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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八五六年
威弗利宅邸
這是個完美的夏日,陽光普照,天空萬里無雲。只除了一點:這是威弗利侯爵的出葬日。
侯爵的死是如此地突然,出乎意外。他才五十歲,而且看起來一向也很健康。他的父親在七十四歲高齡仍矍鑠無比。沒想到突然之間,侯爵染上風寒病倒,不出幾天,他就去世了。
由於侯爵是在鄉下入葬,只有一百多名的悼喪者圍在墓地旁邊。當地的仕紳、地主、佃農和倫敦來的公爵、伯爵擦肩而過。幾乎全多頓的村民都來了——但並不是出於對已故侯爵的情感。桑偉利是個遺世獨立的學者,大部份的時間都在國外旅行。村民出席葬禮是為了責任——及對侯爵父親洛斯福公爵的敬意。連女王都派人送來悼文。
但所有人都喃喃討論著侯爵生前奇怪的遺言。桑偉利指定要葬在威弗利的鄉下,而不是在洛斯福宅邸的墓室,和他聲名顯赫的祖先地一起。
安妮竭力地安慰著公爵。過去四年來,公爵一直是最支持她的人。公爵為他死去的獨子哭泣時,她以臂環住了他。雖然安妮和已故的侯爵並不親近,甚至談不上喜歡,但她卻深愛著老公爵。他的悲傷也成了她的悲傷。
抬柩人抬著靈柩出現了。安妮的眼前變成了一片模糊。
她只參加過一次葬禮——她父親的。雖然當時她才十歲,她清楚地記得那份痛楚與悲傷。但那次的葬禮一點也不像這一次。她父親一直是個流浪者,沒有根的夢想家。而當時的她是如此地孤單,沒有安慰她的家人,只有數名談不上熟識的鄰居參加了她父親簡短的葬禮。除了牧師外,沒有人走到墓地旁致意。葬禮後她就離開了波士頓,再也沒有回去過。
安妮握緊公爵的手,偷偷瞧了他憔悴的面容一眼。她多麼想為他分擔痛苦。四年以來,公爵已經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威弗利侯爵的孀妻將一朵白色康乃馨丟到墓地裡。桑蕾莎的面龐蒼白如象牙,藍色的眸子裡盛滿了淚水,但她依舊站得筆直。沒有人走近她去安慰她——沒有人敢,包括安妮。儘管她們之間的岐異,安妮深深地同情她已成為未亡人的婆婆。
泥土開始灑到了棺木上。
觀禮的群眾似乎起了一陣騷動。但安妮不在乎。一整天,她刻意忽視所有人——正如這麼多年來,他們一直忽視她。然而因為她站在公爵的旁邊,要視若無睹是不可能的。過去四年來嘲笑、指責她的村人,說她的閒話、也從不曾造訪的仕紳,她從不曾去過倫敦、因此無由認識的貴族們——他們輪流上前握她的手,喃喃致上悼意。安妮冷眼瞧他們一轉向公爵,表情就變了。村人及仕紳變得緊張、尊敬。同階層的貴族則是在尊敬中有著關心。數名公爵的好友溫暖地擁抱了他。安妮的心裡湧上另一層哀傷。
群眾間的騷動似乎更加擴大。竊竊私語漸漸擴大起來。安妮察覺到許多人轉頭看向某個地方,她也望了過去。
有那麼一刻,她感覺到週遭的世界像是瓦解了。
在墓地上方的陵線上,安妮看見了那輛有著銀製黎安子爵徽章的黑漆馬車。四匹雄駿的黑馬整齊地停下了步伐。兩名穿著黑、銀色制服的車伕馭著韁繩,另外還有兩名僕侍肅立在車尾的踏板上。門打了開來。
安妮完全定住,彷彿她的心跳也停止了。
桑里昂由車上下來。她頓了一下,黑色的剪影背襯著藍色的天空。
安妮的身軀開始顫抖起來。
他燦爛的金髮映著陽光。他的肩似乎寬闊得不可思議,他的腿比安妮記憶中的都長。他距離太遠,安妮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毋須目睹,安妮已清楚地烙印下他的面容。她永遠無法忘記——無論她有多麼想要遺忘。
她是如此地恨他。
因為他,過去四年她受夠了苦。沒有人接受她,所有人譴責她是一名投機者。因為他,她被摒棄在社交門外,惡名滿身。
但他並沒有分擔她羞辱。
她無法動、無法呼吸。他回來了。她並不確定他會回來——即使是為了參加他父親的葬禮。
