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愛染少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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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隨著留學英國的時日越來越近，桑婕也越來越專心在整理行李、或辦理各項該辦的事物之上。

　　冷焰幾乎每天都到內湖的冷家來找她，他也會私底下跟自己的父親問她的事，包括她的喜好、她的個性、還有她這幾年來的生活點點滴滴。

　　但是他不再逼她了。

　　不再請她留在台灣、不再請她對他回心轉意、不再請她一定要給他什麼承諾，他就是在一旁陪伴著她。

　　當她要去留學代辦中心交資料，他就開車載她去。當她在寫一些申請表格，他就充當她免費的英文翻譯。當她心煩了想出去走走，他就帶著她去四處散心。似乎他是鐵了心，想充份利用她還未離去之前的短暫時日，來挽留她的腳步。

　　什麼都不在乎的桑婕，有了隨傳隨到的司機和翻譯，她樂得善加應用，也就沒有堅決地拒絕他。

　　就像年幼在公園獨自堆沙堡的她，現在的她除了出國唸書這件事之外，其他的什麼人、什麼事，她都已經不放在心上。

　　某個天氣晴朗的下午，冷熾邀她一塊兒在家喝下午茶，她沒有異議，就陪著他在明亮寬敞的餐室中落坐，看他將自己親手煮的大吉嶺紅茶、和親手烤的餅乾端到原木桌上。

　　由於家裡請的是鐘點女傭，因此在這樣的下午時光，整個家裡就只剩下她和他。灑進窗內的西科日光，將每一件原木家俱的影子都拖得長長的，更為原來就已經十分安靜的空間增添了一絲寂寥。

　　冷熾替桑婕的杯子倒進了熱騰騰的紅茶。「不到一個禮拜之後，你人就不在台灣了，這次的下午茶，就勉強算是我為你舉行的餞別之宴吧。」

　　「覺得很輕鬆吧？你終於可以擺脫我了。」她冷淡地微笑道。

　　「不，我並不這麼覺得。」他坦白地說：「相反的，我覺得很寂寞，而且我實在捨不得讓你一個人外出飄零流浪。」

　　「你不會寂寞的，你有兩個很好的兒子，你大可以回他們身邊享受天倫之樂，再也不用顧慮自己，還得分心守著一個小女孩。」

　　「我可不敢這麼肯定，畢竟，是我先放棄他們的，他們有權決定，是否要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回到他們身邊。」

　　「我一直都是孤獨的，沒想到你也難逃這樣的宿命。或許，這就是我們會住在一起八年的原因吧？因為我們的命運是差不多的。」她平心分析。

　　冷熾突然語重心長地說：「你可以跟我有不一樣的命運，焰兒他是要你的，如果你肯給他機會。」

　　「這算什麼？替你的兒子說情？」

　　「小婕，你才十八歲，還很年輕呢！很多事現在你覺得非常嚴重、非常不可原諒，可是過幾年後，你一定可以雲淡風輕地談起它們。」冷熾苦口婆心地勸她。

　　「我已經決定，我再也不想要任何人在我身邊。」

　　「你媽在天上看你這樣，她也不會開心的。」

　　某種類似新仇舊怨的情緒翻湧而上，桑婕火大地反駁：「夠了！你不用講這些有的沒的了！她活著時，只顧著要陪伴你，根本都沒空理會我，等她死了更不用說，我根本就打心裡不希罕她！」

　　「住口！小怡不是這樣的女人！你不能這麼冤枉她！」頓感傷痛的冷熾生氣了。

　　「我們為了一個已經去世很久的人吵架，究竟有何意義？」

　　「她是你媽，她非常非常愛你！她生前最掛念的人就是你！你懂嗎？」

　　「愛是什麼？我從來就不懂、你也不要奢望我懂。」她推開椅子站起來。「我不跟你多說廢話了！我要去收拾行李了！」

　　「站住！我得告訴你一件事……」

　　結果，冷熾並沒有來得及說完這句話，因為腦中突然爆開來的劇痛，讓他當場就昏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喂喂！你怎麼了？別嚇我啊！」她很快回身奔過去，搖晃他昏迷不醒的身子。

