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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美琳]當粉紅撞上了黑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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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2 11:45:11 |倒序瀏覽
當粉紅撞上了黑色 作者:陳美琳

看見她粉紅色的舌尖掃過嘴唇,
他就像丟了三魂七魄似的著了迷......
那是一個極度單純的動作啊!
他一定是不正常了!
一個正常的人怎會因為看見女人吐吐舌頭就口乾舌燥、心跳加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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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2 11:45:51
楔子

  知名企業家戚冠毅帶著獨子造訪了南部一家老舊的孤兒院,它名為「慈輝」,設立至今已經歷了四十多個寒暑。

  站在門口,看著字跡已然模糊的招牌,戚冠毅心裡有著筆墨難以形容的感動與懷念。他曾經在這裡待了二十年,而離開之後,他日夜為事業忙碌,算算也有十年不曾回來過了;今天抱著一線希望走這一趟,還能看見這個稱得上是家的地方,令他激動不已。

  這麼久了,應該也歷經了無數次風浪,而它還在,還在為世上那些無父無母的孩子們盡心;他是既感謝上天的厚德,又感覺萬分慚愧。

  他獲得太多,付出太少了。對「慈輝」,他應該回饋更多,而不是想到了才寄張支票來;畢竟當年要是沒有楊媽媽以愛心感化了一個叛逆不羈的少年,也就沒有今天的戚冠毅了。

  感慨地歎了口氣,戚冠毅低頭對兒子說:

  「看見了嗎?小軍,這裡就是爸爸小時候住的地方。」

  「看起來好破舊。」他十歲的兒子皺著眉不甚感興趣地應道。

  「經過這麼多年當然老舊了,爸爸都已經三十多歲了啊!」

  「我不喜歡這裡,就因為你在這裡長大,我才沒有爺爺奶奶。」小孩子撇過頭去。

  「不是這樣,兒子,是因為沒有爺爺奶奶,我才必須待在這裡,你把先後次序弄錯了。」戚冠毅笑道。

  「都一樣,反正我永遠都只能收到一份生日禮物。」

  「你那份生日禮物可比一般小朋友的貴多了。」

  「只有一份禮物可以拆開,太無聊了!你跟媽媽至少該一個人買一份,便宜點也無所謂。」小孩子說。

  戚冠毅笑著摸摸他的頭。

  「我懂了,你喜歡多拆幾份禮物是不是?回頭我會跟你媽媽說一聲,明年你生日那天,我們各買各的禮物。」

  「你可不能說說就忘了。」

  戚冠毅大笑著搓揉兒子的頭髮。

  「我忘記的話,你可以提醒我啊!好了,我們進去吧!今天晚上還得趕回台北,你媽煮了好吃的紅燒蹄膀等我們回去呢!」

  就這樣,他們走進「慈輝孤兒院」,沒有花費多少工夫便找到了一臉詫異的楊媽媽。戚冠毅放開兒子,微笑著向前擁抱這個在他心目中幾可代替他母親地位的老婦人。

  「我是阿毅,楊媽媽,我回來看你了。」

  「阿毅?你——你是阿毅?」老婦人茫然的眼神漸漸凝聚,嘴角也漾出笑容。「你這孩子,可真是有好一陣子沒有來看我了。咦?這個小帥哥是誰啊?長得和你小時候是一模一樣。」楊媽媽離開戚冠毅走向戚少軍,拉起他的手。「來,我們到裡頭去,楊奶奶有餅乾請你吃喔!」

  戚少軍最討厭吃甜的東西,所以,當他聽到楊奶奶要請他吃餅乾,一雙眉不禁皺得老高。不過他喜歡這個老奶奶,她說話和笑的樣子很像隔壁小毛的奶奶,所以他任她拉著往屋裡去。

  吃餅就吃餅吧,他想,小毛都能一下子吃下一條瑞士巧克力卷,他又為什麼不能勉強吃兩塊甜餅乾?

  ###

  一陣閒聊後,戚冠毅將一張面額頗大的支票放在桌上,推向楊媽媽。

  「幾十年了,經過日曬雨淋,「慈輝」已經又破又善,我希望能盡一點心力它整理擴建,以便能容納更多需要愛和照顧的孤兒。」他說。

  楊媽媽微笑著搖頭。

  「別再拿錢給我,之前你寄來的已經夠多了。說起來還真巧,我也正打算拿你給院方的錢祀幾棟比較破舊、危險的教室整修改建一下呢!沒想到你為了這件事還專程跑來一趟。」

  「這麼久沒有回來看您,實在——」

  「哎!我知道你忙,不能經常回來,但我知道你心裡還惦著這裡,否則也不會經常寄錢回來了,也多虧有你的資助,我才能順利找到願意幫忙的人手。」楊媽媽歎了口氣。「人人都有經濟上的壓力,再有愛心的人也不可能成天在這兒義務幫忙的。」

  「需要增加老師或大姊姊就找吧!只要我還有能力,我會負擔這些開銷的。」戚冠毅道;他看見身旁的兒子正認真聽善他們鼓話,不禁微微一笑。「既然您也有整修孤兒院的計畫,不如就照我說的,順便將它擴建吧!善心不怕多,擴建「慈輝」就能收容更多需要照顧的孩童,這不也是您的希望嗎?」

  「但是——」

  「錢的事就讓我來操心吧!建築業我有熟人,交給他們可以省下不少整修費用呢!」戚冠毅笑著說。

  楊媽媽頗欣慰地點點頭。

  「難得你有這份心,我當然很高興了;只是孤兒院一擴建,收留的院童就會增加,相對地一些開支也就多了,像人事、伙食、水電……」

  「我說過,錢的事交給我,您就不要擔心了!您只要想想該怎麼安排現有的這些院童就可以了。等確定了開工時間,這裡暫時就不能待了。」

  「我之所以會在這個時候興起整修孤兒院的念頭是有原因的。」楊媽媽喝了口茶。「幾個大點的孩子,朋友們幫忙給他們安排了工作,巧的是最近又有幾對不孕的夫婦來領養了四、五個還在喝牛奶的小孩;所以,這會兒院裡就剩下五、六個半大不小的,我打算帶著他們暫時住到我姊姊那裡去。她守寡多年,兒女都在國外,我姊夫留下那麼大間屋子就住她一個人,她老喊著無聊,要我過去陪她呢!只是我忙院裡的事,總是拒絕她。」

  「既然是這樣,那我就著手安排拆除和擴建的事了。」

  楊媽媽忽然面有難色。

  「等等,還有件事沒解決呢!」

  「什麼事?」在一旁的戚少軍首次開口問,他一直很專心聽著父親和楊奶奶討論擴建孤兒院的事。

  楊奶奶對他笑了笑,轉頭對戚冠毅說:

  「有個小朋友,個性很很特殊,她跟其它小朋友怎麼都合不來。要離開孤兒院住到我姊姊家的事,我跟這些小朋友都提過,他們都好開心,就巧夢一個人反對,還採取了一些頗激烈的手段表示她反對的決心。」

  「巧夢?您說反對的這個小朋友是個女孩?」戚冠毅掀掀嘴角問。

  楊媽媽點頭。

  「她今年五歲,一年前,父母因車禍過世,唯一的親戚是舅舅,帶了她三天就推說家境困難把她送到這裡來。」

  「她的遭遇倒是跟我很像。」戚冠毅道。

  看了看他,楊媽媽吃口氣回答。

  「也許你會說她那唯一的舅舅太絕情,但如果你跟那孩子相處一天——不,只要半天,你就會發現她——她太特別了,如果沒有十足的耐性是無法真心接納地的。」

  「意外常迫使一個人必須早熟。」

  「我也不曉得那能不能稱得上是早熟,總之,這一年來她在孤兒院培養了很了不起的技能。」楊媽媽苦笑道。

  「五歲的小女孩能做什麼?」戚少軍以不屑的語氣說。

  「她能做的遠超過你們的想像。」楊媽媽又歎氣。「老實說,我很擔心,因為她很認真地告訴過我,如果我真要她去別的地方住,她會逃走。」

  「這麼小就懂得離家出走了?」戚冠毅笑了。「她不怕會餓死?或是被壞人拐跑嗎?」

  「她鬼靈精一個,你想拐都拐不走,而且——我也不認為她會餓死。」

  「啊?」戚冠毅父子不解地皺著眉。

  楊媽媽疲憊地揉揉太陽穴。

  「我實在非常不願意這麼說,但她——巧夢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偷兼扒手啊!」

  「小偷?」戚冠毅喊。

  「扒手?」戚少軍皺起鼻子。「真酷!」

  「怎麼——怎麼會這樣呢?她還這麼小——」戚冠毅著實嚇了一跳;縱使他以前再怎麼叛逆、再怎麼壞也不曾扒竊過別人的東西。

  「她剛到這兒的時候很靜,對誰都不理睬;而一般的小孩子對新來的同伴難免會產生一些排斥感,她冷漠的態度似乎更加深了院童對她的不友善。」楊媽媽歎口氣。「就這麼惡性循環,她和院裡的小朋友始終不能好好相處。也許她是為了要表示對這種疏離感的抗議,所以,巧夢開始拿其它小孩的東西。起初只是明著拿,後來就不一樣了,不管東西是放在口袋、還是抽屜等一些上鎖的地方,她都照樣拿得到。」

  「你是說——她的「技巧」越來越純熟了?」戚冠毅問。

  「我真不知道核怎麼說才好,她是我收留過的小孩子當中最難纏的。每天都有小朋友來跟我抱怨丟了東西,而只要我向巧夢要,她又一語不說就把那些東西全拿出來放在我面前。我認為她根本不是真想要那些東西,只是——只是在報復,她要報復那些排擠地的孩子。」楊媽媽搖頭。「這幾天我一直在擔心一件事,那就是巧夢到了我姊姊那裡,不知會闖出什麼樣的麻煩來,尤其是她根本就沒有要去的意願。」

  「我想,您一定花了很多時間在糾正她的行為。」

  「可惜那完全沒有用!她聰是不吭一聲任你說,然後繼續她不當的行為,甚至變本加厲。天!我越想就越覺得住到我姊姊那裡去實在不是個好主意,她的心臟不像我這麼健康,一定承受不了太大的刺激。」

  戚冠毅蹙眉沉思,接著問:

  「沒有別的人選可以在孤兒院擴建期間照顧她嗎?」

  「這可不是三、五天就能完工的事啊!而且以她這種不討人喜歡的個性及扒竊的壞習慣,有誰會真心疼愛她呢?」楊媽媽苦笑道:「雖然她讓我頭痛極了,但她終究還小,身世又這麼可憐,如果托給不能好好疼愛她、教育她的人去帶,她這種叛逆的舉止只會越來越嚴重,這叫我怎麼忍心?」

  戚冠毅微笑了,他很清楚楊媽媽與生俱來的愛心有多豐富,他自己就曾經蒙受其利長達十多年之久。

  「哎呀!別談這個了。」楊媽媽搖搖手。「你們難得來一趟,卻盡聽我在這兒說些無聊的事。」

  「這怎麼能算是無聊事?我來這裡除了看看您,最主要就是與您商討擴建孤兒院的事情啊!」

  「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是還是等我安排好巧夢再說吧!對了,怎麼沒帶老婆一塊來?她叫愛娟是吧?我還沒有機會見見她呢!」

  「媽媽搭車暈車,搭船暈船,搭飛機還會吐,所以哪裡都去不了。」戚少軍替父親回答了這個問題。

  「真是可惜,我非常想見見她呢!她一定是個很好的媽媽,才能教出你這麼乖巧的小孩。」楊媽媽對戚少軍微笑說。

  「愛娟是幼兒園老師,對教育小孩是很有一套。」說到這裡,戚冠毅忽然有了個念頭,雖然是誇張了些,卻能夠解決眼前的問題。「楊媽媽,我可以借用一下電話嗎?」

  「當然,就在那裡,你用吧!」

  楊媽媽和戚少軍互看一眼,不瞭解戚冠毅那忽然而來的興致勃勃所為為何;而十分鐘之梭,他卻笑著對正納悶著的兩個人宣佈,陳愛娟已經同意他把小女孩帶回家裡作客一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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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2 11:46:32
第一章

  「老公,我到底是穿這件洋裝好,還是黑條紋的套裝好?你替我拿個主意嘛!」年過五十,丰姿猶存的愛娟,手提著兩套衣服衝進客廳裡,皺眉問那與她共處了近三十年的丈夫。

  戚冠毅放下手中的報紙,好笑地看著她。

  「你是怎麼了?又不是有什麼重要的客人要來,打扮那麼正式做什麼?」

  「你說這是什麼話?」愛娟兩道眉聳得更高。「兒子要回來了啊!這麼大的一件事情,瞧你漫不經心的,一點都不在乎。」

  「這裡是他的家,他回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戚冠毅笑著又拿起報紙繼續看。

  愛娟跺跺腳,走向前,一把扯下報紙。

  「老頭子——」

  「咦?說好你不叫我老頭子,我就不喊你老太婆的。」

  「誰叫你不認真回答我的問題?」她瞪他。

  「你問了什麼?」戚冠毅表情無辜。

  「衣服啦!叫你替我挑一套好看的,你卻緊盯著報紙看,都不看我一下。」

  戚冠毅笑了。

  「何必看呢?反正你穿什麼都好看。」

  「少灌迷湯了,我是認真的。」愛娟在他身旁坐下,表情頗為緊張地歎了口氣。「他大學一畢業就出國,轉眼已經過了五年,而這些年來,我居然沒有去看過他一次——」

  「你不敢搭飛機嘛!少軍能諒解的,他一有空就回來看我們不是嗎?」戚冠毅安慰她。「他已經拿到了博士學位,就要回來接管我的事業,不再回美國了;以後你們母子倆就能天天見面,你還想那些事做什麼?」

  「我想我是太緊張了。」愛娟終於也笑了。「一想起他就要回來和我們一塊兒住,心底就有說不出的高興和安慰,有時候我真駭怕他會娶個美國老婆,決心定居國外不回來呢!」

  「他是為了管理我的事業才出國進修的,怎麼可能不回來?」戚冠毅笑著說。

  「現在年輕人是愛情至上,一旦愛上金髮美女就難說了,也許會為了她不顧我們這對老父老母啊!」

  「你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在感歎?」戚冠毅帶著笑意看了她一眼。

  愛娟瞪他,忍不住笑了開來。

  「孩子是我生的,未出國前也跟我們住了二十多年,我怎麼會不瞭解他的個性呢?少軍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即使是有了女朋友也一樣。」

  「你能這麼想就好了。」戚冠毅又拿起報紙來看。「我忘了告訴你,少軍那天在電話裡說要帶個女孩子回來。」

  「啊——」

  「嘴別張那麼大,對方也是個台灣留學生,不是金髮藍眼睛的,你可以放心。」

  ###

  下午四點鐘,戚少軍偕同在美國認識的朋友胡鳳玲抵達家門。他出國前的高瘦體格,如今多了幾分強勁和堅毅,完全東方的臉孔帶有少許日本巨星吉田榮作的味道,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神韻風采更相像;只不過由於他個性的關係,很少有人或事能讓他真心一笑。

  雖是如此,他在見到父母的那一刻,還是衷心地露出了笑容,並上前緊緊地擁抱著含淚帶笑的母親。

  「我回來了﹗媽,您還好吧?」他微笑道。

  「好,我怎麼會不好呢?倒是你,在美國待了四、五年,現在回到台灣來會不會不習慣啊?」戚母輕撫他的臉。「看起來美國很適合你。瞧瞧你,長得又高又壯的。」她欣慰地說著,眼淚又溢出了眼眶。

  戚冠毅歎口氣。

  「好了,天天盼著兒子回來的是你,見他回來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也是你,這是幹什麼嘛?我們還有客人呢﹗你也不怕人家笑!」

  戚母聞言,才抹去眼淚笑著說:

  「你沒聽過喜極而泣嗎?我是太高興了;你光會說我,自己還不是眉開眼笑的。」

  戚冠毅笑著搖搖頭,轉身對胡鳳玲說:

  「很抱歉,冷落了你,他們母子實在是太久沒有見面了。」

  胡鳳玲生就一副大家閨秀的高雅模樣,長長的頭髮、一隻鳥溜溜的大眼睛,配上一張甜甜笑意的小嘴,輕易地便贏得了戚家夫婦的好感。

  「爸,媽,她是胡鳳玲。」戚少軍對父母介紹她。「我們在同一所學校修課,這次一起搭飛機回來,我請她先到我們家來,稍後我再送她回家。」

  「伯父、伯母好。」胡鳳玲對他們鞠躬,溫婉有禮,戚家夫婦倆真是越看越對眼。

  「留下來吃過晚飯再回去嘛!」戚母說:「我做了很多少軍愛吃的菜,如果胡小姐不嫌棄的話——」

  「噢!我真的很希望能留下來。」胡鳳玲露出歉意的笑容。「但是我也答應我父母要回家和他們共進晚餐,實在很抱歉。」

  「剛剛才回到台灣,是該先回家和父母聚聚。」戚冠毅點點頭。「那麼我們也不強留了,有機會的話請胡先生、胡太太一塊兒過來,讓我們好好招待一下。」

  「伯父您太客氣了,我在美國經常麻煩戚大哥,應該是由家父、家母好好向你們道謝才是。」胡鳳玲微笑道。

  彼此一番客套之後,戚少軍拿了車鑰匙,準備送胡鳳玲回家。

  「對了,少軍——」戚母忽然喊住他。「你可得早些回來,我約了你姨媽和表妹過來一塊兒吃飯呢!」

  戚少軍停下腳步。

  「表妹?」他蹙眉。

  「就是巧夢啊!你忘了?」戚母給他責難的一眼。

  ###

  要不是母親提起,他還真完全忘了有葉巧夢這號人物了。在駕車送胡鳳玲回去時,戚少軍這麼想著。他記得他十歲那年,父親從孤兒院將巧夢帶回家裡作客,而孤兒院擴建完畢後,新寡的姨媽卻因為孤單寂寞,把她留在身邊作伴,後來還正式收她為養女,跟著姨丈姓葉。

  在她住到姨媽家之前,他們曾相處了近半年的時間,後來就很少見面了。印象中,她老是瞪著一雙眼睛,不喜歡說話,也懶得理人,行為舉止就像一個小惡魔,到他家不到一個星期,就將他的地盤凌虐如同地獄一般。

  之後,他們當然也陸續見過幾次面,卻幾乎不曾說過話,她個性彆扭就隨她去,反正他也不是愛說話的人;安安靜靜正會他的意。就因為見面次數不多,又鮮少正眼相向,戚少軍此刻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在腦中勾勒出她的模樣,畢竟他們也有五年沒碰面了。

  「在想什麼嘛?這麼漫不經心的,你手中的方向盤可握著兩條人命啊!」見他好半天不說一句話,胡鳳玲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沒什麼。」他扯扯嘴角。「我在想,你還真有演戲的天分,在我父母面前裝成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我都看傻眼了。」

  胡鳳玲白了他一眼。

  「我那麼努力想給你父母一個好印象,你居然還取笑我,有沒有良心啊你?」

  「何必這麼辛苦?」他看了她一眼。「你條件這麼好,和我又是門富戶對,我父母會有什麼不滿意的?」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怎麼聽起來嘲諷意味道麼濃。」

  「是你多疑。」他淡然道。

  「那麼你呢?你是因為「門窗戶對」才跟我在一起的嗎?」

  「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因為你的態度!你總讓我一顆心吊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難過死了!」胡鳳玲怨聲道。

  「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那就別再說了。自從認識你之後,我就沒有再和其它女人有任何的牽扯過。」車子轉了個彎,停在一棟豪華住宅前。「你家到了,替我向你父母問好。」

  「你不進去坐坐?」

  「改天吧!你剛才也聽見我媽說的,家裡有客人要來。」

  「當然聽見了,是你的小表妹,不是嗎?」胡鳳玲不悅地推開車門。「不耽誤你的時間,你快回去迎接貴賓吧!」她說著就要下車。

  戚少軍拉住她的手。

  「怎麼了?在鬧什麼脾氣?我媽也開口要你留下來晚餐,是你自己拒絕的啊!」

  「我才不在乎能不能在你家吃這頓飯。」胡鳳玲抽回她的手。「不過我警告你,戚少軍,我慎重地警告你,如果你再以這種不在乎的態度對我,我遲早會受不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的脾氣也不小。」她瞪了他一眼,接著下車,並摔上車門。

  看著地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內,戚少軍歎了口氣,踩足油門,車子在幾秒內已不見蹤跡。

  ###

  戚少軍剛剛進門,戚母已經迫不及待由沙發上站起來,迎了上去。

  「來,到這邊坐下,媽有事問你。」愛娟拉著他坐回沙發上。「那個胡小姐

  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有段時間了吧!」戚少軍早料到母親要問的是這個;為人父母的似乎絲不會忘了操心兒女的交友及婚姻問題。

  「怎麼不早點帶回來給我們看看?」愛娟略帶責備地說。「我還一直擔心你會娶個外國媳婦回來,經常對著你爸爸愁眉苦臉、搖頭歎氣呢!」

  「她還不是我的老婆。」戚少軍揚揚嘴角。

  「都帶回家來了,不就是有那個意思嗎?」戚母笑了。「你也已經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你們有沒有討請過結婚的事?或者先讓你們訂婚——」

