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520|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嚴沁]無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4-12-14 23:16: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無怨 作者:嚴沁

人生的道路上有很多的坎坷,一路走來,並不容易。
到了人老的一天,當他回顧往事的時候,
只求可以對自己說一聲:“我無怨無悔,就算重來一遍,我也不會改變我的選擇。”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4-12-14 23:17: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姮宜走進這山頂的別墅時,心中充滿了好奇。彷彿時光倒退了五十年,別墅裡的一切全是三十年代的,包括佈置,氣氛和人。  

  一個五十來歲,貌似管家的婦人陪著一位六十多歲,斯文又有氣派的夫人從半圓的樓梯上走下來。樓梯上鋪滿了又厚又軟的地毯,聽不到一絲聲音。那感覺——感覺是幽靈的來到。  

  姮宜不自覺的站起來,因為那位夫人已經走到她面前。那位夫人即使如今看來也是那樣的精緻,那樣秀麗,那樣的風華絕代,那樣雍容。  

  「請坐,林小姐。」夫人用悅耳的京片子說。  

  姮宜下意識透口氣。她正在想,這樣的夫人如果說廣東話,那就大剎風景了,夫人是屬於三十年代的,充滿了上海的風情和味道。  

  「我——我只能說廣東話。」姮宜結巴的。  

  「不要緊,我能聽。」夫人安詳的微笑。「你是林哲之讓你來的?」  

  「是。爸爸吩咐我來到此地,第一位要拜訪的人就是您。」姮宜十分恭敬有禮。  

  「是。哲之是你父親。」夫人又微笑一下。  

  姮宜開始偷偷的打量她。她穿了件黑色有暗花的絲旗袍。沒有戴首飾,只是耳朵上龍眼那?大的一對真珠耳環,越映得她膚色勝雪。  

  而且,她是纖瘦的,非常的飄逸清爽。  

  「哲之在電話中告訴我,你這次東來是預備在此地工作的,是吧?」夫人又問。  

  「是。夫人。」姮宜點點頭。她是個二十七八歲,風度氣派絕佳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高級知識分子。「我是應聘為此地一大學做教師,合約簽了兩年。」  

  「女孩子教書,很好。」夫人又說。「不過你不必叫我夫人,可以叫我宋安悌,或安慈安悌。」  

  原來夫人的名字叫宋慰慈。名字像三十年代的人。  

  「我只叫安悌好了,簡單些。」姮宜從皮包裡拿出一份禮物。「這是爸爸讓我帶給安悌的。」  

  宋夫人彷彿早已知道是什?,不出聲就接過去。  

  「這是爸爸的新書,叫《朝代》,在美國倒是挺獲好評的,爸爸希望安悌指正。」姮宜說。  

  「想不到哲之教學之餘還有興趣寫書。」宋夫人微笑搖頭。「這?多年,他倒真是沒變。」  

  「爸爸是個執著倔強的人,永不放棄自己的理想。」姮宜想一想說。  

  「是嗎?」宋夫人似有點恍惚。「是嗎?」  

  她始終沒有翻開書來看一看。  

  「本來現在美國放暑假,我請他跟我東來一遊,他卻不肯。」姮宜笑。「他說,還不是時候。」  

  「是,還不是時候。」宋夫人連連點頭。  

  姮宜很詫異,這位宋夫人怎?了?是人老了變很迷糊?成本來就如此?  

  就在這個時候,大門外走進一個書卷氣極重,又氣宇軒昂的年輕人——不,並不太年輕,他至少也過了三十。  

  「媽,我回來了。」他打招呼,又同姮宜點頭示意。  

  「啊!懷遠回來了,」宋火人立刻打起精神。「來,我替你們介紹,懷遠是我唯一的兒子。林姮宜是我老朋友的女兒,才從美國回來。」  

  宋懷遠極有禮貌的和姮宜握手。看真了,他是個十分好看的男人,好看在風度,在氣質,在修養上。  

  「我回來教書的,已有聘書。」她說。  

  「好極了,我也當教授,」他欣喜。從他眼裡可以看得出他真的開心。「以後可以交換心得。」  

  「我必須多請教,我沒有經驗,拿博士學位才兩年。」她由衷的。  

  她對這一切都好的漂亮男人也有好印象。  

  「你學什??計算器?」他問。  

  「為什?計算器?」她笑起來。「我學數學。」  

  「這倒令我意外。計算器是最流行的科目。」他說。  

  「我學數學,因為它接近真理。」她認真的。「對學問,我執著又不講道理。」  

  他眼中有異樣的光彩。  

  「猜猜看我學什??」他問。  

  她左右打量著他,想了半天,還是搖頭。  

  「看外表無法知道你學什?,」她笑。「但你的氣度,神經極像哈佛工商管理學院出來的。」  

  他先是一陣呆怔,然後大笑起來。  

  「你的眼光真這?利?或是猜的?」他叫。「或者媽媽一早就說過我學什??」  

  「見你之前不知道安悌有這樣的兒子。」  

  「你從哪兒看見我出自哈佛工商管理學院?」他再問。  

  「你和紐約一些大財團,大企業的高級行政人員很神似,那種氣派與自信是別的學校學生學不來的,」她笑。「只有哈佛的學生像你這樣。」  

  「該謝謝你的讚賞嗎?」  

  「我的學校也不差,我是是MIT的,麻省理工。」她頗為驕傲。  

  「女孩子能拿到數學博士的確不簡單,」他換一種口吻,「尤其是MIT的。」  

  「你們在唸書上該是旗鼓相當,」宋夫人微笑。「學校又是門當戶對。」  

  「那?,留在我們家晚飯?」懷遠說。  

  「好。」她也不客氣。談得這?融洽。  

  「你現在住哪兒?」宋夫人突然問。  

  「酒店。因為學校的宿舍還沒有替我弄好。」  

  「不如這樣吧!搬來我們這兒,反正地方多,以後你也不必自己弄飯什?的。」宋夫人慈樣的。  

  「那——怎?好意思,我在香港起碼住兩年。」她說。  

  「莫說兩年,住二十年,四十年又如何?」宋夫人笑。「我們這兒有五間客房,就算普通睡房,也有六間,你可以隨便挑選。」  

  「那——」姮宜還在猶豫。  

  「晚飯之後我去替你搬行李!」懷遠眨眨眼,他也有頑皮的時候。「媽媽好客,極怕寂寞。」  

  然而寂寞,誰又不怕呢?包括姮宜。  

  「那?,在拿到宿舍之前我住這兒。」她說;  

  「那像什?話呢?太見外了,」宋夫人溫柔斯文。「以我——我們宋家和林家的關係,這點小事也要計較?」  

  但是宋家和林家什?關係?父親林哲之並沒有告訴姮宜,她只奉命來拜訪,送書的。  

  「你就依了媽媽吧!」懷遠笑。「要不然媽媽今夜一定睡不穩。媽媽是這個脾氣。」  

  「是。我聽安悌的吩咐。」她只好說。  

  又閒聊了一陣,已是晚飯時候了。工人來請他們用飯,在那間淺黃色的飯廳裡,享受一餐極豐富的食物。尤其令姮宜驚訝的是,普通晚餐,也用著極其講究的銀餐具。  

  吃水果的時候,一個白衫黑褲的女工人始終侍候在一邊,又慇勤又有禮。姮宜想,在美國除非是洛克菲勒或肯尼迪,或羅賓遜家族才有這氣派吧!  

  當工人送上茶時,懷遠提出:「不如現在去酒店拿行李?」  

  他望著姮宜。  

  「我隨時都行。」  

  「那?早去早回。」宋夫人淡淡的。「我不等你們了,我習慣早睡,懷遠替姮宜安排一切。」  

  「是。我會。」他帶著姮宜離開。  

  「我沒有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她坐在車上。  

  「我也從來沒見過媽媽如此慇勤留客。」他笑。「我相信她一定極喜歡你。」  

  「我沒有和母親相處的經驗,」她說:「母親生我時難產而死,或只可以說是爸爸的女兒。現在正給我一個機會學習。」  

  「媽媽極容易相處,她是位開明的老人家,」他說:「爸爸在生時她曾顯赫一時,現在,只是個寂寞的老人。」  

  「你父親——聽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官。」她好奇的。  

  「是——是的!」他不置可否,彷彿不願提起。  

  姮宜對中國近代史不熟,但——彷彿記得沒有一個姓宋的大官。  

  「你們家裡全是極講究,極名貴的古董,我看連客廳門口那幅地毯都不簡單。」她聰明的轉了話題。  

  「你很有眼光,」他打著哈哈。「但——那也不算得什?,聽媽媽說以前在大陸上——」  

  他突然住口不說,是講錯了話吧!  

  她也不追問,不想令兩人之間尷尬。他們今天還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說說你的——家庭情形。」他勉強找話題。  

  「我只有父親。」她苦笑。「而且我只記得移居去美國之後的生活。以前——我是一片空白。」  

  「什?時候移民美國?」  

  「一歲多時。」她說。  

  他忍不住笑。  

  「一歲多,當然以前的一切全不記得啦!」  

  「不——我相信兒時的一切一定會有模糊的印象,」她皺眉。「但是我——真是一片空白。」  

  「小時候記憶力不好,腦筋還沒開。」他說。  

  「也許是吧!」她聳聳肩。「記不起以前,我的確覺得遺憾。好在我有一張照片。」  

  「哦」  

  「大約六、七個月時,剛會爬的照片,」她笑。「這是我最珍貴的一張了。」  

  「帶來了嗎?下次給我看看。」  

  「一言為定。」她說。  

  她的斯文中帶著幾分爽朗,是極受歡迎的個性。  

  「除了教書外,你還有什?打算?」他問。  

  「暫時沒有,遲些時候我想學古箏。」  

  「古箏?!」  

  「是培養內在外在美的極好訓練,」她說:「我極喜古箏的聲音,非常古典,非常高山流水。」  

  「什?叫『非常高山流水』?」他問。  

  「我很難解釋,那只是種感覺。」她想了一下。「或者是古箏音韻的流暢好像流水,又可以低八度高八度的彈,哎——我真是很難形容。」  

  「你到我們家住對了。」他說。  

  「什?意思?」  

  「媽媽是一流的古箏演奏者,」他笑。「她可以比美任何職業高手。只是她從不收學生。」  

  「我能例外嗎?」她十分嚮往。  

  「看你的造化。她那?喜歡你,或者她肯。」  

  她想了一陣子,臉色十分興奮。  

  「怎?到了此地,我的運氣會這?好?」她似在自問。「莫非真是東方利我?」  

  「誰說不是?離開泥土的花你可曾見它開得更美?」  

  她看他一眼,遂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姮宜在宋家就這?住下了。  

  她也被安排住在樓上,和宋夫人的臥室比鄰而居。臥室很大,起碼有四五百尺,佈置也極古雅。她欣賞的是,無論臥室或客房,每間都有自己獨立的浴室廁所。  

  這屋子實在是此地少有的講究。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此地是著名的寸金尺土。  

  學校還沒開學,她十分清閒。每天只看看書,陪宋夫人聊聊天,如此而已。  

  她在給父親哲之寫信,總得把近況報告一下。不知父親知道她搬來此地會有什?反應。  

  然後她下樓。  

  她以為星期天,宋夫人和懷遠都會在,但整個樓下靜悄悄的,連工人的影子幾不見。  

  她覺得奇怪。平日宋夫人足不出戶,她今天去了哪裡?那許多工人呢?一起放假?  

  花園裡一個花王在修枝剪葉,她走了過去。  

  「請問——人去了哪裡?」她柔聲問。  

  那五十多歲的花王抬起頭,看她一眼。  

  「是你,小姐,」宋夫人已把她介紹給全屋子的人了吧2「他們去做禮拜。」  

  「什??!做禮拜?全體?」她意外極了。  

  「是。我們全是基督徒,」花王說:「夫人用我們之前必會問清楚我們的宗教,這是很重要的。」  

  「夫人沒有問過我。」她說。  

  「你怎?一樣呢?你是小姐。」花王很老實。  

  「但是我也是基督徒,只是——不那?愛上教堂。」她笑。「我覺得上帝自會在我們心間。」  

  「做禮拜是重要的,」花王不同意。「聽牧師講道,可以增加人的靈性。」  

  姮宜當然不願和一個花王辯駁,她只笑一笑,離開花王,朝花園另一端走去。  

  宋家的大屋是極漂亮的,又大,又古典,又氣派,附近的房子沒有一家能比得上。然而這樣的房子只住著兩個主人和六七個工人,此地實在很不公平。她知道真有一家八口住一間百呎小房的事。  

  鐵閘門在響,電力使大門緩緩開啟,駛進一部黑色勞斯萊斯。後面跟了一輛長平治。  

  他們回來了,是吧!  

  姮宜喜悅的迎上去,先下車的是懷遠。  

  「去做禮拜也不叫我?」姮宜笑。  

  「看你屋子裡沒有聲音,以為你還沒有起床。」他淡淡一笑。極有書卷昧。  

  「我也是基督徒——」  

  「我知道。小時候我看見你受洗禮。」宋夫人說。  

  「啊——你看見我受洗禮?怎?我全無印象?」姮宜說。  

  「那時——啊!你才幾個月大,」宋夫人笑得勉強。「下星期我們一起去做禮拜。」  

  「好的。」姮宜回答。  

  宋夫人帶著工人們先進屋子。工人們都換下了她們的白衫黑褲,穿上普通的衣服,管家陳太太也在一邊。  

  「媽媽大概看著你出生的。」懷遠和姮宜走在後面。  

  兩人年齡相若,氣質相若,很自然的成了一對。他們倆相處猶如兄妹。  

  「相信爸爸也看著你出生。」姮宜說:「這屋子裡一切皆古舊,所以你也叫懷遠?」  

  「不知道。名字只是名字。」他淡淡的笑。「只要配合個人就行了,姮宜很配你。」  

  「有這樣的事?」她笑。「你是不是該叫宋彪?宋大龍之類的?」  

  「真頑皮。」他輕拍她肩,很溫馨的。  

  「在家裡我從不頑皮,因為只對著父親,」她說:「而爸爸卻是嚴肅的,我很少見他笑。」  

  「沒有理由。生活對他又不成負擔。」他說。  

  「不知道。我不敢問。」她笑。「雖然他是爸爸,感覺上並不接近。」  

  「不像我同媽媽相依為命。」  

  「這是什?話?你們的富足豐裕很少有人能比,還說相依為命?」  

  「只是比譬。」他也不反駁。「下午我們出去走走。」  

  「去那裡?」  

  「無所謂。我們總不能每天困在屋子裡。」他說。  

  「你不是常常去棋社下圍棋嗎?」她問。  

  「是。但不是在這陽光這?好的下午。」他望望天際。「想不想游水?」  

  「想,可是不喜歡去擠沙灘,」她搖頭。  

  「去別墅,那兒的泳池非常好。」他有點孩子氣。  

  「兩個人——算了。」她突然有點退縮。和他單獨在一起,她有點擔心。擔心什??她也不知道。  

  「你喜歡很多朋友一起?」他望著她。  

  他的眼神非常動人,溫柔而有情,是那種很容易引人陷下去的眼睛。  

  「也不是。我這人很極端,要不就喜歡自己一個人,要不就喜歡一大堆人。」她說。  

  「不曾有過男朋友?」  

  「我很挑剔。」她淡然搖頭。「我不喜歡外國人,也看不起不如我的留學生。」  

  「實在挑剔。」他笑。「你喜歡哪一種人?」  

  「驕傲得來有理由,自信得來有條件——」她說。突然想起,他不就是這種人?於是住口不說。  

  「怎?不說下去?」他目光炯炯的望著她。  

  「想不起還有什?。」她避開他視線。  

  「真想不到還有人跟我一樣挑剔。」他笑。  

  「所以我從來沒見過你有女朋友出現。」  

  「還沒找來,怎能出現?」  

  「安悌不催你?」她問。  

  「她的眼光比我更高!」他笑,「直到你出現,她不曾欣賞過任何人。」  

  「你們接觸的人太少了。」她避開正題。  

  實在不喜歡把話扯到她身上,這很彆扭。  

  「我的學生,我的同事,還有以前在英國的同學,」他搖搖頭。「也不算少了。」  

  「安悌自己也沒有什?朋友。」  

  「是。我只聽見她提過你父母。」懷遠笑。「你父親——教了一輩子大學?」  

  「是吧!我沒有問,理當如此。」  

  「那有不知父親以前做什?的女兒?」他看不過眼。  

  「說過跟父親不是很接近,而且——你對你父母以前的事很清楚?」  

  他一窒,好半天才說:  

  「自然——比你知道多些。」  

  「我們扯平,好不好?」她笑。「我是個不喜歡懷念舊事,不喜歡翻舊賬的人,可以——下午我們看電影去吧!」  

  「你個性如此,會不會和我們家格格不入?」  

  「目前為止,還沒有感覺到。」她說:「我看見你們起居室裡有很多很多錄像帶,誰看的?」  

  「媽媽,有時她看一些西片的片集。」他說:「她是很寂寞無聊的,六十幾年就這?過去了。」  

  「誰不是幾十年就過去了呢?」  

  「你不會明白,她——」他臉色變一下,不再說下去。「就要午餐,我們進去吧!」  

  「在你家養尊處優,不知道我搬出去之後還能習慣嗎?」她笑。  

  「在美國你們生活怎樣?」他好奇。  

  「極普通,沒有工人。」她說:「我弄飯,清理屋子,剪草及屋子外的工作請一個留學生做,生活簡單,一切機械化,如此而已。」  

  「你真自己做飯?」他好奇的。  

  「要不要試試?找一天放工人假,我來做晚餐。」她絕對有興趣。  

  「免了,免了,免得媽媽責怪、你是她的上賓,怎?可以進廚房?」  

  「你們家階級觀念重。而且你極怕安悌。」她說。  

  「她是媽媽,她養大我。」他的聲音低沉了。「這屋子裡的一切全由她作主。」  

  「你們家的維持靠你嗎?」她好奇的問。「哎!我是太多管閒事了。」  

  「當然不。我能幫得了什??我的薪水大概只能供得起一間兩千呎的樓,而此地連花園近三萬呎。」他苦笑。「媽媽極富有。」  

  「她做生意?」  

  「有些投資吧!本地不多,多半在國外。」他皺眉。「媽媽的慈祥,溫柔外,也有精明的一面。」  

  「安悌年輕時的美麗一定傾國傾城。」她由衷的。  

  「是——吧!」他居然承認了。「但傾因傾城又有什?用?也要在一些條件下妥協。」  

  「什?意思?」她不明白。  

  「啊——沒什?,沒什?,」他自知失言。「進去吧!」  

  她不再問,心中卻在想,是否有一個故事?  

  起居室裡,宋夫人正在看電視錄像帶,是看出名的長劇《豪門恩怨》。寫德州富豪們的家庭糾紛和感情。  

  姮宜從小在美國長大,她知道象電視裡的大牧場,大屋子,大公司在美國已算一流的了,這個片集頗真實,所以能長時間屹立不倒。  

  剛坐下,宋夫人「啪」的一聲用遙控機關了電視。  

  「小兒科。」她輕輕吐出三個字。  

  小兒科?指什??電視情節,電視裡形容的富豪?  

  「看過這電視劇嗎?」宋夫人問。  

  「看過了,美國比此地早一季播,很受歡迎。」姮宜答。  

  「你不覺得它虛假嗎?豪門是那樣的嗎?那些編劇太沒見過世面,太沒有想像力。」  

  「媽——」懷遠欲言又止。  

  「難道不是?小兒科。」宋夫人輕視的。「開飯吧!」  

  立刻有女工人出去吩咐廚房,立刻有人忙碌起來。  

  「下午不出去玩玩?」宋夫人雍容的問。  

  「我想游泳,姮宜想看電影。」懷遠說。  

  「那?依姮宜吧!」宋夫人溫柔卻果決的說:「太陽這?曬,何必遊泳?」  

  「其實——我沒有意見。」姮宜不好意思。  

  「女孩子不能沒有主見,」宋夫人說:「沒有主見的女人到那兒都吃虧。」  

  姮宜偷看懷遠,兩人會心微笑。  

  「是。我們下午就看電影。」他是百依百順的兒子。  

  「你已經習慣下來了吧!孩子。」宋夫人對著姮宜。  

  「是,是,當然。」她立刻說,「我還擔心住在這兒這?舒服,什?都不用動手,以後回家時,恐怕什?都不會做了。」  

  「那就在我們這兒住一輩子吧!」她淡淡的。  

  姮宜大吃一驚。住一輩子?那怎?行?她看懷遠,他眼中也是難懂的光芒。住一輩子?  

  住久了,姮宜發現宋家是沒什?客人的。  

  不止沒有客人,連朋友也不見。除了宋懷遠外出教書,星期天全家上下做禮拜外,宋家的孤立,像個孤島,和外間鮮有聯絡。  

  他們全家對這種生活也十分習慣,很快樂的樣子。只有一個人是每天出街的,那是廚房裡的大師傅,他買菜,也買各種必需品。  

  開學了,姮宜已分到宿舍,可是宋夫人說什?也不肯讓她搬出去,她只能讓那層千多呎的房子空著。  

  反正她和懷遠教同一間學校,雖上課時間並不相同,有時結伴行,有時各人開車也極方便。  

  宋家巨廈彷彿變成了她的家。  

  她有一點懷疑。宋家無疑是極富有,但錢從何來?夫人的投資大部份全在海外,她怎?管?每天在家電話遙控?家中放了幾百萬現款?  

  她覺得這些問題十分有趣。  

  接近深夜,姮宜想休息了。明天要和宋夫人一起做禮拜,還是早點上床吧!  

  她走過去窗邊拉窗簾,突然看見一個黑衣,黑褲,黑帽子的人在花園裡迅速走著,走向屋子。  

  她很吃驚,誰?他怎?進來的?誰替他開門?  

  她一向獨立慣了,膽子也大,隨便在屋子裡找一個裝飾用的厚玻璃保齡球,打開房門輕手輕腳下樓。  

  落到樓梯下,那黑衣神秘人正好進了客廳。  

  他們面對面的打個照面。  

  他看來全無表情,冷漠深沉,一眼望去,看不清模樣,只是精光閃閃的眸子。  

  正待問「你是誰?」背後聲音響起。  

  「請跟我來。」  

  姮宜吃驚轉頭,看見宋夫人隨身的女工人。  

  啊!是客人,約好宋夫人的。  

  她連忙閃身一邊,如果她出示玻璃保齡球,那真不知是怎樣一場笑話了。  

  望著黑衣神秘人高瘦的身影消失在一扇門裡,她才轉身上樓。  

  剛才那緊張的一刻,她竟沒看清那人的年齡,真是個神秘人,就像間諜。  

  回到房裡她也放開這件事,既是宋家朋友,她也不必多管閒事了。  

  第二天她也沒問,就這?半個月過去。  

  那天晚上月色很好,她在露台上吸新鮮空氣。宋家全年的冷暖氣其實並不健康。  

  十一點多鐘時,那神秘的黑衣人又來了。  

  他彷彿自己配有大門匙開門,似乎又有宋夫人賜予獨來獨往的權力。  

  此人是誰?  

  這一次,姮宜沒有下樓出洋相。  

  身為宋家客人,她沒有理由管人家閒事。但是她心中記住了這個黑衣人。  

  她開始留意,真的,每隔半月這黑衣人必來一次,很準時的。  

  他是宋家的朋友?或辦事的?  

  雖然隔得遠,但她看得出,那人氣質,修養都好,衣服剪裁也是一流,是——朋友吧!  

  後來,她也好像等朋友一樣,每隔半月總躲在窗邊張望,總見到那黑衣人。他們從沒有碰過頭。  

  她依然教書,上學放學,時間很穩定。  

  平日她也愛靜,極少外出逛街,看電影,吃飯之類,深得宋夫人歡心。  

  有時她陪宋夫人在起坐室裡喝茶聊天,講的都是現在的事,絕少提從前。  

  而且宋夫人絕對中國的,雖然她講得一口極優美的英語。  

  她穿旗袍,吃中國菜,喝中國茶。家裡一切也是中國傳統老規矩。也看古書,閒時畫國畫,下圍棋,彈古箏。唯一例外的,她信基督教。  

  「安悌不信佛教?」姮宜忍不住問。  

  「所有宗教都導人向善,」她只這?說:「信基督——是機緣巧合。」  

  機緣巧合?那是什??姮宜不敢再問。  

  懷遠也來喝茶聊天,他甚至沒有朋友。  

  「懷遠,有時間和姮宜一起出去玩玩,隨便到那兒去都行。」宋夫人總是說。  

  「姮宜想去哪兒?」他總是這?問。  

  很客氣,也親切,兩人之間的感情象兄弟姐妹。就是這樣,兄弟姐妹。  

  「外面有什?好去呢?我情願留在家裡。」姮宜說。  

  「在家會悶壞的。」宋夫人說。  

  「不會。我們可以打網球,懷遠,是不是?」姮宜笑。  

  「是,是,」他立刻答。「外面又擠又雜,哪有家裡的十分之一好?」  

  「你們兩個孩子!」宋夫人抱怨。  

  「下星期天我們去別墅游水。」懷遠立刻說:「很久沒有去別墅了。」  

  「在哪裡呢?」姮宜裝做感興趣的問。  

  「很古老,但極有味道的一幢大房子。」懷遠說:「在城外。」  

  「我沒有去過那?遠,在郊外吧!」  

  「城外應該算是郊外。」懷遠笑,「不過這是個小城市,城市城外也都擠在一起。」  

  「小而出名的城市。」姮宜說:「排頭幾名的世界金融中心呢!」  

  宋夫人看他們談得很好,在一邊也開心的笑。  

  很明顯的,她非常喜歡姮宜,有意無意間都在替她和懷遠製造機會。  

  但是——感情的事又誰能預料和控制呢?  

  宋夫人悄悄退出。  

  她常常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連近身工人都不帶,她做什??看書?  

  「你在美國——真的沒交男朋友?」他問。  

  「有什?真的假的?」她微笑。「我不喜歡平庸的人,男朋友一定要比我高明,這一點是我的固執。」  

  「美國那?大,找不到一個比你高明的?你的眼光也未免太高了。」  

  「未必。非我族類的我不交,比我高明的往往有了女朋友或太太,我不和人爭,我怕累,所以大多數的時候我寧願一個人。」  

  「我看你還是太驕傲。」  

  「或者是。爸爸也是個驕傲的人,他罵許多外國教授是垃圾,只會吹捧混飯吃,他只看得起真材實料的人。」  

  「看來要做你父親女婿還真不容易。」他笑。  

  「我寧缺勿濫,也許獨身。」她認真的。  

  「可是你沒有感情?」他打趣。  

  「錯了。只是感情固執,我只付出我要給的人,我決不試完一個又一個。」她淡淡笑。  

  懷遠望著她半晌。他實在是個風度,氣質,外貌都絕佳的男人。  

  「那?認為我怎樣?」他問。  

  「你太好,好得近乎完美,」她很坦率。「但是——你不覺得我和你太相似嗎?」  

  「啊!居然碰到一個自視跟我一樣高的女人,」他大聲笑。「我以為當世只有我一個人呢!」  

  「世界很大,而我們眼光所及之處太少。」她說。  

  「錯了。世界雖大,媽媽視線所到之處卻極大,多少人在為我挑女朋友?」他笑。  

  「選王妃嗎?」她不以為然。  

  「差不多了。」他半開玩笑。「但是至今仍未找到一個,除了你。」  

  「我?!」她大吃一驚。  

  「你當然不是媽媽的人選來的,你可以說機緣巧合,自投羅網。」  

  「這是什?意思?」她忍不住笑。  

  「你看不出嗎?媽媽認定了你。」他打趣。  

  「那倒是很有趣的事,」她全不分懷。「你以為會怎?樣?嗯!」  

  「我以為——」他聳聳肩。「誰知道呢?至少在目前,我和你還沒有通電。」  

  「我只信一見鍾情,」她笑。「一開始就通電的人才有希望。」  

  「我相信日久生情,」他哈哈大笑。「大概媽媽也這?以為,所以安排我們在一起。」  

  「對著你,我有照鏡子的感覺。」她說。  

  「不要太驕傲,試試看,可能會愛上我的。」  

  「好。我們互相試試。」完全是開玩笑。「大概安悌把我們生辰八字也算過了,我們倆的下一代,大概IQ最高,驚世駭俗。」  

  「會是外層空間來的人。」他笑得前仰後合。  

  一個黑衣,黑褲,黑帽,黑鞋的人靜悄悄的進來,簡直無聲無息的。  

  直到來到他們面前。  

  「咦——表哥,你怎?來了?」懷遠意外的站起來。  

  表哥?!那神秘的黑衣人!  

  那表哥沉聲講了句什?,姮宜沒聽到。  

  「好,我讓工人通報。」懷遠說。  

  按鈴,工人進來。  

  「啊!表哥,我給你介紹,林姮宜,媽媽最喜歡的女孩子,」懷遠很頑皮似的。「和我一樣在教書。」  

  「林小姐。」深沉冷漠,精光四射的眸子在她臉上掃過。  

  她心中忽然震抖,這個男人——似曾相識,她在那兒見過他?自然絕不是第一次相見那夜。  

  「表哥。」她只能跟著這?叫。  

  懷遠連名都沒說,他是個疏忽的人。  

  黑衣表哥已隨工人走進去見宋夫人。  

  「我這表哥極能幹,極出色,他幾乎可以拿諾貝爾獎。」他說。  

  「幾乎可以拿,但未拿到。」她說。  

  「因為沒有政治背景。」他說:「你別太天真,現在的奧運會、諾貝爾獎根本滲入了政治。」  

  「那——豈不是可惜?」  

  「天下可惜的事太多了,哪在乎一件?」他笑。  

  「表哥也在這城市?」  

  「當然不。他常住歐洲,」他說:「他掌管著宋家所有的生意。」  

  哦!難怪他每半個月來一次,來報告的。但為什?是深夜?又這?神秘?  

  有人在歐洲替他們打理一切,難怪可以足不出戶,越來越富有了。  

  但是表哥——他是怎樣的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4-12-14 23:18: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週末,懷遠果然帶姮宜到別墅去玩。  

  那別墅——可真像城堡,關上密不通風的厚重鐵門,外面恐怕要用大炮攻城才進得去。  

  「怎麼會有這樣的房子?」她笑。  

  「我告訴過你極古老的。」  

  「但是怎能像城堡呢?」她還是笑。  

  「當年也許為安全。」他淡淡的說:「父親的身份不同,安全自然最重要。」  

  「宋伯伯做的是什麼官?」她忍不住問。  

  「也只有過比一般大些的官兒吧!」他支吾。  

  「你們家為何如此富有?簡直富可敵國。」  

  「這倒是祖上傳下來的,」他提高聲音。「宋家祖先,原是全國最有錢的,叫財神爺。」  

  「是嗎?有這樣的事?」她很好奇。「可不可以講多些給我聽?我對近代史很有興趣。」  

  「我家的歷史並不是近代史,」他有點尬尷。「有一點兒牽連就是。」  

  「能講嗎?」  

  「自然能。有空我慢慢告訴你。」他說。  

  「今天不能講?」  

  「今天來打網球的。」他笑。  

  後園有個極好的網球場,旁邊還有個奧運標準的泳池,十分講究。  

  「這都是後來加建的。」他解釋。  

  「這麼好的地方,沒有人住,沒有人用豈不可惜?」  

  「我們不是來了嗎?」他笑。  

  網球架什麼早已弄好,反正此地一樣的有不少工人。  

  他們坐在太陽傘底下。  

  「打完網球去看屋子裡的佈置。」她說。  

  「很特別。民國初年的佈置,祖父留下的。」他說。  

  「你家的人都很傳奇,祖父又是什麼人?」  

  「他?!不就是財神爺咯!」  

  「又開玩笑。」她瞪他。  

  「說真的又當開玩笑,」他搖頭。「反正我家一切皆傳奇,又是近代史,你說的。」  

  「的確給我這種感覺。」她笑。「從爸爸的話裡也聽出來。」  

  「哦——他說了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她還是笑。「但是從小到大,我從他話裡感覺出來的。」  

  「他常常講我們?」他問。眼光很特別。  

  「我想——以前他和安悌他們是極好的朋友。」  

  他想了一想,沒說下去。  

  有個穿黑衫褲的女工人推了一車冷飲出來,很周到的服侍他們。  

  「這別墅現在住著多少人?」懷遠突然問。  

  女工人有點吃驚,但不是立刻回答。  

  「我們一共六個工人管理別墅,但是——老王的女兒現在也住在這兒,一共七個。」  

  「老王的女兒?」他聽不懂。  

  「少爺,請別生氣,我知道這是不應該的,」女工人很害怕的樣子。「我們不該讓外人進來,只是——」  

  「我並沒有生氣。」懷遠笑一笑。「只是什麼?」  

  「去年老王老婆死了,他那女兒又非常不聽教,老王怕她學壞,只好帶在身邊——」  

  「這是小事,無所謂的,」他笑。「別墅這麼大,我們又不常來。讓老王帶女兒住吧!」  

  「是。謝謝少爺。」女工人退開一邊。  

  「老王是誰?」桓宜問。  

  「是老花王,從他上一代開始,幫了我們家七十多年。他四十多歲才結婚,生了個女兒寶貝得不得了,大概寵壞了。」  

  「他今年多少年紀?」  

  「總有六十多歲了吧?」他不肯定。  

  「他的女兒大概正是危險年華。」她搖頭。「這個城市太小,太擠逼,容易學壞。」  

  「關在這城堡裡,想學壞也不行了。」他笑。  

  然後他們開始打網球,兩個人都有不錯的水準,可以說是旗鼓相當。  

  坐下來休息,時,女工人又走前來。  

  「請問少爺中午想吃什麼?」  

  「你說,姮宜。」他望著她。  

  「隨便。我喜歡簡單一點的,清淡一點的。」她說。  

  「但是小姐——」女工人偷看懷遠,她已認定了,這位小姐身份不簡單。「中式或西式。」  

  「中國人當然中式。」她笑。  

  女工人領命而去。  

  「要不要游一陣水?」懷遠問。  

  「現在下池,豈不是等於洗澡?」她叫。「那麼清的一池水,太浪費了。」  

  他只淡淡一笑,也沒再說什麼。  

  又坐了一陣,他們回到冷氣開放的大屋裡。  

  這麼舒適的環境,又這麼輕鬆的工作,難怪工人們都忠心耿耿了。  

  「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家裡的氣派,」她說:「這兒——真的好像置身民國初年,不習慣。」  

  「可以發古之悠情啊!」  

  「我的『古』代應該是唐朝,明朝之類,我喜歡那些朝代的味道。太平盛世有太平盛世的風味,兵慌馬亂之時也很浪漫。民國初年或清朝,我不喜歡。」  

  「你大概看了太多歷史武俠小說。」他笑起來。「兵慌馬亂之際還有浪漫?」  

  「浪漫是心裡的一種感覺,又不是什麼行動。」她瞪他一眼。「你總笑我。」  

  「你有一種普通女孩少見的天真。」他說。  

  「可能出身環境單純。我其實很獨立。」  

  「不是——我的感覺與這些無關,」他想一想。「你看世界都是美好的一面。」  

  「自然也看壞的地方,只是很少機會。」  

  「跟我一樣,」他競歎口氣。「我們環境都太單純,狹窄,我們被刻意保護。」  

  「我並沒有——」她不同意。  

  「有。或者你不覺得。」他彷彿看得清楚。「我們是動物園或家中寵物,與野生的那一群不同。」  

  「尤其你,你大概是罕有動物,被特別保護的。」  

  「我是熊貓?」他大笑起來。  

  一個女孩子混身是汗,穿一條廉價的花布裙,一件幾塊錢的紅色T恤。高大,苗條,一頭的濃髮自然被在肩上,臉色古銅,眼中是不馴的光芒。她經過客廳,赤著腳奔進後廊,一副自然,無拘束的樣子。  

  她甚至沒有看客廳一眼,  

  「她是誰?」懷遠皺著眉問。  

  他決非不高興,而是心中有絲震撼,這個充滿了原始野性的女孩是誰?她看來才十七、八歲。  

  「她是老王的女兒梅花。」女工人說。  

  「梅花?」懷遠說。這名字他就這麼記下了。  

  「她一定剛從外面回來,一身是汗,髒得要命。」女工人厭煩的。  

  「由得她吧!她只不過是個小女孩!」他搖搖頭。「你下去吧!吃中飯時通知我們。」  

  「是。」女工人退出去。  

  姮宜望著他一陣,彷彿要看到他心中。  

  「那個叫梅花的女孩子很特別,」她說:「我沒想到她是這樣的。」  

  「是。」他只簡單的回答。  

  「我對她很有興趣,不妨請她來聊聊天。」她提議。  

  「不好吧!人家又不認識我們,」他又微微皺眉。「也不知道談不談得來。」  

  「相請不如偶遇,下次吧!」她很瞭解他的意思。  

  他微微一笑,很感激。  

  然後工人來請他們吃飯。一直沒再看見那個叫梅花的女孩子出現。  

  飯後,姮宜回房休息一下,懷遠獨自到花園散步。  

  他心中有一種奇異的情緒起伏著,如果困在房子裡,他會非常不安。  

  慢慢的走著。雖然中午的陽光灼人,他很能忍耐。  

  他想再見一次梅花。  

  也不知為什麼,見了那女孩子後他的心就不安,若有所牽,若有所望似的。  

  他只能出來散步。  

  他知道。梅花是屬於陽光的,她那種女孩只有在陽光下才得到。  

  游泳池那邊有點聲音,他循聲走過去。  

  啊!梅花在泳池裡,像一條活潑白鮫魚。  

  一見到她,他的心就立刻安定了,不止安定,還有說不出的興奮。  

  他就默默站在池邊望著她。  

  一個翻身,她看見了他。  

  「嗨!」她好自然的打招呼,完全不像下人對主人。「你就是他們說的宋懷遠?」  

  「是。我就是宋懷遠。」他笑。  

  「長得不錯嘛!」再翻身,她爬上泳池,肆無忌憚的盯著他看。「不過太文弱了。」  

  她是那樣青春,那樣健美,全身充滿活力。  

  用手掠一掠頭髮,顯出她原本十分清秀的小臉。  

  「你叫梅花?」他問。  

  「是啊!梅花,好不好聽呢?」她仰著頭笑,細小整齊的牙齒十分健康。  

  「很好。擔是——為什麼叫梅花?」他故意問。他一直在找話題跟她聊天。  

  「梅花是我國名花啊!」她野性的黑眸閃著光,「老爸大概想我是全國最漂亮的女孩,所以叫梅花。」  

  老王還有很強的民族意識呢!  

