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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嚴沁]無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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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4 23:20: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飛機在香港上空盤旋時,姮宜就開始莫名其妙的緊張,她自己也不明白,怕什麼呢?生命根本是操縱在自己手上,不是嗎?
  
  將近二十小時的飛行,她一直不會真正睡著過,懷中、懷遠來送機的神情還都在眼前。
  
  懷中一貫的沉默冷淡,一貫的用眼代口,然而,她並不真能明白他的眼神代表什麼,只覺得動人。
  
  懷遠居然也有了類似懷中的冷淡,而且——似乎更可怕些,他眼中有絕望和冷酷——但願她看錯,怎麼會是這兩個字呢?冷酷。
  
  更令人不安的,懷遠整個人的改變。
  
  當然,打擊太大是主因,但是——但是——他絕對不再是以前那個懷遠卻是肯定的。以前的他是滿有感情愛心的,現在——他冷酷。
  
  是。姮宜只能用這兩字形容對他的感覺。冷酷
  
  空中小姐在叫大家綁好安全帶,還有十分鐘飛機就可以下降,姮宜舒一口氣,終於回來了。
  
  在旅途中認識的幾個新朋友都互相道別,約會再見。小小頭等艙裡突然熱鬧起來。
  
  只有姮宜一個人最靜,坐在那兒動也不動。
  
  當然,疲乏是主因。
  
  她已記不得喝了多少杯白酒都無法令自己入睡。
  
  她聽見機輪與跑道磨擦的聲音,又感覺到飛機越來越慢,終於停下來。
  
  照理,頭等艙的人先下,可是機門一打開,卻先進來一個官員模樣的人,請所有的人稍候。
  
  接著,一位穿著黑色長旗袍,黑色長斗篷,耳上一對龍眼般大珍珠耳環的老年貴婦,緩緩的走進來。
  
  宋夫人?!姮宜睜大了眼睛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之際,宋夫人已到了她面前。
  
  「孩子,我來接你回家。」她溫柔的說。
  
  姮宜如中魔咒般的跟著她就離開機艙。然後,才有旅客魚貫下機。
  
  宋夫人打扮雖不特別,也沒說什麼話,但她一出現,就恍如君臨天下,所有的人都被鎮住了。
  
  等姮宜意識清醒時,她已被安置在宋家巨廈,她原來住的那間臥室。
  
  所有屬於她的東西都搬了回來,那位清新可喜的陳姑娘也回來侍候她。
  
  「我要離開。」姮宜猛然站起來。
  
  「小姐不要這樣,」陳姑娘嚇了一大跳。「夫人親自上機接你回來,這是——是天大的面子。」
  
  「我根本不需要這面子。」姮宜覺得不安。「她到底要搞什麼鬼?我一回來就好像掉下陷阱。」
  
  「你先休息一陣,夫人會跟你喝下午茶。」陳姑娘說。
  
  「我一定要搬回宿舍去。」
  
  陳姑娘欲言又止,終是什麼都不敢說。
  
  「請替我通傳,我現在要見安悌。」姮宜說。
  
  「夫人正在書房見客,沒有空。」
  
  「客人是誰?懷中?」她問。只有懷中是被接待在書房見的,其它客人沒這榮幸。
  
  「不是。我不認識那位客人。」陳姑娘答。
  
  「那麼,你去通知一下,客人一走我就見安悌。」
  
  「是。」陳姑娘退出臥室。
  
  現在這種情形下,姮宜更加睡不著了。她真是覺得自己在陷阱中。
  
  模模糊糊中,她睡了一會兒,睡夢中亂夢無數,令得她更辛苦。然後,陳姑娘進來。
  
  「夫人在她私人餐廳等你喝下午茶。」她柔聲說。
  
  姮宜洗一把臉,匆匆下樓。
  
  宋夫人坐在餐檯前,身上已換了深紫色的絲絨長旗袍,神色安詳穩定,和事情發生之初簡直是兩個人。
  
  「安悌。」桓宜還是禮貌的招呼。
  
  「坐。」宋夫人指指身邊的椅子。「好久我們沒有好好的聊聊天了。」
  
  姮宜坐下,沉默的等著宋夫人出聲。
  
  「你回來就很好,」宋夫人說:「哲之明天會到。」
  
  「爸爸又來!」姮宜吃驚。「他放得開大學的工作?」
  
  「女兒比工作重要,」宋夫人祥和的微笑。「哲之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
  
  姮宜突然想,宋夫人也只有懷遠一個兒子,心中又不安起來。
  
  「我自作主張把你搬回來,你不生安悌的氣吧?」宋夫人說:「你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女孩子,我不能任你在外面受苦。」
  
  「陳姑娘服侍得很好,不算受苦。」她說。
  
  「總不及自己家裡好。」宋夫人為她倒茶。
  
  然而「自己家裡」,怎麼說得通呢?她又不姓宋。
  
  她又想起懷中說過,宋夫人和父親林哲之曾是未婚夫婦的事,會是真的嗎?她無法想像。宋夫人幾乎變成了她母親,這實在荒謬。
  
  懷中一定弄錯了。
  
  當然,如果宋夫人生的女兒,不可能像她今天這模樣,她有母親的血統嘛,但——一定也叫姮宜。名字是父親取的嘛!
  
  想起父親曾和這樣一個女人談戀愛,實在不能令人相信。當年的宋夫人也有君臨天下的氣勢?
  
  「這次回來,你沉默得多了。」宋夫人說。
  
  她只笑一笑。
  
  發生了這麼多事,叫她講什麼?
  
  房門輕響,傭人送晚報進來。宋夫人隨手翻一翻,姮宜也瞄上一眼,突然看見自己和宋夫人的照片一齊登在報紙的頭條,她吃了一驚,怎麼一回事?
  
  忘記了禮貌伸手取過報紙,看見社會版上寫著:「宋夫人親迎愛媳,名門閨秀林姮宜將是宋家少奶。」這——這——這是什麼話?!
  
  姮宜顫抖的放下報紙,眼淚都氣了出來。
  
  「你怎能——這樣做?」她叫起來。
  
  「孩子,我說過,這是必然的結果,」宋夫人安穩的說:「你們一生下來就注定了的。」
  
  「沒有這樣的事,現在已邁入二十一世紀了,怎麼還可能這麼荒謬?」她大叫。
  
  「完全不荒謬,我會好好給你合理的解釋。」
  
  「不,說什麼也不行,」姮宜豁了出去。「我和懷遠完全沒有感情。」
  
  「感情可以在婚後培養。」宋夫人認真的。「生在我們這種家庭,應該只有這一條路行。」
  
  「為什麼呢?又不為政治?又不為經濟,你沒有理由硬拉兩個沒感情的人在一起,這是一輩子的事。」
  
  「聽我說。乖乖聽話。以後,我的位置由你代替。」宋夫人彷彿打出了王牌。
  
  「我不想代替你的位置,我只想做一個平凡人,跟一個愛我,我又愛他的男人一起生活。」姮宜說。
  
  「為什麼你那個男,人不能是懷遠呢?」宋夫人反問。「你可以試著愛他,或者——至少在表面上愛他。」
  
  「不行。」她想也不想的大叫。「我怎麼能委屈自己假裝愛一個人,而目的只為代替你的位置。」
  
  「你不知道宋夫人是在千萬人之上的嗎?」宋夫人問。
  
  「感情呢?你快樂嗎?」姮宜問。
  
  在倫敦的窩所,懷遠又開始他一天的生活。
  
  生活靜如止水,平淡得令人歎息。但日子總是要過,梅花離開他就只能這麼過下去,路是他自己選擇的,沒有任何好怨。
  
  無怨無悔,懷中,姮宜,他都這麼說過。
  
  懷遠坐在露台上曬太陽,這是倫敦難得的陽光。
  
  管家叩門而入,那是個標準的,典型的英國人管家。
  
  「少爺。有客人求見。」他說。把銀盤上的名片交給懷遠。
  
  懷遠望一望,搖搖手。
  
  「我不認識這人,不見。」
  
  管家領命而去。不到五分鐘,他又再次出現。
  
  「他堅持見你,少爺,」管家說;「是個很有禮貌,很體面的東方紳士。」
  
  「他一個人?」
  
  「還有兩位隨從。」管家恭謹的。「少爺,他說有非常重要的消息稟報,是關於少奶的。」
  
  少奶?梅花?
  
