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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華甄]烈女降夫{相公別逃之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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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4 01:51:3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烈女降夫(相公別逃之五)作者:華甄

這是身為女人的最大屈辱──
薛惠心不敢相信自己竟遭到被退婚的命運!
她潔身自愛,女孩兒家該學的,她樣樣精通,那男人憑什麼退她婚?
一場滅門血案讓他們再次相見,豈料,他早已不認得她……
難道她在他的心中是如此地微不足道?
他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她決心非加倍討回不可!
青鶴山莊少莊主──石天威,原本歡歡喜喜的準備迎娶新嫁娘,
哪知拜堂前夕,卻從好友口中得知,「她」竟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
不顧眾人反對,他取消了婚約,從此不再談情論愛,直到遇見她──
她的美麗、她的冷漠和她的悲傷無不撼動著他的心,
他愛上了她,更決心拂去她眼中的傷痛,卻在此時不經意發現──
她,竟是他那「不守婦道」的未過門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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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4 01:51:4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二小姐!二小姐!」丫鬟喜兒急匆匆地闖入薛家二小姐惠心的閨房。
  
  「碰!」房門被猛然推開撞到牆壁上發出巨響。
  
  旋即,屋內傳出尖銳地驚呼。
  
  「退婚?!為什麼?!」
  
  彷彿遭雷擊般,立在鏡子前的薛惠心身子一震,美麗的面孔霎時蒼白如紙。
  
  「喜兒,不要亂說,好好的說什麼退婚?」薛家大小姐惠芳一邊扶著搖搖欲墜
  
  的妹妹,一邊厲聲喝問丫鬟。
  
  喜兒哽咽地說:「大、大小姐,是真的,奴婢沒聽錯……」
  
  「他……他來了嗎?」深受打擊的薛惠心強自鎮靜地問道。
  
  喜兒搖搖頭。「只有石老爺和石夫人,沒看到姑爺。」
  
  女孩沒再說話,但她的臉色更加蒼白,紅唇失去了顏色。她緩緩地歎了口氣,用手揉揉面頰想讓臉色紅潤,然後往門外走去。
  
  「心兒……」站在她身邊的薛惠芳想阻止她。「爹娘會替你做主的……」
  
  「不,我不要爹娘難為。」薛惠心說著整整衣袖,往大廳走去。
  
  「退婚?!為什麼?!」
  
  薛家客廳裡,京口首富薛鴻壽難以置信地詰問結拜數十載的兄弟。「石兄,你是在開玩笑吧?」
  
  「賢弟,請恕愚兄無能,教子無方,此番所為實為犬子所迫……千祈海涵!」
  
  大廳正中,青鶴莊莊主——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青鶴劍俠」石雋峰拱手抱拳,極其內疚地垂首而立,面帶愧色的石夫人含淚不安地站在丈夫身邊。
  
  「為什麼?石兄,請給小弟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震驚莫名的薛鴻壽怒氣勃發地說:「你我為人一向光明磊落,怎可做此等不清不楚之事?」
  
  石雋峰羞愧地與面色蒼白的妻子對望一眼,無力地說:「唉,賢弟指責的是!為兄深知此舉荒謬無理至極……也不知是為何,月前犬子突然鬧著要退婚,愚兄夫婦自然是堅決不允,可他、他竟以性命相逼……唉,愚兄一門獨子,迫於無奈,不得不從……還望賢弟伉儷見諒……」
  
  薛鴻壽站起身,面色嚴峻地說:「退婚之事免談!石兄當知,薛石兩家的親事早已宣達左鄰右舍,如果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退了親,小女日後如何做人?」
  
  「堂堂正正做人!」一聲嬌喝,左廳門走出了身材修長,肌膚映雪的薛惠心。
  
  她的出現似一道閃電,照亮了大家的眼睛。薛鴻壽與夫人也深為換裝後更顯美麗脫俗的女兒感到驕傲。
  
  薛惠心走進大廳,對石雋峰夫婦屈身行禮道:「心兒見過伯父、伯母。」
  
  石氏夫婦急忙回禮,並被女孩飄逸出塵的相貌和落落大方所震懾,不由細細打量著她。打從心兒隨師傅到普陀山修習後,他們已有好多年沒見過她。沒想到十年的時間,昔日淘氣毛躁的小女娃竟出落得如此標緻。只可惜兒子不知中了什麼邪,非要退了這門好姻緣!
  
  就在石氏夫婦唏噓不已時,薛惠心已轉向爹娘,俯身跪地說:「爹爹、娘親毋需為女兒擔憂,女兒清白無垢,日後不怕難做人。女兒只有一事望爹娘允諾——」
  
  薛老爺俯身欲拉起她,可她執意不起,只好說:「乖女兒,你說。」
  
  「今日當著石伯父、石伯母的面,女兒立誓,此生既已許給石家,無論他要與不要,女兒都不再另許他人,願終生陪伴爹娘、師傅以侍晨昏。」
  
  「心兒!」四個老人聞言都大驚失色,石雋峰夫婦更是羞愧得老淚縱橫。
  
  薛夫人將女兒拉起攬至懷中,憐愛地輕撫著她的頭髮,傷心的淚水滾落面頰。「兒啊,你只有十五歲,今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怎可有這麼傻的想法呢?」
  
  「求爹娘成全!」薛惠心的眼裡也淚光閃動,但她忍住沒流淚。
  
  知女甚深的薛鴻壽看出女兒心意已決,不由仰天長歎。
  
  這樣的打擊令一向重視禮數,家風嚴謹的薛家錯愕之餘亦倍感羞辱。
  
  對曾經肝膽相照的結拜兄弟突然的失信極度失望,對女兒未來無比憂心的薛鴻壽從此斷絕了與石雋峰的交往。石、薛兩家數十載的交情,十五年的鴛盟就這樣一朝被毀!
  
  被拋棄的薛惠心盡心盡孝地輪流侍候在爹娘和師傅身邊,不再有嫁人的念頭。然而,世事變遷並沒能讓她就這麼平靜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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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4 01:52: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十五年前 江南
  
  江南的春天水美花香,景色如花似錦,在薛家瓏玉園內更加顯現出盎然生機。陽光穿過濃密的枝葉灑落在綠色的草地上,庭園裡花團錦簇,雀飛蝶舞,各種名花異卉在花匠啞伯的精心栽種下爭奇鬥艷。
  
  今天是石、薛兩家聚會的日子。
  
  江淮一帶的人都知道,聲名顯赫的揚州青鶴莊莊主石雋峰與京口首富薛鴻壽是歃血為盟的兄弟。
  
  二十幾年前,以一套「青鶴劍法」名揚江湖的射鷹堡二少爺石雋峰帶著一批在
  
  江南新購的玉器慕名來到瓏玉園請求監定,從而結識了溫文俊雅的少東薛鴻壽。兩人雖一文一武,但志氣相投,惺惺相惜,於是結為異姓兄弟。
  
  此後,兩人多有來往,射鷹堡每購珠寶玉器字畫古玩等,多得瓏玉園幫助,而石雋峰也多次在瓏玉園有難時出手相助。後來兩人雖先後成家,薛鴻壽並繼承了家傳事業,但兩人的友誼不僅沒淡,反而延至妻兒。
  
  婚後數年,石雋峰因身體贏弱的妻子無法適應北方寒冷的天氣而離開射鷹堡,定居揚州,從此兩家的關係更趨親密。
  
  此刻,玉蘭樹下的大理石桌邊坐著石、薛兩位夫人,稍遠處一個五、六歲的男孩正追著啞伯在花叢樹木間奔跑;花亭內,石雋峰與薛鴻壽飲著酒,在棋盤上大論英雄。
  
  突然,一陣響亮的嬰兒哭聲從放置於樹下的搖籃中響起,兩個女人忙掀開蓋在搖籃上的紗幔探看。
  
  精緻的搖籃裡躺著數個月大的漂亮娃兒。那圓圓小臉上有兩個可愛的小酒渦,彎彎的眉毛、小巧的鼻子……不過此時,她秀氣的五官全擠在一塊兒,嫣紅小嘴張得大大的哭著,彷彿在抗議自己受到冷落。
  
  「心兒乖,娘在這兒呢,不哭喔!『薛夫人探身抱起搖籃裡的女兒拍哄著。
  
  「來,讓我抱抱她。」柔弱纖細的石夫人伸手接過仍然哭個不停的娃兒,抱在懷裡搖晃著,嘴裡用吳儂軟語唱著:「『淚兒多多,福緣薄薄,阿囡樂樂,黃金打就富貴鎖!』心兒不哭哦,我們心兒可是大富大貴之人囉……」
  
  然而她柔美的聲音並沒能止住小娃兒的哭聲,那晶瑩的淚珠直往下落,教人心疼不已。亭內鏖戰正酣的兩個男人也暫時休兵,來到石桌邊。
  
  「娘,她怎麼這麼能哭啊?」就在女娃驚天動地的哭個不停時,在花園裡玩耍的男孩跑過來湊近女娃問。
  
  不料一聽到男孩的聲音,小女娃不哭了。黑亮有神的眸子緊盯著他,轉眼竟帶著淚珠「咯咯」地笑出聲,還伸出白□的小手抓他的頭髮。男孩急忙用手去擋,女娃又捉住他的手指往嘴裡塞,一邊「咿咿呀呀」地說著無人能懂的話。
  
  「看來還是你兒子能制住我這個寶貝女兒喲!」碩長儒雅的薛鴻壽笑著對魁偉的石雋峰道。
  
  「我看也是!」石雋峰笑呵呵地說。「那我們何不乾脆做個兒女親家?等心兒滿十五歲時就給天威做媳婦吧?」
  
  「好啊!那我們兩家就真的成為一家人了!」兩個女人歡喜地連聲贊同。
  
  「天威,你喜不喜歡心兒?」石夫人欣喜地問兒子。
  
  「喜歡!」看到自己將那個哭鬧不休的小東西逗笑了,也讓大人們高興不已,石天威心裡充滿成就感,不由滿口應承。
  
  「那以後就讓她做你的娘子,好不好?」
  
  「啊?」石天威稚氣的臉上一片通紅,他掙脫女娃的手,將沾滿口水的手指往衣襟上擦,吶吶地不知怎麼回答。
  
  「呃,呃……」此刻已經換到父親懷裡的漂亮女娃,正赤腳在父親腿上蹦跳,舞動著雙手歡笑。
  
  「心兒,長大後做天威哥哥的新娘,好嗎?」薛鴻壽低頭問。
  
  「呃!呃!」玩得正高興的小女娃更加開心地叫著、跳著。
  
  大家都笑了。
  
  石雋峰對兒子說:「天威,將玉珮給我。」
  
  石天威不明所以地取下頸子上自幼戴著的玉珮遞給父親。
  
  看到那隻玉佩,兩家大人都會心地相視而笑。
  
  難道這真是上天的安排嗎?
  
  當初薛鴻壽得知石夫人懷孕後,便精心選出一塊極其珍貴的和闐白玉,親手雕刻了一對龍鳳玉珮作為賀禮。他將龍鳳用活扣連接,形成一塊完整的玉珮,後來石雋峰將它掛在兒子身上,言明此物將成為兒孫們婚配的信物。
  
  此時,石雋峰接過玉珮,解開環扣,龍與鳳隨著其上兩條銀鏈分開了。
  
  他將玉龍交給兒子,鄭重地說:「天威戴上它,日後就憑此物前來娶妻,龍鳳合佩,姻緣永存。」
  
  然後又將玉鳳慎重地套在女娃的頸項上說:「心兒,從今以後你可就是我石家的人囉!」
  
  「呀咿——」女娃兒揮舞著小手,抓起那塊溫潤的美玉,又往嘴裡塞去,口水將那塊晶瑩潔白的玉石浸染得閃閃發亮。
  
  「哦,這可不能吃!」薛夫人接過女兒,將玉珮塞進她小小的衣襟內。「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喔,要好好保護。」
  
  胖呼呼的心兒呀呀叫著,拍著雙手直衝著石天威笑,彷彿已經明白,套上這個好看的東西,她跟這個男孩就有了一輩子扯不斷的牽連。
  
  就這樣,石、薛兩家相約等惠心年滿十五及笄時,青鶴山莊即上門迎娶。
  
  * * *
  
  秋高氣爽,風和日麗,薛鴻壽帶著妻女來到金山寺焚香拜佛,隨後獨自去看望多年好友——金山寺方丈,智圓大師。
  
  素有「江心一朵美芙蓉」之稱的金山,位於京口西北,屹立於長江中流,風景幽絕。金山寺更是殿宇幢幢柑銜,長廊蜿蜒,吸引了眾多文人墨客,遊俠香客慕名而至,拜神問佛,觀景攬勝。
  