  「你的確很漂亮。」他由衷的。  

  「是嗎?」她自然的轉身,天真得令人由心眼兒喜歡。「你不生氣我偷用你的游泳池?」  

  「你每天都可以游。」他說。  

  「是你說的,不准後悔,」她指著他叫。「為了游泳,我不知道被老爸罵了多少次。」  

  不遠處,老王氣急敗壞的奔過來,一臉孔誠惶誠恐狀。  

  「少爺,對不起,是我該死,梅花縱壞了,她又偷用你的游泳池。看在我老頭份上,請別責怪。」他說。  

  「她每天都可以游。」懷遠淡淡的。「泳池是給人游的。」  

  「少爺——」老王愕然。  

  「聽見了嗎?老爸。」梅花放肆的哈哈笑。「宋懷遠說以後我每天都可以游。」  

  「梅花,你膽敢直呼少爺名字——」老王駭壞了。  

  「由她吧!她只是個孩子。」懷遠拍拍老王,朝另一邊走開。  

  但是梅花——他心中又起了一陣波動。  

  又是週末。  

  懷遠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雖然他和姮宜都陪著宋夫人,他已失去了平日的安詳。  

  「有事嗎?懷遠。」宋夫人問。  

  「沒有,當然沒有。」懷遠下意識的看看表。  

  宋夫人和姮宜笑一笑,這表示他的確有事。  

  「有事你就走吧!不必陪我們。」宋夫人笑。  

  懷遠把視線移到姮宜身上。  

  「我們去別墅打網球,如何?」他問。  

  「我沒有問題,你決定。」她說。  

  她並不很喜歡那古老的別墅,她不習慣那些民國初年的佈置,和她格格不入。  

  「去吧!」宋夫人鼓勵。  

  「這就去。」懷遠站起來。「越來越覺得我缺乏運動,我是太文弱了一點。」  

  姮宜跟著站起來,像個柔順的小妻子。  

  宋夫人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笑得很滿意。  

  還是懷遠開車,他看來略有興奮。  

  「其實家裡也有個網球場。」桓宜說。  

  「不想吵著媽媽,她愛靜。」很好的理由。  

  「家裡已經太靜了,」她說:「有時我在房間裡,會突然覺得整個屋子只有我一個人。」  

  「你怕?」  

  「倒不是怕,感覺很特別。」  

  「寂寞?」他再問。  

  「大概有一點點,」她不否認。「以前在美國雖然只有我和父親,但很有聯繫,我知道他一定在家。」  

  「其實我們都整日在家。」他說:「會不會我們之間缺少——溝通?」  

  她看他一眼,不覺得和他該有什麼溝通,她只是他家的客人。  

  「沒有那麼嚴重。」她笑了。  

  「聽說你還保持著學校給你的宿舍。」他問。  

  「是。這是我應有的權利。」  

  「為什麼呢?想隨時搬出去?」  

  「那倒沒有。」她仰著頭笑,露出飽滿精緻的額頭。「也許美國住慣了,權利對我很重要。」  

  「可是你本人並不美國化。」他說。  

  「因為我住在你家,依你家的情形,習慣起居。」她聳聳肩。  

  「那是說現在的你並不是你?」他很敏感。「換句話說,你失去自我?」  

  「你總是把事情嚴重化了,」她搖頭。「安悌聽見是不是會不高興?」  

  「那是另一回事,你的感受比較重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說。  

  「如果你不願意再住在我們家,你可以搬出去,」他正色說:「你有自由。」  

  「謝謝你。」她淡淡的。「有這需要時我會搬。」  

  汽車繼續前行。  

  「你的個性是否倔強?」他問。  

  「沒有真正探討過,」她說:「我生長環境單純,沒有機會讓我發展個性。」  

  「父親很依你?」  

  「我是獨女。」她笑。  

  兩人之間似乎只有這些空泛的話談,並不熱烈。  

  「你呢?」過了一陣她問。  

  「我?文弱書生。」他獎。  

  「什麼時候想起這幾個字的?」她也笑。「我對你並沒有這種感覺。」  

  「記不記得別墅裡那個梅花?她說的。」他淡淡的。  

  「哦!那個又漂亮又不馴的女孩子。」  

  「她說真話,而且是對我第一印象,比較真。」  

  「你對這幾個字耿耿於懷?」她望著他。  

  「當然不是。」他淡淡的笑。「既然別人有這印象,我自小又不喜歡做文弱書生,就增加運動啦!」  

  「以後每天起床我們可以在花園裡跑步。」  

  「好。每星期我還是喜歡來游水,打網球。」他說:「正如你所說,困在屋子裡很寂寞。」  

  「困在屋子裡?我可沒這麼說。」她叫。  

  「你覺得在外面單獨生活會怎樣?」他好奇的。「我也可以申請一層宿舍。」  

  「安悌會怎麼說?」她立刻想到宋夫人。  

  「她一定不同意,」他想也不想。「她認為我離開家門就會吃苦。」  

  「如果我是你,就出去證明給她看。」  

  他好奇的望她一眼,似乎被鼓勵了。  

  「我真要好好考慮這問題。」他說。  

  「我沒有鼓勵你。」她笑。  

  「我只是努力在擺脫文弱兩個字。」他也笑。  

  別墅的大鐵門為他們開了,真是好像進入城堡一樣,只少了一條護城河。  

  傭人們列隊歡迎他們,像上次一樣。  

  「有沒有檢閱儀仗隊的感覺?」她打趣。  

  他沒出聲,臉色有點改變。  

  一直到屋子裡面,沒見到梅花,連老王都不在。  

  「你喜不喜歡古舊字畫?」他突然問。  

  「喜歡,但不很懂。」  

  「可以去書房看,還有藏書室。」他指一指。「祖父的珍藏很多。」  

  「放在這種地方不怕遺失?」  

  「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他眨眨跟笑。  

  立刻有傭人送上茶啦,點心啦。  

  「知道我們來?」他問。  

  「是。管家打過電話來。」傭人恭身回答。  

  「等會兒我們要游水,讓他們預備。」他說。  

  「哎——要不要重新換水?」傭人問。「早上——早上梅花在池裡游過。」  

  「不必,太費時。」他揮一揮手。  

  「這屋子裡的人彷彿對那個小梅花沒有辦法,她像個小霸王。」她笑。  

  「是吧!她只是個孩子。」他不置可否。  

  「你先去游泳吧!我想休息一陣,大概昨夜沒睡好,頭有點昏。」  

  「我陪你。」他很體貼。或者這只是教養。  

  「不必。又不是外人。」她笑。「快去爭取太陽,我好一點時立刻找你。」  

  他只考慮了一秒鐘,就同意了。  

  「你想參觀或休息,自己選擇。」他說:「當這兒是你自己的家。」  

  她不出聲,只是笑。  

  事實上,她又怎會當這兒是自己的家呢?她不是那種人,她和宋家沒有關係。  

  她想上樓休息,梅花經手輕腳,笑瞇瞇的進來。  

  「喂!你就是宋懷遠的未來老婆?」梅花望著她笑。  

  「我叫林姮宜,不是宋懷遠的未來老婆,你弄錯了。」姮宜溫和的說。  

  「但是他們大家都說你是未來女主人。」梅花不信。  

  「不會。該相信我的話。」  

  「但是你和宋懷遠看來很像,很配的樣子。」小女孩有她的固執。  

  「相像並不一定是相配,我和他最多象兄妹。」  

  「我擔心你做了女主人不准我游水。」梅花伸伸舌頭,逕自坐了下來。  

  她是完全無拘束的。  

  「放心。永遠不會有這種事發生。而且你這麼美的女孩子,大家都喜歡你。」  

  「喜歡我有什麼用,要我自己喜歡才行。」梅花做一個奇怪的表情。  

  「你有性格。」姮宜笑。  

  「我野,我沒有教養,我是丫頭,」她又扮個鬼臉。「爸爸說的,永遠登不了檯面。」  

  「老王跟你開玩笑的。」桓宜耐著性子。  

  「那個宋懷遠呢?」梅花四處張望。  

  「他去游水了。」  

  「哇!好在我沒去,」梅花拍拍自己黑得發亮的皮膚。「否則不是碰個正著。」  

  「不要擔心他,他是很好的人。」  

  「他是文弱書生。」梅花笑。  

  哦!原來這四個字是梅花說的。  

  「你怎麼不去游水?怕白皮膚變黑?」梅花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充滿好奇。  

  「不是。我想先休息,等一會兒去。」  

  「我們一起去,好不好?」梅花的黑眸亮晶晶。  

  「好。」姮宜不想使她失望。  

  「我去換泳衣,然後來找你。」她一溜煙跑了。  

  姮宜才換好泳衣,梅花已站在房門口了,她動作真快,鮮紅色的泳衣一看就知道是廉價貨,但穿在她身上。配著她深棕色的皮膚,卻一樣的耀限。  

  「哇!你的泳衣真漂亮,外國貨嗎?」梅花「嘖嘖」讚歎。「今年最流行的樣子呢!」  

  「你喜歡下次給你帶一件來。」  

  「真的,真的?說話不能賴,真的?」梅花雀躍著。眼睛射出極美麗的光彩。  

  「當然真的。」姮宜微笑,好天真,好容易滿足的孩子。「你要什麼顏色?」  

  「紅色,好不好?」  

  「好。我們一言為定。」姮宜開心的。  

  她是真心喜歡這直爽,天真,純樸的女孩子。她的不馴,她的不羈其實只是她美態的一部份。  

  「你是好人,姐姐。」梅花也懂方寸的。「不像宋懷遠高高在上,永遠是少爺,別人都要對他低頭似的。」  

  「懷遠本身不是這樣的人,」姮宜解釋。「他人很好,很和善。只是他的環境如此,不能怪他。」  

  「你說他是好人就算好人吧!」梅花說話完全不經大腦。  

  姮宜微笑,沒表示自己意見。  

  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特色,她無意改變人,當然,她也不會讓任何人改變她。  

  泳池邊,懷遠坐在太陽傘下,好像還沒有下過水,看見姮宜和梅花手挽手而來,他好驚訝。  

  「你們——你們——」  

  「梅花約我來游水,」姮宜淡淡的。「歡不歡迎?」  

  懷遠站起來,竟紅著臉,吶吶不能成言。  

  「當然——歡迎。」他對梅花點點頭,轉身跳入池。  

  他竟怕羞了,是不是?  

  「我們也游。」梅花拖著姮宜跳下水池。天真的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是有些事情發生了,對吧!  

  星期天,姮宜主動的要去別墅。  

  「真要去?」懷遠不敢正視她的眼睛。  

  「我只是提議,去不去由你。」姮宜頑皮的。  

  「你——你可別誤會,」他的臉又紅了。「我其實——其實——」  

  「其實什麼?我又誤會了什麼?」姮宜不放過他。  

  「今天我們不去,免得被你笑。」懷遠也會孩子氣。  

  「看你,小心眼兒。」姮宜白他一眼。  

  兩個人始終象兄妹一樣,和諧,親密,但不是愛情,他們都很明白這一點。  

  其實正如梅花所說,他們像極,也配極,為什麼沒有發生愛情呢?誰知道。  

  「那——吃完午飯去?」他妥協。  

  「當然。我答應了梅花送她泳衣,另外還給她買了兩套運動衫。」  

  「你們竟那麼談得來?」他驚訝。  

  「她只是個天真、單純的小女孩,」她說:「外表上她成熟,年齡十八也不算太小,只是——她思想單純些,也許長久住在鄉下的緣故。」  

  「也許是天生。」他加一句。  

  「諷刺她嗎?」  

  「真話。老王過世的太太我也見過,個性、言談就像梅花。你讀過遺傳學嗎?」  

  「那麼冷門的功課,沒有。」她說。  

  「她完全可能遺傳了母親的因子。」他笑。  

  「別講遺傳學了,要去就準備。」她站起來。  

  就在這時,黑衣人——不,表哥從大門匆匆而入。  

  這回看清楚了,他長得極好看,是個正派的精明男人,但是他臉帶病容。  

  「表哥,你——不舒服?」懷遠迎上去。  

  姮宜也好奇的迎上去——她對這神秘表哥始終有一份好奇心,而且很強烈的。  

  「我——見姨媽。」他冷淡得軟弱的說。  

  「你先坐下等一等,休息一下,我叫人通報。」懷遠不由分說的讓他坐下。  

  姮宜立刻吩咐工人通報。  

  「你坐飛機趕來?不舒服遲兩天沒關係。」懷遠說。  

  「不礙事,老毛病。」表哥低聲說。  

  「老毛病——不是根治了嗎?」懷遠詫異。  

  不知表哥低聲講了句什麼,姮宜聽不見。  

  工人匆忙出來。  

  「夫人請表少爺去書房。」  

  表哥立刻撐起身子,大步朝書房走去。  

  他完全不顧自己的病?  

  姮宜皺眉。這人——不必在宋夫人面前象只忠心的狗一樣,他該有自己。  

  「表哥是媽媽姐姐的兒子。」懷遠說。  

  「他很忠心。」姮宜衝口而出。  

  她是忍不住任何話的。  

  「忠心?!不,不能用這個字眼,他是我們宋家的一份子。」懷遠說。  

  「盡忠家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姮宜冷冷的笑。「有點——奴才相。他又不姓宋。」  

  「你——怎能這麼說?」懷遠睜大了眼睛。「你好像看不起他,其實——他盡忠職守。」  

  「大家姓宋,你為什麼不必盡忠職守?」她反問。  

  「我——我只是讀書人,不懂生意。」他理直氣壯。  

  「忘了你是哈佛工商管理的?」姮宜笑了。「教書其實很委屈你。」  

  懷遠想一想,眼中漸漸凝聚了疑團。  

  「表哥是我的早期校友。」他說:「他也是讀書人。」  

  「是不是?母親偏心兒子。」她笑。  

  「不——」他掙扎著。「表哥是個商業奇才,我不是,這與讀書沒關係。」  

  「或者是吧!」姮宜看一看走廊。「他甚至抱病工作?」  

  「他坐我們自己的飛機,十一個座位的噴射機。」他說:「機上有醫生、護士。」  

  她呆怔半晌。她從來沒想過宋家會富有到如此這般。不是小型飛機,像美國國內私人飛短途的。他們的是飛長途吹射機。  

  「工業界的頂尖人物都這樣分秒必爭?」她問。  

  「應該是。一分鐘之後價位可能高幾個或低幾個,何況我們的生意不止價位這麼簡單。」他說。  

  「那是什麼?製造軍火庫?」  

  「你真會開玩笑。」他住口不說。  

  走廊上還是一片沉寂,表哥還在書房裡沒出來。  

  「你進過書房嗎?」她忽然問。  

  「自然進去過,為什麼問?」  

  「很好奇。書房裡有著什麼?」  

  「有著什麼?」他叫起來。「當然是書、書檯、書櫃,你以為還有什麼?」  

  「不知道。」她笑。「我想至少有部巨型計算機,好控制全世界的生意。」  

  「你把媽媽想成怎樣的人?」他也笑。「媽媽在書房看書,習畫,彈古箏,你想到哪兒去了?」  

  「我沒有想過安悌,只是表哥令我好奇。」她說;  

  「啊——表哥,」他壓低了聲音,怕被人聽到似的。  

  「表哥對人冷淡是有原因的。以前他有個女朋友,外號哈佛才女,他們感情極好。就在要結婚那年,她意外喪生。」  

  「真的?」她睜大了眼睛。  

  「是。她撞車,但不是她的錯,另一部車撞她,跌下山崖。」他說:「表哥以前熱情爽朗,從此變了一個人。」  

  「他仍獨身?」  

  「哪有當年那樣出色的未婚妻?世界凡脂俗粉很難入他眼了。」他說。  

  「誇張。我也看不出他有什麼了不起。」她不以為然。  

  「外表當然看不出,要和他深談,看他工作。」  

  「怎麼深淡?我甚至不知他的名字。」她笑。  

  「他叫宋懷中。」他說。  

  「你的阿姨也嫁姓宋的?這麼巧?」她問。  

  「當然不是。表哥過繼給媽媽,大阿姨另外嫁了。」他下意識的望望走廊。「別說他了,好不好?」  

  又過了一陣,那表哥宋懷中始終沒出來。  

  「要不要去看看安悌需要幫助嗎?」她問。  

  「不必。書房不止一個門,說不定表哥早走了。」他說。  

  「哦——」她拖長了聲音,掩飾內心的失望——失望?!她為什麼失望?「我覺得宋懷中這名字不襯他。」  

  「下次你可以自己問他原名。」他笑她稚氣。「名字有什麼襯與不襯呢?」  

  「走吧!我們不是要去別墅嗎?」她大聲說。  

  「哦!被表哥這麼一掠,幾乎忘了這件事。」他得高興。「我等你換衣服。」  

  「不換了,拿了梅花的東西就走。」  

  宋夫人從書房走了出來。  

  「要出去?」她和藹的問。  

  「表哥呢?」懷遠問。  

  「他不舒服,我讓他上樓休息。」宋夫人淡淡的說:「他會在這兒住幾天。」  

  「真的?太好了,可以和表哥長談一次了。」  

  姮宜只是笑,心中卻也頗高興。  

  「要去就早去,」宋夫人指指窗外。「可能會下雨,天色並不正常。」  

  他們倆也伸頭望一望,果然,天邊有黑壓壓的雲。  

  「城外一定已經下雨了。」姮宜說。  

  「也許是。」宋夫人說:「改天去吧!懷中晚上可以和我們一起吃飯。」  

  懷遠看看姮宜,明顯的有失望的表情,  

  「去別墅看看字畫古董,也不必遊泳了。」她是很善解人意的。  

  「也好。上次你說過想看的。」他又興奮起來。  

  「那麼早去早回。」宋夫人安詳的坐下來。「我等你們晚飯,不要遲到。」  

  「好。不會遲到。」他開心得像個孩子。  

  姮宜上樓拿梅花的東西,他就陪著母親坐。  

  「表哥什麼事趕得匆忙?」他問。  

  「沒什麼事。」宋夫人永遠淡淡、安詳,世。界上大概沒有任何事令她情緒起變動。  

  「我看他的病並不輕。」  

  「醫生就來替他看了,」宋夫人有條不紊的。「我讓他在此地休養,好有人照顧。」  

  「表哥在歐洲太忙了,為什麼不要我去幫他?」他說。  

  宋夫人有些變臉,瞪他一陣又搖搖頭。  

  「那些生意你碰都沒碰過,你能做嗎?」  

  「我可以跟表哥學,」他說:「自己家裡的生意,我至少可以幫一點忙。」  

  「你還是教書吧!」她淡淡的。「你的個性不適合衝鋒陷陣,爾虞我詐的商場。」  

  「但是表哥——」  

  「你放心。宋家的事我有分數,」宋太人嚴厲一點。「只要我在一天,也是由我主持。」  

  「是,當然,媽媽。」懷遠不敢再說。根深蒂固的,他不敢頂撞母親,哪怕明知自己是對的。  

  姮宜下來,手上多了一個小提包。  

  「我們可以走嗎?現在。」她斯文的問。  

  「當然。」宋夫人又恢復了笑臉。「有你陪著懷遠,到哪兒去我都放心。」  

  姮宜皺眉,這誤會越來越深了。  

  上了車,離開宋家巨廈,懷遠才透了口氣。  

  「怎麼了?失去了剛才的笑容。」她問。  

  「剛才講錯話,頂撞了媽媽。」他很懊惱。  

  「哪一個做子女不會講錯話呢?別擔心,安悌不會放在心裡的。」她說。  

  「我擔心媽媽不高興。」他說:「從小——我不能犯錯,否則她會很久都不開心。」  

  「剛才她笑得很好。」  

  「那是因為你。你是客人,而且她喜歡你。」他搖搖頭。「我現在什麼情緒都沒有了。」  

  「你講錯了什麼?」她問。這麼嚴重?  

  「我想媽媽讓我去幫表哥。」他說。  

  「這很好啊!外面的世界很大,值得出去看看,」她說:「你關在屋子裡太久了。」  

  「媽媽不同意,看來很生氣。」  

  「別擔心,有機會我替你講。」她笑。  

  「啊!是,她喜歡你,她會聽你的。」  

  「也不一定。我幫你是因為我覺得這件事很好,值得去做。」  

  「你真覺得我困得太久?」  

  「你的文弱就是這麼困出來的吧?」她笑。  

  是吧!是這樣的吧!  

  晚餐桌上,氣氛融洽、和諧,並沒因為有個陌生的病人宋懷中而特別。  

  宋夫人對懷遠、懷中表面上是完全一樣的,她對懷中也嚴厲中透著慈愛。  

  懷中的病容未減,但他勉力支持。  

  「下午醫生來過了吧?」懷遠問。  

  對表哥,他是十分真誠敬仰的。  

  「是。只是老毛病。」懷中聲音很低沉,要很用心才能聽得到。  

  他總說老毛病,但老毛病是什麼?  

  「不礙事的,」宋夫人淡淡的說:「醫生說休息幾天就會好,懷中在這兒住一星期。」  

  「表哥,從來沒在此地停留達這麼久。」懷遠天真的。  

  「我只休息三天就夠了。」懷中說:「太多事等我回去處理。其實三天也不必要。」  

  「聽話,就一星期。」宋夫人語氣不強,但她的聲音是肯定的,任何人不能反對。  

  「是。」懷中果然說。  

  姮宜暗暗歎口氣。這麼好的外表,這麼好的學問,為什麼真要弄得自己像一條忠心的狗?  

  她一直沉默著,很不以為然的不出聲。  

  這宋懷中,明明病著,吃晚餐也穿黑西裝,一如去開董事會。唯一不同的是,他脫了帽子。  

  他有一頭濃密黑髮,修剪得十分好看。他的指甲也整齊清潔。還有他的濃眉——雖然沒有表情,姮宜也覺得它們鬱結著。  

  或許是因為他那段往事?那哈佛才女?  

  「今夜你太沉默了,姮宜。」宋夫人忽然說。  

  「是啊!餐桌上有兩個沉默的人就嫌太多了些。」懷遠也打趣著說。  

  從別墅回來,他一直情緒高漲。  

  姮宜微笑一下,感覺到宋懷中冷利的眼光掃過臉上。  

  這徒有外表與學問的人,她不看他。  

  「那麼我說——我很喜歡別墅裡的梅花。」她把語題扯得好遠,好遠。  

  「梅花?!」宋夫人意外,「別墅裡種了梅花?」  

  「梅花是老王的女兒,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很爽直可愛。」她連忙作解釋。  

  懷遠眼中動人的光芒因梅花兩個字而閃。  

  「老王的女兒,」宋夫人點點頭。「我記得她,前幾年見到她,她還是個流鼻涕的小女孩。」  

  「現在也是小孩子,很天真。」懷遠說。  

  宋夫人看他一眼,他立即喋聲。  

  「你不是說要跟表哥長談嗎?」夫人問。  

  「是——等表哥病好些,反正還有一星期。」懷遠笑。  

  「隨時歡迎你到我房裡來。」懷中說。  

  「你住哪一間?」懷遠問。  

  這巨廈裡,有十多間客房。  

  「白室。」他答。  

  白室?姮宜想。那倒和他的一身黑很相襯。  

  「那不是在姮宜對面?」懷遠天真的。  

  「不知道。」懷中又看姮宜一眼。  

  她還是望著面前的碗碟。她不喜歡這麼沒有骨氣的人。  

  「姮宜,還沒有介紹過吧?」夫人指一指姮宜。「懷中,姮宜是我們宋家世交的女兒,她父親以前是我在美國唸書時的同學。姮宜是非常優秀的女孩子。」  

  姮宜不得不把視線移向他。  

  只覺他眼中有冷電般的光芒,彷彿能灼人,又能射穿人心底。  

  「宋先生。」她很生疏的叫。  

  「叫表哥,」懷遠十分孩子氣,尤其在母親面前。「怎麼能叫宋先生這麼陌生呢?」  

  「表哥。」姮宜收回視線。  

  剛開始她是跟著懷遠叫表哥的,那時還不知他為人,現在,她叫得不情不願。  

  懷中卻沒有出聲。低著頭吃自己的食物。  

  「懷中是個堅強果敢的人,他管宋家的生意我最放心,」夫人微笑,緩緩的說:「懷遠卻不同,他性格內向,比較適合教書,所以我讓他留在我身邊。」  

  「聽說站在商界頂峰的人物不但要堅強果敢,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還要冷酷、絕情,是不是?」姮宜說。  

  「你在說動物嗎?」宋夫人笑,也不責怪她。「人始終是有人性的,尤其是懷中——他是個好孩子。」  

  懷中的面色有些微改變,卻沉默著不表示意見。  

  「我不是說人性,我不懂商場的事,」姮宜是有些故意吧?「但是若不擇手段,陰險毒辣,怎賺到那些大鱷們的錢呢?美國是這麼傳說的。」  

  「是電視片集誇張了吧?」宋夫人還是溫溫和和的。「我們的生意怎麼會——」  

  「的確是。」懷中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夫人的話。「我們要看對手是什麼人,然後想辦法打倒他。這也許就是你說的冷酷絕情,陰險毒辣。」  

  「我不是說你,表哥,」姮宜反而不好意思了,她針對得他太明顯。「請勿誤會。」  

  他不出聲。她卻看見他嘴角一抹冷笑。  

  這冷笑代表什麼?她幼稚?她不懂事?  

  「等一會兒你們要做什麼?」宋夫人岔開他們的話。  

  「沒事。表哥有空,可指點一盤圍棋。」懷遠興致很好。  

  「可以。睡太多我會受不了。」懷中淡淡的。  

  「你呢?姮宜。」懷遠問。  

  「我不是高手,所以不如藏拙。」她笑。「明天早晨有課,我想早些休息。」  

  懷中的視線又射過來,又冷又利。他對她已記了仇吧?她只不過說了幾句話——小人就是這樣子。  

  她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心中所想,臉上馬上表露出來,雖然不強烈,任誰也看得出來。  

  她看不起懷中。  

  晚餐後,他們陪宋夫人看了一陣電視,又吃了水果,姮宜就退上樓。  

  她站在臥室門口望了望對面的白室,那宋懷中就住在裡面。  

  似乎他很願意人們就叫他宋懷中,姓宋是不是威一點?了不起一點?  

  懷中這兩個字不配他的人,懷中,光明正大,坦坦蕩蕩,但他——冷漠陰沉,城府又深,該是另外一個名字。  

  他原來叫什麼呢?她很好奇。  

  躺在床上,並無睡意,雖然明天有早課,腦子還是亂七八糟的思想。  

  住在宋家她一直平靜,就是這個不姓宋又叫來懷中的人擾亂了她。  

  她對他又有點鄙視卻又充滿了好奇。  

  他聽宋夫人說話總是點頭稱是,是。是。雖然懷遠也常常說是,但懷遠是兒子,身份不同,聽母親話理所當然。宋懷中算什麼?奴才!  

  想到奴才,她笑起來。就是奴才。  

  夜已深,她仍然睜大眼睛望天花扳。她不能在此時看書,否則她會通宵睡不著。  

  外面萬籟俱寂,整個屋子的,人都休息了吧?或者——她下樓喝杯熱牛奶。  

  房門外一片寂靜,她下意識的望望白室,那傢伙已經休息了吧!他在生病呢!  

  反正也碰不到人,她只穿晨樓,在廚房裡找瓶牛奶喝了,休息一分鐘,上樓吧!  

  雖然走廊信道的燈都亮著,她還是覺得有點怕,這畢竟是個太大的房屋。  

  經過客廳預備上樓,猛然看見一個黑影坐在那兒,她大吃一驚,是鬼是賊?總不可能有人半夜還坐在這兒。  

  下意識退後一步,撞到樓梯邊的巨形植物,發出聲音。  

  「誰?!」低沉而模糊的聲音。  

  啊!居然是宋懷中。他坐在那兒做什麼?  

  為了不示弱,她吸一口氣,慢慢走過去。她是想告訴他,她沒有被他嚇倒。  

  他一直用視線迎著她過來,那種冷法,簡直可以令人遍體生寒。  

  他們都感覺到,對互相問都沒有好感。  

  兩個都是驕傲的人,互瞪了半天,誰也不先出聲。  

  她慢慢坐下來,擺明了是挑戰。  

  而且——她看到他眼中也有不屑,對她的不屑。  

  「生病還不休息?」她終於忍耐不住。  

  「病是與生俱來,休不休息都一樣。」他的聲音好冷,彷彿不是活生生的人說的。  

  「那為什麼不馬上回歐洲?」她揚一揚頭。  

  「我自己決定自己的事。」  

  「怕不是吧!安悌決定每一個姓宋人的事。」她冷笑。  

  「你以為是嗎?」他眸中光芒一閃。  

  「是。除非那人不姓宋,否則都歸她管。」  

  「你——」他被氣壞了。這女孩為什麼針對著他。  

  「我說錯了嗎?」她笑。  

  他吸一口氣,重振旗鼓吧!  

  「你是被安排做懷遠配偶的女人?」他問。嘲諷,不屑的意味更深。  

  「講話請尊重些。」她大怒。  

  「難道我講得不對?」他嘴角沁出淡淡笑意。  

  這人——居然也會笑?他那刀鋒雕出來的臉。  

  「對不對你日後定然知道。」她憤然站立。「我沒有見過比你更刻薄的人。」  

  「可惜,我們處於相同的屋簷下。」他說。  

  「那並不表示什麼,」她揮一揮手。「沒有人能安排我,我就是我。」  

  他又冷冷的牽扯嘴角,似真似幻的冷笑著。彷彿在問:「真的嗎?」  

  她再也不看他,拂袖而去。  

  這樣——這樣卑劣的男人她還是第一次遇到,宋夫人怎能把全盤生意交到他手上?  

  難道他居然能瞞倒精明絕倫的宋夫人。  

  輾轉著再也不能入睡,直到天色大亮起來。  

  是不能受這樣的輕視和誤解,什麼被安排的懷遠配偶?相處於同一屋簷下?她不能忍受這樣的語句,她也不要再見那卑劣的人。  

  從床上跳起來,把所有的衣物塞進皮箱。反正來到行李不多,她又不注重衣著,很容易就清理好,趁所有入還沒有起床時,她開車離開。  

  她回到學校給她的宿舍裡。  

  那只是層千呎的樓宇,比起宋家是天壤之別,對她來說卻足夠了。  

  現成的傢俬,現成的一切,她搬進來,就已經是一個現。成的家了。  

  感覺上很好,也自由得多。但——這麼衝動的離開,只為宋懷中的幾句話?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4-12-14 23:1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懷遠的汽車是追著姮宜來的。  

  「終是要被你捉到,」她不介意的笑。「從早晨就開始想避開你,你難道不知道?」  

  「媽媽發脾氣了,她說是我得罪了你。」他苦看臉。  

  「到我樓上坐著談。」她瀟灑的轉身。  

  她和住在宋家時不同了,才離開半天,她就變了好多,在宋家她一直很小心,很含蓄。  

  或者,這才是真正的她?  