  「好。讓他在小客廳等我。」懷遠心動了。
  
  提到梅花,他眼中的冷酷之色才成退些。
  
  懷遠又坐了五分鐘,這才穿好上衣,慢條斯理的走出去。既然堅持見他,就必會等他,對不?
  
  是一個陌生而冷峻的中年人,果然很體面的樣子,他的兩個隨從也沒有表情。
  
  「周先生?」懷遠看一看名片。
  
  「是。」冷峻中年男人說:「我們奉了宋夫人的命令來的。」
  
  「目的是什麼?」
  
  「帶你回去。」那男人冷冷的說。
  
  「我不回去,」懷遠冷笑。「你們不能強迫我走,這兒是法治地方。」
  
  「我們當然不想這樣做,」周先生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但我們收了錢,就必須做到。我們這一行,信譽最重要,你是明白的。」
  
  「你們——是什麼人」懷遠皺眉。
  
  「你不需要知道,」周先生揮一揮手,兩個隨從慢慢走向懷遠。「你只要跟我們走。」
  
  「如果我不答應呢?」
  
  「抱歉得很,我們還是帶你回去。」周先生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
  
  兩個隨從已站在懷遠的旁邊。
  
  「這是犯法的。」他沉聲說。
  
  「我知道。所以我們收費很高。」周先生又說:「你想自己走?或我們扶你?」
  
  「我不走。」懷遠怒目而視。
  
  「我們答應過宋夫人,無論怎樣困難,我都一定帶你回去見她。」周先生說:「所以如果你不合作,我們就只能讓你委屈一下了。」
  
  「你們——」懷遠才出聲,就嗅到一陣異樣的香味,神智逐漸模糊,以至人事不醒。
  
  他並不知道這昏迷維持了多久,醒來時,他發覺自己在飛機上,私家飛機。
  
  「宋懷中——」他叫。突覺頭昏口渴,天旋地轉的又倒在沙發上。
  
  「有事嗎?宋先生?」那冷峻陰森的周先生原來就在旁邊。「此地沒有人叫宋懷中。」
  
  「這不是宋懷中的飛機?」他問。
  
  「宋夫人派給我們用的。」周先生淡淡的。
  
  「我要喝水。」懷遠說。
  
  空中小姐立刻送水過來,非常慇勤。
  
  懷遠記得這空中小姐的模樣,的確是屬於他們宋家的另一架私人飛機。
  
  「我現在在哪裡?」他問。
  
  「兩萬多呎的高空中,」周先生答。「我們已飛過。曼谷,現正向目的地迸發。」
  
  「你們這樣綁架我回去,目的是什麼?」
  
  「千萬別說綁架,我們是『請』你回去,大少爺,」周先生笑。「向來我們做事不問別人的原因或目的,條件好我們就做,如此而己。」
  
  「我可以給你更多的錢。」懷遠說。
  
  「不可能更多,」周先生笑。「我原本是貪心的人,然而宋夫人的條件比我理想中更高得多,所以我為她做一切事。因為送你回去之後,我和我的夥計都可以收山養老,安度餘年了。」
  
  懷遠於是沉默。
  
  母親如此這般的安排非要他回去不可,難道真是只為迫他結婚?
  
  他和姮宜結不結婚,真有這麼重要?
  
  然而,他又怎能和姮宜結婚呢?他們全無感情,相處猶如兄妹,結婚——他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這太可怕了,怎麼可能呢?
  
  他真有一種——一種亂倫的感覺,雖然他們不是親兄妹。
  
  然後,他又睡了一陣,直到空中小姐喚醒他。
  
  「大少爺。已經到了。」她叫。
  
  懷遠睜開眼睛,四周只有空中小姐,那個姓周的和他的隨從已不見人影。
  
  「他們呢?」他問。
  
  「誰?」空中小姐一副莫名其妙狀。
  
  「周先生和他隨從?」
  
  「不知道。我根本沒見過他們,飛機上除了機師和助手外,只有我和你。」空中小姐說。
  
  「你——分明說謊——」他大怒。
  
  「懷遠。」溫柔安詳的聲音,黑長衫黑斗篷的宋夫人出現。「你終於回來了。」
  
  「哼!」懷遠冷哼一下,轉開臉去。
  
  「扶少爺下飛機,他不舒服。」宋夫人吩咐。
  
  立刻,管家帶著工人過來。懷遠不想人扶,但覺得身體還是很軟弱,只好由他們扶下機。飛機下面就停著宋夫人黑色的勞斯萊斯,他們不經過任何關口,就這麼駛出了機場大廈。
  
  一回家,懷遠就被送回臥室,管家親自服侍他進食,一邊引他說話。他卻是始終沉默,什麼也不說。
  
  管家計窮,只好退下。
  
  整夜就這麼過了。
  
  清晨,懷遠剛起身,就看見小几上一大疊報紙。以前他並沒有起身看報的習慣,誰送進來的?
  
  不必翻開,每張報紙的頭版上都印著整版的結婚通知,宋懷遠和林姮宜的名字斗大的被寫在那兒。
  
  他和姮宜,他真覺五雷轟頂。梅花之後,他不可能再有感情,他所有的都給了她!
  
  從樓上直衝下去,母親宋夫人正獨自在吃早餐,兩個傭人在旁邊侍候。
  
  「你怎能這麼做?」他指著她大叫。
  
  宋夫人只安詳的笑著。
  
  「我只在辦一件我必須如此做的事。」她說。
  
  「你不是人,你完全沒替兒子著想,」懷遠不顧一切的。「你怎可能迫兩個完全沒感情的人一輩子在一起。」
  
  「我只在完成一件必須的工作。」她還是這麼說。
  
  姮宜被看得很牢,她知道,完全沒有可能離開宋家巨廈。每一個人都在監視她,去花園都有人陪。
  
  但是——真如此這般的就嫁給懷遠?不,不,說什麼也不行,她根本心有所屬——心有所屬?!她自己都呆了,她的心屬於誰?!
  
  想到這兒,臉也紅了,她,她,她——只能重重甩甩頭,甩掉那份不安。她怎能想到懷中?
  
  懷中已有劉馥。
  
  她知道懷遠回來了,但沒有見過他。他把自己鎖在臥室裡,不吃東西也不肯見人,大家都急得不得了,餓壞了怎麼辦?婚禮在三天之後舉行。
  
  各式各樣的禮物從四面八方送進來,她的婚紗已做好,整套整套的首飾送進來請姮宜挑選,以她身材做的買的各種衣服堆積如山。
  
  這一切只有兩個字可代表:荒謬。
  
  預備了那麼多,費了那麼多心血金錢,叫兩個根本不想結婚的硬生生的在一起,這不是荒謬是什麼?
  
  姮宜也拒絕下樓。她覺得煩,覺得亂,以至父親來了她也只見過一次。
  
  父親永遠老生常談,勸她答應婚事,彷彿——也有說不出的苦衷呢?
  
  很想問,又明知父親不會說——聽見走廊傳來吵鬧聲,懷遠又在發脾氣?又摔東西?
  
  姮宜忍不住好奇到門邊望望,正看見管家用另一條鎖匙開了門,宋夫人走進去。吵鬧聲突然停止。
  
  還是宋夫人有辦法。她自己不也在宋夫人君臨天下的氣勢下乖乖的跟她回來嗎?
  