  這天,適逢隱居普陀山的賢靜師太到金山寺登台說法,眾香客無不虔誠聆聽。
  
  可是一個頭梳雙髻,身著紅褲綠襖的小女娃總在佛壇與香客間走來走去,揮動雙臂比劃,還不時仰著圓圓的小臉對著法壇上的師太做鬼臉,惹得殿內幾個孩童嘻笑連連。
  
  香客中一名美婦又急又氣地以眼神警告女娃,還遣另一個年歲稍長的女孩去拉她,可那小丫頭毫不理會。只見她身形靈活,上竄下跳,引起了更大的喧嘩。
  
  「心兒,下來!你爹爹來了可有你受的!」美婦低聲威脅著站立在香鼎上的小女娃。
  
  女娃不但不怕,還以手指比在嘴唇上,連聲「噓噓」,示意娘親安靜。
  
  見此情景,人群中又是一陣笑聲。
  
  「哎唷!」女娃突然失聲驚叫,身子凌空飛起直往佛壇而去,落在賢靜師太盤坐的腿上。而師太自始至終身未動、眼未抬,嘴裡依然平靜流暢地說著經。
  
  再看那女娃,不僅毫無懼色,反而坐在師太腿上,學著師太的樣子雙手合十,兩眼微閉,模樣甚是可愛乖巧。
  
  人們於是更崇敬賢靜師太,也更加專心地聽她布道說法了。
  
  稍後,觀音閣後面的一間禪房裡,賢靜師太盤腿坐在一張潔淨的蓆子上開門見山地問:「你可願意隨我習武?」
  
  此刻法會已散,在師太對面,席地而坐的正是那個頑皮的女娃和她誠惶誠恐的母親與姊姊。
  
  「你會教我使劍嗎?」女娃睜著澄明的眼睛問。模樣既無娘親的惶恐,也無姊姊的好奇。
  
  「心兒,對師太不可無禮。」薛夫人急忙喝阻她。
  
  「沒關係。」賢靜師太慈祥地擺擺手,低頭對女娃說:「自然會。」
  
  女娃一聽,歡天喜地的再問:「像天威哥哥那樣厲害的青鶴劍法嗎?」
  
  「青鶴劍法?」這下賢靜師太明白了,剛才女孩比劃的恐怕便是她自以為是的「劍法」,師太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沒錯。」
  
  「那太好了,我要跟你學劍!」女娃高興地跳起來。
  
  「心兒,還不跪下,拜過師傅?!」美婦一聽師太居然願意教導自己頑劣淘氣的女兒,驚喜之餘,仍沒有忘記規矩。
  
  「且慢!」就在心兒欲跪時,師太阻止了她,從懷裡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放在她面前的蓆子上說:「這是老尼給你的見面禮,你我今日尚毋需結師徒之緣。你先將此經讀完,明年今日府上相見,屆時你若能完整背誦這篇經文,還能靜坐三炷香,老尼便正式收你為徒,帶你回普陀山。」
  
  「要是我記不住呢?」女娃睜著無邪的大眼睛問。
  
  師太微微一笑。「那老尼是老尼,你依舊是你,冊子歸還,你我各不相干。」
  
  女孩一聽,馬上將蓆子上的小冊子抓在手中,倔強好勝地說:「我會背誦這一篇經文,我要拜你為師學劍,而且我還要坐五炷香!」
  
  「善哉!」師太面帶笑容,轉動著手中的佛珠道:「明年你已經五歲,也可以離家了。」
  
  「師太知我年歲?」女娃驚訝地張嘴問,露出了上面那顆可愛的小虎牙。
  
  薛夫人插話道:「傻丫頭,師太能掐會算,無所不知。」
  
  女娃睜大圓圓的眼睛問:「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我調皮搗蛋的事?」
  
  一直沒說話的薛家大女兒惠芳這下可逮到機會數落妹妹了。「師太知道你練飛刀傷了天威哥哥的腳趾頭,刺穿了我的繡繃;還弄壞了啞伯的花……」
  
  「行了,芳兒,不要再說!」美婦急忙阻止大女兒。
  
  賢靜師太雙手合十,輕聲低喃:「阿彌陀佛,此女受戒,日後必佳!」
  
  * * *
  
  一年後,賢靜師太沒有失望,她不僅見到了將心經背誦得滾瓜爛熟的薛惠心,而且一如當初的承諾,薛惠心果真靜坐了整整五炷香的時間。
  
  於是薛惠心當天行了拜師禮,只等在家過了五歲生辰後便隨師傅前往普陀山,此後十年不得回家,要專心習武,到十五歲時方讓她返鄉成親。
  
  明天就是薛惠心的生辰,石雋峰一家三口今日便早早來到瓏玉園,既是替她慶生,也是為了給她送行。今後將十年難見,一向極為疼愛她的石家夫婦也同薛家夫婦一樣,心裡很是不捨。
  
  可「小壽星」似乎對這個重要的日子和大人們的依依不捨一無所知,依然調皮搗蛋地到處惹禍。
  
  「天威哥哥,看劍!」
  
  伴著一聲童稚的厲喝,小小的影子撲來,將正在樹下的石天威嚇了一跳,他猛抬頭,還沒來得及看清來者,就覺得額頭一陣劇痛,接著熱呼呼的液體順頰而下。
  
  「啊,流血啦!我殺死天威哥哥了!」女孩驚呼,哭叫著撲到石天威身上。
  
  石天威手捂額頭,怕血嚇著她而一把將她推開。
  
  小女孩愣了愣,扔掉手裡的竹劍,哭叫著往大廳奔去。
  
  霎時,滿院裡都是她「我殺死天威哥哥了」的慘叫聲。
  
  石天威皺起眉頭,真想拉回她並摀住她大聲嚷嚷的嘴,可是還沒等他行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已經朝他而來,他知道女孩又要被「家法」嚴懲了。
  
  唉,她怎麼總不長記性呢?!石天威暗歎著,用袖子抹掉額頭的血,想為女孩湮滅「罪證」,可是血一直止不住,他只好認命地站起身,迎向急忙趕來的人們。
  
  一看到他滿臉的血,薛夫人幾乎昏倒,一面要人趕緊取藥端水來,一面焦慮地低呼:「天哪,心兒這次可闖下大禍了!」
  
  薛鴻壽震怒地說:「這丫頭總是不知天高地厚,這次我得給她一個教訓……」
  
  「不要,是我不好,看書太入迷,沒來得及躲開。」正在被父親照料著傷口的石天威急忙叫起來。
  
  石雋峰也幫腔地說:「賢弟,沒事的,天威說得對,習武之人連這點機敏反應都沒有,被竹劍傷到也是一個教訓,就算是心兒助他練功嘛!」
  
  然而薛鴻壽仍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等傷口包紮好後,石天威連忙趕到庭院去,果真看到薛惠心正被父親罰跪在院子中央的石板上,嘴裡不停地動著。
  
  石天威知道她正在背誦「大佛心經」,那是她自四歲起就一直在背誦的心法。
  
  看到石天威走近,心兒不再唸經,「騰」地站起來,髒兮兮的小臉上滿是笑容地說:「天威哥哥,你沒死啊?太好啦,那我可以起來了……」
  
  「跪下!」一聲厲喝令心兒哆嗦了一下,回頭看,平素對她最疼愛的爹爹正板著臉站在她身後。
  
  「爹爹——」
  
  「跪下!」雖然她怯怯的哀求令薛鴻壽心軟,可想到她今後將遠離家、遠離爹娘的庇護,若一直這麼頑劣闖禍,該如何是好?於是狠下心來又是一聲暴喝。
  
  嚇得心兒「撲通」跪下了,淚眼汪汪地看著爹爹。
  
  「你還敢哭?你若掉下一滴眼淚,我就杖你十大板!」薛鴻壽聲色俱厲的話將心兒的眼淚逼回了肚裡。
  
  「天威,你進去!」薛鴻壽對同樣被嚇到的石天威說。
  
  石天威沒有聽,反而跪在心兒的身邊,伸出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心兒不敢抬頭看他,只是不由自主地往他身邊偎過去。
  
  見狀,薛鴻壽放緩了臉色歎息道:「心兒,明天你就五歲了,你姊姊在你這年紀時早已經習字練畫,學雕刻了。可你成天只知玩槍弄棒,哪有個女孩兒樣呢?」
  
  瞟了眼正隨娘親和石伯父、石伯母走來的姊姊,跪在地上的心兒仰著小臉對父親說:「爹爹忘了?心兒三歲起就習字練畫了喔!而且師傅跟爹爹都誇心兒字寫得好,畫畫得美哩!」
  
  聽到她理直氣壯的反駁,薛鴻壽稍稍平息的火氣又上來了,他瞪了女兒一眼,沒好氣地說:「爹爹沒忘!」
  
  心兒露出小虎牙正想笑,可爹爹的一番話令她笑不出來了。
  
  「看看你,衣服、頭髮、臉蛋……沒有一處是乾淨的!你是女孩子,長大以後要嫁給天威,做青鶴莊少夫人的!可是你毫無賢淑斯文之氣,野性難改!不知天高地厚,動輒對天威出手。若非天威每回讓著你、躲著你,他只需一招就足夠你受的了……像你這樣,天威也不要你了,你就跟賢靜師太去普陀山,不要回來了!」
  
  這原是一番氣話,然而聽在兩個孩子耳裡卻不是那麼回事。
  
  石天威當即握緊了心兒的手,好像害怕薛伯父真的要將心兒送走,從此不再讓他們見面似的。
  
  心兒著急地想站起來,可想起爹爹不准,趕忙又跪好。
  
  她一手反握著石天威,另一手撩起衣袖擦擦臉蛋,仰頭看著他,急急地說:「天威哥哥,你會要我的吧?我以後會像姊姊一樣乾淨漂亮,你不可以不要我喔!
  
  我十年後就會回來,那時我會很漂亮、武功也很高,不會再傷到你了……你做我的相公,我做你的娘子,好嗎?「
  
  「好!」石天威連連點頭,更加攥緊了她的手,給予她承諾。
  
  一番童言稚語令在場的大人們感動,可十歲的他和五歲的她又怎知漫長的十年歲月會有多大的變數呢?
  
  * * *
  
  十年間,薛惠心隨師傅在普陀山上侍佛練武,佛光海月磨去了她的躁動頑劣,增添了她的靈秀聰慧。漫長的十年間,她曾隨布道講法的師傅外出路過京口時,回家探望爹娘,但每次均來去匆匆。
  
  看著女兒出落得秀外慧中,薛家夫婦深感欣慰,總算沒有辜負老友的期望,對兩家立定的婚契有了完美的交代。
  
  薛惠心如約在十五歲生辰將至時,辭別師傅回到家裡等待石家的迎娶。
  
  今天就是兩家碰面議定婚禮細節的日子,她日思夜想的天威哥哥要來了!她的心裡充滿了期待和喜悅。
  
  「心兒,不要拉,那樣很好看!」
  
  薛家大小姐薛惠芳剛進門,就看到妹妹正皺著眉拉扯身上的衣裳,於是趕緊走上前阻止她。
  
  「太緊了,會好看嗎?」站在銅鏡前,身穿緊身衣,白羅裙,披淡紫紗披帛的薛惠心回頭看著姊姊,不確定地問,畢竟她從沒有穿過這樣的衣服。
  
  「不緊,真的很好看!」站在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妹妹旁邊,薛惠芳讚賞地看著她靈秀美麗的臉蛋和婀娜動人的身材。
  
  她從梳妝台上取過一朵紅色絨花簪在妹妹烏黑發亮的秀髮上,上下打量後滿意地說:「這樣就更顯嬌俏啦,等會兒天威見了包準認不出來!」
  
  薛惠心聞言,喜孜孜地問:「真的嗎?十年沒見,他會不會早已忘了我?」
  
  「不會。」薛惠芳肯定地輕拍她的手,又逗趣地說:「而且他十年沒見你,可不等於你也十年沒見他喔!『
  
  薛惠心俏臉通紅地說:「呃,我是見過他幾次,但他從來沒有看見我。」
  
  「哦,我懂了,你是偷看的。」
  
  「不是!只是每次都隔得很遠,而且師傅就在旁邊……」
  
  見到妹妹少有的羞怯令薛惠芳笑了起來。
  
  但薛惠心卻悶悶不樂地說:「爹娘說要『雙喜臨門』,要我們姊妹同一天嫁出去。可是我回來好幾天了,方大哥都來了好幾次,天威卻沒來看我一眼……」
  
  「他不是等會就要來了嗎?」薛惠芳安慰道:「他一定是很忙,天威跟方皓不一樣,方家兒女多,事業不大。可天威是青鶴莊唯一的繼承人,又經營著那麼大的事業,他不可能像方皓那麼自由。再說他十年沒見到你,不知道你長得這麼美,等他見到你後,包管再也捨不得讓你離開!」
  
