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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德瑞莎.麥德羅]百萬魔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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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23:57:1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百萬魔戀作者:德瑞莎.麥德羅

魏愛蘭並不十分明白她從母親那兒繼承來的避邪物的用處,
但是她也從未想過它會帶領她穿越時空到達三百年後的未來。
不穩地騎著掃帚飛翔,她突然發現自己竟然置身在一片玻璃和金屬高樓中,
然後從天上向下摔落在一個有著灰色迷霧般的眼睛和一顆心冷如鐵石的人腳邊。
孤獨的百萬富翁藍傑登並不相信魔法,
但是他有自己的理由願意提供一百萬元給能夠證明魔法存在的人。
現在他發現自己置身謊言及欺騙之中,一個年老的復仇女神正等著利用這個機會毀掉他。
但是從雲端落在他的腳邊、聲音沙啞的美女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一個屢用各種妙事迷惑他寂寞心靈的女人,但她絕不可能是表面上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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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23:57:27 |只看該作者
  序幕
  
  媒體將位於藍氏大樓頂層4平方尺的頂樓單位稱為碉堡並不是沒有道理的,柯麥克心想。他已經是第三次更換電梯,將密碼敲進亮燈的面板上,然後按下95樓的鈕。
  
  電梯門開了,柯麥克忍住想要欣賞曼哈頓眩目夜景的衝動,直接穿過厚厚的長毛地毯,打開屋子最裡面的一道門。
  
  「進來。」一個幹幹的聲音說道。「不必敲門了。」
  
  柯麥克將早上的「紐約時報」扔在桌上,一支手指指著標題。「我剛從芝加哥回來,這是什麼意思?」
  
  一支灰濛濛德眼睛從電腦屏幕移到了報紙上。「我以為那並不需要解釋,我不相信你不認得字。」
  
  柯麥克瞪著這個他稱之為朋友25年和老闆7年的男人。「喔,我當然認得字。」為了證明他的話,他拿起報紙念道:「『藍傑登---CE的創始人以及藍氏企業大部分股票的持有者---提供一百萬元給能夠證明魔法在科學之外存在的人,公開競賽將於明天上午在藍氏大樓前的廣場舉行。古怪的百萬小子尋求真正的挑戰者。』」柯麥克將報紙揉成一團。「真正的挑戰者?為什麼,會有一大堆瘋子和騙子清早就在你的門口排隊!」
  
  傑登銳利的眼中露出有趣的光芒。「如果你能讓他們別再叫我『百萬小子』我就給你一萬塊錢的獎金。我已經32歲,不再適合叫做小子了。」
  
  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傳真機,指示燈照在他的顴骨下方。他按下按鈕,傳出一份授權公司接手一家值幾百萬的軟體集團的文件。柯麥克挫折地想要去拉他自己的小馬尾。
  
  「你還想讓自己沉迷在這些荒謬的把戲裡多久,直到完全毀掉你的名聲,直到全紐約的人都在背後笑你?」
  
  「直到我找到我要找的東西。」
  
  「是什麼東西,還是什麼人?」
  
  無視於柯麥克問了十年的問題,傑登關上傳真機和電腦,從旋轉椅上站起來。
  
  他走到北邊的牆前,一道隱形的縫打開了,露出一個有柯麥克鴿籠般公寓兩倍大的凹室。嵌燈照著他走進去的每一步。為了怕隔著這麼遠喊叫會引起回音,柯麥克別無選擇,只能跟在他後頭走進去。
  
  傑登打開自動領帶架時,柯麥克說道:「有時候我覺得你是在故意反傳統,拒人於千里之外,好讓他們不能傷害你。」他深吸一口氣。「讓以前的醜聞保留下來。」
  
  有一陣子,只有領帶架轉動的聲音響著。
  
  傑登無所謂地聳聳肩,選了一條條紋的絲質領帶配他的亞曼尼西裝。「欺騙是一種癖好,玩股票和收集那裡那些魔法並沒有什麼不同。」他用專業的手法打著領帶,嘲弄地瞥了柯麥克一眼。「或是用高級巧克力同超級模特兒大玩羅曼蒂克的遊戲。」
  
  柯麥克雙臂交叉子胸前。「你又監視我的公寓了,還是在你的水晶球裡看到了?至少我還會送巧克力。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上次我介紹給你的那個模特兒,除了『謝謝你,女士』以外,什麼都沒有!」
  
  傑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羞愧。「我有吩咐我的助理送花。」他從桃花心木盤子裡選了副白金袖扣。「如果你擔心的是那一百萬,麥克,那就不必擔心了。我不指望那筆錢送得出去。」
  
  「哼,你知道他們是怎麼說的---在每一個憤世嫉俗的人的胸口中,都有一顆被蒙蔽了的樂觀的心。」
  
  傑登走過他身邊,同時戴上袖扣和漠不關心的面具。「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早在很多年前,我就不相信魔法了。」
  「那是你說的,我的朋友。」柯麥克喃喃地道。「那是你說的。」
  
  他用專業的眼光打量著領帶架,選了一條配他眼睛的最新領帶,塞進西裝口袋裡,轉身看到傑登已經出去,將門無聲地關上了。
  
  柯麥克急忙上前去,雙手敲打著牆。「嘿,放我出去!該死的,傑登!你這驕傲的畜---」他發出一陣不可置信的大笑,肩膀抵住牆。「我真是倒大楣了,今天還有什麼更糟的事會發生呢?」
  
  他立刻就知道了,當那盞在他老闆進出時都亮著的燈閃爍了一下,然後熄滅了時。
  
  女孩騎著掃帚飛過,裙擺揚了起來,露出包在黑色長襪中瘦長的腿。一陣風吹樹葉,也吹起了她的頭髮,她不得不用手指撥去眼前的一縷髮絲。手臂都起了雞皮疙瘩。
  
  揮開暗沉沉的天幕,她雙手抓緊掃帚,閉上眼睛。正當她努力回想剛背下的字時,大腿突然抽筋,破壞了她的注意力。她想唸咒語,但掃帚卻完全不聽使喚。
  
  她的聲音減弱成低語,一陣失望梗在喉頭,直到眼眶中湧出了淚水。也許她是在欺騙自己,也許她只是個自己一直害怕的可悲的女巫。
  
  她鬆開上衣的絲帶,把玩著一塊盤在一條細緻的金鏈子上的翡翠避邪物。雖然她一向都把它藏得很好,不讓人看見,而且只有在焦慮不安時才會拿出,但戴著它仍令她覺得彷彿是胸前烙著羞辱的印記。
  
  「我只是想要飛。」她喃喃道。
  
  掃帚向前一顫,又陡然停了下來。避邪物冰涼地貼在她狂跳不已得胸口。
  
  她慢慢地將金鏈子繞過頭上取下,捏緊了避邪物。緊靠著飽受風吹雨打得竹柄,她低聲道:「我只想飛。」
  
  什麼反應也沒有。
  
  她直起身子,對自己愚蠢的行為搖頭。
  
  柳枝掃帚滑進空中,又停了下來,害她只剩一雙腳掛在上面。竹柄顫抖著,它強大的力量令她頸背上的毛髮都興奮地豎立起來。
  
  「飛起來!」她充滿感情地命令道。
  
  掃帚在空中停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後朝著高聳的橡樹頂梢衝過去。它爬升到一個令人頭昏的高度,然後向下俯衝,沿著地面前進了幾尺,又猛然向上攀升。
  
  她高興地呼喊著,笑得愈用力,掃帚就飛得愈快,直到她怕它就要飛向夜空中遙遠的月亮。
  
  用盡力氣,她好不容易才再度騎上了掃帚,穩穩地坐著。這奇特的交通工具沿著最高的一棵橡樹向上衝了出去,然後又以同樣快的速度降下,地面一下子撞進她驚訝的臉。
  
  她就像是一條離了水的魚,乞求空氣能灌入她快要力竭的肺裡。等她終於可以呼吸時,她抬起直冒金星的頭,發現掃帚躺在幾尺外的地上。
  
  她吐出一嘴的葉子,瞪著那根毫無生氣的竹柄。
  
  但是當她意識到一股暖意佈滿了手掌時,她就忘卻了厭惡。她打開顫抖的手指,發現那塊避邪物沉浸在一種柔和地光芒中。她狐疑地張大了嘴,看著翡翠閃了出來。她的嘴角露出勝利的笑容,轉身面對村人,漸漸升起的明月照耀在他兩鬢的銀色髮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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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23:5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如果有人敢對魏愛蘭小姐說在169年的麻塞諸塞州練習巫術是一件危險的事,她一定會用一種任何二十歲女孩都會有的活力對他們嗤之以鼻。然而,這些人並不包括她的繼父,她一直都對他懷著崇高的敬意,以及一種有些誇張的感情。因此,她坐在面對石製壁爐的一張椅子裡,雙手交疊放在大腿上,張大了眼睛看著他責難撒旦的僕人和黑色的巫術。
  
  他的演說練習似乎比她更難為情,他一隻手拿著一本薄薄的祈禱書,另一手則撥頭上的灰髮,眼睛注視著她頭上的某一點。
  
  愛蘭的鞋子在地板上敲打著愉快的節奏,看見靠在爐邊一副無辜樣的掃帚時,嘴角因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而露出了笑意。
  
  「愛蘭!」魏莫斯吼道。「你完全沒在聽我說話嗎?你難道不知道你的靈魂是在極大的危險中嗎,孩子?」
  
  她吞下一聲歎息。「原諒我,莫斯爸爸,我閃了一下神,請繼續。」
  
  她百般無聊的樣子令莫斯的手又抖了起來。「昨天布太太說,她的傑蒂在讀教義問答時,你經過她的窗口,結果那女孩就昏倒了。」
  
  「我看她是無聊到昏倒地。」愛蘭壓低了聲音說。她不敢告訴莫斯那個馬臉的傑蒂兩天前才來敲他們的門,求愛蘭用一杯發霉的茶葉替她算命。
  
  「我不是在說你的不是,女兒。可是我覺得你在村子裡講話還是小心一點好,我並不只是擔心你的靈魂而已。」
  
  愛蘭呻吟了一聲,「我永遠也不可能成為清教徒的,他們很清楚這一點。我參加他們又臭又長的聚會,只是為了讓你好過一些。打從我第一天來到葛洛斯時,他們就討厭我了。」
  
  莫斯的眉頭緩和了下來。雖然是十年前的事了,但是他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幕,他站在碼頭上,忍不住發出禱詞,因為看見一個穿著紅色斗篷的小小身影從船上走下來,以一種老練旅行者的神氣提著一隻旅行包。
  
  他預演了好幾次的歡迎詞全都消失在喉頭,這個疲倦的小鬼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用比她低了兩度的聲音問道:「我媽媽呢?她又跑了嗎?」
  
  從那時期,他的繼女就只長了寥寥幾寸,但她那沙啞的聲音和眨個不停地黑眼睛,仍然會讓所有的男人吞下他要說的話。
  
  她用一種莫斯太瞭解的反抗姿態自胸前交叉著雙臂。「他們才不在乎我流淚的法文和有荷葉邊的裙子呢!我祖母相信一個旅行的小孩應該穿著得體。」
  
  「你祖母還相信巫術呢,小姐。」他一隻手指頭對著她搖著。「她用黑色的把戲毒化了你純真的心靈。」
  
  「是白色的。」愛蘭反唇相譏道。「祖母是個基督徒,把我送走令她心碎。我走後不到一年她就去世了。」
  
  愛蘭逼回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她親愛的祖母一直都不知道她把愛蘭送到她從未某面的繼父和在她抵達前就死去了的母親那兒去。
  
  莫斯用一直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我答應你母親會給你一個家和一個好名聲。即使莉安已經虛弱得連講話都會咳血,她還是掛念著你。她多希望在這裡建立我們三人的生活。」
  
  他充滿了智慧的微笑令愛蘭生起一股愛慕之意,她那輕佻的母親也是如此才被這個平庸而嚴肅的男人所吸引。她別開頭去,知道自己闖入了他對一個愛蘭既不熟悉,也不喜歡的女人的感情裡。
  
  莫斯清了清喉嚨。「你很單純,愛蘭,很容易成為魔鬼的目標,他可以利用你的天真耍把戲。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但是其他村民可不這麼想。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和他們不同的任性的女孩,這令他們感到害怕。」
  
  「可是自從你燒掉了我的老鼠腳粉和蝙蝠血後,我就沒有再做過任何魔藥了呀!」她急忙向他保證。
  
  他顫抖起來,用力按住她的靈魂。「讓我為你的靈魂祈禱,女兒。讓我跪下來,請求全能的主洗去你祖母在你心中種下的黑色魔法的種子。」即使她也順從地跪下了,愛蘭的心中仍在喊道:是白色魔法!
  
  她張開眼睛,發現莫斯低著頭閉上了眼睛。急於試驗自己新發現的才能,她瞇起眼睛,全神貫注在壁爐上一個白蠟燭台上。那根燭台定定立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想證明她的力量是自己的,卻又不肯承認失敗,她伸手到衣服裡,握住翡翠避邪物。
  
  燭台閃亮的底座和木頭架子之間開始有了裂縫,愛蘭嘴角揚起一絲淘氣的微笑。她的頭左右搖擺,使得燭台明顯地晃動起來。
  
  「愛蘭!」
  
  莫斯的一聲大吼打斷了她的注意力。瘋狂的燭台掉下來,就落在離他跪著的身子幾寸遠的地方。
  
  愛蘭倒抽了一口冷氣。「原諒我,莫斯爸爸,我不是有意要」
  
  她的話沒有說完,他就站了起來,臉色灰敗。「你想傷害我是嗎,女兒?」一隻手遮住眼睛,他喊道:「我真不敢相信!」
  
  他蹣跚地走出去,留下愛蘭一個人,不知道自己是否剛剛拒絕了她在這個無情的地方唯一的盟友。
  
  愛蘭聽見莫斯沮喪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時,月亮已經高掛在天空了。她坐在幽暗閣樓裡的一面穿衣鏡前,梳著一頭糾結的卷髮。莫斯伊呀地打開房門,再用力關上時,梳子正好卡在一個痛死人的結裡。
  
  愛蘭拿起蠟燭走到窗邊,注視著黑夜尋求無名的安慰。一片雲遮住了月亮,令她希望自己能和它們一起飛翔。
  
  
  她一生中大部分時刻都在渴求魔法,相信它的力量可以滿足她靈魂的渴望。多少年來,她都是跟著輕佻的母親在不同的有錢情人家裡搬來搬去,她能安定是當她埋首在她三歲時未曾謀面的祖母送她的童話故事書裡。
  
  她沉浸在華麗的國度裡,裡面全都是魔術、女巫,和有著一頭黑髮的公主,藉以遠離母親的笑聲,酒杯的碰撞聲,以及陌生男性的低語。
  
  她更經常在夢中被劇烈的爭吵聲驚醒,一個人在黑暗裡發抖,想要想起自己身子何處。只有在點起蠟燭,翻著她心愛的書時,她才會想起自己在哪裡,以及她是誰。
  
  通常在這樣的夜晚過後,她母親會出現,美麗的臉孔帶著悲傷的表情,告訴愛蘭該是打包的時候了。在那天結束之前,愛蘭會住進另一間房間,而她母親則睡在另一個男人的床上。
  
  愛蘭把頭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她那些寶貴的故事書已經在來新大陸的路上丟了,而她母親也長眠在麻塞諸塞州的土地上,唯一能令她想起過去的只有一塊翡翠避邪物。
  
  愛蘭從睡衣中拉出避邪物,用一種嶄新的尊敬眼光審視它,直到那個下午以前,她想要施魔法的念頭一直都不成功。她又驚又喜地想著,那種力量彷彿是被電流擊到般通過她的全身。也許她施行法術的才能需要換個方向。
  
  愛蘭極想知道她還有哪些能力,但在險些對莫斯造成意外後,她不敢再隨便施出法力了。
  
  她握緊避邪物,希望能帶給自己安慰。
  
  她鑽進被窩,閉上了眼睛。她沒有夢見只用一個吻就破解了巫師魔法的黑髮王子,反而夢見了一個有著迷霧般眼睛的金髮男人。
  
  聚會的屋子裡很涼爽,八月的風吹散了夏日煩人的暑氣。愛來拉平裙子,偷覷了一下隔壁的男人。
  
  繼父一早上都繃著臉,害她一句話也不敢說。他一口也沒動愛蘭煮的澆了蜜糖的玉米粥,喝了馬克杯裡的水後,一句話也沒說就離開前往聚會的屋子了。愛蘭只好戴上帽子跟在他後面。
  
  李牧師的聲音逐漸升高,他已經講了兩個多小時的道了。當他為了強調天譴的威脅而一拳打在講道壇上時,他的話才第一次進入了愛蘭焦躁的思緒裡。
  
  「喔,我的教友,全能的主帶領我們到葛洛斯特萊。它把我們從惡魔的手中解救出來,賦予我們新的命運。它帶領我們越過海洋,來到這塊土地上。它保護我們遠離暴風雨和疾病。」
  
  愛蘭憤怒地想起她咳血而死的母親。
  
  「但是只要有好人的地方,就有惡魔會去引誘他們。」他壓低聲音。「永遠不要忘記主在約伯記中所寫道:『當神的兒子們來到主面前時,撒旦也在他們之間。』」
  
  愛蘭看著四周全神貫注的臉,半厭惡、半羨慕他們能夠在這個人的話中找到值得聽得訊息。「撒旦的使徒潛伏在我們之間,狂野放蕩的野獸在夜裡飛過天際,朝月亮嚎叫。我們必須面對現實,撒旦和他的手下已經來到葛洛斯特了。」他更輕地說道。「現在隨我低下頭,覆誦主的禱詞。」
  
  愛蘭僵坐在那裡,莫斯的頭低垂著。
  
  只有一個人還抬著頭,只有一雙眼睛還圓睜著。李牧師高高地站在講台上,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將她吞噬。
  
  愛蘭忍住淚水,喉頭升起一股恐懼。她站起來,跑過長椅之間的走道,一點也沒注意到群眾裡突來的安靜和滴落在魏莫斯交疊的手臂上的淚水。
  
  愛蘭跑向這個陌生的地方她唯一知道的家。她搗著疼痛的身側,跑上閣樓,半以為會聽見身後群眾的怒吼聲。
  
  金色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融解了愛蘭冰冷的心,她在狹窄的閣樓裡踱著步,全神貫注地回想著去年春天來他們村子裡的那個英俊牧師。
  
  他常常在她離開聚會的屋子後和她說話,將她的手握在他溫暖的掌中。每次他對布傑蒂微笑時,她都會露出微笑,而布太太則偷偷告訴愛蘭,自從他來到葛洛斯特後,他已經收到許多結婚的邀約了。而傑蒂對著她揮拳頭,說愛蘭是令她痛苦的人。
  
  愛蘭的手憤怒地發抖。她不得不佩服李奈特的聰明,將他的指控放在主的禱詞之前。每一個葛洛斯特的人都知道女巫師不能大聲說出主的禱詞的。她從教堂跑出去後,以前她所覆誦的幾百遍禱詞,都會被忘記的。
  
  但是李奈特到底為什麼想毀了她呢?他真的相信她是撒旦的僕人嗎?
  