  宋夫人跟懷遠談什麼?這件事永遠談不通的,懷遠和她一輩子都不可能答應結婚。
  
  想去父親那兒,姮宜正待開門,房門響了。
  
  她拉開門,赫然看見懷遠。他又凌亂又瘦,但神色漠然冷酷——又是這兩個字:冷酷。
  
  「懷遠——」姮宜叫。立刻又看見他背後的宋夫人和父親哲之。
  
  「媽媽說,我該親自來向你求婚。」懷遠的第一句話。
  
  姮宜退後一步,簡直嚇昏了。懷遠來求婚?他瘋了?或是——或是中了所謂的邪?
  
  「你——你胡說,」姮宜不能置信。「我不答應。」
  
  「我們應該結婚,」懷遠說。不帶一絲感情。「結婚對我們都有好處。」
  
  「結婚不是好處。你怎麼了?懷遠,安悌對你講了什麼?你怎麼完全變了。」她叫。
  
  「我正式求婚,三天之後我們在教堂見。」他轉身走開。
  
  「你還敢去教堂?」姮宜叫。「摸著良心,摸著聖經,你敢發誓出自真心?」
  
  懷遠只停了一步,繼續走開,直到樓下。
  
  姮宜一身冷汗,怎能如此呢?她是不是在發惡夢?
  
  「你告訴了他什麼?安悌,你不能騙他——」她叫。
  
  「我說了事實。」宋夫人安詳轉身而去。
  
  「爸,你怎麼不說一句反對的話?你怕安悌?她是你的初戀情人,曾是你未婚妻?是不是?」
  
  哲之呆怔半晌,意外得彷彿不能講話,然後大步喘息離開,頭也不敢回。
  
  他們——到底怎麼回事?
  
  姮宜回到房裡,開始真正害怕。
  
  原本是她和懷遠一起聯手反抗,她覺得極有信心,可是懷遠突然之間改變態度,她現在是孤掌難鳴了。難道真嫁懷遠?想到此地,簡直心中發毛,像吞了一條大毛蟲。天下沒有比這更荒謬的事了。
  
  深夜,她還坐在床上發呆。怎麼辦?逃是不可能的,三天之後真嫁懷遠——她長長歎息,宋夫人對他說了什麼事實?令他可以在短時間裡改變一切,令他居然向她求婚。
  
  她不敢躺下來,她怕睡熟,她下意識的怕懷遠會進來——想到會和懷遠結成夫婦,共躺一張床上時,她全身都會抖,她真的想到「亂倫」。
  
  二點、三點、四點、五點——天濛濛光。就在這時候她有了睡意,實在再也無法支持得住——可是,她同時又聽見門聲,嚇得她睡意全消,懷遠真的來?
  
  門是鎖上的,可能管家那兒有另一套門匙,而她是鎖不住懷遠。可是——門只響,並沒打開。
  
  好久,好久之後,她才輕聲問。
  
  「我。請快開門。」是——是懷中的聲音。
  
  懷中?!她再也忍不住眼淚亂流,衝到門邊打開門,懷中,無疑是她的救星。
  
  「懷中——」撲到他懷裡,她哭得一塌糊塗。
  
  懷中機警的關上房門,示意她禁聲。
  
  「我問你一句話,只問—次,」他凝望她滿是淚痕的臉。「你想過之後才回答,說了之後不能後悔。」
  
  「是。」她點頭。「誰通知你來的?」
  
  「這不重要。天快亮了,我們沒有時間——」懷中神色慎重,黑眸更深,更難懂。
  
  「你——可願跟我走?」
  
  「願意,願意,」她根本不必想,他是救星啊!「我是一定不能嫁懷遠的。」
  
  「跟我走了之後,你永沒回頭的機會,你想過嗎?」懷中再問。神色還是那麼嚴肅。
  
  「只求離開這兒,永不後悔。」她著急的。
  
  他黑眸一暗,彷彿失望。
  
  「如果今天我不來呢?」他問。
  
  「我不知道,或者會死。」她從他懷裡站直,剛才是否太過份了?她很窘,但——他寬厚的胸懷的確給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為什麼沒想到向我求救?」他再問。
  
  「我——可以嗎?」她似不能置信。
  
  「自尊心太強,」他歎口氣。英俊冷漠的臉上線條柔和了。「你非要我低聲下氣來到你面前求你才行。」
  
  「你——我——」忽然間,她有點懂了。是——是——啊!天下間哪有那麼好的事?她全身每個細胞都活回來,他是說,是說——「你——」
  
  「我再問,跟我走,後不後悔?」他眼中也有笑意。
  
  「永不。」她說:「現在就走?」
  
  「是。」他牽住她的手。「我回來就為帶你走。」
  
  「為什麼來得這麼晚?」她快樂得無法形容。
  
  懷中來了,為了帶她走,天下還有更美好的事嗎?
  
  「我也要儲夠足夠的信心。」他笑。
  
  「我拿護照。」她匆忙的拿了皮包,再度挽住他。「我們快走,我怕有人起身。」
  
  他看一眼滿屋的衣物,還有那一襲耀眼的婚紗。搖搖頭,擁著她大步下樓。
  
  晨曦中,他們離開了宋家巨廈,快樂得像只脫開籠子的小鳥。以後,天空海闊任鳥飛了吧?
  
  黑色大房車平穩的朝機場駛去,依在他懷裡,姮宜竟舒服的睡著了。也許是太快樂,太安心,神經一鬆弛,她就再也支持不住。
  
  不過——不要緊,以後的日子她不必再擔心,有了懷中——這天下最穩妥、堅強的避風港,即使再有大風大浪,他也擋得住。
  
  他輕輕的吻她睫毛,悄悄的說:
  
  「我們都累了,是不?現在已是歸航!」
  
  懷中放棄了私人飛機,改乘普通民航機。他說:
  
  「無論用哪一種交通工具,阿姨一定找得到我們,她可以說無所不在的。坐民航機只不過拖延一點時間,她遲早會找來。」
  
  「我們怎麼辦?」姮宜很擔心。
  
  他望著她,眼光平穩安定,給人一種永恆的感覺。
  
  「我們立刻結婚,已經預備好一切,」他眼中隱有笑意。「現在只等你點頭。」
  
  「跟你出來不就已經點了頭?」
  
  「你自己對牧師說。」他捉住她的手。
  
  無盡無絕的幸福湧上心頭,現在和幾個鐘頭前的心境相差何止千萬里?
  
  「既然你已計劃好一切,為什麼不先通知我?讓我白白擔驚受怕。」
  
  「剛才我站在你房門口,心中還是七上八下,我只有百分之五十把握。」他說。
  
  「從何而來的百分之五十把握?」
  
  「感覺。」他笑了。很放鬆的笑。「我是個重視感覺的人,尤其對你。」
  
  「你從來沒說過,表示過。」
  
  「感覺已經很夠了,」他吐一口氣,安適的靠在那兒。「我不喜歡面對面的講出來,失去了一切美的感受。」
  
  「我以為你只會做生意。」
  
  「生意只是責任。」他簡單的說。「從現在開始,我們可能面對許多戰鬥,所以養精蓄銳最重要。睡吧!」
  
  「我們飛向何處?」
  
  「南太平洋一處小島,島上的總督是我朋友,他會為我們安排好一切。」
  
  她嫣然—笑,放心的放低椅背。他說安排好一切就是安排好一切,天下再沒有任何事能令她擔心了,甚至是宋夫人。
  
  是。宋夫人現在在家裡不知震怒成什麼樣子,但——過去了,姮宜不必去想她。
  
  她真的安心睡去,睡得很熟,也許是這些日子的擔心驚嚇,一直到懷中叫她,她才醒來。
  
  「到了。」他輕拍她,在耳邊輕喚。
  
  她睜開眼睛,看見懷中溫柔的眸子,深情的眼光——心中一陣感動。原來愛情已在不知不覺中種下,發芽,成長。她根本不必擔心。
  
  他們是被空中小姐最先招呼下機的,飛機旁停著黑色的勞斯萊斯,宋夫人趕到了?不,不,當然不!是微帶黑色皮膚的當地總督。
  
  他們就在總督的安排主持下,在車上交換了戒指,只不過兩枚小小的圈圈,但心中有極堅強的永恆感覺。
  
  他們已經結婚,是夫婦了,對嗎?
  