　　當她看見他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呼吸微弱得幾乎接近停止，她真的慌了手腳！

　　她立刻拿起放在桌上的電話話筒，撥打緊急救護的電話號碼後，就如熱鍋上的螞蟻慌慌張張走來走去，只盼救護車趕快趕過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對了！趁還有一點點時間，她得通知他的兒子們，他突然生病，一定很希望他的兒子們都來到他身邊。

　　她無法不去想到，要是冷熾有什麼「萬一」的話，他也會想見兒子們的最後一面……

　　桑婕本想先打給冷炘，卻發現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的電話號碼。如果打到冷氏集團去問，光是轉接和她身份的確認、過濾，就不曉得要花掉多少時間才能找到他本人。

　　她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頭！

　　想起了自己手機中曾經輸入、卻忘了刪除的那個私人號碼，她趕緊跑回自己的房間，手忙腳亂地找出了手機，就按下了那組號碼。

　　鈴聲響了兩次，冷焰低沉的聲音就傳過來了。

　　「喂？」

　　「冷焰……嗚嗚嗚……」她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怎麼了？小婕，你怎麼了？快告訴我！」他急急吼叫，被她個尋常的反應給嚇著！

　　「你爸突然昏倒了！臉色變得好紅，好像病得很嚴重，我已經叫救護車了……嗚嗚……你快點來啊！」她不停地啜泣。

　　「你先別哭，我馬上就趕去你們那邊！」

　　「你也要通知冷炘，叫他快過來！拜託！」

　　「我會的。」

　　經過了火速的送醫急救，被醫生診斷為腦溢血的冷熾，破送入了加護病房進行緊急手術，此刻，說他是命在旦夕也不為過。

　　桑婕和冷焰一起守在病房外等待著，出門旅行散心的冷炘夫婦，也臨時取消了接下來的行程，正在往醫院趕來的路途中。

　　冷冷清清的加護病房外，只有兩個人在的長廊裡，突然響起了女孩子的啜泣聲。

　　坐在她身畔的男子，再也無法保持原本的沉靜，他將她一把抱了起來，讓她側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後，強健的手臂柔情地環住她，讓她倚靠在自己懷中。

　　「都是我的錯……」她嗚咽地說：「若不是我跟他頂嘴，他也不會病成這樣了。」過度的傷痛讓她變得軟弱，根本無法堅強地拒絕他的安慰。

　　「爸本來就有高血壓的毛病，這不能怪你。」

　　「我不要他死！我不要！」

　　「不會的，他會活得好好的，你要有信心。」

　　「你騙我！」她突然陷入了莫名的驚慌。「他這次一定會離開我的！一定會的！」

　　實在無法確定父親能否安度生死關頭，冷焰也不想無用地隱瞞她了。「他的狀況的確很危險，可是我們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嗚嗚……為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要離開我？我做錯了什麼？」桑婕的淚水紛紛滾落。

　　「生死有命，不是誰的錯。」他也哽咽了。

　　「冷焰，我該怎麼辦？我一直在對他說謊，如果他真的離開我了，我該怎麼告訴他，我以前說的都只是氣話，他不能當真的？」

　　「他知道你在說謊，一直都知道。」他歎息地回答。

　　「為什麼你會……這麼說？」她抬起頭愣愣地望他，眼角還掛著淚珠。

　　「我這陣子去內湖的冷家，為的就是要問我爸有關於你的一切。」冷焰平心靜氣地說：「他跟我說過，你小時候很孤獨，還有你的父母因為他的出現而死去，你才會變得比其他同齡的孩子叛逆，所以他要代替你的父母疼你、愛你。