  坐在她的客廳,他立刻說:  

  「媽媽請你搬回去。」  

  「怎麼知道我搬出來?」  

  「整理房間的工人說你的行李全不見了。」他急切的。「到底為了什麼事?」  

  「你不覺得我這樣很自由自在嗎?」  

  「的確是。但——請別違背媽媽的話。我不知道在哪兒得罪了你。」他不安的。  

  「怎麼會呢?我們情如兄妹,」她只是笑。「幫我在安悌面前美言幾句。」  

  「我一點辦法都沒有,除非你跟我回去。」  

  「那兒只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我知道。可是媽媽的脾氣——」他皺眉。「昨天你完全沒提起這件事。」  

  「早晨起來,陽光很好,心情開朗,於是有了突來的靈感。」她笑。  

  「你的個性是這樣瀟灑的。」他好靛慕。  

  「我只是自由慣了。」  

  「真的不肯跟我回去?」他望著她。  

  「我會常常去探你們,也會常去吃餐飯,陪陪安悌看電視,」她慢慢說:「我想自己住宿舍。」  

  「沒有其它的原因?」  

  她想起宋懷中,立刻搖頭,總不能說他!  

  「只能說心血來潮。」她做出很愉快的樣子。其實她好想知道當懷中曉得她離開後的反應。  

  但是——為什麼在意他的反應呢?那卑劣的人。  

  「害苦了我。」他歎口氣。「媽媽不會原諒我,一定又生很久的氣。而我——以後誰陪我打網球?游水?」  

  「你總要找個伴的。」  

  「可是我挑剔。」  

  「訓練梅花,她是極好的運動人材。」她提議。  

  「這——」  

  「這什麼?身份,地位懸殊?不配?」  

  「你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只是——只是——」  

  「我陪你一起訓練,」她明白他的心意。「以後我總還是陪你去別墅。」  

  「真的?」他眼中發出光芒。  

  他其實決不在意她搬不搬回去,她看得出來,他擔心的只是再沒機會,借口去別墅見梅花。  

  「我們君子協定。」她拍拍他。「回去吧!我這兒還需要整理,我會忙幾天。」  

  「我該怎麼回答媽媽?」他問。  

  「隨你怎麼說,把責任全推在我身上好了。」她笑。  

  「你說得輕鬆,回去受罪的卻是我。」  

  「希望在前面,很快就是週末。」  

  「你——別在媽媽面前提這事,她會不高興。」他臉紅,變得忸怩。  

  「什麼事?梅花?一言為定!」她會心的笑。「但是梅花——有什麼見不得人?」  

  「不是這些,是——是——」他又說不出所以然。  

  「算了。快走吧!等會兒我還得找超級市場去買菜,買日用品呢!」  

  「這麼麻煩,還不如跟我回去。」他說。  

  「麻煩?」她愉快的。「這就是生活。在你家我覺得日子過得空虛,真話。」  

  「真羨慕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搖頭。  

  「你可以考慮一下,愛母親,但不必連個性都不要,這很不划算。」她說。  

  他想一想,揮揮手就走了。  

  半小時後,她還沒把衣服全掛好,電話鈴響了。  

  「姮宜,媽媽請你立刻回來一趟。」懷遠說。  

  「我正在整理屋子——明天如何?」  

  「不行,媽媽已經在生氣了。」懷遠低聲下氣的。「表哥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硬要明天走。」  

  宋花中要明天走?那表示什麼?  

  突然間,她心意就轉變了。  

  「好。半小時後我趕到,只是我一個人來。」她說。  

  「當然一個人,你還想帶很多人嗎?」  

  「我的意思是不帶回行李。」她笑。  

  「人先出現就行了,否則我今夜伯不能睡覺。」  

  「沒那麼嚴重吧!」  

  放下電話,拍拍裙子,也不化妝就出門。  

  宋家那條路是走慣走熟的,今天彷彿特別短,一下子就到了。  

  她被懷遠帶到書房——啊!她很好奇的書房。  

  「進去吧!媽媽在等你。」  

  「你呢?」  

  「她只見你一個人。」他退開。  

  敲敲門,她就邁了進去。  

  正如懷遠說的,這只是一般的書房,只是比較精緻些,講究些,伴著數量極多的書籍及古董。  

  宋夫人坐在一張軟椅裡,她身邊坐著懷中。  

  「安悌,你要見我?」她不看懷中。  

  「你這孩子,怎麼一聲不響的搬走呢?」宋夫人面有悻色。「是安悌對你不好?」  

  姮宜感覺到懷中的視線在她身上,她漠然不以為意。  

  「我心血來潮,真的,」她微笑。「突然就想到宿舍住一陣,但我會常常回來陪您。」  

  「在外面會吃苦,最簡單的,誰照顧你三餐?誰替你洗熨衣服?」  

  「我自己會做。以前在美國時也自己做,」她笑。「那時還得替爸爸做。」  

  「在香港不許你這樣,有我在。」宋夫人認真的。  

  「我知道你的好意,安悌。可是寵壞了我,我以後就變成什麼也不會做的廢人了!」  

  「有人是動手的,有人只動腦,」宋夫人不以為然。「像你,懷遠,懷中就該是後者。」  

  「我不同他們,我是女孩子。」她還是笑。面對宋夫人,她一樣大方愉快的侃侃而談。  

  「在宋家,男女有什麼不同?」宋夫人說。  

  「可是——我並不姓宋啊!」姮宜叫。  

  不只宋夫人有些變臉,還有懷中。那不該講的話,姮宜卻講了出來。  

  「你這孩子——」宋夫人居然沒有發脾氣,只是難堪。「你——在外面總是不行,我不放心。」  

  懷中彷彿很意外,好像從來沒聽過宋夫人說這句話。也沒有什麼特別啊!她說:「我不放心!」只是這麼四個字,普通的關懷話而己!  

  「我很能照顧自己,請相信我,」姮宜立刻說:「宿舍近學校,我方便很多。」  

  「懷遠去接你就不方便了!」夫人固執得像孩子。「我希望你們多些時間在一起。」  

  「我們在學校天天見面。」她笑。「而且我會常常來,也陪懷遠去別墅打網球。」  

  「你真不肯搬回來?」宋夫人盯著她。「在完全沒有原因的情形下?」  

  姮宜要費了好大的努力才制止自己不望懷中,但——她強烈的感覺到,他似乎又在不屑的冷笑。  

  她心中有氣,語氣自然變得硬了。  

  「是。讓我在外面住一陣,好不好?」  

  「你已經決定了,何必再問我?」宋夫人真的不高興了。  

  「請你原諒。」她吸—口氣。  

  「你並不介意我原諒與否,是不是?」宋夫人問。  

  「我自然介意,你是父親最好的朋友。」她答得很好。「在此地,你就可以代表父親。」  

  「那麼——我說,每一分鐘都希望你搬回來。」  

  「我考慮。」她只能這麼說。  

  懷中在旁邊一直不出聲,又不走,令人窘迫。  

  「其實——姮宜,我並不真瞭解你,是不是?」宋夫人頗感歎。「在我面前,並不是真正的你。」  

  「我並不是故意隱藏自己,而是你有強大的力量,讓我在你面前必須循你的軌道,依你的意思做,真是這樣,安悌。」  

  「我明白了。」宋夫人終了展開笑臉。「很多人都跟我說過類似的話,我不信,因為我並不強迫任何人。你說,我知道是真的,你沒有理由騙我。」  

  「你真的有令眾人臣服的威嚴,真的。」她強調。  

  「一個女人如此,是好或是不好?」宋夫人說得有些感歎。「難道我還能當皇帝?」  

  當皇帝?姮宜怔怔的望著她,她是這麼說的嗎?  

  沉默了幾分鐘,各人都在想自己的事。  

  「那麼你呢?懷中,為什麼一定要明天走?」宋夫人把臉轉向他。  

  「病好了,我不想浪費時間。」懷中語氣肯定。  

  「我知道這幾天沒有大事。」宋夫人輕描淡寫。  

  「我認為工作比較重要。」  

  「多住幾天,算是——陪陪我。」她有些不耐煩了。  

  一連兩個人都違反她的意思,她的耐性就快受不了。  

  「我願意陪你,只是——」他停了一停。「我責任重大,不能有所閃失。」  

  「沒有人會怪你。」  

  「我會怪自己。」他沉下眼簾。  

  宋夫人思索半晌,終於點頭,頗為落寞。  

  「你們倆都不肯跟著我,只有懷遠一個聽話,」她歎口氣:「我大概真正老了。」  

  他們下意識的望一下,忽然又想起互相間的矛盾,立刻又避開。  

  「阿姨讓侄兒做任何事,侄兒萬死不辭。」他說。  

  「我不要你萬死不辭,一個老太婆還有什麼大作為呢?我只想個個孩子聽話。」  

  「我會聽阿姨話。」他又說。  

  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下去,書房裡沒開燈,也沒有要開的意思。三個人又都沉默著,氣氛非常特別。彷彿格格不入,又彷彿十分融洽。  

  姮宜心中對懷中的敵意漸漸淡了,淡了——  

  「我們出去吧!就吃晚飯了。」宋夫人站起來。  

  姮宜的視線掠過懷中,他彷彿視若無睹,大步而行。淡了的敵意又加濃,加深。  

  他們倆始終不能成為朋友。  

  「姮宜,你可知道你來後解了我多少寂寞。」宋夫人轉頭。  

  姮宜呆住了,她真解了宋夫人寂寞?  

  晚餐桌上,沒有再見到宋懷中。  

  宋夫人不再提姮宜搬出去的事,一如往常,神色彷彿更慈祥些。  

  姮宜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掛念懷中,或者——兩個人曾經針鋒相對過吧?就算是敵人,也需要一個強勁些的對手才好。  

  當然,她也不便問。  

  「你沒聽過我彈古箏吧?」宋夫人微笑。「等會兒我彈一陣你聽聽。」  

  「那太好了。」姮宜的開心是直接的。「我喜歡聽聽《漁歌唱晚》還有——哎《高山流水》。」  

  「我彈一首古曲《廣陵散》,我喜歡古曲。」宋夫人說。  

  「這——我就不懂了。」姮宜失笑。「有一次在美國聽見一位台灣去的留學生彈過那兩曲,很喜歡,我請人替我買了盒錄音帶,我很孤陋寡聞。」  

  「從小在美國生長,你已經很不錯了,」懷遠說:「以前有個從美國來的中國講師,她只說英文吃漢堡包,她喜歡的是樂與怒和滑水。」  

  「那也是應該的,從小她生長在那種環境,」姮宜說:「爸爸卻堅持我們要中國化,吃中菜,講中文,讀漢書,我們用的傢俱都是紅木的。」  

  「很大,很齊全的一套雕花的,是不是?」宋夫人說:「書房裡那張書檯的雕花踏腳板可以拆下來,雕的是細緻的蘭花紋,對不對?」  

  「安悌見過那套傢俱?」姮宜很驚喜。「爸爸說是當年上海最出名的一位師父雕的,有一百年歷史了。」  

  「誰說不是?」宋夫人淡淡的笑。眼中一霎那的神采已閃過,復歸平靜。  

  「其實美國並不適合用紅木或酸枝木傢俱,天氣太乾燥了,容易裂。爸爸很小心的保養,他令室內濕度保持一定的標準。」  

  「哦——怎麼做?」懷遠感興趣。  

  「有自動噴霧設備。」姮宜笑。  

  「其實紅木傢俱太硬了,並不舒服。」懷遠說。  

  「但是它代表中國。」姮宜立刻說:「我們的人已遠離,至少,保持中國讀書人的風格。」  

  「難怪你一點也不洋化。」  

  「要洋化還不容易?要保持中國才難。」姮宜舒服的靠在那兒。「小時候吃了不少苦頭。」  

  「怎麼回事?」懷遠問。  

  「不許我跟外國小朋友一起玩,不許學她們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一直很獨立。」  

  「難道不寂寞?」  

  「寂寞的時候看書,中文書、古書、詩、詞、歌賦,」她笑。「可是我太笨,並沒有把中文學好。」  

  「已經很夠了,我相信你的程度比一般香港人中文好。」懷遠說。  

  姮宜但笑不語。  

  一直很感興趣聽著的宋夫人卻笑了。  

  「那你也太把姮宜看低了,我相信她至少可以教中文。」她很瞭解的。  

  「啊!對不起,」懷遠紅起臉來。「我自己的中國文學學不好,所以把你也想低了。」  

  「你是真的不行,姮宜怎麼同呢?她書香門第,父親更是出名的漢學家。」  

  「對不起,對不起,」懷遠孩子氣的直賠不是。「有時我往往把你想成兄妹,覺得我們應該是一樣的——」  

  「你們怎麼會是兄妹?」宋夫人皺起眉頭。「懷遠這孩子就是口無遮攔,胸無城府。」  

  「所以我只能當教授,不能做生意。」懷遠說笑。他是順著母親的口氣說。  

  宋夫人卻沒有接腔,彷彿不高興。  

  氣氛就莫名其妙的靜下來,連姮宜都找不出該說句什麼話。  

  就在這時候,宋懷中出現了。  

  他穿著黑西裝黑褲,雪白的衫襯,黑帽黑鞋,臉色依然冷漠蒼白。他望望在座的每一個人。  

  「我走了。」他說。  

  宋夫人只「嗯」了一聲,什麼話也不再說。她還在為剛才無緣無故的不高興?  

  「我送你出去。」懷遠是熱心人。  

  「不必。」懷中轉身就走。走得又挺又直又孤傲。  

  姮宜心頭浮上一種感覺,那是:蒼涼。  

  「他不是明天才走嗎?」懷遠坐下來。「每次來去匆匆,連話也不能多說一句。」  

  「我留過他,他執意要走。」宋夫人淡淡的。  

  「表哥的脾氣是不是越來越怪?」懷遠說:「他好像把自己與大家故意隔開。」  

  「小時候他就是孤獨的孩子。」宋夫人又說。  

  她的眼光還是落在窗外的黑暗中,不知她在想什麼?或不捨得懷中就此走了。  

  但是她對懷中如此冷淡。  

  「以前他見到我還有很多話說。」懷遠說。  

  「以前的世界和現在的也不同了。」宋夫人頗感歎。  

  「媽——」懷遠似乎想制止她講下去。  

  「啊——來吧!」她突然站起來,拖住姮宜的手。「來書房聽我彈古箏。」  

  姮宜原本想告辭,現在也說不出口。  

  書房裡,工人已燒好一爐檀香,裊裊煙霧中,宋夫人端坐在古箏前,是一個古董古箏,古樸的雕花,鋼弦,深得發亮的木和竹。  

  宋夫人喜歡古舊的,歷史長遠的東西。她——可曾懷念以往的日子?  

  宋夫人的古箏造詣果然不凡,音韻象行雲流水般瀉出,不是她說的《廣陵散》,而是《漁歌晚唱》,姮宜最喜歡的。  

  可是——可是很奇怪的,從箏聲中,姮宜竟覺得宋夫人心境並不平靜,正上下起伏著。  

  以她的年紀,她的環境,她的身份,她的經歷,她還有什麼事不能平靜?  

  姮宜希望自己只是敏感,希望是自己不懂音韻。  

  她看看懷遠,他正聚精會神的聽著,很投入,很沉醉的模樣。她看得出,他對母親除了尊敬之外,還非常的欽佩。宋夫人是極出色的。  

  一曲結束,兩個人都用力鼓掌,宋夫人童心突至,站起來謝幕似的向大家致意,惹得三個人都大笑起來。  

  氣氛又變得愉快、和諧。  

  「我很羨慕安悌彈得這麼好,能否教我?」姮宜問。  

  「隨便教教是可以的,教得好就得看緣份了。」她說得很特別。  

  「教古箏也要緣份?我們教書,豈不是和許多學生有緣份了?」懷遠說。  

  「各人緣份的多少和深淺有很大的分別。」宋夫人慢慢說:「人能相聚已是緣份。有的人一陣短時間,有的人時間長些,有的人一輩子,不同就在此處。」  

  「那麼最有緣份的該是兩夫妻了?」姮宜笑。  

  「也未必,」宋夫人淡淡的笑。但姮宜覺得她神色有絲特別,只是感覺,沒有什麼道理的。「夫妻也未必能相聚一輩子,對不對?」  

  「相愛的人總行了吧?」姮宜的孩子氣冒出來。  

  「相愛的人——」宋夫人把視線移到窗外。「這個時代愛情加入了條件,相愛的人也未必常相廝守。」  

  「也不一定。只要相愛的兩人意志堅定,不受外來壓力的影響不就成了?」懷遠表現興奮。  

  「沒有人想加壓力給相愛的人,但——施壓力的人恐怕也有無可奈何的理由。」宋夫人淡淡的。  

  懷遠和姮宜對望了一眼。他們怎麼講到這麼古怪的問題上了?而且——講成這麼灰。  

  「媽,好久沒去別墅,你要不要去散散心?」他說。故意把題目扯得好遠,好遠。  

  「不想。那幢老房子,我一點也不喜歡。」她說。  

  「聖誕節呢?有沒有打算?」他繼續問。並轉頭對一邊的姮宜說:「聖誕節是媽媽心中最重要的日子。」  

  「沒有。現在還有什麼打算呢?我都老了,」她微笑。「最後一件心事是看你成家立室。」  

  「那——還早呢!」懷遠的臉突然就紅了。「我連對象都沒有找到。」  

  「你的眼光必然有毛病,」宋夫人看姮宜一眼。「感情是要培養的。」  

  這倒令姮宜不好意思了,又指向她。可是——她跟懷遠互相間沒有感覺,這是真的。  

  「會不會太晚了?我想回去。」她說。  

  「還提回去,」宋大人有點不高興。「今夜就住這兒,明天一早我叫下人去給你搬回行李。」  

  「這——安悌,我想——」  

  「順我一次,好不好?」宋夫人慈祥的微笑。「算你來陪陪我,而且你走了,我怎麼向哲之交待?」  

  姮宜十分為難。晚餐前她以為宋夫人已不再勉強她,宋夫人只是微笑,只歎寂寞,誰知她內心卻是固執,她根本打定主意要姮宜回來。  

  以姮宜的個性,她會不顧—切的離開,但——但她不忍心再次拒絕宋夫人,她覺得那樣太冷酷。  

  「那——我今夜就住這兒。」她勉強說。  

  「什麼今夜?你今後都住這兒!」宋夫人肯定的說。  

  她只是溫柔的肯定,但任何人怕都沒有辦法反對吧?她有天生的氣勢。  

  姮宜望懷遠,他只偷偷的攤開雙手。  

  「要個要我陪你上樓休息。」她問。  

  「你們先去,我想在書房坐坐,」宋夫人回到古箏前坐下。「今夜興致很好。」  

  「明天見,安悌。」姮宜隨懷遠退出。  

  關門前古箏聲已起,門一關上。再不聞絲毫聲音。  

  「書房的隔音設備這麼好。」姮宜笑。  

  「何止書房?每間房都如此。」懷遠笑。「媽媽愛靜。」  

  「有好有不好,萬一有賊人進來豈不是聽不到?」  

  「哪有賊人能進來,他們不怕——」他自知失言,立刻閉口不說。  

  「不怕什麼?」她追問。  

  「不怕飛機大炮嗎?」他勉強笑。笑完又覺得這玩笑開得更離譜。只好傻笑。  

  她搖搖頭,不再追問。她看到他臉上明顯的尷尬。  

  「明天我第二堂有課,你呢?」她溫和的。  

  「第三堂,不過可以一起走。」他很感激。「下午—起回來,或者——去城外兜兜風?」  

  「去別墅?」  

  「也——不一定。」他又面紅。「姮宜,你真搬回來?」  

  「心裡不顧意,可是不能反對安悌的意思。」她說真話。  

  「我們都有同樣遭遇。」他苦笑。  

  她呆怔一下,懷遠是兒子可以委屈——下,可是她呢?  

  雖然搬回宋家巨廈,可是姮宜心中頗不平衡,她十分後悔,搬出去了又回來做什麼?聳夫人是用半強迫的方式,可是由她決定啊!  

  她很惱,又講不出所以然,直到懷中再次出現。  

  也是深夜,她沒有睡意。這陣子總有幾天失眠,不知道怎麼回事,以前完全沒有這種習慣。  

  靠在陽台上看黑夜,把耳朵附在大地的脈搏上靜聽,傳來的是一片寧靜,為什麼她心不寧?  

  突然想起懷遠說「哪有賊能進來?他們不怕——」他們怕什麼?難道此地有什麼陷阱機關?  

  很多好奇心湧上,她決定到花園裡—探。  

  披著純白睡袍,她慢慢下樓,輕悄的走進花園。一個人也沒有,真是無拘無束。回望巨廈,其實也沒有在管什麼,約束什麼,為什麼總覺壓力?  

  慢慢的在前院子逛了一圈,沒有異樣,那兒來的機關陷阱?她對宋家的好奇和幻想太深了。  

  她預備回去,就在這時,她聽見大鐵門打開的聲音,一輛黑得神秘的汽車駛進來,就停在門房處。  

  汽車裡走出來的宋懷中。  

  啊!他又來了。這次——差不多一個月他才回來,什麼事情阻住了他?  

  迎著他慢慢走近,她甚至忘了移動。  

  他還是那樣子,黑衣黑帽黑鞋,雪白的襯衫,一臉孔的冷漠。  

  近了,他看見了她,眼中閃過意外,嘴角卻展開一抹似真似幻的冷笑,彷彿嘲弄。  

  「很意外又見到你。」他冷淡的不知道為什麼,她聽出一絲挑戰的問。  

  「是啊!我貪圖享受,喜歡榮華富貴。」她也笑。她痛恨他尖酸刻薄。  

  「祝你成功。」他又冷冷一笑,大步往前走。  

  「做別人家的奴才,還改名換姓的是為什麼?目的難道不是榮華富貴?我也祝你成功!」  

  懷中霍然轉身,睜大精光閃閃的眼睛,裡面盛滿了憤怒,直直的瞪著姮宜。她並不畏懼,根本是故意激怒他的,她昂著頭,迎著他的視線。  

  足足有兩分鐘這麼久,他似乎才平靜下來,臉上又變回永遠的冷漠,轉身急步而去。  

  直到他走進巨廈,整個身影消失了,她才能轉回一口氣來。  

  真的,她完全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又為什麼會如此?她把自己嚇倒了。  

  她的個性平和,決不尖酸刻薄,嚴格的家教更不容她出口傷人,但——但她竟全做了,是不是?  

  她傷了宋懷中!  

  一步步走上樓,一步一個後海,她怎能那樣傷人?懷中跟她又不熟,更沒有仇恨,她怎能——  

  她是後悔極了,以致回到房裡整夜失眠,眼光光的看著天亮。  

  好在是星期六,她不必無精打采的上課。  

  她卻再也無法應付懷遠去別墅的邀約。  

  「我有點不舒服,好累。」她的臉色也不好看。「你一個人去,或者明天陪你?」  

  「那我也不去了。」懷遠三十歲的人也孩子氣重。「一個人去有什麼意思?」  

  「不高興了?」她微笑。「我不是騙你,你該看得出我真的不舒服。」  

  他凝望她一陣,笑了。  

  「我不勉強你,或者——表哥可以陪我。」他說。  

  宋懷中還沒有走?他不是每次來去匆匆嗎?心中有著疑問,卻不敢開口。  

  「其實去別墅你哪兒需要伴?每次你都獨坐沉思,又不和我們一起玩。」她說。  

  「我看你們玩,很有意思。」他說。  

  「是因為梅花吧!」她促狹的。  

  「別亂說,媽媽聽見會不高興。」他立刻緊張起來。  

  「她高不高興是一回事,你喜歡才重要。」  

  「梅花——還是孩子。」他終於說。  

  「今天的孩子成熟極快,說不定一星期之後她已長大。」她說。  

  「坐火箭嗎?」他眉開眼笑。「我去找表哥。」  

  「他在樓上?」她不動聲色。  

  「就住在你對面的白室。」他快樂上樓。  

  懷遠也許不知道,但旁觀者清,姮宜已是一清二楚。他大概愛上了梅花。  

  她拿份報紙看,想看完報紙就上樓睡覺。但是——懷中來了。真是冤家路窄,他坐在她對面。  

  她有個感覺,他故意來的。  

  故意來折辱她。  

  她不出聲,卻提高了警戒。  

  懷中一眼也不看她,靠在那兒休息,他的視線只在天花板上。  

  天花板上有什麼好看?好幾次她都忍不住也望上去,可是被自己強烈的壓抑了。  

  她不要上他當。  

  她絕對相信他是充滿敵意的。  

  過了好久,好久,姮宜覺得自己的姿勢都變硬了,腰也坐硬了,懷遠才回來。  

  「咦?找了你一大圈,你卻在這兒。」他對著懷中嚷。  

  「我往有人的地方跑。」懷中淡淡的。  

  她的冷澳也漸漸淡了。  

  「你終於也覺得寂寞難耐了?」懷遠笑。  

  「不。寂寞是享受。」  

  「不跟你講道理,看樣子你今天不走?」  

  「有什麼提議?」  

  「去別墅打網球?」懷遠興奮。  

  彷彿懷中已答應了他。  

  「我害怕了長途行車。」  

  「比起你每次飛來飛去,這不過是小兒科,才一小時車程。」懷遠暗示姮宜幫口,可是她不語。  

  「家裡可以打網球。」懷中說。  

  「別墅場子新修過,比這兒好。」  

  懷中考慮一陣,突然轉向姮宜。  

  「姮宜去的話我就答應。」  

  「你們聯合起來為難我。」懷遠笑。「姮宜正說沒興趣。」  

  姮宜卻把視線從報紙裡移到懷中臉上,她要看清楚他的神情。  

  懷中臉上淡漠如恆。  

  「去不去?」懷遠抱最後一絲希望。  

  「為什麼不?」她揚一揚頭,她並不怕懷中挑戰。  

  她認定從昨夜開始,她和懷中已「開戰」。  

  在車上,姮宜獨自坐在後面。她閉著眼睛休息,一方面想聽聽他們兄弟倆說些什麼。  

  「其實我好想到歐洲跟你工作,也陪你。」懷遠心胸坦朗寬大。「媽媽不同意。」  

  「你適合教書。」  

  「沒有這樣的事,什麼工作都要學習,我相信自己也能做生意。」  

  「你可以向阿姨提出。」懷中永遠冷淡。對任何人,對任何事。  

  「怎麼講也沒有用,」懷遠輕歎。「好像姮宜,她已搬出去,還不是硬給搬回來?媽媽脾氣硬如高速鋼。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懷中這次沒搭腔。  

  「在歐洲,除了工作你還做什麼?」  

  「只有工作。」懷中微微搖頭。「我的腦子再也容納不下其它東西。」  

  「表哥,這麼多年了——」  

  「請勿提這件事。」懷中立刻制止。  

  對未婚要早逝,他是永恆的遺憾吧!  

  「一個人的生活你真過得慣?」  

  「你在此地,也不過多阿姨和——和姮宜,還不是過了那麼多年。」懷中話中第一次有無奈。  

  「我覺得自己是支飛不出的箭。」  

  「飛出去又有什麼用?」懷中說。短短的一句立刻住口,彷彿知道說錯了話。  

  果然,懷遠十分驚愕的望著他。  

  「表哥,你——」  

  「沒什麼,生命生活就是這個樣子,沒有人可以隨心所欲。」  

  這一刻,姮宜懂了。懷中的意思是飛出去也受到牽制,一樣的沒有用。他的命運和懷遠沒有分別。  

  「宋家的人難道都必須這樣?」懷遠說。  

  突然間,姮宜發覺,她不是宋家的人,現在不是也等於受到牽制嗎?  

  心中忽然湧上反感。  

  宋夫人是否太過份?然而——她是那樣有教養,有修養,有學識的人,又經歷了那麼多,會不會她也有理由?  

  「不過——一切的事都是為了家族。」懷遠說:「這大概是媽媽的苦衷。」  

  懷中又沒出聲。當然,他並不姓宋,他只不過是過繼給宋夫人的。  

  但——一切為了家族而漠視和限制了下一代的發展,這豈不是很可怕的事?  

  「我們的生意——的確做得很大?」懷遠顯然並不清楚生意上的事。  

  「是。」懷中簡短回答。  

  「大到什麼程度?」懷遠再問。  

  「阿姨從未對你說過?」  

  「媽媽只叫我教書。」  

  懷中考慮一下,淡淡的說:  

  「我可以牽制歐洲的金融市場。」  

  「什——麼?」懷遠顯然嚇了一跳。「這麼大?」  

  「如果你想詳細知道,我可以告訴你。」  

  「算了——」懷遠覺得額頭冒汗。他知道宋家富有,但萬萬想不到會如此地步。「我知道這些夠了,懷中,我只是好奇。」  

  「我能問一句話嗎?」姮宜突然出聲。「我是外人,但聽了好奇。宋家做什麼生意?」  

  「分兩種,」懷中毫不猶豫的就說:「第一種是我們的飛機製造廠,造船廠,化學工廠,飛彈工廠——」  

  「我們也造飛彈?」懷遠叫起來。  

  「替任何出得起錢的國家造。」懷中冷冷的。  

  「還有呢?」只有局外人如姮宜才能保持冷靜吧?  

  「有金礦和鑽石礦在南非,歐洲最大金融公司最大的股東,還有石油——」  

  「那就是說,富可敵國?」姮宜輕笑。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4-12-14 23:18: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天氣漸漸冷下來,聖誕節到了。  

  宋家顯然是重視這些日子的,巨廈裡老早就開始佈置起來,到處都是聖誕氣氛的裝飾。  

  宋夫人吩咐管家買各種禮物,每人都有份。正廳的中間,放了一棵高及天花板(這屋房子的天花板有兩層樓高。)的巨型聖誕樹。  

  也許是節日氣氛的感染,姮宜和懷遠的心情都很好,除了準備禮物外。還買了新裝。  

  「很多年沒試過了,聖誕穿新衣。」她笑。  

  「除了聖誕,我們也重視過年。」他說  

  「也會如此張燈結綵?」她好奇。  

  「還不止呢!到時你就知道。」他賣關子。  

  「這麼神秘。難道還請人回來唱戲?」她笑。  

  「又不是慈禧。」他說。  

  然後住口不言,很敏感的。  

  可是慈禧又如何?只不過古代的人物而己!  

  二十四號那天下午,宋懷中也趕回來。除了生病那次,他很少在白天出現。  

  為什麼選黑夜回來?有什麼見不得人呢?  

  懷中的出現,姮宜很高興。在這快樂的日子裡,她不必跟他針鋒相對吧?  

  她主動的向他打招呼。  

  「嗨!好嗎?這次氣色不錯。」  

  他看她一眼,沒說什麼,臉色依然冷漠。  

  她不在意,在這種日子裡,她心中充滿歡樂,他冷淡一點就由他吧!  

  晚上,宋夫人帶著他們三個用晚餐。  

  桌上食物豐富得足夠十二個人吃。聖誕歌曲不停的四面八方湧出來。  

  宋夫人看來也特別興奮。  

  「等會兒五點鐘我們去教堂,」她宣佈。「全家都去。」  

  當然沒有人有異議。  

  穿著白色套裝,扣著一枚別緻的聖誕花扣針的姮宜,今夜看來特別動人。  

  宋人忍不住多看幾眼,但她奇怪,怎麼兩個男孩子彷彿全不注意姮宜的出色呢?  

  「在這種日子裡,如果能開個舞會就好了。」宋夫人說。  

  「如果你早些兒吩咐,這也不是難事。」懷中說。  

  「是,我知道。你可以替我把歐洲的貴族,公主們都請來,或者配得起我們身份的大亨們,但——又怎能再和以前一樣呢?」宋夫人搖頭。  

  「媽媽——」懷遠制止她。  

  「我有分寸,姮宜又不是外人。」她說:「其實,請請你們的朋友,同事來熱鬧一下也好。」  

  「媽——」懷遠十分驚詫。  

  顯然,宋夫人的提議是他從來沒想過,或不敢想的。  

  「或者在除夕。」宋夫人決定了。「就這麼說,懷中,你也過了除夕再去。」  

  「我——」懷中想說什麼,終於忍住。「好。」  

  聽孩子答應,她很高興,拿起杯子連喝兩口。  

  「不要喝酒,媽媽。」懷遠又說。  

  他看來十分關懷母親,但懷中卻沉默冷漠,什麼都不說,連眼光都是冷的。  

  「安悌,等會去教堂我想獻詩。」姮宜突然說。  

  「獻詩?」所有人都意外,包括冷漠的宋懷中。  

  「在美國我一直是教會唱詩班的領唱人,我唱得很不錯。」這一點,姮宜有美國女孩的直率,坦白,大方。「今夜獻唱聖詩很有意義。」  

  「好,我會告訴牧師安排。」夫人極高興。「你從來沒有告訴我你有好歌喉。」  

  「我很喜歡唱聖詩。」桓宜只這麼說。  

  她覺得宋懷中冷淡的眸子射向她,除了意外之外,也充滿了好奇。  

  他也好奇?對她。  

  然後他們去教堂。  

  坐的時候,宋夫人坐在中間,右邊懷遠,左邊姮宜,姮宜的旁邊是懷中。  

  坐在懷中身邊,她突然有絲不自在,她不是小家子氣的人,但——真正是不自在,而且有點手忙腳亂。  

  拿歌書的時候,她碰到了他的手,吃驚地立刻縮回來。這只不過一件小事,她怎麼——竟大驚小怪了?她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啊!  

  心裡砰砰跳,偷眼望他,他若無其事的看著前面的牧師。剛才——剛才那一觸,她覺得他的手溫暖而穩定,和他外表的冷漠不同。  

  他有一對溫暖而穩定的手,這是否事業成功的頂尖男人該擁有的?  