  黃昏時,他們被送到一間十分美麗的小別墅,有工人迎出來。
  
  「這就是你們的家了。」總督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笑。「今晚不打擾,明天我會來吃晚飯,請預備好。」
  
  他們就被迎進那有夢股感覺的熱帶別墅。
  
  疲倦和興奮加起來,並沒有倦意,反而出奇的精神。
  
  工人退下,睡房裡只剩下他們,他們深情的對望著。懷中已連坐了三十多小時飛機,眼睛依然又深又黑。
  
  他用雙手環抱住她的腰,然後慢慢收緊,收緊,把她帶到他懷裡。
  
  「現在你已是我妻子,不能再假裝不愛我。」他低沉說。
  
  「你是我丈夫,也不能假裝漠視我。」她微笑。
  
  「人的自尊心令人虛偽。」他歎—口氣。「當第一眼看你,我已幾乎喜歡你。」
  
  「幾乎?」她不依。
  
  「不要挑剔。那時懷遠常伴你身邊。」
  
  「你明知我和他沒有感情。而且有劉馥。」
  
  「離開宋家巨廈,我沒再見過她。」他微笑。
  
  「那不是你不去倫敦見懷遠和梅花的借口。」
  
  「我一直服從阿姨命令。」
  
  「這次帶我走也是命令?」她問。
  
  「我總不能任你嫁懷遠,那是一輩子的事。」
  
  「懷遠為什麼肯突然娶我?」
  
  他微微皺眉,立即舒展。
  
  「不要講別人,今夜是我們洞房花燭。」
  
  她的臉上浮上一抹紅暈,視線也立刻避開。怕羞的大女人特別吸引人,他擁緊她,深深的吻她。
  
  他們有同樣的感覺,這不是開始,也不是結束。她們該是生生世世的。
  
  一夜的休息,他們的精神已恢復。
  
  陽光把他們照醒,姮宜睜開眼睛,第一眼接觸的,依然是懷中深情的眸子。
  
  「早醒了?」她又有絲羞澀。
  
  愛情雖發生得早,另一方面日常生活中,他們仍陌生,他們沒有真正相處的時間。
  
  現在她已真真正正是他的妻子了。昨夜——她不敢想下去,臉更紅了。
  
  「想到了什麼?」原來他也這麼促狹。
  
  「我——聽見窗外有海水聲。」她避開他視線。
  
  「要不要看看?」他扶她起床。
  
  他竟然是個溫柔體貼的丈夫,以前——怎麼想得到呢?
  
  窗外是一大片海灘,沒有一個人,海水輕輕拍岸,一望無際的大海,非常美麗。
  
  「怎麼找到這個地方?」她靠在他堅強的胸膛上。
  
  「從來沒有來過,我的總督朋友替我找的。」
  
  「宋家的人真神通廣大。」她輕歎一聲。「你可想過,此後——你將失去一切。」
  
  「是。我激怒了阿姨。」
  
  「你完全不介意那由你一手造成的宋氏商業王國?」
  
  他眼中有深深淺淺的顏色變化。
  
  「我介意,那畢竟是我的心血。」他點頭。「然而失去你,我到哪兒去找另一個你?」
  
  「懷中——」她好感動,好感動。
  
  「我已三十七。年輕時失去一次機會,我以為此生不再有,誰知道遇到了你,我怎能再放過?我又不是冷血人,我也有感情。」
  
  「我能代替當年的她?」
  
  「不能。她是她,你是你,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他加重語氣。「你們誰也不能代替誰。」
  
  她聰明的不再問下去。
  
  「晚上我們要預備什麼招待總督?」她問。
  
  他感激的看她一眼。
  
  「他喜歡喝酒。我們灌醉他就是。」他擁緊她。
  
  「我們就——一輩子住在這兒?」
  
  「不喜歡?」
  
  「喜歡這個地方,但不想無所事事。」
  
  「以前宋氏基金會捐贈島上一間大學,他們願意聘我們為教授。」
  
  「你真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極之喜悅。
  
  「若不能令你安穩,快樂,我有什麼資格帶你走?」
  
  她突然就想到了懷遠。他什麼也不計劃的靠懷中幫忙而帶走梅花,到頭來是場悲劇。
  
  他們——他和她——她有個強烈的感覺,他們是生生世世的。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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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4 23:21: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總督帶了他美麗的太太來赴宴。  