  「媽!目前我沒有打算跟任何人訂婚或結婚。」他站起來,明顯地表達了這個話題到此結束。「爸呢?怎麼不見他的人影﹖」

  「說是到隔壁和人家下盤棋。」戚母雖想繼續剛才的話題,但看看時間已不早了,急忙也站起來往廚房走。「我得去把剩下的兩盤青菜炒好,你也該去換件衣服、洗把臉,客人馬上就到了。」

  「自己人,何必這麼麻煩?」

  「這是禮貌嘛!你大姨一聽見你要回來的消息很是高興,直說她有好幾年沒見過你了,所以我就邀她和巧夢一道過來用餐。」

  戚少軍難得地揚起眉笑了。

  「那麼巧夢呢?她也希望見到我嗎?」

  「當然啦!」戚母拿起圍裙套在身上。「雖說多年不見會生疏點,但你們都是年輕人,一碰面就熟悉了嘛!何況你們小時候還那麼要好。」

  戚少軍輕哼了一聲,逕自走上樓梯。

  要他別有這種反應實在也難,回憶起和那個女魔頭相處的日子裡,他實在記不得他們什麼時候曾經要好過。1

  ###

  一向感情內斂的戚少軍也露出詫異的表情。

  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小魔頭嗎?褪盡挑釁的神情,她看起來簡直像天使一般善良單純。

  他眨眨眼,而她正笑著跟他母親說話,他們——客廳裡的五個人,正忙著問候寒暄,沒有人注意到站在樓梯口的他。

  他不急著下樓,倚在樓梯扶手邊,慢慢盯著樓下;但漸漸地,他發現自己的眼光最常集中在一個人身上那就是她。

  真是女大十八變啊!他想。俏麗的短髮、白暫的皮膚和細緻的五官,當他聽母親提起「表妹」這兩個字時,心中所預期的根本不包括這些。

  戚少軍明白自己很快就會成為他們談話的主題,於是緩緩走下樓梯,加入他們。他先給了姨媽一個美式的擁抱,然後轉身面對「表妹」。

  「你——巧夢嗎?」他露出淺淺的笑容問。

  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天使居然也向前給了他一個擁抱,然後再後退對他甜甜笑道:

  「你好,少軍表哥,好久不見了。」

  他楞住了——她這突兀的舉動及過分甜膩的笑使戚少軍頭皮發麻,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沿著脊椎神經直竄後腦門。不過他畢竟是戚少軍,很快就會回復了他一慣的淡然表情。

  「你好。」他說:「的確是好久不見,我幾乎要認不出你了。」

  「巧夢都大學畢業了,想想時間實在是過得很快啊!」巧夢的養母笑著說。

  「好了,大家到餐廳用餐吧!」戚冠毅一拍手。「愛娟忙了一個下午,飯菜涼了可就吃不出她的手藝了。」

  「愛娟很會做菜,我們這回是托了少軍的福才享受得到這種美味啊!」

  「大姊怎麼說這種話呢?你和巧夢就住在附近,喜歡吃我做的菜隨時可以過來嘛!」愛娟溫和地責備這。

  「我就是沒有烹飪的天賦,每天老是煮那幾道菜,吃都吃膩了。」

  「我是因為有興趣才學的。以前,還在教書的時候比較沒有時間忙這些,現在退休了,反而體會出研究食諳以及和鄰居交換做菜心得的樂趣。」愛娟領著一群人往餐廳走去。「大姊要是不嫌棄,可以過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反正才隔那麼幾條街嘛!我們家人口簡單,多了你和巧夢也比較熱鬧。」

  「我怎麼好意思每天帶著巧夢上你這兒來吃飯呃﹖偶爾一次還說得過去——」

  「你還跟我客氣什麼?只要你願意,我還希望你們能搬過來一塊兒住呢!」

  「哎呀!你別再說了,不然我可真要動心了……」

  戚少軍跟在巧夢後面往餐廳走,聽著母親和姨媽聊著過不過來一起吃飯的問題。但是,就在要進入餐廳之前,走在他前頭的巧夢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差點撞上她的戚少軍。

  天﹗戚少軍訝異地想,女人真這麼善變嗎?剛才還甜甜地抱住他打招呼呢!現在瞪著他的那雙眼睛裡可找不出一丁點友善的味道了!

  「你得阻止這件事。」那個曾一度被他稱之為天使的小魔鬼,以極冷淡的聲音對他說。

  戚少軍詫異的表情在剎那間恢復。

  「我該阻止什麼?」他揚揚嘴角問。

  「我不想每天上你家吃晚餐,更不想搬過來往。」她說,刻意壓低了聲音。「愛娟阿姨一直對我媽提這件事,我媽遲早會被說服的。」

  「你這麼討厭這裡?或者你不喜歡的是我父母?或者是我?」聽了她的話之後,他淡然問。

  「不是。」她搖頭。「愛娟阿姨和姨丈一直對我很好,我喜歡他們,也——也不是討厭你……」

  「是嗎?」他昂起眉。「你只在這個家待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而我記得那時候你並不喜歡這裡,不喜歡我爸媽和我。」

  「你不要胡說,我一直知道阿姨和姨丈對我很好。還有你,雖然你以前經常欺負我,我也不會討厭你。」

  「是你欺負我的時候比較多吧?」

  「你究竟會不會阻止這件事?」她稍稍提高了音量。「如果我媽帶著我搬過來,你就頭大了;真的,我絕對沒有說謊。」

  「你為什麼這麼說?姨媽一直很疼我……」

  「就是因為她太欣賞你,那才慘!」她轉頭看了看餐廳。「現在我沒時間跟你多說,你只要答應我,一定要反對我媽和我搬過來住,最好連晚餐也別經常過來打擾,就行了。」

  戚少軍訝異地蹙眉。

  「我怎麼能對我爸媽說這樣的話?沒有道理也沒有立場啊!」

  「你聽我的,就絕不會後悔。」

  「我依自己的意思做事也很少後悔過。」他回道。

  「喂!我是為你好才警告你的,你怎麼不知好歹啊?」葉巧夢氣極地跳腳。

  「你不說出原因,我又如何感激你的好意?」這時,餐廳傳來喊他們兩人吃飯的聲音,戚少軍聳聳肩。「進去吧!否則他們要出來看個究竟了。」

  「你真的要反對阿姨的提議,」葉巧夢略顯焦躁地再次強調。「我會告訴你原因的,好不好?找個機會我再詳細跟你解釋。」

  「算了,我想根本沒有什麼原因,說穿了不就是你不願意我和我家人干涉你的生活自由?」戚少軍對她微微一笑。「其實你大可以放心,我父母絕對不會罔顧你的意願逼迫你搬過來的;但是,如果你真的搬過來了,你會發現他們非常開明,絕對不會左右你的人生。」

  說完,他看了她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閃過她,先行走進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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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2 11:47:05
第二章

  他倒是徹徹底底變了個樣,喜歡機器人的小男孩一下子變成了吉田榮作;今天見面時,還真令她嚇了一跳。不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自傲不可一世的討厭基因終究還留在他身上,即使喝了這麼多年的洋墨水也抹滅不去。

  葉巧夢躺在床上,想著今晚的種種。愛娟阿姨拚命往她的盤子裡挾菜,她陪著笑臉卻吃不了多少;不知道為什麼,一提到要搬到那個佔有她一部分的兒時回憶的地方,就令她百般不安。

  她喜歡愛娟阿姨和姨丈,真的,尤其她永遠不會忘記他們扭轉了她的命運,帶給她多麼不同的人生。小時候的她說有多壞就有多壞,真不懂那個年紀的小孩為何沉迷只為搗蛋而搗蛋,彷彿看見人們因此而蹙眉、憤怒是一種樂趣。

  小小的她就隱隱知道叛逆的意義。這樣的舉動雖會惹人討厭,惹人生氣,卻也引來注意。而她需要人家注意她,可惜少有人明白;除了孤兒院的楊奶奶以及帶她回家,並耐心對待、疼惜她的愛娟阿姨和姨丈例外。

  當然她現在的媽媽也很愛她,但,真正讓她明白自己不該再做個小討厭的是愛娟阿姨和她那個臉上始終帶著笑容的先生。他們一次又一次的包容她的調皮搗蛋,為此還經常向人低頭、陪笑臉、說抱歉,可是他們從不苛責她,總是帶給她自親生父母去世後便不敢奢求的溫暖。

  也許是因為這樣,現在的她再見到他們時,心中總蕩漾著一種難以剖析的羞怯情節,再加上母親那個可笑的企圖,她真的駭怕搬過去戚家長住。

  她那個「歸國表哥」也該擔心的!她期望他能和她站在同一陣線,兩人各在一方反對共住。結果呢?他卻不知死活斷然拒絕了她善意的提議,明顯是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歎口氣,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包裝精緻的小盒子——跟他單獨談談吧!把理由告訴他,到時候他就會對她感激涕零,對她連聲稱謝了。

  只遲疑了兩秒鐘,她翻身拿起床邊的無線電話,撥了戚家的電話號碼,祈禱接電話的是戚少軍本人。

  ###

  由於時差尚未調適過來,戚少軍躺在床上,翻著父親公司的一些資料,雖感到疲倦,卻仍未有睡意。

  電話鈴響,他習慣性地對著話筒說了一串英文,直到對方也毫不猶豫地以同樣的語言回答他,他才聽出對方是胡鳳玲,於是放下手邊的資料笑著說:

  「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啊﹖搭了好幾個小時的飛機,難道不累?」

  「累是很累,不曉得為什麼就是睡不著,也許是還不習慣吧!」話筒另一頭傳來打哈欠的聲音。「對了,你還沒有跟我道歉呢!先說對不起,我們再談。」

  「我做錯了什麼﹖需要向你道歉?」戚少軍問。

  「今天你送我回家時態度不好,事後又沒有打電話來。」胡鳳玲理所當然道。

  戚少軍又抓過資料來看,一邊對著話筒說:

  「態度不好的是你,Catherine ,如果真有人需要道歉,我不以為那個人是我。」

  一陣沉默過後,胡鳳玲幽幽的聲音才傳來。

  「你就不能多讓我一點、多寵我一些嗎?就算錯的人真的是我,女孩子難道不能藉故跟男朋友撤撒嬌、發點小脾氣嗎?我希望能從你身上感受到溫柔的呵護,為什麼你就不能給我?」

  「也許是你要的,而我都沒有吧!」戚少軍閉上眼睛,歎了口氣。「我們又要為這個問題起爭執了嗎?剛回到台灣,你我都有許多事情要忙,我想你還是先休息吧!等我們都恢復了體力,穩定了情緒之後再談好嗎?」

  「你又不耐煩了,每次只要我們之間意見相左,你就想結束談話。」

  「這種無意義的談話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戚少軍揉揉太陽穴,感覺疲憊不已。

  「無意義?」胡鳳玲提高了音量。「我在向你反應我的感覺,而你的回答居然是這樣?」

  「那麼你要我怎麼做?你要我在電話裡和你爭論到天亮?」戚少軍又歎氣。「我們都累了,Catherine ,現在談什麼都缺乏耐性和體力。聽我的話先去休息,明天我再打電話給你好嗎?」

  又一陣寂然,然後電話便切斷了。戚少軍也放回話筒,並沒有太在意她的無禮舉止。這種事在他們之間發生過不下十次;打從他在美國認識她到現在,她的驕縱任性時時可見,他也早已習以為常。

  胡鳳玲是個富家千金,濃厚的大小姐脾氣早在他意料之中;他在忍耐,也在調適,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會這麼做?也許他真的是喜歡她的,否則以他的個性怎麼會對她一再遷就?

  站起來伸展一下四肢,他打算休息了,就算一時半刻無法睡著,那麼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也可以達到休息的目的。他真的累了,尤其在接了胡鳳玲的電話之後。

  結果,才要往浴室走去準備梳洗時,電話鈴又響起來了。他蹙眉瞪著電話,遲疑著該不該接?接了,怕是胡鳳玲,又要說個沒完;不接,又怕會吵醒已經就寢的父母。

  猶豫了幾秒,他還是拿起了話筒,而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卻比胡鳳玲更讓他詫異吃驚。

  小惡魔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

  「你究竟在跟誰聊天?我撥了十幾次都接不通。」葉巧夢一聽是他的聲音,劈頭就問。

  「是你?你這麼晚打電話來是——」

  「我決定打電話的時候沒這麼晚,是你家的電話一直占線。」

  戚少軍歎氣。

  「你要我道歉是吧?因為我在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恰好」在跟別人聊天。」

  「我也需要睡覺的,表哥,為了你,我已經犧牲了半個小時的睡眠時間了!」

  「我沒要你打電話來。」他沉了聲音。

  「知道我打電話的動機以後,你就不會這麼說了。」她理直氣壯道。

  戚少軍又坐回椅子上。

  「既然是這麼嚴重的事,你何不說明白一點?老實說,我也是需要睡眠的正常人。」

  「咦?你現在是指控我耽誤你的睡眠時間了?」

  戚少軍閉上眼睛,往牆壁一靠。

  「你說吧!直接說出你打電話來的目的好嗎?」甜美的笑容,親切的擁抱,全是在做夢!

  「那好,我就直接說了。明天中午你來接我,我們一起吃飯,到時候再詳談。」巧夢乾脆地說。

  「一起吃飯?」戚少軍不知道自己還要驚訝幾回,她的每一句話幾乎都暗藏玄機,根本讓你無從猜測起她真正的意圖所在。

  「不是我貪吃,只是事情要說清楚得費點時間,而現在你我都想撲向床鋪睡覺了不是嗎?」巧夢又接若說:「你不能拒絕我,真的!」

  「哦?」

  「你有個東西在我這裡,你不來的話,它就會變成我的了。」

  「我有東西在你那裡?」戚少軍思索著,隨即瞭解地說:「原來是你,你拿走了我放在上衣口袋裡的東西?」他想起那個擁抱,忽然間一切都清楚了。「你真是寶刀未老。」

  「謝謝!」她說,對他話話中的嘲諷絲毫不以為意。「其實我沒有惡意的,現在我不隨便拿人家的東西了,我媽會罵,愛娟阿姨也會不高興。」

  「你還是「隨便」拿了我的東西啊!」

  「只是以防萬一,我必須手握王牌,以確定你會來見我,和我好好談一談。」

  一陣沉默後,戚少軍才開口。

  「雖然我實在想不出你有什麼事非得跟我談,不過我會去見你,你說個時間地點吧!」

  「還是有籌碼,勝算比較多,」巧夢說,聲音聽得出是在笑。「這東西包裝得很精美,是要送給女朋友的吧?你老是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看不出來——」她曖昧地吃吃笑,然後說出時間地點。「怎麼樣?可不可以?」

  「我會準時到。」戚少軍回答。

  「你要帶錢喔!我正在失業中。」

  「你放心,我沒有讓女人付錢的習慣。」

  「這樣很好。」她甜甜道,「喀嚓」一聲掛了電話;而這頭的戚少軍愣愣的看了手中的話筒一眼,幾乎是以無比準確的角度將之摔回話機上。

  ###

  戚少軍近中午才被鬧鐘叫醒,睡意向濃的他忽然想起和小惡魔有個午餐約會,只好歎口氣起床梳洗。

  「要出去啊?兒子。」正在看雜誌的愛娟見他下樓時抬頭問。

  他打了個哈欠點點頭。

  「和胡小姐有的會嗎?」愛娟放下手中的雜誌。「我跟你爸原本想讓你打個電話問一問,方便的話一起過去拜訪胡先生和胡太太。」

  「沒有這個必要。」他開冰箱拿了罐咖啡,拉開拉環喝了一大口,感覺整個人有精神多了。

  愛娟責備地看了他一眼。

  「怎麼說這種話?於情於理我們都該主動打聲招呼,免得讓人家說我們沒有禮貌嘛!」

  「過些時候再說吧!不急於一時。」戚少軍將咖啡空罐往垃圾桶一扔。「我該走了。爸呢?會回來和你一起吃午飯嗎?」

  「你一回來,他就把公司全交給了你,像個沒事人似的,不是下棋就是釣魚,悠閒得很。」戚母笑著搖頭。

  「爸喜歡就好。倒是你,媽!你也應該做些自己想做卻未做的事,比方說讓爸陪你去哪兒玩玩。」

  「一想起要搭車、搭飛機,我就怕了,何況現在我最想做的就是替你辦好終身大事。」

  戚少軍苦笑著揮揮手,往大門走去,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什麼。

  「替我向胡小姐問好啊!」愛娟又拿起雜誌繼續看。

  「和我有約的不是她。」戚少軍走出家門。

  ###

  時直初秋,雖是正午,陽光已不似夏天那般強烈。由於約定的地方就在他家附近,戚少軍徒步慢慢走向離這個別墅區不遠的一家西餐廳。

  看看表,他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一分鐘;卻在沒進門時已看見小惡魔坐在窗邊朝他招手,面前還擺著一杯大而漂亮的花式冰淇淋。

  戚少軍推門而入,不理會服務生的招呼聲及其它客人對他投來的戀慕眼光,逕自走到葉巧夢對面坐下。

  「你不怕我爽約不來了?」他看著那客特大號的冰淇淋問。

  「你這不是來了嗎?」葉巧夢嚥下口中的東西。「你要拿來獻慇勤的禮物在我這兒,為了它,我想你不會介意我在吃正餐之前先吃客甜點吧?」

  「還沒吃飯就吃冰,不怕鬧肚子?」

  「誰叫你不早點來?我餓了,又不好意思先用餐,只好先吃冰填填肚子啊!」

  「我說了會準時到,是你來早了。」戚少軍淡然道。

  「你倒真沉得住氣。」她酸酸地說。

  「何必急﹖」他舉手招來服務生。「你為了見我是想盡辦法、用盡心思,該急的人應該是你才對。不過你也還真是急,難道一大早就到這兒來等我了?」

  「喂!你——」

  「對表哥可以這麼大呼小叫的嗎?」戚少軍將服務生拿過來的菜單遞給她。「想吃什麼就點吧!把冰淇淋先擱一邊,我可不想待會兒背個病人走在大街上。」

  「冰怎麼能先擱著?融化了就不能吃了,那就可惜了。」

  「融化了可以再點。」他拍拍菜單,不容反駁地命令道:「想吃什麼快說,我也餓了。」

  ###

  「你目前沒有工作?」沙拉和濃湯等開胃菜上桌後,戚少軍終於找了個話題開口。

  之前他不可一世的態度惹惱了葉巧夢,她一氣之下點了店裡最貴的海陸特餐,此刻正心滿意足地剝著大蒜麵包沾著海鮮濃湯吃。

  「說到這個,你得搞清楚了。」她鼓著腮幫子,口齒不清地口答他。「我是不高興做,可不是能力差被炒了魷魚,你少用那種鄙夷的眼光看我。」

  戚少軍根本沒有用任何異樣的眼光看她,不過他也懶得解釋,這個女人說話不是誇張就是渲染,漸漸的他已經習慣了。

  見他不吭一聲,葉巧夢反倒抬頭問:

  「你不問我做的是什麼工作嗎?」

  「是什麼?台灣三隻手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戚少軍拿了塊麵包往嘴裡送。

  「喂!你這個人說話怎麼這麼刻薄?我已經不偷別人的東西了,至少不是為了個人利益——」

  「只是開開玩笑。」

  「喲!你也懂得什麼叫「玩笑」啊?我以為你根本是不玩不笑的。」巧夢狠狠瞪他,然後繼續進攻眼前的食物。

  「我也是一個普通人。」他說,接著才隨口問:「你做的是哪一行?又為什麼辭職?」

  本來不想理他的,但一頓飯吃下來什麼都不說還真難捱,於是等服務生放下餐盤、離開後,便迫不及待開口說:

  「說出來會嚇若你了。我原來在一家唱片公司做事,每天看見的都是些大明星吶!」

  「唱片公司?你是歌星?」戚少軍訝異地抬頭。

  「我這副樣子能當歌星才怪呢!而且我也不想成天扯著嗓子唱歌來取悅歌迷,會去那兒工作只是湊巧。那時候剛畢業,不知道自己喜歡做什麼,有一次恰巧經過那裡,他們又剛好要用人,於是就待下來了。」她聳聳肩。