她的呼吸變得淺而急促。她原以為他已經無法影響她,但她錯了;他仍然深深地影響她,一如以往。
安妮告訴自己必須堅強,特別是在參加威弗利侯爵的葬禮的群眾面前。在這些指責她是狡詐的女投機者的人面前,如果她表現得沮喪或震憾,每個人會認為她仍然愛著他——也許他也會這麼想的。安妮辛苦地學會了堅強——只有堅強才能活下去。
許多人轉頭看向她,視線來回看著里昂及她。安妮的內心苦澀。四年前他們一起鬧出了醜聞,但他並沒有受苦。被排擠、臆測、責難的人是她——只有她一個人。她被殘忍地拋棄、背叛。而現在他居然還有膽子回來。
安妮不接受。
☆☆☆☆
桑里昂凝視著圍在下方墓地旁邊,穿著黑衣、形容肅穆的人群。他震驚地睜大了眼睛,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他身後的馬匹揚首噴氣,馬背上沾著汗水及泥巴。他父親生病時,里昂人在巴黎。兩天前他才得到這個消息。他立刻離開法國,不眠不休地趕了兩日兩夜的路。
但信使沒有說出他父親可能會去世。
他感覺眩暈,無法相信。再看一眼穿著黑衣服的紳士淑女、立在墓地前的牧師。老天,他父親去世了。
里昂幾乎立足不穩。 「爵爺?」他的貼身僕役來到他身後,輕聲問道。
「讓我一個人清靜一下。」里昂沙嗄地道。
利克回到了馬車上,一臉的擔憂。
里昂已經四年不曾回家了。突然間淚水盈滿了他的眼眶。他一向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這一刻他責備自己不該一直遠離威弗利——他應該留在家裡,多親近他的父親。
他甚至無法宣稱愛他的父親。他一直由保母及家庭教師教養長大。每天只有在晚餐前的十分鐘見到他的父親。考察他的功課做得怎樣,那也只有當偉利在威弗利宅邸時。桑偉利是個古代學者,熱愛旅遊。他一年裡大半的時間幾乎都在國外。
里昂十二歲時被送去了伊頓。之後他回家的次數幾乎和他父親一樣稀少。或許就在去伊頓的前後,他變得對父親無動於衷,就像偉利對他一樣。
他們是父子,但是並沒有所謂父子間的親情。
他揉了揉青滲滲的下顎,感覺難過得想吐,但幸運地,他自昨夜後就沒有吃什麼東西。這怎麼可能發生?偉利怎麼可能死去?他才五十歲,身體一向很好,從沒有生過什麼大病,即使他經常旅行到疾病叢生的地方,像是印度的孟賣。
里昂辛苦地移動雙腳,往下走向那群悼喪的人。現在他永遠無法親近他的父親了。
里昂想起他們父子最後一次的會面——在他的婚禮上。里昂一向嚴格禁止自己想起那一天,但今天例外。
他和他的父親、祖父一起站在小教堂的台階上,歡迎婚禮的客人。事實上,來的只有二十多名親戚——都是遠親。他們早已嫉妒里昂所擁有的。那一天,里昂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是他們議論紛紛的對象。他早已決定假裝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假裝毫不在乎他所引起的醜聞——而且是在威弗利宅邸,他和柯菲麗的訂婚舞會上。
「也許你可以微笑一下,里昂。」偉利在他們招呼客人時,低聲道。
「我有什麼好微笑的?」
「是你自己造成這種情況的,」偉利平靜地道,毫不隱藏語氣裡的指責。「也許你應該有良心一點,里昂。」
里昂的額頭青筋浮動。他已經夠輕視自己了。「你也許不會相信,但我確實是有良心的。」
偉利冷笑。「也許你該早一點聽從它——至少在和菲麗的訂婚舞會上。」
他深吸了口氣,表情變得陰鬱。「真感人。」他們一直刻意避免提到那一夜——自從他和施安妮在非常不名譽的情況下被發現後。
「當然,你有良心與否對我並不重要。你會照你高興的去做——你一向是如此。不過我確實希望有一天,當我去世之後,你會表現得比較適合你的地位。」
「我不知道你這麼關心我的行為。」里昂簡潔地道。
「我並不,」偉利道。「但事實是你是我 繼承人,你所做的一切會反映到我身上。」
