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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華甄]極品俏佳人{極品娘子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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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7 21:04: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極品俏佳人(極品娘子之三)作者:華甄

為了讓那登徒子死心,與姊姊失散、流落異鄉的李蘭兒撒了個謊,
把江漢平原最有名望的財主「挪」來當自己的表哥──
卻沒想到登徒子竟和「表哥」是鄰居?!這下她該糟了,
要是三人打照面時,「表哥」當面拆穿她的謊言怎麼辦?
咦……原來之前救了她的「他」就是「表哥」?果然吉人有天相,
她平白多了一個靠山──那麼,找到姊姊之前,就先給他養吧!
身為一個大莊主,方清颺不但不財大氣粗,反而平易近人。
那天救了一個落水的女孩之後,她的容貌竟一直揮之不去──
誰知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就成了他的「遠房表妹」?!
哈!真是老天有眼,天上掉下來的姻緣當然要把握,
就算她一天到晚,大錯沒有小傷不斷,簡直是個麻煩製造機,
他也心甘情願留她在身邊,只為他綻放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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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7 21:05:0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船來啦!快上船啊——」
  
  當江面上終於出現幾艘往碼頭駛來的大桅帆船時,盤桓在長堤兩側的人們興奮又焦慮地呼喊著往碼頭湧去。
  
  一時間,碼頭上人頭攢動、車馬相接——搭船的、接送人的、裝卸貨的、做買賣的……都被捲進這混亂的人潮中。
  
  粗暴野蠻的騎馬者旋風般奔來,更將這裡攪成一鍋熱炒的爆米花。
  
  「伢兒!扯緊娘的衣襟……孩子他爹,看著點哪!」
  
  「哎唷,沒長眼的,咋騎著馬往人身上撞呢?」
  
  各種鄉音土語呼喊著走散的家人、孩童,咒罵著霸道的人馬……
  
  「有人落江啦!有人落江啦!」
  
  不知誰大喊一聲,彷彿給爆米花的爐裡添了柴,碼頭頓時炸開。
  
  只見滾滾江水中一個淺紅色身影載浮載沉,順流而下……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藍色身影縱身躍入江內,往溺水者游去。
  
  他很快就游到落水者身邊,想抓住漂浮在水面上的衣服。不料他的手才伸出,那落水的人立即掙扎著抓住他的手,並順勢摟住他的頸子,借助水浪的浮力攀在他身上,頭露出水面,是個年輕姑娘。
  
  「救……命……」她話沒說完就從嘴裡吐出一口水,噴在救命恩人的臉上。
  
  「放手,不然我無法救妳。」女孩浸水後愈顯沉重的衣裙,使她像塊石頭般壓在他身上,男子抹抹臉,試圖拉開她緊扣在自己頸子上的胳膊。
  
  「不……要!」冰冷的江水中,女孩頑強地黏在他身上,不僅不放手,連兩條腿也死死纏住他的腰。
  
  水中救人最怕的就是被落水者抱住,這可是個同歸於盡的姿勢!通常救人者會打暈溺水者,再將其救起。可是男人似乎沒有考慮這麼做。他努力用單臂划水,支撐女孩的身體。幸好他水中功夫了得,女孩也不再亂動,他才能在被她勒著頸子夾住腰的艱難狀態下,將她帶回遠離碼頭的堤岸。
  
  抱著濕漉漉的女孩走上堤壩,男人靠著青柳樹喘氣,再次試圖掙脫緊纏在自己身上的四肢,可是女孩死都不松勁。
  
  努力失敗後,男人無力地垂下手請求道:「妳可以放開我了嗎?」
  
  「不……可以!」女孩趴在他肩上一面咳嗽,一面哽咽地喊著:「姊姊,救我姊姊……」
  
  「姊姊?難道她姊姊也落水了嗎?」男人往江面上看,並無任何發現。回頭卻看到女孩面色青白、雙唇烏紫,渾身還打著哆嗦,他讓她的頭垂在肩頭上,用力擠壓她的後背,幫她將灌入腹中的江水吐出來。
  
  劇烈的咳嗆嘔吐後,緊纏著他的手腳鬆開了。
  
  男人趁機將她放下,撩起潮濕的衣襟為她擦拭嘴角和臉部,擦掉她臉上的污跡和水印,露出清秀白皙的面龐。
  
  「呃——姊姊!」女孩大吐一陣後,終於平靜了。她將冰涼的手搭在救命恩人溫熱的胳膊上,傷心地說:「我大姊被人擄走,二姊也不見了……」
  
  見她明亮動人的大眼裡佈滿哀傷,男子心有不忍,撫開覆在她臉上的濕發安慰道:「不要難過,妳一定能找到妳姊姊,妳是那麼勇敢……」
  
  「蘭兒小姐!蘭兒小姐!」兩個面孔髒污的女孩哭叫著從堤下奔來,在她們身後,一個年輕男人趕著一輛馬車緊緊追來。
  
  「綠萼、紅葉、根子……」蘭兒一看到他們就急忙站起身迎上去,男人趕緊扶著她,直到那兩個女孩接手。
  
  「你們有沒有找到大姊和二姊?」蘭兒急切地問。
  
  「沒有。」三個年輕人都沮喪地搖搖頭。
  
  年紀稍長的綠萼將斗篷披在她肩上,關切地說:「蘭兒小姐,妳還是趕快回車上換衣服吧,如果受涼生了病,如何去尋大小姐、二小姐呢?」
  
  「都怪我笨手笨腳的,要是我沒有掉到江裡,也許已經找到姊姊。」蘭兒傷心地怪罪自己。
  
  「不要怪妳自己,都是那些人把妳擠落江裡的。」小巧玲瓏的紅葉說。
  
  蘭兒這才想起救命恩人,趕緊說:「還得謝謝這位……咦,人呢?」
  
  她身後的大堤,已經看不到那個救她的男子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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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7 21:05:59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沒有戰火、遠離硝煙的漢口城,是長江流域最重要的商業城市之一,這裡商賈輻湊,氣勢不凡。
  
  一條數百米長的石板路綿延不斷,似乎沒有盡頭。路兩側,全部是圓竹或原木結構的二、三層樓房,一色的魚鱗黑瓦蓋頂,千牆鱗次。酒肆茶樓、客棧商號比肩繼踵,路上行人絡繹不絕。
  
  蘭兒帶著綠萼、紅葉在一間很氣派的茶樓裡飲茶休息。
  
  過去兩天中,他們已經找遍了碼頭附近,甚至因為蘭兒擔心強盜會將姊姊們搶去賣給妓院,根子還去附近的妓院查尋,可是毫無線索。
  
  蘭兒的心痛苦而彷徨。當那伙強盜狂奔而來,大姊將她推上馬車時,她還懵懵懂懂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二姊絕望的驚叫讓她掀起窗簾,才看到令她心膽俱裂的一幕,儘管只是短短瞬間,但她已經明白了大姊的遭遇。
  
  她眼前不斷浮現出大姊被橫掛在馬背上奔往江邊、二姊被淹沒在碼頭人群中的身影,耳裡不時傳來大姊「照顧好自己,不要管我!」的叮嚀和二姊的哭聲。
  
  想起羸弱膽小的二姊,她的心裡更是被悲憤和焦慮所佔據。不知道二姊的乳母宋娘是否陪在她身邊?二姊的病體若沒有人照顧怎行?
  
  她好恨那個擄走姊姊的強盜,是他使得她們姊妹分離!
  
  可是恨和擔憂又有什麼用?過去一直是大姊撐著天,她只需要當個好幫手就行了。可是現在,她成了拿主意的人。看來姊姊們一下子很難找到,她們必須先找個合適的地方安定下來才能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於是她帶著兩個同樣驚惶失措的丫鬟和深感自責的車伕,離開了碼頭那間小客棧,來到風景秀麗的漢口。
  
  「這裡好熱鬧,我們要到哪裡去呢?」看著熙來攘往的繁華街道,紅葉說。
  
  「此地素有「九省通衢」之稱,自然熱鬧。」忍住心中的隱痛,蘭兒呷一口茶說:「我們先找間客棧住下再說吧。」
  
  茶樓裡喝茶的人不少,多是富貴人家的老、少爺們,很少有女子。蘭兒光顧著看窗外景色,並沒留意到男人們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因為從小到大,聽慣了人們對二姊的讚美,蘭兒也同大姊雲兒一樣,從來不認為自己漂亮。所以這幾天東奔西跑尋找姊姊時,即便注意到有人盯著她看,她也只以為是因為自己身上那套為了逃難,大姊叫她換穿的粗陋簡服。
  
  其實人們並沒有留意她的衣著,而是被她出色的容貌所吸引。
  
  蘭兒小小的橢圓形臉蛋十分秀麗,五官端正,本來就很吸引人,再加上此刻柳眉微顰、紅唇略噘,明亮的大眼裡盛滿憂鬱,看起來更加惹人憐愛。
  
  「小姐,這些人看起來怪怪的。」發現那些男人的眼光總在小姐身上轉,綠萼擔心地提醒她。
  
  「是啊。」紅葉也擔心地附和。「他們的眼神跟碼頭上那幾個流氓一樣可怕。可是根子又要照顧馬匹,不能上樓來。」
  
  「不用怕,有我在呢。」蘭兒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是三人中年紀最小的,她習慣性地安撫她們。
  
  「說得沒錯!這麼漂亮的姑娘有誰捨得傷呢?」聽了小姐的話,才剛放下心的紅葉和綠萼,被這淫蕩的聲音嚇得心又揪起來了。
  
  三個女孩還沒來得及回身,兩個身著黑衫、臉帶浪笑的年輕男人已經來到她們桌前,其中一個穩穩坐在蘭兒對面的座位上,另一個則站在紅葉身後。
  
  蘭兒一見便知他們不過是市井小混混。雖說她才十六歲,可是自小隨管家上市集採買見多了,對付這種無賴,她有的是辦法。
  
  於是她當即沒好氣地說:「兩位公子坐錯地方了。」
  
  「沒有錯、沒有錯!姑娘有我們兄弟的保護,就不用怕了!」坐著的男子嘻皮笑臉沒個正經,伸手就往蘭兒抓來。
  
  「臭蒼蠅!」就在蘭兒罵著縮回手時,一個懶懶的聲音同時傳來。
  
  「還想活著走出這茶樓的話,就別動那位小姐!」
  
  蘭兒轉頭尋找說話的人,看到後面一張桌子坐著幾個男人,說話的是個約二十五、六,穿著綢衫的富家公子。雖然他幫她解圍,但蘭兒一看他的面相就不喜歡。只見他圓圓的臉龐面色青白,狹長的雙眼目光遲鈍,鷹勾鼻子闊嘴唇,顯出此人傲慢無知又貪婪。
  
  兩個混混聞聲瞪眼正欲發作,卻在看清說話者時態度立即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點頭哈腰道:「小的不知嚴少爺在……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跟小姐道歉!」那公子開口便命令。
  
  「是!是!」混混們急忙轉向蘭兒點頭哈腰:「請恕小的不知姑娘與嚴大少爺相識,剛才冒犯了!」說完慌忙地往樓下逃。
  
  兩個痞子先倨後恭的神情令蘭兒覺得逗趣,正想謝謝胖公子的仗義相助時,卻見眼前白影一閃,對面空位上已經坐了一道肥胖的身影。對這種體型的人來說,他的動作也算利落了。
  
  見他不請自來,蘭兒原有的一點感激之意消失了,心裡陡生厭惡感。
  
  「請問小姐從何而來,欲往何處去啊?」胖子嘴邊掛著諂媚的笑容,也不等蘭兒回答,便自大地用指關節敲敲桌面,對店夥計喊道:「這位小姐的帳都記在我嚴明光名下!」
  
  「好咧!嚴少爺請——」未等蘭兒響應,店夥計已經應著送上一壺香茶。
  
  蘭兒心裡很氣,想一走了之,可是一則人家畢竟剛幫過她,她可不是忘恩負義的小人;二來,在他身後那幾個大漢好像也不會讓她輕易走掉。於是她忍耐地淡淡一笑。「多謝公子出言相助。」
  
  嚴明光笑得更諂媚了。「那麼小姐是否可以告知閨名呢?」
  
  蘭兒正色道:「你我不過萍水相逢,毋須在意名字這等小事。」
  
  嚴明光聞言臉色微變,但到底是臉皮厚,很快就恢復自然,替她們斟滿茶水,悠然道:「小姐何必如此生分?常言道「有緣千里來相逢,無緣咫尺不相識」,在下既與小姐相逢於此,又替小姐解了圍,想必緣分早已天定。」
  
  聽他這般胡說八道,蘭兒煩透了。
  
  可那嚴公子仍自顧自說得興起:「在下嚴明光,獅子山莊少莊主,漢口商會會長是我舅舅,這條街所有的茶樓、客棧都是他的……聽小姐口音,似是來自江南。如今世道亂,小姐這般花容月貌,行走怎可沒有護花使者呢?」
  
  聽出他口氣裡的炫耀與威脅,蘭兒不屑地撇嘴道:「毋需公子費心,本小姐自有人保護。」
  
  「何人保護得了妳?」一聽她已有護花使者,嚴明光細眼射出凶光。
  
  蘭兒秀眉一揚,看著這個勢利的男人,黑瞳疾轉,想起看過碼頭上很多貨物都烙著「方」字,從船夫和裝卸工們口中聽到最多次的那個名字,不由心生一計。
  
  只見她瞪著那雙清澈澄明的眸子答道:「我表哥方清揚。」
  
  「方……方清揚?」嚴明光手裡的茶盅一晃,茶水濺出,他卻毫無所覺,原本志得意滿的臉上頓時失魂落魄。「妳是說仙客鎮的方清揚嗎?」
  
  「沒錯,就是他。」看到他更顯青白的面色,蘭兒心喜自己選擇了一個正確的名字。哈!提出江漢平原當今最有名望的大財主名號,總該把他嚇跑了吧!
  
  不料嚴明光並不是真傻。他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著蘭兒,遲疑地問:「妳真的是方清揚的表妹?」
  
  「當然。」蘭兒見已經將他鎮住了,於是語氣更加肯定地說:「我娘是方清揚的表姨,我該不該算他的表妹?」
  
  「那當然算……不過,」嚴明光遲疑地說。「聽口音妳是江南人,但方清揚的娘是我們鄂州人哪?哦,難道妳是他生母那邊的親戚?」
  
  初聽他說方清揚的娘是鄂州人氏時,蘭兒心裡「咯登」了一下,以為自己的謊話要穿幫了。正不知該如何補救時,聽到他的後半句話,不由皺起了眉頭。
  
  親娘?他有兩個娘嗎?那該怎麼編呢?
  
  唉,難道一個謊言真的要用十個、百個謊言去圓嗎?
  
  她哀歎著,不得不振起精神見招拆招:「對啊,就是他的生母,不過那時我尚年幼,並未前來……」說到此,她故意停住。
  
  見美人神情淒惶,嚴明光以為勾起了她對故人的懷念,於是立即寬慰道:「小姐不要傷心,方爺的生母死得太早,而他的繼母又十分蠻橫潑辣,自她嫁入方家後就不准下人提起前夫人,就連方老爺在世時也極少說到原配,所以恐怕早就沒人記得她了。」
  
  聽他說方清揚的生母已歿,蘭兒倒真是舒了口氣,這下謊言就容易編了。
  
  嚴明光看著眼前這個漂亮女孩,覺得她不僅相貌出眾,而且眉眼言辭間都透著一種機靈氣質,越看越喜歡,真想來個「霸王硬上弓」,將她搶了去。可是如果她是方家親戚的話,別說方清揚不會放過他,就是他的爹——那個保他錦衣玉食、花天酒地的靠山,也萬萬不容許的!
  
  他半懊惱半懷疑地問:「既然是方家親戚,方家為何沒人來接妳呢?」
  
  蘭兒沒想到這個看似豬頭的傻大個兒挺難唬弄的。然而,對於冰雪聰明的她來說,應付他還不是難事。
  
  她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說:「因金兵突然過了淮河,家人雖有送信給表哥,可情況危急,無暇等回信我就來了,也不知表哥是否收到書信?」
  
  見她言辭鑿鑿,嚴明光也難判真偽。但他仍心有不甘,畢竟他嚴家權勢聲望雖不及方家,但仍是本地土生土長的大地主,也從來沒聽說過方家在江南有親戚啊?
  
  唉,看得見吃不著,還真讓人憋得難受!
  
  嚴明光一對小眼不停地在蘭兒身上滴溜,最後似有所決地說:「好吧,既然妳是方家親戚,那請容在下送妳去仙客鎮吧。」
  
  「不用!不用!不敢勞公子大駕,小女子自有車馬……」蘭兒急忙拒絕他。讓他送去還得了?那不是揭自己的底嗎?
  
  不料他截斷她的話,得意地說:「反正我家跟方家是鄰居,剛好我也要回家,正好順道護送小姐。」說完,他站起身對那幾個大漢說:「備馬,回府!」
  
  「少爺,霍老爺那……」一個男人趨近說。
  
  嚴明光手一揮說:「沒事,舅舅知道我的脾氣,他不會介意的。」
  
  見鬼!蘭兒心裡大聲咒罵,對這意想不到的變故大為氣惱。
  
  原只想借用方清揚的名號唬住他,以擺脫他的糾纏,沒料到他竟是方家鄰居?這下她真是弄巧成拙!若此刻承認自己說謊,那無疑給了這傢伙撕破臉的理由,而對這種男人來說,一旦撕破臉,吃虧的就是自己。
  
  「小姐,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上路吧。」似乎看出蘭兒的猶豫,嚴明光更加得意地催促道,臉上還有種看似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怎麼辦呢?她瞟了眼綠萼紅葉,兩個女孩早已被嚇傻了,只呆呆地看著她。
  
  蘭兒的靈巧善言、隨機應變第一次遇到挑戰。她將心一橫,想道:現在只能捏鼻子裝象(像),走一步算一步啦。
  
  於是她裝出自信的笑容,對嚴明光輕輕欠身道:「那就有勞公子了。」然後示意兩個丫鬟隨她往樓下走。
  
  一行人魚貫而下,根子看到小姐臉色似有不悅地下樓來,身後還跟著幾個面色不善的男人,趕緊迎上前。
  
  蘭兒對他說:「根子,這位公子要送我們去我表哥府上。」
  
  「表哥?」根子聽了一頭霧水,可看到緊跟在後的男人又不敢發問,只好順著小姐的話敷衍著。
  
  上了車,綠萼關上車門,將嚴明光充滿色慾與算計的目光擋在外面,蘭兒虛脫似地癱倒在座位上,長長吁了口氣。
  
  「小姐,我們……」紅葉驚慌地想問小姐,是否真的要隨外面那個男人去仙客鎮,可是蘭兒示意她噤聲,又指指車外,故作開心地說:「是啊,我們很快就可以見到表哥了,真是太好啦!不知表哥還記得我嗎?聽我娘說表哥小時候曾隨姨媽去過我們家,那時我還不會說話呢。」
  
  綠萼輕佻窗簾,看到嚴公子和他的手下都騎馬緊貼在車邊行走。
  
  她放低窗簾,比著手勢將所見情況告訴蘭兒。
  
  蘭兒點頭,輕拍她們的肩以示安撫,嘴裡則東一句西一句地閒扯起來。
  
  其實此刻的她並不擔心與方清揚見面。雖然她不知道方清揚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年紀,但聽碼頭上那些人說他是「江漢平原最年輕富有的莊主」來判斷,他應該年紀不大,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個性隨和,是個講道理的人。如果他的為人真像人們說的那樣,那麼她又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況且,她也沒必要擔心那麼多,說不定他根本就不在家,或者無法見客。
  
  想想那是有可能的。畢竟她看到碼頭上有許多方家貨物在裝卸,他很可能還在碼頭上督工驗貨呢,就算他沒有在碼頭上,現在正值秋冬換季最易染病之際,他難道不會正好頭痛腦熱嗎?
  
  這樣的話,她便可以在到達仙客鎮後,從容打發外頭這只惱人的蒼蠅,再將誤會對方家人解釋清楚,那麼方家人沒有理由不讓她們離開,她也不必面對三方對質的窘境了,對吧?
  
  對,當然對!蘭兒越想越覺得是這樣,於是她認定不必擔心與方清揚見面。
  
  然而,蘭兒注定要失望了。因為就在她愜意地猜想著她的「表哥」因種種原因而無法現身時,方清揚正在仙客鎮口最大的鐵鋪裡忙著。
  
  在他身邊的是從來不離左右的隨從,雙胞胎大柱和二柱。
  
  聽到大路上響起馬蹄聲,守在門口的二柱鄙夷地說:「看,嚴家小子又騙了哪家姑娘回來……唷,倒是個大美人呢!」
  
  鐵爐旁的方清揚毫無反應,倒是站在他身側的大柱和鐵匠都回頭看了看,鐵匠「嗤」地笑了。「哈,果真是個美人。」
  
  「美人?」方清揚翻動著泛金光的鐮刀,眼前再次出現一張濕漉漉的、如同沾露帶蜜、出水清蓮般的美麗面孔,心頭不由蕩起一道溫柔的漣漪。
  
  「方爺,遇到你真是太好啦!」就在此時,馬車處傳來嚴明光的喊聲。
  
  他的聲音對方清揚毫無影響,可是卻將坐在根子身邊的蘭兒驚呆了。
  
  因為被異於家鄉的風景所吸引,蘭兒在半路上硬是走出車廂坐在根子身邊。當遠遠看到綠樹成蔭、店舖林立的仙客鎮時,她更忘記了即將到來的危機。因此當嚴明光突然出聲大叫時,她確實吃了一驚。
  
  老天,方清揚不僅沒有出門、沒有生病,而且就在這裡!
  
  嚴明光討好地說:「小姐快看,那個站在鐵爐前的男人就是妳表哥。」
  
  看看不遠處的鐵鋪門前,幾個男人正注視著她們,只有那個站在大爐子前的男人背對著他們,低頭檢視著剛淬過火的農具。
  
  他就是方清揚嗎?蘭兒難以置信地看著那高大精瘦、還很年輕的背影。他身上穿著藍綾長衫,為了幹活方便,長衫的一角撩起塞在腰上,露出裡面的黑色長褲。
  
  他幹活的樣子和穿著打扮毫無富豪之氣,遠沒有嚴明光的穿著光鮮亮眼。
  
  就在蘭兒端詳間,馬車停在鐵鋪前。
  
  見無處可逃,她暗暗歎了口氣,認命地跳下車,綠萼、紅葉也隨之下了車。
  
  嚴明光大咧咧地說:「方爺,我可是做了回好人,幫你送表妹來了。」
  
  表妹?!精壯的身子微微一頓,但依然沒有回頭。
  
  見他一直不響應,嚴明光起疑,回頭對蘭兒說:「小姐,老實告訴我妳到底是不是方爺的表妹?雖說方爺財大氣粗,光這——」他指指前面繁華的城鎮道:「光這鎮上九條街,七條半都是他家的,但也不至於六親不認,何況妳逃難至此依親,他怎會不理妳呢?」
  
  「我……」蘭兒一時語塞,看著火爐前的身影,心想該怎麼應付完全不在意料中的狀況。
  
  「表妹來了?」就在蘭兒急著想對策時,那個藍色背影總算轉過身來。
  
  當他與她面對面時,他被火烤紅的臉上出現毫不掩飾的震驚,蘭兒的心跳也在那一瞬間彷彿停止似地,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
  
  當然她沒有暈倒,那是最不可能發生在李蘭兒身上的事。
  
  是他?!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
  
  綠萼、紅葉也是一驚:怎麼會是他——那個救起小姐的男人!
  
  「你?方清揚?」蘭兒張口結舌地看著這曾救她一命的男人,失去了她一貫的伶牙俐齒。
  
  就在蘭兒目瞪口呆地注視著他時,方清揚已經大步向她走來。
  
  急於巴結的嚴明光先迎了上去,熱絡地說:「方爺,她真是你表妹嗎?」
  
  「是……表妹?」方清揚停在距蘭兒三四步的地方,臉上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注視著神情震驚的蘭兒,同時放下掖在腰間的衣襬拍了拍,心裡卻在剎那間閃出許多想法——
  
  她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又為何要自稱與我是表兄妹?難道又是一個慕名而來的女人耍的詭計?
  
  江邊救難是她預先故佈的疑陣嗎?她冒充身份僅僅是為了避過那只色狼,還是有備而來?如果是後者,那她與姓嚴的小子又是什麼關係?
  