  「都做些什麼工作?」

  「什麼都做。泡茶、倒垃圾,偶爾安排歌星的宣傳,替他們廣辟上節目標機會,拉拉雜雜一大堆,很像打雜的小妹。」

  「你好歹也是大專畢業,怎麼甘心這麼任人使喚﹖」戚少軍問。

  「騎驢我馬嘛!」巧夢切了塊明蝦往嘴裡塞。「不過那兒挺有趣的,步調緊湊,同事又都很好相處,接觸之梭我發覺自己還挺喜歡那環境。」

  「那何必辭職?」

  「還不都是因為楚剛,他沒事死纏著我,我差點命都沒了,能不辭職嗎?」

  「楚剛?」

  「嚇了一跳是嗎?」巧夢禁不住有點得意。「你很訝異那麼知名的歌手會看上我這種模樣的女人?不過這是真的,我就是因為他才不得不辭職,真是倒霉極了!」

  她誇張地歎了口氣,低頭繼續解決食物。一陣沈默之後,戚少軍開口了。

  「楚剛是誰?」他問。

  葉巧夢幾乎跌下椅子,而儘管她及時穩住身子,依然免不了被嘴裡的東西給嗆得直咳嗽。

  這個人活著做什麼?不過三十歲上下,居然對目前紅透港台半邊天的偶像人物亳無概念,任誰聽了都會嚇一跳的。

  繼而巧夢想起他剛從美國回來,幾年的留學生涯應該就是他如此缺乏「常識」的主要原因了。這就是了,他不在園內,又潛心鑽研學問,自然對台灣近來的流行時尚缺乏瞭解。

  「你真沒聽過楚剛這號人物?」她懷疑地問。

  「他是現任總統?」戚少軍扯扯嘴角,帶著一絲不屑的味道。

  「真幽默。」巧夢給他一個白眼。「他是一個歌星、一個演員,不僅歌聲迷人動聽,演技也是一流的。你隨便在馬路上抓個人問問,不論男女老少,我敢說,沒有一個沒聽過楚剛這號人物。」

  「哦?」戚少軍聳聳眉毛。

  「真的!他幾乎是目前港台每一個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對他的追求避之唯恐不及?」戚少軍問,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巧夢歎氣。

  「偶像就是要遠遠地欣賞,接受歌迷、影迷的瘋狂尖叫和流口水,這樣才叫偶像嘛!他怎麼能來追求我?」

  「流口水?」戚少軍蹙眉。

  「拜託,這只是一個形容詞啦!你究竟是離家幾百年了?」巧夢招手喚來服務生,又自動點了一客特大號的綜合冰淇淋。「我當然也和台灣所有的女孩一樣,深深仰慕著他出眾的外表和迷人的風采,但是那——那應該不是愛,我只想看著他,而不要他死命纏著我。你知道嗎?他這麼做簡直毀了我對他的一切幻想,還害我差點被那些善妒的歌迷、影迷給殺死。」

  「你是說你一直對他抱持幻想,而當他真的向你靠近時,你卻退縮了?」戚少軍問。

  「也許有距離才有美感,當他開始表示出對我的好感,我又漸漸瞭解他的日常生活和一般男人沒什麼兩樣時,我對他再也無法產生任何綺念。」她滿足地嚥下一口冰淇淋。「現實和夢幻真的相差太大了。楚剛,多酷的名字,你一定無法想像他的真名有多土!他身份證上登記的名字是毛建國,你說,對這樣的一個名字我能有多少尖叫、流口水的興致﹖」

  「毛建國?」戚少軍再次蹙眉。

  「是啊!夠八股、夠老土了吧?」巧夢忽然揮揮手。「哎呀!我約你來可不是為了解說我失業的原因;你看,東西都吃完了,我們卻還沒進入正題。別說那個大歌星的事了,你一定追不及待想拿回你的東西,好走人——」

  「你高興說什麼都可以,我不急。」他回答。

  「還是該說正題了。」巧夢換上一副正經八百的表情。「少軍表哥,聽我的話,無論如何你絕對不能同意讓我和我媽搬進你家,否則我們就會陷入一個陷阱裡,很難逃脫了。」

  戚少軍喝了口飲料以壓抑自己微升的不耐。

  「我說過了,你不願意搬到我家,可以直接告訴姨媽或是我父母,何必一定要我開口反對?」他一字一句慢慢的說,終於沒有讓不耐的情緒表露得太過明顯。

  「我當然對我媽表示過我的意思,但她不聽啊!」巧夢感覺得出對面這個男人不耐煩了,雖然他依然而無表情。「你能不能耐心點聽我說?我想告訴你的事不僅關係到我,對你也有原子彈般的殺傷力,你知不知道?」

  「你得說出原委,我才知道。」戚少軍提醒她。

  「我這不是要說了嗎?」她推開冰淇淋,傾身向前。「我不能住到你家去的原因是不想中了我媽的圈套。」

  「你在胡說什麼?姨媽會對你設計什麼圈套?」

  「不是對我,是對「我們」。」

  「我們?」戚少軍不解地揚起眉——她就不能一次說個清楚嗎?非得這麼吊人胃口。

  巧夢點點頭。

  「就是我們,我和你。」

  「我們究竟怎麼了?」戚少軍期盼自己能再多點耐心;因為他發現和這個女人說話需要招集所有的自制力。

  巧夢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開始解釋。

  「我媽,也就是你的姨媽,她看你就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打從半年前得知你將回國幫姨丈管理事業起,她就興匆匆的在我耳邊叨念著你有多好、多優秀,你是人中之龍、天之驕子,要我好好把握,別讓其它女人給搶走了。我說到這兒你明白了沒?我媽沒有兒子,只收養了我這個沒什麼用處的女兒,現在她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能努力、不計一切代價捕獲你,好讓你成為她的「半子」,以彌補她的遺憾。」

  「姨媽她——」戚少軍果然滿臉詫異;心中盤算著,這次到底是他回國至今受到第幾次的驚嚇?

  「她在替你、我牽紅線。」巧夢一言以蔽之。

  楞了楞,戚少軍靠回椅背上。

  「這——不會吧?」

  「就是會!難道你以為我閒來沒事編這種故事來跟你玩的?」巧夢盯著他。「現在知道我不想搬過去你家的原因了吧?我喜歡愛娟阿姨,也喜歡姨丈,但是真住在一起會有很多麻煩,一個處理不好,訊不定還會影響兩家之間的感情,所以我才為難。」

  沈默半晌,戚少軍歎了口氣這:

  「真沒有想到是這麼一回事。」

  「頭大了吧?還敢不知死活要我們搬過去?」看了他一眼,巧夢繼續埋頭吃她的冰淇淋。

  見她對食物始終有很大的興致,戚少軍嘴角不禁略往上揚。她變了,但依然特殊,而且不再有尖銳的稜角,一舉一動皆散發著自然的率性。

  「就算姨媽有意思將你和我配成一對,應該也不至於枉顧我們的意願,強迫我們吧?我們各自回家把話說清楚,不就好了?」他隨後說。

  滿口是冰淇淋的巧夢抬頭含餬口答:

  「我早跟我媽親得一清二楚了,但因為我目前沒有男朋友,我媽始終不死心。不過還好,你有女朋友了不是嗎?就由你去跟阿姨和姨丈說個明白,然後讓阿姨不經意在我媽面前提一下,這樣問題應該可以解決,我媽也不會老打著歪主意了。」

  這辦法戚少軍不喜歡,向父母提這件事,不就承認了他和胡鳳玲之間已到了令他們「眉開眼笑」的階段?但是他也討厭人家作煤牽紅線,偏偏那人又是自己的長輩,罵不得也吼不得;所以,除了照小惡魔說的去做,還有其它溫和的方法嗎?

  就在他沉思的過程中,一大杯的冰淇淋又被巧夢解決了。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開口道:

  「這下子我可以鬆口氣了,你沒回國前都是我一個人在操心這個問題。就這樣了,你回去把女朋友的事跟阿姨強調一下,別忘了要她也在我媽面前提一提,事情就可以解決了。」她忽然想起什麼,由手提袋裡拿出那個包裝精美的小禮盒遠給他。「這個還給你。如果知道你這麼爽快就答應赴約,我就沒必要從你口袋裡拿走這個了。對不起啊!表哥,我沒惡意,你知道的!」

  戚少軍回過神來,看見她手上的東西之後露出淺笑。

  「這東西我不拿了。」他說。

  「啊——」巧夢睜大了眼。「不拿走?但是你女朋友——這是你買來送給她的,不是嗎?」

  戚少軍搖頭。

  「那是給你的。」

  「我——給我?」她的嘴巴張得跟眼睛一樣圓。

  「當我媽告訴我,你和姨媽要過來吃飯後,我就從帶回來的東西裡挑了兩件東西,打算當作禮物送給你們。」戚少軍嘴角帶著笑,站起來拿過帳單。「所以了,本來就是你的東西,你又何必等不及要先拿走呢﹖」他朝櫃檯走去,巧夢還在原處眨著眼睛弄不清楚狀況。

  「對了,至於要給姨媽的禮物,我再找機會親自交給她。」他付了帳,回頭拋下這麼句話便推門離去,留下巧夢一個人乾瞪著手中的小盒子發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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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2 11:47:38
第三章

  就要到家門口了,戚少軍卻在隔壁的華宅前停了下來;經過一番猶豫之後,他伸手接了門鈴。

  來開門的是個中年婦人,即使她的頭髮斑白了許多,那慈愛的面容依然是他所熟悉的。小時候他經常往這兒跑,而她幾乎是把他當兒子一般疼愛。

  如今婦人看著他,眼神卻帶點茫然。

  「你是——請問你找哪位?」

  戚少軍露出笑容。

  「是我,伯母,我是阿軍。」

  「阿軍?」婦人的臉上漸漸出現驚訝和喜悅。「你是隔壁那個——你從美國回來了?」

  他微笑點頭。

  「昨天到家。」

  「還回美國嗎?」婦人拉著他進屋裡,邊問道。

  「不了,打算留在台灣幫父親的忙。」他回答。

  「太好了,你爸媽一定很高興吧?你不在的這些年,他們都很想念你,嘴裡雖然不說,但我們這些老鄰居都感覺得到。」

  婦人讓他在沙發上坐下,然後忙著替他倒茶、端點心。

  「不用麻煩了,伯母。」戚少軍起身阻止。「我只是過來看看您和伯父,跟您打聲招呼。」

  「你伯父因為有人邀他到學校做個演請,所以到南部去了。」婦人端了茶給他,笑著說:「不過你來得還真巧,那個不肖子昨天剛好回來,說是他父親不在,回家來陪我。」

  「他在?」戚少軍頗覺驚喜,原本他只想來此探查他的下落的,沒想到竟可以碰到他本人。

  「所以我說巧得很,也許是你們有緣吧!你坐一下,我上去叫他。」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找他吧!我想看看他嚇一跳的表情。」

  於是戚少軍爬上樓梯,並在那扇熟悉的房門前停了下來。他感覺興奮,還有其它難以描述的情緒充塞在他的胸間。好幾年不見了,這個拒絕聯考的小子現在是什麼模樣?是否還是那麼叛逆狂傲?

  他正要敲門,門卻倏地被拉開了。兩張臉、四個眼睛相對著,一樣驚愕,一樣說不出半句話來。

  先恢復過來的是門外的戚少軍,他畢竟比門內的人多了分心理準備,因此嘴巴也沒張那麼大。

  「怎麼?見了我這麼駭怕,是不是房間裡藏了女人啊?」戚少軍淺笑著說。

  「你——戚少軍?」門內的人半信半疑地問。

  「就是我。」

  詫異的表情立刻化為大大的笑容,兩個大男人剎那間已抱在一起。

  「你這傢伙,何時回來的?還回不回去?」

  「昨天,而且不打算走了。」

  「哦?那麼你現在已經是戚博士了?真是想不到,以前你的成績也不是特別的好嘛!」

  「我才嚇了一跳呢!」戚少軍懶懶地對好友笑著。「誰又想得到那個每逢音樂課就逃課的傢伙,如今居然是港台最具知名度的大明星呢?毛建國啊毛建國,看看現在的你,實在很難把你跟那個愛吃巧克力的小毛聯想在一起啊!」話畢,他得到好友一個白眼,兩個人再次緊緊擁抱並爆發出一陣笑聲。

  ###

  「葉巧夢?」藝名楚剛的毛建國再次驚愕地睜大眼睛。「她——你什麼時候跑出這麼個表妹?我怎麼從沒聽說過?」

  戚少軍喝著伯母端上來的茶,淡然笑道:

  「我根少提到她,因為我們沒有血緣關係。還記得我們小學三年級時,忽然到我家來的那個小孤兒嗎?她把青蛙放進你的短褲裡,撕破你的圖畫作業,還偷光了你儲蓄多年的紙牌,並將它們丟在水溝裡。」

  「她是我幼小心靈裡的噩夢,哪忘得掉?」毛建國濃濃的眉毛高高聳起。「我是在問你葉巧夢的事,你忽然提起那個小惡魔幹什麼?」

  「小惡魔就是葉巧夢。」

  毛建國的表情太精彩了,戚少軍忍不往低頭微笑。如果他在演戲時也能這麼逼真,就不難想像他何以能成為天王巨星了。

  「別開這種玩笑。」毛建國終於開口,責備地看了戚少軍一眼。

  「我從來都沒有開玩笑的興致。」

  「啊——」

  「葉巧夢就是你的兒時噩夢,如假包換。」

  「我的天!」毛建國喃喃道:「怎麼會不可能——實在不像——」

  「你有點語無倫次了,小毛。」戚少軍笑著提醒他。

  「這真是一個嚴重的打擊!」

  「怎麼?不再喜歡她了?」

  「當然不是。」毛建國苦笑。「只是需要點時間來消化這個消息。」

  「為什麼喜歡她?她並不是更漂亮,又缺乏女性該有的溫柔可人的氣質。」雖然苛刻了些,戚少軍還是說出他的疑惑。

  「溫柔可人的美麗女子我見多了。如果你多花點時間去瞭解她們,你會發現溫柔可以假裝,美麗也會在粉妝卸去後消失,所以這些都不能吸引我。」

  「巧夢有什麼吸引你的特質?」

  毛建國聳聳肩。

  「我也說不上來,也許是她和一般女孩子差異太大吧,她很率性,很自然,又很——很有個性,我覺得和她在一起很快樂。」

  「這樣算是受嗎?」戚少軍問。

  「不是嗎?我從未對任何人產生過這種感覺啊!」毛建國蹙眉反問。

  戚少軍微笑,頓了一下接著說:

  「她告訴我,她是因為你才辭掉了工作。」

  毛建國聞言歎了口氣。

  「這件事讓我情緒低落了好久。我曾經也在她眼裡看見她對我的欣賞和戀慕,但,等我下定決心追求她時,她卻卯盡全力躲著我,我實在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

  「女人心,海底針。」戚少軍只能這麼回答。

  毛建國忽然傾身向前,興奮地說:

  「對了,你可以幫我嘛!既然她喊你一聲表哥,你總能佔點方便替我拉拉紅線。」

  「我馬上就要到公司上班了,有沒有機會再碰見她都不知道。」戚少軍調侃道:「你現在是家喻戶曉的超級偶像,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執著於小惡魔?」

  「幫不幫忙一句話——」毛建國誇張地瞇起眼睛。

  戚少軍忍不住笑了。

  「我只能說盡力而為。其實我很納悶,何以巧夢不知道你就住我家隔壁,我爸媽難道不曾告訴過她?」

  「我高中畢業就搬出去了,踏入演藝界之後又很少有機會回來,不要說是巧夢,也許你爸媽都沒注意到老在電視上晃來晃去的那個人就是我。」毛建國淡然道。

  「那至少伯父、伯母也會提起啊!」

  「哈!我爸到現在都還在以我的職業為恥,又怎麼會准許我媽到處去說呢?」他在笑,但笑聲裡有著苦澀。

  「伯父是個教授,思想難免保守點,我想他並不是真的輕視你的工作。尤其現在你熬出頭了,他一定也很以你為榮。」戚少軍瞭解地安慰道。

  「我才不敢奢望呢!反正我這個聯考失敗的小子早已把他那個教授的臉給丟光了。」毛建國伸伸他那雙令人羨慕的長腿。「算了,不鼓這個,好不容易趁空檔回來陪陪我媽,何必自尋煩惱?」

  戚少軍拍拍他的肩,他則給了他一個足以媲美李查基爾的笑容。

  「喂,想不想進軍演藝界?阿軍。」毛建國忽然半認真地說:「以你的條件,一旦踏入這一行,也許會成為我強力的對手呢!」

  ###

  趴在床上,手拎著一對珍珠耳環看了又看,葉巧夢一隻濃眉是越聳越高。

  給她的?

  這麼細緻高雅的一對飾品是特地為她挑的?

  就算她那個甫自美國歸來的「表哥」在未見過她之前就選定了這個禮物,見過她之後也應該發現這不適合她呀!為什麼不乾脆拿回去?

  她百思不解,越想越覺得心亂,於是將耳環放回盒子裡,並蓋上盒蓋,索性不再看它。

  眼不見,心仍不靜,她依然想著那一對漂亮的耳飾,它好精緻,好特別。巧夢翻身拿過小鏡子,從鏡子裡端詳著自己的耳朵,左邊看了看,再看右邊,右邊看過了再口來看左邊——

  其實她的耳朵也挺好看的,耳垂又回又可愛,如果去穿個耳洞——

  這個想法嚇了她一跳!一向最看不起那些視外表為第二生命的女人,這會兒,自己居然也愛漂亮起來了。這怎麼成?就算她的人生毫無大志,也不想如此膚淺。

  拉拉耳垂,巧夢打消了穿耳洞的念頭。就讓那個見面禮成為一件純欣賞的藝術品吧!「少軍表哥」絕對不會在意的。

  巧夢拉開抽屜將那個小盒子放進去,倒回床上準備看她的少女漫畫。此時有人敲了她的房門,不待她回答,養母的臉已經出現在眼前了。

  「媽!我還沒說請進呢!」她坐起來埋怨道。

  「我怕你睡著了,推門看一看而已。」略顯福態的葉母走到她床邊坐下。「沒事的話下樓和媽媽聊聊天嘛!幹嘛老躲在房裡看這些小孩子看的書?」她笑著說。

  「聊聊?你怎麼聊還不都是那回事,我怕了!」巧夢嘟嘴蹙眉,一副不開心的模樣。

  「媽是為了你好,你怎麼老是這麼不耐煩?」葉母輕聲責備,隨即拉住她的手。「你也見過你少軍表哥了,他是留美博士,又生得一副瀟灑出眾的模樣,哪個女孩子看了都會動心,媽實在想不通你為什麼這麼排斥。」

  「我沒有不耐煩,也不是排斥,只是你太熱中了。」葉巧夢歎氣。「媽!少軍表哥的確是很出色,可是感情這種事不是光憑外表就能決定的,還有很多你沒有考慮到的重要因素。」

  「如果你肯試試看,什麼因素都可以慢慢化解啊!」葉母不死心。她一直羨慕妹妹有這麼個兒子;雖說收養了巧夢也算圓了她人生的一個夢,但,能替她找個如意郎君更能讓她此生了無遺憾。

  即使不是親生,這個孩子畢竟陪伴她度過了無數個寂寞的日子,她們之間的感情絕對和其它母女一般深濃。

  「也許表哥早已經有要好的女朋友了,這一點你有沒有想過?」不願母親對她和戚少軍之間的事繼續拖持希望,巧夢終於說出了重點。

  果然,葉母聞言楞住了。

  「女朋友?你——你是說阿軍他在美國——」

  「以他這麼優異的條件,沒有幾個紅粉知己才奇怪呢!」巧夢說。

  「阿軍他——他真有女朋友了?這是真的嗎?你從哪裡聽來的?」葉母焦慮地問。阿軍已經有對象了,這是她一直不曾設想過的意外。

  「我只是猜測啦!但是一定八、九不離十。」她當然不會透露自己和戚少軍吃過飯,那只會引來更多煩人的問題。「你也說過他各方面的條件都是一流的,那些金髮藍眼睛的外國女人又不是瞎了眼,怎麼會看不見他的好?」

  「啊——」

  「所以我說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媽!」

  葉母垂頭喪氣,失望之情難以掩飾。

  怎麼會這樣?如果阿軍真有了女朋友,那麼,她策劃了這麼多年的一樁美事豈不是要落空了?