  姊姊的話略微安撫了薛惠心失望的心。
  
  「二小姐!二小姐——」
  
  就在姊妹倆話猶未盡時,房門被推開,丫鬟喜兒急匆匆地進來。
  
  「什麼事?為何那麼驚慌?」薛惠心略感不安地迎上前問。
  
  「二、二小姐,青鶴莊石老爺和夫人來了……」喜兒欲言又止。
  
  「他來了嗎?」薛惠心急切地抓住喜兒問。
  
  喜兒目光躲閃地答道:「沒、沒來,就石老爺和夫人……」
  
  「喜兒,發生了什麼事?『薛惠心發現不對勁,立即逼問。
  
  「他們……他們是來……來退婚……」喜兒說著不敢再看二小姐。
  
  「什麼?!」
  
  恍若千萬爆竹同時在頭頂炸響,姊妹倆不約而同驚叫起來,薛惠心更是花容失色,俏瞼瞬間蒼白如紙。
  
  「退婚?!為什麼?」她木然地看著姊姊,無法接受這個驚人的消息。
  
  滿心期盼著做天威哥哥新娘的她,怎麼也沒料到她竟盼來了他要退婚的噩耗。
  
  沒有隻字片語的解釋、沒有煞費苦心的托辭,更沒有十年一別的喜悅重逢,她甜蜜的美夢就這樣——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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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4 01:52: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三年後
  
  入夜,京口城內著名的玉器行「源永齋」內寂靜無聲。
  
  通常此時都會在房裡整理帳簿的老闆趙鐸潤,今夜卻反常地熄燈早歇。
  
  一條黑影悄然躍上院牆,一動不動地蹲伏在牆頭,他全身包裹在玄色長衫裡,頭上也裹著黑色頭巾,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瞳眸機敏地轉動著。
  
  也許感覺到這安靜中透著的詭譎,他格外謹慎地觀察四周,然後深吸口氣,一招飛燕掠波,輕巧無聲地落在院子裡,白色石板上現出了他碩長的影子。
  
  突然,「颼!颼!」幾個暗器挾著銳利的哨音破空而來,隨即數聲暴喝響起,
  
  劃破深夜的靜謐,樹上的宿鳥乍然驚飛,「撲撲」地震落了一地樹葉。
  
  四、五個大漢從屋簷、樹上跳下,將黑衣人團團圍住。
  
  黑衣人敏捷地避過暗器,同時毫不遲疑地抽出身上的劍迎上他們,雙方展開激烈的搏鬥。
  
  黑衣人身手靈活,步伐穩健,儘管以一敵眾,揮劍出手卻毫無敗象。
  
  「好小子,吃我百殘上人一刀!」一個身著青衣的長鬚漢子大叫著,揮動手中大刀朝黑衣人砍去。
  
  「匡當!」黑衣人揚劍一擋,那叫百殘的青衣男人手中的刀應聲落地。
  
  另一個官府捕快打扮的落腮鬍漢子立即揮舞著長刀撲來。
  
  「不要傷他!抓活的!」就在此時,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厲聲一喝,隨即躍進戰圈,一掌震開那把擊向黑衣人的長刀。
  
  皎潔的月色下,清楚可見來者的年紀不大,在他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帶著一種貴公子常有的傭懶,而從他輕鬆地躍進戰圈和震開長刀來看,他的武功不賴。
  
  「石天威?!」一聲驚呼逸出了黑衣人的喉嚨,聲音極輕,但仍清晰地傳進了男子的耳朵。
  
  石天威大吃一驚,側身望向黑衣人,他萬萬沒想到蒙面客居然認識自己,而且他敢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擔保,此人是個女的!
  
  然而,行家都知道,在近身激戰中,最忌分心。尤其在以少敵眾的情況下更須專心作戰,否則,任何一個細小的疏忽都會給自己帶來致命的後果。黑衣人正是犯了這個大忌。
  
  就這一瞬間的分神,黑衣人背後那個身披紅色袈裟的大漢已經揚起一赤紅一雪白的雙掌結實地打在她身上。
  
  「寒冰掌!」看到那特殊的紅白雙掌,石天威低聲驚呼。
  
  蒙面者踉蹌前撲,但卻立即反身躍起,對著一擁而上的男人們旋身、揚掌、揮劍、踢腿……幾個動作一氣呵成,顯示出過人的武功。
  
  當即,圍住她的男人們驚叫連連。
  
  紅衣大漢被一劍劃破手腕;百殘上人被掌力擊中直往後跌;而其他幾個人也哀號著倒地不起。
  
  石天威迅即出手想抓住她,卻被她虛晃一招避過,順勢飛身上牆,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瞥眼看看這幾個哀號咒罵的大漢,石天威無奈地搖搖頭,轉身越牆而去。
  
  牆那頭的青石小徑空無一人,只有月影下閃動著青慘慘的光。循著那道光,石天威一直追到城郊卻始終未見人影,心裡不由納悶:明明見她受了百忌法師的寒冰掌,所以自己才未施全力抓她的。沒想到她還能反擊並且跑得這麼快,難道她沒有受傷?
  
  他疑惑地仔細搜索地上的蛛絲馬跡。
  
  不久即在路邊發現了一團黑黑的東西,蹲下一摸竟濕黏膩手,他在月光下層指細看。
  
  是血!她果真受傷了。
  
  石天威抓了把草擦乾淨手指,站起身來,繼續在附近尋找,果然又在草葉上發現了血跡。於是他就這麼找著、走著,走到山坡下時,血跡沒了……
  
  難道她就在這裡?
  
  他舉目四望,這片山坡光禿禿的,並沒有可隱身之處。
  
  就在這時,樹林裡突然飛出數只驚鳥,他立刻往那片山林奔去。
  
  淡淡的月光下,濃重的霧氣,若不是他眼力過人,只怕早就忽略了那倒臥在長長草木下的纖細身影。
  
  他奔到那團一動也不動的黑影前,立刻感到了涼涼的寒氣。他伸手輕推,可她毫無反應,露水已將她的衣服浸濕,石天威趕緊將她翻轉過來,發現她身體冰冷僵硬,好像死了一般。他欲揭開那覆蓋在她臉上的面紗,可那面紗與頭巾連在一起,他只好將其一併除下。
  
  頭紗落地,一頭濃密的鳥絲傾瀉而下,滑過他的手指,散落於地。而當他看清楚她的面容時,渾身一震,臉上露出了驚艷和讚賞的表情。
  
  她有一張非常年輕俏麗,秀雅脫俗的臉蛋,朦朧的月光穿透雲層灑在她白皙的肌膚上,泛著一層稀薄的青輝。纖細的腰身,和蹙眉抿唇的神態,都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柔美,就連那握著劍的手腕,在月光下看起來都顯得細小,她的柔弱叫人憐惜不已。
  
  「這麼纖弱的小人兒會是那個手段殘忍的殺人惡魔嗎?」石天威心裡自問道,用那塊黑色面紗拭去她臉上的血。
  
  就在這時,她的睫毛抖動了幾下,緊閉的眼倏地張開——
  
  他從沒見過如此清澈漂亮,卻又如此冷漠悲傷的眼睛!
  
  她的美麗,她的冷漠和她的悲傷無不撼動著他的心,他注視著這雙奪魂懾魄的眼睛,多希望能從當中看出她的心事。
  
  可惜,那雙眼睛又閉上了,接著,更多的血從她口中湧出。
  
  石天威回過神,想起沿路的那些血跡,既然他可以跟蹤而來,別人當然也行,他可不能在未弄清楚情況前將這個女孩交給他們!
  
  於是他點了女孩的幾處穴位,然後快步奔回去,用樹枝將那些血跡盡數清除,再跑回來一把抱起她往山上奔去。
  
  * * *
  
  沁人的冰涼如針一樣扎進她體內,她從一陣刺骨的寒冷中醒來,她覺得自己好像坐在冰塊上,寒氣不斷地由下而上擴散到她的全身,唯一感到一絲溫暖的只有她身後靠著的牆壁。她努力想往那裡移動,尋求更多的熱源,卻換來萬箭穿心般的疼痛。
  
  她呻吟著,本能地閉上眼,默念心法調整內息,緩解體內的寒氣和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她再次清醒,覺得背部的暖氣漸漸擴大,寒冷與疼痛也似乎減弱不少,正想試著動動,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不要動,繼續吐納!」那人命令道。
  
  她想回頭,可身體內彷彿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著,根本動不了,而且一動就氣血翻湧,她只好放棄,沉默地繼續調息,讓那股外來的暖氣貫穿週身經脈。
  
  同時她也明白,身後溫暖的「牆壁」其實是那個正在救自己的人,他在用內力為她療傷,雖不知道那人是誰,但她仍心存感激。
  
  疼痛減輕,身體回暖,腦子也逐漸清明。她記起了今夜在「源永齋」遭遇埋伏的經過,想起自己因驚見石天威而一時分心中了「寒冰掌」,不由懊惱不已。
  
  師傅說過「寒冰掌」出自一百多年前橫行天下的西域八大妖之一的玄天真人,□在「雪域懲妖會」中八妖被「百靈劍」與「催魂琴」夫婦合力擊敗後,那些詭異的功夫便隨著他們在江湖上消失了。那麼今天打傷自己的,難道是那番賊的後人?難道那些血案果真是他們所為?
  
  思慮稍停,她慢慢張開眼睛,眼前是一個很小的山洞,旁邊燒著一堆火,火旁的樹枝上平掛著一件玄色長衫……
  
  等等,那長衫?她的心一緊,急忙低頭,不由熱血沖頂!
  
  那正在烘烤中的衣物是自己昏倒前穿在身上的,而此刻她盤腿坐在地上,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內衫,雖未完全袒身露體,但也足以令她羞憤不已。
  
  「你是誰?」
  
  她想厲聲問,可聲音卻細如蚊蚋,虛弱無比,令她十分沮喪。
  
  坐在她身後的石天威並沒說話,他正雙手平抵她的靈台、神道二穴,專心地將自己的真氣與內力緩緩輸入她體內,幫助她疏通小周天和奇經八脈,排除體內「寒冰掌」的毒素。
  
  當石天威感覺到氣流突然逆向奔竄抗拒他的真氣時,就知道她醒了,而且情緒非常激動。為避免傷及彼此,他開始慢慢撤回內力。
  
  「你是誰?」得不到回應,又無法擺脫那股控制著自己身體的力量,女孩惱怒地凝聚起內力大聲問,這次聲音雖不高亢,但已清晰有力。
  
  還是沒人回答。
  
  「你到底是誰?」她失去了耐心,明知此人在救自己,語氣仍顯無禮。
  
  「石天威。」
  
  一聽這三個字,她彷彿被毒蠍子螫了一般,身子一震,猛地回過身怒斥道:「無恥之徒,竟敢輕侮我身!」
  
  剛將內力撤回的石天威被女孩突來的怒氣弄得一愣,但見她雙手護胸,美目圓瞪,腮起紅暈,自有一種楚楚動人的嬌美,不由玩心大起,嘻笑地說:「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這樣回報恩人會遭天譴喔!」
  
  「我寧遭天譴也絕不受爾等鼠輩戲弄!」女孩不顧一切地奮力出掌劈向他。
  
  雖已有所防備,石天威仍未料到她的反應如此激烈,急忙閃身躲過。
  
  只聽「轟」地一聲,山洞內壁的土石牆塌下了一大塊。
  
  女孩也因全力出掌而牽動內臟,一大口鮮血從她嘴裡噴出,灑在石天威剛剛坐的地方,然後她再次倒下,失去了知覺。
  
  「唉!我到底怎麼輕侮你了?」石天威歎口氣抱起她。
  
  他抓過身邊的紗巾,細心地為她拭去口角的血。
  
  看著她蒼白灰暗的面色,他既心痛她的傷,又惋惜因她這一折騰,剛才的治療已然前功盡棄。
  
  望著她只穿單衣的身子,他似乎明白她的怒氣緣何而起,也對自己貿然脫去她衣服的事感到有點不妥了。當時他一心只想救她,而寒冰掌的毒已經沁入她的血脈,如果不把濕衣服脫去,只會加重傷勢。所以他忙著生火,忙著為她療傷,根本沒有注意到她身上幾乎衣不蔽體,難怪她會那麼生氣。
  