  方清揚簡短的話聽在各人耳裡有不同的感受;蘭兒聽來是譏諷和疑問,方清揚的隨從聽來是否認,而嚴明光聽來則是確認。
  
  於是他討好地說:「小姐果真是方爺的表妹,多巧?在漢口遇見小姐時,她說是方爺的表妹我還不相信,以為她在搪塞我……還好我將她送來了。」
  
  在嚴明光喋喋不休時,蘭兒僵硬地站著,腦袋裡像灌了漿糊。
  
  方清揚注視著她的眼睛,想從中看出她的真意,可是他只看到震驚和焦慮,甚至有一絲——哀求?
  
  如果這雙眼睛是在演戲的話,那麼她就是世上最厲害的戲子。
  
  他轉開眼對嚴明光說:「多謝嚴少爺。方某這裡還有事待辦,擇日再請嚴少爺小酌一杯聊表謝意,如何?」
  
  嚴明光當即抱拳道:「好說好說,方爺客氣了!」心裡卻知道這不過是場面客氣話。方、嚴兩家是不可能同桌共飲,而他也不會為任何人或任何事得罪像方清揚這樣的對手。
  
  於是他轉頭對蘭兒說:「在下若有冒犯,還請小姐原諒。」
  
  蘭兒疏淡有禮地說:「小女子多謝公子相送。」
  
  嚴明光帶著手下剛轉身,方清揚已經拉著蘭兒進了鐵鋪後院。
  
  鐵匠依舊在爐邊打鐵,柱子兄弟和綠萼紅葉則緊隨他們身後。
  
  一進院子,方清揚就放開蘭兒的手腕問:「妳為何與嚴明光在一起?妳又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還找到這裡來的?」
  
  對他略嫌粗魯的態度和一連串的質問,蘭兒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恢復鎮靜,據實相告:「小女子是在茶樓遇上嚴公子,因不堪其擾而借莊主大名以求自保,至於莊主盛名,是小女子等湊巧聽到的……」
  
  說到此處,蘭兒俯身對他抱手屈膝,規規矩矩連施了三個大禮。
  
  見她言談舉止不俗,儀態大方得體,與在江中救起她時,更多了幾分嫵媚和機靈,方清揚心中歡喜,不由笑著問:「姑娘為何行此大禮?」
  
  蘭兒真心實意地說:「此三禮乃表謝意。一謝莊主日前救命之恩,二謝莊主今日救難之情,三謝莊主寬恕小女子冒瀆貴表妹之罪。莊主大恩,請容小女子日後再報。打擾了!」
  
  說話間她沒有看方清揚一眼,話一說完便轉身出了院門,朝根子守著的馬車走去,綠萼、紅葉緊緊跟隨。
  
  「表妹要去哪裡?」身後突然傳來淳厚低沉的男聲。
  
  「啊?」聽到他的稱呼,蘭兒一愣,站在馬車邊回頭看,卻見方清揚面帶微笑地跟在她身後。蘭兒不由心頭一悸,雙頰發熱,不安地說:「先前實屬無奈,盜用了方爺名諱,還請諒囿。現在危難既解,小女子就此別過。」
  
  見她羞愧,方清揚也不再為難她。「既然嚴明光已經知道我表妹前來投親,這鎮上的人很快也會知道。妳若走了,我不是就落個無情無義的罵名了嗎?」
  
  「這……」蘭兒倒是真沒有考慮過他的處境,被他這麼一說,不由看了眼根子和綠萼紅葉,一時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方清揚爽朗地說:「好啦,都別說了,等我的事辦妥後,隨我回府就是了,過段時日妳如果想走,任何時候都可以,沒人會阻攔的。」
  
  「可是,莊主……」蘭兒仍覺得不妥,正想分辯,卻被他打斷了。
  
  「叫我表哥或清揚。我知道妳叫蘭兒,以後我就這樣稱呼妳。」
  
  然後他又問了根子和兩個丫鬟的名字,指指自己身後的隨從說:「他們是我的隨從,像門神似的是大柱,咧嘴傻笑的是二柱,以後你們有事可以找他們。為了蘭兒的安全,這事我們幾個知道就行,不要對別人說起,明白嗎?」
  
  大家紛紛點頭答應。
  
  方清揚讓大柱先帶她們去吃點東西,自己則帶著二柱去辦事。
  
  見他果真態度和藹、設想周到,蘭兒也不再爭辯,隨著大柱往鎮上走去。
  
  仙客鎮不算小,是附近多個城鎮的交會點,因而來往車馬行人很多。街道兩旁是一長排房屋,各種店舖穿插其間。
  
  他們在一家看起來很不錯的客棧吃飽肚子後,方清揚還沒來。蘭兒向店小二要了一點蔬菜,餵她放在馬車上的小兔子。
  
  「可憐的紅眼睛,我知道你很想出來,可是現在還不行哦,等我們安頓好,我一定放你出來。」蘭兒將籠子提出來放在陽光下,一邊將蔬菜葉子塞進籠子,一邊對寵物說話,心裡又想起不知在何處的姊姊。
  
  自從那個幽暗的黑夜,紅眼睛逃出馬車被那個軍爺抓到後,大姊雲兒就不許她再將兔子抱在身上,而在途中買了個籠子把牠關住。此後她每天無論多忙多累都要找蔬菜餵牠。
  
  「攔住牠!攔住牠!不要讓牠跑了!」
  
  突然身後傳來吆喝聲,一個身著圍裙的女人氣喘吁吁地邊喊邊跑。
  
  蘭兒定睛一看,在她前面是一隻花翎公雞,雞頭已被砍了一半,眼看就要斷氣了,可牠還垂著腦袋到處跑。
  
  「快幫我攔住牠……」那女人氣喘吁吁地喊。街道上有人聞聲駐足觀看,也有人幫忙捉雞,大多數人都只探頭看熱鬧。
  
  來不及多想,蘭兒立即加入「圍堵」公雞的行列。
  
  斷頭公雞正要鑽進路邊的灌木叢,緊追不捨的蘭兒立即奮不顧身地撲向牠。以她捉兔子撲蝴蝶的機靈勁兒,將那只垂死掙扎的公雞抓在手中。
  
  「姑娘真靈活,謝謝妳!」見雞被抓住,女人放下心,接過蘭兒手中的公雞連聲道謝,說這是堂上待煮的雞,如果抓不回去的話她就得賠償,還會挨打。
  
  「蘭兒小姐!蘭兒小姐!」那個女人匆匆走後,紅葉也跑到她身邊,替她拍打身上的灰塵和撿起發上的草葉。
  
  「妳的行為舉止還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嗎?」醇厚的聲音再次令蘭兒心悸,她抬頭一看,身邊看熱鬧的人群中,方清揚正意味深長地注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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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7 21:06:09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蘭兒低頭看看自己,果真灰頭土臉,身上還沾了不少雞血。
  
  「怎麼會這樣?」她無辜地說著,張開手看著上面的塵土。
  
  「如果穿淑女點,她還會這樣嗎?」方清揚問剛好跑來的綠萼。
  
  蘭兒的表現實在出乎他的意料,先前雍容大方的儀態與剛才抓公雞的行為真是大相逕庭,一個是大家閨秀,一個是山野村姑,實在沒法想到是同一個人!
  
  綠萼看看小姐,苦笑著點點頭。
  
  蘭兒雖頑皮,但生性單純,不懂掩飾心情,聽出他語氣裡的笑意,以為他是在取笑自己,便不高興地說:「不論穿什麼衣服,我都是這樣子。莊主如果認為我的行為舉止有侮你高貴的家門,那麼我們就此別過。」
  
  說完,她甩開紅葉和綠萼,提著裙子跑回車上。
  
  但沒跑幾步,她就被人用更快的速度趕上,毫不費力地被抓了回來。
  
  方清揚帶笑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我沒有取笑妳的意思,我覺得妳的行為很可愛,也很勇敢……只是,真的很髒。」
  
  等蘭兒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時,人已經被推進一間放著大浴桶的房間。
  
  「這是怎麼回事?這裡是哪裡?」她茫然地問站在桶邊倒水的紅葉。
  
  「這裡是客棧,是莊主要我們來的。綠萼讓我先來侍候小姐洗澡。」紅葉說。
  
  「洗澡?」蘭兒看看四周,房間很雅致也很乾淨,窗戶上都掛著厚厚的簾子。她真的很想洗澡,於是在紅葉的幫助下,她脫掉衣服爬進大浴桶,洗了個自離家逃難以來最痛快舒適的熱水澡。
  
  就在蘭兒浸泡在熱水中玩得不亦樂乎時,門響了,已經換上一身乾淨衣裙的綠萼進來,顯然她也剛剛洗好澡。
  
  她放下手裡的衣服,取出其中一迭遞給紅葉。「妳快去洗吧,就在隔壁。」
  
  看著手裡的衣服,紅葉驚訝地問:「我們不用穿那些舊衣服了嗎?」
  
  「不用了,莊主說在這裡我們用不著再害怕。」
  
  「真的?太好啦!」紅葉高興地抱著衣服跑了出去。
  
  「綠萼,妳真懂我的心,我好久沒有洗熱水澡了耶!」蘭兒把頭靠在桶邊,讓綠萼為她清洗頭髮,一邊愜意地感歎。
  
  「不是我,是莊主。」
  
  「什麼?方清揚?他怎麼知道我們想洗澡?」蘭兒睜大眼睛坐了起來。
  
  綠萼笑了,說:「恐怕是我們太髒太臭,令小姐的「表哥」受不了了。」
  
  蘭兒聞言,想想自己剛才的髒模樣,也忍不住笑了:「「表哥」?這個假表哥倒是個好人呢!」
  
  綠萼沒說話,李家三個小姐中她最瞭解蘭兒。因為她個性穩重,年紀也較大,所以一進李府就成了蘭兒的貼身丫鬟,至今已經侍候她十二年了。
  
  她知道蘭兒小姐鬼靈精怪,是個善良又莽撞的惹禍精。跟在這樣的主人身邊,也吃了不少苦,可是她還是從心裡喜歡她的小姐。
  
  綠萼替蘭兒梳理完畢,紅葉也打扮整齊過來了,說大家都在樓下等著。
  
  她們急忙下樓。而三個變了樣的姑娘令人眼前一亮,不僅等著她們的幾個男人大吃一驚,就是大堂裡其它人的目光都被她們吸引了。
  
  尤其是蘭兒,外著高雅的淡藍色羅紗大袖長裙、內穿白絹襯衣,腰繫一條飄逸的深藍絲帶,將她不盈一握的小蠻腰和婀娜動人的身材襯托得殊色秀姿。
  
  在江邊救起她時,方清揚就知道她很漂亮,此刻更覺得她容貌出眾。她有秀氣而微微上挑的眉毛,活潑靈動的眼神,清澈澄明的眸子,秀麗挺直的鼻子和甜美的嘴唇,而那一頭柔軟美麗的黑髮,也將她的肌膚襯托得潔白晶瑩。
  
  她的臉上總帶著充滿生命力的微笑,雖然此刻微笑中有一股抹不掉的憂愁,但他可以斷定在未失去姊姊之前,她應該是個不知道憂愁的快樂人兒。
  
  剛才,他已經從根子口中瞭解了蘭兒的身世。憨厚耿直的車伕有問必答,並無隱瞞,所以他對她曾有過的懷疑也消失了。此刻他的心裡對這個只有十六歲的女孩有著一股很強的保護欲,他憐惜她的遭遇,為她的將來擔心,他想幫助她。
  
  看到大家沉默地看著她們,綠萼和紅葉自然地往蘭兒身後躲。
  
  蘭兒走到方清揚身前,納悶地問:「幹嘛大家都那樣看著我們?你是不是改變主意要我們離開了?」
  
  「沒有,我們在等妳們下來。」方清揚說著,牽起她的手,用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說:「好啦,我們回家吧!」
  
  走出客棧,蘭兒爬上車坐在根子身邊,不肯到車裡去,瞭解小姐個性的丫鬟們只好由著她。
  
  騎在馬上的方清揚看著她率性純真的樣子,心裡既喜也憂。喜她不是那種工於心計的女人,也憂她的率真,在方家大宅裡是否能見容於他挑剔刻薄的繼母?
  
  馬車在平坦的大路上奔馳,蘭兒晃動著兩條腿,靠在車廂上安閒地東張西望,方清揚騎馬跟在她身旁。
  
  同樣是坐在馬車上,同樣是一群男人騎馬護衛在她身邊,可是方清揚與嚴明光給蘭兒完全不同的感受,此刻的她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安危,也不再憂慮明天怎麼辦,好像方清揚給了她安全感。
  
  當她發現跟在他們身邊的不僅只是方清揚和雙胞胎兄弟,還有好幾個身上佩帶武器的男人,而他們身後還有好幾輛拉著不同農具的馬車,她好奇地問方清揚:「那些人是誰,他們為什麼帶著刀劍?那麼多的農具又是給誰的?」
  
  方清揚側臉看著她說:「我以為妳坐在這裡只是想看風景。」
  
  蘭兒癟嘴反駁道:「人和車就不是風景嗎?」
  
  對她的機靈反應,方清揚由衷地笑了:「真是個機靈鬼!」
  
  過了一會他又說:「帶武器的人是家丁,他們是保護方家產業的,也是可以相信的人。那些農具是為佃農準備的。」
  
  「你還提供農具給佃農嗎?」蘭兒好奇地問。
  
  她知道佃農是自己沒有土地而租用地主的土地,按月繳納地租的農人。她在江南也見過這樣的農人,但她從未聽過地主還提供農具。
  
  沒想到她居然懂得佃農的事。方清揚臉色稍變,口氣依然平緩地說:「小孩子管那麼多幹嘛?小心操心太多未老先衰!快看那邊的落日。」
  
  蘭兒順著他的手勢看去,不由驚歎道:「好美的景致!」
  
  只見天邊落日處滿天紅霞,將翠綠的樹木和遠處的平原都鍍上了一層美麗的紅光。正面望去,大地似錦,放眼眺望可以看到天的盡頭,只有位於東部長江之濱有一高一矮的兩座山丘,打破了平原單調的景觀。
  
  方清揚微笑對她說:「這裡就是魚米之鄉的江漢平原。」他指指東面較高大的山丘。「看,那裡是大龍山。」
  
  「那片房屋就是大龍山莊嗎?」蘭兒翹首望去,見大龍山並不高大,但山勢如游龍起伏。夕陽下,矗立在山坡上的建築物彷彿龍首般引領著山的走勢。
  
  「沒錯,先祖在這裡起家時,就是以此山為名的。」
  
  蘭兒又指著低矮山丘上的建築群問:「那裡也是你的山莊嗎?」
  
  「不,那裡是獅子山莊,是嚴明光的家。」
  
  蘭兒一聽,眉頭立即皺起。「那麼說,他到你家很方便囉?」
  
  見她不喜歡嚴明光,方清揚心裡產生了連自己都詫異的興奮,他安撫蘭兒道:「別擔心,我們兩家雖然宅子近,土地相接,但可以說是老死不相往來,他不會到大龍山莊來的。」
  
  「為什麼?」這又引起了她的好奇心,蘭兒追根究柢地問。
  
  「因為我們兩家是世仇。」看到蘭兒還要問,他立即制止她。「別問那麼多,反正妳以後避開獅子山莊的人就行。」
  
  蘭兒果真沒再問,她明白適可而止的道理。
  
  很快,他們上了山坡,進入大龍山莊。
  
  山莊石門雄偉,青瓦屋脊,門前坡頭有株很大的柏樹,已有許多人等在樹下。
  
  方清揚留下二柱替蘭兒一行人帶路,自己則引著其它車馬往前奔去。
  
  方氏莊園結構嚴謹,古樸典雅,一進莊門就看到門樓、前廳、正廳、天井,後面才是莊園主建築。
  
  整個莊園院中有院,院牆堅固,古樸生動,莊園四周是農田和池塘,後面則是鬱鬱蔥蔥的樹林。
  
  其主要院落均為二層樓房,連同屏門、東西兩廂組成四合院。整座建築錯落有致、雕刻精美,房舍多雕樑畫棟、明柱花窗,浮雕圖案栩栩如生。
  
  二柱告訴她們,前廳與正廳是方清揚見客辦公的地方,莊內主要有方清揚住的日新院、老夫人住的雅客居、及雜院的南忠院,還有佛堂、方氏宗祠的長明坊等,每個院落都有數十間房屋,莊園東西兩邊還各建有花園一處。
  
  在二柱的指引下,根子小心地沿著連接各院落的小徑,將車駛進一座門樓緊固墩實、雄偉莊重的庭院。
  
  此院落十分寬敞,院牆邊是低矮的花木,修剪得十分整齊美觀。方清揚已經站在院中等她們,而他的馬和其它人都不在了,只有大柱還跟在他身邊。
  
  蘭兒不等根子就跳下車,站直身子後看看四周,想起家裡蝶飛蟬鳴的花園,不無遺憾地說:「這個院子真大,可是都沒有花,顯得好荒蕪。」
  
  根子悄聲提醒道:「小姐,來此是客,咱們不可太多話。」
  
  蘭兒醒悟,連忙吐吐舌頭,看到方清揚就站在前面,趕緊跑過去俏皮地說:「方……方清揚,你沒有聽見我說的話哦?」
  
  「叫「表哥」。」方清揚拉著她的手提醒她。「此刻季節不對,自然荒蕪,但花園裡還是有花的,妳明天可以去看看,現在先隨我去見老夫人。」
  
  「老夫人?你的繼母?」蘭兒心直口快地問。
  
  方清揚一捏她的手,制止道:「不要提「繼母」二字,喊她老夫人就行。」
  
  蘭兒明白了,老夫人一定是不喜歡人家說她是繼母。於是她乖巧地點點頭。「我就當她是你的生母,喊她老夫人。」
  
  方清揚欣賞地看著她聰明靈巧的樣子,牽著她往外走。
  
  看到有人引著根子將馬車牽往後面去時,她又站住了。「車馬都在後面嗎?」
  
  「不,莊裡有專門的馬廄車房,後院是我私人的馬廄。」看到她小嘴一張,方清揚道:「妳的好奇心實在太重,日後妳可以好好逛逛,現在不要再問了。」
  
  蘭兒再次吐舌,輕聲問:「你會覺得我很煩嗎?」
  
  方清揚側臉看看她俏皮可愛的模樣,笑道:「怎麼會呢?」
  
  說話間,他們來到一個門邊刻有「雅客居」三個大字石碑的四合院。院門兩側的燈已經點燃,二個丫鬟分站在門兩邊,一見到方清揚,便對他行禮說:「莊主,老夫人正在等您呢。」
  
  方清揚點點頭以示響應,然後拉著蘭兒進了大廳。
  
  雅客居是原老莊主夫婦的住所,也是整個莊園中最顯貴的院落,門上有浮雕,牆上還刻有花卉、壽桃、銅錢、寶葫蘆等圖案。大廳也點上了燈,簷廊明柱,雕樑畫棟,更顯得富麗堂皇。
  
  一個身材高大豐滿、儀態威嚴,手持銅鑄煙袋的女人坐在正中,一看那派頭,蘭兒就知道她一定是老夫人。
  
  在老夫人身邊站著一個穿著打扮均不似下人的年輕女子。
  
  此刻,門口迎接他們的兩個丫鬟已站到老夫人身後。
  
  「清揚見過二娘。」
  
  方清揚放開蘭兒的手跨步上前,先對那個看起來冷漠孤傲的女人行禮問安,又回頭指著蘭兒等人介紹道:「她是我的姨表妹,李蘭兒,她身後兩個姑娘是她的隨身丫鬟,綠萼和紅葉。」
  
  「你姨家不是都沒人了嗎?」當看到繼子罕見地牽著一個女孩的手時,老夫人心裡就很不高興,此刻對他的介紹就更不熱情了,說話的口氣跟她的儀態一樣冰涼而威嚴。
  
  「其實只是我娘過世後,我們很少聯繫而已。」方清揚語氣溫順地說。
  
  「是嗎?」老夫人自言自語般,一雙精明的眼睛盯著蘭兒。
  
  而蘭兒也毫不畏怯地迎視著她,心裡卻在想:這位老夫人面部肌肉僵硬,看得出來平日很少笑,而且她的目光似乎充滿了不屑與防備。
  
  「蘭兒,還不趕快問老夫人安?」方清揚見她兀自杵在門邊不動,光是滴溜溜地轉動著那雙黑瞳,就知道她又對什麼事好奇了,怕她亂說話惹禍,忙喚她過來。
  
  聽到方清揚的聲音,蘭兒趕緊收斂心神,輕提裙子跨入門來。
  
  「是……哎喲!」她本想用最優雅得體的行禮姿勢,讓這個傲慢的女人見識見識李府家教,可惜方宅的門坎極高,她腳尖踢到了門坎上被絆了一下,才開口,身子就不雅地失去平衡往前撲,本想抓住門框穩住身子,可手在空中揮舞半天也抓不到門邊。就在她閉上眼睛準備忍受疼痛與羞辱時,卻撞進了一副堅強溫暖的胸懷。
  
  抬眼一看,原來是方清揚攔腰抱住了她。
  
  「喔,幸好你反應快,不然我真是當眾出醜了!」驚魂未定的蘭兒感激地說,隨即因隱隱作痛的玉足而大聲抱怨道:「你家的門坎可真高!」
  
  同樣被她嚇得不輕的方清揚見她粉頰微赧,秀眉深蹙,覺得很有趣,聽她抱怨也沒說什麼,只是將她扶正站好。
  
  堂上的老夫人看到方清揚對這個初來乍到的女孩表現得格外親切溫柔,很不以為然。此刻一聽她出言莽撞就更加生氣了,斥責道:「好個沒規矩的丫頭!如果我們家門坎高,妳又何必要進來?」
  
  蘭兒一聽她話中有話,哪裡吃她這套?當即忘了自己的身份而還以顏色。「老夫人此言差矣,門坎不高怎會絆了人?可惜門坎再高也高不過人一條腿……」
  
  「蘭兒,不許對老夫人這樣講話!」方清揚見她言辭不敬,急忙喝止她。
  
  可是蘭兒不領情,爭辯道:「我說的是事實,那個門坎就是高嘛!她分明是不想讓我住在這裡,明說就是了,誰會賴在這裡不成……」
  
  「蘭兒!」方清揚厲聲低斥,同時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加重,令她略感疼痛,仰起臉迎上他擔憂的目光,她住了口,心裡卻是一百個不樂意。
  
  方清揚這才放開她的胳膊,轉身對氣得臉色發白的老夫人輕聲細語勸道:「二娘息怒,表妹因旅途辛勞,身體不適,言行才多有冒犯,請二娘不要計較。」
  
  見那丫頭被訓斥,老夫人口氣轉緩。「跟一個乳臭未乾的娃娃計較什麼,讓她陪個不是吧。」
  
  方清揚便對蘭兒說:「快跟老夫人陪不是。」
  
  可蘭兒是吃軟不吃硬的個性,你越是逼她,她越倔。而一旦倔勁上來,就是天王老子也得讓她三分。更何況此刻在她看來,自己分明沒錯,為何要道歉?休想!
  
  於是她纖腰一挺,聲音清脆地道:「我不知道犯了什麼不是,如何陪?」
  
  「沒教養的丫頭!」剛剛消點氣的老夫人再次火冒三丈。方圓百里內,受人敬畏無人敢頂撞的她,今天連番被這年不過十五、六歲的女孩冒犯,尊嚴何在?
  
