她訝異的揚眉。

  他掙扎著,最終點頭,他還想維持形象,而且動不動就有化身淫魔色狼的衝動對身體也真的不太好。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的確是,所以谷流風開始在心裡為自己默哀,挑戰自己的忍耐力真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

  「小色讓我替她向你告辭。」

  「走了?」

  「我接到你飛鴿傳書的時候,她就火燒眉毛的跑掉了。」想到顏小色當時拔腿就跑的情形他不厚道地笑了。

  跑得倒挺快。抿了抿唇,忘秋沒說話。

  「現在我們回南宮山莊?」

  她搖頭。

  「去哪兒?」

  「你要跟我走?」她似真還假的問。

  谷流風也不是省油的燈,戲謔地看著她,「別人都叫我師姊夫了,我不跟你走似乎也說不過去。」

  忘秋哼了聲。難怪小色會跑。

  「你生氣了?」

  忘秋轉身就走。下次逮到小色有她好看。

  「秋兒──」

  她回頭看他。

  谷流風不為所動地微笑,「小色說你從來不穿男裝的。」

  「是嗎?」  

  「你把我留在南宮山莊,不就是擔心我會出事嗎?」完全無視她的白眼,他笑得很樂。

  「哼!」

  「京城的事處理完了?」

  忘秋的腳步微頓,輕輕地應了聲,「嗯。」

  「殺手是京城派來的?」

  「對。」

  谷流風不再問了,他已經猜到答案,皇家秘密永遠都是充滿殺戳與血腥。

  兩個人默默地走了很久。

  「秋兒,人的心裡不能埋太多事,會把自己壓垮的。」

  「多事。」

  「我的肩膀給你靠,不要客氣。」情願借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借下去,只要她肯,他就借到底。

  「……」  

  「一入候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她停下腳步,陰晴不定地看著他。

  谷流風笑得有些痞,這讓他一貫斯文俊雅的臉染上幾許魅惑,倏地湊近她的耳畔,「宮門高牆總是讓人有些敬畏的。」

  四目相對,他不退,她不避。

  「又如何?」輕柔卻又堅定的質問。

  「縱情江湖無拘無束才逍遙自在。」

  「人在江湖,一樣身不由己。」

  要說服她真的很難。谷流風無奈地歎氣,然後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爬牆我真的不在行。」心因手下的脈象而微沉。

  忘秋差一點兒就噴笑。爬牆?

  「傷得重嗎?」谷流風關懷問道。

  忘秋眼中閃過訝異。

  「你很少穿女裝,更不喜歡搽脂抹粉,可是,你今天很反常。」不經意的靠近聞到她身上的藥草香,他終於明白原因何在。

  「我應該離你遠一點的。」她怎麼會忘了大夫的鼻子都跟狗一樣靈,脂粉香能騙過別人,卻很難騙倒他。

  「傷到哪兒了?」他有些焦躁地問。要不是於禮不合,他真想扒開她的衣服檢查。

  忘秋情不自禁退了兩步,他的眼神嚇到她了,「沒事。」

  「沒事你會被逼得換裝抹脂困?」他開始評估這裡的隱蔽性,四周都是高大挺拔的樹木,也沒有道路,應該很安全。

  「別想。」她直接拒絕。

  「我要確認一下你的傷勢。」對此他很堅持。

  「不用。」她也很堅持。

  「我是大夫。」

  「不用。」   

  「好吧,投宿的時候我幫你換藥。」

  忘秋情不自禁瞪大眼。換藥?她頭殼壞掉才會讓他幫。



  ☆ ☆   ☆ ☆



  好吧,她的腦袋真的壞掉了。忘秋連歎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兩處劍傷,一在右肩,一在左背,要包紮傷口是無論如何都得褪盡上衣才成的,可是……有谷流風這個全天下最吃苦耐勞、最雞婆善良的神醫在身邊,她相信這世上能抵死不從的人沒幾個,很不幸的,她不在那少數幾人之列。

  看到本該雪白無瑕的胴體上出現兩道醜陋的創口,向來心境平和極少動怒的谷流風拳頭鬆了又緊。

  「是什麼人?」

  「殺手。」

  此時此刻,為什麼她還能用這種置身事外的淡漠語調講話?他不明白她的想法。

  「兵刃上有毒,所以你的傷口才會癒合得很慢。」他的眉頭擰緊。這是由至少十三種毒素混合在一起製成的,忘秋能保住一條命,簡直就是奇跡。

  「我知道。」

  「你知道?」他忍不住揚高聲音。

  「不擇手段完成任務是殺手的使命。」

  說得好像她很熟悉這個職業。谷流風下意識搖頭。

  「這應該是你回來找我的原因吧?」莫名的,他有些氣惱。如果不是身上的毒傷,她是不是永遠不會再回頭?  

  「不是。」

  他的心因她這句話而雀躍期待,「那是為什麼?」

  「小色在這兒。」要不是擔心那丫頭那張惹禍的嘴,她會等傷好之後再出現。

  雀躍的心瞬間冷卻,她真是知道怎麼打擊一個男人的心。

  「藥上好了,你起身,我幫你包紮。」

  「出去。」讓他看傷口已是她的極限了。

  「這樣的傷口需要別人幫你包紮的。」

  「出去。」

  谷流風的回答是伸手扳上她的肩頭,人手的嫩滑觸感讓他心神為之一蕩,「秋兒──」

  「手拿開。」

  肩頭突如其來的親吻讓她的身子瞬間僵硬。

  吻從肩頭移向耳垂,手也有自主意識地滑向她柔軟的胸前。

  「住手!」她的心驀地失控,翻身就想推開他。

  不料,她這個舉動卻恰巧讓他就勢壓住她。

  「哦。」因壓到背上的傷而柳眉微蹙。

  在燭火的映照下,谷流風清楚的看到芙蓉面上那無法掩飾的紅暈,不由得羌爾。

  「起來。」  

  「你確定?」他起身,她可就春光外洩了,即使隔著衣料,她胸前那兩團綿軟仍舊讓他心旌搖曳。

  進退維谷的窘境讓忘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羞惱交加的瞪著身上的人。

  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說的就是她現在的狀況,明知道答應讓他看傷後就會出現這種讓人尷尬的場面,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他,現在報應來了。

  「我幫你包紮。」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緊繃,因為他知道再拖下去,他的自制力會崩潰。