里昂沉默了。他在自己的婚禮上預期著什麼呢?一個衷心的擁抱,一點父親的表示——或關心?「這項做父親的建議不是來得遲了點嗎,父親?」
「無疑地是。」偉利的語氣平板。
下方穿黑衣服的悼喪者突然充滿了他的視線,將他自過去喚了回來。里昂試著控制自己的顫抖。他最後一次見到他父親、和他談話時,偉利談到了自己的死。多麼諷刺那竟成了事實。
里昂試著不去想和他父親的最後一番談話,但罪惡感依然存在,而且更加深。而他的罪惡感——及悔恨——早就深得足夠他承受一輩子了。
他深吸了口氣,努力回復平靜。他的視線瀏覽過熟悉的威弗利鄉間。這是個晴朗的夏日,天空藍得耀眼,草地青翠碧綠,百花盛開。放眼望去,整個鄉間是一片起伏的緩坡,遠處的威弗利宅邸隱約可見。宅邸後數里處便是英倫海峽,北邊是陡峭的山坡地,放牧著牛羊。
里昂的視線回到了墓地上。突然間感覺到它像是個黑色、潮濕的大洞,威脅著要吞噬人。「敬愛的天父,保佑我的父親,讓他的靈魂得到安息——阿門。」他低語道。
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了。他憤怒地眨去淚水,看向墓旁,立刻尋到了他的祖父。洛斯福公爵比其他人都高上一個頭。他低著頭,白髮蒼蒼,肩膀抖動,用手帕捂著唇,明顯地在哭泣。
里昂用力吞嚥。對他來說,他的祖父比他的父親更像是個父親。
靈柩已經下到了墓地裡。棺槨用的是上好的桃花心木,擦得光澤富麗,上面覆著白色康乃馨花圈。里昂的心糾痛。他母親確定了展示出來的靈柩是最完美的。她從不在眾人面前犯錯,永遠是高貴優雅、完美的淑女。他無法瞭解她怎麼能夠一直保持這種假象,特別是現在。但他瞭解那對她有多麼重要。桑蕾莎是個牧師的女兒,但看著現在的她,沒有人猜得出來的。
如果偉利還活著,終有一天,蕾莎會成為一個優雅的公爵夫人。里昂試著要看出母親是否在哭泣,但蕾莎戴著面紗,無法看出來。他不認為她會在眾人面前哭泣。他甚至不確定她是否感到哀傷;她和偉利已經分居多年了。
里昂看著靈柩逐漸覆上泥土。已經太遲了。他後悔自己靈魂的空虛——後悔他沒有像個兒子一樣愛著他的父親。他後悔過去的一切——但已經太遲了。
如果她能夠有片刻忘記那個悶熱的夏夜,在威弗利宅邸花園那份爆炸性的熱情就好了。
但她無法,到死都不能夠。那是她最美麗的夢想成真、最狂野的幻想。那一夜,安妮認為他愛她就像她愛他一樣。
結果是在兩個星期後發現自己錯得多麼離譜——及自己有多麼天真。
安妮瞭解到她一直在盯著里昂——同時其他人都在看著她。
安妮緊緊閉上眼睛。她告訴自己里昂不會在威弗利待上太久——她不會允許。
☆☆☆☆
但是當她睜開眼睛後,忍不住望向了到達墓地後,她一直避免去看的人。菲麗穿著一身鴿灰色的衣服,襯托得她更加美麗。她是如此賞心悅目的一幅畫。相較之下,安妮覺得自己益發矮小、黝黑,並且像四年前一樣地孩子氣。
安妮抬起下顎,高抬著頭。她已經二十一歲,不再是個孩子——拜里昂之賜。她沒有必要焦急,或害怕菲麗。菲麗也許很快就回倫敦了。她很少來鄉下。安妮希望她和里昂都能盡快離開。
菲麗也看見了里昂,並正公然望著他。她的眼裡流露著赤裸裸的感情。安妮的心一沉。過去以千鈞之力襲來。菲麗仍然渴望里昂,安妮告訴自己那不重要——她不在乎。
她的身軀在顫抖,感覺暈眩。她多希望她現在不在這裡——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好。如果里昂沒有回來就好了,但她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事實上她已經等里昂回來好一段時間了。她已經等了四年——等她有能力報復。
她永遠不會原諒他。
安妮仍然挽著公爵的手臂,所以知道公爵什麼時候看見他惡名昭彰的孫子。公爵的身軀一僵。那一刻,安妮明白了里昂穿著一件斜紋獵裝外套、騎馬褲及海斯馬靴。她睜大了眼睛。他永遠學不會尊敬嗎——即使是在自己父親的葬禮上?