  愛蘭在床畔跪了下來,從文具盒中拿出一張紙盒一枝羽毛筆。她開始瘋狂地寫著,有時停下來咬著筆上的羽毛,思索用語。
  
  莫斯回來時,愛蘭正站在窗口,他的肩膀頹喪地下垂。幾分鐘後,他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門開了,愛蘭轉身面對他。
  
  他看著地板,雙手下垂。「我昨晚去尋求牧師的協助,我真的不知道他會把我的告解公開來。」
  
  「看來牧師讓我們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了。」
  
  莫斯抬起頭來,淺藍色的眼睛因痛苦而黯淡下來。「他說服了殷保安官不來找你,同意由我來帶你去問話。村民都相信我。」
  
  他的回答令愛蘭十分害怕,但還是一定要問他。「你認為我是邪惡的人嗎?」
  
  他不敢看她直視的目光。
  
  「那它的榮耀一定很慷慨。」
  
  「不要褻瀆神明,孩子。記住你的任務,你必得榮耀你的父母。」
  
  「如果我母親能給我父親的名字,我會很樂意榮耀他的。」她忍不住撫著避邪物,一股熟悉的酸苦梗在喉頭。「所以你並不認為我是邪惡的,只是任性,就和我母親一樣。」
  
  「我認為你是在玩一些你祖母教你的小孩把戲,可是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力量,而這種力量並非來自」他的聲音音緊張而沙啞了。「聖經上說這就是巫術。」
  
  「聖經上說什麼我很清楚,『你們不該讓女巫活下去』。」愛蘭一隻手按住他的手臂,心裡覺得奇怪,自己倒變成安慰他的人。「我們該走了嗎?」
  
  他輕吻了一下她的頭髮。「別哭,孩子,我受不了看到你哭。」
  
  「我不哭了,莫斯爸爸,女巫是不會掉眼淚的。」
  
  愛蘭顫抖的嘴唇洩漏了她的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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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23:57: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愛蘭的腳步一直沒有慢下來,直到他們走到擠滿了村民的泥濘路上。莫斯輕輕地推著她經過布傑蒂,她和她母親站在一起,別開了視線。這是在掩飾她們的不好意思嗎?愛蘭心想。
  
  「低下你的頭,女巫!你已經現出原形了!為你的邪惡懺悔吧!」
  
  聽到哈小姐嘶啞的叫聲,愛蘭停了下來,和頭抬得高高的老小姐控訴的目光相遇。
  
  哈小姐別看視線,倒進一個寡婦的懷裡。
  
  愛蘭還來不及辯駁,殷保安官就一把抓住了她。有個男人站在用作監獄的小木屋前,他高高的帽子擋住了陽光。愛蘭有一股衝動想在他臉上吐口水,她認出他是那個高貴的李奈特。他打開木屋的門,好讓保安官將她關進去。
  
  愛蘭是唯一聽見李奈特低語的人。「把你的靈魂賣給我,女巫,然後我就可以救你。」
  
  門被用力地關上了,將她關進黑暗中。
  
  愛蘭發著抖,竭力控制住歇斯底里的情緒。一個微弱的咳嗽聲在她背後響起,愛蘭猛然轉身,在黑暗中看見一個有著一頭又長又亂頭髮的女人縮在角落裡。
  
  「永不著害怕,我只是個小偷,不是殺人犯,你一定是那個年輕的女巫了,我聽見他們在談論你。」愛蘭發現自己也聽見了村民族廣場上沸騰的聲音。那個老太婆咯咯笑著。「他們現在對你比對我有興趣多了,本來貝卡是要被吊死的,這下子他們會先將你吊起來示眾了。」
  
  愛蘭不難想像得到這個乾癟的女人會如何在牢裡結束她的一生,雖然她也是因為遭到迫害才逃出來的,這些清教徒卻一點都不能容忍和他們狹小的眼界有不同看法的人,愛蘭還來不及思索自己的命運,牢門就打開了。莫斯和李奈特走了進來,貝卡躲進了到草堆裡。
  
  莫斯的手裡捏著帽子。「好心的牧師願意提供協助。」
  
  「他真是太偉大了。」愛蘭瞪著李奈特,感到自己好像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莫斯沒看到李奈特不懷好意的笑容。「是啊,女兒。他願意在你需要的時候,好心地提供你一個家。」愛蘭開始起了疑心。「他願意收留尼,祛除你心中的惡魔。」
  
  李奈特露出慈祥的笑容。「我想跟隨我在波士頓的一個同事---馬凱東牧師---的榜樣,他收留了一個被惡魔盤踞心靈的年輕女子。」他飢渴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她,令愛蘭打了個寒噤。「我必須說那真是偉大的情操。」
  
  莫斯微笑。「如果你同意的話,女兒,我們就把這件事告訴村民。好心的牧師會運用他的影響力說服村民。你覺得怎麼樣?」
  
  愛蘭閉上眼睛。「我覺得,」她輕聲說道。「好心的牧師可以下地獄去。」
  
  莫斯的嘴張得大大的,李奈特繃著臉,肌肉不斷地抽動著。愛蘭聽見身後的稻草發出悉悉的聲音。
  
  李奈特抓住莫斯的領子,將他拖往門口。「會跑,先生!是撒旦在藉著這個女孩說話。你不應該聽到這種話。」
  
  莫斯蹣跚地走了出去。李奈特用力關上門,轉身面對愛蘭,瞇起了眼睛,她夾緊膝蓋,不讓它們發抖。為什麼布傑蒂從未發現他嘴角殘忍的線條呢?
  
  李奈特對她的反抗露出了一絲抿緊的笑容。「你竟敢嘲弄我,你知道要是沒有我的介入,你會變成怎樣嗎?你將會在治安推事和陪審團前受審。如果你被發現使用巫術,你將會被吊死。」他用手背撫著她的臉。「這樣可愛的肌膚在地獄之火中熔化,實在是太可惜了。」
  
  她退縮了一下。「你會在我之前嘗到地獄之火的滋味的,先生。你沒有理由定我的罪。」
  
  他的笑聲令她感到不安。「哦,是嗎?我們說話的時候,村民已經在檢查證據了。他們手中有一本他們以為是咒語的小孩子塗鴉的詩、幾瓶神秘的藥水,還有一把柳條掃帚。」
  
  他向她逼近,她往後靠在牆上。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當然啦,他們都知道,由於法國人黑暗和有罪的本性,他們更容易被撒旦侵入」
  
  他靠近她,她撇開臉,想到他的碰觸,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需要你,愛蘭。」他啞聲低語。「我尋覓了整個世界才找到你。」
  
  他把手探進她的上衣,令她驚得喘不過氣來。他抓住了翡翠避邪物,用力一扭,把鏈子扯了下來,翡翠落入他的手中,他露出審視的眼神。
  
  愛蘭伸手去搶,「還給我,你這卑鄙的小人!你沒有權力這麼做!」
  
  他在她抓到前甩開她的手,眼中有惡意的光芒。「你不能逃離我身旁,小女巫。」他把避邪物塞入口袋中,拉開門。「別煩惱,魏小姐,就算群眾沒抓到你,你也是要被吊死的。」
  
  門在她面前用力關上了,愛蘭瞪著它,無法壓抑住她的怒氣。避邪物被偷走了,她怕她逃走的希望也被剝奪了。
  
  「你犯的到底是什麼罪,小姐?」角落裡傳來一個聲音。
  
  愛蘭嚇了一跳。完全忘了她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她沿著牆滑了下去,手肘撐在膝蓋上,把臉埋在顫抖的雙手裡。「我在滿月的夜裡飛翔。」
  
  愛蘭站在一座魔塔的城垛上,穿著白色的袍子,向仰慕她的僕人們揮手。他們高聲讚美她的美麗和身為魔女的本事。當她向他們拋出優雅的飛吻時,他們全都歡聲轟動。
  
  「殺死那個女巫!」
  
  夢境消失時,愛蘭睜開了眼睛。如雷般愈來愈近的腳步聲撼動了小屋。她跳了起來,無視全身的肌肉因蜷縮在角落裡過久而酸痛不已。
  
  門猛然打開,出現了兩個男人。愛蘭忍住恐懼的尖叫。他們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推出門外,她瞥見一個瘦小的黑影溜進黑夜裡。
  
  那兩個男人拖著她穿過狹小的街道,走向人群。他們惡意地拉她的頭髮,痛得令她流出了眼淚。她將它們逼了回去,只瞥見哈小姐扭曲的臉。
  
  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愛蘭被推倒在露濕的草地上。
  
  「再飛啊,頑固的女巫!」她頭上一個嘶啞的聲音道。
  
  愛蘭緩緩抬起她疼痛不已的頭,一雙繫帶的鞋子高傲地走過草地,來到離她的鼻子只有幾寸的地方。她揮開抓住她的手,掙扎著起來面對李奈特。他襯衫的袖子已經捲了起來,彷彿準備好要執行上帝的工作。
  
  「拿一把火來。」他命令道。「我們來替這個女巫做個測驗。」
  
  愛蘭全身都燃著怒火,她抓住李奈特的領子,將他舉至自己眼睛的高度。「你把我的繼父怎麼了?他絕不會容許這種事發生的。」
  
  李奈特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地扭著,直到她痛得放開了手。「他正在前往波士頓的路上,去為你的審判找一個治安推事。」
  
  「你這個黑心腸的畜」
  
  「把她綁起來!」他命令道。
  
  一個男孩拿了一根繩子把她的手腕捆了起來,另一個男人則跪下來捆她的腳踝。
  
  李奈特跳到一塊石頭上,手中握著一隻火把。人群中起了一陣騷動。「你們都知道用水測試的準確性,我們把這女孩丟進池塘裡,如果她浮上來,那就是撒旦救了她,如果沉下去,那麼她就是無辜的。」
  
  「要做就快一點吧,不必講那麼多話。」愛蘭喊道,被綁住的手腳掙扎著。
  
  「叫她閉嘴,不該她說話的時候。」李奈特命令道。那男孩用一隻汗濕了的手摀住她的嘴。「女孩的父親含著眼淚來找我,說她在他為她的靈魂祈禱著時,她竟然把燭台丟在他的頭上想要謀殺他。」
  
  群眾因恐懼而倒抽了一口冷氣。
  
  李奈特的聲音提高了。「但是那只燭台並沒有奪去這個善良的人的性命。事實上,它在空中飛舞,而這個撒旦的使徒則在一旁得意的大笑。」
  
  布太太發著抖,昏倒在她丈夫的臂彎裡。愛蘭厭惡地轉動眼珠,用力地咬了男孩的手一口,但她還來不及逃走,李奈特就從石頭上跳了下來,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呼吸灼熱了她的耳朵,大喊道,「說,女巫!你對自己有什麼抗辯之詞!否認這些魔鬼的玩意兒是你的。」
  
  愛蘭無助地看著幾個女人走過去,展示她的藥水瓶,被蟲蛀的木板和幾年來她在樹林裡找到的珍貴草藥。走在最後面的是哈小姐,手中得意洋洋地拿著一把柳條掃帚。
  
  「我親眼看見這個女人騎著這個魔鬼的工具。」李奈特大聲說道。「飛過月亮去和她的主人見面。」
  
  一個男人叫囂著什麼和惡魔交合之類的話,令愛蘭兩頰如火。群眾譏笑起來,火把在熟悉的臉孔上照出惡意的影子,將它們扭曲成噩夢中的魔鬼。被恐懼所籠罩,愛蘭在李奈特的臂彎中扭動,神經幾乎要崩潰了。
  
  他的手指陷進了她的肩膀。「說。女巫!如果你敢的話,就證明你的清白吧!」
  
  愛蘭睜大了眼睛,一股憤慨戰勝了她畏縮的勇氣。她嘶啞的聲音令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我不是什麼撒旦的僕人!我是清白的!」
  
  「那這些魔鬼的道具是什麼?」一個聲音喊道。「你否認它們是在你的房間找到的嗎?」
  
  「它們有什麼害處?一些寫壞了的詩,一把老舊的掃帚,一些我用來調味的香草?」
  
  一個婦人在空中揮舞著一個瓶子。「我可不知道有什麼菜是叫『毒蛇舌頭磨成的粉』!」
  
  愛蘭等到笑聲消失,高高的抬著頭,「我施的是白色的法術,我是個好女巫,不是什麼撒旦的僕人!」
  
  有幾個村民交換了不確定的眼色。
  
  李奈特對他們寬大地笑笑。「這個教會可不認得什麼白色的巫術。所有的巫術都是來自撒旦,而且承襲了它的邪惡。」
  
  愛蘭氣得用腳跟用力往他的腳趾頭一踩,李奈特立刻抓住了她。
  
  如果她想自己掌握命運的話,現在正是時候了,愛蘭生氣地想道,渾身顫抖地癱在李奈特的胸前。
  
  「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了,小女巫。」他低聲說道,她驚訝地發現他竟然流利地用他的母語法文說出來。「如果你願意將你交到我手中,我們兩個人就可以一起統治這個可悲的小世界。」
  
  愛蘭知道李奈特是在給她最好一次機會,最後一次當眾承認她的法力並且向他投降的機會,最後一次將靈魂賣給一個比村民所害怕的怪物更狡猾的惡魔的機會。
  
  「嗯,我還有話要說。」她勇敢地喊道。「時間停下來了,但是繼續增流逝,風停下來了,但是繼續在吹。」
  
  一陣熱風吹過草地。
  
  「愛生恨,但是繼續在滋長。」愛蘭叫道,沒了避邪物,獨自何令人無法動彈的恐懼對抗,她完全沒有勝算。即使是她那充滿奇想的祖母,除了搗制些草藥和沉浸在幻想中以外,也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李奈特將火把交給身旁的人,揪著她穿過草地走向池塘。愛蘭的聲音提高成尖叫。
  
  門開了,又關上。
  
  刀入了鞘,切割下去。
  
  女巫斬釘截鐵地說道可是
  
  風愈來愈強,將髮絲吹到了她的臉上。一陣雷聲傳來,閃電劃破了天際。哈小姐把掃帚拋進池塘,跪了下來,雙手搗住耳朵。
  
  愛蘭用力吸進最後一口氣,李奈特將她從陡峭的岸邊舉起來,丟進冰冷的水了,她就像石頭一樣地沉下去了。她扭動著被縛的雙手,踢掉了沉重的鞋,兩條腿絕望地勾住掃帚,保持身體平衡。她努力在肺部爆開前想起咒語。
  
  喔,是了。是那些材料,蠑螈的眼睛,莨菪和姜的根,半鷹半獸的怪物爪子和煤灰。但是在葛洛斯特並沒有半鷹半獸的怪物,愛蘭哀傷地想道。依她所知,除了在可笑的童話故事裡以外,哪裡也沒有這種怪物。
  
  她不斷地往下沉,努力對抗原始的衝動想張開嘴巴吸氣。
  
  要是她想到
  
  要是李奈特沒有看見她倒霉的飛行
  
  要是莫斯夠愛她,能夠相信她
  
  彷彿在一個遙遠的夢境裡,她聽見李奈特憤怒的吼叫聲喝老貝卡輕快的話語。「你是個美麗的女巫,而我是個美麗的小偷。你有你的魅力,小姐,它是屬於你的。」
  
  一陣海浪聲在她耳邊怒吼,翡翠避邪物從她眼前漂過,在她身後漂流。她抓住鏈子用正在急速凍僵的手指緊緊抓住它。
  
  要是…
  
  她的嘴不由自主地張開吸氣,但只吸進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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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23:58: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愛蘭用所有想得起來的禱詞禱告著,不管是基督教或是清教徒的,但是她漸漸地失去知覺。水壓愈來愈大,將她肺裡的空氣全擠了出去,還有血管中的血液和骨頭中的骨髓。
  
  壓力隨著一陣無止境的時間更大了,然後玻璃碎的聲音圍繞著她,那種衝擊切斷了她的束縛,還給她自由。她的手指又能抓住她熟悉的掃帚,再度高飛。
  
  愛蘭張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在飛翔,高高地飛走雲層的上方。避邪物的鏈子還緊緊地抓在她的手中。濕透的裙擺在她身後飛揚,在風中迅速乾去,濃重的黑夜變成了濛濛亮的清晨。她為自己還活著大大鬆了一口氣,有一陣子都忘記了要害怕。她勝利地歡呼。
  
  掃帚轉而向下,在雲中露出地面和水模糊的影子。要不是愛蘭的腿緊緊地夾住掃帚,它們一定會害怕得直發抖。
  
  多石的麻塞諸塞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延伸至水邊的高塔。
  
  「喔,天啊,我已經死了。」愛蘭失望地皺著眉頭,喃喃地道。
  
  巨大的玻璃和鋼建築跟她所想像的天堂的樣子一點也不一樣,在很下面的地方,一大堆黃色的車子在交織的路上爬行。
  
  愛蘭用力閉上眼睛,緊緊抓住掃帚,因難以想像的高度而感到暈眩。要是她錯看了目前的死亡狀況,而像在空地上那樣直飛而下,那麼這根掃帚除了將她的骨頭摔成碎片之外,就別無用處了。
  
  掃帚急向右轉,愛蘭張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直直朝著一團巨大的煙飛去。她警覺掃帚飛向最高的那座塔---一幢閃閃發亮的建築,就像是一根直入雲霄的細針。
  