  「好。」她說這個字的時候頭皮發麻。現在這個姿勢,他一起身,她就會春光外洩啊。

  「我閉上眼。」他說到做到,真的閉著眼從她身上爬起。

  忘秋鬆了口氣,可是,當看著他的手從身後伸來,一圈又一圈的幫她綁繃帶時,她的心也像大海中的小舟一樣載浮載沉,更像秋雨擊中芭蕉時般紛亂無措。

  「好了,你休……」那個「息」字他沒能說出來,因為忘秋的手扯住他的衣襟,阻止他離開的腳步。

  他看著她。

  她沒有轉身,只是逸出一聲輕歎。

  「你……」  

  「留下吧。」  

  他的手倏地握緊她的,有些不敢相信的重複,「留下?」

  忘秋幾乎都要苦笑了。為什麼這會兒她會覺得特別孤單,想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可以依靠?以前就算瀕臨死亡,她都沒有這麼脆弱過。

  「算了,你還是出去吧。」真不應該來見他的,他總是很容易讓她感到脆弱。

  「你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奇怪,耳朵怎麼會聽不清楚呢?」

  她有些啼笑皆非的看著他。

  看到她拿過床上的衣服要穿,他馬上撲上前,將那件衣服扔到老遠。  

  「谷流風──」

  「你讓我留下的。」他無辜的看著她。

  現在忘秋只想做一件事──就是一掌打飛他。

  「出去。」

  「你不會是想不認賬吧?」

  「怎樣?」

  他扳過她的身子,與她面對面、眼對眼,一臉誠懇地說:「我看起來真的很急色嗎?」

  你難道以為自己不急色嗎?她用眼神這樣反問他。

  桌上的蠟燭終於燒到盡頭,屋內突然漆黑一片。

  「哦……」

  「碰到傷口了?」

  「……」

  「秋兒。」意亂情迷的輕喚伴隨著窸窣的脫衣聲。   

  「……」   

  壓抑的喘息與隱忍的呻吟在深夜寂靜的屋內響起,有風自窗縫吹入,拂起散落的床幔,輕輕泛起波動。

  「谷流風,你沒開過葷嗎?」  

  「……」

  「你到底行不行啊?」有人忍不住歎氣。

  「你會知道我到底行不行的。」某人咬牙的低語。這不但是質疑他身為大夫的資格,更是對他男性尊嚴的踐踏。

  於是,某個用辭不當的人在第二天幾乎下不了床。

  從那以後,忘秋明白了一件事,一定不能在床上質疑男人行不行,或者會不會。不行,也會被激發出潛在的能力,不會,他會在你身上學到會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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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6 00:03:30
  第七章

  日近正午,茶肆酒樓喧鬧起來,街道上來往叫賣的小販也因此遽減,一輛馬車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前停下。

  當車伕掀起車簾,車上的人走下來時,這家小店便在瞬間變得顯眼起來。

  那對男女就像暗夜中的星辰光彩奪目,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輕易地吸引住眾人目光。

  溫文俊雅的書生,天生有一股讓人信任的溫潤如玉氣質;而被他扶著下車的女子,則像一縷溫暖明媚的秋陽灑落人間。

  外貌、氣質完美的匹配,任誰看了都會在心裡讚一聲「好一對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

  「客倌,裡面請。是吃酒還是用飯?」

  「來些清淡素食,酒水就免了。」

  「客倌稍等,小的先幫您兩位倒茶,飯菜馬上就來。」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客人,伺候好了一定有打賞。

  「秋兒,喝口茶潤潤喉。」

  忘秋並不是很想理身邊的男人,聽而不聞地托腮望著窗外。

  然而茶杯馬上就自動送到唇畔,大有她不喝就不罷休的架式。

  於是她只能敷衍地喝一口,之後便瞠大眼看某人就著她的唇印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

  原來,她人生最大的磨難是一個名喚谷流風的男人。死亡、疾病、傷痛都擊不倒她,唯有他卻打得她丟盔棄甲,節節敗退。

  世間萬物相生相剋,而他是她的剋星。

  年過半百的店家看著這對相配的小兒女,對男子近似調戲的舉止報以一笑。誰不曾年少輕狂過!

  即使是四菜一湯,對兩個人而言依舊顯得過多,不過這家店雖小,菜餚卻做得甚是精緻美觀,觀其色,聞其香,足可令人食指大動。

  他幫她布了滿滿一碗菜。

  於是忘秋娥眉微蹙,像是對面前的那碗飯菜略有不滿。

  「你真的太瘦了,日後得要讓你戒酒。」她總拿酒當飯,纖腰盈盈一握,夜裡抱著她時總會有一絲憐惜與擔憂。生怕過於用力揉碎她,搾乾她,更怕她無法承受太多的歡愉而憋壞自己。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在閨房情趣這件事上,某位一向坦蕩蕩、襟懷磊落的神醫,非常理直氣壯,心安理得地要為自己謀取最大的福利。

  「多事。」這是忘秋一貫的回應。

  「吃吧,至少也要把這碗吃完,好歹也要給掌勺的師傅一個面子。」

  為了逼她每日多吃一口,這男人幾乎什麼借口都敢拿來用。像前日他便硬說雨後天涼,多喝一碗參湯取取暖是天經地義的事,否則便是與天作對,暴殄補品。

  心中歎氣,她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態度很是敷衍。他堅持清淡的飲食對她的傷勢有利,可她實在提不起食慾,這菜餚雖可口,卻委實清淡無味。

  「你喝的水少,不如再喝碗湯好了。」他熱情地建議,並動手幫她盛好一碗蛋花湯。

  她幾近幽怨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持勺喝湯。

  櫃檯後的店家卻忍不住會心而笑。

  「店家,可有客房?」

  「有的。」  

  「另外,我想借用一下廚房的爐火幫我娘子熬些藥,不知可否?」

  「皆田然。」

  忘秋專心的喝自己的湯,任由谷流風安排身邊的一切事。凡事不用自己操心,其實也滿不錯的。

  「客倌,需要小老兒幫您買藥嗎?」

  「謝謝老丈,晚生已經準備好了,只需借用爐火即可。」

  「相公真是疼惜妻子。」

  谷流風寵溺的看了身邊的人一眼,笑道:「妻子原本就是娶來疼惜的。」

  「這位娘子好福氣。」

  「秋兒,你慢慢吃,我先去幫你煎藥。」

  忘秋點了點頭,繼續喝湯。還是酒好喝些,畢竟幾年來她習慣了酒的味道,這些日子少了酒味,她真的很不適應。



  ☆ ☆   ☆ ☆



  無星無月,子夜初過。

  時間過去這麼久了,她沒有任何的反應,反而睡得很沉,呼吸很是平順均勻,這讓躺在外側的谷流風頗是困惑。

  一件事做久了自然便駕輕就熟,也就是達到人們常說的熱能生巧,而後日漸爐火純青。

  谷流風自認是個好學之人,在他堅持不懈的刻苦練習下,由情慾初開的懵懂傻男成功躍級為個中翹楚。

  不過,樂極必是要生悲。

  被他纏得煩不勝煩的忘秋在五天前就不再讓他近身,害他滿腔的情意無從盲洩,於是他今天在煎藥的時候稍微加了點料,按說今夜的她絕不該這麼安靜的,可是她真的很自然的入睡,並且睡得很沉。