  石天威心懷愧疚地將已烘乾的衣服替她穿上,心想等她醒了要向她賠禮道歉。
  
  他知道這下得花費更大的力氣才能喚醒她了,但他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救她。
  
  不過首先他必須換個地方,這裡離城太近,路上的血跡雖已被清除,但因必須生火為她療傷,煙火難免被那兩個「武林高手」或巡捕房的捕頭發現而追到。
  
  於是他將火熄滅,再做了一番手腳抹去曾有人在此過夜的痕跡,然後抱起她,往更高更僻靜的山谷走去。
  
  * * *
  
  江南山水美,而江南清晨的霧也獨具一色。
  
  當天邊的雲漸漸透亮時,濃濃的霧糾纏著山林,將翠綠的山林籠罩在一片虛無縹緲中。
  
  山頂破敗的土地廟裡,火焰搖曳,石天威凝視著在火堆旁厚厚松針上安睡的女孩,心思轉到了自己接手協辦的這幾件血案——
  
  近一個多月來,一向繁榮安寧的京口血案頻發,震驚了整個潤州府。先是京口富豪薛鴻壽全家——除了已嫁到蘇州的大女兒和又聾又啞的園丁外——一夜之間遭滅門之災,豪宅付之一炬,寶庫被毀。
  
  就在官府偵查無果時,又有另一巨商王大東被家人發現吊死在自家房樑上;緊接著,是珠寶商人林彥忠被人刺殺於艷妓床頭……
  
  這一連串的血案不僅將潤洲刺史秦重搞得心緒大亂,而且驚動了朝廷,並發佈行文,令他限時破案緝拿兇犯。急得秦重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惶惶不可終日。
  
  就在秦重焦頭爛額之際,兩個自稱有奇功絕技的江湖人上門自薦能幫忙破案。秦重雖覺得他們言行狂肆不端,□因病急亂投醫,也就接受了。並由此想到了揚州的青鶴莊——早聞青鶴劍法獨步武林,也知其與名震天下的「射鷹堡」及本地最大血案受害者薛府有著極深的淵源,於是他親往揚州青鶴莊誠心相邀。
  
  石家對此自然是一口允諾,當日石天威即遵父命隨秦大人來到了京口。
  
  數日來,石天威仔細研究後發現,這幾件案子有個共同點——即死亡者均為當地富商,且都與古玩收藏有關。薛家全家遇難,寶庫被盜,明顯有謀財害命之嫌。薛家唯一倖存的是他們又聾又啞的園丁,石天威因年少時最愛纏著啞伯,所以能讀懂他的大部分手語,無奈啞伯對他恨意頗深,不願理他。
  
  至於另一富商王大東,他的三個老婆都說丈夫素與薛老爺交好,自薛家遭滅門後他一直很悲慟。他年輕的小老婆還說那之後他經常作惡夢、還時常自言自語地說些「薛老弟恕罪」,「禍從口出」之類的話,最終竟走上自殺一途。
  
  林彥忠死前與之共處的艷妓說在他被殺當時,她只覺得胸口一痛就暈過去了,醒來時,林老闆已身插利刃死了,而她的房間被翻的亂七八糟。妓院老鴇也證實,那段時間林老闆經常流連妓院,出手十分大方。而搜查林宅,又在其臥房地底下挖出許多黃金和幾件古玩珍品,而那些古玩底座都烙有「薛氏收藏」字樣。
  
  薛家的收藏怎麼到了林家的臥室地下了呢?他與薛家血案有何關聯?
  
  王大東為何懼怕「薛家索命」?難道他參與了薛家的慘案?他的死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
  
  林彥忠被何人所殺?妓女的房間又為何被翻?兇手會是同一人嗎?
  
  一連串的問題出現在他腦海裡,也直指這幾件兇殺案必定有某種聯繫。
  
  而就在他進一步搜尋線索時,「源永齋」老闆趙鐸潤到衙門來請求保護,宣稱自己會是兇犯的下一個目標,因為兇手殺的都是珠寶玉石商,而目前京口中此類商人就只有他還活著了。
  
  於是與秦大人商量後,他們與捕快們在趙鐸潤的院內設下了埋伏。大家足足等了兩天兩夜,才等來了這個「兇手」。
  
  想到這,石天威的目光重新凝注在女孩的臉上。
  
  「怎麼會是她呢?難道她真的是兇手?」他疑惑難解地自問。就武功而言,她是有足夠的能力殺那麼多人,可是他卻覺得她不像那種心狠手辣的殺手。
  
  這兩天來,她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昏昏沉睡,就是醒來時也是目光渙散,意識不清,□他仍有很多機會觀察她……
  
  不,她絕對不是兇手!因為她實在太纖弱,太年輕了,而且「看人看眼」,他在她眼裡只看到一種超乎她年齡的蒼涼和寂寞,絲毫沒有暴戾之氣。就是在她誤以為自己輕薄於她而怒發雙掌時,眼裡也只有羞憤而無殺氣。
  
  她身上的那種悲哀和無與倫比的美麗如同濃霧般一層層地裹住了他的心,使他有種衝動想要緊緊抱住她,呵護她,用他最真誠的心熨去她眉宇間的愁緒。
  
  這種突如其來的情感強烈地衝擊著他,在他二十三年的生命裡從來沒有一個女陔讓他產生過這樣難以自持的激情。
  
  就在他心潮起伏時,女孩的眼皮動了動,然後睫毛扇動,張開了眼。
  
  這次,她的眼睛不再像前幾次那樣茫然無神。
  
  「你醒了!」石天威高興地伸手想探摸她的額,試試是否還那麼冰冷。可手才伸出,她已經像受驚的兔子似的猛然躲開,不讓他碰到。
  
  石天威一愣,但隨即瞭然:兩天來,他日夜不眠不休地照顧她,早已熟悉她的身體,可卻忘了自己對她來說還是個陌生人。
  
  於是他輕笑地說:「別怕,我叫石天威,在山崖下發現了你……」
  
  「我知道你是誰!」對他溫柔的笑容,女孩毫不領情,用冰冷的口氣打斷了他的話,她決然的態度和她柔弱的外表毫不相配。
  
  石天威仍然掛著笑容說:「對喔,那天你喊過我的名字。不過……」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我們以前見過嗎?你何以認得我?」
  
  女孩沒說話,將視線從他英俊的臉上移開,落在自己穿著還算整齊的身上。
  
  石天威怕她又為自己脫她衣服的事生氣,趕緊道歉說:「那天真的很對不起,我脫去你的濕衣服只為了要救你,絕無輕薄之意……」
  
  石天威突然說不下去了,因為當他再次望進她的眼底時,竟像被催眠了一樣無法思考。
  
  儘管她躺在破廟的泥地上,頭髮凌亂,臉色憔悴,但她渾身仍透著一股雍容端莊的冷傲氣質,石天威被她的這種氣質深深吸引了,他不知道世上還有什麼是比她此刻的神情更能打動他的。
  
  「你、你叫什麼名字?」良久,石天威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女孩不說話,只是看著他,目光平靜,臉色卻愈顯蒼白冷漠。
  
  石天威的心一沉,陰鬱地說:「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女孩無語,但眼睫微顫,目光中透著一絲疑惑。
  
  「你還在因為我的無意冒犯生氣嗎?」石天威再問。
  
  女孩的目光重歸平靜。她將視線轉向只剩半截門扉的廟門,隨後閉上了眼睛,彷彿不想再看到他似的。
  
  石天威不在意她的疏離和冷漠,朗聲笑著說:「好吧,我知道你生氣,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你的命可是我救的喔!所以我要你好好愛惜生命,我也會照顧你,總有一天,你會原諒我的。」
  
  然後他轉頭在火堆裡再添了幾塊柴火,沒有看到在聽了他這番話後,女孩臉上混合著震驚與忿恨的複雜表情。
  
  看著火堆燃燒的更旺,石天威回頭對她說:「你的傷很重,不要輕易走動。我去採點山果子給你吃,很快就回來。」
  
  目送著石天威寬闊修長的背影走出廟門,女孩無波的心湖驀然間興起一股異樣的情緒,她輕咬著下唇。
  
  陽光穿過濃霧,將山林照得暖暖的。
  
  當石天威捧著滿懷的山果子興沖沖地回到破廟時,卻見火堆旁的松針地上已經沒有了女孩的蹤影。
  
  「姑娘!姑娘!」鮮美的果子滾落地上,石天威著急地在破廟內外找了一圈,確定女孩已然離去後,只得熄滅火堆,帶著一顆焦慮不安的心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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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4 01:52: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曾經是白牆黛瓦、雕廊飛簷的瓏玉園,如今只剩下大火肆虐後的斷壁殘垣和枯樹焦土,整座莊園中只有後院的平房還算完整。
  
  與主屋相反的,是斷壁殘垣後面的花園,那裡依然鮮花盛開,樹木扶疏。
  
  這全得歸功於薛府又聾又啞、年老體弱的花匠啞伯,是他在那個悲慘的夜晚奮力救下了這座美麗的花園。
  
  只不過,今天的這座花園,儘管依舊芳香滿園,卻再也沒有往日的生機。
  
  在花園的深處,整齊地修葺著幾座墳墓,每座墳前都立了大青石墓碑,並用鮮花環繞。
  
  此刻,一位姑娘正跪坐在兩座最大的、緊挨在一起的墓碑前黯然垂淚。穿葉而過的夕陽無法映紅她潔白無瑕的臉龐,散發著炎炎暑氣的青草地難以溫暖她冰冷的軀體。
  
  女孩身後不遠處的草地上,坐著薛家忠心耿耿的花匠啞伯。他雖耳聾口啞,身體殘廢,可他的心、他的眼清澈透亮。他知道主人一家遇難的原因,卻無力保護他們,為此他痛苦萬分,現在他只希望能看護好他形單影隻的小主人。
  
  是的,女孩正是那個人人都以為死於災難中的薛家二小姐惠心。而躺在那座刻寫著「薛惠心之墓「墳塚內的人,則是薛府機靈可愛的丫鬟喜兒。
  
  身負重傷而又黯然神傷的薛惠心撫摸著冰冷的墓碑,心裡的痛苦因與石天威的不期而遇而更加深重。
  
  三年了,她從未想過會以這種方式與他重逢。
  
  跟自己說她恨他,永遠不想再見他,可是,當她一個人落寞地離開破廟,走進陰暗的山林時,她的心碎了……她近乎絕望地承認三年來,她其實從來就沒有真正恨過他。儘管他毫無理由地遺棄了她,將她的尊嚴跺在腳下踐踏,將她的靈魂置於煉獄中炙烤,嚴重地傷害她、傷害她的家人,可是她仍然無法真正地恨他……
  
  她為自己的無用感到傷心無助,想到他開朗的笑臉、想到曾經許下諾言要娶她的他竟是那樣冷酷無情的男人……再看著摯愛的親人們轉眼間已與自己天人永隔,她不由椎心泣血。起初淚水只凝聚在眼眶裡,然後慢慢流下雙頰,最後她崩潰地哭倒在爹娘的墓碑上,直至嘴裡湧出的一口口鮮血將墓碑染紅。
  
  「嗚——嗚——」不能言語的啞伯撲過來,流著淚扶起昏迷的薛惠心,想把她抱進屋內。可是力不從心,他只能撩起衣襟為小姐擦著臉上的血,嘴裡不停地發出令人聞之落淚的沙啞而淒厲的單音。
  
  一道身影飄然落地,投影在他們身上。
  
  啞伯抬頭,看到來人,便「呀呀」地叫著,老淚縱橫。
  
  「阿彌陀佛!」賢靜師太低禱一聲,拂塵一揚抱起薛惠心進了小屋。
  
  * * *
  
  儘管心中滿是對那個神秘女孩的牽掛,□石天威還是將精力放在查案上。
  
  經過這件事,他更加確定這幾件案子之間必定有關聯,於是他回到城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趙鐸潤。
  
  來到「源永齋」,他意外地發現有不少捕快正在盤查附近的店舖及過往行人。上前一打聽才知原來在昨日深夜又有人前來行刺趙鐸潤,幸好趙鐸潤私下雇了幾名保鑣暗中保護,除了受了點輕傷外,並無大礙。
  
  對此石天威深感震驚,昨天一整夜,那女孩都在他的眼皮底下昏睡,不可能來行刺趙鐸潤。那麼行兇者另有其人?或者是同夥?如果是前者,那麼他真的是鬆了口氣,但如果是後者,情況就複雜了。
  
  石天威要求與趙老闆私下談談,儘管奉命不得讓人接近趙老闆,但捕快們懼於他是秦大人親聘的客人及青鶴山莊少莊主的身份,便不敢阻攔。
  
  這次和趙鐸潤的談話很順利,因為他已經被昨夜的刺殺嚇破了膽,所以不再像以前那樣迴避問題。
  
  當石天威問他為什麼確信有人要殺他時,他立刻緊張地說:「因為只剩我還活著,他一定會殺我的!『
  
  「只有你活著?什麼意思?『
  
  趙老闆驚懼地四下看看,彷彿怕有人從背後偷襲似的,富態的臉上全是恐懼和不安。
  
  石天威安撫他道:「不要怕,要想保命,就得趕快將一切告訴我們,早日抓住兇犯,你才能真正安全。」
  
  「少莊主說的是。」趙鐸潤點頭,低聲說:「一個多月前,『萬寶行』林老闆新購得一件漢代寶物『博山爐』,來找我代為鑒定。我對青銅器不甚瞭解,便請來王老爺,□王老爺也拿不準,說還是薛老爺功力深厚,學識淵博。故而我們一同去『瓏玉園』求教。不料薛老爺一看到林老闆的東西即說那是贗品。」
  