  愛蘭鼓起所有的勇氣,把鏈子打了一個結,將避邪物套在脖子上,頭髮向後一撥,弄成適合女巫飛行的樣子。不管最後的目的地等著她的是誰,她都不要看起來害怕得一團糟的抵達。
  
  可是五秒後,她就發現掃帚的尾端著火了;十秒後,一條龍穿破雲霄,怒吼著。
  
  柯麥克制藍氏大樓的草坪上被迫大吼大叫,以對抗直升飛機震耳欲聾的引擎聲。「你現在高興了吧,傑登?你替自己找來了一堆馬戲團,而你是全城唯一的馬戲團主。」
  
  傑登坐在台上會議桌後面的皮椅裡,在另一個名字劃了一道黑線,喊道:「下一個!」
  
  一個穿著家居花洋裝的競爭者走上前來,揮舞著一件粉紅色的小毛衣。「如果你能給我十二個小時的時間,我發誓我可以找出這件毛衣的主人---失蹤的北京狗,藍先生。」
  
  一個記者將她推開,把麥克風湊到傑登的面前。「那是真的嗎,藍先生,一台電腦測出了一個伊拉克人用意志力把一根湯匙彎了百萬分之一公分?」
  
  傑登平靜地將麥克風推開。「下一個。」
  
  「我在椅墊下面找到了我丈夫的車鑰匙,而它們已經失蹤了一年以上了!」
  
  那名競爭者用流利的意第緒語詛咒著,傑登的一名助手將她帶開。
  
  柯麥克揉著他抽動的太陽穴。「我就知道今天早上該吃五顆強力阿司匹林的,而不是三顆。」一個包著頭巾的走上前來,拿著一隻籃子,一條眼鏡蛇和一根笛子。柯麥克呻吟了一聲。「或是一整罐普納騰。」
  
  他厭惡地看了天空一眼,直升飛機的吼叫聲顯然對他的頭痛沒有助益。
  
  「下一個。」傑登冷冷地說道。那個包頭巾的人退下時,他的筆迅速地一劃。
  
  「你怎能如此鎮定?」柯麥克問道。「你的聲名正陷入危機,已經有四個主要的股票持有人去看他們的心理醫生了。」
  
  柯麥克在紙上劃了一隻看起來像是長了四條腿的北京狗,調皮地瞥了傑登一眼。「也許你該問一下那些醫生的電話號碼,你自己看起來就像是需要治療的樣子。」
  
  傑登聳聳肩,沒有一絲懊悔的樣子。「我以為你知道緊急開關在哪裡。」
  
  「在黑暗中很難找到,要不是你今天早上派史文來放我出去,我大概還陷在你的絲質睡衣裡。而且有人真的需要五十套絲質睡衣嗎?」
  
  傑登看了柯麥克的胸口一眼,嘴角露出了明白的微笑。「領帶不錯,和你的眼睛很配。」
  
  他們的對話被透明的電梯附近傳來的一陣騷動打斷了。「放開我!」一個有教養的聲音叫道。「你弄皺了我的帽子。」
  
  那個戴著帽子的身影掙脫了束縛者,快步走上台來。傑登向後靠,他出了名的自制力變得更危險了。人群不尋常地安靜下來。記者們擠上前去,鼻孔翕動,活像是看到獵物的豹子。
  
  那個新來的人取下絲質高帽,露出一頭白髮。「雷偉特,奇幻異能者,在此為您服務。」他敲了一下手杖的頂端,一束康乃馨迸了出來。
  
  陳舊的把戲得到了疏疏落落的掌聲。
  
  直升飛機消失了一陣,傑登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就像是切割玻璃的聲音。「把他弄出去。」
  
  這個高大的挪威人剛萌芽的表演悲慘地被截斷,傑登的保鏢衝了上來,他們身上的灰夾克和雷朋太陽眼鏡在人群中十分醒目。
  
  這個闖入者對他們揮舞著叱喝的手指。「如果我是你們,我不會這麼做的,先生。根據報上說說,這是個公開的競賽,我和其他人同樣有權利來角逐這一百萬美元。如果你們惹毛了我,我就要叫我的律師來了。」他在高帽子裡搜尋著,先抓住一隻不停扭動的兔子,然後是一支行動電話。一個手被母親牽著的小女孩高興地大叫。
  
  傑登絞著手指,把筆折成兩截。
  
  麥克露出微笑,很高興看到老闆失去控制的樣子。「他說到了一個重點,另一件控訴事件會引起更多負面的看法。」
  
  「他也許說到了重點,但是我們有規範的條律。你要我在眾人面前命令史文射殺他嗎?」
  
  「史文!」麥克叫道,彷彿已經看到了可怕的頭條新聞,「請你送雷先生到最近的出口好嗎?」
  
  保鏢捉住魔術師時,小女孩哭了起來。
  
  「你得原諒藍先生,孩子。」雷偉特低聲道。「他不喜歡看見東西變出來。」他虛偽的禮貌在他們將他拖向出口時全都不見了。「你只知道讓東西消失,對嗎,藍傑登?」他把臉湊近旁邊的一架攝影機吼道。「問問他我兒子的事,問問他是怎麼讓我兒子消失的!」
  
  雷偉特走了以後,他的控訴久久還不能散去,但傑登只是翻開另一張便條,從西裝胸前選了一枝金筆,喃喃地道:「下一個。」
  
  直升飛機回來的聲音打破了令人尷尬的沉默,使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那位母親蹲下來擦拭女兒的臉頰,對傑登投以責備的眼光。「親愛的,我在來之前就告訴過你,根本沒有魔法這回事。可憐的藍先生只是有錢沒地方---」
  
  她沒說完的話被一陣可怕的尖叫聲打斷了,那聲音是如此的高,連直升飛機的聲音都被蓋過去了。
  
  小女孩向上看,滿是淚痕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看,媽咪---西方森林的壞魔女。」
  
  傑登站了起來。「怎麼一回事---」
  
  麥克忙著看他老闆驚訝的表情,以致於沒有向上看,直到群眾發出驚歎聲。
  
  「真是太」傑登喃喃地道,看著天空中的一道煙痕。「我不記得有找飛機來空中寫字。」
  
  麥克發現那煙痕是一支會飛的掃帚弄出來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一個嬌小的女孩騎著掃帚,發出令人耳朵聾了的尖叫聲。
  
  麥克看著那玩意兒繞著直升飛機飛了幾圈,差點撞上它頂上旋轉的漿葉。沒有一個人放棄這照相的大好機會。
  
  為了保險起見,直升飛機明智地退了開去。一陣奇異的下沉氣流抓住掃帚,令它慢下來成為飄浮的狀態。它緩緩朝廣場飛來,騎在上面的人的尖叫聲隨著一陣陣的晃動愈叫愈大聲。最後是一聲墜落的聲音。
  
  傑登是第一個朝她跑過去的人。在麥克恢復過來,從台上跳過去前,傑登已經跪在草地上了,那個陌生女子的頭靠在他的大腿上。
  
  史文一隻腿迅速跪下,把頭髮往後一甩,拔出發亮的9口徑手槍,麥克懷疑那個保鏢早就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退開,先生。」他命令道,奮力扮演阿諾史瓦辛格的角色。「她可能是刺客。」
  
  他的老闆一副沒有聽見警告的樣子,也沒打算去注意。傑登用一種麥克早就忘了他還有的溫柔,佛去落在那女人眉上的一綹頭髮。
  
  她張開眼睛,露出幽黑的眸子,朝著傑登眨眼,表情有一點促狹,然後抬起一隻顫抖的手撫摸他的臉頰,嘴角揚起一絲笑容。「老天,你一定是撒旦了。」
  
  她的手握拳,眼睛再度閉上。傑登抬起無助的目光,看了麥克一眼,裡面充滿了他已經在他朋友眼中超過十年沒見過的感情。
  
  真是奇怪。
  
  
  愛蘭的手指滑過床單,困惑地看著罪惡的絲質布料,而不是粗糙褪色的自製布料。母親的一個情人一直堅持要用絲質床單,是那個暴躁的皮耶,還是留鬍子的傑克?
  
  深深地沉浸在時鐘的滴答聲中,她喃喃地說著半是英文,半是法文的話,只要她喜歡,她可以睡一整個早上。母親的脾氣陰晴不定,要是愛蘭膽敢在中午以前吵她的話,她一定會被她用梳子好好的敲一頓頭,想到這一點,愛蘭就畏縮了一下,她的頭已經疼得要命了。
  
  她翻身躺平,睜開眼睛,以為會看見一個雕刻的天使從床單上垂下來。
  
  往下瞪著她的天使既沒有酒窩,也沒有因笑而噘起的嘴巴,他蜜糖色的頭髮修剪到耳朵上方,強調出充滿了決心的眉毛。臉頰上要不是有一道疤痕,一定會太漂亮了。疲憊的嘴角彌補了略微偏了的鼻樑。
  
  愛蘭的眼睛定定的停在上面,著迷地看著那嘴角漫不經心的優雅。他是反傳統的天使---神聖,誘惑,危險得足以傷害她脆弱的心靈。
  
  他彷彿可以看穿她的想法。「我猜你以為會見到撒旦?有時我的對手叫我更糟的字眼,但從來沒有人把我比喻成黑暗的王子。」
  
  她的視線從他的嘴角移向眼睛,急速地移動令她的頭作痛。她用手撫著太陽穴,想起那場令她頭昏眼花的飛行,她絕望地想逃離巨龍的爪子,從高空中摔了下來。
  
  她發誓這個男人早就等在那兒要接她,他強壯有力的手撫著她的眉毛,而他淺灰色的眼睛有著溫柔的關懷。
  
  那雙眼睛現在瞇了起來,冷得像霧一般,愛蘭小時候有一次醒來,發現她母親的一個情夫坐在她的床邊,就是用這種獵食的目光看著她。她可怕的尖叫聲將她媽媽從香檳中驚起,三天後她就被送去和外婆同住了。
  
  她把床單拉到下巴。「你真該感到羞恥,先生。這樣看著一個正在睡覺得女士。你難道一點顧忌也沒有嗎?」
  
  「沒有什麼特別可說的。」他撫著刮得乾乾淨淨的臉頰。「天使得臉孔,女妖的聲音,真是迷人。」他眼中冷酷的光芒警告她,被他吸引是很危險的事。
  
  愛蘭偷看了一下床單底下,發現她單調的清教徒衣裙完好無缺,鬆了一口氣,她更安心地發現翡翠避邪物也還掛在她的脖子上。一盞燈高高地掛在牆上,它的火光和這個陌生人的眼睛一樣定住不動。
  
  「我在哪裡?」她低聲問道,四處張望,徒勞無功地想避開他審視的眼光。「這裡是什麼地方?」
  
  「藍氏大樓。」
  
  她無法躲開那雙眼睛的磁力,偷偷瞄了他一眼。「那你是」
  
  「藍傑登,你真是令我失望,你在做那場愚蠢的飛行表演時,難道都不先做一點家庭作業的嗎?」
  
  「家庭作業?」愛蘭重複道,不曉得他的法文是否和他的英文一樣難懂。
  
  「我很難相信你的老闆沒告訴你藍氏企業的事情。股東資料?股票持有數?CE最近的照片?」
  
  她搖搖頭,但是他誤把她的困惑當成是否認。
  
  他揚起一邊眉毛。「那麼魔法比賽的規則和限制呢?」
  
  愛蘭立刻抓住她唯一聽懂的一個字。「魔法?」
  
  他把一疊紙拋到她的大腿上。她認出那是報紙,很像她小時候在巴黎街道有人發給她的小冊子。小冊子上抨擊著路易十六的揮霍無度,或是批評他新任情婦的奢侈行為。她謹慎地瞧著藍傑登,掙扎著坐起來,探頭看他拿來的報紙。那大大的黑字似乎直跳到她的眼前---提供一百萬美元給能夠證明魔法存在的人。
  
  愛蘭把報紙湊到鼻尖前,害怕她的眼中會流露出貪婪地神情。「一百萬?那真是不尋常的大筆錢,不是嗎?那是多少法郎?」
  
  「抱歉,我不會心算匯率。」
  
  放下了報紙,她滿懷希望地對他皺著鼻子。「我贏了嗎?」
  
  他轟然的笑聲抹去了她害羞的笑容。他一附身向前,身上刺鼻的古龍水味道就衝進了她的鼻子。她靠回枕頭裡去。
  
  「那還有待觀察。」他的語氣沖威嚇轉成了普通的神氣。「但要是我沒辦法證明你是個小騙子的話,你希望支票上的名字寫什麼?北方來的淘金的女巫?」
  
  愛蘭感到臉上沒了血色。她才來到這個奇怪的地方,而這陌生人就已經質疑她的法力了。他沒經過法庭審判,就定了她的罪。
  
  他嘴角促狹的線條警告著她,他有比李奈特所策劃的更可怕的懲罰。
  
  但李奈特是一個很好的教訓,她絕不會再被誘導承認任何事了。這個人的魔法比賽也許只是為了誘拐一些毫無疑心的女巫掉入他的圈套罷了。
  
  她雙臂交叉子胸前,冷冷的說道:「我是魏愛蘭小姐。」她厭惡地抽動著鼻子,暗暗希望她的鼻子沒那麼敏感,而且樣子更高貴一些,然後說了一句莫斯常用來解釋她一些古怪行為的話:「我是法國人。」
  
  「那你騎著掃帚越過大西洋可以累積多少里程數,魏小姐?」
  
  但她只對他眨眼以掩飾自己的困惑時,他低低地詛咒了一聲,從床畔站起來。愛蘭原本鬆了一口氣,此時又顫抖起來,隨著他的目光移到了報紙上,被上端的一行字給牢牢的釘住了。
  
  一九九六年十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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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23:58: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報紙從愛蘭僵硬的手指中滑落,此時,從天花板垂落到地板上的簾子分開了,整片的玻璃牆露出一大片耀眼的星河。
  
  她的主人在星光的照耀下,和在黑暗中一樣的神秘。他伸手朝那眩人的景色一指。「好啦,來自法國的魏小姐,歡迎到紐約來。」
  
  如果他說的是:「歡迎到天堂來。」愛蘭還不會那麼驚訝。她的喉頭發緊,無法說話。過去十年來,她都生活在一個醜陋的世界裡。被它無可抗拒的魅力所吸引,她溜下了床,拉拉裙擺遮住腳踝,以避開藍傑登直視的目光。她走過他身旁,飢渴的指尖按在冰涼的玻璃上。
  
  這時,她才發現那些光芒並不全是星光,而是高聳入雲的塔窗裡亮著的成千上萬的燈光。「也沒有這麼多蠟燭呀!」
  
  他們從無法想像的高度上盯著這片奇景。愛蘭犯了個錯誤,她低頭向下看,只見到同樣多的亮光成行地沿著下面寬廣的大道爬行。一陣暈眩朝她襲來,她這才第一次瞭解到自己離家已經有多遠了。她的耳中開始嗡嗡作響。視線變得模糊起來。害怕在這個陌生人面前昏倒的羞辱,她在窗戶上摸索著把手,瘋狂地想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她晃了一下,在膝蓋彎下去前,他的手已經扶住她的肩膀,他的溫度甚至穿透了她厚厚的衣服。
  
  「窗戶是密閉的,」他輕聲說道。「不能打開。」
  
  即使愛蘭接受他無言的邀請,靠在他身上,她還是忍不住想道,是什麼樣的人會時髦地用玻璃做牆,卻又愚蠢地將所有可以穿過它們進來的可愛事物---秋天涼爽的微風,畫眉鳥的歡愉歌唱,夏日城忍冬花的香氣---全關在外面。一股憐憫軟化了她的提防心。
  
  她和一個陌生人奇異的親密接觸只加深了對這個地方的疏離感。一股強烈的孤獨感席捲了她,明白到所有她認識的人都已經隔了好幾個世紀了---莫斯,傑蒂,甚至是李奈特。她一直以為自己不可能會想念葛洛斯特,但即便是村子裡引不起興致的荒涼景色,似乎也值得再看一眼。
  
  她別無選擇,她鄭重地提醒自己。在她找出她的咒語把她帶到這個地方的錯誤前,她只能拋開恐懼,做她一輩子都在做的事---假裝自己屬於一個她從未去過的地方。
  
  她抬起頭來,發現她的主人並未被這片美景所震懾,而是她憂心的反應,他們的目光在玻璃窗上相遇,一下子,他冷冷的灰色眸子裡所透露出來的寂寞,製造出一種他似乎比她更困惑的幻覺。在她把它想成光影作祟前,他的目光向下移到了她的避邪物。
  
  「你戴著的那個是什麼?」他問道,把她轉過來面對他。「用來躲避吸血鬼的嗎?」
  
  「沒什麼。」她低聲說道,把它塞進上衣裡。「只是不值錢的小飾物。」
  
  太遲了,她看出把避邪物塞進衣服裡只是對藍先生引起了更大的挑戰。她僵直身子,等著他像李奈特一樣,將貪婪地手探進她的胸口。但他溫暖的手指只是抓住她的領子,將鏈子挑了出來。
  
  他拿起翡翠檢視著。「一塊很棒的東西,是古董嗎?」
  
  「可以這麼說。」
  
  「鑲嵌的手法很少見,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那種滿不在乎的語氣並沒有騙倒愛蘭。「我並不是偷來的,先生,如果你問的是這個的話。」她垂下眼睛,害怕他水晶般的目光會看穿埋藏已久的欺騙的種子。「它是我母親送的。」
  
  翡翠發出耀眼的光芒。「啊,有不凡品味的女人。」
  
  「除了對男人之外。」愛蘭上下打量著藍傑登瘦高的身材,看著他剪裁無可挑剔的長褲,硬挺的背心,以及在喉頭沒扣上扣子而露出來的金色毛髮,在心中暗自感謝自己沒有受到相同的詛咒。
  
  避邪物在他催眠似的眼前轉動著,彷彿它本來就屬於那兒的令愛蘭生出一股恐懼。要是他在心裡默念他不想再看到她呢?她是不是又會沉回葛洛斯特那個又冷又黑的池塘裡,或是根本就完全不再存在?
  