  那東西無色無味,是他新近配出的,她應該察覺不到,而且他親眼見她把那碗加了料的藥給喝下,沒道理會沒反應啊。

  可是他苦等了半夜,她卻絲毫沒有反應,這讓他這個神醫極度的鬱悶。想著想著,突然一道靈光從腦海中閃過。難道……他看著身邊的人。春藥對她是不起作用的?

  回想起那天在南宮山莊的冰窯他們的談話,他驀地心頭一寒。對春藥免疫的人只有兩種情況,一是天生異稟的體質,不過這種人在這世上幾乎鳳毛麟角;二就是心靜如水意志力強到無人能及,服食過強烈春藥卻熬過去,從此對春藥再無反應。

  她屬於前者或者後者,谷流風的心裡已經有了答案,所以他突然很憤怒。是誰?到底是誰曾這樣對待他的秋兒?

  熟睡中的忘秋被細碎的親吻驚擾,自睡夢中悠悠醒轉。

  吻從胸口蜿蜒上移,最終覆上她的唇,輾轉吮吸,而壓在她身上的某人,一手揉捏著她已然挺立的蓓蕾,一手貼著她纖細的腰身下滑,直至雙腿間的幽谷。

  「給我,秋兒。」他喘息著動手扯脫她的貼身衣物,急切地想擁有她。

  忘秋無聲的歎息。這男人越來越貪歡了,以為今夜無事,誰想他會在夜半時分慾火焚身。

  「秋兒……」他不滿的啃咬著她的耳垂。

  她有些懊惱地伸手捶了他一記,感覺到他火熱的慾望腫脹不已,妥協地張開雙腿讓他如願以償。

  當硬挺的灼熱終於進入甜蜜的幽谷,谷流風情不自禁發出愉悅的喟歎。

  床笫之歡像致命的罌粟吸引著他墮落沉淪,明知她有傷在身,卻無法壓制他體內氾濫的情慾。

  她在他的身下顫慄、呻吟,在達到極樂的巔峰時發出壓抑的啜泣。

  他在她的體內縱情馳騁,不知饜足,一次猛過一次,一浪高過一浪,每一次都直搗花心,每一下都力量十足。

  夜晚床上的谷流風絕不像白日裡那般溫文有禮,此時的他是狂野的,帶著掠奪一切的蠻橫。

  隨著最後一記挺入,他將灼熱的種子噴射在她體內,心滿意足的趴在她的身上平復喘息。

  「秋兒。」

  「……」   

  「你對春藥沒反應。」

  「……」

  「我在你喝的藥裡下了春藥,可是你睡得很踏實。」踏實得讓他咬牙切齒。

  「谷流風。」這三個字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有人這樣無聊嗎?

  「這幾天你都不讓我碰。」他有些委屈地將頭埋在她的胸前。

  「滾開。」   

  「生氣了?」  

  他以為呢?她這輩子最討厭向女人下春藥的男人了。

  「為什麼你會對春藥沒反應?」這次他撐起身子,直直的盯著她的眼,不允許她逃避。

  在黑暗中,被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住,感覺真是詭異!

  「我要知道原因。」

  「記得那個苗女嗎?」

  「記得。」他也記得當時她看到忘秋時表情極是震驚,甚至還帶著恐懼。

  「她是苗族的公主,她的哥哥曾經向我下『欲蠱』。」

  「什麼?!」他吼了出來。

  欲蠱,天下最邪惡的蠱毒,被施蠱者只能永遠沉淪,成為蠱蟲主人的禁臠。

  「我要殺了他。」

  「他死了。」  

  「死了?」  

  「我一共砍了他一百二十八刀。」忘秋的聲音因回憶而變得冰冷。

  這個答案讓谷流風大聲叫好。

  忘秋反而因為他的反應訝異了半晌,有些不敢相信這個男人是向來良善平和的谷大神醫。

  「換了是我,我一定生剮他三百六十刀。」

  她仍在震驚中。  

  「他把解藥給你了?」他幾乎不忍去想像她忍受欲蠱折磨的場面。

  「在他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而她終生不會再受制於春藥。

  「良心發現?」   

  「他說他愛我。」  

  「讓他見鬼去吧!」

  「……」他的確是去見鬼了,而且是笑著走的。

  谷流風將她抱在懷裡,不再說話,他突然發現自己一點兒都不瞭解她,除了她的出身、師門,他再也不知任何有關她的事,未知讓他不安,他怕自己終有一天會抓不牢她,而失去她的日子將不再有意義。



  ☆ ☆   ☆ ☆

   

  碗內的藥汁冒著熱氣,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飄蕩在空氣中。

  忘秋面無表情地看著那碗藥,沒有任何反應。

  「溫度剛剛好,快喝了吧。」

  「不必麻煩了。」她一點兒也不喜歡喝摻了春藥的藥汁。

  「我發誓,這次真的沒有動手腳了,而且你不喝藥怎麼去除身上的毒啊!」知道春藥對她無效,他白癡才會再放。

  她別開臉,不理他。她的身體她自己清楚,那些毒要不了她的命,況且被他這個天下第一神醫天天用各種珍品補著、上等藥材灌著,要死也是沒那麼容易。

  「就算再生氣,也不能跟自己過不去啊,好歹這藥我也熬了半天。」他苦口婆心。

  眼見心愛的人沒有絲毫軟化的跡象,他心思轉了轉,然後微笑,「我知道你為什麼生氣了。」

  她秀眉輕佻,一言不發地看他。

  他貼過去,在她耳畔低語,「我也知道自己貪歡無度會害你渾身酸軟,我讓店家幫你燒水,再替你按摩一下就好了。」

  忘秋的耳垂不由自主的泛紅,一把推開了他。

  「我去找人燒水。」他快樂地跑出去。

  她只能對著房門乾瞪眼。

  溫良如玉,貌比潘安,醫術精湛,謙和有禮,氣質儒雅……這些都是江湖上對他的評價,曾經她相信這樣的評價,但是如今她強烈的質疑。  

  一隻披著羊皮的狼,其心之奸詐程度絲毫不亞於任何一個邪惡之輩,而且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淫蟲──只知道在床上抵死纏綿,她現在已經懷疑床到底是不是拿來睡覺的傢俱,因為最近當她躺在床上時幾乎都不是在睡覺,而是在被人睡。