  趙鐸潤看看石天威,解釋道:「少莊主也許不知,相傳『博山爐』是修道求仙的神器,練功時以此寶爐焚香可使功力倍增。因此林老闆一聽寶物是贗品,當時就急了,與薛老爺爭論起來,薛老爺才說出真品早已在薛家寶庫放了一百多年。我們聞言無不驚訝,林老闆更是渴望一見寶物真貌。
  
  薛老爺為人豪爽,況且經不起我們的一再相激,便邀我們同去密室觀賞。入室後,他從錦盒內取出一青銅香爐讓大家看。哎,這一比就看出來了,林老闆的那個光彩奪目,但做工粗糙,畫也不對稱;可薛老爺的則正如古書記載,精美的爐蓋上雕鏤著山巒,山上還有人物、動物等圖案,千年古銅泛著淡淡紅光,果真是真品。
  
  我們個個都對薛老爺能擁有此寶物羨慕不已,也很榮幸能一睹寶物真跡……可
  
  沒想到才幾天,薛老爺全家遭難,密室被毀、寶物失竊。「趙鐸潤歎了一口氣。
  
  石天威對此新發現深感振奮,但仍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趙鐸潤的表情,看出他是真的害怕和難過。「那天在場的有哪些人?」
  
  「只有我、林彥忠,王大東和薛老爺四個。如今,他們都已不在了……」
  
  「你們後來有對外人提起過香爐的事嗎?」
  
  「沒有!因為我們答應薛老爺不對外張揚的。啊——」說到這,趙鐸潤的臉色突然一變,小眼睛也瞪得大大的。
  
  「怎麼?想到什麼了嗎?」
  
  「哦,離開薛老爺家後,因太過於興奮,我們三人又到茶館坐了坐。其間,林老闆興頭上又提起了薛家的『博山爐』,畢竟他對青銅器情有獨鍾,後來王老爺攔住他,怕隔牆有耳。」
  
  石天威立刻問道:「那時有誰在附近?」
  
  「噢,人可多了,又吵又鬧,還有唱小曲的,我也沒注意有誰。」
  
  石天威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說:「只怕真的是『隔牆有耳』了。」
  
  隨即他換了個話題問道:「你有看見刺客的臉嗎?」
  
  趙鐸潤點頭。「看到了,很凶悍,滿頭亂髮,高大壯實。哦,差點忘了——」
  
  他連忙從櫃子下方取出一把形狀怪異但鋒利無比的匕首,遞給石天威說:「這就是他用來殺我的飛刀。」
  
  石天威接過來一看,感覺很眼熟,略一回想,即想起這把刀與插在林彥忠背上導致他死亡的那柄小刀一模一樣。
  
  看著那把匕首,石天威的腦子飛速的運作著:由此看來作案者就不是那個神秘女孩,而是另有其人,此人確實有殺人滅口之嫌。
  
  此人該是破案關鍵,抓住他刻不容緩。
  
  於是石天威低聲對趙鐸潤交代了一些事,趙鐸潤連連點頭允諾。
  
  離開時,石天威帶走了那把凶器,準備去見秦大人。
  
  * * *
  
  到了府衙,巡捕房的鐵捕頭和那兩個「武林高手」也都在座。
  
  被稱為「百殘上人」的西域大漢一看到他就大聲吆喝道:「喂,石少莊主,大傢伙一起替秦大人做事,你怎麼可以撇開我們,自己去追兇手呢?」
  
  「百殘,不得無禮!」手上裹著紗布,身披紅色袈裟的百忌法師低聲喝阻他。
  
  初來時,石天威從秦大人的介紹中得知,這兩人是師兄弟,來自關外。看著百忌,想到神秘女孩所中的「寒冰掌」就是拜他所賜,心裡便很不痛快。
  
  石天威不睬他們,對秦大人打了招呼後逕自坐下。
  
  急於破案的秦大人看出石天威不屑與那兩人為伍,也知道破案不能靠那兩個蠻人。他見到石天威來後,對三個案子的每一細節都不放過,並親自尋訪證人、核查證據,短短幾日已有了詳細的計畫,這委實讓秦重鬆了口氣。此刻見他風塵僕僕,不由關切地問:「石少莊主,聽說你去追拿兇手,結果如何?」
  
  石天威聳聳肩。「那人跑得極快,尋了兩天也毫無結果。」
  
  「他昨夜又到『源永齋』行刺!幸虧我們跟鐵捕頭早巳埋伏在院子對面的酒店裡,趙老闆才躲過了此劫。」百殘輕蔑地說,語氣裡大有指責石天威的意思。
  
  對他的話,石天威毫不在意,倒是鐵捕頭皺著眉頭道:「上人此話不真。昨夜若非兩位酒喝得太多,合眾人之力,那刺客根本就跑不了。趙老闆也不會受傷,那個保鑣也不會死。」
  
  百殘不悅地說:「我師兄可沒有喝酒!」
  
  鐵捕頭看了眼百忌法師,說:「沒錯,法師是沒有喝酒,可忙著喚醒你,也沒能及時隨我等攔截刺客。」然後他站起身對秦重說:「大人,這就是屬下今日召集各位前來的意思。望大人明令諸位,今後辦案時,無論是誰都不得飲酒,以免重蹈覆轍。違者,當依懈怠瀆職罪論處。」
  
  對鐵捕頭這番不卑不亢、剛正不阿的態度,石天威打心眼裡佩服。
  
  秦大人卻說:「鐵捕頭所說原是實理,但對本府特聘的各位好漢並不適宜,我看……」
  
  石天威起身打斷他的話道:「秦大人,在下也認為鐵捕頭所言極是。今日我等既然被大人禮聘於此,那我等自當遵守主人的律令,不該有例外。」
  
  他這一席話,說得鐵捕頭連連點頭。
  
  百殘立即跳起來,忿忿不平地說:「哼,你們都別說了,不就是幾碗酒嗎?查案時老子不喝就是了!」
  
  鐵捕頭見目的達到,也不想再多說,便借口還有公務在身,告辭而去,大家也隨即散了。
  
  石天威並沒住在州牧安置的官驛館,而是住在青鶴莊位於京口的分號。
  
  次日,他決定到蘇州拜訪薛家大小姐——如今蘇州城有名的「翠林玉坊」的大少奶奶薛惠芳。
  
  由趙鐸潤提供的線索看,他早先對這幾件血案彼此有關聯的判斷是正確的。薛家血案是所有案件的前因,要抓凶破案就須先查清薛家還有什麼活著的親人,看是否有人為了復仇而犯下了後來的血案。
  
  來到京口後,他幾度走訪薛家的左鄰右舍,瞭解近年來與薛家有關的人與事。
  
  大家都說薛家老爺一向為人慷慨,灑脫不拘,家裡常有文人雅士來往,但除了蘇州方家外,從未見過和聽過有其他親戚走動。還說薛家只有兩位小姐,三年前大小姐出嫁後,倒也常由夫婿陪伴回家。被夫家退親的二小姐則一直陪伴母親深居簡出,直到被人殺害都沒離開過「瓏玉園」。
  
  「深居簡出?一直沒離開過瓏玉園?」石天威在心裡冷笑:這可不像那位不安份的二小姐吶!
  
  到了蘇州方家,石天威說明來意後,薛惠芳以懷有身孕不便見客為由,拒絕見他,而由她夫婿方皓冷淡的態度和言談中不難看出,他們均未原諒他當初悔婚並拋棄她妹妹的行為。
  
  他們怎能光指責我,當初為何不好好管教那個女孩呢?石天威鬱悶地想著,心情複雜地離開了蘇州。
  
  京口地處丘陵地帶,駐足北固山眺望這盡得山水之勝,鍾靈毓秀的城鎮,石天威再次感到心痛。
  
  三年了,自從當時堅決退婚後,他就再也沒來過這裡,就連分號的事也一併交由管事全權處理。
  
  他逃避此地實在是情非得已,他怕故地重遊勾起對往事的回憶,怕看見或聽見有關她的一切。
  
  直到一個多月前驚聞薛家滿門遇害,他才隨同悲傷的父母再次來到這個曾令他快樂又痛苦的地方,親手安葬了曾經如同爹娘般關心他的薛家伯父母和幾乎成為他妻子的薛家二小姐,以及其他遇害家僕。
  
  在父母愧疚傷心的眼淚中,他知道是自己使兩家數十載的交情毀於一旦。從三年前他不說明理由而堅決要求退婚起,石薛兩家就因石家的愧疚和薛家的憤怒而斷了聯繫。是他讓爹爹背負了不忠不義的罵名,令爹娘一直自責甚苛,而他在心裡對父母懷有一種深深的歉意,但他從不後悔當初自己的決定。
  
  說實話,對薛家的兩個女兒,他也只剩小時候的模糊印象了。自從惠心隨她師傅走後,石天威也被嚴格「管」了起來,每天習文練武,學管理山莊的各類本事。就是逢年過節到京口拜望薛家時,也見不著她們兩姊妹。他只記得惠芳是個漂亮安靜、十分拘謹的女孩,不像她活潑好動、總是咧著嘴兒,露出那顆小虎牙跟在他身後纏著他學劍的頑皮妹妹。
  
  那真是個調皮好動的丫頭!
  
  想起淡忘多年的往事,石天威下意識地摸摸額上的疤痕,眼前出現了那個總是一身紅褲綠襖、頭髮凌亂、小臉髒污的女孩,彷彿又聽到了那一聲聲「天威哥哥」的呼喚,他的心竟因此而充滿了柔情。
  
  「唉,她如果一直保持那樣該多好啊?」他喃喃自語著,心情更加鬱悶。
  
  他氣惱地拍著自己的額頭,罵道:「見鬼,別再想她!」
  
  可是越想阻止自己想她,那亂如飛絮的頭髮、潔白的小虎牙、明亮的眼睛和花臉蛋就愈加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天威哥哥」的甜蜜呼喚不絕於耳……
  
  「不!不要再想她,不要!她已經死了!所有的恩怨都埋進了那抔泥土裡!」他憤怒地拍打著石欄,大聲地狂吼。
  
  不久,老天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石天威轉身往城裡走去,見到路邊有座賣涼茶的竹棚,便走進去避雨。看著這如絲細雨,不由想到也許就是京口這綿綿不絕的雨使他變得如此多愁善感。
  
  突然,在飄灑的雨幕中,他看到遠處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從「源永齋」的後門閃出,冒著雨離去。
  
  是她!他驚喜地看著那熟悉的背影,儘管隔著迷濛的雨幕,穿著一身白色衣裙的她頭戴同色連紗斗笠,將整張臉都遮蓋在白紗後,但他依然認得出那就是她!
  
  他衝出竹棚,不顧旁人詫異的目光,追著白影而去。
  
  可是登上石橋,他卻失去了目標,小河兩岸人影寥寥,只有他茫然失措地站立在橋頭,不在意雨水淋濕他的衣衫。
  
  他轉頭跑回「源永齋」,一把抓住正在後堂整理貨物的趙鐸潤,問道:「剛才是不是有個穿白衣的姑娘來過?」
  
  趙鐸潤一愣。「什麼白衣姑娘?我沒看見。」
  
  「胡說,我明明看見她從你的後門離開的!」
  
  趙鐸潤眼珠子一轉,道:「石少莊主,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們這裡店舖相接,她說不定是去了隔壁布莊,你何不到那去問問看?」
  
  石天威相信自己沒看錯,但知道趙鐸潤是不會說實話的,也就不再逼他。
  
  他放開緊抓著趙鐸潤衣袖的手。「也許是我看錯了。」
  
  趙鐸潤臉上不禁露出鬆了口氣的神色,這讓石天威更加確定他一定有事隱瞞,不過目前他並不想打草驚蛇。
  
  他撫平趙鐸潤的衣袖,說:「趙老闆,有任何線索的話你不會瞞著我吧?」
  
  「不會、當然不會!」趙鐸潤眨巴著小眼睛說。
  
  「那就好,否則我就很難保護你了。」石天威暗示他。
  
  「我明白。」趙鐸潤將一隻青玉花瓶放好後,擦著汗水說。
  
  石天威離開了「源永齋」,但那白色身影卻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他們是什麼關係?為何趙鐸潤要說假話?」石天威百思不得其解。
  
  雨漸漸地停了,周圍的青山綠水顯得特別明淨秀麗,石天威緩緩地沿著石板鋪成的小道漫步,邊思考著該如何將這謎團解開。
  
  路上行人很少,河裡的船大多停泊在石橋邊、河灣內,而剛被雨水沖刷過的青石路面上十分潔淨光滑。
  
  這裡真是個清靜優雅的好地方,山水環繞,佛燈塔影,沒有揚州那種奢侈浮華和喧騰俗氣,處處顯出自然的美。夜裡,星光月影,竹林清香,一片靜謐幽雅。
  
  若能在此地終老,倒是人生一大幸事。
  
  石天威感慨著走入一條狹窄的小巷,突然他停住腳步,皺起了眉頭。
  
  眼前濕漉漉的石板路面上醒目地出現了幾個醜陋的黃泥巴腳印。
  
  本來在街上發現泥腳印是不值得驚奇的,但在這長長的青石小巷牆腳出現這麼醒目的泥腳印,卻顯得十分突兀,而從腳印上看是兩個人,他們是誰?
  