  她的精神不能集中,有點恍惚。  

  有人過來對宋夫人低聲說了幾句話,夫人點點頭,然後轉向姮宜。  

  「等會兒唱詩班唱完,立刻就輪到你了,我已把你要唱的歌告訴他們,你只要走上前就行。」她說。  

  「是。我知道了。」姮宜努力集中精神。  

  今夜來教堂,她要獻詩,不能這麼恍惚。她不停的這麼告訴自己。  

  但是她不知道,她的臉一直緋紅著。  

  有人叫她的名字,宣佈她要獻詩。她吃了一驚,站起來時有點茫然失措,簡直和平日是兩個人。  

  旁邊的懷中皺皺眉,也站了起來。  

  「我陪你走上去。」他禮貌的說。  

  她看他一眼,心中忽然就平靜了,而且快樂。  

  她獻唱的時候,懷中就站在唱詩班旁邊等著。姮宜唱的是一首《榮耀歸天父》。  

  她有極美好的天賦歌喉,而且有極好的後天訓練,她唱得那樣虔誠,那樣全神貫注。  

  一曲既終,有人竟忍不住拍起手來——於是更多人拍手,終於令全體都拍起掌來。  

  獻詩是不必拍手的,因為一切獻給天父,不需要人來拍手——但今夜教堂氣氛特別好,人們都有點忘我。或者,因為是聖誕節吧!  

  然後,講道,祝福,再唱聖詩,就散會了。  

  姮宜始終保持一副微笑的面孔,她十分快樂,自己也說不出什麼原因。  

  離開教堂時,她突然想起—件事。  

  「宋懷中,謝謝。」她悄聲說。  

  人群中,誰也沒注意,包括宋夫人母子。  

  懷中只是冷冷的看她—眼,什麼表示也沒有。  

  回到宋家巨廈,夫人把所有人的禮物都派了,她就退回書房,說想多看一段聖經。  

  三個年輕人依然留在樓下大廳的聖誕樹旁邊,把他們的禮物都排好在樹下,還沒到拆禮物的日子呢!  

  「我有一個主意,我們出去報佳音,好嗎?」姮宜是毫無倦意。  

  「報佳音?去哪裡?」懷遠笑了。「附近的屋子不多,也沒什麼孩子,又冷,去那裡?」  

  「我們可以找個熱鬧點的區域。」她不死心。  

  「這個城市不適宜在深夜出去走動,」懷中說話了。「恐怕會有危險。」  

  「不可能吧?今天是聖誕啊!」她叫。  

  「並非人人都是教徒,都守聖誕。」懷中冷淡的笑一下。啊!他竟笑了,他。  

  「那麼——就這麼睡覺?」她不甘心。  

  「你想做什麼?我們陪你。」懷遠說:「三人舞會?」  

  懷中站起來,剛才的笑容消失了。  

  「失陪。我上樓休息。」也不理會他們的反應,獨自大步而去。  

  懷中離去,他們再聊聊幾句,姮宜突覺一切都索然無味,剛才的興致都不知跑到那兒去了。  

  「我們上樓休息吧!」她主動提議。  

  人的情緒變化實在很奇怪,她躺在床上想。為什麼突然就沒有興致了呢?  

  其實她全無睡意呢!  

  輾轉多時,仍然瞪著天花板。這一陣子失眠,她總有一天把天花板瞪穿吧!  

  又覺得肚子餓了,晚餐食物雖豐富,她卻是吃得不多。下樓去喝杯牛奶,吃塊蛋糕也不錯。  

  說去就去,她披起厚晨褸,輕悄下樓。  

  廚房的燈亮著,是誰?走近一看,懷中坐在那兒。  

  懷中——她的興致又忽然回來了。  

  「你也——肚子餓。」她看見他面前的牛奶。  

  他點點頭,沒有出聲。  

  「大概冬天比較容易肚餓,有飢寒交迫這句話。」她又說。她已完全忘了他們之間的「戰爭」。  

  他忽然笑起來。  

  「在暖氣這麼好的屋子裡,你覺得冷?」他說。  

  也不再是那麼針對她了。  

  「當然不——」她臉紅,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一定會覺得她幼稚,會不會?  

  「你的聖詩唱得很好,很好。」他說。不是聽錯吧?聲音視覺竟有絲暖意。  

  他還連用了兩個「很好」,這表示什麼?欣賞。  

  「從小就是唱詩班的成員,好壞是天賦,我只是用心靈唱。」她說。  

  「用心靈唱。」他重複一次,然後喝完杯中牛奶。  

  他要離開——不,他沒有走的意思,她放心了。  

  她希望並喜歡他留下的,是不是?  

  「你對人——永遠是那麼冷淡?」她問。其實她並不想問的,又忍不住。  

  「冷淡——也只不過是種態度。」他說。  

  「什麼意思?」她不明白。  

  「你看有的人笑得那麼興高采烈,但他真是那麼開心?」他反問。  

  他在暗示她外表並不可靠,不能代表一個人,是嗎?他肯跟她和平相處,這很不錯。  

  「當初——我們有點誤會。」她誠心的。  

  「有誤會才有瞭解。」  

  「在你面前我大概是幼稚無知,但是——我好強,我憎恨別人看不起我。」她坦率的。  

  他沒出聲,不知他心中想什麼。  

  「還有——十分謝謝你今晚陪我走向獻詩台前。」  

  「獻詩是你自己提出的,但臨上陣——你好像又無所適從的茫然。」他說。  

  他把一切看在眼裡了,是吧!  

  「我不知道當時在做什麼,我——」她望著他竟說不下去,因為他一直緊繃的漂亮臉現在鬆弛下來,變得柔和,變得那麼動人——  

  「對不起,失陪。」他突然站起來離開。  

  但——剛才那一刻是真的,是不是?他的臉變得那樣柔和動人——在聖誕夜。  

  冬天沒有去別墅的理由,懷遠變得苦悶煩躁。  

  「很想出去走走,家裡太悶了。」他嚷。  

  「除夕舞會就來了,懷中的客人已請得差不多,到時候就熱鬧了。」姮宜說。  

  「那是媽媽的舞會——」懷遠知道說錯話,立刻改口。「我們約懷中去別墅烤肉吃?」  

  姮宜眼光閃一閃,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  

  「好。立刻約他。」她笑。  

  「他不肯去呢?」他沒有信心。  

  「我也陪你。」  

  「你真好,姮宜,我總覺得你是我最好的妹妹。」  

  「誰說不是?」  

  懷中走過來,他們立刻約他,他想一想,點點頭,轉身又離開。  

  「現在就去,好不好?」懷遠說。  

  「十分鐘我換衣服下來。」懷中說。  

  「那麼我也換衣服。」姮宜站起來。  

  「姮宜,舞會那天你做誰的舞伴?我?或是懷中?」懷遠問。  

  「問得這麼奇怪,為什麼?」  

  「沒什麼,隨便問問。」懷遠笑。  

  「懷中會是安悌的舞伴,他請了那麼多客人,沒時間理會我們的。」她說。  

  「倒也是事實。」他點頭。「放心,我陪你。」  

  她笑笑,上樓換衣服。  

  十分鐘,他們下樓時,姮宜和懷中都換了牛仔褲,她穿一件銀灰的雪褸,他卻穿一件很粗豪的麂皮夾克,和他平日的黑衣黑褲又是另一番氣勢。  

  她更喜歡他這種裝扮。  

  只是懷遠,還是穿得永恆的斯文。  

  「我跟媽媽說過了。」懷遠也不以為意。「走吧!」  

  懷遠開車,懷中坐旁邊,姮宜在後面,和以往每一次相同。  

  「今天真冷。」懷遠吸一口涼氣。  

  「難得你還有如此興致。」懷中說。  

  「別墅裡另有太陽。」姮宜在後面笑。  

  「姮宜——」懷遠嚷。  

  懷中看看他,微微皺一下眉頭。  

  這幾句話,幾個簡單動作在幾秒鐘裡做完,但——懷中已明白一切,是吧!他是那樣精明。  

  梅花看見姮宜來到,不知道多開心,她握著姮宜的手熱情的叫。  

  「謝謝你,我好喜歡你送我的聖誕禮物,那麼漂亮的紅毛衣我還是第—次穿。」  

  懷中看梅花,又把視線轉向姮宜,後者微微一笑,他已知道就是這個女孩。  

  但——他十分驚異,懷遠喜歡的就是這個美得十分粗糙的女孩?  

  忍不住微微搖頭,卻被姮宜看到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一直很注意他。  

  「懷遠送的紅大衣你不喜歡?」姮宜故意問。  

  「不喜歡,老土,」天真坦率的梅花說:「現在那裡還流行長大衣呢?阿婆穿的。」  

  懷遠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不生氣。  

  「我們到別墅來燒烤,你也參加。」姮宜說。  

  「下午行,晚上有人約我跳舞呢!」梅花笑。「我剛學會跳舞,好喜歡。」  

  懷遠有一點變臉,妒忌了呢!  

  工人們立刻替他們預備好燒烤爐,預備好食物——這種完全不用自己動手的燒烤,能有樂趣嗎?  

  然後,四個人就坐在花園的一角,烤爐的旁邊,等工人們烤好來吃。  

  「喂!你這個人真怪,冷冷的一句話也不說,」梅花望著懷中。「你不喜歡這兒?」  

  燒烤的工人們十分震驚,小梅花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開罪主人的貴客?  

  「他是我表哥,他不愛講話。」懷遠打圓場。  

  工人嚥一口氣,壞了,還是表少爺呢!  

  「人若不講話,悶不悶?」梅花又問。「如果我這樣,早就悶死八百年了!」  

  「人不講話但可思想,情形是相同的。」姮宜說。  

  「只想不說?我不行,絕對不行,」梅花孩子氣重。「如果人家罵你呢?」  

  她是望著懷中,但他卻不答話,只微微一笑。  

  「哎呀!什麼都不說,我怕總有一天你會爆炸。」梅花歎一口氣。  

  懷遠顯得尷尬,彷彿一切是他的錯。  

  「對不起,表哥,梅花只是個孩子。」他說。  

  「難怪她這麼說。」懷中搖搖頭。「除了她這麼天真直率的孩子外,恐怕沒有人當面會對我說這樣的話了。」  

  他似乎有感慨。  

  也難怪,在社會上他的地位那樣高,那樣尊貴,許多人只要得到他點頭,明天就能成百萬富翁。誰還敢在他面前挑他的錯和缺點?  

  「你喜歡如此?」姮宜炯炯有神的盯著他。  

  「人生就是這個樣子。到了如今的地步,我想改變也不可能。」  

  「難道你沒有知心朋友?」她好奇的問。  

  他輕輕一笑,不再回答,只專心的吃著他的食物。  

  良久沉默,終於還是梅花打開話題。  

  「喂!宋懷遠少爺,想不想打網球?」梅花問。  

  「好,當然。我陪你打。」懷遠很興奮。「以後你別叫我少爺。」  

  「不叫會大逆不道,爸爸這麼說的。」梅花伸伸舌頭。  

  「相信我的話,不必這麼叫,老王是駭你,現在還有什麼——大逆不道呢?」懷遠紅著臉。  

  「去打網球吧!說這麼多梅花也不懂,更不會聽,她是個小固執。」姮宜笑。  

  「是啊!爸爸也說我是個小固執,真的。」梅花眉開眼笑。她的美是會發光的,會只目瞪口呆那種。  

  懷遠望著她一陣,終於小心翼翼的把她帶走,生怕會碰壞了她似的。  

  「懷遠——不是真的吧!」懷中喃喃自語。  

  「你是指梅花?」桓宜問。  

  他振作一下,搖搖頭。  

  「我不指任何人。」他淡漠的。  

  「以前——」姮宜考慮了好久。「以前你也這麼冷漠?」  

  「我不記得了。」他不感興趣的。「以前的事我都忘記了,現在只看前面。」  

  「怎可能忘?」  

  「說忘就忘,我是個沒有過去的人。」他說得頗冷酷。  

  「不要騙自己,誰能沒有過去?」她搖頭。「過去無論是什麼,是『它』把今天和將來堆積起來的,不能否認。」  

  他臉上掠過一抹陰暗,然後垂頭不語。  

  她令他生氣了吧?  

  「對不起,我無意的。」她立刻道歉。「我只是萬分好奇,怎樣出色的才女才能令你這樣——出類拔萃的人變得半生沉默冷淡呢?」  

  她的聲音,她的話語都是絕對真誠的。  

  「在大家眼中——或者她只是個平凡人。」他居然沒有生氣,居然肯談這這件事。  

  「平凡人?!絕對不是!否則怎能吸引到你?」  

  「你把我看得太高了。」他冷冷一笑。  

  「沒有。你實在是那樣出色。」  

  「試想,除掉宋夫人的支持,我不再打理她的整盤生意,我還是什麼?」他還是冷冷的。  

  「至少——」她驚憎得有些結巴。「你還是哈佛的商管博士,你還是有學識,有才能,有見地,你——」  

  「錯了!我就什麼都不是,平凡過平凡,」他冷笑起來。「哈佛商管的博士?你算過沒有?太多了。」  

  「你太偏激——」  

  「你以前說得對,我是奴才,我只是宋夫人的傀儡,她一撒手,我就什麼都不是,就這麼簡單。」  

  她驚呆了。他怎麼說這樣的話?還叫宋夫人——他心中到底有著什麼?  

  「以前我不瞭解你——」  

  「現在你也不瞭解我,」他有點激動。「沒有人會瞭解我,包括我自己!」  

  「是你拒絕別人的瞭解。」她說。  

  「為什麼要人瞭解?有這必要嗎?」他反問。精光閃閃,深不見底的黑眸就停在她臉上。  

  「我——」她心一怯,屈服在他的注視下,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然後,好長的一段沉默,他似乎漸漸平靜。  

  「對不起——」他站起來就走。  

  「你去那裡?」她下意識的問。  

  他呆怔一下,想不到她會關心——只關心吧!  

  「去走走。」說完大步走開。  

  她很想說「我陪你」,可是——自尊心不允許。她和他——中間有奇異的矛盾吧?  

  她獨自坐在那兒,完全沒有食慾,仍吃完所有屬她的食物。  

  她是個堅持的人,個性就是如此,改不了。  

  許久之後,懷遠回來了,不見梅花,他有點沮喪。  

  「怎麼了?梅花呢?」她問。  

  「她的朋友來了,把她帶走。」他沒精打采。  

  「什麼人?就是晚上帶他跳舞的?」  

  「是個鄉下男孩子,不過長得很好看。」懷遠有點失神。「很年輕。」  

  「你——可是吃醋?」她悄悄打趣。  

  「啊——不。」他急忙否認。「表哥呢?」  

  「我想——我講了一些他不喜歡所的話觸怒了他。」她也懊惱。  

  「不會的,表哥是做大事的人,氣量大。」  

  「我不能忍受他的悲觀。」她說。  

  「悲觀?!你錯了,」懷遠笑起來。「在商場上的那種狠勁,我相信你見了會怕。」  

  「會嗎?」她不再說什麼,因為懷中也回來了。  

  「想不到這別墅還保持得那麼好,」懷中空泛的說:「和當年沒有分別。」  

  「當然,這是宋家的根,爸爸當年——」懷遠警覺的看姮宜一眼,不再說下去。  

  姮宜皺眉,很多事彷彿他們在避忌她似,的,她不大開心,她又不是諸事八卦之人。  

  「姮宜,可願打一場網球?」懷中的視線又到她臉上。  

  「啊——網球,」她已站起來,臉上泛起一種十分動人的光輝。「現在嗎?」  

  某種適當的時候,女人是會發光的。  

  除夕舞會是那樣熱鬧,那樣盛大,在美國—直過小家庭生活的姮宜,除了在電視、電影上,簡直做夢也沒有想像過這樣的場面。  

  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幾乎全被請到了。  

  宋夫人,宋懷中的宴會,被請的人深覺光榮,沒請到的千方百計的想找張請帖。幾乎這是城中年尾最大的一件事了。  

  姮宜並不適合這種場合,雖然她穿件純白的晚裝十分出色,懷遠又寸步不離的陪伴她,她仍覺煩悶。  

  她想要的舞會是一班年輕人無拘無束的在一起,而不是與這些大亨巨頭們應酬。  

  許多人都到她面前來自我介紹,客氣恭敬又羨慕的,那些人又誤會了什麼?她是被選定為宋懷遠的女人?這——這令她越發掃興了。  

  看一看遠在中間的宋夫人,她與平日簡直是兩個人,她周旋賓客之間非常快樂,非常享受似的,而且她的儀態——的確高人一等似的。  

  姮宜知道,她永遠學不來宋夫人。  

  懷中一直陪伴在宋夫人身旁,像她猜的一樣,在這種場合他依然冷漠,就越顯得他高貴——是,就是這兩個字,他給人十分高貴的感覺。  

  懷中是個不大肯妥協的男人。  

  懷遠呢?他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這根本不是舞會,是交際會。」他說:「大家只站在那裡寒暄談話,悶死人。」  

  「忍耐點,懷遠,」姮宜的清淡自然另有一種風味。「這是安悌的舞會,我們要令她快樂。」  

  「哎——是。」他搖搖頭。「和我想像中的舞會差得太遠,太遠。」  

  「有機會我們可以另開一個。」她說。  

  「好啊!在別墅開——」他住口,傻兮兮的對她笑。  

  「別墅太遠,交通不方便,或在——在學校給我的宿舍裡面?」她笑。  

  「但是——」  

  「我們去接梅花出來,不就行了?」她看透一切的。  

  「你——你——不許笑我。」他臉紅了。  

  「喜歡一個人是正大光明的,我為什麼要笑你?」她拍拍他。「我們是兄妹,我幫助你。」  

  「你真肯幫我?」他驚喜。  

  她眨眨眼,做一個好俏皮的表情。  

  「可是——你也得有個舞伴。」  

  「別操心,這是小事。」她一點也不在乎。「明天我們就開始著手辦理。」  

  「如果時間湊得好,也請懷中。」他說。  

  她看一眼宋夫人身邊的懷中,搖搖頭。  

  「相信他對今夜的舞會感興趣些。」她說。  

  「我會問他。他的脾氣很難捉摸或者他會答應也不一定。」他說。  

  突然,宋懷中在舞池中央拍拍手,宣佈舞會開始。樂隊開始奏音樂,他挽了宋夫人走進舞池。  

  管家走近懷遠和姮宜,低聲說:  

  「夫人吩咐,少爺和小姐也要跳這曲。」  

  一聲「夫人吩咐」,沒有人可以違抗,懷遠挽了微皺眉心的姮宜開始跳,四周傳來如雷般掌聲。  

  姮宜下意識的望望,只見宋懷中似笑非笑的望著她——心中一腔興致成為懊惱。  

  宋懷中——他是什麼意思?  

  半個曲子之後,陸續有人湧進舞池。  

  姮宜歎口氣。  

  「怎麼了?」懷遠關心的問。  

  「今夜之後,我們—之間水洗也不清了。」她說。  

  「我們之間——」懷遠「啊」了一聲,這才想起。「真對不起,我沒預料到媽媽會如此安排。」  

  「算了。事已至此,以後可要特別小心,」她搖搖頭。「安悌怎麼不明白,感情的事豈可安排?」  

  「是啊!我們相處只象兄妹。」他說:「不如明天跟她講清楚,免得再生誤會。」  

  「最好把梅花帶給她看。」  

  「不行!老天,這玩笑千萬不能開,」他小聲叫。「我不能預料會發生什麼事。」  

  「會發生什麼事呢?你喜歡梅花,這有什麼不對?」  

  「不,不,不,」他十分著急。「你不明白媽媽,她的思想和我們不同。」  

  「那怎麼辦?遲早她會知道。」  

  「遲些再算,」他有點懊喪。「而且——梅花那麼小,又有其它男朋友,我還不知道——」  

  「要追就要加把力,」她笑。「我相信你還從來沒有對她表示過吧!」  

  「怎麼——表示?」他臉紅。  

  「帶她出來玩,看電影,喝茶,逛街,我相信她會喜歡的。」她說。  

  「你——能幫我約她嗎?」他問。  

  「勇敢一點,懷遠,對自己喜歡的人要不顧一切,」她笑,「約都不敢約,怎麼行呢?」  

  「我——想一想。」他只這麼說。  

  一曲完了,他們回到原位。從此,他們就不得安寧了,川流不息的人來請姮宜跳舞,懷遠只好也出去應酬一下,或請別的女孩子跳一曲什麼的。  

  最後,懷中過來了。  

  「看來,我們應該交換跳一曲。」他望著懷遠。  

  「是,我該去請媽媽。」懷遠離開了。  

  懷中溫暖的手握住姮宜的,她心底突然抖一下,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十分不自在。  

  他擁著她的腰在池中轉時,她的思想,意念都亂了,也跟著轉啊轉的,連話都不會說了。  

  然後,她發覺他的眸子在她臉上,彷彿望著她好久,好久了。  

  她太窘,連忙把頭低下來——從來不是這麼害羞的女人啊!今夜何其怪異。  

  「你像不怎麼開心。」他問。  

  冷漠的聲音中有一絲似真似幻的溫暖。  

  「完全不是我想像的舞會,」她不敢望他。「太正式了,好像交易商場,大家在應酬。」  

  「這是你將來必須面對的。」  

  「我?!不可能,」她笑起來,緊張也鬆弛一些;「我知道將怎樣安排自己生活。」  

  「有時命運安排是不由自己的。」他還是望著她。  

  「放心。有的人會由命運安排,但不是我,」她肯定的揚起頭,面對著他。(她已忘了那份不自在。)「我是那種必須由自己安排一切的人。」  

  「這麼肯定?」  

  「是。百分之百的肯定。」她吸一口氣。  

  他凝望她一陣。  

  「或者——我看錯了你,」他搖搖頭。「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是沒有關係,我是我,你是你,毫不相關的兩個個體。」她好強的說。  

  「明天一早我回歐洲。」他忽然說。  

  她眼光閃一閃,笑了。  

  「想來你是無法參加另一個不同形式的舞會。」  

  「什麼時候?」他問。  

  根本還沒定日子呢,她只能硬著頭皮說:  

  「元宵。農曆正月十五。」  

  「很好的日子。」他捏一捏她的手。  

  音樂結束,他送她回去。舞會也到此結束。  

  懷中,懷遠陪著宋夫人送客,她不想參與其事,免被更多人誤會。  

  她躲在一角,始終在想:懷中捏一捏她的手,可有什麼意義?可有?  

  客人走完了,宋夫人先上樓休息,兩個男孩子朝她走過來。  

  「這種應酬真累人。」懷遠抱怨。「要請那麼多不相干的女人跳舞。」  

  懷中微微一笑,說「失陪」,也上樓去了。  

  「累就休息吧!」她說。  

  「知道嗎?好多人問起你是誰,真是八卦。」他說。  

  「若不是因為你,別人才沒興趣知道我是誰呢!」她無可奈何。「水洗都不清了。」  

  「真對不起——」  

  「又不是你故意弄出來的,」她說:「算了。現在唯一的方法是梅花快些登場,我也找個正牌男朋友。」  

  「媽媽一定會處我們極刑。」他笑。  

  「這麼嚴重?」她不以為意。「安悌是開通的人,她會明白有很多事可以勉強,唯獨感情不能。」  

  「但願如此。」  

  「怎麼一點信心也沒有?」  

  「我想,我比你更瞭解媽媽。」他說。  

  「太遠的事,我們也不必談了。」她欲上樓。  

  懷中卻又從樓梯上下來。  

  「有點肚餓,想吃點東西。」他說。  

  「我陪你,我想喝杯牛奶。」她立刻說。  

  不知道為什麼有這勇氣,因為明天他要離開。  

  但是他和她,根本兩個毫不相干的人。  

  他們在小圓桌上對坐著。  

  她心中又漾起漣漪,他——曾捏她手心。  

  「下一次什麼時候來?」她吸一口氣,問。  

  「不知道,當有需要時就會來。」他說。  

  「需要時?」  

  「當賺一筆大錢,或各種企業中有什麼變動,或特殊的情報,我都會來。」  

  「你們集團中有幾架飛機?」  

  「四架。除我外,很多高級執行人員可用。」他說:「時間就是金錢。」  

  「現在你心中除了做生意和金錢外,還有什麼?」她問得相當尖銳。  

  「沒有了。」他坦然說。  

  「你不覺得這很可悲?」她問。  

  「這很實在,—點也不可悲,」他冷靜的,「很多事想起來很美好,其實都虛無飄渺,做生意和金錢都是很實在的東西,你明白嗎?」  

  「你完全放棄了精神上的追求?」她問。  

  他想了—下,點點頭。  

  「或者。」他這麼說。  

  「我不明白,這樣的人生會快樂嗎?」她說。  

  「你所謂的快樂是什麼?你又可知每個人心中快樂的定義不同,你怎能為我下判斷呢?」他望著她。  

  「對不起,或者我錯了,」她搖搖頭。「我太好奇,也太多管閒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4-12-14 23:19: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懷遠和姮宜悄悄在安排舞會。  

  那時候說農曆元宵覺得還有好長一段日子,但農曆年一過,元宵似乎就到了眼前。  

  過年的一段日子裡大家都吃倒了胃口,所以在他們的舞會中,都以清新,爽口為主。各式各樣的水果從不同的地方運到。(這是懷遠吩咐管家辦的。)他們又做了幾種不同的雞尾酒,又在酒店訂了些小食。  

  相信在這段日子裡吃膩了的人,可以在他們這兒得到一些新爽口味。  

  梅花已答應參加。懷遠還特別送她一套十分漂亮的紅色衣裙。  

  他們也各自約了些同事,朋友。人並不很多,二十幾個而已。但他們相信一定會很好玩。  

  至少氣氛會非常好。  

  「你還沒有舞伴。」懷遠很為這件事擔心。  

  「有什麼關係呢?我當女主人。」她不介意。  

  「懷中在這兒就好了。」懷遠歎。  

  想起懷中,姮宜心中又有漣漪。他凝視她,他捏一捏她的手,代表什麼嗎?  

  她不會正式邀請他,卻告訴了他日子,他會來嗎?  

  不。立刻被她否定了。  

  他心目中只有做生意,只有賺錢,他這麼說過的。  

  他們並不是朋友,而且一度針鋒相對過,她也沒有盼望過他會來。  

  但他若能來,這的確會是件很開心的事。  

  她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舞會的時間到了,他們必須想個辦法瞞住宋夫人。  

  「媽媽,我和姮宜參加一個同事的舞會。」懷遠說。  

  「好好去玩吧!」宋夫人微笑。「我讓司機送你們。」  

  「不用,」懷遠連忙拒絕。「自己開車比較容易控制住時間,我自己開。」  

  「小心些。」宋夫人也不堅持。  

  懷遠非常快樂,一邊開車去接梅花,一邊吹口哨。  

  「從來沒見你如此輕鬆份快。」她笑。  

  「其實我心中緊張,你知道,從未有追女孩子的經驗。」他坦白說。  

  「要有信心。你請梅花時,她不是一口答應嗎?」  

  「是。她實在是個太可愛的女孩子,」他陶醉的。「雖然現在粗糙些,不懂事,也少知識,但以後一切可以改變,是不是?事在人為。」  

  「你能這麼想就很好。主要的還是你們的感情。」  

  「還有媽媽的同意。」他立刻加一句。  

  「同不同意這麼重要?」她反問。「如果她不同意,你會放棄嗎?」  

  「不——不能,」他顯得痛苦。「請不要作這樣的預測,這很殘酷。」  

  「對不起,我不該說。」她不想影響氣氛。  

  車廂中的確有一陣沉默,直到梅花出現。  

  美得發光,興高采烈的梅花出現時,大家都忘了剛才不愉快的話題。  

  穿上名貴新裝的梅花,的確變了一個人似的。那完全沒有用化妝品的臉,還是那麼線條分明,美得令人不由自主的吸口氣,貪婪的不想移開視線。  

  「爸爸說我——不該跟你們去,」梅花笑著說:「他說我們身份不同哦!」  

  「你怎麼又肯來?」懷遠問。  

  「我喜歡跳舞嘛!」她理所當然。「我才不理什麼身份,只要有得玩我就去。」  

  懷遠皺皺眉,沒有出聲。  

  「也不能有得玩就去,要分好人或壞人。」姮宜說。  

  「我的朋友都是好人,世界上那兒有那麼多壞人呢?」梅花毫不在意的。  

  她實在是不知道人世間險惡。  

  姮宜也不說話了。梅花實在天真幼稚得嚇人。  

  「你爸爸還說什麼?」懷遠問。  

  「他說啊!夫人知道——定打死我。」梅花笑。  

  「媽媽從不打死人的。」懷遠也笑。苦笑。  

  「但是夫人會趕我們出去,是不是?」梅花問。顯然,這也是老王說的。  

  「放心,我們請你出來玩,自然不會連累你和你爸爸。」懷遠困難的解釋。  

  「當然啦!你是少爺嘛!」她說。  

  姮宜搖搖頭。突然間她擔心起來,懷遠和梅花,不可能是順順利利的一對吧!  

  想到這裡,她心中惻然。她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她要幫他們的忙。  

  「我說過,別提少爺兩個字。」懷遠說。  

  「那我叫你什麼?」梅花問。  

  「懷遠,好像姮宜一樣的叫。」他說。  

  「好彆扭,懷遠。」梅花搖頭。「我叫你宋懷遠好了!」  

  「隨便你怎麼叫,只要不是少爺就行。」他笑。  

  到了姮宜的宿舍,朋友們也開始陸續來到,漸漸的熱鬧起來。  

  梅花並不怕生,跟誰都有說有笑的。看她和懷遠在一起,許多人都驚訝。梅花雖美,又美得那樣耀眼,可是——她的幼稚粗糙氣誰都看得出的。  

  她不出聲還好,一說話就掩不住毛病。懷遠怎麼有這樣的女朋友?  

  懷遠不是一直和姮宜很好嗎?  

  姮宜一直恬適安詳的在做她的女主人,令各人都覺得賓至如歸。  

  懷遠卻和梅花一支舞接一支舞的跳下去。  

  「全是這麼慢的舞,可不可以放勁些兒的音樂?」梅花直率的問。  

  「可以,可以。」懷遠擁著梅花,覺得擁有了全世界。「只是——我不大會跳。」  

  「我教你跳霹雷舞。」她興高采烈。  

  「不行吧!那是小男孩小女孩的玩兒,我怕弄傷了腰。」他苦笑。  

  「你很老了嗎?」她放肆的望著他。  

  她那充滿野性的黑眸,她那性感的嘴唇都強烈的吸引著他,震動著他。  

  「不——」他吞一口口水。「我們跳,你教我。」  

  音樂換成了很勁,很奔放的,很多人都停止跳舞,漸漸的,舞池裡就剩下梅花和懷遠。初初他還跟著她,學著她跳,越來她花樣越多,越跳她越起勁,他跟不上了,只能站在旁邊喘氣。  

  梅花全身發著光,伴著音樂越舞越精彩,簡直就變成她在表演了。  

  許多人都圍上去,圍成一個圈子看她表演,喝彩聲伴著音樂形成一股熱浪,把所有人都淹沒了。  

  梅花就是這股熱浪。  

  當所有人都圍在一起時,姮宜站在旁邊,她也在欣賞,可是無法狂熱起來。  

  她覺得今夜所有的事都是自己投入不了的。  

  一隻溫暖而穩定的手拍在她肩上,她以為是那一位同事或朋友,轉頭,看見淨黑而難懂的眸子,看見一穿黑衣的人。啊——她釋然的笑。  

  「你來了?」她的心又熱切起來。  

  「剛回家,阿姨告訴我你們參加舞會,管家又說你們在這兒,我就來了。」他說。  

  黑眸一直在她臉上。  

  他不承認為參加舞會而回來,也罷,承不承認不要緊,他回來就行了。  

  「梅花表演得很精彩。」她把眼光移開。  

  她覺得他的壓力太大,她承受不起。  

  「是嗎?」他這才紹視線移過去。「我不懂欣賞。」  

  「這勁舞為梅花而放。」她說。  

  「梅花是今夜的中心。」他說。  

  她淡淡的笑,不置可否。  

  一舞結束回到座位上,把一杯鮮果汁一飲而盡。  

  音樂又變成慢的,客人們又恢復跳舞。  

  這個時候,懷遠才看見懷中。  

  「你趕回來了,真好,」懷遠說:「至少可以幫我陪陪姮宜,她一直沒有跳舞。」  

  懷中看姮宜,彷彿在問「為什麼不跳?」  

  「我在忙著招呼人。」她只這麼說。  

  「你知道我們今天的舞會?」懷遠又問。  

  「不。管家告訴我的。」  

  「管家——有沒有告訴媽媽?」懷遠擔心。  

  「我相信不會,又不是什麼大事。」懷中說。  

  懷遠搖搖頭,轉身又拉起梅花。  

  「我們跳舞。」他一刻也不想浪費時間呢!  

  懷中和姮宜仍坐在那兒,他沒有請她跳舞的意思。  

  「我已十多年沒參加這樣的舞會。」他有感而說。  

  「離開學校這種舞會就少了,」她說,望著遠處。「太『社會』的舞會我不喜歡。」  

  「不想讓自己長大?」  

  「不適應那種場合。」她搖搖頭。  

  「想不想跳舞?」他問。  

  「無所謂。」她答。無端端的就心跳起來。她又想起那次他捏捏她手的事。  

  啊——他捏她手,可是答允她今夜趕來。  

  她轉臉望他,他把手伸向她,帶她入舞池。  

  誰也沒說話,氣氛卻非常好,有點昏昏然的溫馨。  

  他一直用冷漠但似乎探索的黑眸望著她,望得她幾次不自在的把視線移開。  

  「你心裡想什麼?為什麼突然畏縮?」他問。  

  「不,沒有。我什麼都沒想——」她詞不達意。  

  「你有。」他完全不放鬆。  

  她深深吸一口氣,好,現在開始,她不再退縮,她沒有理由怕他!  