  這對她而言真是個嚴重的打擊,就像失去了人生的目標一般令她感覺無比沮喪,她不禁長長歎了口氣。

  「放棄吧!媽,我還年輕,又不一定就嫁不出去,你幹嘛為了我的終身大事這麼煩惱?」看見母親如此失意,巧夢安慰著對她說。

  「我不會死心的!」葉母悶悶道:「就這麼算了的話,豈不要嘔死我了嗎?」

  「媽!」巧夢無奈地喊。

  葉母站起來揮撣手。

  「好了!好了!你看你的書,我要下樓休息去了。都是你!忽然丟了這麼個消息給我,害得我開始頭痛。」

  「你還好吧?媽。」

  「等我問出這事是真是假才能回答你。」葉母扔下話,便離開房間。

  巧夢看了被母親關上的房門一眼,也歎口氣繼續埋首漫畫中。

  ###

  戚少軍一進家門,愛娟就興匆匆地跑過來對他說:

  「哎呀!你怎麼到現在才回來?你出去後不久,胡小姐就打電話來了呀,來,快點,你趕緊回個電話給人家;媽本來以為你吃過午飯就會回來的,瞧瞧你,現在都快到吃晚餐的時間了。」

  「我到隔壁找小毛聊天。」他回答。

  「小毛?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怎麼?他現在好不好?在做什麼?」

  居然是真的,他母親對毛建國已成為巨星的事一點都不知情。

  戚少軍笑笑。「他從事——呃——大眾傳播那方面的工作,似乎做得不錯。」

  「那不錯嘛!毛太太也真是的,建國做的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工作,何必每回我一問起,就一副吞吞吐吐、有難言之隱的模樣?」愛娟說著又拉他到電話旁。「快點回電話給胡小姐,她一定等得不耐煩了。」

  「媽!」戚少軍好笑地看著母親。「她有事會再打過來,你急什麼?」

  「你本來就該回電話給人家的,如果她是約你晚上一起吃飯的話,那你動作快點還來得及。」愛娟把話筒拿給他。

  戚少軍將話筒放了回去。

  「晚上我想在家裡吃媽做的飯菜。」他說。

  「往後的每一天,你都能吃到媽做的菜。」愛娟忽然想起更好的主意。「不如你的胡小姐過來一塊吃飯,我和你爸都想多瞭解她一些——」

  「爸呢?」戚少軍打斷母親的話。「我打算明天就到公司去,有些事想先跟他討論一下。」

  「他在洗澡。」愛娟蹙眉。「你才剛回來,何必急著到公司去?一接手了公司的事,你就要開始忙了,那萬一冷落了胡小姐,可怎麼好意思?」

  「沒什麼冷落不冷落的,她應該知道我回台灣就是為了幫爸的忙。」

  兒子臉上執意的表情和他父親幾乎一模一樣,愛娟明白自己是說不動他了。不過雖是如此,她依然不死心地問:

  「真不給人家回電話?」

  「吃過飯以後再說吧!」他想,他會打的,昨晚他似乎曾答應過要與她聯絡。

  愛娟略顯失望,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那麼你去洗個臉,我去把湯熱一熱,等你爸從浴室出來就可以開飯了。」

  戚少軍回到自己己的房間,遲疑了一會,還是拿起話筒撥了胡鳳玲家的電話號碼。他想,現在打跟待會兒打都一樣要打,反正現在有空,就現在打吧!

  接電話的應該就是胡家千金,因為她一聽見他的聲音就「喀嚓」一聲把電話掛了;明顯的,她正在生他的氣。

  她的大小姐脾氣很令他疲倦,他一再忍耐並不表示他會永無止境地忍受下去。

  也許她正等著他再接過去,但他何必?接通了只會再聽見掛電話的聲音,就算她願意開口說話,情況也馬上就會進入一連串的質問和爭吵,所以何必自尋煩惱?

  戚少軍將話筒放回去,換上輕便的衣服並且到浴室洗把臉,打算下樓和父母共享一頓溫馨的晚餐。

  胡鳳玲耍小姐脾氣的事並未困擾他;在他近三十年的生命中,女人一向是可有可無,而不知道為什麼,此刻這種感覺居然更加強烈了。

  ###

  戚冠毅帶戚少軍進公司的頭一天,在戚氏企業的辦公大樓引起了一場大騷動。戚氏上上下下的員工都只聽說過總裁有個氣字不凡的獨子,但是一直到今天,大家才有機會一睹廬山真面目。

  一些高級主管包圍著戚氏老少兩個老闆,爭相逢迎、拍馬屁;女職員則以仰慕的眼神盯著高大俊挺的戚少軍,話都說不出一句,男職員則以酸葡萄心態,冷眼旁觀這一切。

  這個人將成為戚氏未來的總裁,而他的年紀不過和他們相當,甚至還年輕些。他們在這裡工作最少也有一年了,這個傢伙雖然剛從美園拿個什麼博士學位回來,畢竟是紙上談兵,毫無實際經驗,要他們怎麼能心服口服聽從他的指揮?

  所以了,就算你如何打拼一輩子也拼不過出生在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或許,你努力了幾十年也能混個課長、主任的,不過,人家卻是輕輕鬆鬆就坐上了總裁的位置,這可是你再努力個一百年也做不到的啊!

  最看不過的就是那些平日多嘴到了極點的三八,這會兒個個卻是目瞪口呆,口水流了一桌子都是;那副明明動了春心卻還強裝優雅、高貴的樣子真叫人倒足了胃口。以往想的她們吃飯、唱歌,還得看她們的臉色,現在可全不一樣了。

  唉!這種酸言酸語只能往肚子裡再,半點都不能表現出來,畢竟戚氏是待遇、福利都令人無話可說的大公司,就算真得聽從一個空有文憑的故待子弟的命令又如何﹖他盡可以拿他家的錢去開玩笑,只要他們每個月照樣領得到薪水就成了。

  這麼一想,心裡應該是平衡多了,男職員們的臉色也漸漸恢復正常,開始能微笑著面對老總裁介紹戚氏新的接班人。不過那些女三八的表情依然令他們鄙夷,待老少總裁移往他處繼續參觀梭,他們索性轉過頭去,來個眼不見為淨。

  女人究竟是怎麼樣的一種動物?為什麼總是只看得見俊男、聞得到銅臭?

  ###

  「公司上下轉了一圈,有什麼感想沒有?」在回家的路上,戚冠毅微笑著問兒子。

  開車的戚少軍微微轉頭回以一笑。「我唯一的感想就是爸爸太了不起了,可以將這麼大的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條,而且年年賺錢。」

  戚冠毅哈哈大笑。「怎麼?駭怕了?」

  「駭怕還不至於,有點壓力就是了。」他回答,又將視線移回正前方。

  「適當的壓力對你是必須的,但也不用太過要求自己。」戚冠毅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在美國非常認真,為了要多瞭解公司的營運方式,還不惜利用課餘時間任職過幾家公司,所以,爸爸絕對相信你的能力,否則我也不會那麼放心把戚氏完全交給你了。」

  「如果我想做一些改變呢?爸爸會不會反對?」

  「既然交給你,我就不再管事了,想改什麼就去改,想變什麼就去變,只要你的計畫是經過審慎評估才決定的。」

  父親的一番話給了戚少軍更大的壓力,卻也讓他打心底升起莫大的鬥志。他知道自己比一般人幸運,能夠出生在一個富有的家庭,而注定他不虞匱乏的命運——他要什麼有什麼,衣食無缺之外還有人人稱羨的奢侈品,金錢對他來說一向沒有什麼特殊意義,就像陽光、空氣和水一樣自然。

  然而生為富家子弟也讓他漸漸看出了人性的現實和貪婪;朋友為錢親近你,為得不到好處批評你,對你好、對你壞都和你本身沒有關係,一切只取決於「利」。

  就因為如此,戚少軍慢慢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感覺,將喜怒哀樂都藏在心裡,一切淡然視之;所以,隨著年齡增長,他所認識的人中,能探入他內心深處的是越來越少。

  其實他對接管父親花費畢生心血建立的事業並不是非常熱中,可能的話,他更希望能闖出一份屬於自己的事業。但他是戚冠毅唯一的兒子,時機一到,他是應該扛起這個重擔,並盡全力使它更好。

  現在,他即將踏入戚氏集團,將他這些年在美國所學的做最適當的運用。父親全然的信任讓他既感動又有些恐懼,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將戚氏經營得跟父親一樣好。其實一樣好還不夠,他知道自己必須做的是要更好,才能得到公司其它主管的認同,使他們願意心悅誠服在他手下工作。

  真是一個不容易的開始,但也激起了他的鬥志。他一定會做到的,至少他從小到大就有「發了誓就一定要完成它」的習慣,而且從未有過例外。

  「先別煩惱公司的事了,剛開始,邊做邊學習嘛!」戚冠毅笑著對他說。「昨天晚上你媽跟我提起一件事,讓我一定要找機會跟你談談——咦﹖瞧你這副表情好像已經知道我要說什麼了是不是?」

  戚少軍苦笑。「也許吧!」

  「那我還要不要提?」戚冠毅依然笑瞇瞇的。

  「最好不要。」

  「那麼你媽那邊我要怎麼交代?」

  「就當你已經提過,不就好了?」

  「你的回答呢?她一定會逼問我的。」

  戚少軍歎氣。「就說我發火了,沒有回答。」他說,感覺無可奈何。

  戚冠毅欣賞地點點頭。

  「不錯的答案喔!這樣你媽就會有好一陣子不敢再提胡小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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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果然,戚少軍耳根子是清淨了不少,但,母親戰戰兢兢深怕惹他不悅的態度卻令他感到慚愧。為人父母關心兒女的終身大事本來就天經地義,所以,對母親的過度熱誠,他應該拿出更大的耐性,而不是一味的擺臉色給她看。

  於是,他在晚飯時便盡量展現笑臉,還不時替父母挾菜。而位老人家雖然受寵若驚,但,因為他的努力,晚餐的氣氛顯得輕鬆自在多了。

  令他頗感意外的是,在他看過新聞、回到房裡打算洗個澡時,接到了胡鳳玲打來的電話。他在幾秒鐘之內隱藏了訝異,以一貫冷靜的聲調問了聲好。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電話那頭的人一點也不在意他的問候,劈頭就問。

  「我有啊!」他淡然回答。「你摔上的那通電話就是我打的,也許你還有一點印象。」

  「你可以再打啊!我一直在電話旁邊等你,知不知道?」

  「你的舉動說明了你不想和我說話,所以,我不覺得在這種情形下有再撥電話給你的必要。」他耐心地解釋。

  「那今天呢?你還是沒有主動打電話給我啊!」

  「今天我陪父親到公司去,一整天都很忙,剛剛才回到家吃過飯。」

  一陣沈默,胡鳳玲高張的氣焰忽然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妥協和委屈。

  「我不是有意要掛你電話的,只是當時太生氣了。」

  「我做了什麼惹你生氣的事﹖」戚少軍問。

  「我等不到你的電話,打電話給你,你又不在——你究竟在忙些什麼?以為你剛回國會待在家裡陪你父母,誰知老找不到你的人。」

  「我們協議不干涉彼此生活的。」他柔聲提醒地。「我剛回國,想在短時間內盡快熟悉公司的業務,所以,我花了大部分的時間在接觸、學習上,而且我有很多事要忙,鳳玲,關於這點你應該知道。」

  「這麼說你根本沒時間陪我了嘛!」聽這話氣,不難猜到此刻她正嘟著嘴。

  「很抱歉。」他簡單回答。

  「那——我能到公司找你嗎?我會很安靜,絕對不會影響你辦公。」胡鳳玲急切地保證。

  可惜戚少軍不相信。他很瞭解她的任性與驕縱,任何時間,只要興致一來,她就會吵著要他帶她去吃飯、看電影,然後因為他的拒絕又鬧上大半天的彆扭。

  「暫時不要比較好。」他說。

  「少軍!」

  「我會忙得昏天暗地,根本沒辦法陪你。」

  「我說過,我不會耽誤你辦公的。」

  「辦公室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你在那裡會很無聊的,那又何必去?沒有必要!」

  「那我要怎麼樣才能見到你?你這麼忙,會來找我嗎?」

  她又開始鬧小姐脾氣了,戚少軍是既疲憊又無奈。

  「只是這一陣子,等我熟悉了公司的運作就會好多了。」他試圖安撫她。

  「別騙我了,你只會越來越忙,我爸不就是這樣?一整個月回家吃飯的次數不會超過五次。」

  「那麼你要我怎麼做呢?丟下戚氏企業,每天陪著你四處去玩﹖」

  「我——我又沒有這樣說。」胡鳳玲幽幽道。

  他歎口氣。

  「那就別胡亂生氣了好嗎?戚氏是我父親辛苦一輩子才建立的,對我來說可比生命還重要,而且我有責任盡一切力量使它更茁壯,你明白嗎?」

  又是一陣寂靜,可以想見這番話聽在她這個富家小姐的耳裡並不受用。戚少軍正等著地爆發另一波怒氣,甚至有再被掛一次電話的心理準備。

  結果又讓他吃驚了,她似乎是壓下心底的不滿向他低頭了。

  「我聽你的,只要你答應會盡量抽空跟我見面。」她乖乖道。

  「我會的。」他說,卻沒有幾分把握自己能不能做到;對她,他似乎不像其它戀人一般,幾天不見便覺得想念。

  「那好,你等會見來接我上陽明山看夜景,然後去士林吃消夜,算是你這兩天冷落了我的補償。」胡鳳玲提出她另一個條件。

  「鳳玲!已經快九點了——」

  「我不管,我不管嘛,看夜景、吃消夜本來就是在晚上去的嘛!我做了那麼多讓步,而你連陪人家一會兒都不肯;兩天不見了,難道你一點都不想我嗎?」

  戚少軍無法回答,他不願說他想她的違心之論,也不想說「不」而引發另一波爭執,於是他讓步了。看夜景,吃消夜,就依她的意思吧!只要能獲得幾天的寧靜,他甚至願意徹夜不眠陪她瘋狂。

  但這是例外,而且僅限於這一回,明天起,他要將全副精神放在戚氏的人事整頓上;屆時,任何人都不能拿其它無關緊要的事來煩他。

  ###

  昨晚看漫畫看到凌晨兩點,所以,今天巧夢睡到中午該吃飯的時間才打著哈欠下樓。

  「今天吃什麼啊﹖我肚子好餓。」她揉著眼睛問。

  「早餐也不見你下來吃,怎麼?現在知道餓了吧?」葉母端了盤東西放在她面前。「餓了就快吃吧!我再去把湯端過來。」

  巧夢一臉厭惡。

  「蛋炒飯?已經連續吃四、五餐了,媽,你不會又端出蛋花湯——」

  「啊?你說什麼?」葉母轉眼間已站在她身旁,手裡正端著一大碗蛋花湯,湯上飄著幾顆蔥花。

  巧夢臉都垮了,只好任命地歎口氣,拿起湯匙。

  「晚餐能不能換點東西吃?我的雞蛋臉己經越來越明顯了。」她舀了一匙飯往嘴裡送,臉都變綠了還不敢張嘴把東西吐出來。天!今天的鹽竟然放得比昨天晚上那盤還多,而昨天她幾乎是每吃一口飯就得喝一大杯水。

  「我就只會炒飯,不滿意的話換你煮給我吃啊,」葉母小心地把湯放在桌上。「吃外面嘛!你說膩;到少軍家去吃,你又不好意思。我們就兩個人,難不成還得請個廚子專門做料理給我們吃?」

  「我這不是在吃了嗎?又沒有抱怨什麼。」巧夢壓下找開水喝的衝動,從容喝了口湯。感謝天,湯忘了放鹽,清淡如水。

  「你的表情活像在吃毒藥,我會看不出來?」葉母也吃了匙炒飯,她倒是半點也不加掩飾,張嘴就吐了出來,立刻倒了杯水灌下肚子。她喘口氣,蹙眉道:「其實我們又不是到愛娟那裡白吃白住,你又何必那麼排斥?害得我們母女得在這裡吃這種鬼東西。」

  「這鬼東西可是你煮出來的。」巧夢提醒她。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我們母女倆都想念愛娟做的家常菜,沒道理不能三天兩頭過去滿足一下我們可憐的胃啊!」

  巧夢看了母親一眼。

  「本來我在阿姨家吃飯也吃得很習慣了,要不是你忽然興起要拉攏我和表哥的瘋狂念頭,也許現在我還在他們家吃飯,用不著為難的捧場你的蛋炒飯了。」

  「吃飯跟作媒,這——這是兩回事嘛!」葉母低頭喝湯,一口接著一口。

  「是嗎?你敢發誓?」

  「你這做女兒的怎麼能逼母親發誓?太——太沒大沒小了。」葉母喊著。

  「你還是沒死心,是不是?」巧夢歎氣。「他有女朋友了,不信你可以去問阿姨。」

  「我問了啊!可是愛娟說少軍對她好像不是很認真。」

  「媽!你真的去問人家這種事?」

  「無意中聊起的嘛!」葉母笑著說:「還是有希望。巧夢,我已經托你阿姨讓少軍在戚氏替你安插一個職位,這樣你就有工作可做了,跟少軍也有較多的時間可以相處,好增進彼此的感情。」

  「你怎麼可以這樣?」巧夢陡地站起來。「拜託人家給我安插工作?好像我的能力很差,找不到工作似的。」

  「你是沒有正經地做過幾天事啊!到什麼唱片公司去打雜跑腿,領那麼點薪水,每天還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再怎麼說你大專時學的也是商,到戚氏幫忙不正好能學以致用?」葉母再也沒勇氣吃面前那盤東西,只好擱下湯匙,在冰箱裡拿出一盒麥當勞炸雞,打算用微波爐加熱。「你要不要?」她好心問女兒。

  「你懇求別人給我工作,大大傷害了我的自尊,叫我怎麼還吃得下東西?」巧夢還在氣,有時候她想破了頭都不明白母親為什麼對戚少軍如此「情有獨鍾」。他是像吉田榮作,可是他也冷做、自大,不愛說話,不懂半點生活情趣,這樣的人要和她配成對的話,那只會提升台灣的離婚率。

  葉母聳聳肩。「你不要?那全給我吧!四塊炸雞是多了些,不過努力吃的話,應該難不倒我的。」她把炸雞放進了微波爐。

  「你吃那麼多油炸品,想得高血壓啊?」巧夢悶悶地坐回椅子上。「你只能吃一塊,其它三塊我來吃。」她沒什麼立場地說道。

  ###

  「安插職位?」戚少軍蹙眉。「巧夢想進戚氏工作?」

  「前天你姨媽是這麼拜託我的。」愛娟回答。「她說巧夢畢業後沒做過什麼正事,最近又在家閒了好一陣子,問你能不能帶她進公司,替她安插個職位,好讓她多學些東西。」

  戚少軍搖頭。「這樣不好。」

  「不好?」在一旁看報紙的戚冠毅抬起頭。「只是舉手之勞,有什麼不方便嗎﹖」

  「今天我才在公司宣佈要精簡人事,把一些只領薪水、不做事的人給遣散了,我怎麼能在這時候又僱用一個新人?」

  「你開除了一些員工?」戚父放下了報紙。

  「他們收到了很豐厚的資遣費。」

  「有多少人丟了工作?」

  「大約三十個。」

  「這樣——其它人的負擔不是要加重了?不會有問題嗎?」

  「經過這星期的觀察和瞭解,我發現有些部門員工過多,造成同事間互相推托工作,員工精神也低迷,工作效率也不佳,所以我認為有必要栽汰一些人員,以警惕並激勵其餘職員。」戚少軍回答。

  沈默了片刻,戚冠毅微笑著又拿起級紙。

  「既然把公司交給你,對於你的決定我也就不多表示意見。不過我要以在商場多年所累積的經驗給你一個忠告,那就是一個企業的維持並不容易,除了冷硬的政策和利益為上的設想之外,應該也要注意避免太過脫離人性。我小時候的苦你多少瞭解一些,應該知道我始終懷抱著回饋社會的心願。」

  戚少軍點頭。「我懂。」

  戚冠毅繼續看他的報紙,愛娟則便身對兒子說:「那巧夢的事怎麼辦?你姨媽難得跟我開口,而且又不是什麼天大的事情,媽實在不好意思拒絕啊!」

  「你就盡量想想辦法吧!」戚冠毅又開口。「巧夢和我們家說起來也算有緣,我和你媽都把她當女兒一樣疼愛,能幫忙就應該多盡一份心力。」

  「是嘛,可別叫我難做人。」愛娟也說。

  父母都這麼說了,他還能怎麼推托?於是戚少軍點點頭說:

  「她的工作就交給我來安排吧!」

  「那麼我可以跟你姨媽說沒問題嘍?」愛娟像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我可不能保證有什麼好的職缺給她,畢竟現在公司根本就不缺人手。」戚少軍喝了口茶。

  「姊姊不會在意的。她只是希望巧夢能跟著你多學些東西,又不是真的很需要這份薪水。」

  戚少軍扯扯嘴角。「我自己都是個新人,能教她什麼﹖」

  「那就兩個人一起學習嘛!」愛娟笑著站起來。「總算對姊姊有個交代,心裡也輕鬆多了。好了,冰箱裡的水果應該夠涼了,我去端過來。」她說著,便朝廚房走去。

  該給她安插什麼樣的工作呢?戚少軍被這個問題煩得頭有些痛,直到母規端了水果回來,都還沒有想出解決方法;也就因為如此,冰透了的水果吃在他嘴裡卻一點味道也沒有了。

  ###

  「喂,你不要用這種看害蟲的眼神看我,拜託你安插工作可不是我的意思,有種,你就拿這面孔去給我媽你的姨媽看啊!」巧夢終於忍不住對戚少軍低吼。

  這裡是上回他們一塊吃飯的那家西餐廳,不過這次提出的會的人是戚少軍。

  「你在生什麼氣?」他揚揚眉。「我從來不用這種眼神看蟑螂老鼠的。」

  「是嗎?你一定是直接拿拖鞋「啪」的」聲打死它們吧?」巧夢嘲諷道。

  「說話別帶刺,我約你來是有正事要談。」

  「有關我的工作?」巧夢挖了口冰淇淋送到嘴裡,然後口齒不清地說:「不是我愛說你,你實在是一點警覺都沒有。你以為我媽真在乎我做哪一行啊?把我推給你,還不就是為了造就一個近水樓台的局面?我媽的用心,我早就提醒過你了不是嗎﹖你居然還上當!」

  「你以為拒絕這麼容易?我一搖頭,我爸媽就都站出來替你說話;我除了照做之外,還能怎麼樣?」他歎氣。「現在我是非得替你安排個工作不可了。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你的興趣,還有你希望在哪個部門學習?」

  「我根本不想進你們公司,要我速記、打字,看一些外文資料,我還不如回去唱片公司讓大明星追。我的冰淇淋吃完了,可以再點一客嗎?」她接著問。

  戚少軍閉了閉眼,只能點點頭。

  「大明星?你指的是那個毛——」

  「叫他楚剛。」

  「毛建國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對勁嗎?」

  「聽起來像個流著鼻涕的愛失小孩。」巧夢迴答,很開心看見服務生送來她的第二客冰淇淋。巧克力口味,簡直棒呆了。

  他小時候的確老流著鼻涕,而且又愛哭。戚少軍在心裡想著,卻沒有掀老朋友的底,他可不想讓毛兄的追求行動益加困難!