  門外傳來的腳步聲讓忘秋收起思緒,轉頭看向房門。

  「夫人,小的可以進去嗎?」

  「進來吧。」

  「夫人,有人讓小的把這個交給您。」小二邊說邊將手上的一封信遞過去。

  她不動聲色地接過,問都沒問是什麼人送的信,直接賞了他一塊碎銀。

  於是小二歡天喜地的出去了。

  雪白信箋上畫了小撮類似動物尾巴的東西,有些毛茸茸、蓬鬆蓬鬆的感覺,不過顏色就怪了些,是像天空一樣的湛藍色。

  一抹亮光閃過她眸底,唇線微揚,雙手用力一搓,信箋頓時化作片片飛花消失在窗外。

  她伸手掩口打了個秀氣的呵欠,揉揉發困的眼睛,再看看窗外的天色,溫暖的秋陽爽朗地照耀著大地,從窗口吹進的風帶著秋季的涼爽。

  最後,她的目光落到床上,只猶豫一下下,馬上就起身走了過去,脫鞋上床。

  所以當谷流風領著小二抬水進來時,就看到床上那抹熟悉的身影。

  弄好澡盆的水,他就打發小二出去了,他伸手測了下溫度,然後從懷裡拿出一隻瓷瓶,將裡面的東西全部倒了進去。

  「那是什麼?」

  他抬頭就看到忘秋已經在床上坐起來,正皺著眉頭看著他手上的瓷瓶。

  「藥。」  

  她當然知道是藥,問題是什麼藥?

  「消疤解毒的藥。」他如是說,「你坐進去,泡上半炷香時間,然後我幫你按摩。」

  按摩?她用不信任的眼神看他。

  他舉起雙手,笑道:「我是大夫啊,認穴功夫不用懷疑,當然按摩的手法也是堪稱一流的。」

  她不是很相信他,但是確實想放鬆一下酸軟的肌肉。

  「背過身去。」   

  谷流風有些不大情願,但最終還是聽話的轉過了身。雖然他們已經很親密,可是她始終不讓他在夜間掌燈,所以很讓他不甘心的便是,直到現在,他尚未親眼見過她誘人的胴體。

  「秋兒,你真的太見外了。」但是不滿一定要說出口。

  「而你就太不見外了。」

  「別這麼說,好歹我們也有夫妻之實,太見外不好。」

  忘秋已經越來越不知道要拿他怎麼辦。這男人的臉皮隨著相處的時間日漸增厚,假以時日必定可以刀劍不入。

  「你又生氣了?」

  她只是有些無奈罷了,坐在溫度適中的水中,忘秋向後靠在澡盆裡,閉目不語。

  一雙大手按到她的肩頭,力量適中的按捏著。

  手下的滑嫩觸感讓谷流風開始心蕩神馳,目光不由自由地落向水下的胴體……漸漸有些口乾舌燥起來。他不該考驗自己的忍耐力的,給心愛的人按摩即使聖人也無法不受誘惑,更何況他只是凡夫俗子?

  「秋兒。」

  「屋外空氣清涼,有助於幫你保持頭腦清楚,你要去外面欣賞風景嗎?」忘秋用一種很溫柔的聲音說著。

  用「慘無人道」這四個字已經不能盡述他此時此刻的感覺。秋兒真是心狠手辣,在明知他慾火中燒的情況下,還要這般的落井下石、冷嘲熱諷、笑裡藏刀……

  按壓肩膀的手加大力度,不像按摩更像洩憤。

  而坐在澡盆裡的忘秋除了秀眉微蹙外,一個字都沒說。

  「秋兒。」半盞茶過後,他忍不住開口哀求。

  「你應該不會對自己下藥才對。」她突然風馬牛不相及的說道。

  「當然不會。」他又沒有病,給自己下藥,虧她說得出來。

  「那怎麼會這樣春心蕩漾無法自制?」

  不需要說得這麼毒辣吧?他忍不住用力瞪著她烏黑的髮頂。

  驀地,他想到一個辦法。

  坐在澡盆裡的忘秋聽著身後的人窸窸窣窣的翻找著東西,然後很興奮的低喃一聲,「找到了。」

  然後她突然有種不妙的感覺,本能的回過頭去。

  谷流風笑得很樂,衝著她揚揚手上的空瓷瓶,「春藥,我配的。」

  「谷流風。」她哭笑不得地喊。

  「現在真的下藥了啊。」他執著的撲上去。

  「……」她該用什麼表情面對眼前這個神醫?對自己下春藥,虧他想得出來,他究竟是想掏空自己還是想搾乾她?

  「我很難受了。」  

  她抓住他的手,瞪著他。

  「秋兒,別鬧,我真的很難過。」

  「不許再吃這種藥。」她眉頭難得的蹙緊。

  「你都不許我碰。」他也很委屈的好不好。

  「再吃就永遠不許你碰。」  

  不用這麼狠吧?他用目光控訴著。

  狠的是他好不好,她酸疼的身體根本還沒恢復。

  「你吃了多少?」

  他眨眨眼睛,「夠一夜春宵的量。」

  「一夜春宵?」她的臉變綠。

  「秋兒──」他拖長尾音,力求做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最後怎麼辦?