  只見她「啪」地一聲將手中的銅煙袋扣在桌上,厲聲說:「刁鑽丫頭!我看該給妳點教訓,讓妳知道大龍山莊不是妳能使小姐性子的地方!」
  
  「請老夫人原諒小姐吧,我等願替小姐受罰!」綠萼紅葉一見老夫人發怒,心裡驚慌,立即跪下為小姐求情。
  
  「哼,主子惹禍,家奴自然罪無可恕!」老夫人毫不留情地說。
  
  「二娘……」方清揚想阻止,但蘭兒幾乎與他同時出聲。
  
  「好吧,我給妳陪不是就是了,別為難我的丫鬟!」蘭兒撲通一聲跪下,像背書一樣流利地說:「蘭兒有錯,蘭兒今後不敢了,請老夫人原諒。」
  
  看她低頭跪在地上,方清揚心裡感到不捨,但也沒有表現出來。
  
  見她跪地認了錯,老夫人拾回了面子,臉色才稍稍轉好,也不讓她和丫鬟起身就對方清揚說:「這丫頭欠管教,今後你得教導她懂規矩!另外,就讓她住到你那院吧,其它地方也沒有合適她住的。」
  
  說完,在丫鬟的服侍下離開了大廳。
  
  看著老夫人走了,方清揚才鬆了口氣。可是轉頭看到蘭兒時,卻無法輕鬆了。
  
  老夫人走了,可是蘭兒仍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
  
  綠萼跪行到她面前,勸道:「小姐,老夫人走了,起來吧。」
  
  可是她還是不動,於是兩個丫鬟也都默默跪在她身邊不敢起身。
  
  方清揚被這一幕弄糊塗了,走到蘭兒身邊俯身問:「蘭兒,為什麼不起來?」
  
  蘭兒悶悶不樂地說:「我做錯什麼,為什麼要陪不是?」
  
  方清揚不由自主蹲在她身前,單手托起她的臉,看著她臉上兩顆黑寶石般的瞳仁,自責地說:「是我不對,讓妳受委屈了。」
  
  「這還差不多,本來就是你不對。」蘭兒很靈巧地站了起來,大方地說:「這次就算了,不過以後你不可以再這樣,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我向人賠禮道歉。」
  
  方清揚笑著點頭,想起她剛才跪下時很用力的樣子,擔憂地問:「腿痛嗎?」
  
  蘭兒看看他,臉上出現得意的笑容。
  
  「低下頭來。」正在他困惑不解時,蘭兒拉他,並掀起裙子。
  
  他低頭一看,原來她膝蓋處綁著兩塊厚厚的牛皮,難怪她跪得那麼爽快!
  
  「為什麼?」方清揚扯下她的裙子,納悶地看看站在她身邊的丫鬟。她們似乎早已習慣了蘭兒小姐的個性,對她毫不淑女的舉止也不覺得驚訝。
  
  蘭兒拉平裙襬,嘻嘻笑著說:「哈,想整我?還早呢!」
  
  「噓——」方清揚輕噓一聲,摀住她的嘴,在她耳邊說:「妳也太猖狂了。」
  
  說著,將她帶出雅客居。
  
  蘭兒也不再說話,跟著他往另一個院落走去。
  
  此時已是明月朗照,庭院裡一片寧靜,路上不時遇到守夜值更的院丁。
  
  穿過一道道迂迴曲折的門廊過道,他們來到先前下車,寬敞而有低矮灌木的院子。
  
  哦,原來這裡就是方清揚住的院落。
  
  剛才匆忙間沒有看仔細,現在蘭兒才發現此處同樣門庭高大,黑漆大門上懸掛著「日新院」飾金橫匾,大門兩側分列一對雕鑿精緻的石鼓。庭院內的樹木比老夫人院落高大,每一個房間同樣是彩繪門窗,但造型佈局更顯古樸。
  
  「妳那兩張厚牛皮是怎麼回事?」等進了客廳,方清揚再次開口問她。
  
  可是蘭兒沒有興趣講,她覺得自己的眼皮撐不開了,這幾天的奔波好像已經到了極限,她困極了。
  
  「問她們吧,我要——睡了……」她話還沒說完,人已經倒在椅子上睡著了。
  
  「蘭兒,妳不能在這裡睡……」方清揚急忙搖她,可是她身子軟軟地從椅子上滑落。「她真的睡著了嗎?」他趕緊抱住她,吃驚地問。
  
  綠萼說:「是的,蘭兒小姐一向是這樣的,瞌睡蟲來了說睡就睡。」
  
  方清揚一聽,趕緊喚來正在幫根子搬東西的管家,要他先去給蘭兒準備房間,綠萼和紅葉跟隨他們去佈置房間。
  
  看著熟睡的蘭兒,方清揚只好將她抱進自己的臥室,讓她舒適地睡在床上。
  
  頭一碰到柔軟的枕頭,蘭兒就自動離開他的懷抱,滿足地偎進暖暖的棉被裡。
  
  佇立在床邊,看著這個幾天來攪亂他的心緒,卻又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的女孩,終於閉上了她充滿好奇的大眼睛,將小小的身子蜷縮在他的被褥裡酣然入夢,方清揚的心裡竟生出了一種奇妙的感情,甚至有股渴望,希望她能永遠這樣安詳寧靜又舒適地睡在他床上。
  
  從江裡將她救起後,他每天都在想她。他忘不了她抱著他的腰,要他救她時的勇氣,忘不了她趴在他肩頭一面吐水,一面呼喚姊姊時的倔強,更忘不了她明亮動人的大眼睛裡的哀傷。他不明白她究竟有什麼魔力,如此突然地攫取了他的心,甚至讓他沒有深思與反抗的機會!
  
  這一夜,蘭兒在方清揚的床上睡了一個香甜的好覺。
  
  次日,當她醒來看到陌生的景物時,先是一陣詫異,隨後想起她已經來到方清揚的大龍山莊,不由安心地靠在床頭端詳著四周。
  
  這房間寬敞整潔,傢俱堅實美觀,不過太男性化,連一點粉嫩的顏色都沒有,她想這一定是方清揚的選擇。
  
  不知為什麼,從第一眼見到方清揚,她就信任他,也許是因為當時他正奮力將她從死亡邊緣救回。
  
  如今能將他的莊園當作臨時住所應該是最恰當的,因為他很富有,不會跟她計較白吃白住的問題;而且大姊二姊一直說她是個「惹禍精」,如果沒人照看著,準會將天翻過來,惹得天怒人怨。而方清揚看起來脾氣很好,氣力也夠大,應該能忍受她的莽撞,並將她不慎惹翻的天再翻回來。
  
  哈,難道這是天意?否則為何當初是他把她從江裡救上來,如今又是他為她解圍,並提供她舒適的住所?
  
  沒錯,是天意!今日自己賴上他是老天爺的安排!
  
  想到這,她理直氣壯又躊躇滿志地坐起身,決定就將這裡當作「避難所」。
  
  看到她的漂亮衣服已經整整齊齊地放在床邊,而洗漱水也按她平日的習慣放好了。她知道一定是綠萼做好一切,又不想吵醒她,所以走了。
  
  她匆忙穿衣梳洗,正想出門時,突然聽到小鳥鳴叫。
  
  喔,連小鳥都歡迎她呢!她循著鳥聲跑到窗邊,輕輕推開窗戶,果真看到屋頂上站著一隻黃色頭顱、紅色嘴巴、綠色羽毛的小鳥。
  
  她欣喜地伸出手,可是卻驚動了可愛的小鳥,振翅飛走了。
  
  「呃!」蘭兒沮喪地趴在窗台看著遠去的鳥兒,但又被新的景致吸引。
  
  從這個窗口,她可以看見一個相當大的雅靜花園,由於季節不對,花園裡沒有繽紛艷麗的花朵,但依然蔥翠盎然,活力旺盛。
  
  沿著莊園高大的牆壁向外望去,可以看見一座綠柳環繞的池塘和綿延不斷的大片土地。當她將視線越過池塘往較遠的目標移去時,可以看見遠處的河流和大龍山的青竹松柏,放眼望去滿眼翠綠,煞是可愛。
  
  見此景色,蘭兒打算等有機會時要去山裡捉點小動物,給「紅眼睛」找個伴。
  
  她的眼睛轉回房裡,看到牆的另一面還有一個窗戶。
  
  快步走過去拉開窗,她一眼望見對面也有個相似的窗口,而且兩樓延伸的屋脊相接,如果想走快捷方式到那個窗口的話,只需沿著屋脊走過去就可以了。
  
  咦,這倒是挺好玩的!如果有誰要抓我,我可以從這裡逃到那邊去呢!
  
  她欣喜地想,就不知那屋裡住的是誰?
  
  正好奇時,那邊的窗口飄過一道人影,仔細一看,卻是方清揚。
  
  「嘿,方清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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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7 21:06:26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看到對面那個偉岸的身影,蘭兒高興地大聲喊他,還將身子探出了窗外。
  
  可是對面的方清揚只是回頭看了她一眼,立即消失在窗後。
  
  「哼,什麼嘛?見了面連理都不理!」受到冷落的蘭兒生氣地跨上窗台,更加大聲地喊道:「喂,方清揚,我都看見你了,你還躲?」
  
  「誰躲了?」
  
  驀地一道低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坐在窗台正準備跳出去的蘭兒回頭一看,竟是剛剛才看見的方清揚,不由驚訝極了。
  
  「你怎麼在這裡?我剛剛明明看見你在那邊的。」蘭兒瞪著雙眼問。
  
  方清揚大步走過來,將她的身子從窗外轉進來,嚴肅地問:「妳在幹什麼?」
  
  「你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不理會他的問話,蘭兒再次好奇地問。
  
  方清揚說:「當然是從樓梯那裡走過來的。」
  
  蘭兒並沒注意到方清揚正將她的雙腿拉進窗內,逕自說著:「我還以為你躲起來了,正想過去找你呢。」
  
  「過去?」方清揚皺起了眉頭。
  
  蘭兒指指窗外的屋脊,興奮地說:「是啊。你看,從這裡可以走過去噢!」
  
  「不可以!」方清揚聲色俱厲地說。「妳難道沒有看見屋頂長滿了青苔,而且中間的距離那麼寬,妳想摔死嗎?」
  
  「可是我能跳過去……」
  
  「我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妳連試都不要試!快答應我!」
  
  面對方清揚激烈的反對,蘭兒開始不太高興,可是從他嚴厲的口氣和焦慮的神態中,她感受到熟悉的大姊式的關切。她知道他這樣命令她,也是像大姊一樣,為了她的安全著想。於是她不再生氣,反而因他的關心而有一股暖流在心頭湧動。
  
  她抬手撫平他的眉心,承諾道:「我答應你不從那裡走過去……」
  
  「也不可以爬到窗台上。」他緊追一句。
  
  「好吧,也不爬窗子。」
  
  蘭兒乖巧的答應,倒令方清揚吃驚。他審慎地看著她的眼睛,問:「妳是認真地答應我嗎?」
  
  「當然是認真的,我李蘭兒從來不做口是心非的事。」蘭兒縮回手抗議。
  
  「認真就好,我很高興妳能聽話。」方清揚握住她的手,剛才看到她想跳出窗外,真把他嚇出一身冷汗。那屋脊長滿青苔,旁邊根本沒有支撐物,一旦滑下去,摔到鋪滿青石的院子裡,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年前就有一個瓦匠為了修補屋簷,結果從上面摔下送了命。他至今難忘那人血肉模糊的樣子。
  
  他憂慮地說:「蘭兒,妳這樣冒冒失失的,實在讓人操心。」
  
  「以前我姊姊就經常這麼說。」蘭兒聳聳肩地說。
  
  方清揚沒說話,手在她膝蓋上輕輕撫摸著,感受到那厚厚的牛皮,同樣感受到她姊姊們對她的疼愛。
  
  昨晚他與根子聊到大半夜,知道蘭兒一出世,她娘就染病不起,後來與她爹爹一道先後去世。她可以說是由姊姊、忠僕們照顧長大的。
  
  可是個性活潑好動的她卻常常闖禍受傷,於是她的大姊得時時看守著她,她的二姊則用牛皮加棉布為她縫製了護膝、護肘來保護她少受傷……
  
  他真的很佩服她的姊姊。有這麼個精力過人的搗蛋妹妹,不知她們得花多少心血才能將她平安地帶到這麼大?
  
  方清揚的憂慮還沒有完全消散,蘭兒的思緒已經轉到另外的事情上了。
  
  「喂,清揚,原來你就住在我的對面啊?以後你不要關上窗戶,那樣我就可以從這裡跟你說話了。好不好?」
  
  「當然好。」方清揚用指頭點點她的額頭。「不過,對面那間才是妳的房間,這裡呢,一直都是我的房間。」
  
  蘭兒驚訝地問:「那麼說昨晚是我佔用了你的房間?」
  
  方清揚微笑點頭。
  
  「那你是在對面睡的嗎?」
  
  方清揚搖搖頭。「對面的房間剛剛才收拾好,妳今晚就可以在那裡睡了。」
  
  「真的?那你現在帶我過去看看。」蘭兒高興地跳下窗台,拉著方清揚要走,可是被他拽住。
  
  「房間在那裡跑不了,妳還是先去看看根子吧。」
  
  「根子?根子怎麼啦?」蘭兒臉上的笑容沒有了,她急切地抓住方清揚的手。
  
  他忙說:「根子沒有怎樣,只是他要離開去找妳姊姊……」
  
  「哦,對,我們說過這事……」蘭兒一拍腦袋,轉身跑出了房間。
  
  清風吹拂著田野,空氣中透著絲絲涼氣。
  
  在大龍山莊外,通往仙客鎮的大路上,蘭兒正與根子道別。
  
  「根子哥哥,路上不要苦自己,天冷了就喝點酒,晚上一定要住客棧。」蘭兒將銀兩交給他,一再地交代。
  
  「不用了,大小姐給的錢我都還沒動過呢。」根子拒絕接過蘭兒遞上的錢袋。
  
  「不行,你這次出去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情況,多點錢心不慌。你快點收好!」蘭兒擺出了小姐架式,根子只好聽命收下。
  
  「你要記住,無論是否找到姊姊,都要平安回來吶。」
  
  「是,我會……」根子哽咽地點頭,又對蘭兒身後的兩個丫鬟說:「綠萼、紅葉,要好好照顧小姐,在這裡等我,我一定會找到大小姐、二小姐的。」
  
  綠萼、紅葉點頭答應。
  
  根子看了看山坡上的大龍山莊,不放心地對蘭兒說:「小姐,莊主是個好人,妳有事時可以找他,但是妳要留心老夫人,別惹她……」
  
  說著,根子突然雙膝跪地對蘭兒磕了個頭。「小姐多保重,根子走了。」
  
  蘭兒心中一慟,拉起根子,含淚道:「根子哥哥,路上要小心!」
  
  他們雖然是主僕,也是從小生活在一起相依為命的親人。多少年來,他們生死與共,對彼此有著最真誠的感情和最深刻的關心。
  
  眼見家人在戰火威脅下,如秋風中的飛絮四處飄散,人難聚,家難圓,今日根子一去,幾時會回呢?與姊姊們的相聚又將在何日呢?
  
  想著這些,蘭兒的心裡有太多的感受,不由雙目盈滿淚水。
  
  「小姐保重……」根子將蘭兒輕輕推給綠萼和紅葉,然後一抹眼淚,頭也不回地往路前方等著的人奔去。
  
  路那頭等著的,是方清揚派去陪同根子的家丁。
  
  根子的背影漸漸消失了,蘭兒的心彷彿也隨之飛去。她看著天上飄動的白雲,思念著不知流落何方的姊姊,思念著她可愛的家,眼淚滑出眼眶……
  
  「回去吧,根子會平安回來的。」方清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沒有回頭,悄悄抹去臉上的淚水,她不願意讓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蘭兒回頭對他一笑,說:「謝謝你讓人陪伴根子哥。」
  
  方清揚沒有說話,將她的倔強看在眼裡,牽著她的手往山莊走去。
  
  目睹她與根子的告別,讓他有許多感慨,儘管他的人生閱歷比他們豐富,年紀也比他們大,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主僕之間有這樣真摯的情感,並深受感動。
  
  根子走後,蘭兒在期待中計算日子,等待著他的消息。
  
  自第一個晚上與老夫人有過衝突後,幾天來蘭兒都沒有見到她。一方面是他們各自在自己的居所用餐,再來則是方清揚不願蘭兒面對老夫人的尖酸刻薄,於是也盡量避免讓她們碰見。所以蘭兒的生活起居都在日新院裡,而她與方清揚和他的管家、隨從們相處的十分輕鬆愉快,幾乎忘了老夫人的存在。
  
  這天一早,蘭兒帶著綠萼、紅葉像往常一樣到日新院後院看寵物。
  
  現在紅眼睛已經有了新夥伴,而且方清揚還讓人替牠們搭建了過冬的窩。
  
  「咦,門怎麼沒插上?」紅葉奇怪地說著將頭伸進精巧溫暖的籠子。「糟糕,紅眼睛不見了!」
  
  「什麼?」蘭兒一聽,立即扔掉手中的菜葉,將頭伸進籠子裡。果真籠子裡空空的,就連方清揚前兩天才送給她的那兩隻小灰兔也不見了。
  
  「怎麼會這樣?」蘭兒吃驚地問。突然一拍腦袋。「哎呀!都怪我……」
  
  想起昨晚來餵牠們食物時,忘記將門上的鐵插子扣下,蘭兒很是懊惱。
  
  「不行,我得去找!」
  
  於是三個女孩在院子裡外大肆搜尋,最後在西側花園裡看到了正在啃食青草的紅眼睛。
  
  「呵,原來跑來這了。」蘭兒鬆了口氣,忙與綠萼紅葉一齊圍堵「逃犯」。
  
  可是紅眼睛跟主人一樣頑皮,絕不會傻傻地等著主人抓,於是三個女孩笑著叫著與一隻機靈的白兔在花園裡上演了一場「全武行」,鬧得落英繽紛,秋菊葉殘。大龍山莊裡少有的歡快笑聲也引來了幾個僕人圍觀,大家都沒有在乎凌亂的花壇,只跟著三個女孩一同笑喊著助威。
  
  「胡鬧!妳們簡直在胡鬧!」
  
  一聲威嚴無比的喝斥聲傳來,將圍觀的下人們嚇得四處逃散,綠萼紅葉也立刻垂著頭直起身,不敢再追捕那只可恨的兔子。
  
  可是蘭兒似乎沒有感覺,依然虎視眈眈地盯著被逼到石桌下的紅眼睛。
  
  「李蘭兒,我要妳站起來!」威嚴無比的吼聲再次響起。
  
  一聽到那專橫跋扈的聲音,蘭兒沒好氣地應道:「等一下,我正在忙呢。」心裡想著:這麼大聲幹嘛!要比嗓子沒人會輸給妳,可是本小姐此刻正忙,無暇吊嗓子。
  
  「無禮的丫頭!」
  
  一聲暴喝,蘭兒的背脊突然挨了重重的一擊,痛得她一哆嗦。低頭細看,只見一隻泛著紅光的銅煙袋從她背上落到了地上。
  
  敢用這玩意打我?!此等惡霸行徑可真惹毛了蘭兒。
  
  只見她反手揉揉背站起來,也不將捲起的衣袖放下,回過頭對站在她身後,怒氣騰騰的老夫人譏諷道:「看不出老夫人還會煙袋功?只不過打疼了蘭兒事小,傷著老夫人的玉臂可就糟了。」
  
  「妳這不知死活的丫頭,今天我得讓妳知道規矩……來人!」老夫人看著滿園狼藉早已心痛不已,再被蘭兒譏誚的言語和不馴的神態激怒,哪裡還管她是何方神聖,一心只想懲罰她。
  
  兩個院丁應聲出現在花園。
  
  「將她綁起來,杖她十大板,今天不許吃飯!」
  
  「這……」兩個院丁遲疑了。他們當然知道莊主對這位可愛美麗的表小姐十分寵愛,是斷斷不會允許人傷害她的;可是他們也知道,老夫人在莊裡有至高無上的權威,不聽不可。於是他們為難地面面相覷。
  
  老夫人凶狠地看著他們,威脅道:「怎麼,我使喚不了你們是嗎?」
  
  兩個院丁霎時臉色蒼白,齊齊跪在老夫人面前,連連磕頭。
  
  「不要為難他們,有本事妳親自動手!」蘭兒氣得一腳將那煙袋踢得老遠。「我只是在找我的兔子,又沒有惹到妳,妳卻用這個打我,還要他們幫妳處罰我,這是什麼道理?」
  
  「小姐……」早已跪下的綠萼、紅葉淚眼汪汪地勸阻她。
  
  「妳!妳……反了!」見她居然敢踢自己心愛的煙袋,還如此頂撞自己,老夫人氣得失去了理智,當即對著身邊的女子吼道:「亞仙,去,將家法取來,今天就讓她看看我敢不敢對她動手!」
  
  亞仙轉身進去,蘭兒無所謂地低頭繼續尋找紅眼睛,卻看到先前還活潑亂跳的兔子,此刻竟肚皮朝上地倒在老夫人腳前的花壇邊。
  
  「紅眼睛!」她驚叫一聲,撲了過去,輕輕撥弄那只她從家鄉一路帶到這裡來的寵物。可是一向活潑好動的兔子毫無反應,兩隻總是挺直的耳朵無力地垂著,紅紅的眼睛緊閉著……
  
  「這只該死的兔子就是妳不聽話的下場!」老夫人厲聲道。
  
  「是妳殺死了牠!」蘭兒抬起頭,憤恨地看著眼前這個兇惡的女人。
  
  「就算是我殺了牠,妳又敢怎麼樣?」老夫人奪過亞仙剛拿來的家法,掄臂就往蘭兒身上打下,一邊罵著:「妳這個不長眼的東西——」
  
  三尺長,兩寸寬的板子一下一下結實地落在蘭兒的身上,可是她連動都不動,依然恨恨地看著老夫人。
  
  綠萼和紅葉沒想到老夫人會真的動手,立即不顧一切地護住蘭兒。
  
  「小姐——求老夫人不要打我家小姐啊!」
  
  「二娘!」方清揚的聲音太晚出現在紛亂的花園裡,可還是讓大家鬆了口氣,不然照老夫人此刻的怒氣,誰知地上那三個女孩得受什麼樣的罪?
  
  「這個……這個該死的丫頭想氣死我!」老夫人一見到繼子,便捶胸頓足地大吼起來,彷彿受了極大的冤屈。「她……她將我的花園弄成這樣,還敢頂撞我,踢我的煙袋,我無法忍受她!」
  
  「好啦,好啦,花園可以讓園丁再整理,二娘何必為此動氣呢?您先進屋去歇息,這裡我會處理。」方清揚輕聲安撫著將她手中的家法取走,遞給身後的大柱,又示意老夫人的兩個丫鬟將她扶進去。
  
  「清揚,這丫頭反骨太硬,得好好教訓她!」被丫鬟攙扶走了幾步,老夫人又心有不甘地回頭恨恨地對方清揚說。
  
  「是,是。」方清揚順從地點頭,看著老夫人終於消失在花園外,才走到依然坐在地上的三個女孩身邊,心緒紊亂地看著受了傷的她們。
  
  紅葉臉頰上有明顯的紅印,綠萼的一隻衣袖破了,蘭兒就更慘了,頭髮散了,背上沾著煙灰,雙肘有傷痕,耳根至頸子間長長一條紅印延伸到衣領內……
  
  唉,看來她挨打最多。這個讓人擔心的女孩!
  
  他無聲地歎息著,勸道:「老夫人身體不好,妳就多擔待點……」
  
  蘭兒心裡的氣被他的話激起,她仰起臉,將心裡的憤怒和委屈全都發洩到他身上:「她身體不好?可是她氣壯如牛!她可以殺死紅眼睛,可以用煙袋砸斷我的脊柱,可以用板子打人不手軟。她身體不好,這就是你為她尋到的托辭?」
  
  「蘭兒,先回去……」
  
  見她情緒激動,方清揚此刻不想與她多說,伸手想拉她,可是被她一掌拍開。哽咽地說:「我要我的紅眼睛!你們還我紅眼睛!還我的紅眼睛!」
  
  方清揚將她腿上的兔子抱起來,探了探牠的腹部,狐疑地看了看依然站在近處的亞仙。「這兔子根本沒有死,怎麼回事?」
  
  亞仙道:「牠本來就沒有死。」
  
  「沒有死?」蘭兒不鬧了,急切地問。「那牠怎麼突然間就不動了呢?」
  
  亞仙說:「我只是用迷藥將牠迷昏了,不然妳還要把這裡鬧成什麼樣子?」
  
  「哼,原來是妳把牠弄成這樣!快給牠解藥!」蘭兒不理睬她的責怪,生氣地命令道。畢竟出身豪門,雖然寄人籬下但小姐架式依然十足,加上此刻她一心只想救兔子,語氣自然凌厲。
  
  亞仙一愣,隨即提出條件。「妳先跟老夫人認錯。」
  
  「絕不!」蘭兒將臉一扭,拒絕道:「她用煙袋、板子打我,妳看——」她毫無顧忌地拉下自己的衣領,露出纖細白皙的頸子至肩背處大片深紅色的傷痕。「挨打的是我,憑什麼我還要道歉?」
  
  「給兔子解藥!」方清揚一把將蘭兒的衣領拉好,口氣冷淡急躁地說。
  
  聽他語氣異樣,亞仙也不敢頂撞,將一粒藥丸塞進兔子口中。「一個時辰後牠自會醒來。」
  
  「這麼久?」蘭兒心裡擔心,但沒說出口。她抱起兔子想站起來,可是腿一軟差點又跪了回去。綠萼、紅葉比她也好不了多少。
  
  方清揚一把抱起蘭兒,對柱子兄弟說:「你倆照顧她們。」
  
  於是幾個人往日新院走去。
  
  站在花園裡的亞仙看著那個俊挺的男人抱著他淘氣的表妹離去,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回頭看看眼前一片狼藉的花園,她冷哼一聲,走了。
  
  「你怎麼會知道我有麻煩了?」走在路上,蘭兒問方清揚。
  
  「管家趕去告訴我的。」方清揚低沉的回答。
  
  蘭兒偎在他懷裡,無心地說:「你要是再不來,我肯定會被她打死。」
  
  方清揚一聽,眉心緊皺地說:「妳以後不要再忤逆老夫人,順著她點,不然吃虧受苦的還是妳。」
  
  「你就是因為害怕吃虧受苦,才這麼順從她嗎?」蘭兒抬眼看著他。
  
  方清揚低頭看看她,沒有說話。
  
  蘭兒也不再問,但心裡認定是這樣的沒錯。
  
  跨入日新院,方清揚問她:「妳生氣嗎?」
  
  「當然生氣!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人打過我。」蘭兒將兔子先送回籠子,對方清揚說:「可惜另外兩隻灰兔都不見了。」
  
  「沒關係,我還會送給妳。」他的話安撫了她受創的心。
  
  進門後,方清揚將一小罐藥交給綠萼,要她替蘭兒,也替自己和紅葉抹上。
  
  現在正是收糧入倉的季節,莊裡莊外的事情特別多,他實在無法常陪在蘭兒身邊,可是又不放心她,只好交代下人們多留心她,如有狀況要即刻通知他。
  
  從這件事後,莊裡的人們都知道了表小姐在莊主心目中的份量,於是對她都格外小心。
  
  幾天後,蘭兒挨打的傷痕都消失了,人也顯得氣色紅潤,容光煥發。
  
  早上,她站在窗前看著一行行南歸的大雁,心想冬天到了,連燕雀都知道要回家了。不知根子在哪裡?是否尋得姊姊們的消息?
  