  「你為什麼目不轉睛的望著我?」她反問。  

  「你對我好奇,我也有同樣的心理,」他淡淡說:「一直以來我們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  

  「這不友善可是——誤會?」她問。  

  「也許。時間能為我們證明一切。」  

  「我相信是。」她說:「今夜不是你該回來的日子。」  

  「我回來從沒定確實日期。」  

  「總是半個月,我算得很清楚。」她說。  

  「也許——」他考慮一下。「我也嚮往參加一個曾經在記憶中的舞會。」  

  「會嗎?」她有點興奮。  

  他不出聲,只緊盯著她。  

  「其實——」過了好久他才說:「你這間宿舍很不錯。」  

  她眼光閃一閃,明白了他的暗示。  

  「適當的時候我會回來住。」她說。  

  「什麼才是適當的時候?」  

  她坦笑不語。  

  舞會第二天中午,懷中又走了。  

  懷遠送他出門的。懷遠自己呢?也離開了家。  

  從昨夜送梅花回別墅後。他就開始思想她,輾轉難眠,一直捱到中午。  

  吃午餐時他請求姮宜陪他去,姮宜只是淡淡的笑。  

  「你該單獨去找她,讓她看見你的誠意,」她說:「總要有個開始,就今天吧!」  

  他看見懷中也對著他笑,只好不語。  

  於是,懷中離開時他就跟了出門。  

  一路上他又緊張又興奮,要見梅花哦!而且是單獨的,將是怎樣美好的一件事。  

  越近別墅,他那握著駕駛盤的手都顫抖起來。第一次這麼狂熱的對一個女孩子,他是充滿了希望,希望將來有美好的結果。  

  如果梅花能一生一世陪著他——他下意識的笑起來。  

  身為宋家獨子,他唯一的願望就是這個女孩子,甚至不希罕歐洲那龐大的生意。  

  由於事先沒通知,別墅裡的工人們並沒有列隊歡迎,這倒省事。他不喜歡這種排場。  

  他在老王的宿舍裡找到仍高臥未起的梅花。  

  「對不起,少爺,」老王誠惶誠恐。「昨夜回來她興奮得很,睡不著,所以——現在仍未起身。我叫醒她,立刻叫醒她。」  

  懷遠環顧一下這宿舍,已經算不錯了,兩個小臥室一個廳,比得上一些私人樓宇。宋家對下人可算不錯,難怪的工人世代都跟著他們。  

  「不急,我在花園散步,」對著老王,懷遠還是有一點主人派頭,但很和藹。「梅花起床時,讓她來找我。」  

  「是,是——」老王欲言又止,神色有點古怪。  

  懷遠不識人情世故,不問原因。轉身離開了。  

  他回到客廳坐一陣,喝—杯茶,然後到花園踱步。  

  今天的氣溫比昨夜溫暖多了,陽光也好得很,今天一定比昨夜更愉快。  

  一刻鐘後,梅花出現了。  

  她穿—條牛仔褲,一件尼龍多於羊毛的鮮紅毛衣,披著長髮,光著一張清水臉走過來。  

  「有什麼事?」她直視他。黑眸坦然無懼,也不復昨夜熱情的光芒。「這麼早把人家吵醒。」  

  「下午三點多了!」他苦笑。早?!  

  「我從不理會時間,喜歡睡就睡,喜歡玩就玩。」她一派坦然。「為什麼要理時間呢?沒有人可以管得住我。」  

  「沒有人要管你,」他微笑搖頭。在他眼中,她所有的一切皆是美。「有興趣到城裡玩玩?」  

  「城裡?好啊!」她高興起來。「可以逛街,看電影,吃大餐——我都喜歡。」  

  「走吧!我們做每一樣你喜歡的事。」  

  「真的?!」她黑眸光芒再盛,一如昨夜。「現在走?」  

  「要不要告訴老王——哎!你爸爸一聲?」  

  「不用了。他知道你帶我走。」她挽著他的手,興高采烈的上車。  

  年輕人在快樂中往往粗心大意,他們沒看一邊的老王,苦口苦臉擔心的在歎息。  

  汽車飛快駛進城裡,懷遠的心也跳得車速那般急。  

  「你選節目,好不好?」他按不住自己興奮。  

  「先吃東西。」她天真的摸摸肚子。「從昨夜到現在,我什麼東西都沒吃過。」  

  「行。然後呢?」  

  「然後逛街,逛到肚子餓了再去吃大餐,」她毫不客氣的。「然後——有沒有好電影?沒有的話去Disco。」  

  「那種地方跳舞太雜,不如看電影好了。」他說。  

  「雜?怎麼會?」她叫起來。「都是年輕人,又自由又快樂,怎麼會雜?」  

  「你去過?」  

  「去過幾次,朋友帶的。」她輕輕哼起音樂來。  

  「下次——不要亂跟別人到處去,很可怕的!」他十分擔心。「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  

  「世界上那兒有那麼多壞人呢?又不是演電視,我的朋友都對我好。」她說。  

  「你的朋友——是些什麼人?」他忍不住問。看來,他是有些忌妒了。  

  「有一個是我小學同學,」她想一想。「另外的是他介紹的朋友,他們都在修車店做事。」  

  「修車店?!」他嚇了一大跳。這是些什麼人?全不可能在他生活中出現。  

  「是啊!我那小學同學已經是師傅了,」她頗以為傲。「什麼汽車都能修,好能幹。」  

  「他們常常找你?」他問。  

  「也不能常常。」她歎一口氣。「他們嫌的錢都要養家的,不能常常亂花。必須有餘錢才行。」  

  他考慮了一下,慢慢說:  

  「交這樣的朋友,你覺得對你有益嗎?」  

  「有益?我不知道啊!他們對我很好,我們是小學時已認識的。」她說。  

  「我明白他們對你好,可是——在各種事上,他們能幫到你忙嗎?」  

  「能。有人欺負我,他們替我打架,很拚命的。」她稚氣的說。  

  「我是指——」他放棄了。明知道說也沒用,她不會懂的。「梅花,你念了多少書?」  

  「中學一年級。」她極坦白。「我很會玩,但讀書就笨得要命。小學畢業就不想念了,爸爸迫我上中學,可是念了一年就留班,實在挨不下去,爸爸也算了。」  

  「這些年你不唸書做什麼?」他關心的。  

  「什麼也不做。」她笑。「我很懶,只喜歡玩。」  

  「人不能懶,也不能只喜歡玩,」他笑。明知不對,也縱容她。「人生活在世界上是有責任的。」  

  「我不懂責任,別跟我說這些,」她不耐煩了。「你不是帶我出來玩的嗎?」  

  「是。當然是。」他急忙說。  

  「都快悶死我了。」她叫。  

  他不敢再講這些。教育不是一蹴而成的,要經過時間慢慢來,他有時間,也有耐性。  

  「昨夜——你很開心吧?」  

  「是啊!吃的東西又多,那些人又都喜歡我,不是嗎?他們都盯著我看。而且我的舞跳得最好。」她說。  

  「是。他們封你做昨夜的公主。」他順口說。  

  「是嗎?是嗎?」她興奮起來。「下次有這樣的舞會記得叫我,很喜歡去。」  

  「好。但是有一個條件。」他說。  

  「什麼條件?」  

  「不許再跟你那些朋友出去玩。」他正色說。  

  「那怎麼行呢?」她怪叫。「你是朋友,他們也是朋友,不能因為你而不理他們。」  

  「但是他們——」  

  「好吧!好吧!我答應你少跟他們去玩不就行了?」她笑。有絲孩子氣的狡猾。  

  她沒有說真話,懷遠也看得出,可是捨不得怪她。  

  「等會兒我們逛街時去選衣服,多買些漂亮的,下次出街時你也可以當公主。」他討她歡心。  

  「不要買太多,爸爸不許我貪心。」她搖頭。  

  「我買怎麼一樣呢?」他說:「你爸爸的薪水也是我們宋家給的,是不是?」  

  「是啊!」她立刻釋然。「那麼我們吃完東西就去買咯!」  

  小梅花是全無心機的,全無城府的。  

  懷遠看在眼中,心都揉痛了。  

  像她這樣的女孩必須有個男人妥善照顧,否則——否則真的會上當,受騙的啊!  

  讓他做這個男人吧!  

  他帶她到最好的餐廳裡吃下午茶,又帶她到最好的百貨公司,精品店買衣物,但是——喫茶時她會不懂規矩,買衣服時又全看不上眼。  

  「那些衣服都很漂亮,很名貴,而且最新的。」他說。  

  「我不喜歡,太老氣了。」她坦言。「我喜歡日本衣服。」  

  他想告訴她日本衣服在時裝界的地位並不高,可是她一定不懂。  

  「好吧!你知道去哪兒買日本衣服嗎?」他問  

  「知道。不過——」她黑眸興奮的轉著。「你帶夠錢了沒有?那兒衣服很貴的。」  

  懷遠啼笑皆非。  

  到了梅花所說的最員日本衣服店,她可樂壞了,像個開心的小雲雀,一邊選衣服一邊唱歌。他卻只站在—邊看著,不是看衣服,而是欣賞她每一分鐘,每一秒鐘都流露出來不同的美麗。  

  挑了十多件,她抱在懷裡問。  

  「我進去試試,你說好看的我才買,好不好?」  

  懷遠搖搖頭,吩咐店員。  

  「全包起來,全要。」  

  梅花呆怔半晌,把衣服扔給店員,跳到懷遠面前,飛快的吻他面頰。  

  「你真大方,」她興奮極了。「你真的夠錢嗎?」  

  他想告訴她,這兒所買的一切都不夠剛才一件名牌的錢,想了想,還是不說,她不會明白的。  

  然後,他帶她去買鞋,買皮包,還有配衣服的飾物。  

  他們的眼光品味相差巨大,她喜歡的全是誇張,新潮而廉價的,而他——  

  他把所有的話都吞回肚子,她喜歡就行。  

  把全部東西放回車廂,他們去吃晚餐。  

  「哇,今天買的東西有我一輩子買的這麼多,」她帶著興奮的紅暈。「我怕沒地方放呢!」  

  「我叫人替你送衣櫃去。」他隨口說。  

  「真的?真的?不許吹牛。」她樂得直叫。  

  「你還要什麼?一起告訴我。」他笑。  

  「沒有了。」她想一想。「都已經買了太多,夠了。」  

  這麼容易滿足的女孩子,他的心再一次為她揉痛。  

  「晚上不看電影了,好不好?」她亮晶品的眼睛對著他。「我想回家試衣服,我等不及。」  

  「好。」他立刻點頭。「明天下午再出來看電影。」  

  「你來接我?」她天真的。  

  「當然。」他點點頭。「兩點正,你走出別墅,我的車就停在那兒。」  

  「好——可是你為什麼不進去?」她問。  

  「趕時間嘛!」他不說真話。  

  他們在極好的氣氛下慢慢進餐。  

  「有一件事——每次買東西付錢時,你那張銀色的卡片一拿出來,就可以不付錢,簽字就行。他們認識你?」  

  「不,那是一家銀行的白金信用卡。」  

  「我——可不可以要一張?」她無邪的問。  

  「當然可以。我叫人立刻替你拿。」他說。  

  從那天開始,每天放學時懷遠和姮宜就分道揚鑣了,姮宜回家,懷遠則去城外別墅。  

  兩人之間甚有默契,有時宋夫人問起,姮宜都說懷遠在學校有事。  

  宋夫人也不多問,反正大家得過且過啦!至少,懷遠是抱著這種心裡  

  那天,宋夫人只輕描淡寫的問了句:  

  「懷遠,最近為什麼學校這麼忙?多開了幾課?」  

  懷遠就此變了色,一直悶悶不樂。  

  晚上的時候,他約姮宜在花園散步。  

  「是不是媽媽發現了什麼?」他擔心的。  

  「不會吧!別疑心。安悌只是隨便問問。」  

  「不會,媽媽不會隨便說任何話。」他很肯定。「一定有人對她說了是非。」  

  「別太敏感,誰會說呢?」她笑。「而且你又沒做錯事,為什麼怕?」  

  「你不明白。媽媽可能會不許我們來往。」他煩惱的。  

  「你是先天下人而憂,」她笑。「真的她這麼做時,你再煩惱也不遲。」  

  「那時恐怕就來不及了。」  

  「那——你想怎麼做?」她問。  

  「我想讓梅花搬到城裡住。」他說。臉一下子就紅了。「我沒有私心,你知道,別墅裡人太多,有閒話。」  

  「梅花肯嗎?」  

  「我沒有問過她,相信沒問題。」他考慮一下。「甚至老王——我想讓他辭職,和梅花一起住。」  

  「你——考慮清楚了?」她望著他。  

  「我沒有選擇,我太愛梅花,我不能失去她。」他說。有一絲痛苦的表情。  

  他的愛是痛苦?  

  「但是——她呢?」她忍不住問。  

  「她對我很好,我們相處融洽,」他說:「而且——我們每天都在一起。」  

  「那該恭喜你了。」  

  「姮宜,你要幫我。」他說。  

  「當然,我始終在你這邊,我們是兄妹。」她說。  

  「那麼——當我學校宿舍沒批下來之前,可否讓梅花先住你那兒?」他是指她空著的宿舍。  

  「一句話。」她大方的。  

  「家裡在外面的物業雖多,但我若開口,媽媽一定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點點頭,再點點頭,她那微微一閉眼睛的神態非常嫵媚動人,甚有女人味。  

  「你真好,姮宜。」他情不自禁親親她的面頰。  

  一抬頭,看見陽台上站著的宋夫人,他呆怔一下,剛才講的話被她聽見了?  

  宋夫人對著他微笑,很滿意似的,他放心了。  

  「看來媽媽並未知道。」他說。  

  姮宜也望著陽台,宋夫人已進去了。  

  「恐怕誤會也就更深了。」她笑。  

  「對不起,姮宜,是我不好——」  

  「我怪過你嗎?」她淡淡的笑。「凡事必有天意。」  

  「你認為我和梅花會不會成功?」他急切的。  

  「那要看你自己的決心。」她很坦白。「安悌還不一定反對,若其反對,就看你決定選哪一方了。」  

  「當然我選梅花,根本不必再問。」  

  「既然已有決心,還擔心什麼?」她鼓勵的笑。「有志者事竟成!」  

  「那麼——明天我對梅花說,讓她先搬到你那兒去。」他居然如此心急。  

  「等會兒我把門匙給你。」她說:「不過——我那兒並不太安全,懷中知道,管家也知道。」  

  「他們——不會出賣我吧?」他又煩惱起來。  

  從小,他不曾為任何事煩過,所以這一點點小事,他看得比天還大。  

  「你把他們當成什麼人了?」她笑。  

  「啊!懷中怎麼這次那麼久還不回來?」他突然想起。「總有個把月了吧!」  

  「差不多。」她心中有柔波蕩漾,面上還是淡淡的。「他說過沒事不會回來,時間就是金錢。」  

  「他完全變了一個人,」他歎息。「以前他那種瀟灑,真是沒有人可以比。」  

  「我從不覺得瀟灑這兩個字和他有關連。」她笑。  

  「以前他在哈佛唸書時——」  

  大鐵門在響,黑色汽車緩緩駛入,黑衣、黑帽、黑鞋的的人從上面下來。  

  懷中回來了,又是在夜晚。  

  「嗨,懷中,才講起你,你就出現,真巧。」懷遠熱情的招呼。  

  「講我什麼?」懷中的笑容淡得似真似幻。他的視線從懷遠臉上移到姮宜那兒。  

  「姮宜說瀟灑兩個字和你拉不上關係,」懷遠心情甚好。「我說她看錯了。」  

  「是吧!我只是一個商人。」懷中舉一舉帽子,從容而別。  

  「他去見媽媽,真是負責。」懷遠讚歎。  

  「我想——」姮宜望著他的背影。「他並不當自己是人,而是做生意的機器。」  

  「有時候倒真象。」懷遠笑了。「難以感覺他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慾。」  

  姮宜沒有話,她想到他溫熱的手,他輕捏她掌心,他那種難懂的凝視。  

  「對了,媽媽說要給懷中介紹女朋友,」懷遠突然說:「家世配得上,剛在英國念完醫科,好像挺認真的。」  

  姮宜的心一下子落下來,變成一片空白。  

  無端端的,她心情就變了。  

  「說不定懷中這次回來就是為這件事。」懷遠再說。  

  「怎麼——你們宋家總興這種父母之命,煤妁之言的婚姻?」她冷冷的說。  

  「我是不贊成。但是懷中,如果不替他介紹,恐怕他一輩子也不會結婚。」他說。  

  「人一定要結婚嗎?」她反問。  

  「媽媽是這麼說,」他搖頭。「我卻只喜歡和我愛的人在一起。」  

  她又沉默一陣,忽然提議。  

  「我們去兜風,好不好?去別墅看梅花。」  

  「不大好吧!我晚飯前才回來,」他笑。「我怕媽媽懷疑。」  

  「那——就去附近。」她不由分說的往車房走,他只好跟著上去。  

  「你很少有這樣突發的興致的。」他望著她。  

  「有突發的興致是種享受。」她發動汽車,疾駛而出。  

  真是在附近。她把車開到山頂,又落到中環,轉了一大圈才肯回家。  

  「現在舒服多了。」她長長透一口氣。  

  兩人回到大廳,發覺幾乎所有的人都睡了,只有走廊上的燈和廚房。  

  廚房?她皺眉,看他一眼。  

  「我想喝牛奶。」她說  

  「我陪你。」他立刻說。  

  廚房裡,正如她想像,坐著懷中,他正沉默的吃著他太遲的晚餐。  

  「這麼遲吃晚餐?不怕睡不著?」懷遠問。  

  「哪能有你們這樣愜意,晚餐後還去兜風?」懷中笑得好淡,好淡。  

  他知道他們的去向,是吧!  

  姮宜逕自坐下,為自己倒一杯牛奶喝。  

  「這次為什麼這麼久才回來。」懷遠問。  

  「沒有什麼重要事。」懷中答。  

  姮宜沉默得很,既不看他們,也不發言。  

  「可是媽媽打電話叫你回來的?」懷遠促狹的笑。  

  「你怎麼知道?」懷中問。  

  「我還知道更多的事,有位姓劉的小姐就快山現了。」懷遠眨眨眼。  

  懷中只是淡淡的笑,什麼也不說。彷彿默認,又彷彿事不關己。  

  「媽媽已經跟你講了,是不是?」懷遠比較天真。「聽說那位劉小姐很棒,各方面都標青。」  

  「別講這些了,悶壞姮宜。」懷中看姮宜。  

  「怎麼會悶呢?宋家太寂靜,多一點新鮮事其實是很有益的。」她笑。笑得不冷不熱。  

  「嗨!姮宜,你得加把勁才行,我和懷中都有意中人了。」懷遠半開玩笑。  

  「緣份是不能急的。」她淡淡的。  

  「姮宜眼光太高,」懷遠說:「來了此地這麼久,居然沒有一個異性入她法眼的。」  

  「別猜了,我根本還沒睜開法眼,」她還是笑。「我覺得人生不一定要結婚。」  

  「大女人論調。」懷遠叫。  

  「什麼叫大女人?我可不懂。」她看一眼始終沒出聲的懷中——一說到她,懷中就沒意見了。「而且,懷遠,別研究我,否則我把你的事出賣。」  

  「好,好,不說了,」懷遠笑。「你現在掌管我的秘密,我只好低頭。」  

  懷中望著懷遠好半天。  

  「你——決定了?」他問得突然。  

  「我——」懷遠面紅過耳。「我只是怕人多話雜,想把梅花和老王搬到姮宜宿舍去住。」  

  「你沒想過更惹懷疑?」懷中認真的。「老王工作了幾十年,怎會離開宋家?」  

  「我——真的沒想過,」懷遠呆了。「可是別墅那些傭人可惡得很,常常嘲弄梅花,甚至我——我都覺得他們神色曖昧。」  

  「你多疑吧?以宋家的規矩,他們怎敢,」懷中搖搖頭。「我看你不要打草驚蛇。」  

  「你的意思是——」  

  「暫時還是照老樣子,然後另想辦法。譬如讓梅花到城裡讀書或做事,不是自然些嗎?」  

  「但是——我想盡快。」  

  「快可能壞事,你自己選擇。」懷中說。  

  「姮宜,你的意見呢?」懷遠問。  

  「懷中說得對,或者遲一步再說吧!」她點頭。  

  「你還是會幫我?」  

  「當然。你懷疑什麼?」姮宜笑起來。  

  「他懷疑你會出賣他。」懷中插嘴。這句話說得不甚恰當,尤其從他嘴裡出來,更覺不妥。  

  「我不出賣人,更不出賣自己,我永遠堅持原則。」姮宜臉上笑臉消失,一片冰冷。  

  「那麼,是我說錯了。」懷中站起來。「失陪。」  

  他走了。這——算什麼?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4-12-14 23:19: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宋家巨廈在下午原本是最寂靜的,因為宋夫人有午睡習慣,所有人連走路都得放輕腳步。今天卻特別,因為懷中要與劉小姐家人見面。  

  姮宜與懷遠都被通知留在家裡,表示宋夫人十分重視這次的「相親」。該說是「相親」吧?  

  宋懷中還是那樣子,冷漠、無表情,對宋夫人恭敬,服從。對見從倫敦回來,學醫的劉小姐一事完全沒有表示意見。  

  懷遠卻是不滿,他該在這個時候去見梅花的,他們約好了出去玩。可是母命難違,宋家巨廈裡夫人的話就是命令,就是真理。  

  姮宜沉默。  

  本來她也不多話,這幾天更見沉默,一副置身世外的旁觀者模樣。  

  還有,她有意的避開懷中,盡可能不在他或會在的場合出現。尤其,深夜她再也不去廚房喝杯牛奶之類。  

  劉家來到時,她還是打扮整齊和懷遠一起下樓。  

  「真不知會是怎樣的場面。」懷遠說。  

  「無所謂。我們只是陪客。」她笑。  

  「可是梅花在等我。」他苦著臉。  

  「可能時間不會長,劉家的人不會坐到晚上。」她安慰他。「你總可以見到梅花。」  

  小客廳裡,坐著宋夫人,劉氏夫婦和那位劉小姐。懷中自然在一邊陪著。  

  姮宜他們進來時,懷中甚至沒有抬頭。  

  「懷遠,姮宜,來,見見劉小姐,劉伯母,」宋夫人像很高興。「這位是劉馥。」  

  姮宜用適度的微笑招呼他們,並暗暗打量了劉馥。  

  一眼望去,她是世家小姐,比較古老,保守的那一種。她穿著英國衣服,神情很傲——不是故意裝出來,而是天生。長得不是不美,也挑不出美在那兒,氣質很高貴,在「相親」的場合裡,她表現嚴肅。  

  「啊!你就是姮宜了,」劉夫人打量著姮宜。「早聽說過你,今天才能見到。」  

  早聽說過她?聽誰說?說什麼?  

  當然,她不會問,只禮貌的微笑。  

  「宋夫人的好眼光。」劉先生也說,很巴結的。  

  宋夫人自得的笑著。  

  「阿馥預備在此地工作?」她問。叫得很親熱。  

  「不,馥兒預備在倫敦開業。」劉先生立刻回答。「她比較喜歡和熟悉那邊的環境,她八歲就在那兒讀書。」  

  哦!念寄宿學校的,一定還是貴族學校之類,難怪劉馥有天生的冷和傲。  

  「很好,很好。」宋夫人裝做不經意的打量劉馥。「懷中也在歐洲工作,這樣更好。」  

  姮宜迅速看懷中一眼,他沒有任何表情。  

  「是,是。」劉先生,劉夫人齊說。  

  「其實女孩子工作不工作倒也無所謂,」小宋夫人輕咳一聲。「相夫教子還是重要的。」  

  劉馥望宋夫人一眼,似有話欲講,卻忍住了。  

  「那當然。」劉先生笑。「我們只是按馥兒的興趣培養她,只是盡父母的責任。雖然今天她已是專業人士,但哪個女人不以家庭、丈夫為重呢?尤其是像我們這種家族。」  

  宋夫人又滿意的笑起來。  

  姮宜不明白,劉氏夫婦彷彿己把女兒嫁定了似的。既然他們和宋家門當戶對,何必又那麼恭順,簡直有點低聲下氣,唯命是從了。  

  「幾個小輩大概被我們老人家悶壞了,這樣吧!懷中,帶阿馥到花園裡走走,」宋夫人吩咐。她彷彿已對一切滿意,劉馥已考試合格。「懷遠和姮宜一起去。」  

  姮宜,懷遠求之不得,立刻站起來。  

  懷中和劉馥互望一眼,有默契似的也跟著離開。  

  才走幾步,他們都聽見劉夫人問:  

  「懷遠和姮宜幾時大喜啊?」  

  姮宜的臉一直紅到脖子,而且——無比氣憤,這是什麼話?她想否認,懷遠卻扯扯她,拖她快定。就在這一瞬間,她看見懷中在注視她。  

  她下意識的頓頓腳,加快了腳步。甚至沒聽見宋夫人答了一句什麼話。  

  走出大廳,姮宜已經忍耐不住,低著頭說:  

  「失陪了。」轉身就走。  

  懷遠立刻跟著上來。  

  「別理他們,」他知道姮宜生氣。「他們管他們講,我們卻有自己的世界。」  

  「我在想——懷遠,是否該和安悌講清楚?」她說:「再拖下去誤會更大。」  

  「千萬不能,你答應幫我的。你一講,梅花和我的事就拆穿,你不會這麼殘忍吧?」懷遠說。  

  「不講豈不對我殘忍。」她說。  

  「可是我們的事你知,我知,懷中也知道,我們心中坦然不就行了。」  

  她想說懷中未必真知,自己並不坦然,轉念之間,算了。大不了她還可以回美國跟父親,放棄此地的工作就是,何必那麼小氣?  

  而且——她剛才學了懷中的話「失陪」,懷中總是這麼說的,對不對?  

  「或者,是我堅持搬出去的時候了。」她說。  

  「老天,你想害死我?」他說。  

  「怎麼會呢?那個時候你可以叫梅花搬到我那兒一起住,讓她在城裡上學,不是更好?」她說。  

  他想一想,還是搖頭。  

  「請你再委屈一下,忍耐一下,也許——情形會改變,」他天真的一廂情願。「有了劉馥和懷中,媽媽不會一天到晚盯著我們了。」  

  「別忘了他們都會在歐洲工作。」她提醒。  

  「總之——你好人做到底啦!」他賠笑。「事情到最後一定會水落石出。」  

  「你這當教授的,什麼水落石出?」她笑了。  

  「看見你笑我才放心,」他拍拍心口。「我真怕你急起來不顧—切的講出來。」  

  「我會顧住你的,」她拍拍他。「我們是兄妹。」  

  很溫聲的一句話,剛才的氣惱,情急全都化解了。  

  「喂!不知道懷中和劉馥怎樣?」懷遠解決了自己的事就心情輕鬆。「外表上他們滿象的,都又冷又傲,不知道兩座冰山靠在一起的情形如何?」  

  「四週一切皆結冰咯。」她半開玩笑。  

  她發覺剛才的氣惱是否——是否自己也有點妒忌?她一直覺得自己和懷中比較合得來。  

  但是——她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妒忌的,不是嗎?  

  她努力命自己輕鬆。  

  「不如去偷看一下?」他說。  

  「和梅花相處久了,你也學到她的天真,稚氣。」她打趣。「怎好意思偷看呢?」  

  「總要過去講幾句話,是不是?剛才我們一句『失陪』就走,劉馥會覺得我們沒有禮貌。」  

  「已經失儀了,算了吧!」  

  「怎麼行呢?她會是我將來的表嫂,該是最親近的親戚。」他說。  

  「她又不是我的表嫂,我何必介意?」她順口說。  

  然後,立刻知道說錯了,想收回已來不及。  

  好在懷遠完全沒有注意,他向一邊張望。  

  「他們在那邊,看!」他指一指。  

  她當然也好奇,而且心中更急於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講什麼,談什麼。  

  懷中和劉馥只是漫步,好像沒有說話。他們之間也很生份的保持著距離。  

  「好吧!我們過去。」她終於說。  

  兩對年輕人互相迎著而漸漸走近。姮宜臉色已平靜而變得柔和,劉馥冷傲如故。氣氛很冷。  

  這樣的女孩怎能令人親近?  

  「談了些什麼?」懷遠笑。想令氣氛好些。  

  懷中淡淡一笑,不出聲。劉馥卻說:  

  「我們還太陌生,沒有深入的問題,」停一停,又說:「他說生意我不明白,我說醫學他也不懂。」  

  姮宜呆怔一下,劉馥說話怎麼如此硬?而且——怎能說如此不得體的話?  

  「我們——談談你在倫敦的新醫務所吧!」懷遠打圓場。  

  「不算太大,是跟另一位醫生拍檔的,」劉馥開始有了一絲笑容。「我們有信心做得好。」  

  「看得出來你是自信極強的人。」姮宜說。她的溫文柔和跟劉馥的尖銳有角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型。  

  「我的確是!」劉馥點頭,還頗以為傲。「這大概與我從小獨立有關,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失敗兩字是什麼。」  

  除了她自己,每個人都想皺眉。怎麼口氣如此大?又是一個寵壞了的象牙塔女神?  

  「很值得我們學習。」懷中說。完全沒有表情的臉和聲音,真令人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意義。  

  「聽說你也極少失敗,在歐洲是著名的商場大亨,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劉馥望著懷中。  

  「你們過獎了。」他扭動一下嘴角。  

  你們?大概是指劉氏夫婦吧!  

  「這麼說來,我們這一點倒是相同的。」她又說。  

  「外表上,相信也極相襯。」懷遠說。  

  「是嗎?」劉馥又看懷中一眼,頗為滿意似的,「我極少朋友,可以說沒有,因為我挑剔。」  

  「這是好習慣。」懷中說。始終是一個神情,一種聲音,永遠都漠然不動。  

  「當然。像我們這種家庭,我們這種背景,防人之心的確不可無。」她說。  

  姮宜把臉轉向一邊並忍住了笑。一個人能自重是好事,太過份了就不好,有點像小丑。  

  「你說的是。」懷中竟這麼說。  

  「聽說你很快離開此地回歐洲。」劉馥又說。  

  「是。我的工作全在那兒。」懷中答。  

  「對我們這一輩來說,工作是重要的,」劉馥的聲音尖銳,就像她的人。「宋伯母說應該以家庭為重,你的意見如何?」  

  好像在婚嫁之前談條件呢!  

  「我也認為工作重要。」懷中怎麼儘是順著人口氣說話?是他嗎?完全不像了。「而且,我尊重每個人的意見。」  

  「很好,很好。」劉馥像是滿意了。「你很明事理。」  

  懷遠皺眉,那是指宋夫人不明事理了?拖著姮宜漸漸走快些,漸漸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懷中——大概也滿意劉馥。」懷遠說。  

  「何以見得?」她問。  

  「他同意她每一句話。」他笑。「很好,懷中終於可以忘掉以前,從頭開始。」  

  然而,這是懷中嗎?懷中每次跟姮宜針鋒相對——當然,劉馥不是姮宜。  

  這次是懷中留在此地最長的一段日子了,連上次生病也不過住了三天,這次一住十天。  

  姮宜也相信,懷中對劉馥相當滿意。  

  他們每天都有約會。懷中是午餐之後例必外出,宋夫人十分高興。  

  劉馥是她選中的宋家侄媳婦。  

  今天姮宜上了半天課,下午居然替另一位講師代了四堂課,本已夠累了。她連晚餐也留在學校吃,回到家中,已近十點。  

  宋家巨廈裡寂靜如常。  

  懷遠不知道回來沒有。懷中和劉馥在一起。宋夫人這個時候當然已上床休息。  

  姮宜本來已累得想倒床就睡,誰知沖完涼出來,她又變得精神奕奕,而且想喝杯牛奶。  

  她不想下樓去拿,因為不想碰見懷中。這些天來碰見他己無話可說,曾經「似乎」出現在他們之間的連繫已完全消失——劉馥出現之後。  

  姮宜卻也不想喚工人。  

  在美國過慣了一切自己動手的生活,連一杯牛奶也要工人送上樓,這太說不過去。  

  考慮一下,換了件便裝,懷中未必在,就算在家也可能休息,她總不能為避開他而讓肚子餓到天亮吧!  

  慢慢下樓,沒遇見任何人,很好。廚房燈亮著,卻空無一人。  

  她放心的為自己倒杯牛奶,還吃了一塊芝士蛋糕。這才愉快的上樓。  

  這愉快是她努力保持的。  

  她告訴自己,必須認清楚一點,在宋家,她只是個「外人」,她不會嫁宋懷遠,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必須以「外人」的身份明哲保身,不要沾上與宋家有任何糾葛的事。  

  十天來,她做得很好。  

  她發覺,也只有這樣置身事外,才能愉快些。  

  前些日子的妒忌,氣惱全消散了,宋懷中可以說是個遙遠的陌生人,她的心情何必受他影響。  

  但是,即使她能保持整天愉快,當思想觸及懷中時,她心中還是有難以描述的情緒,好像——懊惱,好像——不甘。  

  不過她相信時間能令她復原。  

  經過小客廳門邊,下意識的張望一下,裡面黑沉沉的自然不會有人。正想邁步,有人低沉的說:  

  「請留步。」  

  誰坐在黑暗中?!誰說話?!聲音象懷中——啊!不,不要再和懷中拉上關係。  

  她急步離開,聲音提高了迫著出來。  

  「請留步,姮宜。」  

  指名道姓了,她不能太小家子氣。轉身,裝做恍然大悟的樣子。  

  「原來是你。」她淡漠的。「還沒睡?怎麼不開燈。」  

  並不光亮的落地燈應聲而亮,比燈更亮的黑眸停在她臉上。  

  「我們似乎好久沒見了。」他說。  

  她慢慢走進去,遠遠的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不讓他看清楚她的神情。  

  「忙。」  

  「忙得迎面而來連招呼都沒時間打?」他說。炯炯目光凝定不散。  

  她頗難堪。這是她一直避開的場面。  

  她要置身事外,一定要這麼做。  

  「如果真有這種情形,我道歉。」她說。很自然的垂下頭,撫平裙子。  

  「今天回來這麼晚?」聲音裡有似真似幻的關懷。  

  「我說過,忙。」  

  「懷遠也忙。」他似在輕歎。「屋子裡總沒有人。」  

  她想說有劉馥陪他,忍住了。這不關她事!  

  「奇怪的是——你怎麼還沒回歐洲?」她說:「我以為你早就回去了。」  

  「於是你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完全沒有移動過視線。  

  這麼緊緊的盯著她看做什麼呢?她又不是劉馥。  

  不過——和他聊天,即使全無意義的話也很愉快。這感覺現在卻不便再提。她沉默。  

  「我明天走。」他突然說。  

  「祝你順風。」她反應極快。  

  「謝謝。」他的聲音有點嘲諷味道。怎麼,他不喜歡她這麼說?然而不這麼說又可以說什麼?  