  能怎麼辦,忘秋當然只能無奈的繼續被入睡,並且發誓以後只要見到春藥必定毀之,這種東西實在害人匪淺。



  ☆ ☆   ☆ ☆



  敲門聲響起,很急促的。

  激烈的律動被迫暫停,被人中斷好事的男人有些不耐煩的出聲,「什麼事?」

  「公子,樓下有人找。」

  「讓他等著。」話音一落,他就繼續努力,讓情慾的汗水滴落在身下雪白的胸脯上。

  陽光透過床幔映在忘秋美麗的臉上,異樣的潮紅讓她面泛桃花,嫵媚動人,那纏綿的眼神足以讓任何一個鐵漢瞬間化成繞指柔。

  這樣誘人的她讓他怎能不動心?不動情?即使沒有吃春藥,他也感覺自己有無窮的精力。

  是的,他沒有吃春藥,那不過是他求歡的幌子罷了。

  唇齒相纏,肉體相纏,連他們的心也牢牢地糾纏在一起。

  舌尖輕舔著挺立的玉峰,抓著她的手撫弄著自己腫脹的巨大,呼吸變得很粗重,身體也在微微抽搐著,終於發出一聲低吼,頂開她的雙腿,又一次狠狠的進入她。

  「嗯……」她情不自禁逸出輕吟,弓起身子迎接他的巨大。

  「我愛你,秋兒。」他附在她的耳邊輕語,然後封緘她的唇,瘋狂地愛她。

  當他們就要一起攀登上極樂的天堂之際,殺風景的敲門聲再次傳來,這讓正在努力的某神醫差點兒就破口大罵。

  於是他不管不顧地發起最後的衝刺,在一聲饜足的低吼中,他腦中一片空白,只餘滿足後的空虛。

  「公子,樓下的客人說,您要再不下去,他們就只好用強的了。」

  不管樓下的是什麼人,總之都讓谷流風很厭惡,沒來由的打斷他的歡愛計劃。他原本打定主意要做到虛脫的,現在只好保留多餘的精力晚上再說了。

  「讓他們稍等。」  

  他彎腰抓起地上的衣服打算出去見客。

  粉白纖細的玉臂由身後伸來,將他往床上帶去。

  「秋兒……」他的喉嚨一收,小腹再次繃緊。

  「不是中了春藥?」

  這時候這樣嫵媚誘惑的嗓音,簡直是存心要他的命,他要忍得住就不是男人,而谷流風確定自己是個再正常不過的男人。

  「那就解了毒再出去見人吧。」她成功的抓回他,一個翻身將他壓在身下。

  「秋兒──」不妙啊,她的眼神讓他渾身涼颼颼的。

  忘秋緩慢而色情地摩擦著他的慾望,臉上的笑勾魂攝魄的讓她色援魂與,完全忘了今夕是何夕,只想跟她纏綿到死。

  這世上有一種報復最可怕,也最殘忍,就是蓄意勾超人的滔天慾火後,不負責任的拍拍屁股走人。

  而忘秋無疑極擅長此道,在成功的讓他慾火中燒後,她非常乾淨俐落的起身穿衣,順便將他扔進已然變涼的洗澡水中去清醒反省。

  「秋兒──」一邊吐出嘴裡的水,一邊有些哀怨地看著她整裝完畢,推門離去的扔優美身影。

  夠狠!果然是忘秋一貫的作風。

  就算看穿他的小伎倆,也沒必要這樣吧?谷流風對著兀自晃動不休的門扉叨著,順便為自己歎息。

  泡泡冷水澡也不錯,至少對降低慾望很有效。

  平息慾火之後,他慢條斯理地穿上衣物鞋襪,意興闌珊地走下樓,打算去看到底是誰這麼不識相,非要壞人好事。

  「谷大哥呢?」

  還沒走下樓,谷流風就聽到自己最不想聽的一個聲音。

  想當然,他並沒有聽到忘秋的回答,這種狀態下,忘秋是不會想回答任何人提問,也不會開口講一個字的。

  「我找谷大哥救命。」

  「與我何干?」

  谷流風忍不住唇線輕揚。她似乎不是很開心再次見到易彩萍,而她越來越多情緒反應只說明她對他的在乎,雖然她一直嘴巴很硬,不肯承認愛他。

  他愛極她強壓羞怯,留他過夜那晚的表現,讓他差點兒被喜悅淹沒。

  「谷大哥,谷大哥……」樓下響起易彩萍焦急的喊聲。

  照理說,以她急躁的個性應該會衝上樓來的,這不禁令谷流風有些好奇。

  直到他走下樓梯,終於明白為什麼她沒衝上來,因為忘秋就站在樓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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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6 00:03:55
  第八章

  谷流風一直知道忘秋是個特立獨行的女子,但是這樣驚世駭俗的舉止大概也只有她才做得出來。

  她身上的衣裙很好、很整潔,只是那過腰的長髮稍嫌汗濕凌亂了些,一雙玉唇被人蹂躪得一目瞭然,再加上她微洩春光的玉頸上不可忽視的斑斑紅痕……明明就是剛剛被人吃乾抹淨,來不及湮滅「罪證」的浪蕩風情,卻又致命的勾引人心蠢動。

  她半倚在櫃檯前,一手執杯,一手執壺,悠然的自斟自飲,舉手投足間妖冶風情難以言喻。

  所以,谷流風很理解被她擋住去路的易彩萍為什麼會那麼生氣,她身上十足十透露著挑釁的味道。

  「谷大哥,難道你到現在還沒看清她的真面目嗎?」

  「真面目?」他忍不住揚眉。忘秋的真面目是個內心柔軟卻不善表達,故作凶悍的善良女子。

  「你難道不是被她清高的外表所迷惑?」易彩萍忍不住拔高音量。

  「……」他好像不是。

  「可是,你看看她現在的淫蕩模樣。」

  谷流風馬上合作地順著她的手指落到心愛的人身上。嗯,其實他很喜歡忘秋現在的模樣,更想馬上拉她回床上去,咳……一不小心就被自己分泌過盛的口水給嗆到了。

  「不知道那人是否還有命等你去救。」忘秋意有所指的說。她記得某人好像是打著救人的旗號來找人的,或許是她年紀漸長,耳力漸退?

  谷流風差一點兒就笑出聲,還好拚命忍住,只是被口水嗆得咳了幾聲而已。

  「谷大哥,我爹不知道吃了什麼東西,這些日子總是昏昏沉沉的,湯水不進,瘦得就只剩下皮包骨,你一定要救救我爹。」

  忘秋看似專心的自斟自飲,實則思緒轉得飛快。好像藏劍山莊的人特別容易受傷中毒,還總是會找上某位神醫來,她似乎又嗅到熟悉的陰謀味道。

  「喂。」  

  谷流風馬上很狗腿的貼近她,一副聆聽娘子教誨的模樣。

  「娘子有話請吩咐。」

  她挑了挑眉,略過他的稱呼不予計較,「你有跟他們報備行蹤嗎?」

  「當然沒有。」

  「我懷疑。」  

  「我也是有人格的。」

  「藏劍山莊總是輕而易舉的找到你。」

  「說的也是。」被她這麼一提醒,谷流風也意識到這不是個好現象。他明明沒有招搖過市,一直低調到不能再低調,易彩萍為什麼能這麼準確的循線找來?  