  她從他手中搶迴避邪物,知道自己這麼做很愚蠢。藍傑登只是一個凡人,她才是女巫。避邪物只是她施力量的一個管道,並非來源。
  
  藍傑登顯然不是那種習慣被人從他手中搶走東西的男人,他的臉僵成不帶任何表情的面具。「告訴我,魏小姐,你是如何完成你那廉價的小把戲的?那根掃帚是用遙控控制的嗎?數位控制?電動的?用瓦斯?你知道,現在我們在講話時,他們還在我的實驗室裡拆解那玩意兒剩下來的部分。」
  
  愛蘭被他一連串的問話搞得頭昏腦脹的,只能結結巴巴地否認。「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他把她壓在玻璃窗上,全身上下發出危險的氣息。她開始感激窗子是不能打開的。「你到底是誰?批評的藝術家?企業間諜?小報的狗仔隊?還是雷偉特派你來的?」他的表情更陰沉了。她的膝蓋又開始發抖,但這次他一點也沒有想要去扶她的意思。「這種荒謬的把戲一定很合他戲劇化的效果。」
  
  一個禮貌的咳嗽聲在藍傑登身後響起。「如果這是正式訊問的話,小姐是不是該有律師在場?」
  
  藍傑登猛然轉身。「該死的,麥克!你難道都不敲門的嗎?」
  
  愛蘭才剛鬆了一口氣,看到站在他身後的那個男人時又生出了新的恐懼。她伸手遮住嘴巴,但已來不及掩住一聲尖叫。
  
  他們全都以為她瘋了似的看著她。
  
  她用顫抖的手指指著那個闖入者,他黑色的頭髮梳攏到頭後,綁成一束小馬尾。「他他是個印第安人!」
  
  那兩個人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
  
  「別緊張,」藍傑登說道,揚起一邊眉毛。「他已經完全開化了。打從『華爾街日報』指控我在八九年內做內幕交易後,他就沒有再剝過任何人的頭皮了。」
  
  那個野蠻人輕輕攤開曬成古銅色的手,彷彿怕太大的動作會再度嚇到她。「幸會,小姐,我是柯麥克---傑登的法律和公關顧問,不折不扣的美國印第安人。」
  
  愛蘭還是有些猶豫,想起李奈特說過,所有的印第安人都崇拜魔鬼,不過那個高貴的牧師也指控她和撒旦來往,還想要淹死她。
  
  她拉開裙擺行了個屈膝禮,才把手伸進麥克的手中。他沒有如她所預期的將它舉到唇邊,而是用一種奇怪的方式上下擺動著。和藍傑登陰騭的目光比起來,這個野蠻人閃亮的棕色眼睛看起來是溫暖得多了。
  
  「麥克念的是法律和公關關係。」傑登說道。「和我正好是個對比。」
  
  他的魯莽令愛蘭倒抽了一口冷氣。「就算他不如聰明,那也不是他的錯,沒必要這樣侮辱他。」
  
  傑登盯著她好一會兒,然後嘴角上揚,露出溫和的微笑,更有效地表達了他的諷刺。「我們似乎有一些溝通上的障礙,魏小姐說她是從法國來的。」
  
  那個印第安人哼了一聲,「那些三角頭的東西也是。」
  
  「你是在暗示她是個外星人?」
  
  「不是,但『碎嘴子雜誌』是。而『全球訊問報』堅持說她是貓王的私生女,他們全都要求要獨家採訪。」
  
  那兩個人逼近愛蘭,令她覺得自己像是她外婆故事書裡的小矮人。他們繼續討論著她,彷彿她根本不在房間裡一般,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確定她沒有意外地把自己變不見了。
  
  她豎起耳朵,聽麥克說道:「她的頭真的撞得很嚴重,也許她真的不記得自己掉在廣場上。她可能得了暫時性的失憶症。」
  
  「暫時而且是選擇性的。你看太多的肥皂劇了,麥克。她也許有另一個壞心的雙胞胎。」
  
  「是啊,你還有一個好心的不知在什麼地方呢!」那印第安人向後退,抗議的語氣令愛蘭想為她鼓掌。
  
  傑登一轉身。
  
  「你要上哪兒去?」麥克問道。
  
  「去找一些答案。」傑登哼道。恐嚇地瞥了愛蘭一眼。「我確定在這裡找不出什麼。」
  
  麥克瞪著他的背影,嘴角浮起謎樣的笑容。「恭喜了,魏小姐,我相信你已經融化了他冰凍的外殼。我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了。」
  
  「我以為他平時就是這個脾氣。」她怏怏不樂地答道,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在乎。
  
  他聳聳肩。「傑登並不壞,他從不曾忘記朋友,」印第安人的笑容失去了溫暖,目光銳利地盯著她瞧。「或是敵人。」
  
  
  傑登走進藍氏大樓的警衛房時,夜班警衛差點兒被一口甜甜圈噎住。
  
  那個前海軍陸戰隊員從半圓形控制台後站起來,用力把肚子縮了回去。「先生!」
  
  以他現在地心情,露出微笑對傑登來說並不是難事,至少這個人並沒有對他敬禮。「放輕鬆點,迪利,你的嘴唇上有糖粉。」
  
  迪利揩了一下嘴,他的肚子又鼓了起來。「抱歉,先生。我沒想到你會來。」
  
  傑登沒有浪費時間指出要是這個人有在執行他的工作,他就會從63號攝影機裡看到他的老闆正往控制中心走來,這足以給他足夠的時間把裝舔舔圈的盒子藏好。這控制中心的攝影機都是傑登設計的,但他可從沒想到要親自使用它們。
  
  由於已經很晚了,亮著的螢光幕上顯示出一間又一間的空蕩蕩的辦公室、電梯間、樓梯間,以及有穿著制服的警衛守著的幾個入口。傑登很早以前就學會了把別人說他是患了妄想症的話一笑置之。他就是靠著知道所有的警衛和完備的監視系統來阻絕他的敵人想要摧毀他的意圖才活到現在的。
  
  「開動頂樓的攝影機。」他命令道,在警衛的旋轉椅子坐下來。
  
  「可是先生,我被嚴格命令不得在你未離開大樓時打開那些攝影機。」
  
  傑登不耐地瞥了他一眼。「你以為是誰給你這些命令的?」
  
  迪利搔搔頭,額頭開始冒汗。「是---是你,先生。」他說道。
  
  「那就對了,是誰開支票付你薪水的?」
  
  「是你,先生。」
  
  傑登瞪著他。
  
  迪利彎向控制台,把兩個廣場的全景切換成頂樓的內部。傑登傾身向前,調整一個鈕,直到房間裡的樣子變得清楚起來。
  
  他神秘的客人在寬大的房間裡走來走去,雙手交纏在背後,彷彿是個好奇的孩子,害怕碰到某種會電到她的東西。傑登看著她的時候,他才是那個被電到的人。魏愛蘭並不是個孩子,她的穿著看起來也許像是艾家的窮親戚,但即使是那不忍卒睹的剪裁,也掩飾不住她嬌小的身體已是個成熟女性身體的事實。
  
  感到有什麼東西滑下勁令傑登生氣。他猛然轉身,發現迪利在他的肩後探頭,眼中充滿了興味。
  
  忍住把甜甜圈和所有的東西都塞進這個前海軍隊員嘴裡的衝動,傑登只吐出兩個字。「出去。」
  
  這一次他不必再說第二遍。把裝甜甜圈的盒子挾在手臂下,警衛退了出去,明顯的覺得可以告退令他鬆了一口氣。
  
  傑登轉回螢光幕上,冷冷地觀察他的獵物,奇怪是什麼瘋狂的衝動讓他將她安置在他的套房裡,在他的床上,當她掉落在廣場上時,史文衝上前來,想把她從他手中接過去,但傑登的第一個反應是為她遮住閃個不停的鎂光燈和大叫的記者們。將她抱在胸前,他直奔快速電梯,按下95樓的按鈕。習慣吧,他猜,頂樓一向都是他躲避媒體追逐的避難室。
  
  但他無心的行為也許反而對他有利。只要她還待在大樓裡,他就可以監視她的一舉一動,直到找出事情的真相。
  
  這個奇怪的小東西有著迷人的頭髮和眼睛。一頭卷髮自然地直披到腰間,不是任何昂貴的燙髮做得到的。細緻的身軀強調出她深色的眸子。他對著她的樣子低咒了一聲,她令他想起了他長大的孤兒院坦克牆上所畫的眼神哀淒的流浪兒。她的眉毛襯得她雪白的肌膚好像透明的一般。
  
  「法國難道沒有紅外線設備的美容院嗎?」他低聲說道。
  
  雖然他深信她是最糟糕的那種騙子,他還是無可避免地被她高昂沙啞的聲調和古怪有趣的態度所吸引。那女孩竟然對麥克行屈膝禮。
  
  麥克,老天!
  
  當她醒來發現他在注視她時,她把床單拉到下巴,彷彿她是牧師的女兒,而他是什麼惡棍,正要來強暴她的。想起她沉睡時,玫瑰色的雙唇略張,一頭黑髮散落在枕頭上的樣子,傑登生氣地挪動身子。
  
  比她的態度更奇怪的是她皮膚上的香味。他平時對辨認香水的天賦完全派不上用場,它既不是「美麗」也不是「幻想」,更不是香奈兒的數字系列。傑登痛恨他解不出來的謎題。她神秘的香氣令他難以言喻地飢渴,促使他不自覺的撥開她如雲的秀髮,輕撫她喉頭的肌膚。
  
  他瞇起眼睛看她拿起遙控,手指笨拙地摸著它,看到對面的牆上裂開,露出一個35寸的螢光幕,她的嘴角形成了一個驚訝的字形。她走到電視前,張大了眼睛看著電視上走動的人影。也許他該叫麥克查查最近是否有病人從精神病院跑出來。
  
  她把鼻子貼在螢光幕上,探看著螢光幕的兩側,令他更加困惑了。他有一次看到一隻貓繞到電視機後面,看看在那個框框裡頭的人會不會從後頭跑出來前,做過同樣的事。那女孩站直身子,鼻子上全是灰塵。傑登在心裡記下要把打掃的傭人開除掉。
  
  她仍然偷偷回頭看電視,一邊走向床頭櫃,上面擺著一具亮晶晶的瑞典制的電話機。
  
  他最糟糕的懷疑證實了,傑登扭開一個開關,好監聽她的電話並且追蹤她打到哪裡去。他靠回椅子裡,腦子思索著她可能會打給誰。
  
  她是要打給「碎嘴子雜誌」的編輯嗎?他事業上主要的對手「雷偉特」?還是在她想要騙走他一百萬美金的聰明計劃的同謀---在他們重逢並對她說一些甜言蜜語之前,會先嘲笑傑登輕易就上當了的無名情人。
  
  傑登全身僵硬,不知道最後那個偏離正軌的想法是打哪兒來的。他從來就不是好幻想的人,尤其是和女人有關的。
  
  那女孩把電話拿在手中好一陣子,表情關注,然後才按下第一個按鈕,尖銳的嘩聲跳動著傑登的神經。他就像一隻伺機而動的獵豹,等著她撥完全部的號碼。
  
  撥號聲不斷地響著,一個接著一個。傑登傾身向前,皺起了眉頭。沒有電話號碼是這麼長的---即使是國際電話。
  
  一連串的撥號聲混雜成快活的旋律,他的厭惡也變成了全然的困惑。他靠進椅子裡,驚訝地發現她是在用電話按鈕演奏出一首歌的旋律。他的胸口突然一緊,強烈到他幾乎以為自己要心臟病發作了。
  
  「如果你想打電話,請掛下」
  
  他和那個女孩同時被機械化的聲音嚇了一跳,她丟下話筒,重重地跌坐在床上。
  
  她環顧寬大的套房,傑登忍不住心想她是否發現到它正如他說故意設計的那般簡單乏味。令他失望的,房間裡的冰冷的高雅,只更加地突顯出她的魅力而已。她聳起肩膀,無聲地歎了一口。傑登從未見過一個人如此孤獨的樣子,他突然害怕自己會無助地看著她落淚。
  
  但是她並沒有哭泣,只是蜷縮在床上,連床單都不費勁去拉了。電視的亮光籠罩著她。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修長的雙腿上,她黑色的襪子穿到膝蓋處,正好露出一截潔白的小腿。他兩腿之間升起的一股慾火令他嚇了一跳。
  
  傑登靠回椅子裡,一隻汗濕的手撫著嘴角。也許是因為他不習慣只看見這麼一點露出來的地方,或是因為他工作得太累了。他得接受麥克的建議,再找他那些漂亮的模特兒來玩玩。
  
  彷彿是他的飢渴困擾到她,那女孩裙子向下拉,蓋住腿。傑登迅速地關上了攝影機,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偷窺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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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23:58: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愛蘭第二天早上醒來,伸懶腰打了個呵欠,她把頭埋進羊毛枕頭裡,想再多賴一個小時的床,然後又因記起自己身在何處而一骨碌坐了起來。
  
  紐約,1996年,在藍傑登的床上。
  
  床單上仍有他淡淡的古龍水香味。
  
  愛蘭一把跳了起來,一股荒謬的罪惡感湧上來。發現那股頹廢的香味令人感到興奮實在不是她的錯。過去十年來她所聞過男人最性感的味道是辛勤工作後所流下的汗水和魚腥味,以及牛和豬的騷味所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從落地窗照射進來的陽光驅走了一些昨晚的孤寂。看著下面繁忙的街道,她忍不住感到一絲喜悅。她從未在一個地方看到這麼多人過,像忙碌的螞蟻般趕著去某個地方。她把鼻子貼在玻璃上,真希望窗戶能夠打開,接觸這個令人興奮的世紀。
  
  她一想起那雙銳利的灰色眸子可怕的盯著她玻璃裡的反影時,期待的笑容就消失了。從他亮晶晶的皮鞋尖端,到他茶色光亮的頭髮,她的主人全身都散發出一種男性的自信,幾乎是驕傲。愛蘭顫抖著想起另一個驕傲的男人,一個如果她不肯就範就要把她淹死的男人。
  
  傑登從不會忘記朋友,或是敵人。
  
  柯麥克輕聲的警告縈繞著她的心頭。愛蘭沒打算當藍傑登的朋友或是敵人,她只想知道什麼樣驚人的錯誤把她推進他的生活裡。
  
  她發現在昨天身體過於勞累,而精神又受到太大驚嚇得情況下腰思考是很困難的一件事,但今天她的思緒就如陽光一般清明。
  
  「時間。」她低聲道,在厚厚的地毯上踱步,努力回想咒語的內容。「時間停頓下來,但繼續流逝…………」
  
  她逃走時,本來是想把李奈特和他嗜血的爪牙都變成冰。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咒語會將她送到三百年後的未來。她幾乎絆倒在地,懊惱中夾雜著驚喜和興奮。她的力量一定比她自己所能想像的還要大!但是它們大到能把她送回她所屬的169年嗎?
  
  想起等著她的黯淡命運,她的心往下一沉。如果她目前的好運氣延續下去,她會趕上李奈特在新挖的墳前說一些惋惜的話。
  
  時間,愛蘭想道,抬起頭來。她曾控制過一次時間,是什麼讓她無法再做一次?要是她在李奈特瞧見她那次要命的飛行的前一天回到葛洛斯特呢?她得試試幾種不同的咒語,如果成功了,就沒有人可以指控她的罪了。
  
  她發出一聲呻吟,揉著太陽穴,她說犯的頭痛又開始了。想像她的頭髮沾滿了灰塵,手因擠牛奶和刮魚鱗而結滿了繭是太容易的事,她的心靈因清教徒瑣碎的不滿爭吵而崩潰。多久以後她會變成像哈小姐那樣乾癟又刻薄的老處女?
  
  她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著窗外陌生的景象,也許她會有一個全然不同的未來---一個未來中的未來。她沒必要一定得留在過去,外婆已經死了,雖然她很喜歡莫斯,但是她待在那個家裡會危及到他在清教徒社會中的地位。葛洛斯特現在已經像是惱人的夢中一個淡去的記憶了。
  
  她得靠她的智慧說服難纏的藍先生相信她是和他同一個世紀的人。一絲酸楚的笑容浮上她的嘴角。她的父親對她來說,只是一個沒有名字的演員,但至少她遺傳到一些演戲的天分。在她從一個家搬到另一個家,從法國到新大陸,從路易十六墮落的宮廷到孤寂的清教徒村莊,那種天分幫了她很大的忙。她可以調整說話的方式以及舉止,來符合他人對她的期望,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忘了她是誰。
  
  提供一百萬美元給能夠證明魔法存在的人。
  
  她拿起那張報紙,瞇起來的眼裡露出的狡黠會令莫斯跪下來,為她的靈魂祈禱。如果她要靠自己在這個陌生的年代裡生存下去,她需要的不只是她的智慧和古怪的幾樣巫術,她還需要一些生活來源。
  
  她仔細讀著那篇文章,默默念著她一點也不瞭解的詞語。隨著她念的每一個字,她的決心愈來愈強。她已經趕上藍傑登的比賽,向他證明了魔法是存在的。她有權利得到那筆獎金。
  
  她把報紙抱在胸口,心臟因興奮而怦怦直跳著。一百萬美元就足夠她向那個驕傲的藍先生說再見,然後出發到法國去。她可以在隱秘的林子裡買一座像她外婆那樣的小農舍。她期待的歎了一口氣,已經看到一幅常春籐爬滿了牆的景象。
  
  在那兒她可以自由地栽種藥草,研究咒語,試驗上帝所賦予她的這項禮物的力量的極限達到什麼地步,而不必老是擔心會被人發現,過去十年來,她都在莫斯骯髒的小閣樓裡練習她的魔法,只有幾隻蜘蛛相陪,現在這種美好的景象令她的喉頭因期待而發緊。
  
  她把避邪物從上衣裡拿出來,笑容消失了。有了自己的財富,她就再也不必靠男人給她食物,房子,或是快樂的生活了。她永遠也不會想要去當某些有錢人的情婦,然後在他厭倦了她後,再換到另一個男人的床上,她絕對不要像她母親那樣。
  
  但是要怎樣才能說服藍傑登她並不是個騙子,而得到那筆錢呢?她把報紙丟在一旁,焦急的起身在房間裡踱著步。她的困境夠明顯的了---表演魔法給他看。但在經過李奈特的事情後,她已經不敢再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任何男人的手中了尤其是象藍傑登這麼危險的男人。他聲稱要尋找魔法,然而又冷酷地嘲弄魔法。在她看來,他也許只是另一個野心勃勃地女巫獵求者,想把繩結套上她纖細的脖子。
  