  這當然算不得什麼宴會,兩個主人,兩個容人,場面卻十分之熱烈,氣氛極好。  

  總督夫婦都是熱情的人,或者和熱帶地區有關吧!整個進餐的過程中,四人相見甚歡。  

  「姮宜,下次你一定要燒一次中國菜給我吃。有一次我到東方吃了—次,真是回味無窮。」  

  「雖然目前我還不會做,我盡量學,一定燒給你吃。」姮宜也高興得很。  

  總督夫婦都是飲得酒之人,無論喝多少都不醉似的。  

  飯後他們又聊了一陣,總督站起來告辭。  

  「謝謝你們的邀請,也請接受我們的祝福。」總督的神色嚴肅些,認真些。「但有一個消息我必須告訴你們,你們的阿姨宋夫人已啟程來此,我相信今夜會到。」  

  「這麼快?!」姮宜嚇了一跳。  

  「比我想像中遲了。」懷中微笑,彷彿胸有成竹。「她應該在今天下午就到達。」  

  「我讓我們的航空公司不出示乘客名單,直到今天早上。」總督微笑。  

  「謝謝你的巨大幫忙。」懷中由衷說。  

  「我該怎樣謝謝你大力幫忙發展這個島。」  

  「再講下去我們就太生份了。」懷中拍拍他。「老朋友,我們放在心中。」  

  總督帶著夫人大笑而去。  

  「我們該——怎麼辦?」姮宜比較沉不住氣。  

  「等他們來了再說。」  

  「你不擔心?」  

  「你是我實際上的妻子,他們還能怎樣?」懷中很平靜。「我這麼帶你走,是避免和他們正面衝突。他們心裡應該明白。」  

  「但是——到底是誰不對?」  

  「不要擔心,有我在。」他拉她坐在身邊。他的話強而有力,給人絕對的信心。  

  她很自然的點頭,她是放心了。  

  有懷中在,她真是不必這麼擔心的。  

  「而且我們已正式結婚,正式行過洞房禮,阿姨不可能再分開我們。」懷中拍拍她的手。  

  「那麼——我們就坐在這兒等?」  

  「哪有這樣傻?」他拉起她。「我們去海灘散步。」  

  她欣然隨他而去。  

  沙灘上是靜謐的,望不見盡頭的地方只有他們倆,和岸上高高的椰林,芭蕉樹。  

  「這是我從沒到過的環境。」她滿足的歎息。  

  「這兒四季都是相同的氣候,你不會煩?」他望她。  

  「我根本是個簡單的人,我喜歡不變的一切。」  

  「所以你頑抗阿姨到底?」他笑。  

  「也沒有頑抗,只是絕對不同意,不屈服。甚至懷遠向我正式求婚,我只是震驚,憤怒多於一切。」  

  「我知道。所以來接你走。」  

  「你知道?你從哪兒知道?不可能有人告訴你!」  

  「自然是有人告訴我。」他微笑。「猜不猜得出是誰?」  

  「誰?」她想了半天,還是搖頭。  

  「陳姑娘。」  

  「她——她忠心宋家,怎會——」  

  「我不姓宋嗎?」  

  「你並不姓宋,是不是?」她停下來。「現在我是你妻子,總有權知道你到底姓什麼。」  

  「這麼簡單的事。阿姨的姐姐姓什麼?」他笑。  

  「我不知道。對宋家上一代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  

  「那麼,暫時都別知道好了。」  

  「你總要告訴我。」  

  「不一定由我講。或者由當事人會好些。」他說。  

  「當事人?」  

  「阿姨,宋先生或——林先生。」  

  「宋先生已過世——啊!林先生是爸爸,他算什麼當事人呢?」她叫起來。  

  「他們來了你自然會知道。」他淡淡的。  

  「爸爸也會來?」她不安的。  

  他指指堤岸上的別墅,微笑著。  

  「他們不是來了嗎?」  

  果然有一輛又黑又大的車停在那兒。  

  「我們是不是該回去?」她問。  

  「當然。」他握緊了她的手。「不要擔心,我在。」  

  她重重的點點頭,隨他回家。  

  客廳的燈光如同白晝,宋夫人,林哲之,懷遠都木然坐在那兒。背後站著管家,陳姑娘——她也來了?還有宋夫人的近身女傭。  

  他們每一個人的眼光都在懷中和姮宜臉上。  

  姮宜看懷中,他平靜穩定如泰山,她也立刻安定下來。有什麼好怕呢?懷中在。  

  宋夫人緊緊的盯著懷中,震怒和意外混成一種令人難以理解的神色。  

  「你——怎能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她的第一句話,是對懷中的。  

  進門之後,她沒有看過一眼姮宜。  

  「我愛姮宜,我要她成為我的妻子。」懷中朗聲說。  

  懷遠震動一下,姮宜清清楚楚看到。  

  他可是想到了梅花?  

  「姮宜是懷遠的未婚妻,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宋夫人鐵青著臉,拍著桌子。  

  「知道也沒用。他們互相間沒有感情。」  

  「別跟我說感情。」宋夫人冷冷的說,「姮宜今夜必須隨我們回去,還可以趕得及明天的婚禮。」  

  「我不回去。」姮宜忍無可忍。「我和懷中已是有名有實的夫妻,總督為我們證婚,你無權拆散。」  

  「這是你講話的禮貌。」林哲之說。他的神情委頓,姮宜的出走對他打擊一定太大。  

  「爸,我講的是道理,你不能逼我。」她說。  

  「我不是逼你,而是——唉!」他搖搖頭。  

  「隨我回去。」宋夫人又說,聲音放柔了好多。「姮宜,這事是必須完成的。」  

  「你們甚至不理我實際上已是懷中的妻子?我們有合法的結婚證書!」她叫。  

  「外界沒有人知道。」宋夫人說:「挽回還來得及。」  

  懷中皺眉,是否他遺漏了最重要的一點?他該讓總督發電訊通知全世界的。  

  「你們——」姮宜大怒,突然轉向懷遠。「宋懷遠,你根本不愛我,你愛的是梅花,你為什麼突然要娶我?你告訴我,這是什麼原因?」  

  懷遠不出聲,只漠然的望著她,那神色幾乎不像人類的表情,那樣冷酷。  

  是。就是這兩個字。他怎麼突然變成這樣?  

  「這是——必須完成的事。」過了一陣,他說。  

  「必須完成?天下沒有這樣的事,」姮宜叫。「我嫁給你,你能成皇帝?」  

  所有的人都震動,都呆住了,姮宜說了什麼?  

  姮宜自己也傻了。她說錯了嗎?為什麼大家的表情那麼怪異?她說錯了嗎?  

  「姮宜,你知道了什麼?」宋夫人沉聲問。  

  「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姮宜是豁了出去。「我只知道我是懷中的妻子,我們要做—生一世的夫妻。」  

  懷遠皺眉,臉上忽有一抹痛苦,他——又有感覺了?  

  「不知道就別亂講話。」哲之說。  

  「我講的是道理,是真話。」姮宜是倔強的。  

  「你是說,你不肯跟我們回去?」宋夫人臉上流過—抹怪異之色。「你以為做得到嗎?」  

  「你不能強迫我,你無權如此做。」姮宜叫。  

  懷中臉上流露厭惡之色。  

  「夠了,已經太夠了,」他打破沉默。「恐怖,暴力,高壓,欺騙已經用得太多了,夠了。」  

  「你說什麼?」宋夫人霍然色變。  

  「我已知道了一切。」懷中坦然無懼。「所有的一切。」  

  「什麼一切。」宋夫人也變了臉,急切問。  

  「你強迫姮宜回家,用暴力帶懷遠回家,欺騙了一些人,威嚇了一些人,我全知道了。」他說。  

  宋夫人透一口氣,神色漸漸恢復正常。  

  「那又怎樣,我只在完成一件必須做的事。」她說。  

  「誰定下是必須做的?姨丈?或是另一些人?或你?」懷中淡淡問。  

  宋夫人突然就發起脾氣來。  

  「這件事輪不到你管,想想你的身份。沒有我,你哪有今天?」  

  「我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為什麼有今天,我更知道我處於怎樣的地位。」懷中說。  

  宋夫人皺眉。她是精明的,她聽出了懷中的話不只是表面那樣簡單。  

  「你——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懷中搖搖頭。「我只希望和姮宜在此地過清靜平淡的日子。」  

  「你——不再回歐洲?」  

  「歐洲的王國是屬於宋氏的,我交還給你。你可以查,我只帶走屬於我的東西。」  

  「你——敢背叛我?」宋夫人臉色變青。  

  「不是背叛,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我不敢。現在我只不過娶了一個我愛的女人。」  

  「你是有心為難我?」宋夫人咬牙切齒。  

  「絕對不敢。是你令我有今天,除去一切不說,你是我的親阿姨。」懷中說。  

  「但是你——你——」宋夫人氣得說不出話。  

  「你若愛姮宜,為什麼不早講?」懷遠突然問。  

  「感情是不需要出聲的,也不必做給人看。」懷中說得好。「而且你只愛梅花。」  

  提起梅花,他臉上又是一陣古怪神色。  

  「但是——我必須娶姮宜。」他說。  

  「你們之間並無感情。我不知道你為何突然改變。」懷中正色說。  

  「你不必知道。我必須娶她,甚至她已是你妻。」  

  「荒謬。」姮宜尖叫。「你變得——不像人。」  

  「我自己也這樣覺得。」懷遠說。  

  「那——你沒有人性。」姮宜說。  

  懷遠望著她一陣,悲哀的搖頭。  

  「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娶你。」  

  姮宜把頭掉開一點,不再看她。懷中拍拍她的肩,安慰著她。  

  「阿姨,你知道我脾氣,若不告訴我理由,我是永不屈服的。」懷中說。  

  「這件事不由得你,非做不可。」宋夫人喘著氣。「你們可能覺得委屈,但這些事不只是發生在你們身上,許多人和你們一樣,也不值得這麼悲哀。」  

  「誰?誰也曾經如此?」姮宜問。「你?」  

  宋夫人的喘息加劇了,加急了,臉也變了。  

  「你不必管。愛情——是可以保持永遠的,但婚姻不是,你何必那麼執著?」她說。  

  「你告訴我理由。」姮宜倔強又固執。  

  「是不是告訴你理由,你就跟我走?」宋夫人問。  

  「不。沒有可能,」姮宜和懷中幾乎同時說。  

  兩人相互看一眼,信心更堅定了。  

  「阿姨,你也不必太執著於——以前的事。」懷中說。  

  「以前——誰告訴你的?誰?」宋夫人霍然起立,叫得驚天動地。  

  所有人都被她突然的舉動嚇壞了,沒有人敢出聲,視線都在懷中身上。  

  「沒有人告訴我,」懷中淡淡的。「我查到一點。」  

  「你——你——你——」宋夫人坐倒,幾乎氣昏。  

  「人要爭取自己的幸福,無論多艱苦的工作都要做,無論多難也要努力。我的個性不容我.屈服於荒謬的事情之下。」懷中說。  

  懷遠垂下頭,若有所思。  

  「現在時代不同了,不論你們是誰,都不能強壓子女做任何事。子女似射出的箭,你們無權拉著它的尾巴不放,他們自己選擇目的,無論好壞,無怨無悔。」  

  「說得好。對任何人可以這樣,我們宋家不行。」宋夫人斷然說:「只要姓宋,就要聽命令。」  

  「姮宜和我都不姓宋。」環中平靜的說。  

  「你——」宋夫人似乎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你——好。你到底——知道了些什麼?我告訴你,全不正確。」  