  「你寧願接受他的追求也不願意進戚氏工作?」他將話題轉回來。

  「我沒說要接受他的追求,被他的歌迷、影迷扔雞蛋,那可不是件有趣的事。」她伸出粉紅色的小舌尖捲走沾在唇邊的冰淇淋。「不過我也不想在你身邊做事。」她說:「一旦我進了戚氏,我媽那愚蠢的念頭等於又被鼓動了,那我們兩個就再也沒有好日子可過了。你知道——喂!你怎麼了?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戚少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點可笑,而且他也的確沒有聽清楚她說的話;打從看見她的舌尖掃過嘴唇,他就像丟了三魂七魄似地著了迷。

  那是一個極度單純卻性感的動作,他不記得以前是否看誰這麼做過,卻明白自己從未有此如遭電擊般的震撼感受。

  他一定是不正常了!不然一個正常的男人怎麼會因為看見女人吐吐舌頭就口乾舌燥、心跳加速?他甚至感覺自己身體的某部份起了驚人的變化。

  他異樣的神情讓巧夢感覺既困惑又有點擔心。

  「你還好吧?」她蹙眉問:「你臉色發青,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的話將戚少軍拉回現實,他陡然站起來,放在桌上的雙手微微顫抖。

  「你不進戚氏工作就去說服你媽,我不會勉強你。」他說完,推開椅子直接朝門口走去。

  巧夢先是一楞,接著她看見桌上的帳單,忙抓了起來在手上揮舞著。

  「喂!你忘了付錢了。」她毫無形象地大聲喊。

  已經走到門口的戚少軍停下腳步,拿出皮夾,抽了張千元大鈔往櫃檯上一放,頭也不回便離開了。

  巧夢跑向櫃檯,心底簡直是納悶到了極點。她這個表哥是哪根筋不對了?剛剛還跟她談得好好的,下一秒鐘卻——唉!誰說女人善變,男人才是善變之王!

  她把帳單遞給櫃檯小姐。

  「剩下的可不是小費,記得找錢給我啊!」她說。「還有,沒吃完的那杯冰淇淋替我打包,我要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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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2 11:48:23
第五章

  楚剛出現在一個現場直播的綜藝節目中。他以從容的姿態及幽默的對話引發了現場觀眾一陣又一陣的尖叫;許多女孩子甚且還衝上台去獻花獻吻,主持人無法阻止,只能苦笑著旁觀這一切。

  他的確有著成為巨星的條件,最起碼,全園大多數的女性都為他癡迷不是嗎?要說巧夢對他全然沒有感覺,這——誰能相信呢?

  難得的假日,戚少軍更是難得地打開電視來看綜藝節目;雖然他不是刻意選擇了有楚剛的頻道,但看見他卻讓他自然而然想起了巧夢。

  說「想起」其實並不恰當,畢竟從昨天離開西餐廳後,她便像烙印在他心底似的不曾消失過,更荒謬的是——他不斷記起她那小小、粉紅色的舌尖。

  他懷疑自己有點變態。都三十歲的人了,又不是沒見過美麗的女人,竟然會在公共場所因為一個甚至稱不上漂亮的丫頭而失神。誰沒有舌頭呢?她的又有什麼特別?

  戚少軍怎麼想都想不透,也因此,這一整天他都無心處理公事;加上上午接到姨媽的電話,他更擔心未來的每天都會加巧夢所說的:沒好日子可過了。

  巧夢的工作已經安排好了。在姨媽來電話和他閒聊了二十分鐘後,他不得不盡快決定。

  這下可好了,雖然巧夢不情願,他也是逼不得已,他們終究要一起工作了。即使不是同一個辦公室,但,經常見面總是難免的,會不會什麼時候他又會因為看見她那粉紅色的舌尖而讓自己丟臉或跌倒什麼的?

  天!他竟然認真地在思索這個問題。既然做不了事,又這麼無聊的話——也許他該找個伴,做些能讓人忘記煩惱的事好消磨時間。

  戚少軍最先想到的是毛建國,隨即想起那傢伙這會兒正在他面前那個彩色盒子裡唱歌、玩遊戲,叫他上哪兒找人?難不成要鑽進盒子裡和他們一起瘋狂?

  他歎口氣,接著想起胡鳳玲。

  他是該去找她了。這些日子為了要讓自己早日進入狀況,他幾乎成天都窩在公司,徹底把她給冷落了,偶爾想想,還有些歉疚。

  約她見個面吧!再怎麼說他們也是男女朋友,同住在一個城市,十幾天不見一次面,實在也說不過去。

  主意既定,他拿起話筒撥了胡鳳玲家的電話號碼,在聽見她愉悅的聲音時,他感覺也輕鬆多了。

  ###

  「我爸問你什麼時候有空去見見他。」吃著日本料理,胡鳳玲對著坐在她對面的戚少軍說:「早知道你今天有時間約我出來,我應該讓我爸留在家裡,這樣你們兩個就可以碰面了。」

  「要伯父配合我的時間,豈不是太沒有禮貌了?」戚少軍淺笑道。

  「這有什麼辦法?你現在是比我爸更忙的超級大忙人啊!」

  「嘴別嘟得這麼高,我已經道過歉了,不是嗎?」他點點她的鼻尖。

  胡鳳玲對他這親暱的小動作感到無限驚喜,認識近三年了,這個極端自製的人很少會任感情自然流露。雖然她無法明確地指出來,但今天的戚少軍的確和以往有些許不同。

  不過,既然他的改變是她樂於見到的,所以她也沒有多問什麼,只是以略顯嬌羞的神態說:

  「我爸媽在催了呢!」

  「什麼?」戚少軍正吃著生魚片。

  「結婚啊!」胡鳳玲嘟起嘴。「我都二十七了,我爸問你究竟要我等你等到什麼時候?」

  「你想結婚了?」他喝了口茶,抬頭問她。

  胡鳳玲蹙眉思索,然後道:

  「倒也不是,只是同年紀的朋友都嫁人了,週遭的親戚又不斷地在提醒,叫人聽了有點心動。」

  沈默了片刻,戚少軍低聲問:

  「在你的心裡——能肯定我就是那個能陪你共度一生的人嗎?」

  「啊?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看了看她,他笑著搖頭。

  「沒什麼,只是些無關緊要的話。」

  「那麼你的回答呢?」

  「回答什麼?」

  「結婚啊!你究竟有沒有想過嘛?」胡鳳玲的腳在桌子底下跺著。

  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戚少軍低頭。

  「老實說,目前我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為什麼﹖」她低喊。

  「這我無法解釋。也許是時間還未到,也許是忙於事業,最近我實在沒有想過要成家。」他扯扯嘴角說。

  胡鳳玲的臉色不好看,但她勉強自己將怒氣壓了下來,最後甚至可以朝他擠出笑容。

  「你最近剛接下伯父的事業,心裡一定感受到很大的壓力,自然沒有時間,也沒有精神想成家的事。其實,我也不是訊我們非得立刻結婚,只是爸媽一直在我耳邊叨念這件事,你難道要裝做不知道,而讓我一個人每天去面對這些?」

  「你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怎麼伯父、伯母會這麼急若把你嫁出去?」戚少軍問。

  「少軍!」她問言,立刻噘起紅唇。「女人的青春有限,你也不能怪我父母。」

  「我沒有說他們不對呀!」

  「既然這樣,等公司進入狀況後,你是不是願意找個機會和我爸媽談談?」胡鳳玲滿臉期盼地看著他。

  戚少軍頗覺為難,卻不得不勉強點頭。

  「我是應該找機會去拜訪他們兩位老人家了。」

  胡鳳玲笑了。

  「看在你這麼說的分上,我暫時就不拿這件事煩你了,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又有條件?」

  「只是一件小事,你一定做得到的。」胡鳳玲傾身向前。「等會兒陪人家去逛唱片行好不好?」

  「就是這件事?」戚少軍詫異地微笑。

  她點點頭,笑著說:

  「我想買楚剛的CD. 」

  「楚剛?」

  「幹嘛這麼大聲?他很不錯耶!人長得帥不說,歌聲又那麼棒!哎呀,你一回國就這麼忙,一定沒時間看電視,自然就沒聽說過這號人物了,對不對?我告訴你,他是目前台灣最紅的天王巨星啊!楚剛,你說,他這名字是不是很響亮?一聽就可以讓人感受到天王的氣勢?」

  戚少軍看了看她熱切的表情,歎口氣,低下頭繼續吃他的生魚片。

  ###

  星期天晚上,巧夢好不容易在凌晨時刻要睡著時卻接到楚剛的電話。當她一聽到是他的聲音時,她臉都青了,使盡全部的克制力才沒有對著話筒大喊——因為怕吵醒了母親。

  「我拜託你一下好不好?大明星,我們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像你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你現在打電話來是什麼意思?欠人家馬是不是?」她壓低了聲音說了他一頓。

  「對不起!」楚剛就:「我剛錄完影,不曉得時間已經這麼晚了,我沒有戴表的習慣。」

  「我才不管你有沒有戴表的習慣。這麼晚了,我翻來覆去好不容易快睡著了,卻又被你吵醒,你到底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

  不理會她的責備,楚剛逕自笑道:

  「你睡不著?想念我是不是?」

  「我想念所有的同事就是沒有想過你!要不是你,我現在還在公司做得好好的。」巧夢不客氣道。

  輕歎一聲,楚剛開口。

  「再回來嘛!我從來沒有對你有過什麼不禮貌的舉動,你又何必辭職呢?」

  「由於你對我的「特別關照」,公司裡流言四起,天天有歌迷、影迷找機會攻擊我不說,連老闆都出面警告我要注意自己的舉止,在這種情況下,你說我不辭職行嗎?」

  「你曾受到攻擊?」楚剛驚愕間:「這種事情為什麼沒有人告訴過我?」

  「沒有必要告欣你,只是一些雞蛋和怒罵,傷害不了什麼。」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受過這種委屈。」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難過,巧夢於是反過來安慰他。

  「別這樣,雞蛋是護髮聖品呢!我的頭髮因此更烏黑亮麗了!」

  一陣沈默,楚剛又歎氣。

  「你實在是既善良又特殊,難怪我會愛上你。」他沙啞道。

  「拜託!你——你這麼說要我怎麼回答?」巧夢很為難。

  「把你對我的感覺告訴我。」楚剛說。「你曾經也喜歡我的不是嗎?我們很談得來,湊在一起時總是很開心、很自然——」

  「我們是無所不談的好朋友,別給我理由繼續躲你,楚剛。」巧夢打斷他的話。

  「巧夢——」

  「我不能再跟你閒聊了,明天我還得上班呢!」

  「上班?你找到另一個工作了?是哪一家唱片公司?」

  「是一個大企業。」

  「那很好啊!為什麼你好像不是很開心?」

  「沒什麼好開心的,我只是被迫去幫親戚的忙。」巧夢沒好氣道;一提起這件事,她好不容易才產生的睡意剎那間就消失殆盡。

  大企業?親戚?楚剛忽然想起了戚少軍。

  可能嗎?巧夢要進的是戚氏企業?

  「既然不喜歡,又何必要去?」

  「這說來就話長了,我也懶得說。好了,時間不早,我該掛電話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才對,畢竟睡眠對你而言算是難得的奢侈呢!」

  「巧夢!你——」

  「就這樣了,拜拜。」她「喀嚓」一聲切斷了電話。

  ###

  進戚氏的頭一天對巧夢來說真像是一場噩夢。首先是她在清晨四點才昏昏睡去,再睜開眼睛卻已經是八點半的事了,距離上班時間只剩下半個小時;她手忙腳亂準備就緒後,搭了出租車照著地址趕至公司,結果還是遲到了二十分鐘。

  走進大樓,她搭電梯直達十二樓的辦公室。巧夢一邊讚歎著這座高大寬廣的建築物,一邊還得注意不讓自己顯得太老土。她不是沒見過世面,但像戚氏這樣大集團的公司實在令人不得不產生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感覺。

  一進到辦公室,巧夢便強烈感受到室內數十名員工對她所投射過來的眼光,其中有好奇、懷疑、納悶,就是沒有友善的味道。

  所以她討厭上班族,他們多半自私而且心眼比綠豆還小。

  不理會眾人的目光,巧夢依照戚少軍先前的指示直接找到總裁辦公室。她敲了門,並在聽見一聲「進來」後推門而入。

  「你遲到了!」

  「你頭都不抬一下,怎麼知道來的人是我?」

  「我上任後就沒有人敢遲到過,所以,除了你還會有誰?」戚少軍終於抬起頭正視她。「第一次就算了,雖然你是我帶進來的,以後還是要跟其它人一樣準時上下班。」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仗著你的關係在戚氏孤假虎威,如果你還記得,我當初可相當排斥到此上班。」

  「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們畢竟都對親情的壓力低了頭不是嗎?」他看看她,低下頭沉聲道:「你沒有實務經驗,就先從助理做起吧!我已經把你的事對其他同事說過了,你這就到業務部去報到,有什麼不懂的要虛心向別人請教。」

  「知道了。」她九十度鞠躬。「我這就去報到了,能不能麻煩總裁告訴我業務部該怎麼走?」

  ###

  接下來,噩夢就要登場了!

  巧夢依著戚少軍的指示去找業務部,她沿路碰到的每個人都對她冷冷淡淡,一絲笑容也沒有,更不要說是打招呼了。

  她從他們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敵意,而且這敵意是衝著她來的,她實在不明白,她是新來的,又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助理,應該不至於對他們產生任何威脅或影響吧!而即使他們不歡迎她,也不需要這麼徹底排斥她吧?

  巧夢一向不是頂在意別人怎麼對她,所以她想,既然她已經進了戚氏,只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其它人要瞪她、恨她就隨他們去好了。

  更悲慘的是,她一走進業務部就看見一副晚娘臉孔。她矮而肥胖的身軀擠在一張椅子裡,鬆垮的臉頰中央是一個蒜頭具,鼻樑上架著副眼鏡,鏡片裡兩個小眼睛正陰冷地盯著她看。

  不管她是誰,總是自己的前輩,巧夢於是對她彎腰行禮,並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

  「你就是葉巧夢?」

  「是。」

  對方推推眼鏡,眼睛因斜著看她而顯得更小。

  「今天一早總裁就來過了,他說有個新進人員要到業務部學習,那個人——就是你?」

  「是。」

  胖女人點點頭。

  「我是業務部的周美寶。」

  「你好,請多多指教?」

  「我想我應該先警告你,業務部是一個很繁忙的部門,你又是新進人員,要幫忙做很多雜事,你想你能勝任嗎?」

  「我會努力。」巧夢迴答。

  「那好。」周美寶又推了推眼鏡。「業務部大約有二十個職員,大部分的人經常在外頭跑。你先四處看看、熟悉一下環境;若有哪位前輩需要幫忙就去做,知道了嗎?」

  「是。」

  「雖然你是總裁帶進公司的,但他也交代過不要給你特殊待遇,因此我們會對你一視同仁,你自己也要虛心學習。」

  就這樣,她在戚氏的工作開始了。業務部的男男女女無一不對她冷淡、充滿敵意,更沒有人主動跟她交談;一開口就是以命令的語氣要她去倒茶、影印、送公文,不過才兩個小時,她已經跑得兩腳發麻了。

  什麼一視同仁?她懷疑他們根本就沒把她當人看。雖然她現在做的和以前一樣是打雜、跑腿的雜務,但,心裡的感覺可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裡真冷酷,難道是她那個「親切」的表哥特別安排大夥兒這麼待她?

  唉!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反正她不會去問。

  ###

  上帝還是公平的!她在午休時間認識了在戚氏第一個肯和顏悅色和她說話的人。她是公司裡的小妹之一,年紀很輕,有著圓圓的臉蛋和羞澀的笑容。

  「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肯給我笑臉看的同事!」巧夢露出疲憊的笑容對她說。

  坐在她身旁吃著飯的阿香聞言,慌忙搖著頭。

  「我只是一個小妹,不能算是你的同事。」

  「別客氣,我的工作跟你很類似。」巧夢歎口氣。她似乎沒有座位,從早到現在也只有此刻才有機會坐下。「你進公司多久了?第一天上班是不是也受到其它人的排斥?」

  阿香想了想,搖頭道:

  「我到公司有半年了,大家都對我很好啊!也沒有排斥過我。」

  「是嗎?」

  阿香點點頭。

  巧夢吃不下東西了,因為太累,也因為情緒不佳。她沉默了幾秒才又開口:

  「我長得很討人厭嗎?」

  「才不會,你長得比我漂亮多了,葉小姐。」

  「謝謝你。」巧夢對她擠出一個笑容。「也許就是因為我的美貌,他們才這麼對我。」她自嘲。

  阿香似在猶豫什麼,最後轉過頭認真地看著巧夢。

  「葉小姐——」

  「叫我巧夢吧!」

  「巧夢小姐——」

  「叫巧夢就可以了,你是我在戚氏的第一個朋友。」

  阿香看起來深受感動,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要對她說:

  「今天早上我聽見大家在談論你的事。」

  「我?」巧夢蹙眉。

  「他們約好了要對你不好。」阿香接著說。

  「為什麼?」巧夢幾乎要大聲喊。「我跟他們有仇嗎?而且還是跟每一個人都有仇?」

  「好像是因為總裁的關係,你是透過他進到公司的是不是?」

  「是又怎麼樣?他交代過他們不要給我特殊待遇了不是嗎?我可沒有沾他的福氣躺在搖椅上喝茶、看報紙啊!」巧夢忿忿道。

  「公司前幾天才裁掉了一些人。」阿香忽然說。

  「什麼?你再說一次,我沒聽清楚。」她太生氣了,所以,真的沒仔細聽。

  「我說,在你來之前不久,公司才在總裁的命令下讓一些人回家吃自己了。」

  這回她聽清楚了,而且簡直訝異到了說不出話來的地步。

  「你是說——他辭掉了一群人,卻把我帶進公司來?」巧夢愣了半晌才問。

  阿香點頭。

  「我想,這就是他們決心要討厭你的原因。他們的朋友之中有人被迫離開了公司,這原本也無可奈何,偏偏你卻在這個時候被允許進入公司,他們心裡的不平衡就可想而知了。」

  「原來——原來還有這層原因在。」巧夢還在消化這個消息;如果她那個表哥有這麼個難處,為什麼不乾脆直接拒絕她母親的要求?

  「我想他們是不服總裁的作法,又不能拿他怎麼樣,所以就把氣出在你的身上。」

  「我明白了,他們當我是受氣包。」弄清楚一切的感覺真好!至少她發覺自己必須體諒各位同事的心情,別去和他們計較。「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的心情好多了。」她對阿香笑道。

  「真的嗎?」阿香懷疑地問;不相信自己剛才透露的消息竟能讓人心情愉快。

  「當然是真的。」巧夢站起來。「你慢慢吃吧!我有點事情要先回辦公室。」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謝謝你。」她得去把剛才從同事們身上「惜」來的鋼筆、呼叫器、耳環、戒指等小東西,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回原處;而這種事情又怎麼能要別人幫忙?

  ###

  也許今天正是葉巧夢的倒霉日。

  吃午餐的時間,整個辦公室空空的,沒有半個人,可以說是她要物歸原處的絕佳時機。所以,巧夢從容地行動——她知道什麼東西是誰的,並費心將它們放在比較不醒目的位置,佈置成不小心忘了帶、或掉了的模樣。

  誰知道總裁沒有出去吃飯,還親臨業務部,並撞見了她在各個辦公桌前「鬼鬼祟祟」。他發出獅吼,背對門口的巧夢則嚇得將手中僅剩的一隻鋼筆和一副耳環給掉在地上了。

  看見地上的東西和她驚惶的表情,戚少軍的臉色非常難看。巧夢知道遠看起來像什麼,也明白他一定是朝那方面去想了,但卻固執地不願多做解釋,只是站在原地等著他開口說話。

  他開口了,聲音裡隱藏的怒意令巧夢不寒而慄。

  「到我的辦公室來。」他鐵青著臉。

  「好,等我——」

  「馬上來。」他大吼,然後轉身離開。

  巧夢瞪著他,心裡也挺生氣。這麼兒幹嘛?她又不是殺人放火了。

  「葉巧夢!」

  他在走廊那頭連名帶姓喊她,巧夢很快的拾起地上的東西並將之歸位,嘀咕著邁開步伐朝他走去。去就去,誰怕誰啊?難不成他會殺了她?