  她撫著脖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一定有什麼辦法可以知道女巫在這個世紀是否還會被定罪。假如能證明藍先生比他的祖先開化的話,她就可以放心地向他施展她的法力,然後開始一個她希望是最後一次的新生活。
  
  只要她能在不被起疑心的情況下這麼做,她就要去找圖書室。她的目光移到高高的天花板上,這麼大的一幢房子裡一定會有圖書室的。
  
  愛蘭把避邪物塞回上衣裡時,一股不安提醒了她,她眼前有比獲得那些訊息或是錢更迫切的需求。
  
  二十分鐘後,歐史文害羞的敲門聲沒有得到回應,於是他輕輕地打開套房地門,發現他老闆的客人正跪在地上朝床底下探著頭。
  
  史文將墨鏡向上一抬,打量她臀部的線條,不確定自己該進去還是退出去。對他來說,對付恐怖分子要比女人容易多了。
  
  「小姐?」他害羞地道。
  
  她跳了起來,一頭撞在瓷製的腳踏台上,力道之大,令他的身子忍不住都縮了一下。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小姐?」
  
  她站了起來,揉著頭瞪著他。即使觀察的技巧有限,史文還是可以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一直不安地將重心在兩隻腳上換來換去。「你可以不要再偷看我,先生。」
  
  他放下墨鏡,低下了頭。「藍先生要我來問你想吃什麼早餐。有憂咯和塗了不含脂肪的軟乳酷麵包,麥芽鬆餅,全麥鬆餅,我也可以替你準備鮮搾果汁,有柳橙,番茄,鳳梨,水蜜桃,蘋果,梨子…………」
  
  他念了一大串他老闆喜愛的飲料時,這女人原本就細薄的皮膚變得更蒼白了,當他講到「芒果」時,她的身子開始搖晃。他發覺他衝上去扶住她。
  
  她抓住他強壯的手臂,一張臉悲慘地垮了下來。
  
  「怎麼了,小姐?你不舒服嗎?」
  
  她打量著他的臉,彷彿不確定該不該信任他,蒼白的臉浮上了一層紅暈。她踮起腳尖,附在他的耳邊說了些什麼。
  
  他低頭對她皺著眉頭。「很抱歉,小姐,我的英文不是很好,我不懂你所說的壺是什麼。」
  
  她歎了一口氣,把嘴附在他的耳邊又說了一遍。
  
  「啊!」他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我懂了。」
  
  很高興自己終於有派得上用場的地方,他將她的手塞進他的臂彎裡,帶她走向一面貼了壁紙的牆前,他按下一個亮亮的黑色按鈕,忍不住一股得意。
  
  牆打開了,他的同伴驚訝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她領先走進裡面那個寬大的空間。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意大利大理石的浴缸,和配成一套的洗臉盆,沒注意到腳下厚厚的紫絨地毯和毛玻璃圍住的淋浴間裡的黃銅蓮蓬頭。
  
  即使是掛在電動烘乾機上的厚毛巾,也無法將她的視線轉離一幅韋安德名畫下閃閃發光的東西。
  
  她過了好久才移開視線,對史文露出一個非常高興的笑容。「喔,它真是我所看過的最大的夜壺。」
  
  
  傑登腳下的「古奇」便鞋無聲地走過寬大的走廊,來到會議室。由於是星期天的早上,除了最盡責的一些員工外,若大的辦公室一個人也沒有。為了對抗迷信,傑登將他企業的控制中心設在藍氏大樓的十三樓。
  
  麥克走在傑登旁邊,手忙腳亂地抱著一大疊資料。「媒體一直要我們對那女孩做一些解釋,我從『時代雜誌』、『每日郵報』,以及『時人雜誌』裡整理出一些訪談的請求,我該怎麼告訴他們?」
  
  「告訴他們,我現在無可奉告。」
  
  麥克腳步的節奏改變了。「讓我說清楚一點,一開始是你提了一百萬給那個聰明得足以反抗你的過氣藝術家,一個穿得像是亞米希人喪禮上的屍體般的女人,騎著一枝著了火的掃帚從天而降,在千萬人的眼前落在你的臂彎中,而你還說你無可奉告?」
  
  「沒錯,除非我有了一些確切的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滿足他們的胃口。你和我一樣清楚血腥的味道只會令他們更加的貪婪。」
  
  麥克在紙的邊緣上匆匆寫下幾個字後,才合上資料夾。「那你打算拿她怎麼辦?像某些中古世紀的羅曼史一樣,將她囚禁在你的套房裡嗎?」
  
  「她不是囚犯。」傑登答道,得花比平常更大的力氣維持臉上的面無表情。「只要她喜歡,任何時候都可以離開。」
  
  「那麼我猜她的保姆是個身高六尺四寸的挪威人,身上還佩有屬於詹姆士、龐德才有的配備,那都是巧合了。」
  
  傑登聲音中原有的諷刺又回來了。「我承認,你逮到我了。我要史文如果她想逃跑的話,就朝她開槍,然後把她的屍體丟到最近的電梯間裡。」
  
  雖然傑登永遠都不會承認這一點,但他並不確定史文是在能阻止愛蘭離開,還是在防止他不必要地在她面前待太久,那天和她說過話以後,他就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輾轉反側了一夜。
  
  在離開控制中心前,他就把頂樓的監視系統弄壞了,以打消繼續窺視的念頭。他並不在乎迪利或是其他的警衛在執班,大看魏小姐修長的雙腿,可是他不願意他們打擾她的獨處---闖入連他自己也感到罪惡的她私人的悲傷中。他寧願讓史文去替辦這件下流的工作。
  
  一陣憤世嫉俗的情緒掩蓋了他的慚愧。「魏小姐似乎只想拿到那一百萬。」他用力打開會議室的門。「如果這個會議按照計劃中的來進行,我會很樂意讓你親自將她從我的套房趕出去。」
  
  他們一走進會議室,他就發現事情並非如計劃中的進行。傑登原本所期待得笑容,全都被一張陰沉而憤怒的表情所取代了。
  
  「早安,各位。」傑登輕快地說道,在橡木會議桌首端的皮椅上坐下來。
  
  麥克也在他的右手邊就座,一個助理從黑暗中走出來,在傑登的手肘邊放了一杯熱騰騰的黑咖啡。
  
  傑登看著在座的五男三女,知道他們都是聚集在美國最有才華的電腦程式設計師,物理學家,化學家,以及工程師。但是現在他們全都避開他的目光,巴不得立刻買一張單程機票,回到他們原來的國家。
  
  「我相信你們已經討論有結果了。」他說道,臉上的微笑異常柔和。
  
  有幾個會議成員翻著桌上堆積如山的電腦報表,但是只有莫高登站了起來。
  
  傑登一直都欣賞這個蘇格蘭人的坦白,莫高登也是這個房間裡唯一一個智商比他高的人。他眼鏡上厚厚的鏡片更突顯出他佈滿了血絲的雙眼。「我很抱歉,先生,我們已經工作了一個晚上,但是沒有任何具體的結果可以報告。」
  
  「一點也沒有嗎?甚至沒有這個工具的化學成分,它能夠飛行的原理?」
  
  莫高登搖了搖頭,一頭亂髮使他看起來像是一個瘋狂科學家。「我們取了那個東西的樣本在顯微鏡下觀察,直到我們的眼睛都快凸出來了,但是我告訴你,先生,除了一些斷裂的木片和一堆稻草之外,什麼都沒有,就是一枝掃帚!」
  
  傑登啜了一口咖啡,它的苦還不及他的失望,經過昨晚在控制中心的錯誤判斷之後,他似乎更該證明魏愛蘭只是一個小騙子罷了。「因此我們決定那東西是從飛機上掉落下來的。」
  
  麥克不懷好意的微笑令傑登很不舒服。「真可惜家裡用的掃帚上面沒有飛行記錄器或是黑盒子。」
  
  傑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好吧,高登,要你的技師們劃出周圍的建築物,地毯式地搜索這個區域。明天早上,我們要---」
  
  「嗯,對不起,藍先生,」史文金黃色的頭在門縫裡出現。
  
  「什麼事,史文?」傑登問道,忍不住起了一陣警覺心。他知道除非有人恐嚇放炸彈,或是其他重大的事件,否則他這個害羞的貼身保鏢不敢在沒有他的允許的情況下闖入會議室的。
  
  雖然情緒激動,史文繞過會議桌時,還是忍不住瞄了角落裡的攝影機一眼。他把他的大手附在傑登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
  
  傑登皺起眉頭,以為自己聽錯了。史文向後一退,要他啊往窗口看。全身都充滿了好奇心,麥克先一步繞過桌子,拉開窗簾,陽光照了進來。
  
  科學家們交換了一下眼神,在傑登身旁站成兩排,他向下看著十三樓底下的廣場,第一眼看去,一切都和平時平靜地星期日早晨沒什麼兩樣。
  
  「那裡,先生。」史文用一隻手指著。「噴泉那裡。」
  
  傑登瞇起眼睛,發現蓋在廣場中央的大噴泉變成了微弱的小水柱,甚至就在他看著的時候,它還縮小成一道細小的水流。
  
  曾經是自負的工程師,莫高登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有什麼東西阻隔了水壓,先生。」
  
  「有什麼東西,」傑登同意道,知道自己的臉沉了下來。「或是有人畜意弄的。」
  
  他轉身走出會議室,和麥克交換了瞭解的眼色,彼此都同意他不要跟上去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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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23:59: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傑登走出頂樓的電梯時,全身都冒著怒氣。當他感覺到身上的絲質西裝像是一朵澆了太多的水而枯萎的菊花時,就更加生氣了。
  
  他用力關上私人辦公室的門,以保護他的電腦不受濕氣所侵害,然後直朝浴室走去,口中低低地咒罵著。一陣恍如尼加拉瓜瀑布般的水從浴室開著的門奔流而出。
  
  他走進霧氣中,因太生氣而顧不得那個白癡魏小姐是否穿著衣服,還是一絲不掛的邊洗泡泡澡邊微笑。令他有些失望的是她還穿著那身破爛的衣服。
  
  水從黃銅水龍頭中不斷流出來,浴缸和洗臉台都滿了。水流的聲音遮蓋了他的腳步聲,剛好讓他有機會觀察他的客人高興地玩著洗臉台的把手,然後又向後跳,看著自己的成果。水槽一停止流水,她就會再重複原先的動作---打開水龍頭,咯咯發笑,然後專注地看著水湧出水槽。
  
  傑登扭上浴缸的水龍頭,然後等著水壓轉向蓮蓬頭。就在他伸手去轉水晶轉紐時,另一陣壓力的轉換使得一股熱水直接從他的頭上衝了下來。水流的聲音消失了,浴室裡一片安靜,只剩水滴從他的褲子上滴到地毯上的聲音。
  
  愛蘭緩緩轉身,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下,才行了一個屈膝禮。「日安,藍先生,外頭在下雨嗎?」
  
  她不停地眨著眼睛顯示出他的外表看起來有多滑稽,花了好大功夫才抹上去的慕絲全流進領子裡,價值兩千元的范倫鐵諾西裝貼在身上。相反的,水蒸氣令她的頭髮形成迷人的卷度,粉嫩的肌膚彷彿是蓮花的花瓣。這種不公平令他抓狂。
  
  「外面當然沒有在下雨!你瘋了嗎?」他的吼叫在瓷磚牆壁造成了回音,令她向後一縮。
  
  她顯然認為他的話只是虛張聲勢,意猶未盡地又看了馬桶一眼後,才從他身邊走過。「真是了不起的工程,我曾聽說凡爾宮有這種新奇的設備。當然啦,希望你不會以為我是個鄉巴佬。」
  
  鄉巴佬是傑登目前最想聽到的一句話。「在法國難道沒有室內紅外線設備或管線嗎?」
  
  他低吼了一聲,從烘架上取了一條毛巾,跟在她後面走了出來。
  
  她避開他的問話,卻差點兒撞上一個張大眼睛、端了一盤早餐和幾分報紙的女僕。發現那女人已經聽見他不尋常的發作並沒有令傑登冷靜下來。
  
  愛蘭期待地喊了一聲,接過盤子,培根的香味直撲他的鼻子。史文一定是從樓下熟食店買來的,傑登心想,邊看著那厚厚的豬肉片邊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他是絕不會允許他的私人房做這種會令血管硬化的東西的。
  
  「太謝謝你了。」愛蘭說道,將報紙夾在腋下。傑登的吼叫聲令女僕飛也似的逃出套房。
  
  他邊咒罵著邊用毛巾從頭擦到腳,愛蘭則盤腿坐在床上,用叉子大口大口地吃著炒蛋,彷彿她從來沒聽說過熱量這回事一般,他已記不得有多久沒看過女人不會邊吃東西邊責備自己了阿。
  
  「喔,上帝,我真的餓死了。」她喃喃道。大口地咬著培根。「我覺得自己好像有三百---」她抬頭看見他的眼神,用力吞了口口水,「個小時沒吃過東西。」
  
  她喝了口熱巧克力,讓傑登羨慕得看著她沾了泡沫的山唇。
  
  「你要來一點嗎?」她問道,拿起一塊灑滿了葡萄乾的肉桂卷。
  
  「不了,謝謝。」他僵硬地說道,那天早上吃下的五個全麥鬆餅此時在他胃裡有如一塊磚頭。「我吃過了。」
  
  他一看見愛蘭用舌頭舔了一下滴落在盤子裡的醬汁時,就立刻後悔自己回答得太快樂。她欣喜的低吟令他升起一股渴望,真想一把槍過她的麵包卷,一口吞下去。被自己的衝動嚇了一跳,他把毛巾揉成一團,用力丟到角落裡去。
  
  「我不是來吃早餐的,魏小姐。我是來問你幾個恰當的問題的。」
  
  「那我希望你會對我的答案感到滿意,我總是被認為非常的不恰當。」
  
  他避開不去看她可愛的笑容。「我的技師們現在正對大樓附近的街道展開地毯式的搜尋,尋找你掉落下來的碎片。我希望你能幫他們節省一些時間,告訴我你是怎麼會剛好在魔法比賽時掉落下來的。」
  
  「我不記得了。」她吃光了肉桂卷,開始像貓般一根一根底舔著手指頭。
  
  被她那天真無邪惡樣子一攪和,傑登突然想不起他原先要問的問題。「你不記得什麼?」他荒謬地重複著。
  
  「我不記得我怎麼會剛好飛過那裡,我恐怕是掉下來時撞到頭,而變成了不幸的…………腦膜炎。」她把餐盤放到一旁,看起來相當愉快。
  
  傑登不知是該笑,還是該退出去打電話給亞特蘭大的疾病控制中心。「你說的是不是失憶症?」
  
  她眨了一下眼睛。「沒錯,就是失憶症。有時你得了這種病,連它叫什麼名字都會想不起來。」
  
  她天真無邪的表情只讓他更想勒死她。他的雙手在背後交纏,抑制住那股衝動,開始在床尾踱步。「讓我弄清楚你的意思,你撞到頭,得了失憶症,可是你記得你叫做魏愛蘭,是從法國來的,而且非常希望我能給你那一百萬。」
  
  他猛一轉身,發現他的話根本沒起任何作用,她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散開的報紙上。他懷疑那是不是麥克的主意,故意除了星期日的「時報」和「郵報」以外,還加上一些小報的特別快報。對於「碎嘴子」將她描寫成是凸著眼睛的ET,愛蘭似乎並不在乎,但是她的眼睛直盯著「全球詢問報」的封頁。
  
  「他們說我一定是這個男人的女兒。」她說道,表情出奇的認真。「他看起來還不壞,你看出我們長得很像嗎?」她把報紙拿到自己的臉旁,上面是貓王年輕時的照片。
  
  聽到她聲音中期待得語調,傑登止住了諷刺的笑聲。他的嘴角輕蔑地噘了起來,「讓我猜猜看,你一定也忘了你父親的名字。」
  
  她放下報紙,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我不認為我知道過。」
  
  她的告白令傑登想起了自己的心酸,為了避開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他走到牆邊,情緒十分激動,使得自動偵測器把更衣室的門咻一聲地就打開了。
  
  他取出一頂為了一隻沒空去的度假而買的帽子,大步走了回來,把它丟在愛蘭的大腿上。「從我的帽子抓出一隻兔子來。」
  
  她雙手捧著帽子往裡頭瞧,然後用一種對著從醫院裡跑出來的瘋子般謹慎地神情向他微笑。「呃,如果你沒有先放一隻兔子進去的話,我就無法抓出一隻來。」
  
  他眨了眨眼,開始明白她的邏輯了。「我不是要你抓出一隻原本就在裡面的兔子,我是要你像過去幾個世紀以來的那些魔術師一樣,平空變出一隻兔子來。」他朝帽子點點頭。「快點,捻一下手指,皺一下鼻子,我不管你要怎麼做,但是如果你能在五分鐘內從帽子裡拉出一隻兔子來,我立刻叫麥克開一張一百萬的支票給你。」
  
  傑登嚇了一跳,發現自己是說真的。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的內心平靜,要比這一百萬重要得多了,如果能把她逐出他的生活和他的床,他會很高興證明這女人是個騙子的。
  
  她瞪著他,然後又看著帽子,彷彿內心在交戰。她一隻手伸向胸口,本來要握住那條不尋常的項鏈,但又放了下來。
  
  「我不要。」她輕聲說道,低下了頭,頭髮如簾幕般垂了下來。
  
  她不會這麼輕易就逃過的。傑登伸手拂開黑色的簾幕,髮絲一纏上他的指間時,他就對自己的魯莽感到後悔了。一陣淡淡的香味撲向他的鼻子,激起他原始的衝動。「是不要還是不會?」
  
  「我不…………」她看到他的眼睛,停了下來。
  
  他傾身向前,直到嘴唇離她的耳朵只有幾寸的距離,輕聲說道:「記得嗎?」
  
  她向後縮,睜大了黑色的眼睛。「是真的,先生,不管你願不願意相信。如果你不願意相信飛行是一種魔法,那我看不出從帽子裡拉出一頭豪豬又怎麼樣動搖你。」
  
  傑登讓那黑色的髮絲從指間滑下,想不起上次有人反抗他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最令他驚訝的是,愛蘭小小的抗拒竟讓他生出一股敬意。
  
  他站直身子,強迫自己聳聳肩。「很好,魏小姐,我會繼續調查你的說法的。不過要是你突然想要用意志力把湯匙弄彎,讓小圓餅在半空中飄浮,甚至想要耍一點牌戲,只要叫史文找我來。」
  