  方清揚近來很忙,幾乎都見不到面,不過他很守信用,他的窗戶總是開著的。夜裡只要她不想睡,就會在這裡等他,看到他回房,和他說幾句話才能安心去睡。
  
  想到方清揚,蘭兒心裡總是很開心。他除了略顯軟弱外,真是個能幹又好脾氣的男人,如果她真有這樣一個疼她寵她的表哥該多好啊,如果她永遠不要離開他該多好——哦,不,還是要離開的。她馬上糾正自己。不僅為了回家與姊姊們團圓,還為了他那個母老虎似的繼母。
  
  想到那個脾氣暴躁又挑剔的女人,蘭兒就受不了。她不能理解,那個女人對人那麼凶,又不講理,身為一莊之主的方清揚,幹嘛非得那麼順從呢?真夠膽小的!
  
  算了,不管他們的事了,反正等根子帶來姊姊們的消息,她就會離開與姊姊們快樂地住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就像以前一樣。
  
  於是她帶著綠萼、紅葉到莊外遊玩。
  
  田地裡的莊稼早已收割完畢,顯得空寂蕭條,打麥場上圓鼓鼓的草垛,經過了一番又一番的曝曬分揀,稻粒麥粒都進了倉。辛勤勞動一年的農人們總算得到少有的空閒可以喘口氣了,可是家道差的又被交租、籌錢的煩惱所困擾。
  
  走出莊外,蘭兒看到車推、肩擔的農人絡繹不絕地往山莊的側院走去,又空著手出來,不由好奇的拉著丫鬟跟隨人流進了那道門。
  
  她看到老夫人坐在院內一張大方桌後抽著煙,賬房先生手持算盤站在她身邊報著數,而那個用藥迷暈紅眼睛的亞仙也在那裡,似乎正在記帳。幾個夥計在忙著秤佃農交上的穀物,還有人檢查袋裡的糧食。
  
  「哦,原來是交租的佃農。」看著四周的情形,蘭兒明白了。
  
  不過她也對亞仙的身份感到好奇。她是方清揚的什麼人?看起來她也是住在莊裡的,而且似乎很得老夫人信任。
  
  就在她皺著眉頭站在角落觀察亞仙時,紅葉湊在她身邊小聲地說:「小姐,聽說陳亞仙是這一帶最有才華的美女,識字會算帳又能給人看病,是老夫人的大夫,還是賬房的幫手,好多男人都中意她,可是她從來不理那些男人呢。」
  
  「是嗎?」蘭兒不由多看了亞仙幾眼,這個總是冷冰冰的女孩是有幾分姿色,但還算不上美麗。當然,從小生長在美女身邊的她,光二姊鳳兒就已經養刁了她的眼,再美的女子也很難入她的眼了。
  
  「走吧,我們還是出去看看。」蘭兒轉身出門,紅葉綠萼趕緊跟上。
  
  山坡下的車道邊停放著一輛兩輪平板車,一個女子坐在車頭長吁短歎,在車子周圍有幾個瘦弱的女孩,她們每個人臉上都寫滿哀淒的神色。
  
  「大嬸,是來交租嗎?」走過她們身邊時,蘭兒忍不住開口問。
  
  女人抬頭看著她,認出她就是方家的表小姐時,趕緊起身答道:「是……」
  
  聽她口氣猶豫,又見她的車頭向下,蘭兒又問:「人家交租都往坡上走,妳怎麼反倒往回走呢?」
  
  女人張口欲言,但最終還是沒說,似有難言之隱。她身邊那個年紀最大的女孩低聲說:「我們交不出糧,莊裡要收回地……」
  
  「唉,地收了,我們怎麼活呢?」那個女人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
  
  蘭兒走到她身邊,關心地問:「那妳們車上拉著的是什麼?」
  
  「是棉花,紡線……」女人打開其中一個袋口,讓她們看。「自從我男人不能下地後,我們的地裡就不出莊稼只出棉,莊裡又不收棉花……」女人說著又哭了。
  
  聽她說得辛酸,又看看她身邊那幾個衣著襤褸,面色不佳的女孩,蘭兒心有不忍地問:「妳可以帶我去妳家看看嗎?也許我可以幫助妳。」
  
  聽她說可以幫忙,女人連連點頭,站起身拉著車子領她們往坡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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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路上蘭兒知道了這個女人因丈夫姓劉,人稱劉二嬸,家在南面村角。
  
  在她家裡,蘭兒看到了下肢癱瘓的劉二叔和他們的長女大花,這個與蘭兒同齡的女孩看起來卻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而她家的木棚裡,是一麻袋一麻袋去了籽的棉花粗線。
  
  最令蘭兒驚訝的,是他們家裡居然有鐵鋌、彈弓、紡車、織機等,這些在江南最好的紡織坊裡也算是很不錯的紡織工具。
  
  「你們有這麼好的工具,為何不織布賣錢呢?」蘭兒納悶地問。
  
  「唉,試過,可是我們的布沒人要買,往年總有人來買棉花還能換點錢,可是今年棉花豐收,誰還稀罕……」劉二嬸說著,擦拭著那些設備,指著男人說:「他手巧,只要看了就會做,可是都怨我太笨,織不出好布。」
  
  蘭兒眼珠子一轉,看看最擅長紡紗織布的綠萼,說:「這個妳不要擔心。」
  
  綠萼看到小姐投來的算計眼光,就知道自己有事了,趕緊坐在劉家的織機前試了試,然後笑著說:「小姐,我可以教他們。」
  
  於是,她們便與劉二叔一家盤算了一下,然後蘭兒帶著綠萼紅葉走了。
  
  一回到山莊,她就直奔收租院,前來交租的人依然絡繹不絕,而且方清揚也來了,正與亞仙姑娘頭碰頭的湊在一起看賬本。而亞仙那張總是冷冰冰的臉上居然燦笑若花,哪裡還有往日那冷漠的模樣?
  
  唔,面帶笑容的她看起來倒有了幾分美色。蘭兒想。
  
  也許是她急匆匆的腳步聲驚動了大家,人們都回頭看著她。
  
  「蘭兒?」方清揚一看到她就扔下亞仙向她走來。
  
  「真沒規矩!」老夫人不快地說。
  
  其實對蘭兒,她並無實質性的敵意,只是因為她不能容忍方清揚對其他女人的重視程度超過對她的,於是當她發現蘭兒已經威脅到她在方清揚心目中的地位時,便本能地討厭她,而蘭兒不馴的個性也令她心煩。
  
  蘭兒只當沒聽見,她問方清揚:「你們不收棉花,是嗎?」
  
  沒料到她有此一問,方清揚微愣,道:「沒錯,棉花無法存放。」
  
  「那你們可不可以答應,先不要收回劉二叔家的地?」蘭兒急匆匆地問。
  
  「劉二叔?」方清揚不知道她竟認識佃農,一下子不知要如何回答她。
  
  「她是說山南劉二家。」老夫人舉著銅煙袋吸了一口,瞥了眼蘭兒。
  
  「說妳不懂規矩,妳倒更張狂了,連方家的佃農妳也要管嗎?」
  
  「不是。」蘭兒此刻真的不想惹麻煩,只想幫助那家可憐人。「我只想知道劉二叔家欠的糧是否能以錢抵數……」
  
  「錢?劉二家有錢嗎?妳少來搗亂,我們忙著呢!」老夫人不耐地打斷她。
  
  「二娘,先聽蘭兒說完。」方清揚寒聲對老夫人說,後者臉色立即變樣。
  
  蘭兒趁此空檔趕緊說:「他們家現在沒錢,但有很好的棉花,所以我想……」
  
  「今年好棉到處都是,沒有人會買他們的棉花!」老夫人口氣不豫地說。
  
  「那不用妳擔心,我有辦法。」蘭兒信心滿滿地說。
  
  「怎麼?妳想幫他們嗎?」老夫人吹著火引子,從煙袋上頭看著蘭兒問。
  
  「沒錯,我是想幫他們。」蘭兒也不避諱。
  
  「幫?」老夫人鄙視地說:「先幫妳自己吧?別忘了妳還在靠表哥施捨呢?」
  
  這話夠毒的。方清揚心頭一緊,怕火爆脾氣的蘭兒又要引發一場戰爭,正想將她帶走,不料小丫頭今天好似轉了性,竟對老夫人的話置若罔聞,還對著她甜甜一笑。
  
  「謝謝老夫人提醒,蘭兒沒忘。不過……蘭兒還是要幫人,表哥嘛——」她轉頭看看方清揚,做個鬼臉道:「——還是要施捨蘭兒的。」
  
  方清揚不以為忤地大笑起來,向蘭兒眨眨眼。「我求之不得。」
  
  老夫人氣得當著院裡下人、佃農的面,將煙袋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大聲罵道:「不知輕重的東西!滾出去!」
  
  蘭兒還沒發怒,令她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二娘!」方清揚聲音不大,但充滿氣勢地說:「讓蘭兒把話說完!」
  
  蘭兒震驚地看著他,見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雙眼透出堅決的光芒,再看老夫人,她更加張大了嘴。
  
  一向蠻橫無禮、趾高氣揚的老夫人竟默然無聲地垂下眼瞼,重新拾起煙袋。
  
  方清揚轉頭對目瞪口呆的蘭兒說:「我可以暫時不收回劉二家的地。但是佃農交租就如同家丁護院、師傅授業般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有人可以推卸自己的責任,所以妳不能代替他們。」
  
  「啊,我知道,那太好啦。」蘭兒一聽他不收回地了,當即高興得不再注意其它人的表情,只是連連點頭答應,問:「那劉二叔家欠了多少租呢?」
  
  方清揚對賬房說:「告訴她。」
  
  賬房先生立即報了個價。
  
  蘭兒快樂地對賬房先生,甚至對老夫人彎腰施禮道:「謝謝賬房先生,謝謝老夫人。」
  
  出門前,還不忘抓起方清揚的大手搖晃著說:「還要謝謝表哥施捨,也許蘭兒真要表哥養一生一世呢!」
  
  說完,她帶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一溜煙地跑了。
  
  老夫人對那消失的倩影恨得牙癢癢的,可又沒辦法,只得對著方清揚抱怨道:「清揚,你這樣縱容她,遲早會出亂子的。看看,她那是什麼樣的家教?哪裡有大家閨秀的氣質?」
  
  然而方清揚卻心情很好,一點也不在意的說:「二娘不要總跟蘭兒生氣,她還小嘛。」
  
  *******
  
  從那天起,劉二叔家的愁雲盡除,蘭兒也忙得再也顧不上惹麻煩了,每天像方清揚一樣早出晚歸。
  
  方清揚一方面高興後院總算安靜了,另一方面也納悶這小人兒到底在忙什麼?好不容易遇見她跟她說話時,她卻只是管他要東西,一會兒是染料,一會兒是松香的,其它什麼都不說。他一直想去劉二家看看,卻總是抽不開身。
  
  直到這天正午,他正在曬場與大家一起將最後一批糧裝庫。雖然目前還是藍天白雲的大好天氣,但看著日漸變厚的雲層,憑經驗他知道這一兩天內準會有場大暴雨,於是他命令所有家丁、雇工都出來護堤、收糧草。
  
  可是一整個上午他都找不到二柱,這個從不離他左右的隨從不知到哪裡去了。
  
  直到下午將糧食全部放進乾燥的糧倉後,他才鬆了口氣。
  
  此時,大柱匆匆跑來。神情惶恐不安地說:「莊主,你要不要到鎮上看看?」
  
  「鎮上?」方清揚納悶地看著他。「到鎮上看什麼?」
  
  「蘭兒小姐……」
  
  一聽有關蘭兒,方清揚的神色突變。「蘭兒怎麼了?又闖禍了?」
  
  大柱猶豫片刻後道:「在鎮上……」
  
  「她到鎮上去幹嘛?」大柱本是個悶葫蘆,被方清揚一逼,更悶了。
  
  「買布……」
  
  「什麼?!」方清揚也不等大柱解釋了,他抓過衣衫穿上,匆匆跑到馬廄,牽了他的坐騎立即往仙客鎮趕去。。
  
  今天正逢趕集日,加上秋收剛過,新谷上市,豐收的農人們或帶著各式新貨,或帶著充盈的錢袋來到熱鬧的集市享受著這難得的休憩時光;精明的商人們則急於找到新鮮搶手的貨物,做筆好生意。
  
  於是仙客鎮從太陽初露臉起就人流如織,叫賣聲不斷。
  
  蘭兒一早就帶著兩個丫鬟和劉二叔的長女大花,還有被她們軟硬兼施「脅迫」來充當車伕的二柱來到了市集。
  
  將車停在最熱鬧的客棧前,蘭兒指揮著綠萼、紅葉、大花將馬車門打開,用從方清揚閒置的房間裡找來的美麗織物,從車頂到車輪扎縛出一個平台,每一轉交凸出部位都扎出一朵花,又將有流蘇的簾子垂掛著,形成一個惹眼的屏障,遮住將要出售的貨物,最後將她們這段時間辛苦紡織出的精美布匹一截截地顯現出來。
  
  就在她們佈置著時,蘭兒還不失時機地向每一個過路的行人,或客棧內住宿的客人招徠生意。
  
  她穿著不俗,相貌清麗,又因被人認出身份的二柱,無奈地說出這是方爺的表妹,於是乎,大龍山莊美麗的表小姐當街賣布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開了。
  
  聽說表小姐美麗動人,聲音婉轉動聽,人們自然紛紛湧來,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看人也。
  
  「這位姐姐,妳看這是最美麗的雙線紗紡哦,在臨安城可是只有王侯貴族家的女人才能穿用的。穿上它包妳冬天不冷、夏天不熱……啊,這顏色配姐姐的冰肌玉膚最是合適,而旦讓姐姐的高貴氣質更加出塵脫俗呢!」
  
  「這位大哥,一看您就有貴人之相,快來看哪,這匹暗紋斜紗正適合您高潔儒雅的氣質,用它做裌衣,保管您富貴雙至,好運連連。就算您不需要,也可用作送您內眷的禮物,這布料做成衣服穿在身上,她們都會感念您的恩德,記得您的情誼呢!」
  
  「大爺,這料子結實呢,做棉袍面子,能耐三九苦寒,又最襯您的氣質……」
  
  「大娘,您穿了這面料最添福態……」
  
  蘭兒站在車頭,甜美的嗓音高聲吆喝著,綻開她無邪的笑容迎接每一個客人。於是,男人看得癡了,看得傻了,莫名其妙地遞上錢,手裡多了截布也樂呵呵的;女人也來看美人,還沒看過癮就已經買了東西。
  
  「好好,我就買那塊吧。」
  
  「我也要,沒錯,沒錯,就來三丈。」
  
  人們往前擠,搶購著女孩手中的布料。無論是路過的,駐足凝望的,還是有心要買的,大家都心甘情願地留下銀子換塊布。
  
  綠萼、紅葉忙不迭地裁布、打包;二柱在車廂裡不停地將一匹匹布遞出;大花則興奮又緊張地接受不斷遞上的銀兩……
  
  時間匆匆流過,車裡滿載的布匹見了底。
  
  看著夥伴們疲憊而又興奮的笑臉,蘭兒叫賣得更起勁了。
  
  到了晌午時分,全部布匹都賣完了。可是圍觀的人群仍不願離開,幾乎將整條街都堵死了,而他們的手裡大多抱著已經買下的布匹。
  
  站在車頭的蘭兒抱拳對大家說:「謝謝各位,今後我們還會有更多更好的布匹供應,還望各位光臨……」
  
  「那以後表小姐還會再來嗎?」有人大聲問。
  
  「她不會再來。」
  
  一個熟悉的聲音自人群後響起。蘭兒一驚,想縮回車裡,但人們的動作比她更快,才聽到聲音,早已自動讓出了道。
  
  方清揚騎馬直奔車前,不容分說就將蘭兒抱起來放在馬上。
  
  「莊主……」二柱一看到方清揚,臉都白了,戰戰兢兢地從車上下來。
  
  方清揚看了他一眼。「你先將她們送回去,我等會兒再跟你說!」然後摟緊身前的蘭兒,調轉了馬頭。
  
  蘭兒對圍觀的人群大聲說:「以後我不能來,但那些布都是我們親手織的,是最好的布,請大家繼續捧場……」
  
  她的話消散在風中,因為方清揚已經全力放馬狂奔,使她無法將話說完。
  
  「嘿,我話都沒講完呢,你不可以抓著我就走……」她抱怨著,緊緊抓住方清揚摟在自己腰間的手,讓身子隨著馬跳躍的頻率起伏,這樣屁股才不會痛。
  
  「我不可以嗎?」方清揚不悅地問。更加快了馬速,迎面而來的風令蘭兒不能開口。
  
  奔出鎮後,道路變寬了,馬兒跑得更快。風吹動著蘭兒的頭髮,她興奮地放開緊握著方清揚的手,撫摸著在風中飛揚的馬鬃,嘴裡快樂地喊著:「駕!駕!馬兒快跑——我要飛囉!」
  
  此時,方清揚反而雙腿輕夾,馬速漸漸放緩了。
  
  「喂,清揚,快跑啊,為什麼牠不跑了?」蘭兒掃興地發現她再怎麼吆喝,馬速都越來越慢,於是不滿地回頭問一直沉默坐在她身後的人。
  
  「馬累了。」方清揚無力地說。對她的熱情單純,他真的感到無力了。
  
  當聽到大柱的報告時,他終於明白這段時間她在忙什麼。他起初是震驚,然後是生氣,氣她竟然管起了方家的佃農!
  
  況且天下哪有大家閨秀到大街上叫賣的?人人皆知她是他方清揚的表妹,她這麼做不是在丟他的臉嗎?
  
  她想幫助佃農,他能理解。可是她不該干涉到方家的事務,這是方家歷代祖先定下的規矩,就是嫁進方家二十年的二娘也無權插手佃農的事,可她竟敢利用他對她的「法外開恩」破壞方家規矩,為佃農出主意、做安排?她實在太目中無人了!
  
  她果真如二娘所說的「該受點教訓」,這次他如果放任她,那日後還不知會管到什麼事去呢!
  
  可是當他在市集上看到她站在車頭叫賣時,生氣的同時也被她努力工作的神態打動了。
  
  他如何能懲罰辛苦工作來幫助別人的她呢?而現在,面對她天真無瑕的笑靨,他更不知道該如何教訓她了。
  
  蘭兒可是一點都不知道他心裡的這些九曲十八彎,仍抓著他的手央求道:「再讓馬快快跑一次吧,讓我們一直跑到家門口,好嗎?」
  
  「家?」她已經把大龍山莊當作家了嗎?方清揚心潮起伏,低頭俯視正滿懷期待地仰頭看著他的蘭兒,再也無力想教訓她的事了。
  
  「妳不害怕嗎?」他拂開擋在她眼前的髮絲,輕聲問。
  
  蘭兒立即搖頭道:「不怕,為什麼要害怕呢?」
  
  「妳不怕摔下去?」方清揚奇怪一般女孩子都很膽小,為何她好像從來沒有過懼怕?
  
  「不怕,而且你會保護我的。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受傷的,對吧?」
  
  「對,我不會讓妳受傷。」她的自信和信任再次像一股勁風,將他心底最後的那一點點怒氣吹散。
  
  「那你放馬跑吧。」蘭兒躍躍欲試地說。
  
  「不行,我來時已將牠逼得太累,更何況現在我們是兩個人,牠跑不動了。」
  
  「哦,是嗎?」蘭兒低頭看看緩下步伐的馬,伸手摸摸牠的頭,說:「好可憐的馬兒,你就慢慢走吧,我也累了,要睡一會。」
  
  說完,她把頭往方清揚懷裡一靠,轉眼間就睡著了。
  
  真是個奇特的女孩!在她的世界裡,生活似乎變得很簡單。看著懷裡沉睡的蘭兒,方清揚情不自禁地摟緊她,來時心裡的怒氣已然被另一種情緒所取代。
  
  矇矓中,蘭兒被吵醒。她想翻身,可是腰身被有力地摟著,她動不了。
  
  恍惚間方清揚低沉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她迷濛地睜開眼,隨即想起自己是在馬背上。
  
  「這些事不需要讓老夫人知道。」方清揚的聲音果斷而堅決。
  
  「是。不過……老夫人問了農具的事。」一個陌生的聲音說。
  
  蘭兒瞇縫著眼睛往下瞄,原來是大龍莊的總管,她趕緊又閉上眼睛。
  
  「你怎麼說?」方清揚問。
  
  「就按莊主吩咐,說是佃農租用的。」
  
  「那就對了。」
  
  「可是賬房要對帳……」
  
  「今晚到我書房來。」
  
  「是,莊主。」
  
  馬開始走動,但隨即又停了,方清揚說:「如有退租的,記得不要為難他們。」
  
  「是,屬下一定照以往那樣辦理。」
  
  「很好。」
  
  馬平穩小跑,蘭兒再次睜開眼,入眼即是方清揚冒出鬍鬚的下巴。
  
  看著那線條剛硬的下頦,蘭兒恍然醒悟:原來他並不軟弱,也不害怕老夫人!
  
  仔細回想,他真的不怕老夫人。那天在花園裡,是他奪過老夫人手裡的家法;收租院內,他公然為她厲聲喝斥老夫人;接受她為劉二家求情;他不理老夫人的反對,為佃農們準備農具;又善待要退租的農民;而且老夫人要他嚴加管教自己時,他嘴上雖答應,其實根本沒有執行。
  
  沒錯,自己真是錯得離譜,竟將他的深沉當作軟弱了,蘭兒高興地想:他一點都不軟弱,他只是不喜歡張揚而已。而且他是個好人!他有錢有勢,但平易近人,從不對人亂發脾氣。他們萍水相逢,但當她落入江中時,是他跳下江救了她又不留名地悄悄離開,若不是嚴明光的糾纏,她也許今生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冒充他表妹,可他不僅沒有將她揭穿反而收容她,安慰她,送她小動物,還派人陪根子去找姊姊;她總是闖禍,可是他從來沒有責罰她,反而安慰她……
  
  哦,他真的很好,日後離開這裡時,她一定會想念他!
  