  「谷大哥,我爹……」易彩萍眼底閃過一抹怨毒。為什麼谷大哥的目光永遠都只停留在別人的身上,她是這麼的美麗溫柔,他為什麼總是視而不見?  

  「我想易老莊主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你不要太擔心。」

  易彩萍欣喜莫名,「你答應去藏劍山莊救我爹了?」

  「我輩行醫之人,救死扶傷原是份內的事。」

  「濫好人。」隨手拋下酒壺、酒杯,忘秋返身上樓。

  「秋兒──」這樣不給他面子啊?每次他一說要救人,她總是這樣的反應,好似他犯了多大的罪一樣,救人不好嗎?佛祖說過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她真該去少林寺聽幾個月經才對。

  「谷大哥……」易彩萍失落地看著他,真希望自己才是他眼中的唯一。

  「你別介意,秋兒就是脾氣不太好。」他笑笑的為心上人解釋。

  易彩萍臉色微沉。她才不介意忘秋,她甚至想徹底忽略她的存在,她憑什麼一出現就搶走她喜歡多年的谷大哥,明明是她先認識他的……

  谷流風突然覺得頭很疼,明知去藏劍山莊可能是個圈套,但是他無法在病人找上門的時候裝作看不到。

  或許,他心頭苦笑,真像忘秋說的,他是個濫好人,見不得別人受病痛折磨,卻往往在無意間將自己逼得兩難。



  ☆ ☆   ☆ ☆

   

  曲徑通幽,花團錦簇,雕樑畫棟。

  富貴之家的深宅大院,天下大同小異,不一樣的是,忘秋鳳目微瞇,嘴角勾起一抹興味的笑。

  有點意思了,五行八卦陣布在院落外,放眼望去一片白霧繚繞。

  易彩萍是故意把她引到這個幻陣困住的,美其名是為了讓她好好休息,不去打擾某神醫的救人工作。

  到底是救人還是陷阱?答案顯而易見了。

  藏劍山莊費了這麼大工夫請她跟谷流風來,又大費周章的讓人布下這座暗藏殺機的幻陣來對付她,如果不出意料的話,應該至少有兩個人守著陣眼。

  忘秋突然很好奇,當布這個陣的人知道她師出何門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她猜一定非常的精彩。

  天很藍,雲很白,秋高氣爽,是個讓人感覺舒服的季節。

  陽光很溫暖,所以忘秋決定躺在房頂上吹吹風,順便觀察要從哪個方向出去,才能不驚動陣裡的人。

  在夕陽西斜,莊內尚未掌燈時分,她已如輕煙一般消失在白霧中。



  ☆ ☆   ☆ ☆



  昏暗的天色下,兩個人從迴廊轉角處走過來。

  「谷大哥,我爹不要緊吧?」

  「再喝幾帖藥就可以恢復如初了。」

  「謝謝谷大哥。」

  谷流風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你們一定要這麼做?」

  「嗯,谷大哥是我們藏劍山莊的恩人,幫谷大哥完婚也算是我們對你的感謝啊。」

  「我什麼時候能見忘秋?」他很想她,打從走進藏劍山莊,他們就把他跟她分開,後來才告訴他是想幫他們舉行大婚。

  「依照俗禮,成婚前你們是不能見面的。」

  「知道了。」他不再追問,有些悻悻然地快步往前走。

  「谷大哥,你生氣了?」

  「沒。」   

  「難道你想一直不給秋姑娘名份嗎?」

  他沒這麼想,但是易家父女這次的熱情實在是透著詭異,讓他不安。

  「既然早晚都要給秋姑娘一個名份,那麼我們藏劍山莊出錢出力幫谷大哥完成不就好了嘛。」

  這種事麻煩別人有什麼好的,但是易家的人不接受他的拒絕,這讓他不悅,成親是人生大事,他不希望受別人擺佈,但目前看來只能順著他們,否則他不知道幾時才能見到忘秋。

  「易姑娘。」他再次停下腳步,這次是在他的房門前。

  「嗯?」易彩萍有些不解的揚眉。

  「我想休息了。」他微微沉聲,不是很高興她的不識趣。

  「我只是想進去幫谷大哥泡杯茶。」她笑得很甜美純真。

  可是谷流風卻毫不留情,「不需要,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谷大哥……」   

  房門當著易彩萍的面關上,她臉上的微笑瞬間冰凍,狠狠咬了咬牙。

  把自己摔到椅子中,谷流風一臉的不滿與擔憂。他們到底把忘秋弄到哪裡去了?

  「唉!」

  一聲輕歎如雷般在他耳中炸響,谷流風迅速轉頭,然後跳起身撲過去。

  「秋兒!」

  坐在他床邊玩弄著自己長髮的女人不是忘秋又會誰?

  「你怎麼會來?」想死他了,夜裡少了她的陪伴變得極為難熬。

  她但笑不語。

  「他們不是說成婚前我們不能見面的嗎?」

  「成婚?」她挑眉。

  「你不知道?」他蹙眉。

  忘秋搖頭。她是不知道,難怪他們要費盡心思的困住她,她恍然大悟。

  「那他們準備讓我跟誰成婚?」

  「易彩萍。」她很乾脆的給他這個顯而易見的答案。

  「見鬼!」他忍不住低咒。

  「要留下來成親嗎?」

  「鬼才要。」

  「留吧。」

  「嗯?」他伸手去摸她的額頭,「沒發燒啊。」怎麼盡說胡話?