  她憤怒地吸了一口氣,他知道他終於觸怒她了。她不高興地抿緊嘴唇。「玩牌戲是毫無意義,而且是魔鬼的玩意兒,藍先生。」
  
  傑登無言以對,只好轉身逃到最近的避難處。他抓起電話大吼:「今天我都要在我的私人辦公室工作,誰都不要來打擾我。」
  
  但即使對一頭霧水的總機重重摔下電話,他也很清楚他的命令已經晚了一天,魏愛蘭已經破壞了過去十年來他一直都保持完美的平靜。
  
  她甚至讓他要求她變魔術,天啊!他下一步還會做出什麼蠢事來?求她在下一次會議召開前,對生意上的敵人施法術?該死,也許她還能親親他的鼻子,把他變成一個王子呢!這種想法並沒有像平時那樣令他微笑。
  
  他轉動椅子,將雙腳擱在窗台上,從通風口吹出來的一陣冷風使他不禁顫抖起來。秋陽將窗子籠罩在一片金光裡,但是它的暖意並未透進中央空調的室內。
  
  他並非一直都這麼多疑,也曾一度相信過另一種魔法;用電腦中的磁碟容量所衍生出來的力量,將微處理裝置和雙重密碼神奇地結合起來。但那是在事實將他對科技孩子氣的信心和豐富的想像力打破之前的事。
  
  多年來的高度警戒心讓他身後幾乎無聲無息打開的門聽起來像是一聲吼叫。傑登猛然轉椅子,準備要是愛蘭膽敢闖入他的私密空間,就要給她一點教訓。
  
  麥克站在門口,臉上帶著靦腆的笑容。「我想該告訴你為解散了會議。」
  
  「高登還有什麼新的看法嗎?」
  
  「抱歉,他只是一直搖頭,喃喃自語道:『她製造了可怕的混亂。』」
  
  傑登嚥回一句咒罵。「所以我到底該擺脫那個女人?」
  
  「你可以在她頭上倒一桶水,看她是否會融化?」傑登瞪了他一眼,麥克立刻又道:「或是你可以付錢叫她走路,給她幾千塊,要她表演一場失蹤記。去年秋天你用這招來對付那個指控你是她小孩子父親的女人很有效。」
  
  「那是因為我根本沒有碰過她,而她也很清楚這一點。在艾滋病基金籌備會上握手並不代表發生關係,就算在紐約市也一樣。」傑登站起來,漫無目的地盯著底下的街道,雙手插在口袋裡。
  
  「史文在你借它的牙刷上找到了一組指紋,我們已經聯繫紐約警方、國際刑警組織,以及我們的私家偵探調查每一個符合她特徵的罪犯、對手,以及失蹤人口,這個星期以前應該就有具體的結果了。」
  
  「如果我等部了那麼久,要待在我自己的床上呢?」
  
  麥克一隻大手撫住胸口。「那有什麼問題?我很樂意為迷人的魏小姐在旅館訂一個房間,甚至將她安置在我的鴿子籠裡。位於第五大道,又有中央公園迷人的風景---」傑登如此粗暴地向他欺近,麥克迅速向後退了兩步,不管兩人之間其實還隔著一張桌子。「算了。」
  
  傑登全身的緊繃消失得就和它來的時候一樣突然,幾乎虛弱道骨子裡。無法迎向麥克詢問的目光,他轉回窗口,一隻手梳著潮濕的頭髮。「你說的沒錯,明天一早我就告訴她搬到別的地方,直到這件事解決為止。」
  
  縱然傑登很清楚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他奇怪為什麼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空虛感。
  
  
  星期一早晨是一片湛藍的十月天空,而媒體的攻擊比麥克所預期的更加激烈。大批湧入的媒體迫使傑登不得不關閉藍氏公司的大廳,但是一些聰明的記者早已潛進了他的辦公室。他走出辦公室時,史文不得不為他抵擋那些記者。
  
  「藍先生,你能證實魏小姐的確是騎著一柄普通的家用掃帚嗎?」
  
  「無可奉告。」他答道。
  
  「先生,你認為魏小姐是個好女巫還是個邪惡的女巫?」
  
  他根本不想回答。
  
  他快步走到電梯門口,一陣抽煙所引起的咳嗽聲令他停下腳步。他不必回頭也知道下來的問題,還有是誰問的,過去十年來,「碎嘴子」的賀艾迪一直是傑登的心頭大患。
  
  「藍先生,雷偉特先生,又名方萊波,一直要求地方當局重新調查他啊兒子被謀殺的案件,是真的嗎?」
  
  傑登轉過身,出奇的鎮定使得群眾全都安靜下來,賀艾迪穿了一件運動外套,抽著一根肥大的雪茄,無視於在他的頭上方掛著的禁止吸煙的牌子。
  
  「如你所知的,賀艾迪。」傑登說道。「根本就沒有謀殺案件的調查。方亞瑟失蹤將近十年了,已經正式被列為失蹤人口。」
  
  傑登冷冷地轉向電梯時,那個記者悄悄地拉著攝影師上前。「千載難逢的好鏡頭。」
  
  人聲又開始沸騰。「藍先生!藍先生!」
  
  傑登躲進到達的電梯裡,留下史文去抵擋那些記者的進攻。門一關上,他立刻鬆懈下來,靠在電梯的牆上,揉著後頸,看能不能消除它的僵硬。他辦公室裡的皮沙發看起來比平常來得舒服多了。他嫉妒地希望魏小姐在他的大床上度過了溫暖的一夜,並且正將成為她的最後一次。
  
  誰會想到一個小女人竟會將他的王國推入一片混亂之中呢?從天一亮,大樓的電話就全面占線了,害他的一千五百名員工都不知道該怎麼工作,浪費掉的人力和媒體野蠻的進攻一樣令他感到惱怒。
  
  大樓的警衛和闖入的媒體已經起了爭執。一大堆的照相機和錄音機令傑登吞下半瓶阿司匹林,並且極想提起一連串對攻擊和騷擾的控告。
  
  麥克也許會怪他把他再度丟進她最恨的鎂光燈下,但傑登早已想好把責任歸咎給誰了---魏愛蘭。要不是她表演了這麼一手引人注目的絕技,那些媒體的注意力早就轉移到一些聳動的醜聞或蜚短流長上了。他真想把她拖下樓去,丟給那些人。
  
  到了頂樓後,他走出電梯,打算就這麼做。客廳裡空無一人,通往他私人辦公室的門依然和他離去時一樣是鎖上的。
  
  一陣又節奏的吼聲引他走向臥室,他加快腳步,不知道這次魏小姐又要製造出什麼大災難了。他不受歡迎的客人沒在他的視線裡,吼聲愈來愈大,他猛然轉身,發現自己差點和就在窗外盤旋地直升飛機碰個正著。
  
  就算是直升飛機上沒有「碎嘴子」的標誌,傑登也認得出那個掛在機門口對著他搶拍鏡頭的攝影師。
  
  傑登抑制住把那男人揪下來的衝動,用力拉上窗簾,直升飛機的吼聲很快就消失了。
  
  傑登在幽暗中探看。「魏小姐?」
  
  沒人回答。他察看了浴室,但除了滴水聲和濕牙刷外,什麼也沒有。顯然地,這女人知道她的詭計是逃不過他的科學家們的法眼,因此決定自己離開,省得他要做出驅逐她的不愉快的事。他在床尾坐了下來,一隻手梳著頭髮,突然比他所想的還疲倦。
  
  過了一會兒,床突然一陣震動,他把手壓在床墊上,但是奇怪的震動依然繼續著。他彎腰小心地掀起床裙,探頭看著床底。「魏小姐。」
  
  床又再度劇烈的搖了起來。傑登在地毯上跪了下來,手指抓住那雙細小的腳踝並向外拉。愛蘭從床底下鑽了出來,全身比木板還要僵硬,眼睛閉得緊緊的。
  
  「魏小姐?」他說道,這次更輕柔了。
  
  她張開了眼睛,臉色慘白,身上的衣服比原先更加破爛了,頭上還纏著一堆蜘蛛網,令傑登想要請新的清潔工人的決心更強了。
  
  「它走了嗎?」她從打顫的齒縫間迸出話來。
  
  「直升飛機嗎?」
  
  「不,那條龍。」
  
  「你看到一條龍了?」
  
  「是的,先生,就在窗戶外面。它從空中朝我直撲過來,我以為它就要撞破玻璃窗了,而且---」她抱住自己,又抖了起來。
  
  傑登環住她的肩膀,引她坐下來,她貼在他的胸口,抖得十分厲害,她似乎真的嚇倒了,以至於很難想到她也許只是個狡猾的演員。
  
  他笨拙地支撐著她的重量,拂去她頭上沾著的灰塵。「不必害怕,魏小姐,你看到的不是龍,只是一架直升飛機。」
  
  「直升飛機?」她說道,看起來還是很不安。
  
  「直升飛機。」他重複道,不知道自從上次到法國出差後,法國的鄉下變得怎麼樣了。「一種搭載人們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阿地方的飛行工具。」
  
  愛蘭對他的解釋想了好一會兒。「那麼那些人不是在它的肚子裡了?」
  
  傑登擠出一絲微笑,「碎嘴子」的攝影師和駕駛被龍吞到肚子裡不失為一個好主意。「不,他們只是搭乘直升飛機到他們所要去的目的地。」
  
  「那是那兒?」
  
  她天真的問話使他想起那些人是另一種侵略者。「很不幸的,是我的窗戶,他們想要拍你的照片。」
  
  她抬起頭對他眨眨眼。「照片?」
  
  傑登歎了一口氣,捏了捏他的鼻樑,這將會是非常漫長的一天,而現在甚至還不到中午。他累得不想再多做解釋,將她從他的大腿上推開,走向化妝台。
  
  他從光亮的檯面上選了一個金色的相框,拿到愛蘭的鼻子面前,用食指指著相框上的玻璃。「照片。」
  
  愛蘭打量著照片中那個微笑的金髮女郎,表情幾乎是羨慕。「她真漂亮,是你的妻子嗎?」
  
  傑登把照片轉過來,皺起眉頭看著它。「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方便,是室內設計師把它放在這兒的。」他聳聳肩,把相框放回梳妝台上。「不管怎樣,攝影師可能是寡廉鮮恥的渾蛋,但直升飛機本身是無害的。我自己也有一架同樣的放在屋頂上,你想坐坐看嗎?」
  
  愛蘭跳了起來,身子向後退,彷彿他剛用糖果引誘她上他的車後座一樣。「喔,不,不用了,真的。我在這裡就好,我待在這兒就行了,謝謝你。」
  
  傑登很慶幸她提醒了他他原先的來意,靠在梳妝台上。「事實上,我就是來和你談這件事的。」
  
  愛蘭在離窗戶最遠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彷彿不太相信他所說的那個不知是龍還是直升飛機的東西不會再回來抓她。傑登隊他皺著眉頭,他很高興她和那一身破爛的衣服都要消失了,他不能忍受看她像個「孤雛淚」裡的小流浪般在他的屋裡悶悶不樂地走來走去。
  
  他發出的聲音比原先所打算的更粗率。「你和我得打算一下未來。」
  
  她張大了眼,嘴角四周的皮膚開始發白。「未來?」
  
  「尤其是你的未來,眼前的未來,還有你該在哪兒迎接你的未來。」
  
  她露出微笑,看起來奇異地鬆了一口氣。「喔,那個未來。」
  
  「我發現你待在這兒使得藍氏企業每天的工作機會都無法進行,我的科學家們正在調查你得到那筆獎金的資格,但在他們有了結論前---」傑登故意放柔聲音,「我認為你住在別的地方會比較好。」
  
  愛蘭的笑容消失了,然後又令人疑惑地輕笑著,她站起來伸出手,「你真是太好心了,藍先生,但我從未想過要賴在你這兒。」
  
  她迅速的同意令他感到困惑,他本以為得和她爭論,眼淚,以及昂貴的房租戰鬥一番,但她似乎已經很習慣被毫不在意地踢出門外。她得體的屈服刺到了他不以為還有的良心。
  
  她已經準備要走了,他才脫口而出:「我很樂意在附近的旅館為你訂一個房間。」
  
  「喔,不用了。」她朝他揮揮手,語氣很輕鬆。「我只是不能再接受你的好意了,你不必替我擔心,我可以照顧自己的。」
  
  門緩緩的關上,愛蘭的消失伴隨著一陣模糊的敲打聲和阿低咒的阿法語。
  
  「魏小姐?」傑登問道。
  
  令人困惑的沉默。
  
  「那是衣櫥。」
  
  一聲看不見的歎息聲伴隨著一個小小的、反抗的「喔」。
  
  傑登閉上眼睛數到十,才按下按鈕放她出去。她從黑暗中出現,朝他眨著眼睛。。他指著客廳,「那兒才是出去的路。」
  
  她露出微笑。「當然,我知道。」
  
  他一邊的肩膀靠在門框上,著迷地看著愛蘭走向電梯,她的自信滿滿。他期待看到她撞上關著的門,但她在只差一點就要撞斷鼻子的地方停了下來。
  
  她打量著那道門,皺起眉頭,然後試著退後,從另一邊走過去,傑登感到自己的嘴唇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愛蘭瞥了他啊一眼,用她細小的肩膀去頂那道門。失敗後,她開始去扳兩扇門之間的縫隙,挫折感開始露了出來。
  
  傑登的眼珠在天花板上轉著,他生意上的對手也許會覺得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渾蛋,但他可不是那種會將這只特別的羊推入虎口的人。不管她是騙子還是精神有問題,那些記者會在她還沒踏出大樓時,就將她撕成功碎片。
  
  是在確認他的決定似的,客廳的窗戶又出現了直升飛機的影子,巨大的響聲幾乎要將玻璃都震碎。愛蘭停止攻擊那道門,轉身緊緊貼住牆壁。
  
  並不是她明顯的努力要吞下的恐懼,而是她那請求他的協助的顫抖的笑容,使得傑登上前將她摟在懷中。
  
  龍來了。
  
  他的腦中浮起了這句古老的警句。他猶豫了一下,直升飛機的吼聲被他耳中的心跳聲所掩蓋了。
  
  他知道該走過去將客廳的窗簾拉上,但一想到要在自己的頂樓裡,就令他啊啊的胃因幽閉恐懼症而縮了起來。
  
  有十年那麼久,他都是自己的財富,懊悔,以及過往的囚犯。他在紐約市中心建了一座攻不破的堡壘,卻發現自己也餓陷在這個有著玻璃牆的籠子裡。
  
  但是愛蘭勇敢的微笑令他啊覺得逃出去不是不可能夠的,逃到一個有著蔚藍的天空,沒有受到煙霧污染的秋風,以及遙遠的天堂。她的微笑同時也提醒了他,如果他的人也像她這麼輕易地闖了進來的話,那他早就沒命了。
  
  直升飛機逼得更近,攝影師探出了身子,將照相機的鏡頭伸出。傑登氣沖沖地大步穿過房間,抓著愛蘭的手,用力按下電梯的按鈕。
  
  門立刻就打開了,使得他的同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要帶我上哪兒去,藍先生?」他把她拖進電梯時,她問道。
  
  他輕蔑的瞥了她的衣服一眼。「布明貸百貨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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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23:59: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電梯緩緩地往藍氏大樓的底層降下,傑登用眼角打量愛蘭。他得繃著臉,才能忍住不露出覺得她就像是個法國女僕的樣子。他替她偷來的清潔公司的制服比她原來的衣服並沒有好多少,幸好他還說服了她脫下白色圍裙。
  
  他們花了一個鐘頭才出門,因為他找遍了藍氏大樓才找到一雙適合她的長襪。一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主管最後終於站出來,揮著一雙她放在手提包中以備不時之需的備用長筒襪。
  
  黑色。
  
  傑登忍住笑意。愛蘭的眼睛也許藏在他從史文那兒找來的過大的雷朋太陽眼鏡後面,但她的頭偏成一個剛好的角度,可以看見電梯門上方急劇下降的數字。剛開始傑登以為她在數樓層數,後來才發現她在低聲喃喃自語。如果她再白一點,他心想,她就要變成透明的了。他原本覺得有趣,現在突然被一種惱人的同情心所破壞了。
  
  「放鬆點,魏小姐,只是電梯而已,又不是什麼死亡陷阱。」
  
  她虛弱地朝他笑笑。「我們好像是坐在一具巨大的棺材來,不是嗎?」
  
  「等我的安全警衛把大樓裡的媒體都清理掉後,我再帶你坐一趟高速電梯。它是專門設計的,從頂樓到底層只要五十秒。」
  
  愛蘭捧著胃。「原諒我,藍先生,可是我以為這是我最後一次搭乘了。你不是要帶我到新的居所嗎?」
  
  即使透過她藍綠色的鏡片,傑登依然可以感覺到她直直盯著的目光。「我重新考慮了我的決定,我的職員需要多幾天來證明你的清白。」或證明你只不過是個騙子。「你沒有理由不能留到那個時候,而且在這一切結束以前,你也許也得對媒體發表談話,所以我要帶你去選一些適當地衣服。」
  
  他從外套口袋裡拉出一隻雙手套戴上,讓她知道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了,沒有爭論的餘地。但是愛蘭看起來並不驚訝,只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她跳了出去,彷彿害怕鋼牙門會突然合上把她碾碎一般。傑登依然可以聽見記者們擠在大樓的大門口吵鬧不休的聲音,但是送貨用的門外正如他所希望的空無一人,媒體一點不會料到他公然溜走。他有點困窘的想起這是自大樓在七年前建造完成以來,他第一次用走的離開大樓。
  
  他挽著愛蘭的手臂走到大街上,她的一陣顛簸使得他皺起了眉頭,他特地借了一雙低跟女鞋,但她還是走得歪歪斜斜的。
  
  他困惑地看了她的鞋子一眼,立刻就發覺到問題的所在了。「你的鞋子穿錯腳了。」
  
  雖然裙子的長度只到小腿的一半,她還是撩起裙擺檢視。「沒錯啊,是穿在我的腳上啊!」
  
  他誇張地吐出一口氣,在她面前跪了下來,輪流把兩隻腳上的鞋子脫下,她沒辦法,只好抓住他的肩膀保持身體的平衡。他把她的右腳握在掌心裡套上正確的那只鞋子時,大拇指停在它那細緻的弓形部位上,感覺到透過尼龍襪傳來的她的體溫。她的手指緊緊抓住他的肩膀。他抬起頭看見她謹慎的目光,突然感到無法言喻的罪惡感。
  