  想到這裡,她情不自禁地握緊了他的胳賻。
  
  感覺到她的手勁,正在沉思的方清揚低頭,見她已經醒了,便笑著說:「妳醒了,那我們可是要放馬快跑了,不然恐怕到天黑都到不了家。」
  
  說完,他一抖馬韁,馬兒放開四蹄往遠處山坡奔去。
  
  蘭兒精神一振,拋開剛才的那些愁緒,迎著風享受飛騰的滋味。
  
  當晚,鎮上賣布的事傳到老夫人耳朵。她為此大發脾氣,說蘭兒丟了方家祖先的臉,給方家門楣抹了黑,要方清揚立即懲罰蘭兒。
  
  雖然後來被方清揚四兩撥千斤地應付了,但她仍很不痛快。於是借口人手不夠而安排綠萼、紅葉到其它院落幫忙,心想沒有丫鬟做「幫兇」,蘭兒會安分一點。
  
  *******
  
  隔日,兩個丫鬟被派到磨坊去了。
  
  沒有了自小不離左右的丫鬟,蘭兒還真的不習慣。
  
  她站在山莊大門的台階上,眺望遠方尋思著到哪裡去玩才好。
  
  看看遠處的江水,近處的青山,她決定到一直想去而沒去過的大龍山看看。
  
  今天的天氣宜人,冬陽發出溫暖的光芒,空氣中散發著涼爽和清香。
  
  蘭兒邊走邊玩,還不時與路過的農家寒暄,自從她幫助劉二家的事傳開後,有不少女人到劉二家學紡紗織布的新技法,也到鎮上去賣布換錢。得到好處後,人們自然感激她。
  
  一路上,蘭兒的心情都很好。她蹦蹦跳跳地沿著田埂河堤走,很快到了河邊,這條不算小的河流是注入長江的一條支流。河上有座木橋,站在橋心,蘭兒低頭快樂地跟河裡自己的倒影打招呼。
  
  過了橋,便已經身在山中了。舉目四望,蘭兒不由覺得十分掃興。
  
  這哪裡是山?分明就是一個大土包嘛!
  
  不過當她走到山頂,卻看出了它的獨特與差麗。
  
  這裡不僅林木扶疏,鬱鬱蔥蔥,而且面對平川,視野相當開闊。登上山頂,便能極目望遠,縱覽江漢平原,細聽長江浪濤。
  
  她的心情大好,快樂地在樹林裡四處轉悠,找到了許多野生菇。
  
  不料,就在她想回去時,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她急忙尋找避雨的地方,看到山那端有座廟宇時,便急忙往那裡跑去。
  
  「嘩嘩」的大雨傾盆而下,蘭兒衝進了那間有「娘娘廟」門楣的廟宇。
  
  「哇,好大的雨!」
  
  一脫離暴雨,蘭兒就將懷裡的野生菇放在地上,拍拍半濕的衣裙,然後解開被淋濕的頭髮拍打。
  
  「妳在這裡幹嘛?」
  
  一聲斥責聲傳來,蘭兒訝異的將滿頭秀髮甩到身後,直起身子。只見陳亞仙站在娘娘座像前正非常不滿地瞪著她,彷彿她侵犯了她的領地似的。
  
  「亞仙,妳怎麼也在這裡?」蘭兒看到熟人,自然高興,心地單純熱情的她哪裡想到亞仙正恨她入骨呢!
  
  「妳為何來這裡?」亞仙再次問道,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恨意,令蘭兒詫異。
  
  「怎麼了?妳能來,我就不能來嗎?」蘭兒奇怪地問。
  
  在她陰冷的逼視下,一向大膽的蘭兒也不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彷彿被蛇盯上的青蛙似的渾身發冷。
  
  搞什麼鬼?見陳亞仙不說話,只是盯著她看,蘭兒心裡不由犯嘀咕。
  
  她實在不明白自己何時得罪過這個老夫人跟前的紅人?她幹嘛那麼恨自己?不過她也不想傷那個腦筋,拖過一張破爛的長凳堵住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門,然後走到牆角坐下,一邊梳頭,一邊暗中留意著這個神情古怪的女人。
  
  陳亞仙最終也收回視線坐在佛像下,心裡則是氣惱懊喪到了家!
  
  她是鎮上藥鋪店主的女兒,也是大龍山莊賬房先生的侄女,初懂人世時就已是仙客鎮有名的美女了,後來接續父輩衣缽也略通岐黃之術,故周圍城鎮的男子競相追逐。但是她毫不動心。因為她的心早就被一個英俊儒雅的身影所佔據,他,就是她的主子方清揚。
  
  多年前,她之所以願意應被舊疾所苦的老夫人之邀,住在山莊盡心盡力地侍候蠻橫刻薄的老夫人,就是為了籠絡老夫人的心,進而得到方清揚。
  
  她知道方清揚非常孝順,如果是老夫人定下的事,他絕對不會反對。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老夫人對方清揚有著非常微妙的獨佔心理,她要得到方清揚全部的重視,代替他過世的父親補償她。因此從她嫁進方家後,就訓練方清揚完全的服從她,不得有任何一點點的忤逆。在老莊主去世後,她更是將十六歲的繼子當作自己的財產似地死死盯著。正因如此,方清揚才會二十七歲了卻從未定親。
  
  對陳亞仙來說,她只看到老夫人對方清揚的控制和方清揚對其的順從,卻不瞭解個性沉穩的方清揚早在接掌整個山莊,甚至在那以前,就從來沒有真正聽命過老夫人。他韜光養晦,息事寧人只是不願將家裡弄得雞犬不寧。
  
  她也只看到幾年時間過去了,自己的雙十年華將過,可是方清揚依然對她毫無反應,於是她覺得無法再等了,便與叔父聯合向老夫人施壓。
  
  早已對她形成依賴的老夫人終於在她與賬房先生的壓力下開始動心,近日更是承諾會助她完成心願。
  
  有了老夫人的承諾,她便有了信心。儘管到目前為止,方清揚仍然冷淡地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但是她相信自己最終會贏得他。
  
  今天,她到這娘娘廟來,就是老夫人幫她算出的吉日,讓她來進香拜神。據說今天日正當午時進香,娘娘定會保你心想事成。
  
  不料當她懷著極為虔誠的心來此燒香拜佛時,卻遇到狂風暴雨,都是這掃帚星壞了她的好事!如果不是她的出現,好好的天氣為何突然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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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7 21:07:44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兩個女孩懷著不同的心思,在同一個屋頂下等待著雨過天晴。
  
  可是老天爺彷彿要捉弄她們似的,一直下著傾盆大雨。蘭兒藉著亞仙點在香爐上的火種生了一堆火,將撿來的野生菇烤熟了吃。耐不住飢餓,亞仙也吃了幾朵。
  
  到夜裡,傾盆大雨依舊下個不停。天地彷彿回到了混沌時代,只見天昏地暗,風嘯雷鳴,萬事萬物都在風雨中顫抖。
  
  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雷聲當頭劈來,彷彿要將廟宇整個劈開似的。
  
  「啊!」亞仙驚恐地跳了起來,哆嗦地撲到蘭兒身邊抓住她。將沉睡中的蘭兒搖醒。「不要睡了!好可怕,雷電會把我們劈成兩半!」
  
  「不會的。」蘭兒道。「雷電只劈惡人,我可是好人喔。」說完抱頭又睡。
  
  「不要!」看到她又要睡,亞仙推她。「不要睡,大水會把我們沖走……」
  
  犯困的蘭兒抬頭對她一笑。「安心睡吧,這裡是山上耶,如果這裡也被大水淹了的話,那麼我們也無處可逃。」
  
  說完不再理她,繼續想睡。
  
  可是已經被雷電嚇壞的亞仙不准她睡,再次將她搖醒,這下她火大了。
  
  「喂,妳搞什麼鬼?我又不是妳的丫鬟,連覺都不讓人睡?妳再擾我清夢,我定讓外面雷神劈死妳!」說著她站起來往佛像走去。
  
  「妳要去哪裡?」亞仙驚懼地問,完全沒有了平日孤傲的氣質。
  
  蘭兒不理她,睜著想睡的眼睛,在佛像處尋找不受她干擾的睡覺位置。
  
  「不懂規矩的丫頭。」亞仙受不了她的漠視,學著老夫人的口氣罵道:「我早晚會成為妳的表嫂,妳要是不好好待我,我定讓妳表哥收拾妳!」
  
  「表嫂?」這個詞聽起來挺陌生的,可是卻將蘭兒混沌的腦筋撩撥了一下,她瞇著眼試圖看清眼前這個畏縮的女人。「什麼表嫂?」
  
  又是一陣雷聲,亞仙驚跳起來,急切地說:「我會是妳表哥方清揚的妻子,將來大龍山莊的莊主夫人,妳得好好對待我!」
  
  「莊主夫人?妳?」蘭兒的腦袋依然一片混亂,目光也更顯迷茫。
  
  「就是我,老夫人答應要莊主娶我的。」亞仙挺起胸膛面對蘭兒的質疑。
  
  「表嫂?清揚的夫人?」蘭兒搖搖頭,突然間覺得渾身都在痛,眼睛在痛,頭在痛,心也在痛。
  
  她沉默地爬上佛像,趴在佛像的腿上不動了。
  
  「喂,李蘭兒,妳快下來。天一亮莊主會來接我,到時我自會替妳美言幾句。不然、不然等我嫁給莊主後有妳受的!我會讓他好好調教妳……」
  
  亞仙在風雨雷電中不斷地發出威脅,可是蘭兒絲毫不理會,她覺得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她說不清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知道自己的心情突然變了,她心房的某個地方不再一樣,可是又說不出那是什麼。
  
  她心情低落地看著蒼白的佛像,不管下面的亞仙怎麼叫喚,始終不發一言。
  
  也許叫累了,接近天明前,雷雨聲停了,亞仙也趴在地上睡著了。
  
  隨著風雨逝去,晨光降臨,蘭兒的意識越來越清醒。
  
  「清揚要娶亞仙?!」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她不懂為什麼自己的心裡突然充滿了酸澀的感覺,而且她很生氣,生方清揚的氣!氣他看人的眼力那麼差,氣他竟要與下面那個冰冷陰狠的女人成親?
  
  她知道他年紀不小了,是該娶妻了。可是為什麼是她?!
  
  那麼不是她又該是誰呢?蘭兒自問,卻又答不上來,就是覺得她不想看到他身邊有其它任何一個女人!
  
  唉,管他呢,要是等會方清揚真的出現在廟裡的話,那麼亞仙所說的就是真的,他一定是來接亞仙的,因為根本沒人知道她也在這裡。
  
  心裡那股濃濃的酸味越來越強烈。除了不理解外,她還感到委屈。
  
  為什麼委屈?因為他沒有告訴她他要娶亞仙?還是因為他不應該娶亞仙?
  
  她不知道,也說不清楚。卻在酸酸的、委屈的感覺中恨起了方清揚。
  
  為什麼要恨?她同樣不知道,也不清楚。反正就是恨!
  
  就在她愁腸百結,被自己一個又一個弄不僅的問題搞得筋疲力竭時,廟門突然被用力推開了。
  
  明亮的陽光傾瀉而入,將廟宇照得明晃晃的。
  
  他果真來了!看著那健碩的身影,蘭兒忿忿不平地想。
  
  「啊,莊主,你是來接我的嗎?」亞仙一見來人立即翻身而起,迎了上去。
  
  「妳有見到蘭兒嗎?」方清揚沒有理會她的熱情,開口就問。
  
  亞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到佛像處,方清揚也隨她的視線抬頭,看到趴在佛像上的蘭兒時,憂慮的臉上立即綻開了笑容。「蘭兒,我總算找到妳了,妳怎麼也不說一聲就獨自離開呢?以後不准再這樣,快下來吧!」
  
  說著他走到佛像前伸出雙手,欲接住正想往下跳的蘭兒。
  
  可是蘭兒不領情,立刻轉到佛像的另一邊。
  
  「通」地一聲跳下了地,站起身就往門外跑去。她才不要見到他——那個、那個,那個要娶陳亞仙的男人!
  
  方清揚被她怪異的舉止弄得滿頭霧水。
  
  「蘭兒怎麼啦?妳們昨晚沒有發生什麼事吧?」他疑惑地問亞仙。
  
  「沒有啊,我們昨晚挺好的。是我先在廟裡,表小姐後來才來的。」
  
  方清揚看看亞仙平靜的神態並無可疑,於是說:「那好,我們快走吧。」
  
  蘭兒跑下山,來到昨天過河的小橋邊,卻頓時傻了眼。昨天她還在上面照水影的木橋已經坍塌了,混濁的河水幾乎淹沒了橋墩,而且水流湍急。
  
  怎麼辦?我怎麼過去呢?
  
  「蘭兒——等一下!」就在她發愁時,方清揚和亞仙已經出現在她後方。
  
  於是她掉頭就沿著河岸往前跑。
  
  「蘭兒!」方清揚就是為了尋她才出來的,怎能讓她跑掉?三兩步就把她攫在手中。「妳怎麼啦?幹嘛見了我就跑?」
  
  蘭兒掙扎著說:「你放手,我不要你管,等根子回來——不,我不等根子了,我今天就走,我要去找我姊姊,我不要在這裡!」
  
  「妳是不是病了,怎麼胡說八道的?」方清揚笑著摸摸她的額頭。
  
  蘭兒將他的手打開,惱怒地說:「偽君子,假惺惺,我才不要你管咧。你根本就不是來找我的,去接你妻子吧?」
  
  聽了她的話,方清揚的笑容更加擴大了。「妳真是病了,說這什麼胡話?我當然是來找妳的,昨晚看妳不在家,我就帶著大柱二柱出來分頭找妳。有個佃農告訴我,昨天看到妳往山裡來了,我才趕來的。」
  
  他的笑容和他的語氣刺激了蘭兒,她口不擇言地說:「你還想騙我,亞仙都告訴我了,你要娶她,她會是莊主夫人,你們會調教我,我不要住在這裡。」
  
  方清揚微微一愣,轉向神情尷尬的亞仙。「是妳跟她這樣說的嗎?」
  
  亞仙根本沒有想到蘭兒會當著方清揚的面,將這些話說出來,心裡真是又惱又羞,但也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於是喃喃地說:「我、我是說過。」
  
  原以為他會生氣,可是沒想到他不僅毫無生氣的樣子,還哈哈大笑起來,倒令亞仙半喜半驚。
  
  被困在他懷裡的蘭兒既逃不了又扳不動他,於是氣急敗壞地抬腳往他踢去。
  
  這一腳剛好踢在他的小腿骨上,痛得他直皺眉,但仍笑容不減地說:「蘭兒,今天我可是沒有做錯任何事,妳已經踢了我一腳。上次妳說過我不能不問青紅皂白就冤枉妳,今天我也有同樣的要求。」
  
  聽到他的話,蘭兒眼睛紅了,但她仍倔強地掙扎。
  
  見她如此,方清揚收起笑聲,也不在乎一旁的亞仙,直截了當地對蘭兒說:「妳可真夠拗的,但是妳弄錯了,我沒有要娶亞仙,亞仙只是我的朋友,是二娘的大夫。亞仙那樣說只是逗妳玩的。」又轉頭問亞仙:「妳說是不是?」
  
  亞仙見他都這麼說了,自己又能怎樣?只得回答道:「是。」
  
  蘭兒見他說得誠懇,又見亞仙承認是逗她玩的,不由停止了掙扎,問:「妳為什麼要開那樣的玩笑?」
  
  此刻亞仙明白方清揚已經拒絕了她,但她並不氣餒,還有老夫人可以幫她。於是她很不甘心地說:「因為那麼大的雷雨,妳居然睡得像頭死豬似的,我當然要逗妳囉,不然,誰來陪我啊?」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聽到她的話,想起昨晚的雷聲把她嚇得又叫又跳的樣子,蘭兒相信了,心裡的晦暗之氣一掃而空,頓時開朗了。她揚起秀眉笑了。「我好傻,昨晚她真的是被雷聲嚇壞了,一直都不讓我睡覺呢!」
  
  「妳不生氣了?」看到她的笑靨,方清揚的心情就像此刻升起的朝陽。
  
  蘭兒看看他一夜未眠的神態和沾滿泥漿又潮濕的褲腿,笑道:「不生氣了。」
  
  方清揚滿心歡喜地牽起她的手,跟在亞仙後面,往河的上遊走,一邊問她:「妳就是因為她的那些話生氣的嗎?」
  
  蘭兒也不迴避,點點頭。「沒錯。」
  
  「為什麼?」方清揚目光深邃地看著她。
  
  「因為你是好人,你應該娶好女人。」
  
  蘭兒的回答令他很不滿意,可是沒有機會再問了。
  
  「莊主,是從這裡過河嗎?」前頭的亞仙站在一個河水相對較淺的彎道處問。
  
  方清揚看看左右,說:「對,就是這裡。」
  
  到了河邊,方清揚將蘭兒拉到身後,彎下腰,說:「上來!」
  
  「上來?」蘭兒看看眼前依然湍急的河流,問:「你要背我嗎?」
  
  「不然怎麼辦,妳要跳過去還是游過去嗎?」
  
  「不!不要!你明明知道我不諳水性的。而且那些石頭距離那麼遠……」她連忙跳上了方清揚的背。
  
  方清揚直起身,對亞仙說:「好啦,走吧。」
  
  見狀,亞仙抱怨道:「莊主真是偏心,同樣是女孩,為什麼就不背我呢?」
  
  方清揚一本正經地對她說:「妳從小生長在這裡,熟悉地形,又諳水性,為何還要人背呢?不然,妳跟在我後面吧。」
  
  亞仙無趣地說:「算了吧,我還是靠自己吧。」說完,撿了根斷木,拉起裙襬提著鞋先過了河。
  
  見她安全抵達對岸後,方清揚才背著蘭兒下了河。
  
  「你不背她,她生氣了。」蘭兒在他耳邊說。
  
  「沒事,別管她。」方清揚孩子氣地對她擠擠眼睛。
  
  蘭兒笑了,捶他的肩頭。「其實,你也挺壞的。」
  
  「壞嗎?那我是不是可以娶她?」方清揚逗她。
  
  「不可以!」蘭兒臉色一變,趴在他肩頭威脅道:「你要是娶她,我就永遠也不理你了,還要踢你。你聽到嗎?」
  
  「聽到了,小悍婦!」方清揚笑著上了岸,將她放在乾燥的石頭上後,又走回河邊去洗腳穿鞋。
  
  已經穿好鞋的亞仙走到蘭兒身邊,陰沉著臉問:「妳真是他的表妹嗎?」
  
  蘭兒看著她怪異的表情,說:「是啊,怎麼了?」
  
  亞仙想說什麼,但還沒有說出來,方清揚已經過來了。同時他們前方也出現了幾個人,有柱子兄弟和綠萼、紅葉,還有個手臂吊在胸前,頭上包著白布的男人。
  
  方清揚在看到那個吊手臂的人時,臉色頓時大變。
  
  「妳們怎麼會來?出什麼事了?」聰明的蘭兒看到丫鬟前來,已經察覺事情不對,再看到那個受傷的男人正是當日陪根子去尋找姊姊的人時,更加覺得不妙。於是她疾步向前盤問綠萼和紅葉。
  
  「小姐!」綠萼、紅葉哭著跪在蘭兒面前。
  
  「姊姊?根子?他們誰出事了?」蘭兒嘴唇哆嗦,身體發涼,但她竭力保持冷靜。「快告訴我,出什麼事了?」
  
  「是……是根子哥,他死了,被強盜殺死了!」
  
  紅葉的聲音撕裂了蘭兒的心。她抓起綠萼,顫抖著說:「我要見他!」
  
  沒有人可以阻擋,她像失去方向的風一樣衝到了根子身邊。
  
  看著躺在棺木裡已經換過裝的根子,蘭兒淚如雨下。他沒有改變,還是那個親切的根子,一個多月來她期待著他帶回姊姊的好消息,盼望著他平安回到她身邊。現在,他回來了,回到了她身邊,卻再也不能睜開眼睛。
  
  失去親人的巨大痛苦如潮水般襲來。
  
  「根子哥哥!你不能就這樣走了!」她抱住棺木,失聲痛哭。
  
  「小姐……」綠萼和紅葉哭著想拉起她,可是蘭兒緊緊抱著棺木不放手。她覺得對不起根子,深深地後悔不該讓他去找尋找姊姊,令他遇上強盜,白白賠上了性命。她悲傷身為主人的她,竟無力保護她的僕人,還讓他們替她受罪領死。她痛恨金兵,痛恨無惡不作的盜賊,痛恨一切令她離鄉背井,顛沛流離的人和事!
  
  自從離開家,又與姊姊們失散後,她心裡早已累積了太多的痛苦,今日一經引發就不可收拾。
  
  看著抱著棺木哭泣的蘭兒,方清揚對她的痛苦感同身受。她是那麼年輕,那麼美好,可是由於戰爭,她飽嘗了失去家園,親人離散的痛苦和悲傷。她的個性是那麼堅強,無論是什麼困難她總是笑著面對,她從不曾在他面前落過淚,就是在她落入江中生命垂危時,在她被老夫人責罰時,甚至在遇到險境時,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可是今天當她的僕人死去時,她哭了,哭得驚天動地,哭得令他心痛。讓他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強烈的情懷,想要保護她——永遠的!
  
  他走過去抱起哭成淚人兒的蘭兒,在她耳邊說:「蘭兒,不要哭了,根子不希望看到妳這樣。妳還有我,我也是妳的親人,今後無論有任何困難,我都會陪妳一起度過難關。我會幫妳找到妳姊姊,我發誓!」
  
  他的誓言震撼著蘭兒的心,帶給她莫大的安慰,她淚眼迷離地看著他。
  
  方清揚抱住她,將她的臉壓進懷裡,不忍再看那雙令他心痛的哀傷眸子。那雙美麗的眼睛該是歡樂的,現在卻只有痛苦和悲傷。
  
  根子終於下葬了,他被埋在面對東方的後山,蘭兒希望每一輪初升的朝陽都能帶給他溫暖,希望有朝一日能與姊姊們一起來這裡祭奠這位忠心耿耿的家僕。
  
  而就在這個時候,方清揚又必須出遠門運送官糧。
  
  清晨,蘭兒坐在窗前看著飄蕩在空中,被霜霧淋濕的籐蘿及遠處蕩漾著一層薄霧的河流。
  
  這個景色很像煙雨迷濛的江南故鄉。霎時思鄉心起,她信手展開了案頭上的筆墨,在她身後的綠萼趕緊為她研磨。陪伴在小姐身邊多年,她當然知道李府家學淵源,三位小姐自會握拳起就學會了握筆,每位小姐都才學出眾。
  
  蘭兒輕挽衣袖,揮筆輕提重點,一幅斜雨薄霧鎖樓台的山水畫漸漸呈現眼前。
  
  沉浸在對故鄉的思念,專心作畫的蘭兒沒有注意到方清揚已經悄悄來到身邊。當她收筆時,方清揚看著案上筆墨素淡的畫連聲稱讚道:「蘭兒果真才情不俗,這幅畫實在很美,可稱極品之作。」
  
  蘭兒笑道:「這不過是即興之作,算不上什麼。我大姊的畫,二姊的刺繡才是極品之作呢!」
  
  方清揚立即說道:「我等會就要走了,蘭兒不如將妳姊姊們的畫像給我,我想順便打聽一下。」
  
  「啊,這是個好主意,我竟然沒有想到。」蘭兒高興地說:「你認識的人多,去的地方也多,說不定能打聽到什麼呢!可是,你能等嗎?」她口氣遲疑。
  
  見她恢復了活力,方清揚很高興,說:「妳不要急,我可以讓他們等。」
  
  「太好了,你真的會幫我找尋姊姊,對吧?」想起那天他的誓言,蘭兒心裡依舊感動莫名。
  
  「當然,我一定會幫妳找到妳姊姊!」方清揚堅定地向蘭兒保證。
  
  看著他俊朗的容貌,蘭兒的雙眸被霧氣遮住,她強忍住哀傷的情緒,努力笑著對他說:「謝謝你!自你從江水中救起我後,我好像一直是你的負擔。可是現在我只能依靠你了。」
  
  方清揚看著她眼裡滾動著的淚水和臉龐上綻放的笑容:心再次為這個年輕又堅強的女孩折服,更為她的不幸遭遇而疼痛。
  
  他伸出手輕撫她柔嫩的面頰,她眼睛微閉,大滴晶瑩的淚珠從她長長的睫毛下滲出滾下浸染了那抹憂傷的笑容。
  
  「蘭兒!」他將她擁入懷中說:「我衷心感謝老天讓我遇見妳這個負擔,也很高興成為妳的依靠!妳要快樂起來,憂傷不應該屬於妳……」
  
  綠萼抹著眼淚離開了房間,心裡百感交集:莊主對小姐的真情感天動地,可愛的小姐,現在就看妳是否能早日明白了。
  
  *******
  
  自蘭兒被困在娘娘廟的事情發生後,方清揚要求老夫人不得再隨意使喚綠萼和紅葉,讓她倆隨時待在蘭兒身邊,好好照顧她。
  
  開始幾天,老夫人的確是按他的要求做了,可是等方清揚離開後,她又隔三差五地來調派綠萼、紅葉,只不過不再一次將兩人都調走,總留一個陪伴蘭兒。
  
  蘭兒每天都到村子裡去玩。天氣冷了,大家圍坐在火爐邊,或挑選開春要用的種籽,或整修農具,女人則有一年四季忙不完的活。蘭兒無論到哪家去都很熱心地幫忙,回答大家的問題。人們喜歡聽她講話和看她笑,她的聲音和笑容生動而具有感染力,總能讓靠近她的人內心產生一種愉悅感。而她的熱情和活力又往往能激發大家的工作熱情。
  