  石天威躍上牆頭,看到一串泥腳印順屋脊而下,直達屋子另一端的林地。再看巷子對面的屋脊也有一串泥腳印。
  
  很顯然,有人從林子裡出來,翻過這個屋頂到對面的屋子去。
  
  誰會用這種方式「跨屋走巷」呢?這肯定不是尋常百姓出入門戶的方式。
  
  石天威站在屋頂上環顧這四通八達的巷道,特別留意對面,很快發現那是一幢青瓦紅磚的大宅子,不由心頭一震:「林彥忠的家!」
  
  於是他沿著腳印一路尋去,跳進了林家大院。很快,腳印在被官府封條封住的林彥忠臥房門前消失了。
  
  林彥忠的臥室位於林宅後院,在被官府搜查過後便查封了,他的家人都栘到前院居住,現在的後院幾乎無人進出,偶爾會有捕快來查看一番。
  
  石天威看看門上完好的封條,再看到門邊的窗戶露出了一道縫隙,便知道那兩人一定是翻窗進去了。
  
  於是他輕輕地推開窗戶無聲地跳了進去。因曾到這裡勘察過,所以石天威對屋內的佈置並不陌生。
  
  一陣刻意壓低的說話聲從裡面傳來,他悄悄地走過去,說話聲變得清晰。
  
  「他奶奶的,啥狗屁都沒有!」一聲粗野的咒罵讓石天威急速掩身在臥室的門簾後。
  
  「你小聲點!」一個混濁的聲音警告他。
  
  「砰!」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後,混濁的聲音再次響起。「百殘,你非要將人引來才行嗎?」這次的聲音裡有幾分威嚴。
  
  「怎麼會是這兩個蠻子?!」石天威聽出了那兩人的聲音,不由心頭一凜,悄然從布簾後探出頭去,想看看他們在幹什麼。
  
  可他萬萬沒想到,當他小心地探出頭時,對面的門簾後也探出了一張俏臉。當即兩人大眼瞪小眼——
  
  「你?!」
  
  「你?!」
  
  已經除去面紗的她顯然和他一樣被嚇了一跳,一時兩人都張大嘴無聲地驚問對方。
  
  石天威反應快,立即示意她噤聲。這次她沒有反對。於是他們安靜地站在陰影裡看著臥室內那兩個正在東翻西找的胡人。
  
  石天威很確定他們在找的正是「博山爐」,那麼他們就是兇手嗎?
  
  「師兄,你確定寶物真的被這死鬼竊去了?」百殘問。
  
  「確定,他是識貨的人。只有他隨我們到了薛家,也是他將那個假貨給我的,不是他還會有誰?」百忌法師惡狠狠地說。
  
  百殘悶悶地說:「那假貨也就保他多活了半個月,卻害我們來回折騰!」
  
  「嘩——」床上的被褥、香帕、扇子、鼻煙壺等物品全部被他們拉到地上。
  
  耐不住性子的百殘又開口了:「這死鬼會把它藏到哪裡呢?他這屋、那賤貨的屋,我們可都翻了個底朝天了,怎就找不到呢?」
  
  百忌盯著他低聲警告道:「別說話,快找!教主已經完蛋,我們得趕快找到東西,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突然,他感到床板有蹊蹺,立刻低聲喊道:「快助我抬起這個——」
  
  一陣「嘰嘰嘎嘎」聲,床板被抬下了床架。
  
  「他娘的,這床板竟是夾層的。」百殘說著掀開了板蓋,驚道:「師兄,這死鬼果真在裡面藏了不少東西!『
  
  「可惜沒有我們要找的東西。」百忌法師遺憾地說,看到他伸手想取裡面的東西時,馬上提醒他:「小心機關。」
  
  可是百殘貪婪的手已經伸進去了。
  
  只聽「啪!」一聲響,一把似鐮刀樣的利器扣住了他的手腕,他立刻發出殺豬似地慘叫。
  
  百忌連忙點了他的昏睡穴,慘叫聲戛然而止。
  
  門簾後的薛惠心悚然一驚,不由深吸了口氣。
  
  百忌法師四下看了看,然後一把拉住百殘的胳膊,硬生生將他的手從刀口中拽出,迅速扯過一塊方巾纏住他血流不止的傷口,馱起他就往窗口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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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4 01:53: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見百忌想逃,站在簾幕後的薛惠心和石天威怎會放過?當下一齊跳出來,擋住了百忌的路。
  
  石天威怒目向他:「百忌法師?沒想到你們竟是犯案的同夥!」
  
  百忌法師不搭腔,也未將身上的百殘放下,只是單臂一劃就往他們倆襲來。
  
  薛惠心看出他無意真打,只是想偷空開溜。於是,以一招蓮花劍法迎上他。
  
  「小心他的『寒冰掌』!」石天威提醒著也立即跟上,將真氣灌注在指尖,使出了青鶴劍法的招式。
  
  見他倆歲數相加也不及自己,料定他們功力也深不到哪裡去,故而一開始百忌並未將他們放在眼裡。
  
  不料薛惠心的純陰之氣與石天威的純陽之氣一拍即合,立刻形成一股巨大的氣流充塞在狹窄的空間,百忌法師當場感覺到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向自己壓來。
  
  於是他不敢怠慢,立即運功全身,並想解開師弟的穴道,合兩人之力以逃過此難。可是太遲了,只見他身形方動,那剛勁猛烈的氣流已經將馱在他肩上的百殘捲起,拋到三尺外的窗下,而他本人則當即心血翻湧,氣滯耳鳴。
  
  他慌忙收掌護住氣海穴,卻仍未能擋住心頭的劇痛,一股腥熱從心底湧出。
  
  「哇!『他大喝一聲,口中噴出大量的血,隨即萎靡不振地癱倒在地。
  
  而薛惠心和石天威也沒想到他們兩力相交,竟產生出如此駭人的力量。
  
  薛惠心掩藏住心中的訝異,走到百忌身前,連出數指點了他的幾處大穴,問他說:「你們可是西域玄天真人的傳人?」
  
  一聽她竟知道祖師爺的名諱,百忌強打精神一瞪眼,罵道:「憑你一個黃毛小丫頭也配提我祖師爺他老人家的尊名?」然後又因提氣牽動了內傷而捂著胸口呻吟。
  
  薛惠心不理會他的態度,知道他們是來自西域的番賊,她倒放心了。否則如果「寒冰掌」等邪門武功傳入了中原的話,天下蒼生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受苦。
  
  她看著百忌說:「你祖師爺一生作惡,有什麼了不起的?八大妖魔不也是我們中原豪俠的手下敗將嗎?」
  
  「你?!」百忌一怒,心頭又是一陣絞痛,立即住口不言。
  
  薛惠心不屑地撇撇嘴。「你什麼你?你老老實實的就不會有事。現在你得跟我走,將你們的所作所為都講出來,然後我再考慮要如何處置你!」
  
  說完就去拉他,說也奇怪,百忌那樣身材魁梧的大漢,居然被她輕輕一提就站起來了。
  
  「不行。」一直在旁有趣地看著她詢問百忌的石天威此刻不能由著她了。「他們是官府要犯,得交由官府問罪。」
  
  「哼,我又沒有請求你的准許。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同意羅!」薛惠心美目閃著寒光,譏諷地說:「他們可都是你的『同僚』呢!」
  
  「不!」石天威斷然搖頭道:「不是,我與他們不過是偶然相遇罷了,但他們卻真的是官府要犯,若想破案就得把他們交給官……」
  
  突然他臉色一變,輕聲道:「噓,別說了,有人來了。」
  
  果真,院子裡傳來了腳步聲,薛惠心立即閃身到床帳後。
  
  石天威無聲地笑了,他剛剛可是頭次看到她活潑的一面。但此刻他無暇多想,推開窗戶,就看到幾個守院的捕快正氣喘吁吁地跑來。
  
  他提起百忌和百殘扔出窗外,大聲地說:「將這兩人帶到衙門去,但是不要聲張,要小心看守!這是秦大人要的重要人犯,可別讓他們跑了!另外,把鐵捕頭請來,就說這裡有急事。」
  
  其實他與薛惠心一樣,寧願自己來審這兩個番賊,但畢竟他不是衙門裡的人,是不可以隨便登堂問案的。更何況今日他們私闖官府查封禁區,已是犯了唐朝律法可以問罪的,因此只能將人犯交出才能證明自己的闖入實為案情所需。
  
  捕快們立即將那兩個已經不能動彈的大漢五花大綁起來,吆喝著走了。
  
  石天威走回屋內,看到她正要探手翻弄那堆珍寶,急忙上前抓住她的手。「不要動,小心裡面有機關。」
  
  薛惠心甩開他的手繼續檢視著床板裡的珍寶和黃金。
  
  「天哪,官府不是已經搜查過這裡了嗎?」石天威驚歎地看著這琳琅滿目的寶物。「我們得趕快報告秦大人……哎,你不可以拿那裡面的東西。」
  
  當看到女孩將一座漆金硯台拿起來時,石天威大聲制止她。
  
  女孩也不說話,只是用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威脅似地瞪他一眼,將那座硯台翻過來,湊到他的鼻子前讓他看清楚底座上刻印著的「薛府收藏」等字樣。
  
  看著她嚴肅的神情,石天威忍不住揚起眉頭。「為何不說話?若非你已經跟我講過話,我還真懷疑你是不是個啞巴呢!」
  
  薛惠心沒理會他,繼續審視翻查那堆東西,最後又找到幾樣同樣印有「薛府收藏」的寶物,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方帕子將它們包裹起來,轉身就想走。
  
  石天威此時一把拉住她,若有所思地問:「你是誰?」
  
  薛惠心不發一語,臉色平靜地低頭看著他緊抓著自己的手,示意他放手。
  
  石天威不放,更緊地握著她的手腕說:「姑娘,好歹我也算是救過你的人,你總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無名!」薛惠心冷冷地回答。
  
  「無名?這是你的名字?」石天威啞然失笑道:「那好吧,請問『無名』小姐家住何處,貴庚幾何?」
  
  女孩卻臉色突變地揮動那只自由的手往他胸前劈來。
  
  石天威本能地鬆手往後跳開,以避開她的攻擊。
  
  女孩不攻反退,趁機往窗外躍去,等石天威追出窗外時,她早已越牆而去了。
  
  「唉,她到底叫什麼?家住何處?為何那麼神秘呢?」石天威無奈地搖搖頭,將窗戶推開,等待著鐵捕頭的到來。
  
  * * *
  
  今天抓住了這兩個人,石天威的心裡充滿了喜悅,因為從這兩人方纔的對話可以斷定,他們正是製造薛家慘案的主凶。兇案至此似乎已經明朗。但他仍得抓到欲行刺趙鐸潤的人。
  
  然而,石天威高興得太早了。
  
  就在他稍晚去見秦大人匯報案情,並想瞭解審訊結果時,一個捕快匆忙來報說有人劫獄,還打死了兩名獄卒,傷了數人,就連鐵捕頭也在追捕他們時受了傷。
  
  得知此訊,石天威急忙問道:「被劫者可是今天剛剛抓到的那兩人?」
  
  「正是。」捕快惶恐地回答:「他們一個被劫走,另一個被亂箭射死。」
  
  「可曾審訊?」
  
  「尚未……」
  
  石天威咬牙切齒地問:「劫獄者是誰?」
  
  「不、不知道,他、黑衣覆面……」在他嚴厲的目光下,捕快幾乎語不成調。
  
  石天威無法再聽下去,他匆匆往大牢跑去,恨自己為什麼要相信官府?連抓住的人犯都看不住,怎麼能依賴他們去破案呢?
  