「他需要被馴服,安妮。」公爵指出,似乎在指示她負起馴服他孫子這件不可能的任務。
安妮感覺臉頰燒紅。 「他需要被鞭打一頓,」 她悻悻地道。更糟的是,她的身軀似乎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他怎麼能穿那種衣服來這裡?或者他計劃在葬禮後去獵狐?」
公爵握住她的手,給予支持。
「我們的馬廊裡有的是鞭子,隨你選一支。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幫你。」 但他的語氣裡卻流露著對他唯一孫子的感情。
安妮沒有笑,儘管想像像鞭打壞小孩一樣地鞭打里昂給了她一種野蠻的快感。安妮驀地明白到她正雙臂抱胸,擁著自己。
他回來了。但他不可能想要留下來吧?
畢竟,四年前他連一聲再見也沒有就離開,如此地殘忍、漫不經心。這些年來,他從不曾想過要回來。甚至連一封信、一句最簡短的道歉也沒有。
如果他打算留下來,安妮知道她會有一場仗要打。
安妮陰鬱地瞧了菲麗一眼——震驚地發覺表姐在看著她。菲麗立刻別開了目光,但安妮已經看到了她眼裡的興奮及計算。
安妮激動不已。里昂回來已經夠糟了,明顯地菲麗想和里昂重拾四年前的關係。安妮的呼吸變得粗重,看著最後一鏟泥土覆在棺木上。人群逐漸地散去,紳士淑女回到等待的馬車上,數名男士留下來和公爵說話。安妮等不及了。她看向山坡頂,里昂的黑色馬車已經不見了。她快步走向她的輕便馬車,拿起韁繩,催馬疾馳。
威弗利宅邸很快地出現在她面前。這是棟雄偉的喬治亞式建築,周圍橡樹圍繞。宅邸前的圓形車道停了一些馬車,但她沒有看見里昂的黑色馬車。
一名小廝迎上前來,接過韁繩。
安妮跳下車,急忙奔上台階,不睬其他客人驚訝的目光。她走進寬廣的玄關時,管家迎了上來。
「班奈,」她喊道。「里昂回來了。不要讓他進這個屋子!」
班奈的臉龐變得蒼白如紙。「抱歉?夫人?」
安妮的臉龐憤怒得脹紅,她仔細地重說一遍,強調每一個字。「不要讓『黎安子爵』進這個屋子。禁止『桑里昂』進入。『新威弗利侯爵』不准踏進屋裡一步。明白嗎?」
管家點了點頭,眼睛睜得大大的,汗水滴下了眉間。
安妮大步走過走廊,手握成拳,怒氣未熄。里昂最好不要試著嘗試,她陰鬱地想著。他在這個屋子不被歡迎。
在他所做的一切後不。
而且安妮該死地不在乎他們是夫妻。
威弗利宅邸就在他面前,和他記憶中沒有兩樣。三層樓的喬治亞式宅邸莊嚴氣派,聳立參天的橡木環繞著宅邸週遭。車道前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屋子的東邊是一大片園林,林木間散佈著騎馬的小徑。往西邊是滿植大麥及燕麥的肥沃農地,青綠色的山坡地上點綴著牛羊。
屋子裡週遭的花園百花盛開。里昂的馬車輾過了圓形的鵝卵石車道,但他的眼裡並沒有看見宅邸的美麗,或是感到任何的溫馨。
他在這裡成長的回憶並不愉快,但回憶可以被遺忘,創造新的回憶。現在威弗利宅邸屬於他的,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因為他父親的英年早逝。
里昂強推要這方面的思緒。他必須招呼客人,不能感情用事。他下了馬車,看見宅邸前已經停滿了馬車。他停頓了一下,在心裡做好準備後,走過去敲門。
應門的是管家。他將門打開三寸寬的隙縫。「爵爺。」