　　雖然你已經因為大人們的任性而變得不會愛人、也不懂得如何愛人，可是他相信，總有一人他會讓你看見愛是什麼。

　　就算在他的有生之年他不能做到，但是我已經確定可以接下他的任務，他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樣，對你那麼不放心了。」

　　桑婕激動地將小腦袋埋進他的懷中痛哭。「他為什麼不讓我知道？我跟他一起生活了八年，他怎麼可以不讓我知道這些？」

　　「他想給你你想要的一切，無論是在物質上、或是精神上。即使你想討厭他，他也希望能讓你隨心所欲。」他緩緩說出父親對她的用心。

　　「我一直以為他要我跟他一起生活，為的只是懷念媽媽而已，他根本就不曾把我放在心上。」

　　「你還記得嗎？你十歲那一年跟他說過，你絕對不想當他的養女。」他歎息地說：「可是不久前，他把收養你的證明文件拿給我看，他說他不能讓你下半輩子沒有人保護，就偷偷地去辦了這件事，好確定你可以得到我和哥哥的照顧，這些年來，他一直把你當成真正的女兒來看待。」

　　「我老是以為自己是孤獨的，沒想到有人已經在我身邊，疼愛了我這麼久，我竟然都沒發現……」她後悔地哭泣。

　　「還來得及的！只要你願意，你會發現很多人都愛著你，你也可以試著去愛他們。」冷焰忍不住表白。

　　「我不敢！我不要！」

　　過多的哀傷讓她退化回幼年的心理狀態，她害怕地將所有夢魘一股腦兒宣洩而出。

　　「每個人都會離我而去！爸爸不要我、媽媽不要我、連你也不要我！」

　　「你錯了！我要你！」

　　她激動地哭訴，整個人被傷痛的情緒淹沒。「你是騙子！你騙人！你當我的面選擇了別的女人，又跑來罵我。當我求你要我時，我好絕望！好傷心！可是你還是狠狠地丟下我，讓我一個人哭到昏了都沒人知道！」

　　「對不起！我真的好抱歉！」冷焰將她顫抖的小身子抱得緊緊的。「我再求你一次，你讓我要你好不好？我求過你好多次，你都不答應我，那我如何向你證明，我不是在對你說謊呢？」

　　「不要，你不要哄我，我不期望了。」她喃喃地說：「我不期望你吻我、不期望你抱我、更不期望你再帶我去動物園玩，我什麼都不要了！」

　　「以後，不管你有多不期望、多不想要，我還是會吻你、會抱你、會帶你去動物園玩、會生生世世陪伴在你身邊。」他的眼眸寫滿了對她的專注深情。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她看著他，胸中漲滿了莫名的酸楚。

　　「因為我要你！也因為我愛你！」

　　他的第二句話在她的心湖掀起了巨大的波濤，她憤怒地說：「愛？愛是什麼？那不過是騙人的自私藉口罷了！」

　　冷焰執意說服她。「如果沒有它，我們的爸爸和媽媽，不會為了對方拋下自己的家庭。如果沒有它，我爸他不會默默守護著你那麼多年。如果沒有它，我也不會抱著哭泣的你，還想一輩子永永遠遠地抱著你！」

　　「我不會愛人，你會後悔的！」桑婕心生恐懼地偎緊他。「等你後悔的那一天到來，我就真的不想活了。」

　　「你會的！雖然每次你都只會說出賭氣或故作瀟灑的話，可是你的眼神、你的動作、你的身體全部都在偷偷告訴我，你是愛我的！」他浪漫地為她找出一線生機。

　　「你胡說！我才沒有！」她的臉羞紅了。

　　「你有，不然，你不會向我哥哥要那個吻。」他撫摸她的柔髮輕輕地說：「現在我人就在這兒，你再也不用去找別人要了！請你立刻鼓起勇氣，向我要一個親吻！你一直是那麼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好想念那個你，快點讓那個你出現在我眼前吧！」