  「留下我只想告訴我明天走?」她問。  

  他猶豫一陣,說:  

  「不再有興趣和我針鋒相對了?」  

  她心中一陣震動,但——掩飾了。她要置身事外。  

  「在你眼中那太稚氣了。」她搖頭。  

  「那麼我的生活豈非更平淡?」他似自語。  

  「我並非尖銳的人,也從不與人針鋒相對,」她心中波湧漣漣,卻極力使自己自然。她要置身事外。「我為以前的事道歉。」  

  「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道歉了事的。」他說。黑眸深不可測——她也不想研究,不關她事。  

  「恕我無能為力,」她故作輕鬆的攤開雙手。「最近大家都忙,我更是頭昏眼花。」  

  她根本在避開正題。但是他為什麼又緊緊相逼呢?他們之間也再無連繫——他手心的溫熱,他的輕捏。似乎都不再有意義,不再真實。  

  「我——很懷念元宵那夜在你宿舍的舞會。」他說,  

  「記憶中的一切總是比較美好。」  

  「或者是吧——懷遠還沒有回來。」他說。  

  「我不必對他的行蹤負責吧?」她淡淡的笑。  

  「有人卻不這麼想,她以為你們在一起。」他說。  

  「安悌?我不擔心,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真相。」  

  「只怕知道時己太遲。」  

  「什麼意思?」她問。  

  「你們訂婚的日子已被擇好。」  

  「什麼?!訂婚?!誰和誰?!」她忍不住叫起來。  

  「當然是你和懷遠。」  

  「怎麼可能?這件事沒得到我和懷遠的同意。」  

  「可是得到你父親和宋夫人的同意。」他居然笑起來。「我現在才發現,原來婚姻的真正解釋是荒謬。」  

  「明知荒謬還笑什麼?」  

  「我笑——你們竟然蒙在鼓裡。」他搖搖頭。  

  「謝謝你對我們的關心,」她莫名其妙的生起氣來。也許由他來說這件事,更覺荒謬。「你大概也該關心一下自己的事。」  

  「我對自己十分清楚,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太好了。晚安。」她站起來就走。  

  「等一等,姮宜,」他也跟著站起來。「你今夜好怪,不是太冷淡就是火藥味重,怎麼了?」  

  「什麼都沒有。」她深深吸一口氣。是啊!她氣什麼呢?她不和懷遠訂婚誰又能來強迫她呢?她氣——看一看他,他竟對自己和劉馥的事隻字不提。她氣這個吧?「我很累,想休息。」  

  「不等懷遠回來。」他問。  

  「為什麼等他?」她霍然轉身,面對面的對著他。「他與我有什麼關係?你明知他喜歡的是梅花,還把訂婚的事當笑話講,你——你——」  

  「心平氣和一點。」  

  「我當然心平氣和,因為我知道,誰也不能勉強我做任何事,爸爸也不能。」她激動起來。「我的一生要由我自己來安排。」  

  「很好,為什麼激動呢?」他雙手環抱胸前,一副在欣賞的旁觀者模樣。  

  「你——你——宋懷中,我已看透你,你只是一個在旁邊說風涼話的小人。」她不顧一切的說:「但是別忘了,你自己不也是被安排了嗎?」  

  「你以為是嗎?」他笑了起來。  

  她咬咬牙,再也不理他地大步而去。  

  當她才邁第一步時,他的手已迅速的捉住了她的手臂,硬生生的把她扯回來。  

  「我得罪了你?」他問。臉色也驀地變得冷而嚴,好像要吃了她,而且離她的臉這麼近,她感覺到他的呼吸。「為什麼罵我?」  

  她心頭大震,一向冷漠斯文的他,她沒想到居然有這麼大的力量捉住她,她覺得自己呼吸都不暢了。  

  「我罵的是事實。」她勉強逼出一句。  

  「好。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將把事實給你看。」他又冷又狠的說。  

  「我與你沒有關係,我不理你的事,」她掙扎一下,壓低聲音說:「放開我。」  

  她眼中的光芒象貓,頭一次,他發現這情形。她是真的生氣,真的激動。  

  「我自然會放開你,」他咬著牙說。真不明白,他又生這麼大的氣做什麼?她只不過說了他一句小人,他這大人物連這點氣量也沒有?「你——甚可惡。」  

  「宋懷中,再不放開我,我就不給你面子,我會叫。」她警告。「我可不可惡是我的事,我們全無關係。」  

  「你——你——你——」他憤然放開她,大踏步衝出小客廳,奔著上樓。  

  他氣什麼?她忍不住再自問。這個男人也真莫名其妙得緊,無端端叫住她,講了一陣話不投機,大家各自上樓休息就算啦!他何必捉住她,氣成那樣子——姮宜知道,就算想一輩子,她也不會知道原因。  

  怔怔的站在那兒,激動過去了,心中竟是陣陣難明的漣漪?!  

  背後有腳步聲,是去而返的懷中——轉身,看見剛回來的懷遠,竟——竟失望了。  

  「你一個人站在這兒做什麼?」懷遠驚異的。  

  「等你。」她必須講了,深深吸一口氣才能平靜些。  

  「等我?!怕我徹夜不歸?」他心情極好。他這善良的人,單純的愛情己使他的世界完美。  

  「明天——我必須搬出去,我怕沒辦法再幫你忙了,」她搖搖頭「懷遠,我必須這樣做。」  

  「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大驚。  

  她望著他一陣,單純的人是比較有福氣吧?  

  「安悌已經擇好了訂婚的日子,為你和我。」她說。  

  「什——麼?!」他呆呆的跌坐沙發上。「什——麼?」  

  他彷彿掉進了一個噩夢。  

  「懷遠,讓大家面對事實吧!」她再吸一口氣。「這誤會不能再讓它繼續,否則就無可挽回。」  

  「姮宜——我——該怎麼辦?」他問。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再搖搖頭。「我無能為力,因為我自己也有太多煩惱。」  

  「你——」  

  她再搖頭,緩步上樓。  

  像上次一樣,清晨,姮宜收拾了所有行李——也不過來時一樣的兩個箱子。開車離開了宋家。  

  這一次,她下定決心,不會再因為任何理由而搬回去。當然,以後她仍會到宋家作客,但不會住在那兒。  

  她這一走,留給懷遠的問題就大了,但——她不得不如此,總不能真嫁懷遠。他總要面對現實一次。  

  回到屬於她的宿舍,她覺得十分輕鬆,十分自由自在。她早該搬回,就不必捲進宋家的煩惱了。  

  離開的時候太早,除了工人怕沒有任何人起床,她不以為有人會看到她。  

  先懷中而離開,心中十分舒坦。  

  放下行李,自己泡一杯茶喝,然後開車到學校。  

  懷遠還沒到,也許他第一堂沒課。她坐在教授辦公室看了十分鐘的書,才到教室。  

  此地學生上課比較沉默有禮,不像在美國,總有問不完的問題。教課時她覺得現在容易應付得多。  

  下課時間才到,她看見懷遠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他憂形於色,惶惶然狀。  

  「你真的走了?」他說。  

  「你也不想弄得大家難堪吧?」她微笑。「安悌知道了?」  

  「她還沒有起床——但我相信立刻就會發現。」他又煩又害怕。「我最擔心的是梅花——」  

  「唯一的辦法是你以最快的方法把她搬到我宿舍去。」她很理智。  

  「行嗎?」他完全沒有主見。  

  「我並不強迫你搬她來,你自己考慮,」她說:「你比較熟安悌的脾氣。」  

  「我不能想像媽媽知道這件事後的反應。」  

  「別先嚇壞自己。」她笑。  

  「姮宜,我現在方寸大亂,不敢回家。」  

  「我們到辦公室談。」她一邊往前走。「哦——懷中是不是今天回歐洲?」  

  「不知道,我沒見到他。」懷遠全無心緒。「姮宜,我請了一天假。」  

  「請一天假有什麼用?事情能在一天之中辦妥?」  

  「我怎能以如此面目面對學生?」他說。  

  「你怪我搬走?」  

  「不,當然不,我不能拿你當一輩子擋箭牌,我只是非常擔心——」  

  「擔心是幫不了忙的,你該全盤仔細的想一想,所有的事該怎麼做。」  

  「能怎麼做呢?媽媽問起我只能照實說。」他皺眉。  

  「她若反對呢?」她望著他。  

  「不行,我不能放棄梅花。」他痛苦的。「說什麼也不行,我會懇求她。」  

  「她會答應嗎?」  

  他想一想,臉色更加難看。  

  「我們可以離開此地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他說:「也許——有一絲希望。」  

  「我只能祝你好運。」  

  「但是你一定也要幫我。」他捉住她的手。  

  她很敏感的揮開他。其它教授或學生們見到,那誤會就更大了。  

  「如果可能,我當然幫你。」她婉轉的。「而且我也希望有這能力。」  

  「你一定有的,媽媽一直對你特別好。」他叫。  

  「看事情怎樣發展再說吧!」她笑一笑。「說不定什麼事情都沒有,你在自己嚇自己。」  

  「希望——如此。」他搖搖頭。  

  「既然請了假,你打算去那裡?」  

  「我去找梅花商量,她肯搬去你那兒就最好。」  

  「那就快去,我還有課。」她說:「下午想找我,我會一直在宿舍。」  

  「下午見。」他走開兩步,又轉回頭。「祝我好運,我現在急需信心。」  

  「上帝保佑你。」她笑。  

  這懷遠,面對學問他可以頭頭是道,一旦面對的是私生活上的一切,他就變得如此天真。  

  環境使然。  

  姮宜平靜——至少表面上如此的上完另外兩節課,收拾一切離開學校。  

  她先去買了些新鮮菜,又到超級市場買了不少乾糧雜貨,這才開車回家。  

  在宋家她可以百事不理,凡事有工人做齊,現在她獨居,只有親力親為。  

  她把宿舍整個洗抹一次,開了窗讓它通風。宿舍很不錯,就是久無人居,有陣味道。  

  然後坐在廚房吃簡單的食物,她自做的三文治,還喝鮮奶。這原是她在美國熟悉的生活。  

  她又想到懷中,他已離開了吧!昨夜無端白事的發她脾氣,也真莫名其妙。  

  或在一開始他們是沒能好好相處吧?  

  他和那劉馥,真倒是很登對的。回到歐洲後,他們一定有很好的發展吧?  

  門急驟的響起來,是懷遠吧?只有他知道這兒的地址。  

  門開處,站著的果然是他和梅花。  

  「姮宜姐。」梅花親熱的叫。  

  今天的梅花已不再是當時初見的模樣。她穿著最新款的時裝,配戴最流行的飾物,臉上雖沒有化妝,依然是光亮照人,萬分美麗動人。  

  然而這外表的美麗——姮宜覺得她始終還是差那麼一點點,也許是內涵,也許是氣質和修養。  

  姮宜招待他們坐下,為他們拿了飲料。  

  「我才從超級市場回來。」她說。  

  「姮宜,梅花已同意搬來你這兒。」懷遠興奮的。  

  「很好。你喜歡我這兒嗎?」  

  「當然喜歡,城裡哦!逛街也方便,」梅花無憂無慮的笑。「懷遠給了我一張金色的卡片,買東西,吃東西只要簽字就行了,不必付錢的。」  

  姮宜想告訴她這是信用卡,懷遠每月要結帳的。看她那天真的模樣,姮宜忍住了。  

  「預備什麼時候搬?」她轉向懷遠。  

  「越快越好,一兩天之內。」他說。  

  「怎麼安置老王?」她又問。  

  「不——必吧!」他遲疑的。「梅花走了,媽媽要怪也怪不到他頭上,是不是?」  

  姮宜有所懷疑,卻又不想講,只好點頭。  

  「我有兩間空臥室,買張床就行了。」她說。  

  「還要大大的衣櫃,」梅花插口。「我有好多,好多衣服鞋子,懷遠買給我的。」  

  「好,這不是問題,」懷遠有點臉紅。「但是你親口答應我的,你到城裡住一定要上學。」  

  「上就上啦!不過我功課一定不會好。」她說。  

  「還沒去學校怎知不會好?」姮宜問。  

  「我不喜歡讀書,也不是讀書的料,你們不信,硬要我去,我有什麼辦法?」她說。  

  「不懂的功課我可以替你補習。」姮宜好心的。  

  「別補習,我最怕了。」梅花叫起來。「已經上學校了,回家還要補習,我還有什麼時間玩和逛街呢?」  

  姮宜對懷遠眨眨眼,搖搖頭。  

  「不要迫她,凡事慢慢來。」她說。  

  「好,總之我把她交給你了!」他說。  

  「交給我?我負那麼大的責?」她搖頭。「懷遠,是你愛她,你要對她負責一輩子。」  

  「是,是,我說錯了。」他臉紅。  

  梅花到廚房去弄東西吃,她是一刻也不能停下來的。  

  「家裡——有消息嗎?」懷遠小聲問。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回去過。」她說。  

  「沒有人來找過你?也沒有電話?」他再問。  

  「沒有,平靜得很。」她笑。  

  「太平靜並非好事,以媽媽的脾氣——她不會這樣就肯罷休的,我怕——」  

  「怕什麼?暴風雨的前夕?」姮宜笑了。  

  「你不相信?」  

  「我們只不過早上出來,她以為我們去學校了,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有沒有人會告密?管家?」他問。  

  「管家跟了你們宋家兩代,你也該知道他不是多話的人,他說出你和梅花的事有什麼好處?你是宋家未來的主人,對不對?」  

  「希望——如此。」他透一口氣。  

  梅花出來,拿了一大杯各色雪糕,很滿足的樣子。  

  「我是很大吃的,」梅花笑。「姮宜姐,你不會被我嚇死吧?」  

  「你還在發育年齡,當然應該多吃些。」她說。  

  「快些吃完,你不是說要去看電影嗎?」懷遠說。  

  「姮宜姐一起去?」梅花說。  

  「不,我還有事,你們去吧!」姮宜識趣的。  

  梅花迅速吃完她的巨型雪糕,隨著懷遠走了。  

  「一兩天我就帶她搬來。」懷遠留下的話。  

  「明天我會配好兩套門匙交給你。」姮宜說。  

  他們一定,她就想躺下來休息一陣。昨夜沒睡好,今晨早起,上課,買菜,又回來洗刷一陣,她的確感到很累了。  

  剛躺下,電話鈴聲響起。  

  必定又是懷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真長氣。  

  「懷遠嗎——」  

  「表小姐,是管家,」管家的聲音頗為難;「請問——少爺在你那兒嗎?」  

  「懷遠?剛來過又走了,去看電影。」她照實說。「誰找他?有事嗎?」  

  「夫人讓我問問看,」管家的語氣很怪。「恐怕——也沒有什麼要緊事。」  

  「晚上他會回去。」她說:「如果他再來,我會轉告他。」  

  「謝謝,表小姐,」他欲言又止。「不打擾了!」  

  放下電話,姮宜立刻找到疑點:  

  為什麼宋夫人對她這次搬出來不聞不問,毫無關心呢?上次不是限時強迫她搬回去嗎?  

  這中間——有什麼不對了?  

  她想不出,但懷疑之心越來越重,情形——是有些不對,是不是?  

  懷遠遲走一步該有多好?至少可以商量一下,現在——她該怎麼辦?  

  管家的欲言又止必定有因的,這因——  

  她不安的站起來,在屋子裡踱步,她是不是可以從哪兒打聽一下?但——誰能告訴她?  

  離開宋家巨廈,她的目的是不想再跟他們拉上關係,但——她不由自主的關心,她根本已難以抽身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4-12-14 23:19: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一夜睡不好。也許是新環境,也許是昨天的事掛在心中,姮宜就是沒法成眠。  

  她不想跟學校請假,反正今天只有上午兩堂課,無論如何也得應付過去。  

  而且她想在學校問問懷遠家中的情形。  

  上完一堂課,但沒見懷遠的影子,她的不安加重了,莫非真的發生了事情?  

  她還得上另一堂課,只好忍耐。  

  她又想,會不會他去替梅花搬家?他說過一兩天就搬來,是不是?  

  她也不必自己嚇自己。  

  強自鎮定的上完另一節課,她鬆一口氣。先回宿舍吧。留在學校無法弄清事實。  

  剛上車欲行,看見懷遠的車瘋了般的衝進來,直到她房邊,才發出難聽的急速剎車聲。  

  「懷遠!」她知道必定有什麼不妥了。立刻跳下車。「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了?」  

  懷遠臉色死灰的坐在駕駛位上,眼睛如死魚般的一動也不會動,氣喘如牛。  

  「你說話,懷遠,怎麼了?」她叫。一邊用手搖他。  

  他慢慢的把臉轉向她,話還沒出,眼淚先掉下來。  

  「梅花——不見了。」  

  「怎麼可能?你詳細說,梅花不可能莫名其妙的不見,昨天她還說得好好的,」她倒吸一口氣。「怎麼可能?」  

  「她不見了,老王也不見了,」他哭泣著,六神無主的。「他們住的屋子空了,什麼也不留下,別墅裡的人沒有人知道他們幾時離開,又去了哪裡。」  

  「這——」她覺得自己也昏了一下,但立刻又能理智的分析起來。「沒有可能。」  

  「這是事實,我親眼看見的。」他的臉放在雙手中,還在哭泣。  

  難怪宋夫人不讓他到歐洲主持龐大生意了,他的軟弱性格——  

  「再說仔細些,讓我來分析。」  

  「他們——都不見了,什麼也沒留下。」他又傷心,又惶惑。「梅花怎能——如此待我。」  

  「不要錯怪梅花,她的脾氣不會做得出這樣的事。」她說:「一定是旁人做的。」  

  「誰?!」他憤怒的抬起頭。「我不饒他!」  

  姮宜的心中感到一陣寒慄,做得這麼乾手淨腳,這麼迅速,除了宋夫人還有誰呢?  

  宋夫人——竟如此心狠手辣?她難以置信。  

  她沉默著。他竟也悟到了。  

  「沒有可能,一定不是她,」他一邊搖頭一邊喃喃說:「昨夜我回去陪她下了一陣圍棋,什麼事都沒有,她和以往沒有分別。」  

  「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她深深吸一口氣。「昨天你剛離開我宿舍,管家的電話來了,他找你。」  

  「他找我?」  

  「他說是安悌找你,但口氣很怪,」她思索著。「我現在想起來,我想他可能先向你通風報信。」  

  他駭然,好半天出不了聲。  

  「媽媽這麼做——太殘忍了。」他說。  

  姮宜覺得心寒的倒不是殘忍——宋夫人不容梅花是任何人可以想像得到的事。可怕的是她的手段,在一夜之間無聲無息的把他們弄走,這——怎不令人心寒。  

  「你預備——怎麼做?」她輕聲問。  

  「我要去質問她,」懷遠紅著臉,一臉孔的悲憤。「她沒有理由和資格這麼做。」  

  「若要她的理由,她會有一百條。再說資格,她是你母親,而且也這麼做了。」  

  「但是——我不能讓梅花就此消失,我愛她啊!」他叫。  

  「我想管家是關鍵人物,」姮宜分析。「我們私下問他,但不能和安悌翻臉。」  

  「不行,我總要跟她說清楚,這一輩子我只想娶梅花一個人,除了她,我誰都不要。」  

  「你有這樣的決心很好,讓我們走吧!」她說。  

  「你肯陪我回去?」他驚喜。  

  「我也得告訴她,我不是你的對象。」她淡淡的。「你過來坐我的車,這麼激動,你別開車了。」  

  他很聽她的話,把車泊好,上了她的車。  

  一路上他們都沉默,尤其懷遠,心事沉重,了無生趣的樣子,很令人同情。  

  宋家門房工人替他們開門,管家迎在客廳門口。  

  「等會兒你到我書房,我有話問你。」懷遠吩咐。  

  「是。」管家點頭。  

  「媽媽呢?我們要見她,立刻!」他說。  

  「夫人在書房,我通傳——」  

  「不必了,我們自己會去。」懷遠大步而行。  

  敲門,不理響應直闖而入。  

  「對不起,我有急事跟你談。」懷遠忘卻了禮貌。  

  宋夫人安詳的坐在古箏後。她穿著黑色旗袍滾彩蝶繡花邊的,耳朵上兩粒龍眼大的珍珠。  

  她面前一爐檀香正緩緩的冒著輕煙,一副出塵狀。  

  「啊!姮宜也來了。」宋夫人微笑一如平日。  

  「安悌。」姮宜在懷遠旁邊坐下。  

  「說吧!懷遠,你想跟我談什麼?」宋夫人問。非常的若無其事。  

  「我——」懷遠反而說不出了,他甚至懷疑宋夫人是否知情?  

  「不必猶豫,我們母子倆還有什麼不好說的?」宋夫人說:「再說姮宜也不是外人。」  

  姮宜再也耐不住了,再不講恐怕沒機會了。  

  「安悌,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和懷遠的感情,」她努力使自己心平氣和。「一直以來——我們象兄妹。」  

  宋夫人看姮宜一眼,眼光精明透澈,令人不安。  

  「是嗎?」她淡淡的。  

  「我沒有可能——和他結婚。」姮宜的臉紅了。「結婚是要雙方有感情才行。」  

  宋夫人毫不動氣,轉向懷遠。  

  「那麼,你的意見呢?」她問。  

  「我和姮宜一樣,我們只象兄妹。」他說。  

  「然而你們並非兄妹,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宋夫人說:「再說,我從不以為婚姻一定要有感情,感情可以後來慢慢培養。」  

  「媽媽——」  

  「姮宜的父親和我早已商量好,你們會是很好,很合得來的一對,」宋夫人慢慢說:「無論家世,人品,學問各方面都適合。」  

  「但是我不愛他,」姮宜勇敢的說:「我絕對不可以和一個我不愛的男人結婚。」  

  「我——也是這樣。」懷遠跟著說。  

  「你們都太年輕,不明白一些道理。」宋夫人不為所動。「婚姻只不過是一些條件的配合。」  

  「不,不是——」懷遠痛苦的脹紅臉。「媽媽,時代不同了,我們不可以再像以前——」  

  「潮流可能不同了,但真理不會變,」宋夫人揚一揚頭。「婚姻原本是條件的配合。」  

  真理?!這是什麼真理?  

  「爸爸——不會強迫我做任何事。」姮宜忍無可忍。  

  「他的確不會強迫你,兩星期之後他會來,你們可以自己談談。」宋夫人說。胸有成竹的。  

  「爸爸沒告訴我說要來。」她吃了一驚。  

  「你不知道的事還有好多,好多,」宋夫人溫柔的。「孩子,長輩的安排絕對是好意。」  

  姮宜想說什麼,懷遠卻搶著說:  

  「媽——梅花和老王去了哪裡?」  

  原本微笑的宋夫人臉色一沉,黑壓壓的好不嚇人。  

  「不要跟我提這些低三下四的人。」她的聲音變得又冷又尖。  

  「但是媽媽——梅花是我的好朋友。」懷遠哀求。  

  「他們沒有資格。」宋夫人冷哼一聲。「你也太糊塗了,堂堂宋家大少爺,怎麼跟下人來往?給別人看見了,知道了,不笑死人嗎?」  

  「媽,愛情不分高低,我愛梅花,請你告訴我她在哪裡,我一定要找到她!」  

  「胡說!」宋夫人用力拍台,手腕上一個通體翠綠的玉手鐲應聲而斷。斷得令人心驚膽顫。「你怎能在我面前講這些大逆不道的話?」  

  宋夫人一眼也不看斷鐲,只緊緊的盯著懷遠。對兒子,她沒有對姮宜那麼和顏悅色了。  

  「媽媽——」懷遠又開始落淚。「其它的任何事我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一件。我一定要找到梅花,見不到我,她會著急的。」  

  「她和你有什麼關係?」宋夫人臉色刷白。「讓她去著急好了,你不許再在我面前提這個人。」  

  「是你趕走他們父女的,是你,」懷遠有點崩潰了。「你怎能這麼殘忍?她只不過一個小小的女孩,老王又那麼老,趕走了他們,他們何處容身?老王替我們家工作了幾十年,你怎能如此忍心?」  

  「他們的日子會過得很好,不愁衣食,」宋夫人的脾氣漸漸收斂起來。「但是,這一輩子你別想再見他們。」  

  「媽媽,求求你,我寧願用我的一切來交換——」  

  「你的一切是什麼?」宋夫人冷冷的笑。  

  「我——可以放棄宋家繼承人的身份,」他激動的。「我什麼也不要,只要找到他們。」  

  「你能嗎?」宋夫人的聲音嚴厲起來。「天生你是宋家人,這是你一生一世不能改變的事實。你想父親九泉下能瞑目?」  

  「但是——我不能失去梅花。」懷遠哭。  

  「真沒出息。」宋夫人氣得發抖。「我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你——太不爭氣。」  

  「安悌,其實梅花並沒有犯錯,懷遠愛她,她有什麼錯呢?不需要這麼重的懲罰。」  

  「你不懂,姮宜,」宋夫人深深歎一口氣。「我只是個女人,要負起宋氏家族的全部擔子,包括名譽,地位,財產,我不能做錯任何事。尤其懷遠,他的身份——你明白我的為難嗎?」  

  「然而感情——不能勉強。」  

  「能。」宋夫人說得斬釘截鐵。「天下沒有不能的事,除非你不去做。」  

  看見宋夫人的神色,看她說的話,姮宜呆了。她有個感覺,是否宋夫人——有這可歎的經歷?  

  「年輕人談感情,那是天真的,」宋夫人又說:「有許多比感情更重要的事,我們隨著年紀長而瞭解,我們必須放棄感情,真的。」  

  「安悌,你——」  

  「每個人都年輕過,都有過感情的經歷,但我仍要說,我今天如此對你們,我是有理由而且絕對正確的。」  

  懷遠痛苦了整夜,天才亮,他就衝出家門。  

  開著車子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找著,尋著,希望在這城市找尋他心愛的人。  

  希望渺茫,然而他又怎能不去找?  

  找,至少還有一絲希望。放棄了就什麼都沒有。  

  他的心在燃燒,燃燒著的是痛苦。他從此不能再見到梅花嗎?  

  他真是心如刀割。  

  下意識的,他駛出城外,駛向別墅。  

  到別墅沒有用,梅花已不在裡面,別墅對他已完全失去意義。然而,又到哪兒去尋她呢?  

  他已決定,無論天涯海角也得把她找著,娶她為妻。他發誓這麼做。  

  別墅依舊——駛近了,門就站著兩個探頭探腦的年青人,二十來歲的樣子。  

  突然間,懷遠想起了梅花的朋友,那幾個在車房裡做事的男孩。  

  莫非是他們?  

  「請問——你們是不是找梅花?」他停車。用很禮貌的話問。  

  男孩子們冷冷的望了他一眼,臉色並不友善。  

  「你就是梅花口裡的大少爺宋懷遠?」其中一個說。  

  「我是宋懷遠,」他跳下車。「你們一定是她的朋友,又是小學同學,是不是?」  

  「她跟你提過我們?」男孩似乎驚訝。  

  「當然。她說你們是她好朋友,你們一直很照顧她。」  

  兩個男孩子都笑了,他們還都是大孩子。  

  「梅花不在裡面?」其中一個問。  

  「是。梅花突然離開,我找不著她,萬分焦急,」懷遠的神情認真。「你們可知道她的行蹤?」  

  兩個男孩面面相覷,然後搖頭。  

  「不知道。她怎會突然離開?」他們問。臉色也變了。「你欺負她?」  

  「不,別誤會,我怎會欺負她呢?我是非常,非常愛她的,但——她離開了。」他痛苦極了。  

  「聽裡面的人說,老王也走了。」  

  「是——」他又內疚又難過。老王父女因他而受苦。「裡面的人可有說他們去了哪裡?」  

  「你是太少爺,怎會不知道?」男孩子說。  

  「我——」他落下淚來。「我對不起她!」  

  兩個大男孩都呆住了,怎麼流起眼淚來呢?  

  「請——上我車,找個地方談一談。」懷遠嗚咽著說:「我誠意相邀。」  

  男孩子遲疑一下,終於還是上車。  

  「我叫阿強,他是華仔。」他們自我介紹。  

  懷遠點點頭,把車開走。  

  他們在城外隨便找了家餐廳坐下。懷遠四望,他這一輩子都沒來過這種地方。  

  「到底是怎麼回事?」華仔問。  

  「是我害了她。」懷遠勉強忍住了淚水。「我們的事被母親知道了。」  

  「她趕梅花走?」阿強叫。  

  「我不知道詳細情形,總之——一夜之聞梅花不見了,我原本預備把她搬進城裡。」  

  「你為什麼不早替她搬?」華仔很氣憤。  

  「沒有想到媽媽會這麼做,」他黯然。「我很後誨。」  

  「你知道,原本梅花和我們約好昨夜去看村子裡的大戲,但她沒有到,所以今天我們來找她。」阿強說。  

  「昨天一早已找不到她。」  

  「為什麼不去問你母親?」阿強說。  

  「她是很嚴厲的人,昨天我已經和她吵架,」懷遠頹喪的說。「她永遠也不告訴我真相。」  

  「是她親自做的?總有人幫她忙,你可以去問那幫忙的人。」華仔旁觀者清。  

  一言驚醒夢中人。  

  「啊——是。一定有人幫忙,」他呆怔一下,然後大喜。「謝謝你,我立刻回去問,立刻去!」  

  「有什麼梅花消息,通知我們。」阿強留下電話號碼。  

  「找到梅花替我們問候,她是好女孩!」華仔也說。  

  「會,我一定會這麼做。」他匆匆忙忙衝了出去。  

  先到別墅,把別墅的管家喚到書房。  

  「老王父女的離開是不是你做的?」懷遠黑著臉。「快些告訴我實情。」  

  「我不知道,少爺,我真的不知道,」管家連連說:「我一早睡著,什麼也不知道。」  

  「那麼,誰替他們搬的家?」他厲聲問。  

  「我真的不知道——」一看懷遠的臉,立刻又說:「可是——可是老王隔壁的丁嬸說,她看到了總管。」  

  總管就是宋家巨廈的管家,兩代都跟宋家的人。  

  「他——」懷遠冷哼一聲。「好,我回去問他。」  

  他拍案而起,帶著怨意走出去。  

  宋家下人從未見過溫文的少爺發過那麼大的脾氣,全都嚇得不敢出聲,直到他的汽車駛出別墅。  

  他是以最快的速度趕進城,趕回家。  

  一回到臥室,他吩咐傭人。  

  「叫管家來見我。」  

  傭人們消息最靈通,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二話不說的立刻退出。  

  五分鐘後,忠心耿耿的管家來了。  

  他是老式的管家,但穿著英國人的那種黑色西裝,長年累月的訓練,他恭順已成習慣。  

  「少爺,有什麼吩咐?」  

  「把梅花的事全部老老實實告訴我。」他冷聲說。  

  「不是我不告訴你,夫人吩咐不准說。」  

  「別提任何人,我現在要你說。」懷遠盯著他。  

  管家考慮半晌,少爺自然不敢得罪,事實上,他還頗同情梅花。  

  「是,少爺,我會全部說出來,」  

  他說:「前天半夜兩點,我去替他們搬走的。」  

  「搬去了哪裡?」這是懷遠最關心的。  

  「我確實不知,」管家說:「夫人只命令我送他們父女上船,是去外埠的。」  

  「上——船?!」懷遠像當胸中了一拳。  

  「是。是一艘遠洋大輪船。」管家一五一十的說:「老王好捨不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梅花卻沒什麼表情,她對一切都感到新奇。」  

  「船幾點開的?」  

  「大約四點半。那時我才離開。」  

  「為什麼不早通知我?」懷遠發怒。  

  「我曾打電話去表小組家裡找你,你不在,」管家無奈的。「我也不能違抗夫人的命令。」  

  「那艘輪船叫什麼名字?」  

  「天太黑,我看不見。」管家答。  

  「好。現在我給你一天的時間,你替我查出輪船所屬公司,所到地點和船名,這事若辦不好,你也不必再來見我!」他說得很冷酷。  

  「是,少爺。」  

  「出去吧!我要你立刻去辦。」  

  管家離開後,懷遠鬆了口氣。總算有點消息了。  

  這種情形下,要打聽那艘船的行蹤就很容易了,他有信心,不必一天,必有消息。  

  他打電話給姮宜,她不在宿舍,大概上課去了。  

  她對母親硬要安排他們結婚的事氣壞了吧?  

  放下電話,鈴聲又突然響。  

  「我。宋懷遠。」他有點喘息。這麼快就有消息?  

  「懷遠,消息如何?」是姮宜。  

  「我正要找你,有一點梅花的消息了。」  

  他把管家的話再說一遍。  

  「你——覺得可能打聽到梅花的下落?」她問。  

  「你懷疑什麼?」他反問。「船名,船公司,去何處都查到,我立刻飛去那邊等。你還懷疑什麼?」  

  「我——不知道。」她想一想。「我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如果安悌不想讓你找到梅花,她一定做得到。」  

  「她料不到管家洩露秘密。」  

  「如果是秘密的話,料管家不會知道。」她說。  

  「那——怎麼辦?」他的心開始變冷。  

  「等一天吧!情形未必像我想像中的壞。」  

  「你幾點鐘放學?」他問。  

  「隨時可以回家。」  

  「我來你那兒暫住兩天,好嗎?」他說。  

  「我是沒有問題,你不怕安悌更生氣?」她問。  

  「她破壞我一生的幸福,我不原諒她。」  

  「別孩子氣,事情解決之後,她還是媽媽。」她放低聲音。「這是一輩子不能改變的事情。」  

  「我恨她要支配我的命運。」  

  「她——可能一時沒想通,一直以來,她並不是蠻不講理的人。」  

  「她是。她總是一意孤行,她是那種人。」  

  「不要在氣頭上說些令人傷心的話,」她微笑。「相信我,並沒有世界末日,而世界上沒有走不通的路,我們要有信心些。」  

  「你剛才還悲觀,怎麼又樂觀起來?」  

  「背觀只是烏雲,它遮蓋陽光只是一時,天還是會晴的,對不對?」  

  「謝謝你的鼓勵。」他衷心說。  

  「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不氣餒。」她說。  

  「我——半小時來你宿舍,我情願面對著你。」  

  「我也在半小時之內回去,再見。」  

  管家敲門進來。  

  「少爺,我已查問過,前夜那艘『萬福號』是艘貨船,不上客的,目的地是伊朗。」他說。  

  「怎麼可能?」懷遠拍案而起。「你明明見他們上船的,是不是?是不是?」  

  「是——」管家十分不安。「我肯定他們上了船。只是——只是那船公司是少爺名下的。」  

  「我?!」他呆住了。  

  母親太聰明,用自己屬下公司的船把老王父女運走,神不知鬼不覺的,喜歡在任何港口放下他們父女都行。懷遠根本沒有任何機會。  

  「是的,少爺,」管家垂下頭。「還有沒有事吩咐?」  

  「有,全力打聽出那艘船在那個港口停泊,我要最真實的資料。」  

  管家站在那兒不動。  

  「我——問過了,」管家嚅嚅的。「船長不知情,公司裡的人也不知情,要等夫人臨時的命令。」  

  懷遠呆在那兒。  

  姮宜說對了,事情並不那麼簡單。  

  懷遠搬到姮宜宿舍住,他不肯再面對母親。  

  除了管家外,他還找了不少人替他查梅花的下落,那都是宋氏屬下公司的職員。  

  一個星期來,沒有一絲消息。  

  船公司每日來報,那艘貨船沒有停過,一直朝目的地伊朗直駛而去。  

  母親總不至於把梅花父母送去炮火連天的伊朗吧?  