里昂怔了一下。通常應門的是僕人,不是管家,但里昂還是綻開個笑容。老管家在他出生前就待在威弗利了。「嗨,班奈。」
班奈沒有回以笑容,他也沒有將門完全打開。里昂可以由打開的門縫處望進屋裡的大理石玄關,也聽見屋內客人隱隱的談話聲,他納悶他們是否真的在哀掉已故的侯爵。他父親有什麼真正的朋友嗎?他不認為。這項認知令他感傷不已。
桑偉利一直是個孤單的人,里昂不安地明白到。他納悶自己死的時候是否也會像他父親一樣——沒有任何朋友、沒有愛他的人,輕易地被遺忘。
班奈仍沒有打開門。里昂不耐地問:「班奈?」
「爵爺,我......」班奈的聲音逸去,顯然沮喪不已。
「這是招呼我的方式嗎?」
「爵爺,我很高興看到你,真的,」班奈匆忙道。「請容我向您父親的仙逝致上哀掉之意。那真是遺憾,爵爺,真的。」班奈的眼裡突然盛滿了淚水,但他仍無意拉開門讓里昂進去。事實上,他似乎正巧妙地用他龐大的身軀擋住里昂進屋的路。
里昂愣住了。 「你在阻攔我進屋嗎?」 他無法置信地問。
班奈的臉龐脹得通紅。 「侯爵夫人指示我這麼做的!」
一開始里昂困惑了。但隨即明白到並不是他母親命令禁止進屋。蕾莎現在是侯爵未亡人,他的妻子才是現任的威弗利侯爵夫人。
他的妻子。安妮。
里昂的身軀緊繃。他並不想要被提醒想起她。他花費了四年的時間避免去想到她。但她是他的妻子,而且他無疑地很快就會看到她。他怎麼可能不去想她?
折磨著他四年之久的罪惡感熟悉地捲了上來,吞噬了他,還有那份憤怒。儘管他娶了她,給了她他的姓及頭銜,提供她錦衣足食的生活,也消解不了那份罪惡感。過去已無法改變:他在自己的訂婚舞會上昏了頭,讓慾望主宰了他,引誘了一位尚未出校門的小女孩。
直到今天,里昂仍無法瞭解自己的行為。他一向以他的自制能力為傲,但安妮卻輕易地穿透了他的防衛。里昂仍然可以看見當時他父母震驚的臉龐,還有柯家人的。他還記得菲麗歇斯底里的啜泣,及她母親驚天動地的叫喊,聽見安妮輕柔、幾不可聞的啜泣。他永遠忘不了那個聲音。
「她在哪裡?」 里昂僵硬地道,他說不出『妻子』兩個字。
「夫人和客人在金色會客室裡。」班奈回答道。
里昂想像她穿著一件古板的高領禮服,兩條辨子盤在頭上。他的手在顫抖。他雙手插到獵裝口袋裡。
「班奈,你犯了個錯誤。夫人絕對不會想把我擋在屋子外。請打開門。」
班奈更加沮喪了。 「夫人的指示非常明確,爵爺。我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讓你進門。」
里昂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安妮變了嗎?不可能。 「你當然可以。你只需要手抓住門把往後拉,」 他的語氣變得深富威脅性。 「我是侯爵。我很高興看到你忠於侯爵夫人,但我是她的丈夫及主人。我是你的爵爺及主人,班奈。」
班奈的臉色蒼白。 「我很抱歉,爵爺。」他沙嗄地道,汗水涔涔而下。
里昂努力地控制住脾氣。那絕對不容易。 「班奈,你想要被解雇嗎?」那只是句空言恫嚇。里昂絕對不會解雇老管家。
「不。」班奈低語。
「那麼就打開門。」里昂走向前——但班奈仍擋住路。
在里昂能夠消化這個驚人的事實前,安妮突然出現在班奈身後。他們的視線立刻鎖住。
有那麼一刻,里昂定住不動。他忘了堅持要進屋的事。
他看著他的妻子,各種影像浮現在他腦海。安妮欲語還休地對他微笑、她崇拜愛慕的眼神;安妮在草地上熱情地婉轉呻吟,他懸宕在她身上......