  因此方清揚不在的這些日子裡,她並不感到孤獨,她的心情也在幫助別人的過程中慢慢恢復平靜和快樂。
  
  下午,喂完寵物後,像往常一樣,蘭兒帶著紅葉到稍遠一點的村子去。
  
  雖然氣溫低,風很冷,但冬日的太陽依然溫暖,照在身上很舒服。
  
  「小姐,莊主去了很久了,妳想他嗎?」走在空蕩蕩的田野上,紅葉突然問。
  
  「想啊,剛剛還在想呢。如果清揚在的話,就可以幫我們捉住牠們了。」蘭兒指指剛好竄過田野的幾隻野兔說。
  
  紅葉笑著說:「小姐真不夠意思,只想著要東西,莊主都已經送了那麼多寵物給妳,妳還想要,是不是有點太貪心?」
  
  蘭兒駐足想想。「沒錯,我是有點貪心,這樣不好。可是那只八哥鳥兒從來不說話,只會叫;那兩隻兔子也比較懶,不像紅眼睛那麼活潑,那隻狗倒是滿可愛的,可是太小……」突然她眼珠子一轉。「咦,那裡怎麼那麼多人?」
  
  紅葉抬頭看,果真看到右前方山坡上有一大群人,他們大聲吆喝著,這引起了蘭兒的興趣。「走,看看去。」
  
  兩個女孩跑過去。見幾個身著粗布短襖,面帶憂色的男人正跟在一個手持長竹竿的凶狠男人身後,而他們身側是兩個身著官服,神色懶散的官員,其中一個手裡還拿著一迭紙卷。
  
  那個著粗布短襖的男人對持竿的男人說:「總管大人,這五十畝地是我們王家祖先親手開墾種植的,至今已經數十代了……」
  
  「不要吵,我不是正在丈量嗎?」那個凶狠的男人瞪了他一眼。
  
  「官老爺在此,難道我們嚴老爺會欺瞞朝廷命官嗎?」
  
  一行人沿著田埂丈量著到了另一邊,蘭兒好奇地問落在人群後面的一個年老男人說:「這裡是在幹什麼?你們賣地嗎?」
  
  「不,不是的。」老人擺擺手說:「地是我王家的命,怎麼能賣呢?可是獅子山莊硬說地是他們的,我們告到官衙,今天來了官,要查驗官契。」
  
  蘭兒很同情老人的遭遇,便問:「那你有官契嗎?」
  
  「有啊,當然有,都在這呢!」老人展開手裡攥著的紙卷,蘭兒一看,果真是有官印、地保等核准的地契。
  
  「為何要丈量地呢?」她依然不明白。
  
  老人歎氣道:「獅子山莊認定我們多佔了他的土地。」
  
  「他的土地?」
  
  「就是那一片。」老人指指山坡另一頭的土地。可是對蘭兒來說,她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區隔。
  
  她問道:「你們怎麼認得出自己的土地呢?」
  
  「認得出,怎麼能認不出呢?」老人看看這個漂亮的女孩道:「對外人來說難了點,不過本來是有地標的,諾,就像跟大龍山莊那樣,用溝渠分隔,又能共享河水,可是獅子山莊斷了我們的水源,填平溝渠……」
  
  這時,那群人吵著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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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7 21:07:54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爹,把官契給那位官員。」
  
  一個中年漢子對老人說。
  
  「地量好啦?」老人不放心地問。
  
  中年漢子說:「量好了,沒有差,就是五十畝。」
  
  於是老人將蘭兒看過的官地契,遞給手裡握著紙卷的年輕官吏。
  
  那人接過地契時,還愛慕地看了蘭兒一眼。然後走到田邊,坐在有人為他擺設好的椅子上。
  
  蘭兒沒注意到這個官員的神情,只是注意到當他接過地契時,那個持竿的總管似乎鬆了口氣,眼裡閃過奸計得逞的笑意,不由心中一凜。
  
  她讓紅葉待在老人身邊,自己則故作無知地走到那個年輕官吏身邊,笑著說:「大爺辛苦了,這麼冷的天還要到這兒來辦事。」
  
  官員一看她主動與他說話,不由心喜,立即回說:「是辛苦啊,不過為官者替民辦事也是理所當然,義不容辭的。」
  
  聽到他冠冕堂皇的話,蘭兒心中不層,嘴裡還是稱讚著,一邊湊到他身邊。看到他在填寫新的官契時,又問:「咦,王家土地是官印契約,大爺還要另起嗎?」
  
  「王家官契年代已久,該換了。」見她主動說到地契,他心裡有幾分警覺,但看她不過是個二八年華的小女子,便也不把她放在眼裡,只低頭匆匆書寫,想等完事後再與她調笑。
  
  「地保!」匆匆寫完後,他將新舊兩張地契捲起來,高聲喊著另一個官員。
  
  沒想到,蘭兒突然出手奪過他手中握著的地契,轉身就跑。
  
  由於她動作太快,那個官吏和其它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等意識到她做了什麼時,她已經跑到王家老人身邊。
  
  「快,收好你們的地契!不要讓他們改名字!」蘭兒氣喘吁吁地將兩張地契一併塞進老人懷裡。
  
  「什麼?改名?」老人糊塗地問。
  
  可是他的兒子們卻明白了,看到那群人往這裡跑來,立即將蘭兒護在中間。
  
  「不行,他們人多勢眾,我們會吃虧的。紅葉,快回去搬救兵!」
  
  蘭兒說著又從老人懷裡奪回地契,塞給紅葉說:「讓她暫時替你們保管!」
  
  然後她將紅葉推到身後,示意她沿著田埂那端快跑。
  
  「將地契交出來!」那個匆匆跑來的官吏大叫。
  
  「不!」蘭兒大聲說:「你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奪人田地,不怕王法制裁嗎?」
  
  王家長子說:「是啊,要不是這位姑娘揭穿,我們就被騙了!欺咱不識字,這幾年你們看中誰家的田地,便借口查驗官契將地主名字改了,等地主們上告時,官衙即以官契上的名字為準將地判給你們……你們這招偷梁換柱可真狠啊!」
  
  另一個王家兒子大聲罵道:「嚴老黑果真黑,吃人不吐骨頭!」
  
  「哪裡來的臭丫頭?竟敢壞大爺們的事!」手持長竿的總管氣喘吁吁地趕來,衝著蘭兒罵。
  
  「把他們統統抓起來,一定要拿回官契!」總管大聲喊叫,揮舞著手中的竹竿往蘭兒等掃來,其它人也同時向他們撲來。
  
  王家幾個兒子本身是莊稼人,身上有幾分力氣,當即與他們打在一起,就連老人也奮起反抗。蘭兒自不示弱,她打不了人,就撿地上的泥土石塊往那些人身上用力的砸,覺得很緊張刺激。
  
  可是就在她砸得起勁時。「啪!」的一聲,竹竿打在她頭上,她只覺得頭一暈跌坐在地上。
  
  這時,那個總管撲上前,一把抓住她。緊接著一群黑衣人從遠處奔來加入了打鬥,最後寡不敵眾的王家父子終於都傷痕纍纍地被綁住了。
  
  「天啊,怎麼會是妳?」場面漸漸被控制後,一聲驚呼從黑衣人中傳來。蘭兒吃力地抬起頭,看到嚴明光驚訝的眼睛。
  
  「爹,快放掉她,她就是方清揚的表妹!」嚴明光著急地對一個身穿黑色錦緞棉袍,頭戴皮帽的男人說。
  
  「方清揚?!」人群中不少人在吸氣,甚至有人聽到名字便退了一步。
  
  哦,原來他就是嚴老黑、嚴明光的爹啊?蘭兒忍著頭暈目眩,筆直地站起身,看著眼前這個身體粗胖、中等個子的人。他看起來五十多歲,眼神冷酷而陰沉,手裡突兀的握著一把笨重的匕首。
  
  嚴老黑也在端詳這個女孩。見她相貌娟秀,肌膚如雪,伶俐可人,不由心中十分喜愛,可是她為何偏偏是方清揚的表妹?
  
  看看手下不少人臉上露出怯意,嚴老黑冷笑地命令道:「把她帶回去,我倒要看看方清揚敢做什麼?」他的聲音冰涼和陰沉。
  
  「你真要看嗎?」比他更陰冷的聲音響起,眾人回首,當即有人矮了半截。
  
  一襲長衫,儒雅俊挺的方清揚站在田埂上冷冷地注視著這裡,而他身後跟著近百名大龍山莊的家丁。
  
  「小姐!」跟隨在二柱身邊的紅葉一看到小姐受傷被縛,立即想跑過來,但被方清揚止住,將她推給二柱。
  
  「方清揚?!」嚴明光驚呼,閃身到了他爹的身後。
  
  嚴老黑氣惱地瞥了眼不中用的兒子,轉頭面對他平生最懼怕的對手。
  
  「清……表哥,快來救我!」看到他,蘭兒興奮極了,差點喊出他的名字。
  
  看到她被捆住的胳膊和額頭上的傷,怒火在方清揚的胸中燃燒,可是他臉上的表情卻平靜無波。
  
  「嚴老黑,你認為你能守住鎮上那條街和獅子山莊,是我方清揚太仁慈嗎?」他陰冷的口氣足以媲美寒冷冰涼的空氣。
  
  蘭兒也被他駭人的氣勢和陰冷的神態所震驚,她可是第一次見到他發脾氣。
  
  「哦,不不,這是一場誤會,在下不知此女乃方爺親戚,以為訛言,故多有得罪……」嚴老黑連聲說著,又對總管吼道:「還不快替小姐鬆綁!」
  
  「是!是!」深知主人心思的總管急忙替蘭兒鬆綁,但仍緊抓著她的胳膊。
  
  雙手恢復自由後,蘭兒摸摸額頭,一看到手上紅紅的血跡,當下惱了。也不管兩批人馬的氣氛有多麼緊張,舉著手便大罵起來:「可惡,該死的惡賊,竟然把我的頭都打破了!你看到沒有,這是血耶!」
  
  說著她一腳踢在總管身上,把他嚇了一跳,本能地扣緊了她的胳膊。
  
  「放開她!」當蘭兒痛得正想抬腳再踹他時,方清揚冷冽的聲音響起。
  
  總管趕緊看向主子嚴老黑。
  
  嚴老黑不開口,卻以生意人討價還價的目光看著方清揚。
  
  「愚蠢的東西!」方清揚低斥一聲,右手一翻,一把閃亮的飛刀脫手而出。
  
  就在眾人驚呼聲還未絕時,飛刀已如旋風般地回到方清揚手中,旋即消失在他的袖子裡。
  
  而那個總管難以置信地舉著血淋淋的右手,半晌後才發出一聲慘叫,驚駭地看著方清揚。「你?柳葉飛刀?!」
  
  最初只是崇拜地看著方清揚的蘭兒,聽到這驚恐萬狀的叫聲時,一回頭正好對上總管少了根指頭的血淋淋的殘手。突然頭痛加劇,她眼前一黑,暈倒在地上。
  
  接下來的場面一片混亂,可是最愛湊熱鬧的她已經無緣目睹……
  
  *******
  
  當蘭兒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房裡點著一盞燈,紅葉和綠萼靠坐在床邊打盹。
  
  想起自己暈倒的事,她有幾分懊惱,急忙喊著打瞌睡的丫鬟。
  
  「綠萼!」
  
  「小姐,妳醒了?」綠萼看到蘭兒醒來,高興地扶起她,餵她喝水。
  
  「我怎麼會睡這麼久?」
  
  綠萼說:「是莊主說頭部受傷時,睡覺是最好的治療方法,於是讓亞仙給妳喝了藥。」
  
  「哦,原來是這樣。」蘭兒摸摸頭上包紮好的紗布,果真感到頭不那麼痛了。
  
  紅葉問:「小姐餓了吧?廚房給妳留了很多好吃的呢,我喂妳吃飯吧?」
  
  蘭兒有好多事想問,可是肚子的確餓了,於是連連點頭。
  
  喝著水,吃著飯,紅葉跟綠萼七嘴八舌地將她暈倒後的事一一告訴她。
  
  「那時小姐要我回來搬救兵,結果我在半路上就遇見莊主他們!」紅葉說。「他們還沒進家門,就趕去救妳了。」
  
  嘴裡吃著美食,蘭兒無暇說話,只是頻頻點頭表示贊同。
  
  「莊主真是神勇!他用飛刀削了抓住小姐的那人的手指,小姐才閉眼,他就飛過去將小姐抱住——是真的飛耶!」紅葉眉飛色舞地描述。
  
  「而且大柱、二柱和大龍莊的家丁們個個勇猛無比,才三兩下,就將獅子莊那個黑心莊主打趴了。」
  
  「王家的官契呢?」蘭兒終於吃飽,想起這事。
  
  紅葉收拾著碗筷,說:「已經還給王家了,而且嚴老黑還當著莊主的面,保證以後不再侵犯王家財產。」
  
  綠萼端來熱水,為吃飽喝足的蘭兒擦臉洗手。一邊說著:「小姐以前錯看莊主了,還說他生性軟弱。其實他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呢!聽說他接掌家業前,是個有名的少俠,還是江湖大俠柳葉飛刀的傳人。因為有一身好功夫,所以沒人敢欺負大龍山莊。」
  
  三個女孩嘰嘰喳喳的議論了莊主大半夜後,才疲憊的睡著了。
  
  *******
  
  第二天一早,蘭兒就跑去找方清揚,可是他已經不在房間裡。
  
  她往柱子兄弟住的院落找去,才進門就看見他正與柱子兄弟和管家等人說話,看上去氣色很不錯。
  
  「清揚!」她無比興奮地撲過去,雙手摟著他的頸子,吊在他身上。
  
  被她攀住的方清揚想起當初在江水裡救她時,她用的就是這一招,不由好笑地問她:「怎麼了,又沒有落水,幹嘛這麼抱著我?」
  
  蘭兒嘿嘿一笑。「因為怕你跑掉。」
  
  「我為什麼要跑?下來!」
  
  「不下,除非你告訴我實話。」蘭兒開始耍賴。
  
  方清揚看看她,回頭對管家和柱子兄弟說:「你們先去忙吧,我晚點過去。」
  
  管家等人馬上離開了院子。
  
  方清揚抱著吊在他身上不下來的蘭兒,讓她坐在木樁上。「妳要什麼實話?」
  
  「你會武功嗎?」蘭兒急切地問。
  
  「一點點。」語氣似有保留。
  
  「你可以教我嗎?」
  
  「不可以。」口氣顯示出毫不妥協,沒得商量。
  
  聽他如此不配合,蘭兒噘起了嘴。「那你想我嗎?」
  
  「想。」這個回答倒是又快又乾脆,倒讓蘭兒張口結舌不知該問什麼了。
  
  「怎麼?我想妳會讓妳這麼吃驚嗎?」方清揚的聲音裡充滿笑意。
  
  「不、不是……」蘭兒有點迷糊,是不是昨天被那個該死的總管那一竹竿給打傻了,怎麼今天面對著方清揚這張熟悉的臉,她覺得腦袋空空的,心裡也慌慌的。
  
  「妳有想我嗎?」見她迷迷糊糊的樣子非常可愛,方清揚摟緊了她問。
  
  「……有。」蘭兒想起田埂上她與紅葉的對話。
  
  「想什麼?」
  
  「想你幫我捉兔子……」
  
  「只是這樣嗎?」方清揚笑著審視她的表情,確定她說的是實話後,不由在心裡大歎口氣,這個丫頭到底是聰明還是笨呢?自己每天想她,可絕對不是想著幫她捉兔子吶。
  
  「其實也不完全是兔子……」蘭兒將手從他頸子上縮回來,在嘴上哈哈氣。
  
  方清揚將那兩隻冰涼的小手握在寬大而溫暖的手掌中。
  
  「哇,真暖和!」蘭兒說著將他的大手分開,放在自己同樣冰涼的臉上。
  
  「妳冷了,我們進去吧。」方清揚捧著她的臉龐輕輕摩挲著說。
  
  「等等。」這倒提醒了蘭兒,她低下頭,將手伸進他的袖子裡。
  
  「幹嘛?妳在找什麼?」方清揚奇怪地問她,同時也伸長了胳膊讓她摸。
  
  「刀呢?你藏在這裡的刀呢?」蘭兒的手甚至已經探進了他裌襖,摸到了他的肌膚,可也沒有發現自己要找的東西,不禁失望。
  
  方清揚裝傻地說:「刀?什麼刀?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
  
  蘭兒不想離開他袖子裡的溫暖,皺起鼻頭提醒道:「就是昨天的飛刀,那把斬斷總管手指的刀啊!」
  
  「妳是不是還沒睡醒,不然怎麼說話糊里糊塗的,讓人聽不懂?」方清揚摸摸她額頭上的紗布,決心不管悄佳人如何刨根問底,自己都將裝傻到底。
  
  蘭兒挺直身子看著他的眼,見眸中清澈透亮;再看看他的臉,也是一臉正經。不由困惑地皺起眉頭。「明明就是有飛刀嘛?怎麼沒有呢?」
  
  不忍見她煩惱,方清揚抱起她說:「不要再管這些小事了,我有重要的事提醒妳。」
  
  「什麼事?」
  
  「妳以後不許再到村裡去……」方清揚的話還沒說完,蘭兒抗議了。
  
  「我當然要去,我還要幫忙呢!」
  
  「不行。」他抓住她的手腕,眼睛裡閃動著耀眼的火花。「這回我不能再遷就妳,蘭兒。妳不可以再做這種冒險的事,妳必須保證。」
  
  「我不能保證。你知道的,我無法安安靜靜地待在家裡,我喜歡到處跑。」
  
  「那麼答應我,起碼目前不要出去,現在嚴老黑知道我在乎妳,他會在妳身上下手的,我得確定妳是安全的,才能安心地跟他鬥。」
  
  「他很厲害嗎?」蘭兒擔心地問。
  
  「是,他很惡毒,但是我不怕他,只要妳是安全的,他就無法控制我。所以妳一定要答應我,不要出去,我一有空就會帶妳出去的,可以嗎?」
  
  蘭兒看著他焦急的目光,無法再堅持,只好默默地點點頭。
  
  「妳得說出來,蘭兒,我相信妳說的話。」方清揚堅持地說。
  
  「好吧,我答應你,除非你允許,我不去村裡。」
  
  方清揚見她答應了,總算放了心,他高興地在蘭兒面頰上吻了一下,稱讚道:「這就對了,妳是個好女孩,我會給妳捉更多小動物來的。」
  
  唉,既然她對動物的想念甚於他,那麼他也只好「投其所好」,討她歡心了。
  
  經過「娘娘廟」亞仙的事情後,方清揚已經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這令他狂喜。只是這個丫頭似乎並不明白她自己的心思,看來要想讓他的感情得到回報的話,他也只有耐心等待了。
  
  受到他表揚,又被他親吻的蘭兒心裡十分高興。她喜歡看到他開心,不喜歡看到他皺眉頭,現在因為她的允諾,竟讓他如此高興,她覺得很值得。
  
  「你有打聽到姊姊的事嗎?」
  
  方清揚輕輕撫著她額頭的傷,歉疚地說:「對不起,我找了幾個地方,都沒有線索,本想去妳老家看看,可是正遇上採石磯戰事,通往那邊的路被封了,所以沒能過去……不過,等戰事稍定,我會再去打聽,妳要對我有信心。」
  
  蘭兒將頭埋在他胸前。「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可是天意如此……」
  
  方清揚無言地抱著她,心裡默默發誓一定要替她做好這件事。
  
  *******
  
  下雪了,紛紛揚揚的雪片將天地覆蓋,花草樹木全結滿晶瑩的冰珠冰柱。
  
  蘭兒額頭的傷口已經好了。
  
  自從答應方清揚不再獨自出門後,蘭兒果真沒有再離開莊園。好在他的書房裡有很多書,她可以看書、畫畫,也可以跟小動物們玩。
  
  方清揚沒有失言,他一有空就陪她跟動物玩,那隻小狗經過這陣子的訓練,已經可以守護其它動物了,而那只笨八哥還是不會說話,氣得蘭兒每天拿著小棍子嚇唬牠,而牠也會毫不示弱地對著蘭兒踢腿、搧翅膀,表達抗議。
  
  由於現在是盜賊活動最猖獗,而官府力量最薄弱的季節,所以按慣例,大龍山莊各個院落都防守嚴密,若沒有莊主的令牌無人可以在晚上自由進出。
  
  不能出門的蘭兒依然很快樂。特別是晚飯後到上床睡覺前的這段時間,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此時大廳裡的火爐會燒得旺旺的,爐裡還會埋上山藥、地瓜或者玉米棒子,然後她、綠萼、紅葉和柱子兄弟就會圍在火爐邊聊天。
  
  大多數時間方清揚會在書房裡,有時也會加入他們的話題,可是一旦他在,話題的主角就絕對不能是他。所以他不在時,蘭兒他們反而更熱鬧,更開心。二柱是個妙語如珠的人,當他述說他們隨方清揚外出辦事遇到的趣事時,真是讓大家聽得如癡如醉。
  
  一個又一個寂寞寒冷的夜晚就在這樣熱鬧的嘻笑逗樂中度過。
  
  一個大雪夜,當方清揚帶著柱子兄弟巡視完各個院子,從老夫人的「雅客居」叵到日新院時,發現蘭兒住的樓上十分安靜,連燈火都沒有。
  
  他奇怪地走進去查看,可是一直進到蘭兒的臥室都沒有看見人,整個樓宇冰涼如窖。
  
  他心中一驚,急忙往自己的主樓走去。
  
  推門一看,總算安心了。
  
  三個女孩正在大廳後面的房間裡佈置。一看到方青揚,蘭兒就對綠萼、紅葉吐吐舌頭,再轉過身來對他討好地說:「你回來了,累了吧,要不要喝茶?」
  
  「不要。」方清揚看著眼前佈置整齊的房間有幾分明白,但也不點破,他倒要看看這個丫頭在打什麼主意。
  
  「那你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蘭兒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的表情。
  
  「不要,我吃飽了。」
  
  蘭兒把他按坐在火爐邊的大椅子上。「快坐下烤火,外面挺冷的不是嗎?」
  
  「是很冷。」
  
  蘭兒站在他身邊,他今天的聲音跟臉色恐怕比外面的冰天雪地還冷呢。心裡猶豫著:我要不要跟他說呢?
  
  「幹嘛像根木樁似地杵在我面前?有事嗎?」方清揚故作嚴肅地問。
  
  「沒……沒事。」
  
  分明一副有事的模樣,還嘴硬?看著那張表情豐富的小臉上,鼻子眼睛都快擠在一起了,方清揚對二柱說:「管家呢?為何綠萼紅葉在收拾房間?去找管家來,這是他的事。」
  
  「欸,不要去找,我讓管家離開了,天這麼冷……」蘭兒急忙喊住二柱,又對方清揚說:「其實……你這裡的空房間很多。」
  
  「沒錯,是很多。怎麼樣呢?」
  
  「我想……我覺得……」蘭兒口吃了。
  
  方清揚看著她。「妳想怎樣?」
  
  「哎呀,累死人了啦!我就跟你說實話吧。」蘭兒知道自己無法編出一個更好的借口,乾脆放棄了。「我想住在這裡,可是管家說不可以,我沒有聽,讓他回去,我們就搬過來了。」
  
  「就這樣?」方清揚挑起眉頭問道。
  
  「就是這樣。」蘭兒筋疲力竭地說。
  
  「你們進去幫忙吧。」方清揚對一直站在一邊看熱鬧的柱子兄弟說。
  
  蘭兒愣愣地看著柱子兄弟的背影消失在大廳,不明白方清揚說的「幫忙」是什麼意思,是要她們回到原來的側樓嗎?
  