  這一星期,懷遠就像瘋了一樣,每天在屋子裡像困獸般的和四堵牆搏鬥。  

  他已辭去學校教席——為這件事他很內疚,學期中間離開,對學生是極不公平的。可是他沒有辦法,目前這樣子,他怎能教書?  

  管家來過幾次,都代傳母親的話:「請少爺回家!」懷遠根本不理,他對母親已失望透了。  

  這天,管家又來。  

  「夫人請少爺和小姐一起回去。」  

  姮宜覺得意外,前幾次從來不提她呢!  

  「也要我去?」她問。  

  「是。小姐,」管家微微一笑。「林哲之先生到了。」  

  「爸爸到了?」姮宜驚喜的叫。  

  那麼,宋夫人說的婚事是認真的了?  

  「是。所以夫人請你們回去。」管家又說。  

  「你回去,我不去,」懷遠很固執。「沒有找到梅花之前,我絕對不會回去的。」  

  姮宜也不多勸,拍拍他,跟管家去了。  

  真是很特別的,她和懷遠簡直建立了兄妹感情。  

  並不如她想像,宋夫人和林哲之並不在客廳,只有哲之一個人在書房裡看書。  

  「爸,我來了。」姮宜高興的叫。  

  「呵——」哲之凝視久別的女孩,十分快樂的樣子。「我以為你該住在這兒。」  

  「我怕自己被寵壞了,還是獨立一陣好些。」她不提那些不愉快事。  

  「你看來比在美國時豐潤了一些,到底是自己的泥土。」哲之很滿意的。  

  「你要東來,怎麼不先告訴我?」  

  「安悌不是告訴你了嗎?」他說  

  他那神情,彷彿宋夫人更親些。  

  「你這次來——有目的?」  

  「我來替你和懷遠主持婚禮,」他十分愉快的說:「這是我多年來的心願。」  

  「不行。」姮宜叫得很大聲。「你從來沒有徵求過我的同意,結婚不是兒戲。」  

  哲之錯愕的盯著女兒。  

  「你不同意?這是你從小訂好的婚事。」他說。  

  「現代哪還可能指腹為婚呢?簡直笑話。」她說:「我和懷遠只象兄妹。」  

  「你們並不是兄妹。」哲之修養極好。「這次讓你回來教書的目的,就是讓你們培養感情。」  

  「可惜不行,感情不能勉強。」  

  哲之沉默半晌,終於說:  

  「這實在很遺憾。」  

  「你不會逼我的,是不是,爸?」她問。  

  哲之若有所思地凝視女兒。  

  「我希望你再考慮一次,」他慢慢說:「因為這是你母親和我的共同意願。」  

  「媽媽?!」她萬分驚訝。  

  對母親,她沒有一絲印象,家中連照片都沒有,父親也從不提——今天是第一次。  

  「是的。你母親。」他重複一次。  

  她覺得無話可說。那從未見過面的母親,對她有神秘的影響力,她自覺不能違抗。  

  「我——再想一想。」  

  「這才是好孩子,日子已定,十天之後是個好日子,一切已開始準備。」哲之說。  

  姮宜的心一下子落了空,傷佛六神無主。  

  她不愛懷遠,懷遠也不愛她,他們真要結婚?簡直好像發夢一樣。  

  辭別父親,她回宿舍。她一定要和懷遠商量一下,這事——也實在太荒謬。然而——它將真變成事實。  

  在門外,她已聽見裡面的人聲,誰來了?推門一望,她簡直不能置信,怎麼可能?梅花?!  

  「梅花?」她不敢大聲叫,怕這是幻象,會被驚破。  

  「姮宜姐。」梅花奔過去抱著她又笑又跳。「我回來了。」  

  然後,姮宜又看見默默坐在一角的懷中——啊!他。是他運用了大影響力,幫了大忙。  

  「你到底去了哪裡?」她問。  

  「我和爸爸住在船上,因了好多天,有一天,一架直升機把我們帶走,然後表少爺帶我坐飛機回來,一直到你這兒來。」  

  姮宜再看懷中一眼,這個人的心底到底如何,真是沒有人摸得到。  

  懷中卻默默然靜坐,也不看任何人。  

  「現在——表哥,我們該怎麼辦?」懷遠無限滿足的擁著梅花,他笑得好快樂。  

  「時間不早,你們收拾一下,我得立刻送你們走,」懷中看看表。「一艘美國郵輪到新加坡,然後你們轉飛倫敦。所有的一切全安排好了。」  

  「我該怎麼謝你?」懷遠喜極而涕。  

  「好好的生活,好好的愛護梅花,好好珍惜自己。」懷中站起來。「走吧。」  

  懷遠只拿了簡單的衣物和護照,梅花仍然是來時那一個小旅行箱,在姮宜和懷中護送下,直奔碼頭。  

  這一回,懷中還是黑衣,黑褲,黑帽,黑鞋,卻沒有再用他那輛黑得神秘的大車。  

  碼頭上,四人依依惜別。  

  「我們要到倫敦去做什麼?我連英語也不會講。」梅花天真的說。  

  「和懷遠在倫敦結婚,從此過快樂幸福生活。」姮宜用愉快的口吻說。  

  「結婚?我和他?」她望著懷遠,但沒反對。  

  「是。還有你父親,他已經在那邊等你們。」懷中說。  

  「我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梅花傻傻的笑。「不過坐船,坐飛機倒是很好玩。」  

  「以後不要再貪玩了,」姮宜握住她的手。「安下心來做懷遠的好太太,或者利用時間念一點書,嗯!」  

  梅花點點頭,又黑又亮的眼中還是充滿野性不馴。  

  「好好保重。」姮宜吸吸鼻子,和懷遠握手。  

  這個時候,她當然不再提十日後的「婚禮」了。  

  「到了那邊,我會跟你們聯絡。」懷遠眼眶也紅了。  

  「不必著急聯絡,先安頓好。反正——我們總在這兒的。」姮宜說。  

  「謝謝你的幫忙,表哥。」懷遠再說。  

  「以後你要幫自己,」懷中說:「上船吧!我不想再生枝節,以後見面再說。」  

  懷遠擁著梅花上船而去。在甲板上,他還不停往下望,對此地,他還有太多的牽掛吧。  

  碼頭上只剩下姮宜和懷中,好半天,他說:  

  「我送你回去。」  

  她默然跟著他上車,一句話也沒說。  

  她和他之間還有什麼可以說的呢?  

  車一直往前開,誰都不出聲,直到她宿舍。  

  「今夜——我可以住在你這兒嗎?」他問。聲音,神色都充滿了疲倦。  

  看來懷遠和梅花的事,他費了不少精神。  

  「可以。」她簡單的回答。  

  他鎖好車,跟著她上樓。進門以後,他凝望她半晌。  

  「懷遠的走——一定令十天後的婚禮取消,希望——你不怪我。」他說。  

  「你——」她幾乎整個人跳起來。  

  怪他?好像她好想嫁似的,她簡直氣壞了。  

  「我知道你父親林哲之先生已趕來主持,這次——怕他要失望了。」他又說。  

  姮宜忍無可忍,這簡直是侮辱。一伸手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臉上。  

  「你仍可以留在這兒住,但我不會再跟你講話。」她恨恨的說。  

  轉身回房。  

  懷中眼中的她到底是怎樣的?他怎麼想她?自始至終他以為她想嫁懷遠。  

  慢慢的坐在床沿上喘息。現在她開始恨懷中。  

  為什麼硬要把她的感情歪曲呢?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床頭電話鈴響起來,她順手接聽。  

  「姮宜在嗎?」宋夫人的聲音,怒意甚重。  

  「是。我是姮宜,安悌有事嗎?」  

  「叫懷遠立刻來見我,否則斷絕母子關係,」她說得斬釘截鐵。「立刻。」  

  「可是安悌——」  

  「沒有任何借口,除非他不在你那兒。」  

  「他不在我這兒——」姮宜立刻說。  

  「好。你來,立刻來。來之前告訴我,懷遠到底去了哪裡?」她得到了什麼消息嗎?  

  「他——他——」她不知道該怎麼講。「我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不是你一直在幫他嗎?」宋夫人從來沒有對姮宜這麼凶過。「快說。」  

  房門突然打開,懷中站在那兒。  

  「拖延時間,別說真話。」他輕聲說。  

  「他——可能出去找梅花了,中午出去的,他什麼也沒說。」她吸一口氣。  

  「你們這些孩子,完全不知道長輩的好意,簡直令我太失望了。」宋夫人的怒意彷彿從電話中直透過來。「還有懷中,叫他也來見我。」  

  「懷中!不,不,我沒見過他。」她大嚇一跳。  

  「他的飛機到了,人還會遠嗎?」宋夫人冷如冰霜,「簡直——都反了。」  

  她收線,姮宜拿著電話呆怔一下。  

  「她知道我來了。」懷中走進來。  

  「她知道你飛機到了。」她吸一口氣。  

  「這沒有分別。」他凝望她。  

  「飛機是永遠跟著我的。」  

  「現在怎麼辦?」她也六神無主。  

  「你敢跟我一起去見她嗎?」他目不轉睛。  

  「我——不想令她誤會,我還是自己去。」她垂下頭,心中怦怦跳,他為什麼那樣望著她。  

  「沒想到你也沒有勇氣。」他冷冷一笑,走了出去。  

  「你——什麼意思?」她震然起立,脹紅了臉。  

  「你敢跟我一起去?」他再問。  

  她咬咬牙,揚一揚頭。  

  「為什麼不敢?」她說。  

  他笑了。隱約的笑容中有一分滿意,他滿意什麼?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4-12-14 23:20:1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懷中和姮宜被送進書房,過了一陣,宋夫人才在管家和近身女傭的服侍下進來。  

  她的模樣仍然斯文端莊,風度極好,但臉上難掩的怒意和眼中尖銳的光芒令人畏縮。  

  她坐下來,冷嚴的望了他們一眼。  

  「你的飛機一到機場我就知道了。」她的第一句話。  

  「我回來並無意瞞你,我原預備明天見你。」懷中不亢不卑的說。  

  「明天——等那不孝的小子走遠了再見我,是不是?」宋夫人的怒意更盛。  

  懷中不出聲,以沉默來回答。  

  「你,姮宜。一向以來你聽話,我極喜歡你,這一次你令我失望。」對姮宜,她的語氣輕得多。  

  「安悌,我只是照道理做事。」她說。  

  「什麼是道理?」宋夫人拍拍桌子。「難道我是個不講道理的人?」  

  「可是感情的事不能勉強——」  

  「你說我不懂感情?」宋夫人打斷她的話,聲音尖銳。  

  「不。你懂,我知道你懂。可是你把感情的事加上條件,我不同意。」姮宜直率的。  

  「普通人的感情可以由得他們,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條件,」宋夫人傲然說:「我們這種世家——怎由得你們胡亂來?尤其懷遠的地位。」  

  姮宜只知道宋家極富有,可以說富可敵國,然而地位並非錢造成的,地位要事業的輝煌成就。懷遠充其量可以說是個好教授。  

  當然,也許是她並不清楚知道宋家上一輩的事,只知宋老先生當年叱吒風雲——  

  看看沒有人出聲,宋夫人又轉向懷中。  

  「說出來,懷遠去了哪兒?」她厲聲問。  

  「阿姨,我一向服從並尊敬你,但這一次我不能說!」懷中坦率的,「是我把梅花帶回來交給懷遠,是我安排他們離開。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宋夫人氣得直喘氣,懷中,她一向最倚重,信任的人。  

  「你們都——好!」她咬牙切齒的說。  

  這一刻,姮宜覺得她的臉竟有些——猙獰了。  

  「安悌,追他們回來也投有用,他們相愛,預備結婚,請讓他們自由。」姮宜說。  

  「相愛?結婚?那下賤的女人配做宋家大少奶嗎?」宋夫人瞪著姮宜。「我們宋家不會認那個女人。我告訴你,大少奶這位置永遠是你的。」  

  「安悌,不行——」她怪叫起來。事情還沒有完嗎?「懷遠已和梅花正式結婚。」  

  「誰說的正式?我沒同意,永遠正式不了,」宋夫人冷著一張臉。「低三下四的女人玩玩也就算了,誰能跟你搶大少奶的地位。」  

  「可是我從來沒有同意過,我不愛懷遠,從來沒有,」姮宜急起來。「你不知道勉強兩個沒有感情的人會痛苦嗎?」  

  「痛苦是什麼?」宋夫人盯著姮宜。「為了大前題,自己犧牲一點有什麼關係?自古以來,哪個大英雄、豪傑沒有一個肯犧牲的妻子?」  

  「我無意做大英雄豪傑的妻子。」姮宜生氣了。  

  宋夫人明明是歪纏,一點道理也不講。而且懷遠——是英雄豪傑嗎?  

  「就算你不肯聽我的話,也要聽你父親,甚至——你母親的話。」宋夫人脹紅了臉。  

  母親,又是母親。姮宜覺到身邊的懷中振作一下,然後視線移到她臉上。  

  這——又有什麼不對嗎?  

  「爸爸不會迫我。」她說。  

  「沒有人迫你,我也不會,」宋夫人居然歎一口氣,「你應該知道,當你一生下來,你已是宋家未來的大少奶。」  

  姮宜瞠目結舌,父親說過不是指腹為婚這般荒謬。  

  「無論如何,我沒有同意。」她倔強的。  

  這件事萬萬不能妥協。除了違反自己的意願之外,還有一件事,她怕懷中看不起她,笑她。  

  「孩子,好好的想一下。」宋夫人放柔了聲音。「這件事最終必須是這麼做,不可能更改的。」  

  「我寧願一輩子不嫁人。」她說。  

  「不嫁人也行,」宋夫人面不改容。「名義上,你仍是宋家大少奶,宋懷遠的夫人。」  

  「不,不,不——」姮宜掩起臉,她覺得自己就要瘋了,崩潰了。宋夫人竟歪纏不已。  

  懷中的手輕輕拍她一下,她抬頭,遇到一對關懷並安慰的眸子,不知為什麼,心立刻寧靜下來。  

  「阿姨,我們——可以走了嗎?」懷中問。  

  「除非把懷遠的地址說出來。」朱夫人斬釘截鐵。  

  懷中沉默。這件事永不可能在他口中得到答案,他是這麼清楚的表示。  

  「你以為我沒有法子查到?」宋夫人又發怒。  

  「阿姨一定有辦法查到,」懷中恭順的。「世界上沒有你做不到的事。」  

  宋夫人聞言一怔,居然講不出話來。她臉上的神色十分怪異,似回億,似遺憾,似有情,又似無情。真的——沒有人能懂。  

  書房裡一直沉默著,過了好久,好久。  

  「你們——去吧!」她的聲音變回了平日的樣子,有教養又斯文。「可是——我的決定是不會改變的。」  

  她顯得有些累,有些疲乏,有些心不在焉,和剛才的尖銳,嚴厲,不留餘地完全不同。  

  懷中也意外,他看看姮宜,逕自站起來。姮宜沉默的跟著走。  

  好像他們極有默契似的。  

  離開宋家巨廈,他才長長透一口氣。  

  「這件事裡,你父親扮演什麼角色?」他問。  

  「爸爸?」她愕然。扮演什麼角色?此話怎說。  

  「總不成是賣女求榮,貪圖榮華富貴的人吧?」她忍不住再說。  

  「為什麼他不出來說一點話?」懷中問:「他是否百分之百贊成你嫁懷遠?」  

  「不會。」她肯定的說。是說給懷中聽的。其實她心裡明白,父親要她嫁懷遠。  

  「你出生那年發生了什麼事?」他又問。  

  「當然不是指腹為婚。但兩家大人可能有什麼默契,真是荒謬。」她說。  

  他笑一笑,不再言語。  

  她一直以為懷中對宋夫人像狗一般的忠心,服從,今日他的表現令她改觀,他居然不說出懷遠的去向——在某方面,他很堅持的吧!  

  「明天你還去見宋夫人?」她問。  

  「不,今夜我就回歐洲。」他淡淡的。  

  「不是說住我宿舍嗎?」  

  「大事已了,留下來無益,」他說:「待做的事太多。」  

  她內心是有些失望的,但不敢表現出來。  

  「劉馥好嗎?」她故意問。  

  「很好,她的診所已開始工作。」  

  「她會再回此地嗎?」  

  「也許。有需要她會回來。」他說。  

  「譬如結婚?」  

  他只是笑一笑,不肯回答。  

  他知道劉馥的情況,他們一定時有來往,莫名其妙的,她又妒忌了。  

  她—直妒忌劉馥這個人。  

  「不如我現在送你去機場。」她說。情緒已低落。  

  「我還得回去打幾個電話,機師、隨機服務員都還在機上候命。」他說。「晚上我才走。」  

  他這句「晚上我才走」並不代表什麼,她知道。他們之間曾有的連繫早已消失。  

  於是他也沉默。  

  回到家裡,他果然—連串的打了幾個電話。可能是習慣,他講電話的聲音很低,沒有人能聽見他說什麼。  

  然後,他坐在沙發上發呆。  

  「我做晚飯給你吃?」她試探的。  

  「謝謝。我希望是中式的。」  

  「我盡量做。」她退回廚房。  

  她覺得面對他實在是件好為難的事,互相沒說話,沒有溝通,沒有共鳴,她必須躲開。  

  做中式的晚飯她並不在行,在美國時她和父親都吃得甚簡單,有時一個三文治就行了。  

  考慮半晌,她炒一個蝦仁蛋,一個生炒排骨,一個炒蔬菜。還煮了一鍋火腿筍片湯。  

  這些都是極簡單的。但她做得十分仔細,為他而做——她覺得不能隨便。  

  晚餐擺出來,懷中的的確顯得意外。彷彿不能相信這些是姮宜做的。  

  試了味道之後,更有讚歎之色。  

  「如果不是房子裡只有你和我,我不能相信這些菜出自你手。」他說。  

  「我只能做這些粗菜。」  

  「在美國你們習慣吃中國菜?」  

  「不,吃三文治,牛扒。」她搖頭。「我家的人簡單,胃口也簡單,我們選最簡單的做。」  

  「那麼,今夜這餐的確太不容易。」他點頭。  

  雖然話不多,餐桌上氣氛卻是極好。和懷中單獨坐在一張餐檯上的感覺非常美好,只是——恐怕以後機會不能再有。  

  他始終是屬於劉馥的。  

  而她——她說什麼也不能相信,她會嫁懷遠?直到目前為止,她彷彿還沒真正正視過懷遠的臉,還沒清楚的看過他的模樣。  

  下意識的抬頭看懷中,他也若有所思的望著她。  

  「你——」  

  「我在想,即使懷遠不回來,你還要背著宋家大少奶的名份。」他極快的說。  

  「我相信事實,希望別人也像我一樣。」  

  「可惜大多數的人只看表面。」他炯炯的眸子停在她臉上。「你有什麼打算?」  

  「沒有。不需要。」她恬淡的。「反正我也沒打算過結婚生子,我甚至不交男朋友,虛有的名份對我完全沒有影響,不是嗎?」  

  「你不介意別人當你是宋懷遠的棄婦?」  

  「棄婦?」她笑。「這名字很得意。不曾為人擁有,已成棄婦。」  

  「這件事並不好玩。」他認真的。  

  「我有什麼辦法呢?」她攤開雙手。「除非上帝立刻賜我一個我愛的,他也愛我的男人。」  

  他定定的望著她,什麼也不說。  

  他的眼光原就難懂,不說話,就更加叫人難以明白了。她完全不懂他。  

  懷遠,梅花,懷中的離去,只留給姮宜寂寞。  

  原本沒什麼朋友的她,就更加寂寞了。  

  上學,放學,改學生的試卷是份悶人的工作,然而這卻是她自己選擇。  

  又從學校回來。  

  推開家門,感覺到一陣怪異。早晨才離開的家,有些什麼不妥呢?  

  定一定神,看見管家坐在那兒。  

  「小姐,我在等你,」管家站起來。  

  「等我?!」她周圍一望,才發覺東西少了。「怎麼回事?」  

  她衝進臥室,衣櫃已空,用品也不知去向。  

  「怎麼回事?」她衝出來再問。  

  「小姐,請別怪我,我是下人,只服從夫人的命令,」管家苦著口面。「東西全搬回去了。」  

  「誰答應搬回去?」她怪叫。「你擅作主張。」  

  「不,不,是夫人的命令,」管家為難的歎一口氣。「我們膽敢不從嗎?」  

  「為什麼要我搬回去?」她問。  

  「是林先生和夫人的意思,」管家說:「小姐金枝玉葉,怎能委屈著住這地方?他們不放心。」  

  「爸爸也這麼說?」她不信。  

  「許多東西是林先生親自來搬的,」管家吞一口氣。「我只奉命來等你。」  

  「如果我不回去呢?」  

  「那——那我只好在這兒服侍小姐。小姐住多久,我就跟小姐多久。」管家說。  

  「這算什麼?」她沉下臉來。  

  「夫人的命令。」他垂首。  

  夫人的命令,彷彿這一句話就是聖旨。  

  姮宜坐在那兒生氣,她並不怕「夫人的命令」,只是生氣他們憑什麼不顧個人意願呢?憑什麼強迫她搬去宋家?  

  「我告訴你,無論你說什麼,我不去。」她強硬的。  

  「請小姐三思。」管家很為難。  

  「我三十思之後還是不回去。」她氣壞了。「我又不姓宋,為什麼要住宋家。」  

  管家臉上有很古怪的神色。  

  「可是——小姐姓林。」他說。  

  「姓林的人多的是,怎麼不叫他們都住宋家?」  

  「小姐是林哲之老爺的女兒。」他又說。  

  她呆愕了。就因為她是林哲之的女兒?  

  一剎那間她想起很多事,卻又無法把它們連接起來。好像她生下來就注定是宋家大少奶之類的。難道多因為她是林哲之的女兒有關?  

  林哲之和宋家——有什麼關係?  

  「不論你說什麼——我不回去!」她再說。  

  管家沉思半晌。  

  「小姐,可容我打個電話。」他問。  

  「你們把屋子都搬空了,還假惺惺的借電話?」她說。  

  管家不敢頂撞,悄悄的在—邊打電話。講了一陣,他轉過頭來。  

  「小姐,林先生請你講話。」  

  姮宜不能不接父親電話,心中仍是十分氣惱。  

  「爸爸,怎麼你也越來越蠻不講理呢?」她抓起電話就說:「怎麼不徵求同意就搬我東西。」  

  「女兒,我為你好。」哲之歎口氣。「你要倔強,固執到幾時呢?」  

  「我會堅持一輩子。」  

  「然而,事情的結果不能改變。」哲之還是歎息。「你是否另有心上人?否則怎會如此堅持?」  

  她心中巨震,臉也紅了。然而——哪兒來的心上人?  

  「沒有。我只是堅持原則。」她說。  

  「回來吧!讓我們慢慢再商量。」哲之說:「我不想任何事破壞我們父女感情。」  

  「我和懷遠沒有感情,你不能強迫我嫁他,」她說:「為什麼—定是懷遠呢?」  

  「因為他是宋家長子。」哲之說。  

  「他是他,我是我,為什麼硬要把我們拉在一起?」她大聲抗議。  

  「孩子——」哲之考慮一下。「你可知道,你安悌已找到了懷遠?」  

  「是——嗎?這麼快?」她大吃一驚。  

  懷中的細心安排哦!  

  「安悌沒有任何做不到的事,」他說:「回來商量一下,或者還可以幫到懷遠。」  

  姮宜意動了,她當然希望能幫忙。  

  「懷中呢?」  

  「正在趕回來的途中。」哲之說。  

  提到懷中,她心意已決。  

  「爸爸,我暫時不回來,你讓管家回去吧!」她說:「如果不放心,可以另派女僕來監視我。」  

  哲之考慮半晌——或者和身邊的宋夫人商量。  

  「叫管家來聽電話。」他終於說。  

  管家唯唯諾諾的聽了一陣電話,然後收線。  

  「我回去了,小姐。」管家如釋重負。「陳姑娘就會來服侍小姐。」  

  姮宜任他走出去。把自己關在空曠的屋子裡。  

  好在床上的被褥還沒被搬走,否則想強硬也不行,睡都不能睡呢!  

  半小時後,那個女傭陳姑娘來了,是那個眉清目秀,甚得姮宜歡心的女孩子。  

  「原來是你。」姮宜笑了。  

  陳姑娘還替姮宜帶回一小箱衣服。  

  「夫人要我好好服侍小姐,」陳姑娘說:「什麼時候小姐想回去,請告訴我。」  

  「我若永不回去呢?」  

  「我永遠服侍小姐。」陳姑娘心平氣和。  

  「永遠?你不結婚生子,不離開宋家嗎?」她問。  

  陳姑娘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半。  

  「我是賣斷給宋家的,沒有夫人命令,半步也不能踏出宋家。」她說。  

  「現在還有這種買賣人口的事?」姮宜大奇。  

  「我們從鄉下出來那年才十二歲,」陳姑娘慢慢說:「是總管帶人去挑選的。出來以後,夫人讓我們都去讀書,定要高中畢業才能服侍夫人,少爺,小姐。」  

  「你是自願的?」  

  「家裡人多,又窮,在鄉下吃不飽穿不暖。夫人帶我們出來卻有書讀,吃好住好,工作又不重,為什麼不願意呢?」陳姑娘說。  

  「但是人是有基本權利的,有朝一日你想走,相信夫人不會留難你。」  

  「謝謝小姐。」  

  冰箱裡面還有蔬菜,肉食什麼的,陳姑娘並不會做。六點鐘,另一個工人送來精緻的三菜一場。  

  這令姮宜啼笑皆非。  

  「為什麼今天才送呢?」她忍不住問。  

  「夫人的命令。」永遠是這一句話。  

  夫人,夫人,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宋夫人。  

  「懷中——表少爺回來了嗎?」姮宜問送飯的工人。  

  「不知道。」那小女孩說:「我只在廚房工作;」  

  「好,你走吧!」姮宜搖頭。  

  陳姑娘卻十分乖巧,可能她已工作得相當久的關係。  

  「表少爺的飛機八點多鐘到。」她悄悄說。  

  「情形到底怎樣了?」姮宜大喜。  

  「我——也不知道得很清楚,」陳姑娘還是有顧忌。「我只是聽說表少爺的飛機八點多鐘到。還有,夫人叫少爺和那梅花回來。」  

  「什麼?」姮宜跳起來。  

  「我是這麼聽說的,」陳姑娘很害怕。「服侍夫人的張嬸說聽見夫人打電話。我不知道真不真。」  

  若懷遠回來,豈不一切都完了嗎?姮宜想。  

  「張嬸還說,少爺這次若不回來,夫人會斷絕母子關係,封鎖少爺的經濟來源。」陳姑娘小心翼翼的。  

  姮宜變了臉色。  

  後來想想,這也沒什麼了不起,懷遠是哈佛工商研究院出來的,還怕找不到工作?有工作就能養家,就能生活,懷遠不必屈服。  

  八點,九點,十點都過了,姮宜等不到任何消息。她以為——懷中至少該給她個電話,好讓她安心。  

  十一點,十二點——門鈴響了,陳姑娘奔過去開門。  

  門邊站著蒼白、疲乏,沒有什麼表情的懷中。他好像從一場戰爭中退下來。  

  「情形怎樣?」姮宜衝過去。  

  懷中搖搖頭,再搖搖頭。  

  「搖頭代表什麼,請告訴我。」她急起來。  

  「懷遠並沒有屈服,」和她想像中一樣。「他現在可以不再是宋家的大少爺。」  

  「那就好了,」她直接的反應。「從此他和梅花可以安樂平靜的過日子了!」  

  懷中靜靜的望著她,面有憂色。  

  「怎麼?噩夢還沒有結束?」她吃驚。  

  「也許是一方面的結束,卻是另一方面的開始。」他說。  

  「我不明白,完全不明白。」她叫。  

  他皺皺眉,說:  

  「今夜我真的要借住你家。」  

  「沒有問題,請先答我的話。」她著急的。  

  「那麼急的個性,又永遠先想到別人。」他微微一笑。是——讚她嗎?  

  「懷遠的事和我有切身關係。」她故意這麼說。  

  懷中思索半晌,有什麼事難以啟齒?  

  「來之前我去看過他們,好像——不是預期中的那麼快樂。」他終於說。  

  「為什麼?這麼辛苦才爭取到的。」她叫。  

  「我沒有問。希望我看錯。」他搖搖頭。  

  「安悌是否真斷絕他們經濟來源?你可以幫助的,是不是?」她問,很關心。  

  「我再也幫不了忙。」他苦笑。「任何一筆錢的支出,任何財產的轉移,從今天起都要阿姨簽字。」  

  「這——算什麼?」  

  「好在我有先見之明,他們住的是我朋友的空房子。」他說:「我幫不了他們。」  

  「這——也沒關係,懷遠能工作。」她樂觀的。  

  「希望如此。」他說。很沒把握的樣子。  

  「梅花——怎樣?」  

  「看來很悶,很不開心,她應是屬於這兒的。」懷中歎息。「當初幫他們,不知是錯是對。」  

  「不要懷疑,要堅持信念。」她說。  

  「你的樂觀和信心都令我感動,」他凝望她。「可惜,世事並非都如希望中那麼好。」  

  她楞然望住他,是否——真發生了不愉快?懷遠和梅花……  

  接著,看來似乎無波無浪的日子過了半年。  

  半年之中,姮宜仍然教大學,住宿舍,接受那乖巧的陳姑娘服侍——她並不覺得是監視。  

  林哲之回美因,他有教學的工作。時時有信給女兒,對這次事件很遺憾。  

  懷中仍常常乘私人飛機來此地,每一次都來去匆匆,甚至抽不出時間來看姮宜——當然,他心目中重要的是劉馥。偶爾通個電話。  

  連接姮宜和懷中的只是偶通一個電話。  

  懷遠和梅花都沒消息。  

  這是姮宜最掛念的。他們答應寫信,而且至少也該有封信啊!但是沒有。  

  他們到底怎樣了呢?  

  她問過懷中,他稱不清楚。這「不清楚」三個字,是否會有太多的內情?  

  從掛念變成了操心。  

  只有宋夫人表現了無比的耐性,她居然可以按兵不動。憑什麼她能那樣胸有成竹?  

  姮宜已經來到此地一年了。  

  這一年裡她接觸的人雖簡單,發生在他們中間的事,真恐怕足以影響她一輩子吧?  

  又是新學年開學的時候。  

  去年此時她剛到,剛認識懷遠,剛走進這所大學任教,一切對她都是新的,連希望也是。一年之後——她說不出什麼感覺,總之——若有所憾。  

  或許每個人的人生都是這樣,若有所憾。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是週末,她從學校出來。  

  獨自開著車回家,很悠閒——或者可以說很寂寞。她想起了去年。  

  去年這個時候,也是一個這樣熱的下午,懷遠帶她到城外別墅去玩,在那兒認識了梅花——  

  心念一轉,很自然的把汽車方向轉向城外。  

  去看看別墅。  

  大半年沒去,別墅裡的傭人們也都知道姮宜是將來的宋家「大少奶」,對她又恭敬又好奇——好奇的當然是梅花的事,他們以為梅花搶了她的「地位」吧!  

  姮宜自然不跟他們多說,逕自在別墅裡逛了一圈,才駕著車離開。  

  這半年來城外也有了發展。  

  別墅附近有了些新房子,公路上還有間小超級市場,看來將可成為一個衛星城市。  

  反正閒著沒事,兜兜風也不錯。開著車朝回家相反的方向駛去。  

  她不知道路的盡頭會是哪兒,她從來沒有去過,這不要緊,只要有路她就能走,一點也不擔心迷失。  

  人生不都如此嗎?誰又能預見前面道路?  

  大約駛了半小時,進入一個小鎮的地方。姮宜覺得口渴,停車在一小商店外買汽水。  

  這還是一個絕對純美的小市鎮,未曾開發,鄉村味道甚濃。  

  大概附近已不多這類的地方吧?  

  她慢慢喝完汽水,預備上車,就在這時,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呆在那兒,不——不會。一定是她看錯了,沒有可能,梅花不可能在這兒,梅花和懷遠應該在倫敦,那女孩——長而卷的頭髮,大紅色的緊身衣裙,平底涼鞋——啊!她身邊還有個男人。  

  「梅花——」實在太像了,姮宜呼叫的聲音脫口而出。  

  那紅衣女郎一震,旋即回頭——誰說——不是梅花?還是那麼美,那麼野,那麼光亮,只是,身邊那個男人不是懷遠。  

  「梅花——」姮宜吃驚的又叫。  

  梅花見她如見鬼魅,下意識的驚叫一聲,拔腳就逃,和那男人一起飛快的往前跑。  

  姮宜的唯一反應是上車追。她不明白為什麼梅花要逃,為什麼不肯見她,她—定要問個明白。  

  可是一轉彎。梅花和那男人就不見了,也不知道他們鑽進了哪條小路,哪間屋子。  

  姮宜頹然停車,心中驚疑不定。  

  梅花沒有可能在這兒卻偏偏在這兒,而且一見她就逃。那男人是誰?懷遠呢?  

  她的心怦怦亂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會選今天到這兒來,莫非這一切是天意!  

  看她失魂落魄的站在車邊,小商店的老闆娘走出來。  

  「你找那個姑娘呀!」她搭訕。  

  「是,是。你認識她?」姮宜口吃的。  

  「她是新搬來的,二三個月吧!」老闆娘搖搖頭。「她和丈夫一起來的,聽說從外國回來。」  

  「丈夫?」  

  「就是剛才陪著她的男人,他姓張哦!」老闆娘語氣不很好。「那個男人呀!不務正業。」  

  「請問——你沒有認錯人吧?」姮宜的心往下沉。怎麼梅花會變成姓張的男人太太?  