他凍住了,但安妮沒有。她猛地越過班奈,藍眸燃著熾熱的光亮,當著他的面用力甩上房門。
下一刻,他聽到門閂的聲音。
里昂愣住了,無法置信。繼之而起的是狂怒。他抓住門把用力搖動。 「安妮?」
「你在這裡不被歡迎。」安妮的聲音自厚重的橡木門後傳來。
他停頓了一下,試著理解他剛剛所看見的安妮——她變得令人驚艷,而且她不再穿著女學生的衣服、梳著女學生的辨子。最令人無法置信的是,她膽敢將他鎖在他的屋子外。安妮變了。她長大了,她已經不再是十七歲的小女孩了。但是將他鎖在屋外?那是個非常幼稚的遊戲。他的語氣變得陰暗無比。 「打開門。」里昂道。
「不。」
「安妮,這是我的家。打開門,」
門後面沒有回答。他低沉、威脅地道:「我是威弗利侯爵。」
「回到你倫敦的屋子,」她道,語音重濁哽咽。 「回到你情婦身邊。」
里昂瞪著那扇厚重的橡木門,有一晌無法相信她剛說的話——他一定是聽錯了。
妻子不會這樣子說話,她們也不會把她們的丈夫鎖在門外。
他野蠻地詛咒了一聲,拉著門把。但很快就放棄了,門由裡面閂上了,而只要安妮還站在門口,班奈就不敢開門。
他轉身大步走下台階,繞到屋側。他剛剛走到一扇敞開的窗子前,安妮也由屋裡趕到了。他的腳步停了一下,無法將視線離開她。老天,安妮改變了如此地多!但她的腳步沒有停下來。她用力關上窗子,瞪著他看。
☆☆☆☆
里昂很快地回復過來。但他到達隔壁扇窗子時,安妮也同時把窗子關上。她拋給他的目光再清楚不過了,她的眼神叫他下地獄去,不要回來!
他們的視線鎖住。里昂這時反而不急了。他甚至開始歡迎起這場戰役——他知道自己一定會贏。她不可能把他鎖在屋外——或阻止他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
他的視線瀏覽過她全身,徹底打量著她。她仍然是個苗條的女人,但過去小女孩的身材已經發展出美麗的曲線。一對靈活生動的大眼睛鑲在一張古典的臉孔上。四年前他就知道她會成為個迷人的女子。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他的視線似乎無法離開那對燃燒著藍色火焰的眸子。她非常的氣他。但他只是注視著她,她的臉龐逐漸脹紅了。在那一刻,里昂知道她並未對他的男性氣概免疫。但當然地,這一次不論她做了什麼,他都不會靠近她十尺之內。
安妮緊握拳頭,隔窗做出嘴形。「走開。」
里昂雙手插臀,隔窗面對著安妮。他的笑容毫不愉快。 「打開窗子,安妮。」他柔聲道。儘管隔著窗子聽不到聲音,他知道安妮絕對明瞭他的意思。
她搖搖頭道:「不。」
他笑了,笑容危險。安妮睜大了眼睛,迅速地後退幾步。里昂移向敞開的落地窗,但安妮的動作比他快,比他更堅決。她搶在他面前關上門。里昂不急。他隔窗悠閒地打量著她,滿足地看見她臉上漸增的恐懼。她終於明白了他要贏這場遊戲的決心。里昂冷冷地笑了,舉高穿著厚皮靴的右足。
安妮凍住了——里昂踢破了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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