　　「我警告你，你再這樣誘惑我，我會管不住自己的！不只是吻，我會像個貪心的小魔鬼，一直一直向你索取很多東西的！」她瞪視他，試圖嚇走他的決心。

　　「只要你想要，我連命都可以給你。」

　　桑婕冰冷的心牆崩潰了！冷焰的這份摯愛像暖流般包圍了她整個人，讓她覺得安全，又覺得自己好像也變得堅強了！

　　為了愛。

　　她以前不懂、現在彷彿可以感受的愛。

　　「冷焰，我渾身都是刺、都是缺點，你真的愛我嗎？」她淚盈於睫地輕問，不再以拐彎抹角、迂迴曲折的語氣和態度與他溝通。

　　「愛一個人，會連她的缺點都愛進去的。」

　　「以後我還是會做一些讓你很生氣的事，那時候，你要怎麼辦？」她沒信心地看著他。

　　「我還是會愛你。但是我會跟你溝通，我會教導你，我會讓你在我的懷抱中，漸漸成長為一個真正的好女人。」

　　「冷焰，謝謝！你對我真好！」她抱緊了他，無言地接受了他的愛？

　　雖然病房外的長廊仍然冷冷清清，雖然她正在焦急地等待生命中重要的親人被救活，可是此刻的她，已經不再害怕任何人離她而去。

　　在她還沒告訴「爸爸」她愛他之前，他不會捨得離開她的！

　　她有強烈的預感！

　　＊＊＊

　　四年後

　　取消了英國的留學之行後，桑婕考上國內的第一志願大學，就留在台灣繼續唸書。

　　今天是她的大學畢業典禮，冷熾和冷焰一早就陪穿著學士服的她，進禮堂參加簡單隆重的儀式，還跟她一起在校園內四處照相留念。

　　在相機的鏡頭之下，有她獨自一人站在古老校舍的紅磚牆前，有她和冷焰相擁的合照，也有她站在一群同學之中開心笑著的構圖。

　　「爸爸，我們一起去湖畔照相。」她對冷熾喚道。

　　找了個椅子坐下的他笑著搖手。「不了！我這個老人已經跟你一起殺了太多張底片，我累了，你跟焰兒一起去吧，等一下記得回來找我就好。」

　　「那我們走囉。」冷焰微笑地說。

　　他和桑婕一邊走一邊聊，很快就走到湖畔，取到好的景，又照了許多張相片後，才一起靠在鳳凰樹下暫歇。

　　「恭喜你！小婕。」他輕撫她的嫩頰。

　　「我必須去告訴爸爸和媽媽，我已經大學畢業了，你也陪我去上個香吧。」

　　從她知道媽媽跟了冷熾這麼多年，都沒生他們自己的孩子，就是因為她的存在，這令她感動萬分的事實，已經讓她對她不再有怨、只剩下愛。

　　「當然。」他柔聲說：「我要跟他們道歉，現在我依然不能給你婚姻的承諾。」

　　這四年來，他和她已經宛如一對夫妻般在內湖的冷家過日子，他們一起叫冷熾爸爸，她卻是以養女的身份叫喚，而非一個媳婦。

　　只要自己的母親還活著，他就無法讓她走進冷家門，這是他們兩個很早就有的默契。

　　「不，我並不覺得你需要道歉。」桑婕的雙手一起伸出，握住他的大手。「我們只要在一起，對我來說就很足夠了！」

　　「你已經是個好女人了！」他親蜜地擁抱她，絲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這幾年來看著你漸漸蛻變、成長，每天我都在懷疑，自己怎麼會有這個福分擁有你呢？」

　　「焰，我愛你。」她幸福地笑道。

　　「我也愛你！」

　　「吻我。」

　　「嗯。」

　　他低頭壓住她柔軟的嫩唇，甜甜蜜蜜、纏纏綿綿地深吻她，兩人徹底沉醉在愛河之中。

　　從四年前，他們就開始每天親吻、每天跟對方說「我愛你」。

　　四年後人生的每一天，他們也會持續這麼做。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