  「請你說正確的。」懷中坦然望住她。  

  宋夫人默然瞪著他,好久,好久。  

  「無論如何,我現在帶姮宜走。我知道說什麼都沒用,我只能學你以行動代替。」宋夫人拍拍手。  

  立刻,幾個陌生又神秘的男人走進來。大家不認識他們,除了懷遠,是他們帶懷遠回家的。  

  「帶她走。」宋夫人指著姮宜命令著。  

  懷中也變了神色。他沒想到宋夫人會這麼做。  

  「懷遠,」姮宜叫。「你和梅花已是悲劇,你還想悲劇重演?」  

  懷遠沒有反應,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有一件事你必須知道,」懷中突然說。心平氣和的。「梅花那個文哥是出錢買他做這件事的。」  

  懷遠猛然站起,眼中光芒暴漲。  

  「真話?」  

  「你可以問阿姨。」懷中說。  

  「媽,可是真話?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怎能——」  

  「你必須娶姮宜,你不能忘記。」宋夫人冷然說。  

  懷遠額上青筋突出,過了一陣,他居然平靜下來。  

  「是。」他說。  

  懷中想不到結果會是這樣,看來宋夫人是執迷不悟了。他——總不能讓他們帶姮宜走,姮宜是他妻子。  

  「帶她走。」宋夫人再說。  

  「對不起。小姐,請跟我們走。」講話是的個斯文紳士。  

  「永不。」姮宜決定孤注一擲。「要我走——莫寧要我死。爸爸,請說一句話。」  

  「姮宜聽安悌的話,請你。」哲之說。  

  「不,永不。」姮宜豁了出去。「懷中,我已是你妻子,死了也是,請相信我。」  

  「你不會死,真的。因為你母親不會讓你死。」懷中說。  

  母親?!所有人都呆了。母親。  

  姮宜從巨大的震驚中醒來。母愛?!難道不是死了的那個?母親?她把視線轉向宋夫人。看見頹然的她,一下子彷彿老了十年。  

  母親?!  

  「你——是媽媽?!」姮宜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額抖。「不,不可能,不是——不——」  

  她彷彿陷在一個噩夢當中。  

  如果一開始當她回到東方,回到亞洲就告訴她宋夫人是她母親,她或者能容易接受些。現在發生了那麼多事之後,那個彷彿一直「迫害」她的人竟是母親,說什麼她也不能相信了。  

  整個房間裡的人聲都靜止了,靜得只聞姮宜激動的呼吸聲。她的視線緊緊的盯著宋夫人好久,好久,直到宋夫人垂下頭去,她才移向林哲之,她的父親那兒。  

  「爸爸,請告訴我,這是不是真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尖銳高亢的聲音打破沉寂,也像一根尖針,在每一個人心劃出一條深深血痕。  

  「姮宜——」哲之萬分為難。  

  「懷中,什麼人告訴你這些莫名其妙,絕不真實的事?」宋夫人抬起頭,聲音平靜得若無其事。「關於我們宋家的的傳聞外間的確有著不少,但誰還比我知道得更清楚?真相根本在我心中。」  

  「是。真相在你心中,你不說出來也許沒有人會知道,卻也不是絕對。當年的人還都在世上。」懷中說。  

  「懷中,你想娶姮宜,所以編造和歪曲一些事實。」宋夫人依然冷靜。「有我在,我不容許。」  

  「你和林先生都知道我是否歪曲事實。」懷中握著姮宜的手。「你不肯承認姮宜是女兒並不要緊,我只是不想姮宜再走當年的老路。」  

  「你——」宋夫人臉變了,變得出奇的青白,眼中光芒卻像火焰,一張矛盾至極的臉,一種矛盾至極的神情。  

  「各人追求的目標不同,」懷中再說,聲音也放柔了。「姮宜並不像你,請勿勉強。」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宋懷中,」宋夫人眼中光芒閃爍。「你在挑撥,你居心叵測。」  

  「你明白的,阿姨。你和林先生都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懷中冷靜而真誠。他非得如此不可,他萬萬不能讓宋夫人帶走姮宜。「請你成全。」  

  「你胡說,」宋夫人拍拍桌子。「若姮宜是我——女兒,我怎能讓她嫁懷遠?這豈非亂倫?」  

  懷中眼中掠過一抹歉然。  

  「我並不想說出來,我也絕對不是與你為敵,」懷中說:「我愛姮宜,我要她是我妻。阿姨,懷遠——只是姨丈的兒子,你比誰都清楚。」  

  宋夫人一震,眼中光芒隱去。她揮揮手,令不相干的下人退去。她的視線一直定定的停在懷中身上。  

  「你果然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她一個字一個字說:「你比我想像中能幹得多。」  

  懷中不悟,氣氛莫名其妙的僵。  

  「你能知道這麼多,實在也花了些精神,」宋夫人又說:「既然你知道懷遠只是姨丈的兒子,那麼他和姮宜的婚事,你更該明白勢在必行。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他們的結合,才是真真一個王國的完成。」  

  「阿姨,你該知道你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恢復三十年前的權勢,地位,時代不同了。」懷中說。  

  「誰說的?」宋夫人拍台而起。「誰說不行?他的兒子加上我的女兒,加上我們可敵國的經濟後盾,誰說不能恢復以前的日子?」  

  「現在的你又有什麼不好?同樣受人尊敬,同樣有財有勢有名氣。」懷中說:「硬要我們這一輩的人再走你們上一輩的道路,這不公平。」  

  「懷遠願意,有什麼不公平?」宋夫人尖聲說:「他和姮宜就等於是姨丈和我,他們能完成我們上一代不曾完成的。」  

  「阿姨,一個人不可能賺得全世界。」懷中說。  

  「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宋夫人怒目而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非——一意孤行?」懷中歎一口氣。  

  「這是姮宜一出世就安排好的,」宋夫人突然轉向姮宜。「孩子,你該相信我做的一切全為你好。」  

  「不。不論你是誰,我都不會答應你。我現在已是懷中的妻子,我愛他,我將永遠是他妻子,任何人不能改變這關係。」姮宜說得斬釘截鐵。  

  「姮宜——」林哲之歎一口氣。「這是你母親一輩子的心願,請你成全她。」  

  「我不明白為什麼她的心願就是讓我嫁懷遠,這對她有什麼好處?」姮宜率直的。  

  「好處」兩個字一出,屋子裡再一次變得寂靜。好半天之後,才聽見宋夫人喘息著說:  

  「誰——告訴你的?!誰?懷中?!你連——連這—點也知道?你——」  

  「我並不知道有什麼好處。」懷中說。心中也甚意外,好處?他一直以為宋大人要姮宜嫁懷遠只是「意氣」,只是為了恢復以前的名譽地位。好處!  