  「嫁給你是發燒嗎?」她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有點不懷好意的味道。

  「你?」他一把摟住她,「如果是你嫁,就算捱刀子也留下來。」

  這男人的嘴有時真的太過甜膩,讓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感覺甜蜜。

  「我原打算回谷裡辦婚事的。」他的婚事只想辦給自家人,並不想讓外面不相干的人摻和進來。

  「我走了。」她推開他要走。

  他伸手拽住她,一臉被遺棄的可憐狀,「去哪兒?」

  「他們給我準備的『客房』。」知道他們打的什麼算盤,她可以回去安心的等著了。

  「來都來了,就不要浪費。」

  忘秋不是很明白他的話。

  他直接用行動來回答,拽著她就往床上倒。

  「喂──」這男人最近是處於發情期嗎?怎麼總是想拉她到床上去廝混。

  「為什麼不早些來見我?」看來他為某人的擔心是多餘的,她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他的房間,就說明藏劍山莊根本困不住她。

  那是因為她想到處看看,入寶山空手而返是件可恥的事,而藏劍山莊的寶貝對武林人而言都是千金難求的,她自然要仔細的轉。

  見她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谷流風於是不再追問,快手快腳地除去兩人身上多餘的衣物。

  「秋兒,你婚禮之前能不能每晚都過來?」他的手在她的身上忙碌的撩撥,嘴裡忙裡偷閒的問。

  她被他的手指挑逗得不能自己,「不……」

  「好秋兒,你難道就忍心看我孤枕難眠?」撤出手指,他扶著自己的分身進入她緊窒的幽谷。

  她伸手捶他。這討厭的男人,竟然不肯有進一步的動作,擺明了就是吃定她。

  「太過縱慾對你不好。」就算自己是神醫也不好這麼需索無度。

  「我是大夫,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你只需答應我就好。」額頭因隱忍而滲出汗來,聲音也變得瘖啞不已。

  忘秋在心裡歎了聲,伸手拉下他的頭送上自己的櫻唇。

  一得到她的默許,谷流風馬上放縱地在她的體內馳騁起來,大有江河爆發不可收拾之態。

  一把慾火似要把兩個人都燃燒殆盡,直至永遠……

  不是他急色,實在是他知道她待會兒還得溜回住的地方,否則難保藏劍山莊的人不會發現。

  於是這一天谷大神醫鬧脾氣沒有出去跟易大小姐共進晚餐,卻在自己的屋裡吃得異常的飽,差點兒就害某人不能安然回到自己「受困」的住所。



  ☆ ☆   ☆ ☆



  馬上她就要嫁給谷大哥了。鏡中的易彩萍露出羞怯的笑,仔細描繪著妝容,要把自己最美的樣子呈現給她的谷大哥。  

  「小姐,嫁衣準備好了。」

  當她轉過身準備穿嫁衣的時候,她傻住了。

  忘秋一身丫鬟裝扮,手上正捧著她的喜服,表情淡漠,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

  「秋姑娘!」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幻陣不是已經困住她了嗎?

  「恭喜易姑娘。」

  此時易彩萍突然感覺有如置身冰窖,全身涼透,「你怎麼能走出來?」

  「那有何難?」   

  「幻陣是天下第一奇陣。」

  「有人列陣自然便有人破陣。」

  「我不會把谷大哥讓給你的,你不配!」

  忘秋不為所動,「哦?」她不配嗎?終於要說正題了啊,從那信箋出現,她就明白和藏劍山莊必有關聯。

  「谷大哥宅心仁厚,醫術超群,以救死扶傷為己任,是天下最大的善人,而你卻是滿手血腥的殺手。」

  忘秋未置一詞,只是漠然看著她。

  易彩萍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某人從容的神情。她為什麼不驚訝,不惶恐?

  「你為什麼不驚訝?」

  「我為什麼要驚訝?」她淡淡的反問。

  「因為這是你一直極力隱藏的秘密。」她應該要害怕才對,就算有殺人滅口的舉動都不意外,但是她卻太過平靜。

  「天下沒有永遠的秘密。」更何況是她沒有費力去隱藏的秘密。

  易彩萍一陣啞口,繼而壯起膽說:「像谷大哥那樣善良的人是不會喜歡你這種妖女的。」

  「你確定?」

  「當然。」易彩萍高傲的一揚下巴,「只有我才是跟他門當戶對的妻子人選。」

  「所以有了這場騙婚?」

  那絕對譏誚的口吻讓易彩萍忍不住動怒,「我這是為了谷大哥好,我不忍心告訴他你的真實身份。」

  「我是殺手。」輕輕淡淡的聲音,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怎樣?」突如其來的恐懼籠上易彩萍的心頭。是呀,她怎麼會忘了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殺人如麻的殺手呢?

  「殺你──」

  望著忘秋如花般綻放的笑靨,易彩萍渾身涼透。

  「你……」聲音壓在喉間卻發不出來,死亡的陰影緊緊攫住她。

  「不值得。」手刀斬下,忘秋補全最後三個字。

  易彩萍緩緩滑倒在地。



  ☆ ☆   ☆ ☆



  成親的鞭炮炸響藏劍山莊,各路賀客如雲而至。

  華麗而火紅的喜堂上人滿為患,只留下非常小的一塊空間給兩位新人完成儀式。

  「一拜天地。」  

  「恭喜神醫娶得美人歸。」有人在鼓噪。

  「二拜天地。」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谷神醫別急著進洞房,來喝碗酒壯壯膽。」有人起哄。

  「就是呀,誰不知道神醫您一向克己守禮,從沒親近過女色,來多喝幾碗壯膽吧。」

  新郎倌臉上始終保持著彬彬有禮的微笑,也真順手接過幾碗酒一飲而盡,順便回了句,「謝謝江湖兄弟捧場。」

  「哪裡的話,谷神醫娶親自然是要來湊個熱鬧的,明天咱們還想瞧瞧新娘子是何等的傾國傾城,能讓神醫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江湖人說話總免不了粗俗,卻是明白得很。

  外面就算鬧翻了天,洞房這個小天地卻絕對的安靜。

  喜婆丫鬟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兩個新人獨自對坐。

  坐在桌邊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人,谷流風有些不確定蓋頭下的到底是誰。自從那日忘秋來見過他後便一直沒再出現,他的心其實是很忐忑的。  

  忘秋的武功雖然深不可測,人也聰明機警,可是總會有無法預料的事出現,就像她上次受傷,即使她什麼都沒說,他也隱約能猜到是為什麼。

  煩躁讓向來心平氣和面對事情的谷流風坐立不安起來,因為兩個人對坐了大半個時辰,新娘並沒有給他任何暗示,所以他不敢貿然去掀喜帕。

  她不會毫無道義的跑了吧?