  她站著,他坐著,她無聊地四處張望,他嚴厲的目光則鎮定了她。沈默彷彿永遠不會結束,巧夢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並舉手揉了揉眼睛。

  「你究竟有沒有在反省?」戚少軍懊惱地拍桌子。「也許我應該明白地告訴你,我絕不會容許戚氏有小偷存在,即使你是我親自帶進公司的也一樣。」

  巧夢聳聳肩。

  「那好吧!我回去會跟我媽說我做不來這兒的工作。再見,表哥。」她轉身。

  「站住!」戚少軍站了起來。「你做錯了事不僅不覺得羞愧,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二十年來姨媽到底是怎麼教你的?」

  「是我不受教,別扯上我媽。」巧夢淡然道。

  「如果你還顧慮到姨媽,就不應該做出令她蒙羞的事情。」

  「剛才我不是在偷東西。」巧夢首次為自己的行為解釋,雖然她不認為會有用。

  「不是偷東西?那我看見的那一幕是什麼?」戚少軍坐回椅子上。「為什麼?拿別人的東西對你而言真是這麼有趣嗎?所以你到現在都捨不得放棄這個嗜好?」

  「我沒有惡意,你看見我的時候,我正試圖把東西還給他們。」

  「用不著對我說謊,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戚少軍歎氣。「你應該慶幸撞見一切的人是我,而且只有我。姨媽為了你的工作拜託過我媽好幾次,如果你上班第一天就失業,我對姨媽和我媽都很難交代,這點難道你沒想過?」

  「我又不知道今天會這麼倒霉,哪裡會想那麼多?」巧夢面無表情。

  戚少軍瞪著她,更無奈地歎氣。

  「如果你能保證不再犯,今天的事就當我沒看見。不過你得把東西放回原處,我不希望有職員來跟我報告丟了東西;今天如此,往後也是一樣,聽見了嗎?」

  「聽見了。」巧夢懶懶的回答。為了不違逆母親,她試著讓自己的視覺、聽覺,以及各種知覺都呈現麻木狀態。

  戚少軍點點頭。

  「好,你可以出去了。」

  巧夢吐吐舌頭,轉身推門而出;而戚少軍則立刻閉上眼睛,忘了該為她的無禮再訓她一頓。

  該死!一看見人家舌頭就興奮,他實在應該找個時間上醫院檢查一下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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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2 11:48:47
第六章

  接下來的一個月,巧夢簡直是做牛做馬累到了極點。

  對她,剛開始大家還不敢太過分,深怕她會在總裁耳朵邊嘀咕,弄得他們吃不了兜著走。時間久了,她的忍氣吞聲抑被視為好欺負,同事們對她的欺負可以說是變本加厲,幾乎把所有能假他人之手的事全推給她去做了。

  做了一個月,對公司的業務是熟悉多了,但相對工作也增加了。以前她只要負責倒茶、影印、打打雜,現在還多了買便當和出外送資料。總之只要是業務部的事,而大夥兒又不願意做的,一概都交給她葉巧夢。

  巧夢沒有什麼話可說,她只能做。她被警告要虛心學習,不准仗勢驕縱,除了這麼一天熬過一天,她還能向誰欣苦?

  葉媽媽因她疲憊的臉而經常憂心地詢問她的工作狀況,她也習慣性地用笑容和大力水手的招牌姿勢敷衍過去。唉!這是母親拜託人家半天才有的機會,姑且不論她另有居心,疼她、愛她總是事實,巧夢怎麼也不想再讓母親操心了。

  所以她像一個超人般在辦公室裡飛過來、飛過去,經常還得飛到外頭接治業務。早餐來不及吃,中餐也少有機會動,一個月下來,她瘦了,衣服褲子都變大了,整個公司依然只有阿香一個人關心她——叮嚀她吃飯、休息,還分擔她的工作。巧夢好感激,卻連謝謝都說得有氣無力。

  巧得很,戚少軍在二十天前出差到美國參加一個國際商業會議,因此他不知道巧夢這個月幾乎這支了所有的體力,也不知道她是咬著牙在戚氏一天捱過一天。

  這一天,又是午餐時間,巧夢趴在桌上,阿香則提著食物朝她走來。

  「巧夢,吃中飯了,我特地到樓下替妳買了份皮蛋瘦肉粥。」阿香推推她的肩。

  「謝謝妳,可是我不太舒服,吃不下。」她抬頭虛弱地對阿香笑笑,隨即又趴回桌子上了。

  阿香將東西放在桌上,擔心地摸摸地的額頭。

  「妳哪裡不舒服?要不要緊啊?」

  「不要緊,只是生理痛。」

  「妳一向如此嗎?瞧妳,痛得臉都白了。」

  「第一次,以前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生理痛。」巧夢勉強自己坐正。「妳先吃飯吧!別理我,否則休息時間就要結束了。」

  「妳要不要請個假回家?」阿香還是擔心。「妳的臉色真的好差,一定很痛是不是?」

  「我請假的話,那一大堆事誰做?」

  「總有人會做的,妳都快暈倒了,還想這麼多?來,我扶妳到樓下攔出租車,妳先回去休息,我替妳請假。」

  巧夢搖頭。

  「這樣不好,不說一聲就走開——」

  「哎呀!妳這陣子這麼忙,一定是太累了才會生病。回去吧!巧夢,看妳這個樣子,我好擔心。」

  「生理痛又不是什麼病。」

  「妳這樣子,留下來也做不了事啊!」

  就在阿香努力想說服巧夢迴家休息時,周美寶走了進來。

  「休息時間就要結束了,妳們不趕快把東西收拾一下準備上班,還楞在那裡做什麼?」

  阿香看看巧夢,鼓起勇氣對周美寶說:

  「巧夢不舒服,想請假回家。」

  「請假?」周美寶把小眼睛瞇起來。「總裁明天就回來了,他交代的事還有一大堆沒處理,這個時候妳要請假回家睡覺?」她走向她們。「妳不舒服?很嚴重嗎?要不要叫救護車啊?」

  阿香被嚇得不敢再說話,巧夢只得回答:

  「沒什麼,只是生理痛。」

  「生理痛?哪個女人沒有這毛病?去買顆止痛藥吃就沒事了,沒有必要請假。」周美寶說完,推推眼鏡,又搖晃著肥大的臀部走了出去。

  「凶婆娘。」阿香對她的背影扮個鬼瞼。

  「算了!」巧夢擠出笑容。「也許真如她所說的,吃了藥就會沒事了。麻煩妳好不好?到藥房去替我買兩顆止痛藥,現在的我好像一站起來就要癱在地上了。」

  ###

  巧夢一口氣吃了兩顆藥,她認為這樣才能迅速改善她的狀況。果然,腹部的疼痛慢慢減輕了,到最後甚至輕微到幾乎忘了疼痛的存在。

  可是她的精神卻越來越無法集中,頭也昏沉沉的,並隱隱在作痛——她打翻了茶水,弄錯了影印頁數,還弄丟了一份重要的合約書,而這一切,在她感覺起來都是模模糊糊,不具半點真實感。

  她的頻頻出錯惹來同事一連串的抱怨,周美寶更是看不過去,衝過來把蹲在地上撿拾玻璃碎片的巧夢痛罵了一頓。

  「妳不情願是不是?不讓妳請假妳就在這兒胡搞瞎搞,想害我們挨總裁的罵啊?」她得理不饒人的直馬巧夢。

  巧夢覺得頭好重,眼前的玻璃碎片好像會跑似的,任她怎麼努力就是撿不起來。她聽見周美寶的責備,也知道自己應該這歉,可是要說些什麼呢?她的腦子裡為什麼一片空白?

  「妳以為裝聾作啞就沒事了?快把地收拾收拾乾淨,好幫忙做其它事了,大夥兒都忙翻了,妳沒看見嗎?」

  「是,我知道了。」巧夢迴答,其實她並不是很清楚自己說了什麼。

  「知道就快點動手做,妳蹲在那兒睡著了啊?」

  她的吼叫聲讓巧夢的頭更疼,而她又無法命令自己的手指靈活動作,對方的催促和心底的挫折感驅使她站起來面對周美寶。

  「對不起,請讓我回去,我——我真的不舒服……」

  「回去?」周美寶發出尖銳的叫聲。「妳走了,誰來替妳收拾這一切?」

  「我來做!」阿香站出來。「請妳讓她回家休息,周小姐,她的事情我會替她做——」

  「妳閉嘴。」周美寶狠狠瞪了阿香一眼,轉向巧夢,繼續她的訓話,四周原本非常「忙碌」的同事們都停下手邊的工作,幾乎全以幸災樂禍的心態看若這一幕。「終於開始了是不是?才乖了一個月,狐狸尾巴就迫不及待的露出來了。不過葉小姐,妳顯然是挑錯了時間,妳的靠山不在啊!妳忘了嗎?」周美寶笑了,旁邊也有」些響應的聲音。

  巧夢還站得筆直,意識卻漸漸在渙散,眼前的東西都在搖動,她還能聽見周美寶說什麼真是一項奇跡。

  「還站在那裡做什麼?玻璃碎片還沒撿乾淨呢!」阿香蹲下來想幫忙,卻被周美寶斥退。「讓她自己撿,誰都不許幫她。如果以為有靠山就享有特權,那麼妳就錯了。」

  靠山?特權?當巧夢聽見周美寶對她的指控就直想笑,她到底什麼時候擁有過這兩項東西了?

  不能請假,那麼就辭職吧!她真的從來不曾這麼難受過,繼續持在這裡,遲早會出糗,真的。

  「我——我不做了可以嗎?我要辭職。」她使盡力氣說,但聽在別人耳朵裡卻有氣無力。

  「辭職?妳說妳要辭職?」周美寶有些訝異,神情看起來頗為緊張。其實這也難怪,人是總裁帶進來交給業務部的,如果他回來後發現人不在了,業務部免不了要費一番唇舌解釋。「喂!喂!做錯事的人是妳,葉小姐,別表現得好像我們要趕妳走一樣。」

  「我真的要辭職,我受不了了。」巧夢依然這,扶著椅子好讓自己站穩點。

  她的堅持引發了週遭同事的議論紛紛,有幾個人還憂心地在周美寶耳朵旁嘀咕;整個辦公室一下子變得鬧烘烘的,三三兩兩交頭接耳,似在討論國家大事。

  「這是在幹什麼?怎麼這麼吵!?」這個聲音是屬於原本不該出現在此地的戚少軍,而他的吼聲幾乎把現場所有人都嚇得魂不附體。

  所有的人都回頭繼續處理自己手邊的公事,還站在原處的只剩下巧夢、阿香、以及來不及回座位的周美寶。

  「總——總裁,您不是預定明天才回來嗎?」周美寶蒼白著臉,支支吾吾道。

  「會議進行得比預期中順利,所以就提早回國了。」戚少軍公式化地回答;他怎麼也不會說自己是因為擔心巧夢才倉促整理好一切先行回來。「剛才是怎麼回事?整個辦公室鬧烘烘的?」

  幾十個職員沒有人回答他這個問題,連站在旁邊的周美寶都低頭不語;因此,戚少軍的兩道濃眉越聳越高,眼看著一場風暴就要發生了。

  巧夢花了幾分鐘才弄清楚戚少軍真的站在眼前,而在此時此刻看見他,居然讓她覺得輕鬆。

  可以直接告訴他了,巧夢想,堂堂戚氏的總裁總可以批准她的辭呈了吧?

  「我要辭職了,表哥。」她舉手喊,沒有精神去注意「表哥」這兩個字帶給週遭的人多大的衝擊。「你不能阻止我,誰都不能!」

  「葉巧夢,妳又闖了什麼禍?上班一個月就要辭職……」戚少軍忽然噤聲,因為當他認真看了巧夢一眼,才驚覺她不僅臉色蒼白,整個人可以說瘦了一圈。

  老天!她是不是病了?只不過二十天不見,她似乎喪失了所有的活力。

  他向她走去,神情頗擔憂;巧夢則視而不見,一味地搖頭。

  「我不做了,讓我回家,讓我……」她的聲音漸漸薄弱,終於在戚少軍到達她的前方時,軟棉棉地倒入他的懷中。

  ###

  不在台灣的每一天,他經常想起她俏皮的笑容和足以令他窒息的小舌頭。只要會議告一段落,他便開始想著她在公司可曾惹禍?是不是循規蹈矩在虛心學習?有沒有進步?這些日子以來他真的想她很多,頻率幾乎是他想起胡鳳玲的十倍以上;但他怎麼也沒有想過,她竟變成這副模樣。

  戚少軍要人打電話叫了救護車,在車來之前,他把巧夢抱進了總裁辦公室。只有阿香幫他的忙,因為其它人都嚇呆了。

  「怎麼會這樣?我不在的這段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看著毫無知覺的巧夢,戚少軍心痛如絞。

  阿香站在一旁,臉頰上都是眼淚,卻什麼都不敢說。她只是公司的一個小妹,地位是可有可無,今天要不是巧夢暈倒了,也許她一輩子都進不了總裁的辦公室。而現在,即使她已經站在這裡,心裡還是對這個高高在上、有著一張俊臉卻不曾笑過的大人物感到恐懼。她是知道事情的始末的,但是巧夢默默忍受這一切,什麼都不說,她能說嗎?

  戚少軍盯著巧夢看了良久,然後才發現阿香還站在一旁。

  「妳是——」

  「我叫王秀香,是公司的小妹。」阿香慌忙回答。

  瞧她滿臉是淚,戚少軍將語氣緩和下來。

  「妳很擔心她?」

  「巧夢葉小姐把我當好朋友。」

  戚少軍點點頭。

  「她病了,告訴過妳嗎?」他問。

  「她痛成那樣,看都看得出來。」

  「不舒服為什麼不回家休息?弄得在公司裡暈倒,讓人擔心。」

  「誰會擔心她?她越苦大家越高興,周美寶那個兕婆娘還不准她請假,她痛得嘴唇都發紫了」

  「阿香!」此時巧夢醒了,掙扎著在沙發上坐了起來。「我沒事了,真的。」

  「巧夢——」

  「妳去忙自己的事吧,我真的很好,只是吃多了藥,有點想睡。」

  阿香看看她,只好點點頭。

  「好,我出去,不過妳還是把事情跟總裁說清楚,不然……」

  「我知道。」巧夢揮手讓她快離開,她不想讓阿香在戚少軍面前多說話,那沒什麼意義,對阿香更沒有好處。

  阿香對戚少軍行個禮出去了。戚少軍則走向她,扶著她的肩,要地躺回沙發上。

  「別起來,妳剛才暈倒了。」他說。

  「不起來,難道要我一直躺在這兒?」她掙脫他的手。「我已經沒事了,你可別打電話通知我媽,我不要她為我擔心。」

  「我沒通知姨媽,不過我讓人叫了救護車。」

  「救護車?」巧夢喊。「我又不是中風或心臟病發作,沒必要送醫院吧?」

  「妳暈倒了,而且臉色到現在都還很蒼白。」

  「拜託,你有聽說過因為生理痛送急診室的嗎?別讓我丟這種臉好不好?」

  「生理痛?」戚少軍臉孔微微泛紅。

  「別人是每個月痛一次,我二十幾年了就痛這麼一次難道不可以?求求你別讓救護車把我送走,我怕醫生一旦知道我驚動他們的原因後會海扁我一頓。」

  戚少軍盯著她看了良久,開口道:

  「生病了還能說出這麼誇張的話,我看也只有妳才做得到。妳真的不要緊?剛剛妳說吃多了藥——」

  「是止痛藥,我為了讓藥效盡快出現,才多吃了一顆。」

  「沒關係嗎?」

  她不耐地搖搖頭。

  戚少軍於是按下對請機,交代外頭的人處理救護車的事,然後再度轉身走回她身邊。

  「既然妳堅決不上醫院,那麼我們就在這裡好好談一談吧!」他在她旁邊坐下。

  「咦?」巧夢張大眼睛。「你不是明天才回來的嗎,怎麼今天就提早出現了?」

  「對於阿香剛剛說的話,我希望妳能補充一下,並把它解釋清楚。」

  「昨天我和媽上你們家吃晚飯,阿姨煮了好棒的紅燒蹄膀,你沒有吃到真是可惜。」

  「妳不讓那個小妹說,那就自己告訴我。」

  「想起昨天的蹄膀,我肚子就餓了,你知道嗎?也許是因為我沒有吃午飯才會暈倒的。」

  戚少軍看著她,接著歎氣道:

  「我馬上吩咐小妹去替妳買吃的。不過妳要明白,顧左右而言他對我一點用都沒有,我一定會問出妳瞞著我的是什麼,懂嗎?」

  楞了楞,巧夢懊惱地躺回沙發上。

  「你還是把我扔上救護車吧!拜託!」

  ###

  巧夢並不是真的餓,事實上她一點胃口也沒有,只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這會兒她正坐在總裁的辦公桌前,托著下巴攪動著阿香剛剛端進來的粥,偶爾抬起頭來看看站在窗前的戚氏總裁。

  「妳不是餓嗎?怎麼還不吃?」他忽然轉身,巧夢嚇了一跳,趕忙把視線再放回那碗粥上。他走向她,雙手放在桌上。「告訴我,妳到底有沒有照三餐吃飯?」

  「我的食量你很清楚不是嗎?你吃的還沒有我多呢!」巧夢迴答,勉強舀了口粥往嘴裡送。

  「吃的多,又怎麼會瘦成這樣?剛才我乍見妳的時候,筒直楞住了,妳——我不在的這二十多天,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變了嗎?我自己倒沒感覺。」

  「別淨跟我耍嘴皮子了,我要聽的是事實。」

  「不要這麼大聲吼我,我是病人,你忘了嗎?」巧夢揉著太陽穴,吼了回去。

  「妳果然病了。」戚少軍鐃過桌子,拉她站起來。「是什麼病?看過醫生沒有?醫生怎麼說?是——」

  「哎呀!是神經病,我得了神經病,這樣你滿意了吧?」巧夢又坐回椅子上;事實上,她的頭還有點暈。「我很抱歉當著你的面暈倒,給你添麻煩,但是我已經解釋過了嘛!是吃了止痛藥的關係,其它什麼也沒有——」

  「那阿香的一番話是什麼意思?她說大家根本不會關心妳的死活,說周美寶明知妳病了還不許妳請假。」

  巧夢聳聳肩。

  「我跟他們的確處得不好。」

  「沒有這麼單純吧?」戚少軍盯著她。「妳在這裡受委屈了是不是?而妳卻一次也沒有跟我抱怨過,這是為什麼?妳以為我不會在乎?」

  「我沒有以為什麼,只是把它當作人生的一個磨練,看自己能忍耐到怎麼樣的程度。」巧夢又拿起湯匙攪動那碗粥。「我聽各位前輩的吩咐做事,虛心學習,不以為自己是你介紹進來的就能享有特權,這些都是你告誡我的啊!」

  戚少軍說不出話來,嘴唇緊閉,雙眉聳起。

  是他幾句例行公事的話讓她受了這麼多苦?而她都默默承受下來,不抱怨,不要人為她操心。

  一個月前,她樂觀且充滿活力,紅紅的臉頰不時露出兩個酒渦,甜美而迷人。現在,她原本就纖細的身子又瘦了一圈,臉色蒼白,雖樂觀卻再也沒有活力。

  一個好端端的女孩只不過在公司待了一個月,就消瘦憔悴得像做了大半年的苦力。看見這樣的情況,就算姨媽不好意思開口,他也知道她的心裡必然是心疼萬分;而他有負所托,實在難辭其咎。

  「我——我絕對沒有讓妳受苦的意思。」他啞著聲音說。

  「我知道。」巧夢露出笑容。「你當然也不希望我受苦,這一切真的只是一種磨練,你不需要在意的。不過你應該把縮減人事的事坦白告訴我媽,那麼她就不會硬要我進戚氏,也就不會造成這麼多困擾了。」

  「我是戚氏的總裁,難道沒有權力決定什麼人該開除、什麼人該留下嗎?」戚少軍咬著牙。「那些故意刁難妳的人,就算妳不說,我也會把他們一個個抓出來讓他們滾出戚氏,妳看著吧!」

  巧夢跳下椅子,忘形地踮起腳尖,抓住他的領子。

  「不行!」她對戚少軍喊:「你絕對不能這麼做,這樣不公平。」

  「對誰不公平?」

  「當然是你手下的職員了。他們會排斥我是天經地義的事,不應該因為我而受到這麼嚴厲的懲罰。」

  她的態度很認真,戚少軍看得出來,但是為什麼呢?她受了苦,而且還不只一點苦,她卻願意為那些欺負她的人求情?她——腦袋瓜裡究竟是在想什麼?