  「不是你?不是你姮宜怎麼知道?」宋夫人十分狼狽。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看見她有這種情形。她永遠是冷靜的,胸有成竹的。  

  「懷中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什麼,」姮宜說:「所有一切我是今天,現在才知道。」  

  宋夫人慢慢垂下頭來,彷彿在沉思。其它的人都不講話,姮宜發覺父親哲之的臉色特別難堪。她很想問父親在這兩代糾紛中扮演什麼角色,話到嘴邊卻又嚥回去,父親在她眼中變成難以形容的軟弱失意。她不敢問。  

  「懷遠,我一直想知道—件事,」她轉向一直沉默的他。「我們相處一直如兄妹,為什麼後來你突然肯娶我?甚至在知道梅花是安悌派人騙回來的之後?」  

  懷遠移動一下,他並沒有立刻出聲。  

  「一定有個原因,是不是?」她問。  

  「沒有特別原因,」懷遠淡淡的說:「既然你—生下來就注定嫁我,我娶你就是。」  

  「不。這不是你的個性,」姮宜很堅持。「我們相處時間不短,我瞭解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是怎樣的人呢?一無是處,所有的事都被我弄得—團糟。帶走梅花,她卻不愛我。應該娶你,卻又逃避責任,我在做什麼呢?」  

  「不。是那天安悌跟你談了一次之後,你立刻改變主意向我求婚。我知道這不是你本意。」姮宜說。  

  「是我的意思。」他歎口氣。「我總要做一次對的事。姮宜,感情是一回事,責任是一回事。」  

  「我沒有任何責任,我要跟我愛的人在一起。」姮宜說。  

  「你有責任,你是媽媽的女兒,」懷遠看宋夫人一眼。「我非媽媽所出,我是爸爸另外的女人所生,是媽媽養大我,教育我。對宋家,我們都有責任。」  

  「不。責任是一回事,但絕對不是婚姻。懷遠,你能想像過若我嫁你,將是怎樣尬尷的情形?」  

  「我——沒有想過。」懷遠認真的。「我答應娶你並不兒戲。相信我。我只想到我的責任——」  

  「胡扯。你愛梅花而娶我,還說不兒戲?」  

  「有一個理由,也是你剛才說的——好處!」懷遠又看宋夫人一眼。「只有你和我的子女——將來才可以真正繼承宋氏王國的一切。」  

  「你說什麼?」姮宜完全不明白。她和懷遠的子女?她全都起了雞皮疙瘩。  

  「是我們的子女才能繼承宋氏王國的一切。」懷遠再說;「其它人——我,媽媽,你,懷中,任何一個都不行。我們不能令整個王國崩潰,是不是?」  

  「啊——」連沉著冷靜的懷中也聳然動容。  

  他看宋夫人。宋垂著頭什麼也不說,默認了懷遠的話。然而——宋氏王國,懷中必須深深吸一口氣才能使震驚變得輕微些。那影響全世界經濟的霸王,若連宋夫人、宋懷遠都不能真正繼承,誰將是其主?也——也難怪宋夫人要出盡全力來保護了,但懷遠和姮宜的子女——他不能猜想,到底是怎麼回事。  

  懷中開始參與主持宋氏王國時它已如日中天,己在歐亞有著巨大的影響力。他並不知道這王國是怎麼建造的,當然是上一輩啦!宋家有權勢,宋夫人娘家卻是巨富。如何演變成今天的局面,其中必有許多曲折——是了!必有許多曲折。  

  「為什麼——一定是你和我的子女?」姮宜問。  

  「我代表宋家,你是媽媽的女兒,我們聯合起來就有繼承資格,」懷遠又看宋夫人,她沒表示,他就繼續說:「否則——我們必須把大部份王國交回去。」  

  「交回去?誰?」懷中忍不住問。這震動太大,宋氏王國不屬於宋家!  

  懷遠說了幾個字,是個國家的名字。  

  懷中一聽就呆了,傻了。所有的事也在心中釋然,得到解答。整個經濟王國原屬於那國家——或者建造王國的錢是屬於那國家,因緣際會之下主持權落到宋夫人手上,其中一定又有什麼條文款約,必須宋氏夫婦的傳人才能再得主持權,而宋氏夫婦只是各有所出,於是懷遠娶姮宜變成必行的事。  

  是這樣吧?荒謬得來又有些無奈。現代人感情自我,各自選擇,無悔無怨;然而現代人對於金錢財富看得比自己性更重,荒謬之事也就層出不窮了。  

  姮宜,懷中,懷遠就陷入這樣的漩渦中。  

  「還給他們——因為他們原也有份,只是這其中的經營,主持全是我,」宋夫人冷冷的又出聲,「我做好了再交給他們?天下沒有那麼便宜的事。誰都知道宋氏王國屬於我,我不會放棄,無論如何不會放棄。」  

  「然而你只是一個人,吃一碗飯,穿一件衣服,要那麼多又有什麼用?」姮宜輕聲說。「她已相信宋夫人是母親了。」  

  「你知道什麼?」宋夫人尖著聲音叫起來。「你可知道我當年的犧牲?你——懂什麼?」  

  姮宜嚇一跳,不敢出聲。她說錯了什麼?  

  「你以為只有你懂感情,只有你懂愛?」宋夫人緊緊的盯著她。「只有你年輕過?然而——感情是一回事,責任是一回事,條件是一回事,婚姻——條件比一切重要,當一切決定,我們——也沒有可怨可悔的。」  

  哲之皺眉,慢慢走到宋夫人旁邊,凝望她一陣又輕輕拍拍她肩,算是無言的安慰。  

  「算了,為了別人你已奉獻了一輩子,到現在還不能安心,何必呢?」他輕聲說:「當年的一切是為支持宋先生,支持他的工作。因為你肯嫁他,而兩大集團才肯合作——政治、經濟上。然而那已事過境遷,宋先生已過世,留下的一切——讓孩子們自己解決吧!你辛苦了太久了。」  

  「我不甘心。我一手建造起來的,我不能拱手讓人——」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呢?」哲之再歎息。「你好強好勝了一輩子,也累了吧!跟我去美國,試試看離開你一直重視的一切,是否仍能好好生活。」  

  「但是他們——」宋夫人眼圈紅了。  

  「姮宜的倔強一如當年的你,對的,錯的,無論她決定了的,能希望她改變?」哲之歎口氣。「那麼多年高高在上的日子,那麼多年發號施令的時候,你真正快樂過嗎?何況——也不算把王國拱手讓人,他們仍尊重你,以你為首,給你應得的利益,不是很好?」  

  宋夫人望著哲之半晌,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心很亂,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她說:「我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我以為自己一輩子成功,卻想不到無法令自己的女兒順服。」  

  「不再是要女兒順服的年代了。」哲之深情地望著她。「這些年來,你被權勢,金錢寵壞了,甚至不明白時代的思想和呼吸是什麼,你要從頭來過。」  

  「我不知道。我很難決定——」宋夫人說。  

  「不要再下決定。你替自己,替別人已下了太多決定,這一次,留給孩子們做吧!」哲之笑。「這次一開始我就不該幫你,不該讓姮宜回東方,因為我根本不同意你的做法——」  

  「你又讓她回來。」她望著哲之。  

  「因為我從不拒絕你的要求,何況她是你的女兒。」  

  宋夫人笑了。笑得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第一次,她是那麼開朗自在。  

  「現在——我們該怎樣?」她問。  

  「飛機在機場,我們走吧,」哲之說。  

  宋夫人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隨他去了。  

  留下的事,自有孩子們解決,她不必擔心,射出去的箭,每一支都有它的目的地。  

  —年之後的春天,沉寂了許久的宋家巨廈又熱鬧起來。  

  懷中夫婦回來了,只有他們回來,姮宜還帶著七個月的身孕,他們就快有下一代了。  

  雖然宋夫人仍在美國,宋懷遠仍在倫敦,但至少,巨廈中又有了主人。  

  姮宜是回來待產的。  

  他們夫婦在那南太平洋的小島上住了—年,過了一年神仙般的生活。每天他們執教於島上唯一的大學,晚上和假日只屬於他們倆,他們幾乎走遍整個美麗的島。  

  姮宜肚子日漸大起來時,他們決定回來。  

  —來醫院比較先進,再則回到自己人的地方生產,心理上安全很多。  

  宋家巨廈沒變,周圍的環境沒變,甚至那許多生生世世忠於宋家的僕人都未變,變的只是主人們的心態,也變的是巨廈裡的氣氛。  

  姮宜不要傭人們太拘謹,規矩是要的,但不能太過份。她從不以主人自居,然而誰都知道她是宋夫人的親生女兒。  

  懷中己「退出江湖」,不再理宋氏王國的事務。遠離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生活,他的人平和很多,開朗很多,已不復當日的冷傲。  