  發現到在路中央扮演灰姑娘的白馬王子看起來一定很可笑,他把她的腳塞進另一隻鞋子裡,不理會她的目光。
  
  她依然歪歪斜斜地走著,這一次是因為她太注意自己的腳了。「想想看,分左右腳的鞋子,誰會想到這麼聰明的事呢?」
  
  他們突然走上第五大道,令傑登沒想到去回答那個可笑的問題。他停下來拉起外套的領子時,匆忙的人群幾乎要淹沒愛蘭瘦小的身軀。她伸長了脖子,看著四周的摩天大樓,完全沒有注意到行人因她停在路中央而必須繞路走時,臉上厭惡的表情。當她走到人行道邊緣時,一陣喇叭聲響起,傑登不得不衝上前去,將她拉離一輛疾馳而過的記程車。
  
  「如果你都不看路的話,接下來的幾天裡你都得待在醫院裡了,或是待在太平間裡。」他將她推回長長的人群裡時,生氣地說道。他的心跳是平時的兩倍快,他提醒自己他已經很久沒去做健康檢查了。
  
  完全未受到他的責備或自己千鈞一髮地逃過的影響,愛蘭鼓起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廉價料子的制服在她的胸口緊繃。「我喜歡十月!空氣又甜又清新,那不是很美好嗎?」
  
  傑登的視線從她的胸口移開,小心地捂著鼻子。「我只聞到惱人的煙味。」
  
  「為什麼,難道你沒看見那盞迷人的燈嗎?」她把他的手從口袋中抓出來,拖著他去看一座十分普通的紅綠燈標誌。
  
  愛蘭似乎已經找到平衡了,在她的拉扯之下,換傑登才是走得跌跌撞撞的人,她指著他經過不下上千次,卻從來不曾在他加長型房車裡注意過的燈號喋喋不休。
  
  他幾乎喜歡成為人群中不知名的一份子了。他一直習慣於成為周圍人群的中心,不管他要到哪兒去,都有一條路會為他神奇地打開;但是今天要是有人多看他一眼,他們只會看見一個穿著體面,帶著一個拉著他手的阿嬌小黑髮女子的男人。
  
  受到愛蘭著迷的影響,他用自己發明出來的方法教她怎麼認路。「如果你去除掉一個地址上的最後一個數字,把剩餘的用二去除,再加上或減去幾種有名的旅遊指南上說標識的識別數字,你就可以找到最近的街口了。」當她並沒有讚賞他的聰明時,他轉過身,才發現他的手是空的,而愛蘭已經不見了。
  
  當他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沿著川普大樓的旋轉門轉了一圈又一圈湧起的恐懼才平息下來,一旁穿著紅色制服的門房一臉不悅,還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群。傑登繞了三圈才把愛蘭救了出來。他把她拉出來後,她暈頭轉向,笑得喘不過氣來,得靠著他的手臂才站得住。他們經過街角的阿小攤子,傳來陣陣烤香腸的香味令她雀躍不已。
  
  「要來分熱狗嗎?」他生硬地問道,不知道小販是否找得開一百元的大鈔,還是可以收美國運通卡。
  
  「熱狗?不,謝了。」她微弱地笑著,從攤子前退開。起先傑登怕她是因為自己的厭惡而破壞了興致,但是她看著那一串串香腸的眼神中,憐憫多於恐懼。「在巴黎有些窮人認為狗是很棒的佳餚,可是我就是沒辦法嘗試。」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傑登這才發現她完全誤會了他的意思了,竭力才忍住不笑出聲來。他正要對她解釋時,她已經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拉進「帝芬尼」珠寶店裡去。
  
  她從他的肩膀向後探頭。「別轉頭,有人在跟蹤我們。」
  
  無視於她小聲的警告,傑登假裝隨意地回頭一瞥。五個穿著灰色西裝的魁梧男人擠在一間玩具店前,裝出來的若無其事的模樣一下子被人看穿了。其中一個人似乎對自己的樣子比櫥窗裡的擺設還有興趣。
  
  「那些人是被雇來跟蹤我們的。」他也低聲說道:「他們是我的貼身保鏢,我安排他們晚一點出來,好讓麥克先轉移媒體的注意力。可是我絕對不會單獨離開大樓的。」
  
  愛蘭又偷看了一眼。「喔,你說的沒錯,那個好心的歐史文先生也在那裡。」她聲音顫抖,瘋狂地揮著手,「喔,史文!」
  
  傑登把她的手抓下來。「看著老天的分上,別揮手!你會暴露他的身份的,然後他一整天都會很不高興的,因為戴了雷朋太陽眼鏡還是被你認出來。」
  
  愛蘭脫下她自己的太陽眼鏡,沉思地皺起了眉頭。「你為什麼需要保鏢,藍先生?我想像不出像你這樣的人有什麼好怕的。」
  
  「紐約的街上是很危險的地方。」她閃亮的褐色眸子令他覺得它們搶匪和綁票犯更危險。「只有傻瓜才不會怕。」他輕輕地加上一句道,將一縷散亂的髮絲塞到她的耳後。
  
  如果他以為她待在「帝芬尼」裡是打算用他的一百萬來買那些昂貴珠寶的話,那他一定會失望的。她一點也不感興趣地背對著櫥窗裡展示的商品,看著一個警官騎著一匹駿馬走過去。
  
  「喔,先生!拜託你,先生,你能給我一些時間嗎?」愛蘭叫道,傑登還來不及阻止,她就追了出去。
  
  警官慢了下來,拉著他的坐騎轉過身來。他的頭盔帶子上的嘴看起來彷彿從八十年代早期就沒笑過了。他懷疑地瞥了傑登和他的軍裝外套一眼。「那個傢伙在騷擾你嗎?小姐?你需要幫助嗎?」
  
  傑登走到兩人面前時,愛蘭已經在解釋了。「…………因為它是我在紐約所看見的第一匹馬,我已經開始擔心再也看不到了。」
  
  「『貝夏巴』已經服勤五年了,小姐,是我替它取的名字。」警官說道,冷硬的嘴軟化,露出羞怯的笑容。但當他轉向傑登時,又恢復了懷疑的神色。「現在穿這種大衣會不會太暖了一點,先生?」
  
  傑登堆起一臉友善的笑容,沒有拉開大衣露出裡面的亞曼尼西裝給他看。「我剛從一場嚴重的感冒中恢復。」
  
  愛蘭撫摸馬兒毛茸茸的臉,另一隻手無意識地玩弄著她的項鏈。「你真是漂亮,不是嗎?」她輕聲說道。「我真希望我有蘋果可以---」
  
  馬兒低下頭把嘴伸進愛蘭裙子的口袋,用牙齒咬了一個大大的紅蘋果出來。
  
  警官高興地笑了,但愛蘭看起來就和傑登一樣都愣住了。
  
  「謝謝這位美麗的小姐,『貝夏巴』。」警官命令道,但『貝夏巴』光忙著大嚼蘋果,根本不睬他。「午安,小姐,我有感覺你並非本地的人,但是我希望你這這個大蘋果城市裡玩得愉快。」警官催促他的馬兒小步跑,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的溫和,令傑登有些期待他會像古時候的貴族一樣,朝她碰碰他帽盔的邊緣。
  
  然而,他跟驚訝她的聰明的小把戲。他就站在她身後,近得足以警告,但不至於威脅到她,近得足以聞到她發上蓋過惱人煙味的味道。
  
  「我還以為女巫只有毒蘋果呢!」他喃喃道。
  
  即使是在他的挪揄之下,愛蘭的緊張仍然十分明顯。「幸好那匹母馬沒有在我的口袋裡拉出一隻兔子來,至少我還可以編說蘋果是從早餐盤上掉下來的。」
  
  「噢,你想怎麼編都行,魏小姐。」傑登附在她的耳邊時,四周的人群彷彿都自動消失了一般。「可是我不一定要相信你。」
  
  「對不起,甜心,可是我們的童裝是在八…………」
  
  當愛蘭放下手中撫著的天鵝絨裙子,從架子前轉過身來時,店員帶有鼻音的聲音突然沒了尾音。
  
  「噢!」那女人說道。「你不是個小女孩。」她的下巴不停地扭動著,像一頭嚼著乾草的牛。她上下打量著愛蘭,看著她嚴肅的衣服,磨損的鞋子,以及散亂的卷髮。「我們的化妝品部在一樓,如果你有興趣找一些灰暗顏色來配你的麻布衣的話。」
  
  愛蘭撫著避邪物,心裡盤算著要將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變成一隻老鼠,但傑登從架子的另一邊取下墨鏡走出來,適時地解救了她。
  
  店員吞下了她原本一直在嚼的東西。「噢,藍先生!我沒有認出時您!」
  
  他給了她一個溫柔中帶著恐嚇意味的微笑。「顯然是。」他用一隻霸道的手臂環住她的腰,她竭力忍住想推開他的衝動。「不過要是你忙得沒空幫我替我的客人選一整櫃的新衣服,那我們就到另一家去。」
  
  那女人急忙擋住他的去路,差點兒被自己的高跟鞋絆倒。「噢,不,藍先生,我們一向都有時間為您服務的。如果您和這位可人的女士隨我來的話…………」我用顫抖的手撫平散亂的頭髮,引他們一個私人的沙龍。
  
  「她是從哪個國家來的?」愛蘭低聲問道。「我聽不出她的腔調。」
  
  傑登的嘴角浮起一絲笑容。「一個叫做皇后的混亂國家。」
  
  愛蘭發現沙龍裡的玫瑰色的地毯,壁紙,以及長沙發讓她的緊張鎮定了下來,她還沒有完全從剛才差點發生的災難中恢復過來。她的法力一直都很不穩定,幸好沒把自己變成一個蘋果,被那匹馬兒吃掉。她早該牢牢記住莫斯要她「小心自己的願望」,尤其是藍傑登在旁邊的時候。
  
  她偷偷地瞄了一眼他冷冷的側臉,擔心和懷疑在他們曾短暫共享的愉悅情緒上投下了陰影。曾有那麼一下子,當他看進她的眼睛裡,她突然覺得可以信任他,有一股衝動想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腦兒說出來,包括她是從葛洛斯特的李奈特魔掌中飛來的。
  
  他正在對那個巴結奉承的店員解釋她的整個衣櫥出了一個不幸的意外。愛蘭看著他寬闊的背部,想起他要把她唯一的一件衣服丟進一個叫做火爐的東西裡。她提議抗議後,他才答應拿去洗,然後丟到他的衣櫥的最深,最陰暗的角落裡。
  
  店員很快地就從一扇窄門裡消失了,她沒有拿出一堆布料樣品讓愛蘭挑選,反而用銀盤端出一杯香檳,裡面還漂著一顆碩大的草莓。
  
  「噢,謝謝你,露莎,你總是記得我的草莓。」傑登脫下大衣,在長沙發上坐下來,給了那個女人一個真心的微笑。
  
  愛蘭的胃奇怪地抽動了一下,連她也無法抗拒這男人微笑中致命的魅力,它化解了他眼眉之間冷硬的線條。他長長的手指以令人為之瘋狂的優雅托住酒杯,挑起草莓送到唇邊。
  
  「給客人最好的服務是我們的政策,尤其是對你,藍先生。」那女人羞怯地輕碰了他一下,顯示出她也願意在工作以外的事情上滿足他。
  
  厭惡那女人諂媚的態度,愛蘭想起了她媽媽總是高傲地斥責她情夫的僕人。「抱歉,小姐,你不是要幫我量一下尺寸嗎?」
  
  那女人嚇了一跳,彷彿突然想起愛蘭在場。「量尺寸?你不知道自己的尺寸嗎?」
  
  極不願意承認自己真的不知道,愛蘭低頭看著自己,然後說道:「一點點。」
  
  店員和傑登交換了一個有趣的眼神。「也許我最好幫她量一下。」
  
  她從衣服口袋裡拿出白紙簿和黃褐色的捲尺,像一隻兀鷹般繞著愛蘭走,嘴裡唸唸有詞。當她蹲下來量她的臀圍時,愛蘭開始後悔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的身上,尤其是當她注意到傑登的眼中閃著有趣的光芒時。他把香檳舉到唇邊,仍掩飾不住他的笑意。
  
  露莎將捲尺繞過愛蘭舉起的雙臂底下,然後羨慕地吹了一聲口哨。「骨架這麼小,胸部尺寸倒是挺驚人的。」
  
  傑登被香檳嗆到,愛蘭不知道是該找個地洞鑽進去,還是該嘲笑他的失態。
  
  「噢,謝謝你。」她答道,深吸一口氣,更加表現出自己的優勢。她的身材也一直都是莫斯擔心的一部分,這份與生俱來的魅力,不是家店服所能掩蓋得住的。
  
  露莎戳著她的胸骨,削弱她罪惡的驕傲。「你有沒有想過要縮小這東西?我住在皇后區的莫裡叔叔是全紐約最好的整型醫生,我可以給你他的電話號碼。」
  
  愛蘭遲疑了一下,不確定「號碼」是什麼,也不知道該不該接受。
  
  「不用了,露莎。」傑登恢復過來說道。「只要把你這一季的秋裝拿來,然後讓我們單獨待在這兒就成了。」
  
  愛蘭避開他的視線,直到露莎回來,而她的手臂堆了一大堆令人眼花繚亂的衣服。她本以為這女人會拿紙型或模特兒人形,而不是做好的衣服。那女人將她推進掛著廉子的試衣間時,愛蘭驚恐地回頭瞥了傑登一眼,但他只是嘲弄地舉了舉香檳。
  
  傑登啜飲著香檳,等愛蘭出來,心想是艷紅還是冷冷的水藍色比較能襯托出她黑得像夜一般的一頭卷髮。他看了一下手上的勞力士表,發現已經過了十五分鐘。他又等了十五分鐘,廉子一動也不動,甚至連冷風孔吹來的風都沒有撩動它。
  
  「魏小姐?」他叫道,壓制住聲音中的不耐。「你要不要出來讓我看看你試的衣服?」
  
  一片沉默。
  
  傑登把香檳擱在一旁,站起來走向廉子,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想法,覺得要是拉開廉子,他會發現裡頭空無一人,愛蘭就像她進入他的生命般突然地離開。他的手伸向廉子。
  
  一陣伴隨著法語咒罵聲和悉悉卒卒的響聲令他縮回了手。愛蘭出現時,他遲疑地向後退了幾步,對她所選的衣服顏色感到彆扭的有趣。
  
  黑色。
  
  貼身的香奈兒洋裝要比借來的制服好看多了,但它流利的線條被她在背後抓成一團給破壞了。
  
  她的臉脹得通紅。眼中閃著淚光。「連一個鈕扣也沒有,叫我要怎麼穿?」
  
  「你試過拉練了嗎?」他輕聲建議道。
  
  她只是對他眨眼睛,他將她轉過身去,扳開她的手。他的手指抓住拉練頭往上拉,欣賞地注意到她脊柱根部的小渦。她背部的皮膚又白又嫩,彷彿從來沒有受過陽光的親吻。
  
  他不得不撩起她的頭髮以完成工作,這個不經意的動作散發出一種香氣。他拉好拉練,向後退,怕是因香檳而醉。
  
  她搖了一下臀部,「衣服太小了,我都快不能呼吸了。」
  
  「那就試試其他的。」傑登說道,自己也開始感覺到缺氧。他粗魯地將她推向試衣間,自己回到長沙發上坐下,喝完他的香檳。
  
  對她保守的品味感到好笑又生氣,傑登看著她換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一件黑色的索尼高領衣,一套有著小飛俠彼得潘領唐娜,凱倫的灰色套裝,一件有著和他想燒掉的那件衣服一樣的硬袖凡賽斯洋裝。當她最後一次走進試衣間時,傑登惱怒地撫著刮得乾乾淨淨的下巴。
  
  愛蘭是如此驕傲地展示她卑劣的品味,令他不忍告訴她,那種樣子的衣服可以在車庫拍賣中以便宜的幾百塊的價錢買到。
  
  她天真無邪的快活很有感染力,他以前也買過衣服給女人,但是大部分的女人都會很感激他拿出金卡後就消失一陣,沒有人曾經詢問過他關於裙擺長度的意見,可是她在他面前轉圈,彷彿一隻普通的黑色迪奧的名牌。
  
  愛蘭從試衣間出來時,露莎正好回到沙龍裡,全身堆滿了各種顏色的布料。「我想你可能會想看看這個,很難找到適合這個小姐的紀梵希。」
  
  「噢,好漂亮哦!」愛蘭忍不住叫出聲。
  
  她把自己手上拿著的一堆衣服塞進傑登的手裡,從那女人的手中拿過這件翡翠色的洋裝,無法抗拒地在自己的身上比著長度。裙擺並未拖地,而是在她的腳踝處形成一個完美的鍾形。愛蘭記得小時候,母親總是穿這種又輕又軟的布料。
  
  有一次她在一場舞會裡偷偷下樓,從樓梯的欄杆縫隙裡看著母親以一種恍如女王般的優雅踩著宮廷舞步。在愛蘭崇拜的眼中,她的媽媽似乎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愛蘭撫著那柔軟的布料,打從她母親去世後第一次感到哀傷。
  