  她是這麼特殊,小毛是不是就因為這個原因才對她死心塌地緊追不捨?這個想法一躍上心頭,戚少軍忽然感覺自己情緒低落,甚至有股破口大罵的衝動。

  「妳要我姑息他們繼續虐待妳?」他壓抑地問。

  「虐待?沒有這麼誇張啦!我說過他們只是對我有點排斥,因為我是在你裁員期間唯一利用「特權」進入戚氏的人。」她還仰著頭試圖說服他。

  戚少軍神智混亂。她的臉、她的聲音、她為他手下說情的表情,在在都吸引著他,而且令他慌亂不已。什麼毛建國、胡鳳玲,此刻都被他拋在腦後。他忘了胡鳳玲那天才和他提起結婚的事,也不記得小毛曾拜託他幫忙追求巧夢;此時他的眼中只有她,他心疼她所受的委屈,又珍愛她的堅毅精神。

  「戚——表哥!」巧夢見他神情有異,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頰。「喂!你怎麼了?怎麼忽然間變得呆呆的。」

  「妳——」戚少軍的聲音愈加低沈沙啞,看著她的眼神更是特殊。「老天!妳真的好瘦,而我——我真的好想吻妳。」

  他不光是想,他也做了。轉瞬間,熾熱的唇立即觸上了巧夢的頰,然後向下攫獲她微張的小嘴。她因為太驚愕了,所以無法動彈;他則心跳加速,頻頻想著她那幾乎引他發狂的粉紅色舌尖——品嚐她、品嚐她,他內心深處似乎在這麼說著。

  偌大的辦公室裡除了急促的喘息聲外,別無其它聲響,甚至沒有巴掌聲來打斷戚少軍的失控行為。巧夢幾乎不曾抗拒這個吻,相反地,她很快就閉上眼睛投入這個對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激情中。

  她生澀的反應就像催情劑般刺激著戚少軍,令他溢出滿足的呻吟並需求更多。他的手撫過她的背、她的腰、溫暖地接近她的胸前;如果不是陣陣電話鈴聲傳入他的耳朵,他一定已經將她壓在桌子上了。

  他們喘著氣離開彼此,戚少軍深深看了她一眼,才伸手按下電話鍵。

  「什麼事?」他組聲問。

  「一個叫毛建國的打電話來,他說是你的好朋友,有重要事情找你。」

  戚少軍深吸了口氣。

  「我知道了,一分鐘以後替我接進來。」

  他放下話筒,轉身面對巧夢。

  「我——妳——妳還好吧?」他知道自己問了傻問題,但除此之外,他還能怎麼開頭?問她喜不喜歡那個吻嗎?

  巧夢搖頭,讓他別再說下去,然後自己也深吸了口氣。

  「你去接電話吧!而我——之前我已經對周美寶小姐提出辭職的事,所以明天開始我就不來上班了。再見!表哥!」她對他微笑,行個禮推門而出。

  戚少軍想追,電話卻在這時候接進來,於是他只有眼睜睜看巧夢消失在門後,而拿起話筒,心亂加麻地和毛建國鬼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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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2 11:49:08
第七章

  巧夢很想一回家就直接衝回自己的房間,誰知一進門就看見她母親坐在沙發上看錄像帶。

  「咦?怎麼回事?」葉母疑惑地看著她。「為什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巧夢不想多談,但她也絕對不會忤逆母親,於是在她身旁坐下,吐了口氣說:

  「我不舒服,所以先回來了。」

  「不舒服?」葉母聞言一驚。「感冒了嗎?要不要去給醫生看看?」

  「沒什麼啦!只是輕微的生理痛,我吃過藥了,剛剛在車上就已經不痛了。」

  「是這樣嗎?妳這陣子精神很差,臉色也不好,我想還是讓媽陪妳上醫院檢查一下——」

  巧夢搖頭。

  「我沒事,只是公事太忙,有點累。不過今天我已經向少軍表哥提出辭呈了,他他也同意我辭職,在家休息一陣子。」

  「啊!妳辭職了?」葉母又是一驚。

  「嗯!妳不是說,如果我太累了就別做了嗎?所以從明天開始,我又要待在家裡陪妳了,老媽!?」巧夢隨即蹙眉。「妳怎麼那副表情嘛!好像不喜歡我在家陪妳似的!」

  「少軍他——毫不考慮就批准妳的辭呈了?」葉母搖頭。「妳每天都累成那樣,半句怨言也不吭一聲,我選以為妳做得很起勁呢!不過少軍也真是的,不僅沒有對妳特別照顧,還給妳那麼多工作,枉費我這麼疼他。」

  「不關表哥的事啦!帶我進戚氏對他來說其實也很為難。」巧夢把戚氏日前才裁員的事告訴母親。「就因為這樣,同事們對表哥很不諒解,我想只有我辭職才能改善這種情況。媽,以後千萬別為一些小事麻煩人家,看看這回,我們讓表哥多難做人。」

  「有這種事?怎麼少軍和愛娟都沒跟我提過。」

  「阿姨不好意思說嘛!怕妳誤會她不肯幫忙。」

  「我是這麼小心眼的人嗎?」葉母喃喃道。

  「不是,當然不是!」巧夢微笑,感覺自己無法再這麼和母親閒聊下去,現在的她好想睡一覺。「解釋完了,可以讓我回房間休息了嗎?那止痛藥挺有效的,就是讓人想睡覺。」

  「真的不用看醫生了嗎?」葉母還是擔心。

  「真的不需要。」

  葉母點頭。

  「那麼妳上去吧!有妳的電話我就訊妳不在。」

  「謝謝媽,我正想這麼交代呢!」巧夢露出笑容。

  ###

  巧夢衣服都沒換就倒上了床,很訝異以自己目前的精神狀況還能跟媽聊那麼多。是的,應該是她吃藥吃糊塗了,否則怎麼會任戚少軍親吻她,彷彿她是個隨便的女人?

  她呻吟著,直到現在才知道害羞。發生了這樣的事,雖說她不再回戚氏,往後哪裡還有臉上阿姨家呢?

  該死,她為什麼不打他、不踢他?為什麼還厚著臉皮響應他?她喊他表哥,而且他已經有了要好的女朋友了,如果沒有毛建國打電話來——巧夢陡然坐起來,眼睛睜得好大……

  毛建國?小小的台灣該不會有一大半的人都取這麼老土的名字吧?是楚剛嗎?楚剛打電話給戚少軍?這更加不可能了嘛!楚剛如果是表哥的好朋友,她為什麼從未聽愛娟阿姨和姨丈說起他的事?

  這件事有點古怪,不過她這會兒沒心思玩推理遊戲。她已經離開戚氏企業,本來可以在家裡吃吃睡睡過幾個月,可是發生了那件事,她現在是連躲在家裡都難保不會胡思亂想了。

  找個地方,什麼都不想的好好休息幾天吧!巧夢想著。過幾個悠閒無負擔的日子,看能不能使她丟掉的那幾磅肉再找回來;有好多衣服都不能穿了,這對她來說也是極大的困擾。

  唉!戚氏何不增設個減肥部呢?鐵定可以賺大錢的。

  巧夢不自覺笑了起來,誰知笑著笑著,眼淚竟然沿著臉頰滑落。她摸著雙頰的淚水,自己也覺得訝異;這麼久了,原來她還記得怎麼哭。

  不願去想心傷的原因,巧夢將頭埋入枕中,無聲地任淚水奔流,一直到沈入夢鄉;而夢裡——有一幢溫暖的建築物……

  ###

  戚少軍本來打算一下班就直接前往巧夢家,沒想到在掛了毛建國的電話之後就接到胡鳳玲的電話,這令他非常後悔通知了她要提前歸國的消息。

  胡鳳玲持著二十多天不見他的理由,怎麼樣都要他今天晚上陪她吃飯;他支吾著不知該如何拒絕,但,在他還沒有機會說「不」的時候,她已經擅自決定了一切。

  他無心跟任何人共進晚餐,此刻他的腦海中只有巧夢離開時的表情。她笑著對他說要辭職,還向他行禮;但是他知道她在難過,因為他在她眼裡看見了自責和羞愧。

  該自責的人是他,該羞愧的人也是他,是他逾越本分侵犯了巧夢,他應該和她面對面把事情說清楚。可是他到現在還理不清自己的心情,見了她,又要從何說起?

  小毛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詢問巧夢在此工作的事,他先回答說「是」,隨即又補充道「已經不是了」。接著小毛又問了一大串問題,全都繞著巧夢轉,讓他幾乎忍不住要尖叫。

  現在的他已無法為小毛做任何事了,因為他的立場起了這麼大的轉變,他如何還能微笑著拉攏他們兩人?不行,他是怎麼都做不到的!

  遲疑了片刻,戚少軍拿起電話撥到姨媽家,他必須確定巧夢是否安全回到家了。

  「喔!她剛剛才到,現在回房間休息了。」接電話的是葉母,她這麼回答了戚少軍的問題。

  「實在很抱歉!」戚少軍真誠道:「我沒有盡到照顧巧夢的責任,讓她在公司受苦了。」

  「唉!她就是這種個性,什麼事都藏在肚子裡,就是怕別人為她擔心。不過你也真是的,有難處應詰坦白跟姨媽說,姨媽又不是不明理的人,明知會讓你為難還硬要你替巧夢安排工作……」

  「不,她工作很認真,是其它同事心眼小,故意排擠她。姨媽,她——巧夢她現在怎麼樣?需不需要送她到醫院……」

  「我問過她好幾次了,她不肯去。」

  「她瘦了好多,臉色也很差。」戚少軍的語氣中有著難掩的擔憂,聽在葉母心裡滿是歡喜。

  「是啊!」她長歎一聲。「這一個月她瘦了一大圈,每天從公司回來都累得吃不下東西,都是洗個澡就倒在床上睡著了。」

  沉默了半晌,戚少軍啞聲問:

  「我可以跟她說話嗎?」

  「現在啊?可是——她說想好好睡一覺,我還答應有她的電話就說她不在。我看這樣好了,等她睡醒,我讓她回電話給你。她再怎麼會睡,總不會不起來吃點東西吧!」

  她不會回電話給他的,這一點戚少軍根本就瞭然於胸。

  「不用了,讓她睡吧,」他沮喪又無奈地說:「明天——明天下班我會去看她,請您讓她留在家裡等我。」

  「這個沒問題。」葉母掩嘴而笑。

  「還有,姨媽,請妳準備一些比較營養的東西,而且一定要逼著她吃下去。」

  「這——」葉母為難道:「我也很想做一些好吃又營養的東西替她補一補,可是我的手藝跟你媽一比可是差多了,我拿手的那幾樣料理,巧夢可是一見就怕啊!」

  「拜託我母親做吧!」戚少軍立刻說:「我馬上打電話回家要我母親燉一鍋雞湯,一下班我就替她送過去。」

  「這麼麻煩你們,怎麼好意思?不如我過去拿吧!反正就幾條街,走路幾分鐘就到了。」

  「還是我送過去好了,如果那時候巧夢醒了,我也可以看看她,跟她談一談。我——她是應該好好休息一陣子,但是我並不希望她就這麼辭職。」他想起晚上跟胡鳳玲還有約會,就心煩得恨不得能將自己一分為二——他是如此擔心巧夢,又怎麼會有閒情逸致赴胡鳳玲的浪漫之約?

  ###

  戚少軍送雞湯去給巧夢時,她還在熟睡中,他甚至未能見她一面就必須離開了;因為距離與胡鳳玲晚餐時間只剩下不到四十分鐘,而約會地點離巧夢家還有一大段距離呢!

  他鬱鬱寡歡地離開姨媽家,飛車前往與胡鳳玲碰面的地點。結果他還是遲到了十分鐘,而可想而知,胡大小姐的臉色很難看,一張嘴嘟得半天高。

  「你居然遲到了!約會讓女孩子等是最不禮貌的,難道你不知道?」她沒等他坐下,劈頭就訊。

  「對不起,路上塞車。」

  「你應該提早出發嘛!我一個人坐在這兒等,大家都在看我,好丟臉!」

  戚少軍心情不佳,她說的話又明顯過於誇張。女孩子單獨坐在西餐廳裡根本就是件平常的事,他一點也不相信那會招來任何人的非議。她這麼說只是要讓他感到愧疚——他懂。

  「妳自己說了時間和地點,根本不聽我的回答就掛了電話。」戚少軍坐在她的對面,有股衝動要傾瀉他對她的忍耐。「妳總是這麼任性,想到什麼就要做什麼,非要人家依妳的意思。但是我不能一再配合妳,鳳玲,現在的我有更多事情要處理,不可能因為妳的一通電話或一個命令就拋下我自己的事。」

  「你剛回國,難道不能晚一天再談公事嗎?我們分開二十多天,還以為你也會想見見我,所以我才費心安排這個晚餐。你自己遲到不說,居然還說我任性,你——你這不是太無理取鬧、太過分了嗎?」

  「如果妳總是小題大作,稍稍不順妳的心就亂發脾氣,那我要告訴妳,我已經無法繼續再忍受下去了。」

  「你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戚少軍!?」胡鳳玲臉色鐵青,姣好的面孔因此全變了樣。「你說啊!把你的想法清楚地說出來。」

  「妳應該冷靜一點。」戚少軍淡然提醒地。

  「我很冷靜,但是你的話實在讓我生氣。自從回到台灣,你就整天忙於你的事業,一個星期見不到兩次面不說,連電話都很少打,我這樣子像是你的女朋友嗎?你和員工相處的時間比我多出不知道幾倍。我爸媽成天跟我追問你的事,問我們何時結婚?我還怕惹你心煩,每次都替你擋下來,替你說好話,我這樣是任性嗎?你說!你說啊!」胡鳳玲傾身朝他低吼。

  戚少軍歎氣。

  「我們會變成這樣,我知道自己也要負一部份責任。不過責任在誰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我們兩人在個性上有著明顯的差異這才是重點。我不能符合妳的要求,妳的抱怨也經常困擾我,所以——妳覺得我們是不是應該分開一陣子,好好考慮一下彼此道不適合自己?」

  就這樣,他們的攤牌行動從西餐廳裡頭延續到外頭。他試著和她講理,她卻咄咄逼人,時而怒罵,時而委屈地哭泣,兩個人就這麼耗到近十點,他才結束這段談話,將一路不發一言、只是垂淚的她送回家。

  戚少軍不確定自己和她是否真的情緣己了,但在說出暫時不要見面那番話時,他卻絲毫不感覺遺憾。就像現在,他把她送回家去,心裡只覺得釋然、輕鬆,他甚至在車子重新激活後,不自覺地吐了一口氣。

  今天的爭執看來是會驚動胡家兩位長輩,也許還會招來一頓責備;但是他顧不了那麼多了。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巧夢的影子,他一定要見她一面,才能有心思想其它的事。

  這麼想著,戚少軍便加快車速,但到達姨媽家仍然超過十一點,屋子裡已經沒有燈光了。

  她醒來過嗎?有沒有喝雞湯或吃點東西?肚子還痛不痛?

  他有這麼多疑問,卻沒有人可以給他答案,捱過了一整個下午和晚上,這下子又要他等到天亮!

  戚少軍情緒低落,坐在車裡凝視著那棟岑寂的屋子,許久之後才驅車離開。

  ###

  很巧的,鬧鐘響時,電話鈴也跟著響了起來。

  他是為了在上班前先去看看巧夢才將鬧鐘定在早上六點,但是又會有誰在這個時間打電話擾人清夢?

  戚少軍首先想到的是毛建園。演藝工作經常是日夜顛倒,而他又老忘了替人設想,最有可能就是他打電話來和他聊天了。

  他不想接這通電話,又怕電話鈴聲吵醒了父母,只好先扣掉鬧鐘,然後無奈地接起話筒。

  「喂,少軍嗎?」姨媽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在電話那端響起,令他著實吃了一驚。

  「是我。」他趕忙回答。「姨媽這麼早打電話來,是不是巧夢出了什麼事?」

  「出了事應該是不至於,但是她——巧夢她不見了。」葉母略顯慌亂地說。

  「不見了?什麼意思?」

  「不見了就是不見了嘛!」葉母跳腳。「今天早上我起來想去看看她,因為她昨天晚上一點東西都沒吃,只是一直睡,所以我有點擔心。可是剛剛我到地房裡,卻發現她不在床上,於是我到浴室、廁所去找,也不見半個人影;後來,我還在屋子裡喊了老半天,一點響應也沒有。我差點急瘋了,這丫頭肯定不會一大清早去慢跑運動,那究竟是上哪兒去了呢?結果你猜怎麼了,我在客廳裡走來走去時,忽然瞄到桌上有封信,居然是巧夢留給我的——」

  戚少軍聽不下去了。

  「姨媽,妳先別慌,待在家裡等我,我馬上過來。」他掛上電話,開始梳洗更衣,腦子裡不斷猜測著巧夢的信裡寫些什麼。她不會想不開吧?以她的個性,她絕不會對姨媽做出這等殘忍的事,何況事情應該不至於這麼嚴重才對。

  儘管這麼對自己說,他還是焦慮得幾乎忘了衣服怎麼穿。

  好不容易整裝完畢,他以跑百公尺的速度衝過幾條街,姨媽則已經拿著那封信站在門外等他了。

  「瞧你,幹嘛跑道麼急?我話都還沒說完呢!」葉母皺眉。

  「巧夢在信裡說什麼?有沒有說她到哪兒去了,什麼時候回來?」戚少軍喘著氣問;眼前他最想知道的就是巧夢的去處。

  「我在電話裡就要告訴你的,是你沒耐性聽把電話掛了。」葉母拉著他進屋裡坐下,還替他倒了杯水。「巧夢說她睡夠了,忽然想找個地方去玩玩,過幾天悠閒的生清,所以留了封信,收拾收拾東西就出發了。」

  「她沒說上哪裡去嗎?」

  「信上說她自己也還沒決定,決定之後會打電話回來告訴我。」葉母居然笑了。

  「剛看過信後我也像你一樣著急,後來仔細一想,她都已經二十多歲了,出去走走、散散心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而且她也說了會打電話回來,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不好意思一大早吵醒你,還害你這麼匆忙趕過來。」

  「您真的不擔心嗎?」

  對於巧夢的離家,戚少軍無法像姨媽一樣淡然視之。「我是說讓她一個女孩子單獨到某個地方去,而且又不知道她要待幾天……」

  「擔心也沒有用啊!」葉母皺眉。「就算不讓她去,這會兒也是不知道要上哪兒去找她了。」

  「接到她的電話立刻叫她回來。」戚少軍急切道:「她現在健康狀況不佳,要出去散心也應該等身子稍稍恢復了之後再做計畫。」

  「就怕說了,她也不當一回事。」葉母說:「我不會勉強她的,我們母女之間一向都只有溝通,沒有專制。」

  連姨媽都這麼說了,戚少軍也無可奈何,只有歎口氣道:

  「那麼請您務必要問出她在哪裡,然後我會去找她,把她帶回來。」

  「你要去找巧夢?」葉母喊,拚命忍住想笑的衝動。

  「別告訴巧夢這一點,否則我怕她不肯透露她所在地點。」他一面說,一面想起她的出走帶給他心靈與精神上這麼多的困擾,便明白自己今天又什麼事都做不了了。

  ###

  巧夢佇立在「慈輝」孤兒院的大門前。最先竄入她腦中的想法是鄉下的清晨確實比台北多了些寧靜,而這正是她此番離家所欲尋找的。

  姨丈出資擴建的院舍在經過十多年的風吹、日曬、雨淋,當年的潔白嶄新已不復可見。而爬牆植物幾乎佈滿了大半的牆面,雖然美化了環境,卻也增添了幾許陰涼。

  這裡也算是她的家,雖然院會擴建完成後,她就不曾在這兒住過,但是對孤兒院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她都有著莫大的感情。就像現在,一大早站在這裡,呼吸著幼時熟悉的空氣,她幾乎有想哭的感覺。

  昨天她一到這兒,就先到楊奶奶的墳前上過香,也就在那時候,她忽然發覺自己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回到這裡了。楊奶奶過世也有七、八年了,除了和姨丈回來奔喪那一回,往後似乎都是姨丈自己回來替楊奶奶掃墓的。

  她是個不知感恩的人嗎?巧夢坐在微濕的地面上這麼想。親生父母去世之後,她接受了無數人的幫忙才有今天,而對於這些幫過她的人,她要做些什麼才算是回饋呢?