  「跟我說話還需要這麼費力找借口嗎?」方清揚邊問著邊將蘭兒拉起來。
  
  「什麼意思?」蘭兒不敢確定他話中的意思。
  
  方清揚終於忍不住笑了,說:「蘭兒,妳直接告訴我妳想搬過來不就得了,用得著繞那麼大個彎嗎?」
  
  蘭兒被他揭了短,當即臉上一陣燥熱,揮掌就打他。「你早就明白我的意思了還故意裝糊塗,明明知道我從來不求人,還這樣整我。你這人真是壞!」
  
  她說完扭頭就走,覺得自己很丟人。堂堂李家小姐,居然為了尋求溫暖而厚顏求人,真是有辱祖先英名!
  
  可是她只走出兩步,就被方清揚抓到了腿上。
  
  「好啦好啦,我承認我早就明白妳的想法了,我為故意為難妳道歉。」
  
  方清揚忍住笑認真地說:「我發誓那樣做只是想逗妳玩玩,妳不是很喜歡玩的嗎?連這點小玩笑都開不起,以後妳住在這裡,誰還敢跟妳玩呢?」
  
  蘭兒見他不反對她們住進來,立刻轉怒為喜。
  
  「你當真肯讓我住來這裡啊?」
  
  方清揚道:「當然,只是妳為什麼想搬過來呢?」
  
  「因為這裡寬敞又暖和。」蘭兒看看紅紅的爐火,悶悶地說:「而且,現在你的窗戶關上了,白天很少見到你,晚上也感覺不到你,我覺得好寂寞。」
  
  聽了她率直的話,方清揚心裡暖暖的,他高興地看到她又往他期待的目標前進了一大步。這給了他信心,他會耐心地等待,等到她真正長大明白自己的感情。
  
  蘭兒搬進方清揚的樓裡居住後,與他見面的機會比以前多了,現在連吃飯她都習慣等他,好像這飯要與他一起吃才香。看不到他時,她會想他,惦著他。
  
  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心想一定是方清揚對她很溫柔,很有耐心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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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7 21:08:10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轉眼到了「臘八日」,按此地民俗,家家戶戶這天都得挑臘水泡糌粑吃。
  
  蘭兒正在院子裡看著廚娘們舂米做糌粑,突然亞仙跑來找方清揚。
  
  「莊主呢?莊主到哪裡去了?」她一進門就抓住管家問。
  
  「去鎮上了,不過也該回來了。怎麼了?」管家見她神色匆忙,於是急忙問。
  
  「老夫人發病了!」她臉色煞白,驚惶的口氣不似裝的。
  
  蘭兒不由得問:「老夫人是什麼病?」
  
  亞仙睥睨著她,說:「老夫人的病,不是妳這種大小姐能懂的。」
  
  「快告訴我,也許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蘭兒嚴厲地說。
  
  「對啊,不要耽擱時間了,也許表小姐懂呢?」管家在旁勸著,在他看來,這位年輕的表小姐很聰明,懂的事真多,因此他相信她。
  
  「是氣喘,她快喘不過氣……」
  
  亞仙的話沒說完,蘭兒立即對綠萼、紅葉說:「妳們跟我來。」
  
  她們匆匆趕到「雅客居」,見老夫人躺在床上,她的丫鬟正手足無措地拍著她的胸口為她順氣。
  
  蘭兒湊近床邊,看到她面色紅中帶暗,呼吸困難並帶有明顯的哮鳴音,立即命令道:「快將她扶起來,讓她坐著。」
  
  「不行!」亞仙不高興地說:「老夫人已經無法呼吸,妳還要折騰她!」
  
  「閉嘴!照我的話,將她扶起來!」蘭兒對她怒吼。
  
  她的氣勢和與生俱來的威嚴令亞仙住了口,丫鬟趕緊將老夫人扶起來。
  
  蘭兒又問道:「莊裡有藥房嗎?」
  
  「當然有,不然我怎麼替人治病?」亞仙沒好氣地說。
  
  蘭兒也不理會她的刁難,說:「妳快去取生半夏、生南星、白芥子各三錢。」
  
  亞仙眼睛一瞪,不服地說:「妳搞清楚好不好?這裡究竟誰是大夫?」
  
  蘭兒見她如此固執,生氣地說:「妳快去!我雖不是大夫,但我大姊是最好的大夫,妳要想吵的話,等老夫人好了,本小姐樂意奉陪!」
  
  「妳分明是想害死老夫人……」
  
  「照蘭兒的話去做!」方清揚的聲音伴隨他的人一起出現在房門口。
  
  亞仙看到他,不再爭辯,很不樂意地往門口走去。
  
  「紅葉,妳也去。記得看仔細,順便將研臼帶來!」蘭兒一面脫下老夫人的襪子,一面交代。
  
  紅葉立即隨亞仙離去。
  
  「不要讓她躺下!」看到丫鬟因撐不住老夫人時,蘭兒說。
  
  方清揚立刻走到床頭,扶住了繼母。
  
  「綠萼,去廚房找新鮮生薑……」
  
  「我知道了。」綠萼立刻往外跑去。
  
  蘭兒費力地將老夫人的襪子脫掉後,用指甲掐捏雙腳的湧泉穴。
  
  很快藥材和生薑都取來了。
  
  「綠萼,妳來!」
  
  綠萼趕緊走到床尾接替了蘭兒的工作,蘭兒則在確認藥材後,將三種藥混合在一起放進研臼裡研成粉,又用壓出的薑汁調拌成糊。
  
  「亞仙,將老夫人腰部的衣服解開。」
  
  亞仙即便不高興但也無話可說,只是按她說的去做。
  
  雖然看到蘭兒動作熟練,沉著冷靜,方清揚還是無法放下心。
  
  站在他身邊的紅葉小聲地說:「放心,我們二小姐也有這個病,每次發作時大小姐都會讓蘭兒小姐幫助準備藥,她不會錯的。」
  
  不一會兒,蘭兒將調好的藥分別敷在老夫人的肺俞穴和湧泉穴,一面用布帶纏好,一面對老夫人的丫鬟說:「妳們去取點金花葉和少量薄荷葉放在香爐裡點燃,老夫人吸入後可以幫助她呼吸。」
  
  又對亞仙說:「這個藥每日替她敷三次,敷藥後不能受涼。」
  
  金花葉在香爐裡點燃後,房間裡充滿了清香,令人十分舒暢,不一會,老夫人的呼吸穩定了,她看著蘭兒緩緩地說:「謝謝妳!」
  
  蘭兒笑笑,調皮地說:「妳以後不要打我就行。」
  
  老夫人沒說話,示意方清揚將她放下,說:「回去吧,亞仙照顧我就行。」
  
  「是,二娘,您好好休息。」方清揚溫順地應著,替她蓋好被子,走出房間。
  
  在門口,他將一塊令牌遞給送他們出來的亞仙,交代道:「如果二娘有任何不妥,妳可隨時來找我。」
  
  「好。」亞仙點頭接過令牌,塞在腰包裡。
  
  先走出老夫人房間的蘭兒腳下一滑,摔倒在結冰的路邊。雖然穿的多,但結實的路面還是摔痛了她。
  
  「小姐!」紅葉急忙下台階要攙扶她。可是蘭兒才站起來就又滑倒了,還把紅葉也帶倒,而且這次更慘,紅葉一屁股坐在她頭上,當即令她眼冒金星。
  
  「小姐!」一旁的綠萼趕緊過來先將紅葉拉開,再拉蘭兒,可是她軟綿綿的動也不動。
  
  聽到呼喊聲,方清揚急忙出來,看到她這樣,不由大驚。跳下台階,將她的頭抱在腿上,搖晃著她喊道:「蘭兒!蘭兒!」
  
  蘭兒睜開眼,悠悠地說:「臭紅葉,快看我的臉是不是被壓成柿餅了?」
  
  「對不起,小姐,是奴婢太笨……」紅葉顫聲說。
  
  「哈,真沒幽默感,我是逗妳的。」蘭兒笑著摸摸臉。「還好,鼻子還在。」
  
  見她如此,方清揚還是不放心,摸著她的手小心地問:「妳可以起來嗎?」
  
  「不可以。」
  
  一聽她說不可以,大家又慌了,以為她摔傷了什麼地方。
  
  「為什麼不可以?摔著哪兒了嗎?」方清揚急切地問。
  
  「反正起來還得摔倒,乾脆躺著算了。」
  
  「老天!」方清揚大笑起來。他抱起蘭兒往院外走去,綠萼紅葉緊隨其後。
  
  站在門邊的亞仙看著眼前的一幕,心裡真不是滋味,她覺得蘭兒正在將她的夢撕碎。她該怎麼做?難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夢破碎?
  
  不,她不願意,可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
  
  風雪時下時停,天氣是愈加冷了。
  
  老夫人自從按蘭兒的方法治療後,情況已經逐漸好轉。
  
  可是蘭兒發現關在窩裡的紅眼睛好像生病了。好幾天來牠都顯得很緊張,一有人靠近就驚惶不安,連見了她也一樣。
  
  「不行。紅眼睛一定是生病了,我得找藥來餵牠。」蘭兒說。
  
  於是蘭兒領著綠萼、紅葉來到藥房,很快找到了所需的藥。
  
  「小姐,妳確定是用柴胡、黃蓍嗎?」綠萼看著手裡的藥憂心地問。
  
  蘭兒一拍胸脯保證道:「當然,我可是無師自通的名醫喔。」
  
  於是兩個丫鬟按她的吩咐回去將藥熬了,喂兔子。
  
  可是兩天後,紅眼睛的病況如常,沒見好轉。
  
  蘭兒這下也犯嘀咕了,難道藥不對?
  
  「走,我們再去藥房看看還有什麼好藥。」
  
  今天亞仙也在藥房裡,見到蘭兒,她不快地說:「原來是妳們來這裡搗亂!」
  
  「妳說的什麼話?」本來看到她,蘭兒還想請她去看看紅眼睛,可是一聽她語氣不善,又想到她曾對紅眼睛下藥,便打消了主意。
  
  亞仙不滿地說:「藥房是玩耍的地方嗎?還把我的藥翻得亂七八糟的。」
  
  聽她口氣強硬,蘭兒冷冷地說:「妳不要故意找碴,我們根本沒有亂翻這裡的東西。」說完,她一拉綠萼、紅葉:「走吧,我們去找藥。」
  
  「真是沒有規矩!」亞仙忿忿地說。
  
  一聽她的口氣與老夫人如出一轍,蘭兒生氣了,回頭對她說:「我再沒規矩也是小姐,妳得對我尊重點。」
  
  「哼,小姐?」亞仙冷笑道。「什麼小姐?鬼見愁一個!」
  
  蘭兒反唇相譏道:「鬼見愁總好過妳這個「人見愁」!」
  
  「小姐,當心!」紅葉突然叫了一聲,拉過正與亞仙拌嘴的蘭兒,指著地上。
  
  大家這才看到蘭兒腳邊有塊巴掌寬的木條,上面有個很大的鐵釘穿過板子,直直指向人。
  
  綠萼馬上彎腰將那塊木條撿起來,扔到牆角,說:「恐怕是釘窗戶的人忘了將釘子取出來,這實在太危險了。」
  
  經過這一打岔,亞仙和蘭兒也不再爭吵,蘭兒繼續找藥,亞仙過了一會兒便離開了藥房。
  
  「好啦,我想就是這個!」蘭兒抓著一把金銀花,高興地往門口跑去。「這次肯定沒錯,紅眼睛一定是感冒了……」
  
  綠萼、紅葉趕緊放下手中的藥材,跟在她身後跑出來。
  
  「哎喲!」忽然蘭兒像被蜂螫了似地渾身一顫,立在門口的雪地上不動了,而她的臉色瞬間變得如白雪般蒼白。
  
  「小姐!」綠萼和紅葉看到她腳下的白雪變成了紅色,驚叫起來。
  
  紅葉輕輕抬起蘭兒的腳,卻看到一塊木條隨著她的腳從積雪中露出來。
  
  「木條?釘子?」綠萼一看,立刻回身進屋。
  
  「亞仙,老夫人正在找妳……妳有看到蘭兒嗎?聽說她來這裡了。」
  
  聽到方清揚的聲音,蘭兒和紅葉才看到亞仙並沒離開,正站在院門邊。
  
  不明究理的方清揚看到呆呆地站在那裡,瞪著大眼看著他的蘭兒,笑道:「蘭兒,快來,我正要告訴妳紅眼睛……喂,妳怎麼啦?」
  
  「我……動不了了……」蘭兒艱難地說。
  
  「怎麼了?」方清揚一驚,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的腳……」蘭兒再也撐不住,倒在迎面而來的方清揚懷裡。
  
  這時從屋內出來的綠萼兩眼冒火地盯著亞仙,指控道:「是妳!我明明將它放在牆角了,是妳把它放在這裡的,妳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害小姐!」
  
  方清揚低頭,看到紅葉正在做的事,他的心臟收縮,緊緊將蘭兒抱住,減輕她腳上的壓力。
  
  「我……我沒有。妳哪只眼睛看到我放的?」亞仙面對綠萼氣勢洶洶地質問,只能心虛地抵賴。
  
  沒想到一向柔順的綠萼也會發這麼大的脾氣,紅葉愣住了,倒是方清揚懷裡的蘭兒笑了。她虛弱地說:「綠萼,別理她了,先幫我把板子摘掉……」
  
  可是,誰也沒有勇氣將那塊彷彿釘在她腳心的板子摘下來。
  
  「陳亞仙,妳過來!這是妳幹的好事,妳來取板子!」試了幾下都無法摘下板子的紅葉哭喊著。
  
  「不、不……我……老夫人找我,我得走了。」亞仙倉皇而逃。身為醫者的她深知那枚生銹的鐵釘必定將蘭兒推進可怕的感染、疼痛,甚至死亡的深淵。
  
  她心裡既有惡意傷人的罪惡感,又有報復後產生的興奮感。
  
  跑回雅客居的路上,她惶恐地為自己尋找借口:老天爺,饒恕我吧,菩薩,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都怪蘭兒自己,是她自找的,是她自找的!我並沒有要她跳到那個板子上,不是我將鐵釘釘進她腳心的……
  
  「妳們來扶著她,讓我來……」院子裡,方清揚顫聲對綠萼、紅葉說。
  
  「不用了。」蘭兒此刻並不感覺到痛,只是那塊木條吊在她腳上,令她覺得怪怪的。於是她抱怨道:「這個真的不好玩,還是我自己來吧。」
  
  說著她不等他們動作,已經用另一隻腳跺住木條,用力一抽腳。腳與木條是分開了,但是鮮血隨即噴湧而出……
  
  「蘭兒!」看著她被血染紅的腳底,方清揚心緊緊糾在一塊,他覺得自己的大腦從沒像現在這樣遲鈍過,腿從沒像現在這樣軟過,心從沒像現在這樣痛過!他祈禱老天給他力量去戰勝這種令人軟弱的恐懼和擔憂!
  
  「快去找大夫!」他心急如焚地扭頭命令此時才出現的柱子兄弟。
  
  「不可以是那個女人!是她害了小姐!」綠萼近乎歇斯底里地叫道。
  
  柱子兄弟立刻對方清揚說:「莊主放心,我們會找來最好的大夫!」
  
  「要快,我的金創藥無法防治高熱和昏迷……」方清揚臉色鐵青地看著他最信任的隨從。
  
  「是!」柱子兄弟策馬而去。
  
  方清揚立即抱起蘭兒跑回日新院。
  
  蘭兒看看兩個淚流滿面,正在脫掉她襪子為她擦腳的丫鬟,再看看眉頭緊鎖的方清揚,安慰他們道:「不要大驚小怪的,只是一個釘子,我以前受過很多次傷,不是都好好的嗎?我是九命貓,死不了的……」
  
  她的話被方清揚話打斷。「妳當然不會死。」
  
  其實現在她的腳已經開始痛了,可是她不想讓他們太擔心。於是她沒說,只是翻個身提醒丫鬟:「綠萼紅葉,要記得去看紅眼睛……」
  
  方清揚小心地將金創藥塗抹在她的腳心,說:「我去找妳就是為這事,紅眼睛沒有生病。」
  
  「沒病?」蘭兒忍著痛問,綠萼紅葉同樣驚訝地看著方清揚。
  
  「是的。妳先安心養傷,等妳好了妳就會看到牠又活蹦亂跳的了。」方清揚笑著說。這是從知道蘭兒踩到鐵釘後,他露出的第一個笑容。
  
  蘭兒高興地說:「那太好了。現在你們都去休息吧,我沒事,我想睡覺了。」
  
  一如既往,此言才落,她已經睡著了。
  
  看著她仍帶著稚氣的面容,方清揚對綠萼紅葉說:「妳們去休息吧,我想在這裡陪她。」
  
  「可是,我得替小姐換衣服……」綠葉小聲地說。
  
  方清揚看看她身上厚厚的衣服,確實不舒服。便站起身說:「好吧,我一會兒再來,妳們盡量不要動到她的腳。」
  
  *******
  
  等方清揚在書房心緒不寧地做完事再回到蘭兒房間時,她已經被換上了輕薄的白色內衣,安靜地沉睡著。
  
  綠萼看到他進來便安靜地出去了。
  
  他坐在床沿,注視著床上的蘭兒,心中焦慮不安,波瀾起伏。他不能想像如果有一天他的生活中沒有了她,那樣的日子要怎麼過?
  
  「為什麼要害她?」想到綠萼對亞仙的指控,他的心裡充滿憤怒,但也無法確定是否屬實。亞仙在大龍山莊居住多年,從來沒有逾矩的行為,一向溫柔禮貌地待人,可是自蘭兒來後她確實變了很多。難道是嫉妒?
  
  想起在娘娘廟內她對蘭兒所說的話,清揚心中似有所悟。「不行,得趁早斷了她的念頭,免得日後麻煩。」他暗自下決定。
  
  當夜,方清揚無法成眠,便在大廳裡守候。
  
  「莊主!莊主!」
  
  綠萼和紅葉驚恐的喊聲才起,他已經奔進了蘭兒的房間。
  
  蘭兒發著高燒,囈語連連。她的傷腳至膝蓋腫得像藕節似的,皮膚紅亮熾熱。
  
  「痛,好痛,大姊救我……」蘭兒眼睛半睜,雙頰赤紅地低聲喊著。
  
  「小姐一定痛死了……她從來都不會喊痛的。」紅葉用草藥水擦拭著她的紅腫的腿,流著淚對方清揚說。「救救小姐,莊主,想辦法救救小姐!」
  
  「莊主,小姐剛才一直在喊你。」綠萼用冷水毛巾為蘭兒擦汗,一邊對她說:「小姐,妳看,莊主來了,清揚來了……」
  
  意識模糊的蘭兒瞪著無神的眼睛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說:「清揚……清揚,救我……痛!找大姊,大姊生氣了,清揚、生氣了,我不、不再頑皮,不闖禍……」
  
  方清揚無法忍受地將她從綠萼身邊抱過來,用冰涼的雙手托著她的臉,在她耳邊說:「蘭兒,醒來。我會救妳,沒有人生氣……妳是個好女孩!」
  
  聽到方清揚的聲音,蘭兒竭力直起身睜開眼睛,抓住他的胳膊,然而僅僅眨眼間,她彷彿已經筋疲力盡。她鬆開了手,皺著眉頭閉上雙眼,呻吟聲不斷從她唇齒間滑出。
  
  感覺到她的痛,方清揚的心臟彷彿要裂開似地,他將她輕輕放回床上,可她卻緊緊抓著他的手。他只好回頭對綠萼說:「妳去我房間將我桌上的藥膏拿來!」
  
  綠萼連忙匆匆離去。
  
  天哪,大夫在哪裡啊?!「紅葉,去門口看著,柱子他們怎麼還沒回來?」方清揚焦慮地說。
  
  在方清揚讓綠萼撕去蘭兒的褲腿,為她抹上清涼消腫的藥膏,並不斷地對她講話後,蘭兒漸漸睡著了。
  
  這時,紅葉帶著柱子兄弟和大夫進來了,管家也跟隨在他們身後。
  
  「抱歉,因為雪夜路難行,來晚了。」大夫是個五十多歲,穩重謙和的男人。一進來就對方清揚解釋晚到的原因,看得出他對方清揚很是尊重。
  
  「快看看她!」方清揚一見大夫,立即從床邊站起身,可是即使睡著,蘭兒仍然沒有放開緊抓著他的手。他一動,她抓得更緊了,還伴隨著一聲嗚咽。
  
  方清揚趕緊握著她的手,輕聲安撫她。
  
  那位老郎中一看,也不多說,立刻為蘭兒驗傷、把脈。大家都靜靜地看著他,生怕一點動作影響了他的診療。
  
  半晌後,他眉頭輕蹙道:「表小姐雖說傷得不輕,但小女亞仙就在府上,莊主為何捨近求遠呢?」
  
  一聽他的話,綠萼霍然挺身,不顧禮節地問:「陳亞仙是你的女兒?」
  
  老郎中微愣,但即刻點頭:「正是。」
  
  「那麼你走,不要你醫治小姐!」綠萼突然將郎中推開,憤怒地指責柱子兄弟說:「害小姐如此痛苦的就是他的女兒,你們竟然將兇手的爹請來救小姐?」
  
  老郎中大驚,連忙說:「姑娘萬萬不可輕出此言,小女雖個性執拗,但生性膽小,怎麼可能傷害他人?何況還是表小姐呢?!」
  
  「是啊,綠萼姑娘,莊主在此,妳不可多嘴。」大柱也對她的莽撞不贊同。
  
  可是綠萼不管,她看了眼站立床頭,緊握著蘭兒一隻手的方清揚,眼淚婆娑地說:「無論是誰,想害小姐的都不是好人,除非我死,否則誰都不可以碰小姐!」
  
  「沒錯,除非我們死,否則誰都不可以!」紅葉也站在床邊緊護著蘭兒。
  
  她們果決的神情倒將幾個男人鎮住了。
  
  方清揚看著這兩個似乎比躺在床上的蘭兒還要憔悴的女孩,感動地說:「妳們倆放心,誰要想傷害蘭兒的話,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他!妳們可以在旁邊看著,讓先生給蘭兒治療吧,不然蘭兒受的罪就更多了。」
  
  他的聲音和真誠說服了兩個丫鬟,她們默默讓開,但兩雙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在老郎中身上,連他要用什麼藥,她倆也要看一看。
  
  弄得大夫更加謹小慎微,生怕出了一丁點錯。
  
  等替蘭兒清理完傷口、包上藥後,老郎中又坐在桌前開了藥房。擱下筆墨後,他抬頭看著綠萼嚴肅地問道:「姑娘既然對小女頗有微詞,可否對老夫據實以告?難道小女真是造成表小姐今日不幸的元兇?」
  
  「當然是她!」
  
  綠萼理直氣壯地回答著,將藥房內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紅葉也不時補充。
  
  就連方清揚也是這會才明白,為何綠萼從一開始就指控陳亞仙的原因。
  
  「那以後怎麼辦呢?老夫在鎮上走不開,這藥每日都得小女配熬……」
  
  「不用她!」紅葉截斷老郎中的話。「你只要開方子,我自會去取藥來熬。」
  
  綠萼緊隨她點頭道:「正是,這事我們以前也做過不少,毋須他人插手。」
  
  老郎中看看她們,點頭道:「好吧,妳們仔細聽好了——」
  
  他將手中藥方一一遞給她們,說:「這個從今夜起連服七日,七日後燒如不退則必須停用,馬上來找我!如果七日內燒退了,就服這個,同樣服七日,七日後傷口癒合,再就是這個,可服十日,幫助恢復元氣……」
  
  紅葉接過紙來,抓起桌上的筆墨分別在上面作了註明。
  
  隨後方清揚要二柱陪紅葉去藥房取藥材,連夜熬藥。
  
  此時,老郎中才對方清揚說:「莊主,今夜可否容老夫在此留宿一夜,老夫想天明後與小女見上一面?」
  
  「當然可以,今夜已晚,老先生自該留宿此間。」方清揚說著,對跟在大柱身後的管家說:「替先生安排夜點和住所。」
  
  管家對他行禮道:「莊主放心,均已備妥。先生請隨小人來。」
  
  看著管家會同老郎中走後,綠萼去客廳查看火爐,大柱也跟去幫忙了。
  
  方清揚坐在依然睡得不安寧的蘭兒身邊,輕輕撫摸著她柔嫩的面龐,充滿憐惜地道:「蘭兒,妳身世可憐,但也很幸運,有這麼多人愛著妳!」
  
  彷彿有感應般,當他的手掌落在她臉上時,蘭兒立刻轉頭迎向他,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個帶著痛苦,但依然美麗的笑靨。
  