  她的臉上一定是露出了渴望,因為傑登輕聲說道:「你何不試試看?它很適合你。」
  
  「來吧,親愛的。」店員催促道,朝他瞭解地眨眨眼。「這可會花上藍先生一大筆錢,不過他顯然認為你值得。」
  
  愛蘭感到自己一陣熱,一陣冷,因為她知道那女人指的是什麼。她不該感到驚訝的,然而,有多少次她看見母親為了一件絲綢衣和閃亮的珠寶而出賣自己的肉體和靈魂。
  
  她仰起頭,以為會看見那女人殘酷的臆測讓傑登的眼中再度出現那種嘲弄的光芒,但是它們只是有如十二月的天空般灰得深不可測。
  
  即使手中滿是女人的衣服,還有一綹蓬亂的髮絲落在眉毛上,傑登還是一派優雅。她想起了店員和他打招呼時的熱絡,還有香檳裡的草莓。也許他所有的情婦都來過這兒了。
  
  「我不要。」愛蘭說道,把衣服塞回給店員。「這種顏色會讓我在月光之下看起來一臉蠟黃的。」
  
  她僵硬地走到門邊,故意無視於傑登的注視和店員沉下來的臉色。就讓那個女人以為他們是情人在吵嘴好了,如果這樣做會令她高興的話。
  
  「把這些全都包起來,連同一些可以搭配的上衣一起送來。」傑登命令道,指著愛蘭所選的衣服,從一大疊鈔元中拉出一張小費來。
  
  「是,先生!」露莎答道,把一張百元鈔票塞進胸衣裡。
  
  愛蘭的自尊心不允許她再多看一眼那堆衣服,因此她沒看見傑登悄悄的在她身後朝那個傻笑的店員做了個神秘的手勢。
  
  走回大樓的路上,傑登困惑地瞄了一眼愛蘭氣乎乎的側臉,自從離開沙龍吼,她就再也沒有笑過或是說過一句話,甚至在他騙她走下往上的電扶梯,要讓她再去一下旋轉門,或是指給她看史文因為堅持要戴著墨鏡而撞上一排陳列架時都沒有。
  
  他才該是那個不說話的人,他生氣地想到。他浪費了一下午的寶貴時間在逛街,讓他的公司自己去抵擋媒體無止境的攻擊。
  
  他咬緊牙不發出一聲歎息,希望自己能忘記愛蘭在把那些紀梵希的衣服塞回店員的手上前,臉上那種赤裸裸的渴望。他是個傻瓜,才會讓它影響到他。多少個世紀以來,女人都是用那種表情來騙男人去哀求,借取,或是偷竊她們工於心算小小心靈裡想要的東西。
  
  他生氣地大步走了幾步,發現身邊的愛蘭已經不見了。他猛一轉身,看見她的手和鼻子都貼在一家店的櫥窗上,彷彿是一個在麵包店櫃檯前的小孩。她在看一些橘色和黃色的盒子---萬聖節的電影。他不怎麼在意地想,一定是一些整天揮著斧頭和瘋子和砍人頭保姆的故事。
  
  「這地方是圖書館嗎?」愛蘭問道,一個小時以來,臉上第一次有了生氣。「我可以進去看看書嗎?」
  
  傑登抬起頭看著店牌上黃色的字。「那不是圖書館,那是錄影帶店。」
  
  「錄影帶?」她念那幾個字的聲調彷彿從未聽說過這東西。
  
  「你知道的---買和租的地方。」她還是一臉茫然。「我知道法國也有電影,因為我被迫看了好幾次,悲傷小丑?碧姬-芭杜?」
  
  還是沒反應,傑登歎了一口氣,伸向門把。她向後一退,從睫毛底下偷偷看了他一眼,「你已經對我太好了,先生,我不想再耽誤你的工作了。也許歐先生可以帶我回大樓去?」
  
  傑登很明白是要他走了,他對她冷冷一笑。「你說得沒錯,魏小姐,我已經忽略我的工作太久了。」
  
  他朝史文勾了勾手指,他正從意大利冰淇淋攤後面探頭。史文走了過來,顯然很不高興自己在同伴面前被以這種有失顏面的方式叫喚。
  
  傑登拿了一張信用卡給他。「她想要什麼就買給她。」
  
  傑登看著愛蘭消失在店裡,幾乎有點感謝她再度成功喚回他的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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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23:59:5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曼哈頓的夜空閃亮得一如新切割的鑽石,光芒萬丈,卻毫無暖意,傑登將蘇格蘭威士忌舉到唇邊,一雙疲憊的眼睛盯著它看,桌上的數字鍾無聲地指著即將來臨的午夜。
  
  「女巫出來的時刻。」他喃喃自語道,甜苦參半地舉杯。
  
  別人也許會把他內心的空虛當成是寂寞,可是在老早以前,傑登就已經學會了將他的孤獨當成是一種懲罰。
  
  疲於和媒體大玩捉迷藏遊戲,還有攝影師裝作是清洗玻璃的工人,突然出現在他的套房外面;他一把愛蘭交給史文後,就將自己關在私人辦公室裡。發現新鮮空氣非但沒有令他的頭腦更清明,反而使它一片混沌,令他很不快。他逮到自己在責罵助理,對著這一季的報告打呵欠,然後因冷颼颼的冷風而發抖,而這冷氣是他堅持要調在他感覺最宜人的華氏72度的。
  
  但史文帶關於他詳細地記載了魏小姐一舉一動的報告時,傑登將它一把搶了過來,迫不及待地找出她施展詭計的證明,而現在那張紙皺巴巴地躺在他滿出的字紙簍旁的地上。
  
  出乎傑登意料之外的是,愛蘭並未和同謀約在某個地方見面,甚至沒有藉故上廁所或是打電話來引開史文的注意力。史文提到她唯一有異的舉動是在一架直升飛機飛過上頭時,嚇得鑽進一個剛好開著的下水道入口。
  
  傑登搖搖頭,喝乾威士忌站起來,不情願地接受這一天是個失敗的事實。他只能期待明天能較有收穫。如果他的科學家們不能給他足以證明愛蘭是個騙子的證據,那麼也許他的私人偵探團可以。
  
  他走進黑暗的客廳裡,幾乎踩到一個史文和愛蘭晚上用來打發時間的彩色遊戲盤。
  
  「大富翁?」他低語道。
  
  他可以瞭解人支配的慾望,但是玩這種不能真正所取高額的旅館住宿費,或是讓你對手破產的遊戲有什麼意義呢?
  
  他的房門開了一道窄縫,透出一小道光線。他帶著敵意地看了房間一眼,更加厭惡目前佔據它的人,害他在自己的套房裡都得踮起腳尖走路。
  
  他正要走去按電梯時,一陣模糊的啜泣聲傳了過來。
  
  傑登僵住了,手指停在亮著的按鈕上。他只想回到辦公室的那張柔軟的沙發上,好好地睡一下覺。
  
  在無助的憤怒和想逃開的慾望之間掙扎,他慢慢放下手。當然任何一個會計算相對數的獨立變數的男人一定要安慰一個哭泣的女人。
  
  畢竟,解決問題只是一個邏輯的過程,提出可以被接受的理論,然後提供可行的選擇。她也許只是輸了一盤「大富翁」,或是為了他沒有聽從她的抗議,而硬買了那些紀梵希德衣服。
  
  傑登走過去打開臥室的門。
  
  愛蘭坐在他的床的中央,眼睛盯著電視機上不自然的藍光。傑登鬆了一口氣,毫無疑問的,她是在沉迷在麥克喜歡的那些煽情影片---愛的故事,或是往日情懷。當孤兒院裡較年長的男孩們因他為巴比的母親去世哭泣而嘲笑他後,傑登就發誓不再讓自己的感情受到外力的左右。
  
  他正要退出,但一種憐憫又將他引入房中。愛蘭沒有發現他的存在,剛好給他一個觀察她的機會。
  
  她坐在兩條腿上,大腿上放了一缽的爆米花。她剛洗過,還濕著的頭髮用兩支領帶夾隨意地在後腦勺盤了起來。他的一件絲質睡衣鬆垮地掛在她嬌小的身體上。黑色的,當然,他乾澀的注意到。
  
  幾個空的錄影帶盒散落在床上,他偏過頭去讀上面的片名:「鐘,書本,和蠟燭」、「我娶了一個女巫」、「逃向女巫山」、「來自東方的女巫」。他不可置信地搖著頭,就算是那個頭腦不靈光的史文,也應該看得出這種不尋常的現象,而把它寫進他的報告中才是。她也許是在學習劇中的演員是如何扮演女巫的。
  
  看著她用垂下的衣袖擦拭鼻子時,他不情願地浮起了一絲微笑。她不像他所認識的大部分女人那樣,不會邊哭邊害怕弄花了自己的睫毛膏。如果待得太久,他懷疑自己會看見她拉起床單來寧鼻涕。
  
  一串淚珠滑下她的臉頰,她難過得歎了一口氣。
  
  「愛蘭?」他輕聲說道,皺巴巴的床單和昏黃的燈光似乎令「魏小姐」聽起來太過正式。
  
  她求助地看了他一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使得她的眼睛看起來更大了。他發現她一直都知道他在那裡,但因為太投入影片中,而不去在意。「你看見了嗎?壞心的桃樂絲把一棟房子砸在那個可憐的女巫身上,那個什麼也都不知道的小東西只想著自己的事情,然後就四處飛濺了。」
  
  「可怕的小矮人。」愛蘭低聲說道,撩起床單的一角拭去新湧出來的淚水。「我就知道它們會站在那個可惡的桃樂絲那邊。」
  
  傑登感到一陣暈眩,眼睛只瞪著她,好像是第一次看見她,表情彷彿那棟房子是砸在自己的頭上,而不是那個不幸的小女巫。傑登從未碰見過如此心軟的人,會為了「綠野仙蹤」裡消失的女巫掉淚。
  
  平常的他一定會哈哈大笑,但此時他只想將愛蘭擁入懷中,低下唇吻去她臉上的淚痕,用舌尖打開她顫抖的雙唇…………
  
  他發著抖拿起遙控器,將電視關掉。「女巫師邪惡的,」他平板地說,「她本來就該死。」
  
  他把遙控器丟在床上,轉身走開,說服自己他在愛蘭眼中看到的一閃而過的恐懼只是他的想像。
  
  整個山坡上被上百支火炬照得如白晝一樣亮,愛蘭向後退到了開著一張大嘴的深淵,她寧死也不願面對從黑暗中踉蹌走出來的野獸。
  
  野獸緩緩走向她,沒有生命的眼睛從空洞的眼窩中投射出黃色的光芒,一隻冰冷的抓住劃過她的喉嚨。當她從哈小姐只剩骨頭的臉前退開時,自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尖叫,恐懼遮住了她的視線。
  
  「等等!」山頂上傳來一聲大叫。
  
  李牧師在月光強側臉站著,黑色斗篷在他腳下飛揚。控訴她的人群紛紛往後退,直到留下她一個人站在池塘邊。
  
  李奈特一隻手指指著她顫抖的身軀,只說出毀滅性的一個字眼,「女巫!」
  
  她躍入水中,但在黑濁的水吞噬她以前站在峭壁上的男人脫下帽子。月光照著他的頭髮,形成一種純然的金黃色,灰色的眸子因而朦朧。在冰涼的水淹過她的頭以前,她所聽到的最後一個字是藍傑登嘲弄的笑聲。
  
  「聖母啊!」愛蘭喘著氣大叫,在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急於想要揮去噩夢中停滯不去的沼氣,她掀開被單跳下床,不小心將一卷錄影帶的盒子揮落到地板上。
  
  她原本希望能從這些驚人的迷你戲劇中得到這個社會對於女巫的看法,沒想到這些錄影帶只帶給她更深的迷惑。在「我娶了一個女巫」中,新郎對新娘持著有趣的容忍態度,而在「鍾、書本,和蠟燭」裡,男主角活在害怕女巫咒術的恐懼中,在「逃向女巫山」中,兩個孩子因為有趣地能力而遭到迫害,最令人不解的是「東方來的女巫」,根本就站在魔鬼那一邊!想起他們扮演撒旦時的猥褻樣子,愛蘭再一次漲紅了臉。
  
  在床畔縮成一團,她摟著藉著的絲質睡衣搓著手臂。雨點開始打在玻璃上,似乎沒有辦法躲開人工造成的冷空氣。水中墳墓的冰冷彷彿還牢牢地糾纏著她。
  
  想起臥室隔壁寬大的起居室裡有一座壁爐,愛蘭朝著那個方向走去,窗簾已經拉起來,只剩下一盞燈還亮著,以一種說不出的舒適感包裹著她。
  
  壁爐兩側放著兩盆半齒植物,愛蘭赤腳踩在爐邊的大理石地板上好像踩在冰塊上一樣。她隔著黃銅爐架探頭看著裡面,發現它的裡面和外面一樣乾淨,連一點灰燼或是木頭的影子都沒有。她抬頭,打算自己來生火,結果卻發現它窄小的出口已經堵住了。
  
  她發著抖站直了身子,又困惑又生氣,冬天已漸漸接近了,沒有人能抗拒在潮濕的秋天裡生起一爐火而得到的愉悅感受。看到一個插了一大束花的黑色陶瓶又令她高興起來。她把花瓶從爐台上拿下來,臉埋進花朵裡,又立刻抬起頭來,因為她碰到的不是芬芳的柔軟花瓣,而是粗糙的質感。
  
  她把花瓶放回爐架上,眉頭皺得更深了。花是用線織出來的?被填塞住的煙囪?打不開的窗戶?他根本不認識的女人的照片?藍傑登的生活全都是人工製造出來的幻影嗎?或者他週遭的空虛只是他自身的反應?
  
  女巫是邪惡的,她本來就該死。
  
  他冷酷的話一直盤踞著她。她如何能知道他光潔的外表下所隱藏的是一顆男人脆弱的心,或是和苦哀草一樣又乾又苦?
  
  她在佈置高雅的套房裡踱步,希望能找出一些關於他性格的特徵的證據以證明她的噩夢只是心中恐懼的反應,而不是一種警告。
  
  整個沙龍好像是故意佈置成用來保護它主人的秘密似的,奶油色的壁紙、地毯、以及長沙發上沒有染到一點別的顏色。沒有溫暖的被褥可以在下雪地冬夜裡依偎,桌上沒有散放著皮封面的書,好暴露出他的喜好或私下的感情。也許他根本就沒有感情,愛蘭心想。這個想法令她沒來由的感傷起來。
  
  她信步走到一張東方風味的寫字桌前,拉開一個抽屜,不理心中升起的一股罪惡感。
  
  她只找到一堆刻有藍傑登姓氏的奶油色文具,下面的抽屜則是一排排不同顏色和式樣的筆。愛蘭歎了口氣,也許她一直都忽略了最明顯的事實,也許沙龍裡的空洞就已經明白地指出藍傑登的性格勒。
  
  也許他只是個有潔癖的男人,一個痛恨自己例行的生活受到任何干擾的人。她的嘴角露出悲傷的笑容,假如真是如此,他一定非常討厭她,以及她不尋常的來臨所造成的混亂。
  
  她正要把最下面的抽屜關上時,有個什麼東西卡在裡面了。她手伸進裡面,拉出一本皺巴巴而用十分光滑的紙印成的小冊子。她的心跳略微加快,令她感到興奮的兵不是小冊子本身,而是因為它被忽略地塞到抽屜的後面的方式。
  
  「富比世?」她低語道,撫平光滑的封面。「199511」
  
  令她心跳加速的並非用大寫字母印成的陌生標題,而是其下的肖像。她很快就發現到那並不是畫的,而是一張照片,就和梳妝台上的那個女人的照片一樣,不同的是,這張照片中的人並非是個陌生人。
  
  這是藍傑登,就和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敞著沒有扣上的背心,襯衫的扣子也開到領口,一隻手隨意地擱在大腿上,眼中閃爍著鋼鐵般的光芒。
  
  藍傑登---是百萬小子還是抄金融的高手?
  
  照片底下的那行字將她從沉思中喚回到現實,她不耐煩地翻著雜誌直到找到另一張傑登的照片,這是他坐在一張擦得發亮的長桌一頭拍的。攝影師所選的角度令他看起來十分有力,但也非常孤獨。
  
  愛蘭急於讀裡面的文章,因此摸索著身後的長沙發坐下來。也許這次她可以多瞭解她迷一般的主人了。裡面許多現代的用語令她十分困惑,但她努力將一些傑登的生活片斷拼湊出一個可辨認得。
  
  文章裡對他早年的生活提得很少,只說他是在波士頓一家孤兒院長大的。愛蘭感到一股憐憫之心油然而生,雖然她想起傑登知道的話一定會因此而恨她的。
  
  196年,也就是他22歲那年,他賣出了一項電腦微處理器的專利,這種處理器處理處理速度非常快,令當時普遍使用的36電腦顯得停滯不前。在3年之內,他把他的發明投資到5家公司裡,然後再把它們吞到自己的公司裡。愛蘭打量著一張傑登少有的微笑照片,併吞是什麼意思?她生氣地皺起鼻子,這就好像在讀外國童話一樣。
  
  翻過一頁,她大聲讀道:「當有許多人不承認他們敬佩他在這個高度的競爭世界裡快速崛起的同時,藍傑登傳奇的冷酷也為他帶來許多敵人。」文章在引用一段他的眾多批評者之一的話中結束(他要求富比世不要刊出他的名字,以免遭到報復):「這個**養的渾蛋所碰到的每一樣東西都會變成黃金,好像他有什麼超能力一樣。他似乎把他的靈魂賣給了魔鬼還是什麼的。」
  
  愛蘭慢慢放下雜誌。身為這種謠言的受害者,她知道它的作用有多厲害,然而她還是忍不住機零零地打了個寒顫。
  
  她又翻到另一頁,然後十分挫折地發現她不懂什麼叫做cpu,什麼叫做「主機板」,只好看看旁邊所附的照片:傑登正要踏上一輛長長的黑色的,但是並沒有馬在拉的東西,他正要去一個叫做票據交換所得地方。她很奇怪後面怎麼沒有牛或豬之類的動物。傑登著燕尾服,對挽著他臂彎的女郎微笑,然後女伴又換成了一個迷人的金髮女郎。愛蘭突然感到一陣陌生的心痛,隔著絲質睡衣輕撫著自己微圓的小腹,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太胖了。
  
  她翻到下一頁,卻發現它不見了---並非如她所願的是整齊地割下來,而是一把撕下的,留下一道鋸齒狀的邊緣。一股奇怪的涼意掠過她的全身,但當她看見最好一張照片時,又感到一股暖意。
  
  傑登穿著一件寫著mit的寬大上衣,銳利的眼睛幾乎全都藏在一副厚厚的金屬框眼鏡後面。一綹頭髮掉落在他的眉毛上,愛蘭心不在焉地撫著這一頁,想把它撥開。他看起來這麼年輕,這麼靦腆---他的笑容羞赧而猶疑,然而對未來充滿了自信。她仔細看著,但是看不出一絲如同他現在那種嘲諷和危險的樣子。
  
  她讀著下面的字,再度哀歎自己識字的不足,她把冊子抱在懷裡,發誓第二天早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史文,要他解釋上面那幾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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