  何況將為人父,微笑不時從他嘴邊溜出來。  

  他們決定孩子出生之後,再回島上,再過那與世無爭的寧靜生活。  

  姮宜在書房翻看許多珍貴古書,台上電話鈴響了。管家的聲音傳來。  

  「小姐,夫人的長途電話。」他說。  

  「是。喂——媽媽,是你嗎?」她愉快平靜地說著。「今天我很好,很舒服,一切正常。」  

  「昨日睡得可好?」宋夫人的聲音變得慈祥多了。心中障礙一除,整個人就輕鬆了。  

  「你只有這句話嗎?每天問我相同的話?」姮宜笑。「你知道自從懷孕後我變成磕睡蟲。」  

  「早餐吃了什麼?」  

  「越來越吃不下了,」姮宜說:「一隻蛋一杯鮮奶,真的,再也塞不下任何東西。」  

  「那怎麼成?你要負擔兩個人的營養,」宋夫人緊張的。「你要多吃幾餐。」  

  「我會的,肚子餓了我自會吃。」她笑。  

  「今天孩子動得厲害嗎?」  

  「目前為止,踢了我三腳,打了兩拳,」姮宜笑。「不過護士看過一切正常。」  

  「那就好了。懷中呢?」  

  「他在花園打壁球。現在清閒的生活令他有發胖的趨勢,他很緊張。」  

  「他這孩子什麼都放在心中,只長心眼兒,怎麼會胖呢?」宋夫人笑。  

  「真的。若你回來看到他,一定會不相信。他現在還整天笑呢!」  

  「你們快樂——我就安心了。」宋夫人輕歎一聲,就沉默下來。她又想起以前的事?  

  「媽媽,你們——好嗎?」姮宜想不出別的話。每天通數次電話,什麼話也說完啦。  

  「好,當然很好。哲之很快樂。」  

  「但是——媽媽,你快樂嗎?」姮宜忍不住問。一年了,這是唯一的她沒有問過的問題。  

  「我——當然快樂。」宋夫人透一口氣。「從來想像不到的快樂。姮宜,我說多謝你們。」  

  「你應該快樂,怎麼要謝我們呢?」  

  「你不明白。」宋夫人沉思一會兒。「年輕時我選擇了轟轟烈烈的生活,我認為有價值,我離開了你們父女——這麼多年來我沒有後悔,道路畢竟是我選的。可是看到你和懷中站在一起,互相緊握雙手時的堅貞,我突然就妒忌了,真的,我是妒忌。」  

  姮宜聽得發呆,是這樣的嗎?妒忌?一年前宋夫人肯跟哲之離開那島,肯放過她們,是妒忌?  

  「當然,哲之的話也令我感動,這個年紀了,還爭什麼?但是看見你們的愛情,我真的妒忌了,突然之間,我想起過去流逝的歲月——於是我才離開。」  

  「你現在快樂就行了。」  

  「我快樂。最快樂的還是看見你們也快樂。」宋夫人說:「姮宜,你不再怪我做了那麼多逼你的事吧?」  

  「媽媽,你只是個好強,好勝的女人,」姮宜只能這麼說:「我怎麼會怪你呢?」  

  「你說得對,我好強好勝,我虛榮心重。」宋夫人說:「當年我已懷了你,為了能成為萬人之上的人,居然嫁了宋先生。難得的是這麼多年來哲之並沒有怪我,我想,我是個幸福的女人。」  

  「當年你跟宋先生的婚事也逼於形勢,怎能怪你呢?」姮宜說:「很少女人能像你這麼提得起放得下。」  

  「誰——告訴你的?」宋夫人很意外。  

  「懷中。」姮宜笑。「他真的什麼都知道,他說你的胸襟很了不起,千萬人中難得其一。」  

  「難得他這麼讚我,」宋夫人笑了。「我以為他心中—定氣我不讓你嫁他。」  

  「不會,真的不會。」姮宜說:「因為——媽媽,我們都很明白,我們決定的事不會改變,我們都是那種無論對錯無怨無悔的人。除非自願,沒有人能強迫我們做任何事。媽媽,我們像你。」  

  電話中一陣沉默。  

  「你聽見我們的電話嗎?」姮宜問。  

  「聽見。」宋夫人聲音有些異樣,她極力在掩飾。「很——謝謝你這麼說。」  

  「我在猜——當初你肯做宋夫人,其中必有勉強,」姮宜試探著。「我知道你愛爸爸至深。」  

  「也——沒有什麼勉強,」宋夫人努力振作。「你說過的,自己選的路,無怨無悔。」  

  姮宜聽出了宋夫人的委屈,立刻,她就感動了。是的。全世界的人誤會母親為嫁權勢,只有她瞭解,母親真的就滿足了?  

  「媽媽你是與眾不同的。」她吸一口氣。  

  「好了,我們明天再談——或者我下午再打來——」  

  「不要半夜爬起床來聽電話,」姮宜制止。「你難道不要睡覺,不要休息?」  

  「想到你們——我根本睡不著。」  

  「那麼為什麼不回來?」姮宜問。  

  「回來?!」宋夫人有一陣茫然。「回來?!」  

  「是啊!美國沒有這裡舒服,那是人家的地方。媽媽,你是屬於東方的,為了東方你出了不少力,甚至奉獻了最光輝燦爛的時間,你該回來!」  

  「我——想一想。」宋夫人說。「目前——我再不是宋氏王國的主持人。」  

  「這重要嗎?你是回家,你是家裡的主人就夠了。」  

  「我——想想。」宋夫人還是這麼說。  

  一抬頭,看見倚門而立的懷中,原來他進來很久了,他聽見了所有的話?  

  「我們歡迎你回來,阿姨。」懷中過來說。  

  宋夫人收線,沒有再說下去。  

  「現在你們母女的感情好得令我妒忌。」懷中說。  

  「真話?」姮宜盯著他看。  

  「假的。」懷中輕撫一下她的肚皮。「我沒有時間妒忌,現在每一分鐘我在等候兒子的降臨。」  

  「一定是兒子?」  

  「女的也是女中丈夫。」懷中吻一吻她的臉,驕傲的說,「我們的孩子,不是嗎?」  

  「我希望他們像你,懷中,」姮宜深情地望著他。「你的臉吸引了百分之一百我的心。」  

  「為什麼不像你呢?我會愛他們更多,更深。」他說。  

  她幸福滿足地歎一口氣。  

  「一年前,我們怎能想到今天的生活?」  

  「我想過。我相信自己,只要盡全力爭取,沒有理由爭取不到。除非你不愛我。」他說。  

  「我希望孩子遺傳到你無比的信心。」她說。  

  他輕擁她。過了半天,才慢慢說:  

  「我們的孩子至少不會受我們受過的痛苦了。」  

  「我們也不算受苦。經過挫折和阻撓,得來不是更有意義嗎?」  

  管家敲門,用銀盤送來一封電報。  

  「倫敦來的?」懷中念:「我將於三月四日中午十一時到。懷遠——三月四日?!今天——十一時——我的天!怎樣的玩笑?十一點半了!」  

  姮宜站起來。看見管家展開一絲促狹的微笑。  

  「懷遠——」她叫。  

  懷遠從門邊站出來,他看來容光煥發,溫文爾雅——啊!懷遠已回來,精神上,心理上。  

  「我回來了。」他大聲說。並張開雙手。  

  是。他回來了。人生道路上他跌倒過,消沉過,但終於還是靠自己站起來。他的神采飛揚中沒有怨,沒有悔,往事已矣,他要走的是前面的道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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