  當在衙門牢獄裡看到早已斷氣的百殘時,他的憤怒更是到達了極限。
  
  他一拳砸在石桌上,石桌應聲迸裂。「我警告過你們,這兩人是要犯,不要聲張,要看好他們的!」
  
  「實在是來人武功高強,又有一身蠻力,所以弟兄們難以招架。」右手胳膊吊在胸前的鐵捕頭,挺身為弟兄們說話。
  
  石天威知道此時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剛剛找到的線索又斷了。
  
  他鬱悶地離開衙門,沿著青石板路一直走到長江邊,任由清涼的江風吹拂著自己煩躁的心。
  
  他得思考下一步要怎麼走。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線索斷了,他必須重頭來過!
  
  然而,官府的人中看不中用,他是無法依靠他們的。那麼,他唯一可以信賴的就只有她了。
  
  對,她是可以信賴的!他在心裡肯定地想:起碼在抓兇手、找證物上他們倆是志同道合、目標一致的。而且他們倆的武功路數十分相配,「青鶴劍『創始人年輕氣盛,故劍氣逼人,注重進攻:」蓮花劍「出自佛門高尼,一招一勢都顯出慈悲仁厚,少了殺氣,以防禦感化為主。他們雙劍聯合是攻防相配,剛好可以互補長短。而他們同時發功時功力倍增,那也是事實。所以她該是他最好的夥伴!
  
  可是,要到哪裡去找她呢?
  
  正在苦惱時,「說曹操,曹操到」一道白色身影飄然落下。
  
  她佇立在他的面前,身襯嫣紅晚霞,一襲白色衣裙、白色紗罩遮住了全身,令她看起來神秘莫測。
  
  看這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美麗身影,石天威心中的鬱悶一掃而空,興奮地確定:是的,她就是他可以信賴的夥伴!
  
  然而,他隨即收起了臉上的得色,因為儘管她整張臉都被白紗掩蓋,他仍可感覺到她勃發的怒氣。
  
  果然,她開口了,聲音不大但清晰冷冽:「你這個卑鄙小人!我信了你的話,你卻讓他們跑了!他們可是真正的兇手啊!」
  
  石天威走上前一步,急切地說:「是,我是不對,我沒有想到官府的人那麼無用。不過我們可以合作,一起再找到線索,一起抓兇手。」
  
  「合作?跟你合作?!」
  
  女孩似乎受了驚嚇似的,連退數步,被石天威一把拉住,笑著說:「喂,跟我合作這麼可怕嗎?你再退就退到江裡去了!」
  
  女孩一掌拂開他的手,冷然地說:「我不會跟你合作的!我會自己去查,這次只希望你不要再干擾我的行動!」說完就想走人。
  
  「姑娘,你可不像忘恩負義的小人吶……」石天威語氣輕鬆地說。
  
  女孩立即住腳,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當初姑娘貿然行事,差點送了命,是在下將姑娘藏身破廟中,陪伴兩日才救醒的,今日在下不過求姑娘施以援手,姑娘怎可拒絕呢?」
  
  聞言,薛惠心冷哼一聲,還擊道:「哼,當日若非你突然現身,我才不會遭那番賊暗算,也不會有後面的事情發生!你間接傷我於前,救我於後,今日求功,何功之有?
  
  反倒是今日,你竟未做審訊,未得口供就放走了我的仇人,對本姑娘來說,你當屬仇人之列,於我何恩之有?「
  
  她的怒氣和失望溢於言表,令石天威再次對她的身份起了疑心。
  
  他暫時不去解釋自己的對錯,轉而再次問她:「你究竟是何人?怎說百忌、百殘是你的仇人?你是薛家的親戚嗎?」
  
  同時他在腦海裡思索著平時從爹娘口中得悉的薛家親友,似乎沒有聽說過薛家有這麼一位武功高強,性格剛烈的美女啊?
  
  她心中一驚,知道自己過於激動,差點洩了底,於是她沒再說話,只是暗暗慶幸自己戴著面紗,否則這下可是會被他看出端倪來了。
  
  「你到底是誰?」石天威好像囈語般地低喃。接著恍然大悟似地大叫一聲:「哦,我知道你是誰了。」
  
  薛惠心聞言大驚,不由在面紗後張大了眼睛,神經緊繃地問:「我是誰?」
  
  石天威自得地說:「你一定是薛家二小姐的同門師姊妹。」
  
  「何以見得?」聽他這麼一說,薛惠心恢復了常態,淡然地問。
  
  「因為我很瞭解薛家沒有像你這樣的親戚,而你的武功很不錯,使得一手蓮花劍法,那是心兒的師傅賢靜師太獨創的劍法,此其一;其二,你關心薛家的案子,也熟悉薛家的收藏,對薛家似乎感情很深,所以你定是與她關係親密的師姊妹。」
  
  見女孩沒有反駁,石天威感到非常滿意。於是繼續說道:「看得出來,你同我一樣都希望早日抓到殺人兇手,替薛家伯父伯母和家僕們討回公道。我們可以說是志同道合,我倆都需要信得過的助手,你還需要官府方面的資訊,我們合作的話,剛好可以滿足對方的需要,早日破案。你說如何?」
  
  聽他說要為爹娘家僕們討回公道,獨獨沒有提到自己,薛惠心的心寒了。但她也明白他說的沒錯,她確實需要能幹而且信得過的幫手。
  
  案發時,她正巧離家去見師傅,回來後得知人們都以為她已死於災難,於是她將錯就錯,要唯一知道內幕的啞伯配合,繼續詐死好暗中調查此案。
  
  為了避免有人認出她,她通常只在晚間活動,白天以面紗掩飾。好在現下很多女子出門時都戴面紗,於是她的舉動並不引人注意,然而她仍常常感到不方便。
  
  若能與他合作倒也不壞,不管他對自己如何,他確實是個敢做敢為的男子漢,而且石家劍法威力無比,有他協助,也許可以早日抓到兇手和找回寶物。並有可能解開她心頭糾結了整整三年的疙瘩:挖出當年他悔婚的秘密。
  
  幾番考慮後她小心地問:「那麼說,你不再把我視為兇手?」
  
  「我從來就沒有當你是兇手。」
  
  「為什麼?」薛惠心納悶地問。「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
  
  石天威笑了,臉上洋溢著快樂的光彩。他坦白直率地說:「我找你是因為我喜歡你,想多接近你。我早就不懷疑你了,因為趙鐸潤遇刺那晚,你還昏睡在山上破廟裡呢!而且,你也不可能會殺人。」
  
  聽他坦承說喜歡她,薛惠心心裡充滿了震驚、苦澀還有絲絲甜蜜,而對他的信任,也有點感動,於是她答應道:「好吧,我與你合作。」
  
  石天威很高興看到她態度緩和,並接受了他的建議。拉著她的手讚美道:「我就知道你是個明理的姑娘。『
  
  薛惠心無言,看著他眼裡的溫柔和毫不掩飾的感情,她的心裡真是五味雜陳。
  
  石天威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在她的手腕上撫摸,她細膩的肌膚令他愛不釋手。
  
  「放開我!」薛惠心總算開口了,他的愛撫令她心口發熱,但也覺得尷尬。如果他知道自己就是他不要的那個女孩的話,他還會這麼對自己嗎?難道他對別的女孩也是這樣熱情嗎?想到這,她的心冷了。
  
  見她又恢復了冷漠的語氣,石天威感到心彷彿被刺了一下。「我們剛成為夥伴,你怎麼能那麼冷漠呢?」
  
  「合作只是暫時的,等案子破了,我們就各走各的路。」薛惠心的語氣冰冷。
  
  「唉!你真固執。」石天威長歎一聲,轉開話題說:「既然合作,我們就要情報共享,任何一方都不能瞞著對方單獨行動。同意嗎?」見薛惠心點頭,他又說:「還有,你若要找我,只需到『誠悅客棧』就可以,你知道那地方嗎?」
  
  薛惠心再次點頭,她如何能忘掉那個地方?兒時,她常常瞞著爹娘跑去找她的天威哥哥,有一段時間,她還以為他是住在那兒的呢!
  
  想到那時親人俱在,日子過得快樂無憂,而如今,人去情非……薛惠心不由低聲歎息,心裡充滿了深沉的哀傷。
  
  雖然沉浸在她同意做他「夥伴『的快樂裡,石天威也沒忽略她的那聲歎息。
  
  「來,我帶你去個地方。」說著,不管她願不願意,他拉著她逕自奔上江堤。
  
  站在長堤上,放眼眺望,大自然在他們眼前展開了一幅波瀾壯闊的水墨圖畫。萬里長江奔騰而下,滔滔江水洶湧澎湃。山河的壯麗,激盪著他們的情懷,習習江風吹拂著他們焦慮不安的心靈。
  
  面對浩渺大江,朗朗乾坤,誰還能囿於個人的恩怨是非?
  
  石天威回頭看著身邊的佳人,再次為她的超凡脫俗而驚艷。五彩霞光映照在江面,天光水色形成一道道絢麗的波光,將她籠罩在似影如幻,不斷起伏的光環裡,而她身上的白色衣裙在江風中飛揚,使她看起來飄逸而輕靈。
  
  石天威情難自禁地攬著她的肩膀,指著滾滾長江豪情萬丈地說:「看,惟山河之長存兮,寄蜉蝣於天地!與天地萬物相比,我們的生命就像蜉蝣一樣短暫,所以為何不放鬆自己享受生活,而要那麼不開心呢?」
  
  薛惠心側臉看著他,心裡如同眼前的江河般波濤洶湧。他的豪情、他的灑脫,他年輕富有朝氣的生命力,在在攪動著她被愛恨情仇困擾、折磨的心。
  
  他是如此的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可他又是那麼的絕情絕義!她不明白為何上天將所有美好的外表都給了他,卻又給了他一副狠心腸?
  
  她轉頭注視著腳下滾滾不盡,一瀉千里的江水,深感自己的渺小和無助。再舉目遠望,蒼穹下天水相連,眼前是一片蒼茫。她心裡完全沒有石天威那樣的豪情,口中不由喃喃念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偌小年紀,怎會如此消極……」聽到她的話,感覺到她的壓抑與消沉,石天威笑著一把將她臉上的白紗掀開。
  
  他的聲音卻在看到紗巾下那盈滿眼眶的淚水時斷了。他的手僵住,他臉上的笑容為震驚所取代。
  
  一切如同第一次在山坡上掀開她的頭巾見到她時一樣,她的憂鬱和悲傷似一把利劍將石天威的心刺穿。
  
  「你……」他舉手抹去她瞼上的淚水,低沉地問:「是誰讓你如此悲傷?告訴我,我會殺了他!」
  
  薛惠心沒有動,知道此刻掙扎是沒有用的。她依然望著天水相連的遠方,平靜地說:「是江風吹的。」
  
  石天威絕不相信那些晶瑩的眼淚是被江風吹出來的,但他無法開口,只是默默地看著她,看著那雙在第一次見面就讓他的心失落的眼睛,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被盈盈淚水所掩蓋,他看不清那裡面掩藏著的感情。
  
  看著她如此悲傷卻無力幫助她,知道她心裡有秘密卻又不知為何,這讓他深感沮喪和痛苦:要怎樣做,她才能信任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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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4 01:53: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午夜裡,「源永齋」後門的松樹林中閃出一條黑影。
  