  難怪那麼多人愛她,她確實是個可愛的女孩。短短幾個月,他已經熟悉了她的每一個表情。就算閉上眼睛,他腦子裡也能清晰地勾劃出她美麗的身影。她艷麗誘人的紅唇似六月初熟的櫻桃,她烏黑閃亮的長髮如同剛織就的絲緞;她有豐富而生動的肢體語言,做錯事時,她會不由自地吐出俏麗的舌頭;她說話很快,走路也很快,柔軟的身軀彷彿隨時會化作輕煙飛去……
  
  不,他不能讓她飛去,他要牢牢地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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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7 21:08:26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第二天,當疲憊已極的綠萼和紅葉被方清揚趕回房間睡覺後,老郎中帶著哭得鼻頭通紅的陳亞仙在管家的陪同下進來了。
  
  一進門,老郎中就拉著女兒跪在方清揚的身前,慚愧地說:「莊主,老夫已經查問過小女,綠萼姑娘所說屬實……如今,小女在此,任憑莊主處置吧。」
  
  「莊主,是我不小心將木條扔在地上的,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表小姐會踩到……」陳亞仙哀哀地哭泣道。
  
  「請原諒我這次吧,我以後會小心。」
  
  一聽果真是她所為,方清揚心頭火大,可是看到她滿臉悔意,再看看連夜趕來為蘭兒治療的老郎中年紀大了還下跪求情,心中的火氣便無法發作了。
  
  他冷漠地說:「既然已知道錯,我就再給妳一次機會,以後如若再犯,將兩罪並罰,妳自己掂量吧!」
  
  「是,是……謝謝莊主寬宏大量!」
  
  陳氏父女連連磕頭,方清揚要管家將他們送了出去。
  
  在大家的精心照顧下,蘭兒漸漸康復,然而當她真正清醒時,發現自己不僅錯過了年卅夜,還錯過了正月十五的花燈,為此她非常遺憾。
  
  「我長這麼大頭一次沒在家過年,可是卻錯過了大年夜,也沒有點燈,好可惜哦!」她哀歎著讓方清揚替她腿上裹上一張皮毛。
  
  方清揚安慰她:「今年不行還有明年嘛。」
  
  「可是明年我還會在這裡嗎?」她依然噘著嘴。
  
  「當然會在!」方清揚毫不遲疑地說。「妳以後每年都會在這裡。」
  
  看著他篤定的神態,蘭兒不笑了。「你不想幫我找我姊姊了嗎?」
  
  「找,當然要找,可是找到了妳還是會在這裡。」
  
  蘭兒奇怪地看著他。
  
  「找到姊姊,我自會隨姊姊去,怎麼會在這裡?」
  
  方清揚不說破,只是微笑著將她抱起,說:「到時妳自然明白。」
  
  蘭兒不明白,但也沒有去問,因為她現在有更關心的事要問。
  
  「我穿了這麼多,你抱得動嗎?」
  
  「妳?再穿多點也沒問題。」
  
  「你真要抱我去後院看紅眼睛?」
  
  「當然。」方清揚對收拾房間的綠萼說:「妳也來吧。」
  
  冬天的腳步已漸漸離去,明亮的陽光柔柔地照在院裡,但氣溫還是很低。
  
  久未出門的蘭兒被風一吹,本能地往方清揚懷裡縮。
  
  「小姐,妳來了?」正在兔籠前餵食的紅葉,看到小姐十分開心。
  
  「我好久沒有見牠了。」蘭兒欣喜地想下地,但被方清揚阻止。
  
  「不要急,我會讓妳看的。」他說著坐在木柵上,將蘭兒放在自己腿上,不讓她的腳落地。紅葉忙走過來將蓋在籠子上頭的氈子掀開一角。
  
  「紅眼睛——啊,怎麼有這麼多小兔子?」當看到四、五隻剛睜眼不久的小兔子時,蘭兒欣喜異常地歡呼著。
  
  「哪裡來的?紅眼睛長胖了!紅眼睛過來!過來呀!牠是不是還在生病?為什麼見到我只動耳朵,就是不過來呢?」
  
  蘭兒一會兒喜一會兒憂地說著。看到這只她從家鄉一路抱到這裡來的兔子對她如此冷漠,她心裡好難過。
  
  「小姐,妳別急,牠沒有病。」最瞭解她的綠萼趕緊安慰她。
  
  見她毫不給人機會地又說又叫又埋怨,方清揚笑道:「牠不是生病,只是剛剛生了小寶寶,當然會很累。」
  
  「什麼?牠……那些小兔子……怎麼會?」蘭兒的眼睛頓時瞪得比銅鈴還大,好像被咬了舌頭似地艱難地說:「可牠是……是公、公兔,也會生、生寶寶啊?」
  
  她呆呆的神態將大家都惹笑了。
  
  「老天,蘭兒,妳養的寵物,居然是公是母都不知道嗎?」方清揚笑著問她。
  
  綠萼笑著提醒她道:「小姐,還記得嗎?當初妳捉到紅眼睛時,還問過兩個農夫,他們說兔子太小也不敢確定,是小姐自己斷定紅眼睛是公的。」
  
  「沒錯,沒錯。」蘭兒想起往事也笑了。「那時紅眼睛跑得快,很難捉,為了抓住牠我還摔到洞裡去……」
  
  她拍拍方清揚的胸膛,說:「你也別笑話我,兔子本來就很難辨雌雄嘛。何況紅眼睛又機靈又能跑,哪裡像母的?」
  
  方清揚拍拍她的頭,打趣道:「可憐的紅眼睛,落在我們蘭兒小姐手中要不機靈善跑的話,恐怕早就被玩死了。」
  
  聞言綠萼紅葉笑了,蘭兒可笑不出來,她捏緊拳頭對方清揚揮揮,威脅道:「那你要小心別落在我手中,不然我同樣要把你玩死!」
  
  方清揚將她的拳頭握在掌心,笑意不減地說:「妳若再這樣三天惹一事、兩天闖一禍的話,我想不用多久,我準會被妳玩死。」
  
  這番話倒讓蘭兒無話可說了。想想自己從認識他以來,確實將他折騰得夠嗆,這次腳受傷,更是害他和綠萼紅葉都瘦了一大圈。
  
  「唉!」她歎口氣,內疚地說:「我知道你們都對我好,可是就像大姊說的,我天生就是個惹禍精,跟我在一起的人注定要受苦。」
  
  方清揚淺笑著說:「妳天生的頑皮如果沒有人照顧會怎麼樣呢?」
  
  蘭兒皺眉道:「我也不知道。」
  
  她的率真再次挑動了方清揚的感情。這個單純的女孩,她的勇敢、善良總是和魯莽、狂熱聯繫在一起。如果沒有人在身邊照顧她、保護她,她的未來會怎樣呢?他不敢去想。
  
  他輕聲對她說:「放心吧,我不怕受苦,我會照顧妳!」
  
  *******
  
  冬去春來,萬苗吐綠。蘭兒的腳終於恢復自如了!
  
  對她來說,能自由地行走真是最快意的事,於是彷彿要將困守病榻而失去的時光補回來似的,她每天都往外面跑。
  
  清明節那天,到根子的墳頭祭拜過後,蘭兒要綠萼紅葉先去做事,自己則獨自到花園去,想向園丁要點花枝插栽到根子的墳前。
  
  園丁明白她的意思後,在花園內為她剪枝,蘭兒則坐在一叢矮花木旁等候。
  
  花園裡很安靜,蘭兒的思緒因追悼根子而十分消沉,她懷念往日的生活,懷念死去的和離散的家人。
  
  突然一陣腳步聲伴隨著說話聲傳來,蘭兒不用分辨也知道那是老夫人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對那個專橫又刻薄的老女人,蘭兒始終不喜歡她,老夫人的凶狠和乖戾是她長這麼大來首次見識到的,令她有時也不得不感到害怕。
  
  眼看逃跑是不可能的,而且她李蘭兒也絕對不願做逃兵!於是她本能地將身子縮小並盡可能地藏到花木後面去。
  
  然而透過枝葉縫隙,她還是看到老夫人往這邊走來,而陪伴在她身邊的正是方清揚。
  
  看到方清揚,蘭兒倒是安了心。只要有他在,老夫人就算看到了她也不會太為難她。
  
  「清揚,這事我剛才在你爹的墳前已經說過,你也聽到了。就這麼辦吧。」老夫人的口氣裡依然是一貫的不可一世。
  
  「再說吧……」方清揚的語氣也一如既往般地順從,可是這會兒就是他的順從也未獲得老夫人的認可。
  
  「不要再考慮了。」老夫人挺起背腰。「身為你的二娘,我深為你的成就感到自豪,也為耽誤了你這麼多年而愧疚。現在,我不會再耽誤你的前程,你儘管聽我的安排沒有錯。
  
  那個小姑娘雖然可愛,但行事實在太魯莽,不適合作莊主夫人!但是亞仙就很穩重,又有大家規範,是你百中選一的好妻子!」
  
  「亞仙?!妻子?!」蘭兒傻了,她沒有聽到方清揚的答覆,也沒有看到方清揚銳利的目光往她這裡溜了一圈後,引著他的繼母往花園外走去。
  
  此刻她原本低落的心情更是鬱悶到了極點。她垂頭喪氣地想:小姑娘?這個小姑娘是誰?原來是老夫人要他娶陳亞仙?難怪之前在娘娘廟裡,陳亞仙那麼肯定地對她宣稱自己是未來的莊主夫人?
  
  她還以為自己可以阻止他娶妻呢,其實只要老夫人的一句話,清揚怎能不聽?
  
  何況紅葉說過,陳亞仙是這裡最有名的美女。而且,蘭兒這才想起,從她來到這裡後所看到的,方清揚對陳亞仙同樣很溫柔。
  
  想起在娘娘廟時自己的表現,真像個白癡!
  
  唉,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一想到清揚要娶別的女人心裡就好痛?
  
  蘭兒沮喪而悲慘地想著,無精打采地看著這滿園的春色。
  
  嫩綠的花葉在清風中搖曳,搖頭晃腦地彷彿在嘲笑她的無知。想到方清揚要與陳亞仙成親,以後這個花園裡會有他們的孩子玩耍……
  
  不!我不想看到那個!
  
  在他們成親前,自己無論如何要離開,她可不想稱呼那女人「表嫂」!
  
  就在她黯然神傷地為今後打算時,園丁抱著滿懷的花枝來了。
  
  她接過花枝,謝了園丁後,往後山根子的墳走去。
  
  蘭兒心中自此有了一道撇不開的陰影,然而她努力漠視它的存在,將自己的失落藏匿在歡笑的背後。
  
  *******
  
  這天,她與綠萼、紅葉走到大堤邊的桃林,觀看堤上的人們築壩修堤。
  
  看見遠遠走來一個男人,蘭兒低聲說:「喂,大柱來了,別讓他看見我們,否則告訴了清揚,他又得管我。」
  
  綠萼、紅葉同時抬頭往堤上看。
  
  「是二柱。」紅葉說。「他不會過來的。」
  
  果真,那個男人並沒有看見她們,轉身下了堤,消失在滿眼桃紅的樹林裡。
  
  蘭兒鬆了口氣,四處眺望著說:「這幾個月可把我憋死了,該好好玩玩去。」
  
  「小姐不可以亂跑,莊主會生氣的。」綠萼權威地說。
  
  「呿!」蘭兒嗤鼻道:「妳們還不知道嗎?我要是不跑跑,一定會生病的……喂,小心,二柱又轉來了,這次是往這裡來了喲。」
  
  綠萼、紅葉再抬頭往堤上看。
  
  這次是綠萼說:「是大柱,他一定是有事找妳。」
  
  看著她自信的神態,再想想紅葉先前的神色,蘭兒一愣。還沒來得及細思,那男人已經走到她們面前,將手中的草帽遞給蘭兒。「蘭兒小姐,此時的太陽很辣,莊主讓我把這個給妳。」
  
  「喂,你是大柱還是二柱?」蘭兒接過草帽,在他轉身時突然喚住他。
  
  他看了眼綠萼,說:「我是大柱。小姐有事嗎?」
  
  「沒,沒事,你去吧。」蘭兒說著讓他走了。
  
  等大柱的身影消失在堤上後,她轉向兩個丫鬟,湊在她們臉前看了又看,然後翹起一根食指對著她們晃動著說:「咦,有點不對喔!」
  
  「有什麼不對?」蘭兒的神態把兩個丫鬟嚇了一跳。
  
  「當然不對囉!」蘭兒板著臉說:「這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啊?」兩個丫鬟見她面無笑容,小嘴微翹,頓時手足無措。「什麼事?」
  
  「什麼事?」蘭兒將手中的草帽往頭頂一扣,雙手插在腰間,美目微瞇地說:「柱子兄弟是雙胞胎,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像,甚至連說話聲音、走路方式都一模一樣,我這麼聰明的人到現在都還常常搞混他們倆,妳們為何分得如此清楚?」
  
  她的聲音才落,眼前的兩張臉霎時比身邊的桃花還紅。
  
  見狀,蘭兒慧黠地笑了,用指頭點著兩個丫鬟的鼻子道:「哈哈,鬼丫頭,居然連我都敢瞞著?」
  
  綠萼、紅葉被戳穿了心事,當即面紅耳赤地辯白:「我們哪敢瞞著小姐?」
  
  遇到捉弄人的事,蘭兒如何能放過?只見她雙手往身後一背,板著臉孔,甕聲甕氣地說:「若想許配人,先得過本小姐這關,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知道小姐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可還是抵不過她的緊逼,兩個丫頭只好承認道:「是,都是他們啦……」
  
  看著她們漲得通紅的面孔,蘭兒大笑起來。「行,我去跟清揚說個媒吧。」
  
  「妳要給誰說媒?」正嘻笑間,坡下響起方清揚的聲音。
  
  蘭兒回頭,看見他正大步向自己走來,心裡頓時充滿了歡樂。
  
  他臉上帶著微笑,那雙明亮而黝黑的眼睛充滿自信和快活的表情,彷彿他的人生沒有煩惱似的。
  
  「幹嘛不說話?妳要替誰說媒?」就在她分神間,方清揚已經走到了她身邊。
  
  「哦,就是你的隨從和我的丫鬟嘛。」蘭兒回過神答道。
  
  「是嗎?」方清揚眉頭一挑,有趣地看著兩個藏身在蘭兒身後的丫鬟。
  
  「我若再不出面,恐怕哪天她們跟人跑了我都不知道呢!」蘭兒笑著看看柱子兄弟,那兩個質樸壯實的漢子因興奮和羞澀紅了臉。
  
  「小姐,妳又拿奴婢們開玩笑。」紅葉又羞又喜地說。
  
  「不,不開玩笑,是時候了。」想到方清揚很快會娶陳亞仙,而綠萼、紅葉嫁給柱子兄弟後自然得留在這裡,她勢必得獨自離開這裡,她的心裡一陣難受,但蘭兒還是正色道:「妳和綠萼都年長於我,本該稱呼妳們一聲姊姊的。多年來妳們精心照顧我,我理該替妳們做點安排。」
  
  綠萼、紅葉感動地說:「小姐,妳對我們已經很好了……」
  
  「好事,這真是好事!」方清揚立刻贊同道。「等春耕播種忙完後,我先去趟越州,回來後咱們擇日把這事辦了吧。」
  
  聽他說起越州,蘭兒一喜,忙對他說:「你要去替我尋姊姊?」
  
  方清揚點點頭,將她頭上的草帽戴好。「戰事已平息,朝廷正在與金議和,我想可以去看看了。」
  
  「清揚,謝謝你!」蘭兒高興地拉住他的手。隨即又擔心地說:「可是路上還是不平靜,你得特別小心,多帶幾個人去。」
  
  方清揚知道根子的遭遇在她心裡留下了不小的陰影,便安慰她道:「放心吧,我會帶柱子兄弟倆同去,他們可是一個頂十個呢。」
  
  「那就好。」聽他這麼說,蘭兒略感放心。
  
  *******
  
  可是就在方清揚臨出發前往越州時,蘭兒發生了一件事,使得他改變了主意,沒有帶柱子兄弟去。
  
  春耕播種結束後,歡樂的人們舉行了個傳統的迎神會。當地的迎神會是個十分喜氣而又熱鬧非凡的活動。活動當天,家家戶戶貼神像掛紅燈,當地有名望的地主富紳與官吏名流們都會相互拜訪。作為當地首富的大龍山莊更是迎神的主場,因此這天一早方清揚就叮囑蘭兒要好好玩,不可闖禍,還讓綠萼紅葉照看好她。
  
  整個上午蘭兒玩得果真高興,她從沒見過這麼盛大的迎神活動。方家的長明坊內佈置了迎神台,莊園大院內搭了戲台,各地的迎神舞隊輪番上去表演了一番,好不熱鬧。那些威儀動聽的簫鼓,辟邪的獅子舞和吞刀吐火、彩童上索等表演令她大開眼界……
  
  快到中午時,隊伍漸漸轉往他處,老夫人的丫鬟來喚綠萼紅葉幫忙收拾場子,於是意猶未盡的蘭兒只能獨自一人在長明坊內閒逛,心裡依然為迎神會上看到的一切激動著,覺得這實在是一次奇妙無比的經歷。難道這麼敲鑼打鼓、吹笛鳴鞭地迎接一番後,神仙真的會來眷顧芸芸眾生嗎?那麼神仙應該是什麼樣子呢?
  
  「咯嘰——」不小心,她的身子靠在了活動的雕花木門上,門開了。
  
  蘭兒走進去,看到是一間不大,但很潔淨素雅的佛堂。
  
  正中的佛龕上端坐著面目慈悲的觀音菩薩,她纖纖玉手單舉,比出個蘭花指,另一手輕托拂塵,面帶微笑如春風撲面,讓人看了渾身舒坦。
  
  「哦,這個觀音娘娘真美!」蘭兒讚歎著,走到神像前,用手輕輕撫摸著觀音潔白的手指,低聲說:「娘娘,大家在迎接妳,妳現身吧?」
  
  觀音依舊淡笑無語。
  
  蘭兒突然福至心靈,整整衣服,退後數步,跪在觀音身前的蒲墊上,虔誠地對神像磕頭,心裡默默念誦著:「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請您現身顯靈,幫助蘭兒找到失散的姊姊,蘭兒從此定每日香火不斷……」
  
  「先收拾這裡。」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和老夫人的聲音,蘭兒一驚,老夫人來了,可不要讓她看見我,否則又得生出事端。
  
  心念電轉間,她四處尋找藏身之處。想起那日在大龍山「娘娘廟」曾睡在神像上,她急忙走到佛像身前,摸索著想爬上佛像躲藏。
  
  不料忽聽「啪咑」一聲,菩薩左手的拂塵突然斷裂,露出一個凹下去的深槽,好奇心促使她不顧一切的往那裡看,頓時傻了眼。
  
  那裡頭整齊地放置了許多白銀和珠寶玉器,還有一堆堆黃澄澄的黃金。
  
  嚇,看不出來,這裡竟是個價值連城的寶庫!
  
  「妳在做什麼?」門突然被推開,老夫人手持銅煙袋威嚴地站在門邊。
  
  但當她看見開啟的蓮花座及呆立於蓮座前的蘭兒時,立刻神色大驚,急忙對門外的丫鬟說:「站到廊下,守在這裡不許人靠近!」然後將門關上。
  
  趁這機會,蘭兒竭力想把蓮座復原,可是她失敗了。
  
  她本能地轉身擋住蓮座,不讓氣勢駭人的老夫人靠近。
  
  「滾開!」老夫人面目凶狠地說。
  
  「不行,這是方家的財物,別人不該動!」蘭兒決心不退讓。
  
  「呸!妳知道什麼?」老夫人啐了一口。「這是我在方家辛辛苦苦二十年積攢的寶物,二十年來沒人知道的秘密竟被妳這個臭丫頭尋到,妳真是我的剋星!」
  
  說著,她毫不客氣地一把將蘭兒推開,其勢之猛令蘭兒踉蹌了一下。
  
  只見老夫人十分熟練地將蘭座還原,又撩起衣袖輕輕擦拭一番,像對待自己的孩子般細心。
  
  「妳的?妳私藏方家的財物不是跟賊一樣嗎?難道……」
  
  「啪!」一個耳光結結實實地落在蘭兒臉上,直打得她耳朵嗡嗡作響。
  
  「妳要敢對清揚或任何人講一個字,我定叫妳生死兩難!」老夫人陰險地威脅著,把她逼到佛像後。
  
  「妳要幹嘛?」蘭兒忍著臉上的火辣痛麻問道。
  
  「進去!這裡是思過室,妳進去好好思過!」老夫人厲聲命令。
  
  「不要!我不……」蘭兒掙脫她的控制,轉身往後跑,卻被一個金屬重物砸在後腦勺上,頓時失去了知覺。
  
  *******
  
  當她悠悠醒轉時,只見眼前一片漆黑,想張口,卻發現嘴被堵住了,而且手腳也被捆得死死的。
  
  「臭巫婆!人都被打昏了,還敢將我捆成粽子似的,就算到了陰曹地府也還有點鬼火吧,可是在這菩薩廟裡居然連一米亮光都不給!真是夠缺德的!」
  
  憤怒的蘭兒在心裡開罵,但還是難消心頭之氣。
  
  她靠著牆站起來,雙腳跳著摸索著門,可是還沒跳出十步,就摔倒了。
  
  不行,這樣是沒用的,白白自找苦吃,還是老老實實躺著等救星吧。
  
  她相信清揚一旦發現她失蹤了一定會來找她的,就算將整個山莊翻遍,他也會找到自己的。現在自己只能耐心等待了。
  
  然而對她來說,她最缺少的就是耐性。可是被關在這裡口不能喊,四肢難動,她又能怎樣?
  
  於是她生著悶氣,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也不知道被關了多久,蘭兒只知道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她已經沒了睡意,依然沒有人來救她。
  
  也許清揚還在跟人應酬,綠萼、紅葉一定想不到她正被關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口乾舌燥的蘭兒艱難的轉動舌頭,她覺得自己的體力正在流失,她有氣無力地在心裡鼓勵自己,她希望自己再睡著,那樣時間會容易過一些。
  
  可是……肚子好餓!她從早上等著看迎神開始,就沒有喝過一滴水。
  
  就在她既絕望又期待地想著天下什麼東西最好吃時,門忽然開了,令人欣喜的光明頃刻間將黑暗驅散。
  
  當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時,蘭兒欣喜異常。哦,她就知道他會來救她!
  
  「蘭兒……」方清揚快步走過來,將燈放在地上,扶起了她。
  
  「你帶好吃的東西來了嗎?」當嘴巴恢復自由時,蘭兒開口就問。卻因嗓子發乾,嘴巴疼痛而呻吟起來。「喔,我的嘴……」
  
  方清揚用手輕揉她的嘴唇和仍有紅痕的面頰,再將她手腳上的束縛解除。四處摸摸她的頭和肩臂,陰鬱地問:「妳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只是好餓……啊,好痛!」蘭兒說著,卻在方清揚的手碰到她的後腦勺時痛呼起來。
  
  「怎麼了?」方清揚立即轉過她的頭,撥開她的頭髮,看到一個大腫塊時,驚訝地問:「哪兒來的傷?」
  
  「一定是被老夫人用銅煙袋打的,我昏過去了才被她關進來的。」蘭兒說著探手摸摸後腦痛處,又立即縮回手。
  
  「該死的!」方清揚低聲咒罵了一聲,問她:「很痛吧?」
  
  「一點點。」看到他忿忿不平的樣子,蘭兒輕描淡寫地說,不想讓他太擔心。
  
  方清揚扶著她站起來,說:「是我不對,我早該將這事解決好。」
  
  「什麼事?可是……我現在好餓。」蘭兒感覺到他身上充斥的憤怒,知道他關心她,她很開心,可是對她來說此刻吃似乎更重要。
  
  方清揚神情依然緊繃,但語氣充滿了寵愛。「等下讓妳吃個夠,現在妳先隨我去個地方。」
  
  隨他出門後,看到繁星似錦,璀璨美麗的天空,蘭兒才知道自己已被關了大半天。
  
  當他們靠近「雅客居」大門時,蘭兒拉著方清揚的手本能地一縮,此刻她可不想見到老夫人。
  
  「別怕,有我在。」方清揚握緊她的手鼓勵她。
  
  蘭兒一挺胸,壯著膽說:「誰怕了?我才不怕呢。」
  
  方清揚低頭對她笑笑,但當他抬起頭時,笑容已經消失。「等會妳不要說話,聽我說就行。好不好?」
  
  他的要求很奇怪,而且目光堅決,於是蘭兒點頭答應道:「好,我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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