  她經常都在想這個問題,也盡力做著自己認為該做的事;她盡量想使每個人滿意,總覺得自己老是做不好。

  她接受母親的供給讀完了大專,畢業後卻遲遲沒有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後來,聽任媽的安排進了戚氏,只做了一個月就辭職,還任性地跑到這兒來閒晃;有時候想想,她真是一無是處,只會給大家帶來麻煩而已。

  就像少軍表哥親吻她的事;那時,她應該逃,應該反抗的,可是她沒有,還不知羞恥地響應他。表哥已經有要好的女朋友了,而他們怎麼可以發生這種行為——天!真是一想起來就臉紅。

  「妳果然在這裡。」忽然,巧夢身後傳來戚少軍低沉的聲音;她在驚愕之餘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巧夢直覺地轉頭,看清楚身後的人時幾乎要滾下山坡。

  「我想在這裡試著等一等,沒想到這麼早就看見妳坐在這邊。」戚少軍一臉疲憊地說。

  「你——」巧夢張大眼睛和嘴巴指著他。「你來這裡做什麼?」

  「找妳。」他簡單回答,隨即歎了口氣。「我可以坐下嗎?開了整夜的車,真的好累。」

  「你幹嘛開夜車下南部來找我?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是不是我媽告訴妳的?」

  「她說妳在南部,線索還真籠統,至於孤兒院——這是我一路上推測揣摩出來的第一可能目標。」戚少軍看著她。「妳怎麼可以就這麼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妳——妳的生理痛呢?」

  「已經好了。」巧夢紅著臉瞪他一眼。「你該不會是為了這個,而特地跑道麼一趟吧?」

  「妳留下一封信就不知去向,還希望我們不聞不問嗎?」

  「這算是哪門子的不知去向?在信裡我寫得很清楚,昨天也打過電話報平安了啊!」巧夢蹙眉。「我媽真愛瞎操心,難道我一個二十多歲的人了還不能照顧自己嗎?」

  「其實——」戚少車低下頭。「我才是那個最擔心的人,是我要姨媽接到妳的電話之後立刻通知我的。」

  「啊——」

  「因為我不但要擔憂妳的健康狀態,還必須還必須考慮到妳在精神方面……」

  「我可不是真的有神經病!」巧夢喃喃道。

  「我指的是辦公室裡發生的那件事。」他轉頭面對她。「我無法假裝不曾吻過妳,妳呢?妳能嗎?我非常駭怕妳是因為我失控的舉動才遠遠逃開的。」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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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2 11:49:31
第八章

  他的眼裡除了有她的倒影,還有抹難以形容的憂慮及壓抑。巧夢的心被緊緊地勒住,她感覺呼吸困難,雙頰霎時一陣火熱。

  「別再提那件事了。」她乾笑而聲,低著頭不敢看他。「是我不好,你記得嗎?我吃了太多止痛藥——」

  「這不是我要談的重點。」

  「這就對了!」巧夢的聲音稍微大了些。「我們都是成年人,一個吻——那個小意外——就讓我們把它忘了吧,那沒什麼!」

  「那個吻不是什麼小意外,這點我很明白;妳自己應該也根清楚才對。」戚少軍看著她。「不要拿吃藥做借口!雖然它開始於我的衝動,妳的反應也告訴我其實妳並不討厭它,不是嗎?」

  他居然這麼說!難不成是想讓她挖個地洞鑽進地厲裡去嗎?巧夢生氣,又覺得自己沒有生氣的立場,因此她只能臉紅。

  見她這副模樣,戚少軍想笑又不敢笑,雖然他期盼能得知她對那一吻有何後續反應,但在這個時候提起這件事似乎是不智之舉。

  「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說。」

  「是啊!」巧夢低下頭。「你讓我覺得自己像是三級片裡的女主角。」

  「什麼?」戚少軍瞪大眼睛。

  「你不是在暗示我的飢渴嗎?」

  「我不是——」

  「可是聽起來像是那種意思。」

  戚少軍無奈的道歉。

  「我已經說過對不起了,妳就當我是說錯話吧!還有,我認為妳不應該常看那些沒有營養的限制級電影,那對妳不好。」

  「不好?」巧夢昂起眉,不想承認自己只看過一部他所謂的沒營養的電影。「那麼你覺得我該看什麼電影比較合適?阿拉丁?還是獅子王?」

  「這些電影是老少咸宜的。」他淡然回答。

  「噢!拜託!你是來找我聊電影的嗎?」

  「我想聊的,妳又不想聽。」戚少軍低聲說給自己聽。他發現只要話題不接近那一吻,她就可以非常輕鬆自然的和他談話,彷彿他們根本不曾抱在一起親個死去活來似的。「我是擔心妳的安全才趕來的,另外——我希望妳再考慮一下辭職的事。」

  「我不可能再回戚氏了。」巧夢訝異地喊。「這——我不是指我跟你——我的意思是戚氏的同事——有我在的話,他們永遠不會信服你的。」

  巧夢慌忙問說出的這番話使戚少軍大感震驚,然後,他忽然瞭解小毛為什麼會說她特別,而寧願捨棄那麼多女人獨獨愛她一人了。她是特殊,而且善良得有點傻,雖然不善表達,但她替別人想的總是此自己多。

  「妳是為了我才辭職的?」他問。

  「我辭職是因為肚子痛。」巧夢聳聳肩。「後來我想想,這樣也好,本來以為他們對我的排斥是一時的,只要我認真點工作,不仰賴你的關係,時間久了,他們就會接受我。不過既然事情不能像我想家的那麼順利,那麼辭職也許是個轉機,至少可以改善你和職員間的情況。」她笑笑。「你一個人要管理那麼大的公司,也要有值得信賴的手下和你共同努力,這樣業縝才會有進步;這點你應該多想想,別老闆著臉對他們。」

  「他們也希望妳回來,因為妳不回去的話,我會揪出曾經欺負過妳的人,然後要他們滾,當然,周美寶就是第一個。」戚少軍回答,顯然剛剛巧夢那番話是白說了。

  巧夢無力地呻吟了一聲。

  「這樣我還能回去嗎?縱使他們當著我的面笑嘻嘻的,但背地裡一定恨不得我被雨淋、被雷打、被狗咬、被車子撞呢!我不是要你千萬別找他們的麻煩嗎?你怎麼——唉!真是被你害慘了,老天爺,可保佑我以後別在路上遇見他們任何一個。」

  「我已經把妳的無辜對他們提過了,他們表示很後悔,希望妳能原諒他們,再回到公司來。」

  「他們沒有半個是心甘情願這麼說的。」

  「阿香呢?妳忘了她了?她可是百分之百誠心希望妳回戚氏啊!」

  巧夢猛地抬頭。

  「你不會也馬了阿香吧?她一直對我很友善。」

  「這點我看得出來。妳暈倒那天,她很擔心,眼淚都掉下來了。」

  「阿香真的很善良。」巧夢微笑。「她還好吧?等我回台北,一定記得找她出來一起吃飯聊天。」

  「妳馬上就要回台北了,而且是要跟我一起回去的。」戚少軍斷然道。「我無法在這裡多做停留,更不放心把妳一個人留在這裡。妳住在什麼地方?我帶妳回去把東西收拾一下,吃過早餐之後,我們就回台北。」

  巧夢訝異地看他,隨即猛搖頭。

  「我昨天才到這兒,為什麼今天就要跟你回去?這一定不是我媽的意思,昨天她在電話裡已經答應要讓我在這兒多待幾天了。」

  「是我的意思,我要妳在我看得見的地方休養身子,然後回戚氏繼續上班。」

  「我來這裡是遊山玩水的。」巧夢喊。「我好得很,用不著休養,更不需要待在你看得見的地方。你儘管回去忙你的,我自己會照顧自己。而且,我不會再回戚氏,雖然你不在乎,我可沒那個臉。」

  「妳一定要跟我一塊兒回去,至於回不回戚氏,我們慢慢再討論。」戚少軍伸手摀住她即將脫口而出的抗議。「我開了一夜的車,眼睛都快閉上了,沒有精神和妳爭辯,拜託。」

  「我不是想跟你爭辯,只是——我真的覺得自己不該再回去上班,不管你怎麼說……」巧夢搖頭。

  沈默良久,戚少軍開口問:

  「妳還在在意那個吻是不是?那才是妳不肯回戚氏的主要原因?」

  巧夢低頭不語,對這個話題覺得十分羞愧與不安。

  「妳生我的氣?」他輕聲問。

  「不,我——我生自己的氣。」她扯動嘴角。「你是個受過美國文化熏陶的人,親吻對你而言也許就如揮手打招呼一般尋常。但是我不一樣,我應該在你——在你有動作之前制止你,那我們之間就會繼續維持自然,不會像現在這樣尷尬。」

  「巧夢——」

  「止痛藥讓我頭昏,卻沒有嚴重到可以混淆我的判斷力。我很丟臉,竟然竟然不阻止你,反而——我實在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巧夢鼓起勇氣抬頭對他笑笑。「讓我們忘了那件事吧!表哥,以後再也別提起了,否則我只會覺得更難堪,好像我做了對不起你女朋友的事。」

  「女朋友?」

  「阿姨說她很漂亮,和你非常相配。」她微笑。「阿姨和姨丈一直很關心你的終身大事,既然你有了這麼好的對象,應該早一點和她定下親事來,好讓兩位老人家安心才對啊!」

  「我不想和妳談這個。」戚少軍心好痛,卻不明白為什麼見了巧夢之後,胡鳳玲對他而言竟變得不再重要。她這麼愉快地與他談論他的終身大事,讓他倍感受傷;在他如此惦念著地時,她卻想著他該和別人結婚,好讓父母開心!?「站起來,我帶妳回去收東西,我們該回台北了。」

  「可是我不——」

  「妳要我再吻妳一次,好讓妳不能開口說話嗎?」他冷冷道,不顧她驚愕的表情,硬把地拖上車。

  ###

  也許是太累了,當巧夢心不甘、情不願地收拾著東西時,戚少軍卻倒在那張略嫌窄小的軍人床上睡著了。

  見他發出輕微的鼾聲,巧夢嚥回已到嘴邊的另一波抗讀。她不想收拾東西,不想在這個時候跟他回家,但是他因為太疲憊而熟睡了,她的話自然也就無法在此刻說出口。

  巧夢停下手邊的工作,懊惱地想著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沒想到他會來找她,更沒有考慮過要再回戚氏。回戚氏做什麼?她只要一想起周美竇那雙鄙夷的眼睛就駭怕,更不用說要回去面對那一張張不友善的臉孔了。而且她是來度假散心的,南部的一切都很合她意,她又有什麼理由昨天來、今天就打道回府?

  思索良久,巧夢越想越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百依百順!於是,她不再收拾東西,開始在心裡反覆斟酌該如何與她那個表哥講理。

  是啊!她得說服他自己回台北,而這似乎不是件容易的事。

  床是這個租來的小房問中唯一能坐的地方,此刻卻被戚少軍高大的身軀給佔據了。巧夢心不在馬地在床緣坐下,皴著眉頭專心想著不跟他一起回台北的說詞。她絞盡腦汁,時而苦著張臉歎息不已,時而又露出帶著希望的笑容,猛一看還真像個精神異常者。

  就這麼浪費了一個小時,巧夢發覺這樣根本無濟於事。一個人在這兒假想著所有可能會發生的情況及對話,不面對面與他把話說清楚的話還不是紙上談兵,一點用處也沒有!

  有了這個體認之後,巧夢轉頭看著熟睡中的戚少軍,並且心一橫,伸手推推他。

  「你醒一醒,表哥!」她輕聲喊他。「別再睡了,你趕著回台北就快點上路吧,我已經決定要度完假再回去。」

  戚少軍將頭轉向另一邊,並未醒來,巧夢於是脆上了床,加重手勁,直推他的肩。

  「起來了,表哥!你不能就這麼霸佔著我的床啊!」

  戚少軍終於有了動作——他的頭又轉了回來,還睜開眼睛對她眨了眨。

  「快起來,你該回台北去了。」巧夢趕緊說話,深怕他眼睛一閉,又睡著了。

  戚少軍似醒非醒,看見巧夢的臉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反正這些日子以來,她動不動就出現在他的夢裡,用她的一顰一笑折磨他的靈魂,他早已習慣了。

  不同的是,這個夢裡的巧夢會說話,她甚至提醒他該趕回台北了。好奇怪,夢居然會跟現實發生混淆,他自己都覺得糊塗起來。

  直到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搖晃,才領悟這一切並非夢境,眼前那張臉是真的,她正試圖搖醒他。

  原來他睡著了!這幾天一連串的不順利以及連夜驅車南下,明顯是累壞了他。天!他真的不想起來,能閉上眼睛再沈入夢鄉是他此時最渴望的。

  「表哥,少軍表哥,你別又閉上眼睛,你不能就這樣睡在這裡啊!喂!你聽見我說的話沒有?」

  他聽見了,只是不想開口、不想動。

  巧夢既著急又懊惱,索性整個人爬上床去,並且不怎麼有耐性地拍打戚少軍的臉頰。

  「求求你,少軍表哥,別再睡了,我還有事要做,你也得回台北去啊!」巧夢己加大聲音,但效果不佳,只好傾身在他耳朵旁喊:「起床了,表哥。」

  這一回,戚少軍終於被驚醒。他陡地坐起,導致巧夢重心不穩的跌坐在他腿上,兩人皆睜大眼睛看著彼此,小房間裡除了厚重的喘息聲外,再無其它聲響。

  巧夢可是試了好幾次,才發出聲音;因為對方一直盯著地看,她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赤裸著身體呈現在他眼前一般「窘」。

  「對不起,我——你睡著了,我想應該叫醒你,你還得趕回公司去不是嗎?」她吶吶道,並且移動身子試圖離開這張窄小的床。

  忽然,戚少軍拉住她的手,以一種深沉得令她駭怕的眼神看著她。

  「妳的東西收拾好了?」

  「啊沒有。」她移開目光,搖搖頭。

  「為什麼?」戚少軍看看表,皺著眉,瞭解到時間已比他預期的晚。

  「我——我還是想在這裡多待幾天,所以……」

  「不行。」戚少軍斷然截話。「妳一定要跟我一起回去,這件事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

  「我沒有急著回去的理由嘛!你又何必硬要拉著我一塊走?」巧夢對他喊;抬起頭望進那雙眼睛又驀然一驚,立刻又低頭盯住自己的膝蓋。她的手還被他拉著呢!這個樣子叫她怎麼和他談?

  「妳不能一個人待在這裡,我不放心。」

  「不放心?」巧夢喊。「你以為你在美國這麼多年我是怎麼過的?難不成每個人都會照顧自己,就我不會?你說這種話根本就擺明了是藐視我。」

  她的這番話令戚少軍一時之間無法反駁。在美國這幾年,他可以說幾乎不曾想起過她,更不用說關心了。但現在他回國了,不僅重新認識了她,還和她分享過一個親暱的吻;她在他心裡的份量已經不同於以往,關懷與擔心早已自然產生,而這些他都不知該如何告訴她。

  「我並不是認為妳不會照顧自己,不過妳還是要跟我一起回台北。」他坐了起來,卻不肯放開她的手。「去整理妳的行李,別再跟我提要留下來的事了。」

  「你——你太跋扈了。」巧夢想抽離他的手,卻是白費力氣,不由升起一股怒意。「我已經不是戚氏的員工,這裡也不是你的地盤,有什麼道理要我忍受這些?喂!你放開我的手好不好?從一開始你就拉著我不放,這個姿勢壓得我腳好麻。」

  戚少軍還是沒有鬆開手,為什麼?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她在生氣,而且還臉紅脖子粗的,這模樣卻依然吸引著他,他根本就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你還不放開?」對他的反應,巧夢甚感驚愕,不僅使盡全力試圖掙脫他的箝制,並開始用自由的那隻手槌打他。「我打你、打你,看你還敢不敢抓著我,敢不敢命令我做東做西……」

  「巧夢——」

  「你放開我,放開我啦!想這樣拉著我回台北嗎?我就是不回去!我不回去!你聽見了沒有?」

  「別再鬧了,巧夢,妳這樣會受傷的。」戚少軍一方面要抓住她胡亂揮打的手,一方面又怕一使力會傷了她;就這麼拉拉扯扯的,不過幾分鐘,兩個人都汗流浹背了。「好,我放開妳好不好?妳靜下來,不要傷了自己。」

  巧夢沒有聽見他的話,此刻她心裡只想要擊敗他,手不行的話,她打算把自己兩隻腳也加進去。就這樣,拉扯依然持續著,而就在一方攻拳、一方防禦的情形下,一個始料所未及的場面產生了——

  ###

  他們忽然發覺彼此都處於一個既尷尬又不合禮數的狀況中。

  是巧夢先停止攻擊的,而她之所以會這麼做,主要是因為戚少軍在這陣混亂中發出了若有似無的呻吟聲。她本來不應該會聽見的,但她就是注意到了;然後她望進他那雙隱藏著慾望和壓抑的眸子,拳打腳踢立刻便停止了。

  他幹嘛用這種眼神看她?巧夢惱怒地想著。她很確定自己並沒有在忙亂中傷害了他什麼極重要的部位。

  但是他好像很痛,不僅發出聲音,而且呼吸急促,臉色蒼白,這令她開始檢查究竟是什麼導致了他的痛苦。結果,她沒有找到她所能想像得到的原因,卻發覺他們之間的戰爭情勢有了改變。老天,一個好大的改變!

  她坐在他的腰上,正確地說是腰下約十公分的地方,他的腰帶環碰觸著地僅著薄長褲的腿;除此,她還感覺到——感覺到一個極端敏感的東西正靠著她的臀部。

  巧夢來不及臉紅,她驚呼一聲便急著要自己離開目前這個位置。她不記得是怎麼坐到他這兒來的,但她一定得馬上移開——

  她一移動,戚少軍又是一聲呻吟。

  「別動!」他再度抓住她的手。「求求妳暫時待在原處,給我一點時間——」

  他好家再也說不出話來,而事實上巧夢也沒聽進他所說的,她正試著道歉,手忙腳亂地想爬離他的身上。

  「我——對不起!我壓住你了,我馬上——喂!你拉住我做什麼?我得先起來,然後你才能起來啊!」

  「妳坐在我的——」

  「我知道我坐在你的「什麼」上頭。」巧夢臉紅地打斷他。「我也知道你很痛,所以我正試著移開,如果你放開我,我馬上就可以下床站好。」

  她又在他身上晃動,而這回戚少車既不說話、也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只用力將她拉向他,然後直接將嘴覆上她的。

  他壓迫她柔軟的唇辦,感覺到無可比擬的亢奮與渴望,他不知道自己會如此迫切想要一個人。是的,他想要她,但這個天真的傢伙根本絲毫不曾意識到這一點,她只是以她一貫無所謂的態度折磨他。

  他一定要得到她!他在她掙扎時握緊她的肩並且這麼想,而就在此刻,戚少軍驚愕地領悟到他不能失去懷裡的這個女人。

  她必須完完全全屬於他。老天!在往後的每一個日子裡,他需要她來照亮他灰暗、單調、缺乏變化的生活!

  這項體認像一塊巨大的隕石掉落在他的頭上,引發他對她更深的佔有情節。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親吻她的額頭、她的鼻尖、她的頸子,喃喃低喚著她的名字;然後再將唇移回她的唇,攫取他一向為之癡迷的舌尖,並輕柔地細細品嚐起來。

  巧亭在他的柔情攻勢下喪失了所有反抗的力量;前一刻她還在掙扎推拒,此時卻已忘了自己姓什麼、叫什麼,以及身在何處。她只感受到他熾熱的唇滑過她的肌膚,他巨大的手在她的背後游移。儘管她的腦海中一直有個聲音在提醒她,要她理智抗拒這一切,但她的心和肢體就是無法接收到正確的命令。

  她是曾有過一絲警覺,就在他的手解開她的衣扣時;不幸的是那微弱的驚慌在她看見他眼裡的熱切慾望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因此,儘管內心情緒波動不已,巧夢終於還是閉上眼睛,伸手圈住他的頸子,將自己投入陌生又難以控制的情慾中。

  ###

  激情過後再加上徹夜未眠,使他沒有談話的力氣,所以,只在她唇上深情一吻,便擁著巧夢沉沉熟睡了。

  和他擠在窄小的床上,分享他的體溫,聆聽他的心跳,巧夢閉上眼睛卻無法跟他一樣放鬆心情沉沉睡去。剛才經歷的一切還在她腦子裡盤旋不去,在在都提醒著她放縱自己所闖下的滔天大禍。

  她和少軍表哥上床了,她居然——居然拋開所有的禁忌和他發生了關係,這麼一來,她還有什麼臉去面對阿姨和姨丈?他們正期待著兒子將那門當戶對的女朋友迎進家來啊!

  老天!她該死,她真是該死了!犯下滔天大罪之前也不用腦子想一想,現在想再多又有什麼用?

  也許也不是全然無用,巧夢想——至少她該想法子彌補這一切。輕歎一聲,她的思緒立即飄回好久好久以前——他想起那個彆扭、惹人厭的小女孩,那個被喊為小偷的壞孩子,如果沒有戚家,今天的她又會是什麼樣子?

  她欠他們的,這輩子再怎麼也還不完了;剛才發生的事更加深了她的愧疚和不安。她身旁的這個人不會就此一走了之,他會擱在心裡的,「責任」兩個字一直是他最重視的,今天的事絕對會是個極大的困擾,尤其是對他及他的家人。

  她已經做錯了事,可不能一錯再錯。而在尚未想出解決方法之前,她應該先離開他溫暖的懷抱。不然,在他身旁,她總是心慌意亂,根本無法思考。

  她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熟睡的人,咬著牙輕輕拿開他置於她腰上的手,緩緩下床著裝;並將方纔收拾一半的行李整理好,然後在桌上留了一張紙條,上頭只寫著她先離開,以防他醒來看不見她會擔心……等支字詞組。

  她知道這樣並不夠,也明白這樣簡單的一張紙條根本無法安撫他;但她無法多寫些什麼了,一方面是駭怕他忽然醒來,另一方面是她的情緒仍然紊亂,立刻離開這裡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決定。

  提著行李走到門口,巧夢詫異地發覺自己好想哭,她好想回到他身邊,再躲進他寬闊溫暖的懷抱中。

  完了!一次的貪歡竟讓她成了不折不扣的蕩婦!再不走,說不定她真會忍不住回頭撲向床了。

  這個想法讓她退縮,於是一閉眼、一咬牙,巧夢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小房間;並在心裡決定,同時也要走出戚少軍的感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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