  「怎麼會呢?」老闆娘癟癟嘴。「那麼漂亮的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拐帶來的。」  

  「請問——他們住在哪兒?」姮宜的背心已開始冒冷汗。老天!發生了什麼事情?  

  「就住在前面巷子裡最後一間石屋。」老闆娘打量姮宜。「小姐,你這麼高貴的人,還是別去理會他們吧!」  

  「那位姑娘可是叫梅花?」姮宜追問到底。  

  「不知道咯!」  

  謝謝老闆娘,姮宜心中飛快地轉著。  

  那姑娘必是梅花,這幾乎已肯定。她是否該追過去,問清這半年來所發生的事。  

  吸一口氣,她鎖好車,走進陋巷。  

  都是簡單的石屋,不很乾淨,又雜亂,巷子裡堆了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她鼓起勇氣走到最後一間前面。  

  沒有門牌,沒有姓名,想一下,她開始敲門。  

  立刻,一個流里流氣,長得頗英俊的男人打開門。  

  「找誰?」他擋在門邊。  

  就是剛才站在梅花旁邊的男人,肯定是。  

  「張先生?請問——梅花在嗎?」姮宜單刀直入。她禮貌但強硬。  

  「梅花?什麼梅花、菊花?我們這兒沒有。」姓張的男人眼睛很邪,類似姑爺仔那類的人。  

  姮宜皺眉,她決不相信這男人。  

  她朝門裡望一望,小小的石屋一眼可以望盡,不過中間處有條布簾,看不見簾後的人。  

  「梅花,剛才跟你一起在馬路上走的女人。」她說。  

  「我不認識你,你到這兒煩什麼?」男人一臉孔的厭惡。「告訴你沒有就是沒有。」  

  「你肯讓我進去看看?」  

  「笑話,我的家憑什麼讓你看?你是誰?」  

  「我是林姮宜,梅花的好朋友,」她揚高了頭,提高了聲音。「我不明白梅花為什麼會在你這兒,梅花該是我朋友宋懷遠的太太,應該在倫敦。剛才我看到她,除非我弄明白,否則我告你拐帶。」  

  「你別亂來,」那男人果然邪不勝正。「什麼拐帶?我是那種人嗎?」  

  「你讓梅花見我。」姮宜更強硬些。  

  隔鄰附近的人已有人伸出頭來張望。  

  「是她自己不肯見你。」姓張的男人說。  

  「為什麼?我只要知道事情真相,不會為難她。」  

  男人又考慮一下,說;  

  「她是自願跟我走的,我沒有拐帶。」停了停,又說,「飛機票也是她買的。」  

  「讓我見她。」姮宜動也不動。  

  她心中又急又亂,老天!到底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梅花居然跟這麼一個男人回來,而且——  

  她又驚又怕,懷遠怎樣了?他是那樣深愛梅花!  

  男人又猶豫一陣,揚聲問:  

  「喂!你見不見她!」  

  過了一陣,布簾一掀,穿紅色連身衣裙的梅花走了出來。她並沒有歉疚,只是一臉孔的任性。  

  「梅花,」姮宜一見她就捉住了她的手。「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麼事?」  

  梅花又黑又亮的眸子停在姮宜臉上,任性中還有倔強,還有不以為然。  

  「我是絕對不回去的,你別勸我。」她說。無與倫比的肯定。  

  「我不是來勸你的,我只要知道發生什麼事,懷遠呢?快告訴我。」  

  「我——我不喜歡倫敦,不喜歡英國,不喜歡那種生活,不喜歡那邊所有的人,」梅花象爆發一樣。「我有自由,是不是?我要回來。」  

  姮宜覺得眼前金星直冒,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呢?當初不是一切好好的嗎?懷中安排他們離開,梅花並沒有反對,還興高采烈,怎麼——一下子就變了呢?  

  「梅花,結婚不是小孩子玩泥沙,就算一百個不喜歡,你也不能扔下懷遠就跟一個男人回來,這是違法的。不止違法,也違倫常。」  

  「我不理你說什麼,」梅花漂亮得十分驚人的臉上滿是厭倦。「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誰也不能勉強我,強迫我。我喜歡回來,當然要回來。」  

  「懷遠——任你走?」姮宜不信。  

  「他有什麼資格不讓我走?爸爸也不能管我的事。」梅花任性的揚高了頭。  

  「你們不是結婚了嗎?」  

  「沒有,我沒有跟他結婚,我們在倫敦只躲在房子裡,哪裡都不敢去,」梅花坦率的。「後來——天天還要自己煮飯,洗衣,宋懷遠只會歎氣——我為什麼還要留在那兒?一點也不好玩!」  

  玩!梅花只想到玩!上帝,怎樣的悲劇。  

  「後來你就走了?」  

  「我認識了文哥,」梅花指著那男人。「他肯陪我玩,肯陪我回來,為什麼不呢?就算我現在住在這小石屋裡,也要自己煮飯,洗衣,但是我喜歡。」  

  姮宜望著梅花好久,好久,把許許多多心中要講的話收回去。她不必再講什麼,講出來梅花也不懂。梅花的是非黑白,喜怒哀樂是簡單的,直接的,她說得好清楚,「不喜歡和懷遠一起的生活」,「喜歡和這叫文哥的一起」,她說得對,沒有人可以勉強的。  

  「對不起,梅花,」姮宜深深吸了一口氣,放柔了聲音。「我想我是打擾了你,我——走了,再見。」  

  「姮宜姐——」梅花終於叫。  

  「你有權選擇你自己的生活,選擇自己喜歡的人,」姮宜點點頭。「我們不能勉強你,甚至安排你。」  

  「你——不怪我?」梅花驚喜。  

  「怎麼會呢?」姮宜再搖頭。「可能以前大家有些誤會,我們以為你喜歡懷遠。」  

  「我是喜歡他,他好大方,又對我好,」梅花認真的說:「怎麼貴的東西他都肯買給我。以前我沒有,於是很開心,後來——後來就不喜歡那些東西了,那麼多,堆在房子裡有什麼用呢?又不能令我開心,懷遠更是愁眉苦臉。我什麼都不想要,只想回來。」  

  姮宜望一眼坐在那兒抽煙的文哥。  

  「你喜歡跟他在一起?」她低聲問。  

  「是。」梅花眼中有一抹亮得出奇的光芒。「我們在一起很快樂,他和我很像,我們可以一起去超級市場偷朱古力,一起去偷人家的雞來吃,很好玩!」  

  姮宜心中歎息,這樣的事——只能說姻緣天注定吧!  

  「姮宜姐,你叫懷遠回來吧!」梅花忽然說:「他再住在倫敦,我伯他會死。」  

  「什麼?」姮宜大吃一諒。  

  「我不會講,最好——你自己去看看!」梅花說。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4-12-14 23:20:3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姮宜一刻也不敢延誤的請了假,買好機票直奔倫敦。梅花那句「他會死」嚇壞了她。  

  事前她讓管家通知了懷中,她連懷遠的地址都不知道,沒有懷中不行。  

  她以為懷中會自己來接她,畢竟,懷遠是他們宋家的人。但懷中只派了司機。  

  姮宜十分不滿,卻又無可奈何。  

  或者這是人的現實吧!  

  懷遠現在不再重要,是不是?而他——懷中自己也有了劉馥。  

  想到劉馥,她又有妒意,這是沒辦法的事。  

  司機一定已接受命令,不必她多講,已開車送她去倫敦近郊的一處地方。  

  從來沒到過英倫,她對一切都不熟。  

  「你要見的人就住這兒,」司機對她說:「我會在這兒等你。」  

  「我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她說。  

  「我會等。」司機安定的說:「你的酒店在城裡。」  

  「酒店?」她很意外。不住這兒嗎?  

  她敲門,很久沒有人應。推門,居然沒上鎖。  

  「懷遠——」她揚聲叫。  

  也沒有人應。  

  她站在進門處打量著。是幢相當不錯的三層樓高屋子,佈置得很清雅,屋子裡陳設的東西也皆不俗,但顯得很髒、很亂。  

  這兒跟宋家巨廈當然不能比,但比起她兩千呎的宿舍就好了百倍不止。  

  「懷遠——」她再叫。  

  依然沒有人應。  

  難道懷遠不在?  

  她慢慢走進客廳,走過起坐間,走過飯廳,走過書房,樓下沒有人。正待上樓,忽聽廚房裡傳來一種聲音,連忙奔進去。  

  「懷遠——」她叫。  

  忍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  

  那是懷遠吧?那個又髒又亂,又乾又瘦,滿臉鬍鬚,滿身酒氣的人是懷遠?  

  他看來已喝醉了,半伏在桌子上,昏花花的眼睛對著她,卻認不出她。似乎他也嘔吐過,嘔吐的東西已乾,他仍然穿著那髒衣服,像後弄裡無家可歸的醉漢。  

  老天!這是懷遠,宋家的大少爺!  

  「懷遠——」她奔過去扶著他。「你怎麼弄成這樣?」  

  他茫然的望著她半晌,指指她,砰然倒在桌子上,不知是昏了?或是睡了。  

  姮宜抹乾了淚水,這不是流淚的時候。她奔出大門,把司機召進來,兩人合力把懷遠抬上樓。又為他換衣服,清潔一番,然後叫司機通知懷中。  

  「請宋先生立刻來。」她說。  

  司機面有難色。  

  「怎麼?宋懷中不肯來?」  

  「我職位低微,見不到宋先生。」他說。  

  「通知他的秘書。」她又說。  

  司機還是搖頭。  

  「把他的電話號碼給我,」她生氣了。「他怎能眼見懷遠如此而不理?他還是人嗎?」  

  司機說了一個號碼。但這號碼找不到懷中,姮宜自報身份後,電話被輾轉接駁,半小時後,終於找到了懷中,他的聲音出現在電話線的那一端。  

  「宋懷中,你知道這兒發生的事嗎?」姮宜語氣不好。  

  「是你,姮宜。」他彷彿意外。「什麼事?」  

  「自然是我。管家替我通知了你,不過你派的司機倒也很好,很幫忙。」她諷刺。「你多久沒見過懷遠了?」  

  「回到歐洲,我一直沒再見過他。」他倒誠實。  

  「虧你說得出來,」姮宜忍無可忍。「你是想任他在這兒自生自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說。  

  「不明白就來看。」姮宜不客氣。「除了你的生意,除了劉馥,懷遠,至少也姓宋。」  

  電話裡一陣沉默。  

  「兩個鐘頭之後我趕來。」他收線。  

  兩個鐘頭!好大架子。  

  姮宜萬分不滿,但也沒法子。  

  懷中雖然兩小時之後才會到,這兩小時中她仍可做些事,對不對?  

  她讓司機接醫生來,先替似醉似病的懷遠看看。醫生的診斷出人意表,懷遠居然有輕微酒精中毒的現象,並建議立劉送醫院。  

  於是,昏睡中的懷遠就被送進附近一家醫院。  

  懷中趕到時,懷遠剛好被安置在病床上。  

  懷中還是一貫的冷漠。看見懷遠,他皺皺眉頭。  

  「怎麼會這樣?」他問。  

  「你在倫敦,你該比我更清楚。」姮宜沒好氣。  

  懷中瞪她—眼,然後四下張望。  

  「梅花呢?」他問。  

  姮宜的血一下子全往上衝。懷中居然還問梅花?顯然他完全不知道懷遠的事,完全不關心,他這人——這人一點人性都沒有。  

  姮宜把臉轉向一邊,根本不理他。  

  「我問梅花呢?」他握住她的手臂,很緊、很用力,令她疼痛。  

  「我怎麼知道?」她咬牙,卻甩不開他的手指。  

  「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突然來歐洲?」他盯著她。  

  難道他以為她是罪魁禍首?怎麼竟針對她呢?  

  「你不以為是度假吧!」她咬著牙,不退縮。  

  「出來。」他拖著她離開病房。「把一切經過告訴我。」  

  「放手。」她忍無可忍的掙脫手臂。「你和宋夫人都有通天本領,能人所不能,他們的事何必問我?」  

  他緊緊皺著眉,緊緊的盯著她,好久,好久之後,兩人各不退讓。  

  「誰讓你來的?」他算是退讓一步吧!  

  「我有行動的自由。」她冷哼。  

  「現在——我們只想補救一些事,不要鬥氣。」  

  「沒有人鬥氣——」她說——是啊!何必針對他呢?先做補救的工作重要。「半年來你為什麼不看他們?」  

  「我不想替他們惹更多麻煩,」他沉聲說:「阿姨每一秒鐘派人盯著我。半年來我第一次回倫敦。」  

  「你剛從哪裡來?」  

  「蘇黎世。」他簡單的。「我以為他們該生活得很好。」  

  她想一想,原來他從蘇黎世趕回來,倒不是擺架子——他倒是一聽她電話立刻就來。  

  「我在別墅附近見到梅花和另一個男人。」她說。  

  「梅花回去了?」他吃了一驚。  

  「而且跟了另—個粗卑低下的男人,」她痛心的說:「她情願放棄懷遠和一切。」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好半天之後。  

  「當時——我幫忙的決定做錯了。」他說。  

  「現在不必論當時對錯,該怎樣善後。」她說。  

  「懷遠一定得戒酒,一定得振作,沒有辦法,他是宋家長子,他有責任。」懷中說。  

  「能嗎?做得到嗎?」  

  「非做到不可。」他說得有些殘酷,像宋夫人。  

  「梅花呢?」  

  「她只是懷遠身邊一個走過的女人,不必再提。」懷中把視線停在她臉上,瞳孔漸漸凝聚。  

  她敏感的知道他在想什麼了。  

  「不。沒有可能。」她斬釘截鐵,但卻面紅。「不要望著我,望著我也不行。」  

  「但是你關心懷遠。」他說。  

  「你也關心他,不是嗎?」她說。  

  「我們是兄弟。」他說。  

  「別把我算在裡面。頂多,我是朋友。」她說。  

  他又望著她,沉默著;  

  「這事——是否通知安悌?」她向。  

  「她等的就是今天,」他搖搖頭。「她一定已經知道了,從你出發時。」  

  「懷遠要送回去嗎?」她再問。  

  「不。」他搖頭。「讓他痊癒後自己作主。」  

  「為什麼半年來你不來倫敦?」他問。  

  她是在想,倫敦有劉馥。  

  「我說過,避免麻煩,」他說:「阿姨不許任何人對懷遠加以援手。」  

  「你能見死不救?」  

  「梅花的事是個意外。」他感歎。「她——可好。」  

  「在我們眼中她日子不好過,環境不好,跟的男人也不好,可是她快樂。」姮宜說。  

  「各人選自己道路,死而無怨。」他說。  

  「懷遠醒時——我希望你在。」她說。  

  「不能。我必須立即趕回去。」他搖搖頭。「我正在開會,令會議暫停,各人都在等我。」  

  「那會議比懷遠重要?」  

  「你在這兒也就行了。」他淡淡說:「會議是對我的工作負責。」  

  「對宋夫人負責?」她不滿。  

  「這也是應該。」他說:「我這就走,飛機還在等我。」  

  「還會再來?」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問。  

  他只看她一眼,什麼也沒說的轉身大步而去。  

  她透一口氣,慢慢走回懷遠的病房。  

  她一直想著懷中的一句話,各人選自己道路,死而無怨。她——可曾選定道路?  

  深夜,懷遠還沒有醒過來,除了他過量的酒之外,相信醫生還替他打了安眠針。  

  姮宜在醫院等著。  

  這不是家正式醫院,該說是療養院比較適合。許多有錢人覺得不舒服,或失眠,或心緒不寧等等,都喜歡進來住幾天。  

  所以姮宜也住了一間病房,就在懷遠隔壁。  

  想著中午懷中絕然而去的情形,她覺得心冷。懷遠不比他的會議重要。  

  她又想起他半年不回倫敦的事。那豈不是說,他半年沒見到劉馥?大概不會這樣吧!他的私人飛機隨時可以來接劉馥去蘇黎世。  

  無緣無故,她歎口氣。  

  自從回到東方後,她覺得自己處處不如意,所有的事太不順利,不順心。  

  她是否該考慮回美國?再陪父親生活,過簡單、單純的日子?  

  有人敲門,快午夜一點了,是誰?沒有理由還有護士。  

  「請等一等。」她從床上跳下采,穿上鞋子。然後過去開門。  

  黑帽黑衣黑鞋的懷中,沉默的站在那兒。  

  「懷遠一直沒醒?」他劈頭就問。  

  「他打了安眠針,多休息一陣比較好些。」她說。  

  他是開完會就趕來嗎?她是否錯怪了他?  

  「我——能進來坐一坐?」他凝望著她。  

  「其實你可以明天才來。」她終了說。  

  他搖搖頭,什麼也不說。  

  他明明是關心,也心急,但他不說。他是個不喜歡解釋的人。  

  她開始有一點點明白他。  

  「你可知道,事情還沒有結束——我是說,往後的麻煩會更多,你要有心理準備。」他說。  

  「與我有什麼關係。」她淡淡一笑。「這學期結束,我就回美國。永遠不再來東方。」  

  「逃避是辦法嗎?」他問。  

  「我不想再煩,再荒謬下去,而安悌——宋夫人極固執,沒有人可以勸服她。」她搖頭。  

  「可以再試一次。」他說。  

  「你可以去試,但不包括我,」她很肯定。「我不姓宋,與宋家沒關係,何必自尋煩惱?」  

  「宋家與你的關係永遠脫不了。」他說。  

  「你也開始荒謬了?」她皺眉。  

  「不——最近我一直努力查上一代的事,有一點小小的發現。」他說。  

  「上一代的事?」她好意外。  

  「我懷疑一些事,如果不做我心不安,」他是認真的。「在其它事上,阿姨並不那麼固執和荒謬。」  

  「你懷疑什麼?」  

  「沒有證實的事,我不能講,因為它只是我個人心中的想法。」他說。  

  「但是——我想不出有什麼可懷疑。」  

  「有一件事你一定知道,以前在中學時,阿姨和令尊林哲之先生是同學,也是極好的朋友。」  

  「爸爸說過。」  

  「大學時,他們分別在美國不同的名校讀書,兩間學校在同一地方。」他說。  

  「這——有值得懷疑處嗎?」她反問。  

  「我不知道——」他猶豫一下,很難啟齒似的。「有人告訴我,他們當年是戀人。」  

  「沒有可能,」姮宜叫起來。「他們純粹是好朋友。爸爸曾說,媽媽是他青梅竹馬的戀人。」  

  「或者那告訴我的人說錯了。」他並不堅持。「因為他也不肯定,也是聽人說的。」  

  「也簡單,要證實這件事可以問爸爸,爸爸從來不會騙我的。」她說。  

  「沒這麼嚴重吧!」他淡淡一歎。「這種小事向上一輩求證,如果是謠傳,就不好意思了。」  

  「你查的不是這些?」  

  「不是。」他想一想才否認。  

  「一點點都不能告訴我?」她追問。「與我有關嗎?」  

  「是宋家上一代的事。」他只這麼說。  

  她只好閉口。她不想做多管閒事的人。  

  「你想不想再要一間病房?」她問。  

  「是。太晚了,我們都該休息。」他說。卻坐著不動。  

  「我去通知護士。」她站起來。  

  「等一等——我並不想睡覺,而且——也許懷遠就快醒,我坐在這兒等,你可介意?」他問。  

  她很意外。他不是想省一間病房的錢吧?這太不可能。但是——為什麼他寧願坐著等。  

  「不介意,」她把懷遠放在心中。「如果我累了,我會睡。懷遠醒時請你叫醒我。」  

  他只望著她,什麼表示也沒有。  

  但是——她怎麼可能睡得著呢?一個男人坐在她房裡,而那個男人是懷中。  

  「想不想喝點咖啡?」她問。  

  她受不了兩個人相對但卻默默無言的沉寂。  

  「如果有——當然很好。」他說。  

  她拿起電話,通知了服務人員,還要了點心。  

  「這療養院最大好處是,它像酒店,二十四小時有食物供應。」她說。  

  「我還是不喜歡,」他搖頭。「我喜歡自己是健康的人,醫院對我有很大的心理壓力。」  

  「任何人都怕生病,然而又避免不了,」她苦笑。「想想,人實在脆弱。」  

  「連酒都可以令人半死。」他有感而發。  

  「懷遠這次受的傷一定很重。」她說。  

  「路是自己選的。」他說。  

  「該死而無怨?」她記得他說的話。  

  「難道不是?能怨誰呢?」他反問。  

  「做不做得到?」她說。  

  「我做得到。」他肯定的。「只要是我自己決定的事,即使得罪了所有人,失去了全世界,我死而無怨。」  

  「不可能有這麼『大』的一件事吧?」她笑起來。  

  「誰知道?世界上的事誰可預料?」他搖頭。「世界上任何事都可能發生。」  

  她想了半天,才說:  

  「如果我遇到這麼大的抉擇,我相信自己也會無怨無悔。」  

  他眼中光芒一閃,似在問「真的?」  

  「真的。」她強調。彷彿讀懂了他的心事。「能碰到這樣『大』的事,是值得死而無怨的。」  

  「我相信你會。」他看來相當高興。  

  「謝謝你。」她被振奮了。  

  「謝謝你自己。」他搖頭。「你的決心和信心。」  

  她很想說他鼓勵了她,話到唇邊又吞回去。她不想讓他知道得太多。  

  「懷遠以後的事,你真讓他自己決定?」她問。  

  「他是成年人。」  

  「是。可是我怕他對自己失去信心。」  

  「信心是要培養的,自己失去的,要自己找回來,」他很肯定。「這件事上,任何人都幫不了忙。」  

  「有時候我發覺你很冷酷,和安悌很像。」  

  「從小跟著她做事,不多不少也學到些功夫。」他微笑。功夫?  

  「聽在普通人的耳裡,就覺得很可怕,很刺耳。」  

  「誰是普通人?你?」他指著她。  

  今夜他的神情很是不同,彷彿很輕鬆。  

  「我們大家都是,除了你們宋家人。」  

  「宋家的人。」他笑起來。  

  「為什麼笑。」  

  「宋家的人。太籠統了,」他搖搖頭。「我們家族大,姓宋的人數不盡,但直系親屬卻少。」  

  「所以懷遠這宋家大少爺極重要。」她笑。「也難怪安悌緊張。」  

  護土在門邊敲敲,伸進頭來。  

  「宋懷遠先生醒了。」她說。  

  懷中,姮宜一起跳起來,一起奔出去。  

  懷遠躺在床上,神情平靜中帶有迷惘。  

  「我怎麼來的?」他問。並不很虛弱。  

  「我送你進來,」姮宜吸一口氣。她告訴自己,在懷遠面前不可流淚。「當時你醉得很厲害。」  

  「懷中也來了。」他望著懷中。  

  「他來了兩次。中午—次見你沒醒,立刻趕回蘇黎世開會。剛才又趕來。」她說。  

  「麻煩你了,懷中。」過了一陣,他又轉向姮宜。「你怎麼突然來到倫敦?」  

  「你那麼久沒消息,我很擔心。」她不敢說真話。  

  「消息,」他冷笑起來。「我有什麼可告訴你的呢?又何必影響你情緒?」  

  「忘了我們是兄妹?」  

  「到了此地,我當自己天涯浪子,沒有任何親人。」懷遠很平靜的說。沒有想像中的激動。  

  「怎能這樣呢?你分明有——」  

  「我知道你們都很幫我,尤其懷中,你每個月轉進我銀行的錢全是你私人的,媽媽不容許你幫我,」他說:「想想看,離開了家幾乎活不下去,還有什麼面目見人?」  

  「這是過渡時期,你總能找工作。」她安慰。  

  「能嗎?懷中。」他叫。  

  懷中遲疑一陣,搖搖頭。  

  「我相信絕大多數的地方都不敢請你,」他漠然說:「阿姨影響所及,沒有人敢得罪她。」  

  「她想我死,因為我丟她的臉。」  

  「怎麼會呢?安悌不是這種人。」她叫。  

  「如果不死,她逼我自己回家,」他臉上有絲痛苦。「可是我做不到,個性不允許。」  

  「你也不該糟蹋自己。」她說。  

  「不是糟蹋,我只想麻木。」懷遠這才歎一口氣。「我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懷中問。  

  「叫我怎麼講呢?」他望著窗外的黑暗。「好像噩夢一樣,那段日子天天吵架,永無安寧。後來我才發覺,原來她根本不愛我。」  

  「或者只是不習慣。」她好意的。  

  「她不愛我,她情願跟一個那樣的男人走。我傷心透了,反而變得麻木。她竟跟那樣一個男人走。」  

  「你——後不後悔?」  

  「我只傷心,永不後悔。」他肯定得無與倫比。「我愛她,永不後悔。」  

  休息了兩個星期,身體上懷遠已經完全復原。  

  他們沒有再回到以前住的那幢精緻房子,懷中在倫敦市區裡替他安排了另一幢。  

  姮宜已訂好機票,明天就回去,她的教學工作容不得她長時間離開。  

  這一夜,懷遠請她和懷中吃飯。  

  在這新家裡,請了一個管家和兩個工人,他好像預備長時間在倫敦住下了。  

  懷遠一直表現得很平靜。也許平靜得太過份,使人覺得並不真實。  

  他的個性——應該不掩飾什麼,但他平靜。所以姮宜覺得,他完全變了。  

  新家裡非常氣派的客廳與飯廳,他們正圍坐長方桌前。  

  「我——把老王送了回去,」懷遠冷靜的說:「也安排了他以後的生活。」  

  他們都點頭,應該這樣。  

  「梅花也回去了,可是得不到她的消息。」他說。  

  「你還想她回來?」懷中問。  

  「不,覆水不能收。」懷遠果然冷靜。他的頹喪期已經過去了,他不再自暴自棄。  

  「那又何必知她消息?」懷中不以為然。  

  「她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我還是關心。」他說。  

  姮宜再也忍不住了。既然他能這麼冷靜,告訴他關於梅花的消息也無妨。  

  「她——住在別墅附近一個小鎮上。」她說。  

  「藍石鎮?」懷遠立刻說。  

  「是。好像是這個名字。」她點頭。  

  「你見到她?」他再問。  

  「很巧合的一件事,我兜風去那兒卻碰到她,當時她不想見我。」她說。  

  「還是和那個周文炳在一起?」懷遠眼中光芒深沉。  

  「是,她叫他文哥。」她試探著。「他是什麼人?」  

  「唐人街賭場的小混混。」他淡淡一笑。彷彿說的是與自己全無關係的。  

  「梅花怎麼認識他的?」姮宜好奇。  

  「不知道。也許去唐人街喝茶。我不知道。」  

  「但是——後來你就讓她走?」她問。  

  「我不想留下她的人而留不下她的心。」  

  「她說——你們並未結婚。」她望著他。  

  「這是我的錯。」他搖搖頭。「我一直擔心媽媽不放過我,盡量的不上街,所以一直拖著沒結婚。我想反正已經同居,梅花一輩子也不會離開我。」  

  「結了婚她要走還是會走。」懷中插口。  

  「你說得對。」懷遠點頭。「我不會強人所難,她喜歡什麼,我一定讓她去做。」  

  「跟那個周文炳,梅花也沒有前途。」她說。  

  「跟著我又有什麼前途?我連人都不敢見。」他冷笑。  

  「可是你愛她。」  

  「她愛周文炳。」懷遠彷彿在講別人的事。「這是主要原因。」  

  「我看他們的日子並不好過。」她說。  

  「那不要緊,只要兩人在一起快樂就行。」懷遠有點茫然。「其它的——並不重要。」  

  她默然。她記得梅花說過快樂。  

  「今後——你打算怎麼辦?」懷中問。  

  懷遠搖搖頭,再搖搖頭。  

  「你該好好想一想。」姮宜忍不住說。  

  「還有什麼可想?我已經是個麻木的人,」他說:「我就這麼生活下去。」  

  「什麼事也做不成?」姮宜吃了一驚。  

  「我——還能做什麼?」他冷笑。  

  「梅花走了,並不是說生活不再有意義。」姮宜叫。  

  「請不要勸我,我只想像目前這麼生活。」他臉上流過一抹痛苦。「宋家會供養我一輩子。」  

  「安悌肯嗎?」她懷疑。  

  「她已撤消了對懷遠的經濟封鎖。」懷中說。  

  「這麼快?她真是什麼都知道了?」  

  「別忘記她是宋夫人。」懷中說。  

  「可能她就是太記得自己是宋夫人,所以才有這麼多事情發生。」她說。  

  「然而她是如假包換的宋夫人。」懷中笑。  

  「懷遠是她兒子,她不想他幸福?」她問。  

  「她想的是宋家王國永遠光輝燦爛,永遠顯赫,永遠在萬人之上。」懷中說。  

  「她不要我這不肖的子孫。」懷遠也說。  

  「然而你是宋家長子,也是唯一的一個。」懷中望著他。  

  「所以她才會不擇手段。」他說。  

  「你——不能跟她妥協嗎?梅花已經離開。」懷中問。  

  「妥協——我跟行屍走肉就沒有分別了。」懷遠苦笑。  

  姮宜心中一直不安,懷遠不能就這麼下去,他一定要振作起來,不為宋家也為自己。  

  「也不為妥協,」她吸一口氣。「為了你自己,你該回到人群。回到社會。」  

  「我並沒有拒絕。」懷遠說:「梅花和我——是永恆的悲劇,誰也沒辦法改變。我們相遇就是悲劇,也許命中注定的。可是我不後悔。」  

  「安悌最不明白的是,兒女有如射出去的箭,不能再拖著它尾巴,試圖安排或改變。它自有目標,自有去向。」姮宜說。  

  「道理雖簡單,做到的人卻少。」懷中說:「父母都愛兒女,他們認為自己經驗多些——」  

  「愛他變成害他?」姮宜說。  

  懷中看她一眼,不再言語。  

  「明天回去——姮宜,你可有打算?」懷遠心平氣和的。  

  他真是如此心平氣和?或只是表面,無論如何,他至少給人看見,他不是一堆廢墟。  

  「這學期結束我就回美國。」她心灰意冷。  

  「逃避?這不是你個性。」懷遠也這麼說。  

  「我並不擔心安悌,只是我一個人再留在那兒教書也失去意義。反正是工作,回美國還可以陪爸爸。」  

  「你以為事情就這麼簡單的結束?」懷中問。  

  「還能有什麼?」她忍不住問。  

  懷中猶豫一陣,掏出袋中的—份電報。  

  她接過來,看見上面寫著:  

  「帶懷遠和姮宜回來見我,一切從頭開始。我再為他們安排婚期。」  

  是宋夫人打給懷中的,是不是?  

  「簡直——荒天下之大唐,」她氣紅了臉。「我們又不是她手中任意擺佈的棋子。」  

  「她認為是,」懷遠也看了電報。「她認為對的事,她一定要做成功,在宋家王國裡,她是主宰。不但主宰生命,甚至靈魂。」  

  「她——不正常。」她叫起來。  

  「她比誰都正常,」懷中冷冷的笑。「她要這麼做必有她的原因。只是我們不知道原因而已!」  

  「別回去,懷遠,」她說:「我一個人在那兒,她玩不出什麼花樣。」  

  「她不是在玩,她絕對認真。」懷中強調。「不要輕視她這張小小電報。」  

  「她能拿我怎樣?」她忍無可忍。  

  「我不知道。當她真的要對你做什麼。你就來不及逃走了。」懷中說。  

  「你嚇我。我為什麼要逃?」她反問。  

  「不逃——就是一輩子的事。」懷中再說。  

  「不會。我死也不回去。」懷遠也說:「頂多她再封鎖我經濟,我不怕。永不屈服。」  

  懷中皺皺眉,搖搖頭。  

  「你們——都不真瞭解阿姨,她做事都不計一切後果的要成功。犧牲了誰都是小事。」他說。  

  「甚至是她的兒子?」桓宜問。  

  「甚至是她的兒子。」懷中肯定得無與倫比。  

  「沒有任何人能抵擋她?」她不服氣。  

  「至少我沒見過。」懷中說:「有時候,我懷疑過她到底是否有思想,有感情的人類。」  

  大家都沉默了。事倩比想像中嚴重。  

  「你能直接飛異國嗎?」懷中問。  

  「能。只要有人替我辭職,替我運回宿舍中的東西。」她點點頭。  

  「這不是問題,可是——」懷中皺起眉頭。  

  「可是怎樣?」她急問。  

  「回美國也不妥,令尊林哲之和阿姨是同一陣線的。」他說。他似乎想了很多,很多。  

  「爸爸——難道還能出賣我?」她叫。  

  懷中望著她半晌。  

  「你可知道,當年他們倆曾經是未婚夫婦?」他說。  

  「什麼?你又胡說,怎麼可能呢?」她跳起來。「我說過爸爸和媽媽是青梅竹馬。」  

  「我目前就在證實這件事。」懷中說。  

  「你們——在說什麼?」懷遠也好奇了。  

  「我找人替我查我們宋家上一代的事,」懷中也不隱瞞。「因為好多說不通,阿姨不可能沒有人性,我相信一定有原因。」  

  「托什麼人查?」懷遠震驚。「你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不知道。有這感覺,有點懷疑,我不能把它放在心中,只好找人查。」他說。  

  「有結果嗎?」  

  「有結果時我一定告訴你們。目前——只有這麼一點未經證實的消息。」懷中說。  

  姮宜一直在沉思,在考慮。  

  「明天我還是回去,還是照樣教書,」她突然說;「既是避也避不過,我情願面對。」  

  懷中望著她,似是嘉許。  

  「這也是好辦法,」懷遠說:「有個結果總比一輩子拖著來得好。不過——你委屈了。」  

  她知道他是指上流社會一直當她是宋懷遠夫人的人。  

  「但求問心無愧,沒什麼委屈。」她爽快的。  

  「我最沒有用,是我把事情弄糟的。」懷遠說。  

  「才說無怨無悔,怎麼又說這種話?」她說。  

  「無怨無悔是對自己,對你們——我很抱歉。」  

  「不必抱歉,是希望你振作起來。」她笑。  

  「我——」懷遠不想談自己,突然轉向懷中。「怎麼沒聽你提過劉馥?」  

  「為什麼提她?」懷中反問。  

  「你們進展一定不錯,是不是?」懷遠說。  

  懷中沒出聲,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還是你一個人最聽媽媽話,如果你再不順她意,我不知道她會怎樣傷心。」懷遠說。  

  「只有宋家王國崩潰她才會真正傷心。」懷中說。  

  他們都愕然。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8 04:3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