  「娘子,我們該喝交杯酒了。」他決定主動試探。

  老實說,他一直覺得女人的手指都差不多,所以在對方只露出五根纖細白皙的手指的情況下,對他一點幫助都沒有。

  默默的喝下交杯酒,他有些洩氣的坐回桌邊,而新娘則老實地坐在床沿,不言不動,徹底實行新娘子不言不語的最高閨訓。

  隨著喜燭越燒越短,一股燥熱自谷流風的小腹升起,他不由得臉色一變。是春藥,又是春藥!

  目光落到桌上的酒壺,酒裡下了藥,然後他不由自主的看向端坐在床前的新人,眼神變了又變,然而,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床畔的人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唉。」最後他忍不住歎氣,緩步走了過去,湊近她耳邊輕喚,「秋兒。」

  紅帕掀開的時候,他如願的看到那張臉。

  忘秋只是微微揚眉,看著他露出一抹淺笑,然後突然伸指彈熄燭火,屋內頓時陷入黑暗。

  一隻綿軟的玉手捂上他的唇,另一隻手則將他拉到身邊。

  「屋外有人。」

  真相終於大白,原來易家的人有聽牆角的惡習。

  「酒裡下了藥。」他亦壓低聲音,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音量說道。

  她呆了呆。下藥?

  他開始撕扯兩人身上繁重的喜服,聲音大得外面的人也聽得到。

  「……啊……」女人的驚喘,猶似被利刃穿透身體。

  男人急促的呼吸,因他野蠻的動作而引起床幔吱呀作響,這一切讓外面的人會心而笑,終肯離開。

  月娘西移,不忍打擾人世間的癡情兒女。

  屋內有股歡愛過後的混濁味道,喜幔中兩條身影仍緊緊糾纏著。

  伴隨著床體的劇烈搖晃傳出的是男人粗嘎的喘息和女人輕淺的呻吟。

  十指相扣,汗水交融,情意綿綿,一室皆春。

  「流風……」她恍若大海失舵的小舟,只能緊緊的攀附著他,任他不斷的穿透自己,帶給她無以言狀的歡愉。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絕對不會浪費,有了武林七大掌門為證,他倒要看明天易家父女的表情會是何等模樣。

  「竟然連交杯酒也不忘下藥。」谷流風腰身持續不斷的挺進,很享受他們給他的福利,這樣即使徹夜求歡,秋兒也不會拒絕。

  浮浮又沉沉,幽谷不斷的被侵入再侵入,她的手在他赤裸的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激情的見證。

  「累了?」察覺她的恍惚,他放柔動作。

  「嗯。」  

  「那你睡吧。」   

  她能睡嗎?他這麼有精神。  

  「我自己行的。」

  「……」忘秋差一點兒就脫口罵出聲。什麼叫自己行的?

  「要幫我生個寶寶嗎?」

  他突如其來的低喃,讓她倏地睜開迷濛的雙眼,「什麼?」

  「你是我的妻了,要幫我生寶寶嗎?」

  她早就有懷孩子的準備,畢竟他一直那麼勤奮,倒是他這樣問話,反而讓她不由得生出幾分狐疑。

  「我一直有在你的藥裡摻加不易受孕的藥。」他希望得到她的同意,再進行傳宗接代的偉大使命。

  「你繼續摻加下去好了。」

  「秋兒,不要說氣話。」

  她生氣他管得著嗎?既然他開口問,她這樣回答有什麼錯?她惱火的將他從身上推開,捲起被子背過身去。

  「前些日子你身上有傷,又中了毒,那時有孕對大人孩子均不利,現在你毒傷除盡,身體康復,這時有孕才不會傷身體。」

  她不想理他,而且真的很累,上下眼皮已經不受控制地黏在一起。

  谷流風鑽進她的被中,纏著她,享受溫香軟玉抱滿懷的溫馨。

  「我跟你講了哦,要是懷上,你就要生。」他其實很怕她拒絕,所以才會選在她疲乏的時候跟她講,對於忘秋他還是缺少安全感,顏小色曾經的警告也一直啃咬著他的心。

  只有懷孕才能延續他們的情緣,因為忘秋的情緣很淡,淡得隨時會消失,除了用子息來牽繫,他想不出其他方法,所以他很努力,而且一定會更努力,直到她的肚皮有消息。   

  「流風。」

  「嗯。」  

  她似乎猶豫了下,「我是一個殺手。」

  抱著她的人怔了下,「哦。」

  「你怕嗎?」

  「為什麼要怕?」從他們初遇時她便不是以溫柔善良的形象出現,要怕當時便會怕了。

  「會有麻煩。」她忍不住提醒他。

  「你是甜蜜的麻煩。」

  她轉過身,倚進他的懷中,「麻煩很大。」她有點想歎氣了。

  「說來聽聽。」他不怕麻煩,怕就不會招惹她,公主他都敢惹了,還有什麼不敢惹的?

  「我是藍狐狸。」

  「啊……」他在暗夜中張大嘴巴,瞠目結舌。

  九歲出道,十二歲叛出「絕殺樓」,從此成為武林七大殺手之首。據說無人知道藍狐狸是男是女,長什麼樣,因為見過他的人都已經死。

  心狠手辣,冷血無情,殺人不眨眼,卻又該死的狡猾多變,這讓所有人都害怕,一個九歲的孩子就已經在絕殺樓裡擁有自己的地位,並且在三年後殺了樓主背門而出。

  據說,當時絕殺樓未出任務的五大殺手聯手也沒能攔下藍狐狸。

  可是自從那一戰之後,藍狐狸就從此在江湖上銷聲匿跡,成為江湖上的一則傳奇。

  谷流風沒有想到,忘秋既會是那個神秘令人聞風喪膽的藍狐狸,然後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個最後倒下的殺手嘴裡吐出的就是一個「藍」字,至此他才恍然大悟,那應該就是當年親眼目睹她反出絕殺樓的其中一人,難怪他最後的表情驚懼駭然。

  他緊緊摟住她,九歲在殺手樓站穩腳步,那是付出怎樣的代價才能辦得到,她曾經是天下最尊貴的公主啊,究竟她吃了多少的苦,經歷過多少的磨難,才變成如今的她。

  難怪她總是以酒為伴,滿身滄桑。

  他心疼她,心疼她的默不作聲,心疼她所有經歷過的一切。

  「以後有我照顧你。」他承諾,這是一生的承諾,永不更改。

  忘秋卻沒有應聲,即使心裡覺得暖暖的,她卻很清楚的知道世事往往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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