  當黑影剛剛消失在院牆內,林中又竄出一條黑影跟著翻身進了院子。
  
  整個院子裡安靜無聲,沉浸在黑暗中,只有帳房亮著燈,趙鐸潤肥胖的身影投影在窗紙上,隨著燭火輕輕搖曳著。
  
  忽然,燭火猛烈地搖動,隨即窗戶上的人影多出了一條。接著「撲通「一聲,趙鐸潤翻倒在地。
  
  人影趨前,冷笑道:「哼,想窩裡反?你去死吧!」說著,他一腳踹向倒地不起的趙鐸潤,想把他翻過面來。
  
  不料躺在地上的肥胖身軀突然跳了起來,反手扣住刺客的喉嚨,一把拉下蒙面巾。看清刺客面貌後不由大罵道:「好小子,居然幹保鑣的殺起僱主來了?你這才真叫『窩裡反』呢!『
  
  刺客愣住了。「你、你——石、石少莊主?」
  
  「對,是我。」原來,在「源永齋」帳房內的趙鐸潤是由石天威裝扮的。
  
  「為了逮住你,可把我熱死了!」他忿忿地罵著,單手扯開裹在身上充「料」的厚棉衣,試圖將其脫下來。
  
  沒想到一把小刀泛著熒熒白光迎面飛來,石天威立即放開刺客往旁邊歪倒。刀子迅疾無比的插在正欲逃跑的刺客肩上,他一聲慘叫後便倒地無聲了。
  
  一道黑色巨影撲向石天威。
  
  面對黑影的攻擊,避無可避的石天威被脫到一半的棉衣牽絆著,顯得很笨拙。
  
  就在緊要關頭,又一道碩長的身影由房樑上掠下,揮劍迎上來者。
  
  只聽得一聲兵器交鳴,巨大的黑影已然捂著胳膊踉跆後退,他臉上的黑布成了碎片飄散在空中,而他長髮飛揚,滿臉鬍鬚的臉龐上並未有傷。
  
  那大漢驚恐萬分地摸摸臉,原本凶悍的眼裡佈滿了驚疑。
  
  「你是何人?」大漢蠻橫地問,但看見石天威已經脫去笨重的衣服向他們走過來時,等不及回話就急忙往門外逃竄,黑衣人立即尾隨而去。
  
  石天威先走到刺客身邊,看到他滿瞼烏黑已經斷了氣,立即對聞訊而來的趙鐸潤說:「小心!那把刀上有毒,快去報告鐵捕頭。」說完他也急忙追出了門。
  
  那黑衣大漢一直往城北郊的墳地跑。緊追其後穿一身夜行服的薛惠心此刻已將蒙面巾扯下,心想絕不能放過他。而石天威也從後面追了過來。
  
  三人就這樣在鬼火點點,充滿淒涼恐怖的墳場中追逐。
  
  當薛惠心與刺客之間的距離近到可以聽見他粗重的喘氣聲時,那人突然頓住腳步,回身將一個黑色物體朝她扔來。
  
  她閃身避過,只聽「轟隆!」一聲,那個東西炸了開來,發出巨大的濃煙。
  
  令人窒息的煙霧將薛惠心緊緊裹住,她急促地咳嗽、喘息,眼裡一陣刺痛。她不理睬那種痛苦的感受,繼續往前跑,想穿過煙霧,可是沒跑幾步就兩腿發軟,終於搖晃著倒下。
  
  稍後,石天威趕到她身邊,迅速抱起她虛軟的身體,奔離那煙霧瀰漫的地方。
  
  「你還好吧?」石天威急切地喊著,解開纏在她頸子上的頭巾,讓她盡可能呼吸到新鮮空氣。
  
  當看到那張娟秀的小臉上濃密的眼睫開始顫抖,接著緊閉的眼睛張開時,他鬆了口氣,親暱地拍拍她的臉說:「你可真嚇了我一跳!」
  
  薛惠心無法說話,她的喉嚨火燒似地難受,而她的身體依然虛弱不堪。
  
  當發現自己正躺在他的腿上,手被緊握在他的大掌裡時,她想坐起來,可是掙扎一番卻失敗了。
  
  「別急,我也不是頭一次抱你了!不知那傢伙扔的是什麼毒玩意兒?」
  
  「那番賊呢?」她沙啞地問。
  
  「趁著煙霧跑掉了。」石天威看到她目光一暗,安慰她道:「別擔心,我們總會抓到他的。」
  
  說著他抱起她往回走,彷彿她沒有重量似的。
  
  「放我下來。」
  
  「算了,你別逞強了,此刻你能走嗎?」石天威笑著抱緊了她。
  
  薛惠心自忖自己此刻確實無力,但她還是不想讓他抱著。
  
  就在她開口前,石天威阻止了她。「別說話,你現在的嗓子就像破鑼似的很難聽耶!」
  
  薛惠心不再說話,她默默地看著他充滿自信的神態,他身上彷彿有一種天生的快樂磁力,只要靠近他,那快樂就會強烈地影響到旁人。她實在想不通他為什麼總是那麼快樂,彷彿世上沒有任何事可以難住他似的。
  
  「你住在哪裡?」石天威低頭問她。看到她詫異的神情,立即又補充道:「我送你回去?還是你跟我走?」
  
  薛惠心猶豫了。「你在竹林口放我下來吧,我只需打坐片刻就可以了。」
  
  石天威不語,過竹林時也沒放下她,而是直接將她抱回了自己在客棧的房間。
  
  如果說薛惠心有什麼想法的話,她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安靜地由他抱著自己穿過客棧寂靜的廳堂,抱上樓梯,進了他那間舒適乾淨又不失華麗的房間。
  
  將她放在椅子上,石天威又問:「需要我幫你運氣嗎?」
  
  「不、不要。」薛惠心面紅耳赤地拒絕。
  
  石天威理解她的急促不安,爽朗地一笑,說:「今夜情況特殊,你療傷要緊,反正天也快亮了,等天亮了你再回去吧!」
  
  說完,他倒了一杯水遞到她手裡。「喝點水,你的嗓子會感覺舒服一點。」
  
  薛惠心默默地將滿杯水全喝了。坐在他的臥室裡,承受著他無微不至的關心,她的心裡百感交集。她多麼想告訴他,她就是心兒,就是那個三年前他不要的未婚妻,並問他為什麼要毀約拋棄她?
  
  可是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盤起腿來,閉上眼睛,默念心經。
  
  石天威也不再說話,安靜地坐在她的對面,細細地端詳著她。
  
  她有江南女子少見的修長身材,曼妙動人的身體曲線,秀氣的臉型,濃密的睫毛。她的美帶著淡淡的哀愁和淡淡的超然,就像江南的風景,寧靜淡雅卻又韻味無窮,有一種令人置身其間便渾然忘我的魅力。
  
  看著她寧靜安祥的神態,石天威心裡湧上了濃濃的柔情,他覺得自己和這位神秘的女孩有種自然的親密感。他渴望能多瞭解她一些,並讓她早日敞開心胸接納他,不再用那樣冰冷的目光看著他。
  
  哦,老天爺保佑我,讓我早日獲得她的信任吧!
  
  就在石天威心裡祈禱著能讓自己早日走進這個可愛的女孩心裡時,薛惠心開始收功吐氣,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一睜開眼就見到石天威癡癡地望著她,她不由一陣臉紅心跳,並迅速地別開臉。
  
  石天威並沒打算掩藏自己眼裡赤裸裸的感情,也沒有將投注在她臉上的深情目光收回。他的感情依然激烈地撞擊著他的心房,看到女孩羞紅的雙頰,他竟衝動地想一親芳澤。然而,他克制著自己,不想讓自己的魯莽嚇壞了佳人。
  
  他們一時都沒有說話,屋內飄蕩著一種既緊繃又曖昧的氣流。
  
  「唉,這下我們的線索又斷了!」薛惠心遺憾地歎息,打破了室內的沉默。經過調息,她的嗓子好多了。
  
  石天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想阻止自己正在成形的念頭,不由對她拙劣的方式悄然一笑,但還是順著她的話說:「線索還可以再找的,他們不是還沒有找到他們要的東西嗎?」
  
  「那倒是。」看到他眼神恢復了明朗和活潑,薛惠心鬆了口氣。
  
  她坐直身子說:「謝謝你,我要走了。」說完就站起身往門口走去,經過石天威身邊時卻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他歎息般地說:「姑娘,你要如何才能信任我?」
  
  薛惠心沒說話,她也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忘記他對自己的傷害,而她也對自己的手此刻被他緊緊握著感到不安。
  
  她一邊看著他,一邊使勁想掙脫他的手。
  
  石天威感覺到了她的掙扎,可他今天是無論如何不會輕易放過她的,他有太多的問題要問她。而她老是這麼冷冷地對待他,也讓他受不了。
  
  於是他將她的手腕緊緊扣住,將她拉近自己,對她說:「我們既然是夥伴,就不應該彼此隱瞞,你說對不對?」
  
  「僅就這個案子而言。」薛惠心補充道。
  
  「好,僅就這個案子而言。」石天威讓步。「我們要彼此坦誠,你同意嗎?」
  
  薛惠心看著他的眼睛,謹慎地點點頭。
  
  石天威笑了。「那你告訴我,你是如何認識趙鐸潤的?」
  
  薛惠心不說話,心裡卻在想,他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見她皺眉不語,石天威馬上提醒道:「不要跟我說你不認識他,第一次我們相遇時,是在他的院子裡,後來我又親眼見到你從他店裡的後門出來。」
  
  薛惠心明白了,於是怒目看著他,質問道:「你跟蹤我?」
  
  「不,我只是恰巧看見而已。」石天威無視她的怒火,嚴肅地說:「我要確定我的夥伴是可以信賴的。」
  
  薛惠心堅定地說:「你可以信任我。」
  
  的確,不管她對他是什麼看法,今生今世她都希望能得到他的信任。
  
  「那麼你告訴我,你與趙鐸潤之間有秘密嗎?」
  
  她美目一瞪。「我與趙老闆沒有秘密,我只是認識他,想從他那裡得到一點點線索而已。」
  
  看著她清澈如水的眼睛,見她肯對自己解釋,石天威的心情舒坦了,他微微一笑,得寸進尺地說:「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和你住在哪裡?」
  
  「不可以。」
  
  石天威也不再逼她,既然她認識趙鐸潤,那麼他從趙鐸潤那裡應該不難問出些東西來。於是他轉而問道:「那你會全力配合我查案嗎?」
  
  「我既然已答應與你合作,自然會。」她回答著,又試了幾次想掙脫出他的掌握,可都不成功,只好僵硬地任由他握著。
  
  聽了她的承諾,又覺察出掌中小手的妥協,石天威滿意地笑了,他看著這個倔強又美麗的女孩,由衷地說:「我還沒謝謝你今夜救了我,不然現在死掉的可能就是我而不是那個保鑣了。」
  
  薛惠心沒說話,隔了半天才冷冷地說:「以後我們誰也不欠誰的了。」
  
  石天威愣了一下,問道:「你是為了不欠我情才救我的嗎?」
  
  女孩不言,沉默的態度似乎確認了這點。
  
  「呃,那我寧願你不要救我。」石天威苦笑著說。
  
  此時,遠處傳來雞鳴聲,她看看窗外說:「天要亮了,我得走了。」
  
  看著天邊的一線曙光,石天威放開了手。
  
  薛惠心二話不說出了門,沿著外面的走廊朝下奔去,她的身手輕盈敏捷,轉眼間就消失在巷道間。
  
  石天威佇立在窗前看著她輕盈的身形,再看看自己剛才一直握著她的手,感慨地想:其實憑她的身手,自己根本就困不住她。
  
  那她為何不反抗?如果她真的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恨他、討厭他,那她為何每次面對自己的「冒犯」從未真的用武,反而寧願受制於他也不願意傷害他?
  
  看來這個神秘的女孩心裡所想的和外表表現出來的,並不完全一致。
  
  * * *
  
  清早,石天威來到「源永齋」。
  
  在帳房內一見到趙老闆,石天威就直接了當地問起那位「白衣女子」的情況,並先發制人地說:「別否認,她已經承認與你相識。」
  
  「僅知她是一個客人的女兒,並不太熱悉。」趙鐸潤答著,暗自慶幸天亮前二小姐已經來過,說石天威會來查問他,兩人也為此編好了說詞。否則任他是八面玲瓏、巧舌如簣的精明商人,也絕對難逃這位石少莊主的銳利法眼。
  
  「什麼客人?」石石天威不放鬆地間。
  
  「一位已過世多年的蘇北客人,他家人丁單薄,就遺下這個自小在普陀山練武的女兒……」趙老闆一臉同情狀地說。
  
  石天威仍沒有放棄,繼續問:「她找你幹什麼?」
  
  聽他的問題果然與二小姐預想的如出一轍,趙老闆心裡一喜,不由更佩服二小姐的聰慧。他唉聲歎氣道:「唉,這位吳姑娘與薛家二小姐是好姊妹,得知二小姐與家人遇害後便要替她報仇,尋找失竊寶物,唉,她也是個好心腸的姑娘啊!」
  
  「吳姑娘?原來她姓吳。」聽到趙老闆的解釋正如自己猜測的一樣,石天威放心了。又立即問道:「她住在何處?」
  
  趙老闆鬆了口氣道:「這……你知道的,江湖人以天地為家,人家姑娘不說,趙某也不好多問。」
  
  石天威雖感遺憾,但也覺得趙老闆說的合情合理,那個吳姑娘冷漠而且武功極高,是不可能隨便對人說那麼多的。
  
  可是接下來的兩天,他都沒有見到吳姑娘的蹤影,於是又來到「源永齋」。
  
  「你有她的消息嗎?」一見到趙老闆,石天威就開門見山地問,完全沒有了平時的瀟灑從容。
  
  「沒有,出什麼事了嗎?」趙鐸潤一驚,他確實兩天沒見到二小姐了,看到石少莊主焦慮的樣子,不由替她擔心。
  
  「沒什麼事,如果你看到她,千萬記得讓她到客棧找我,我有事找她。」說完便匆匆走了。
  
  兩個時辰後,依然身穿白衣白紗的薛惠心出現在正準備出門的石天威面前。
  
  「老天,你終於出現了!你跑到哪裡去了?是趙老闆告訴你我在找你的嗎?」石天威半是歡喜半是埋怨地拉住她的手,一連扔出了幾個問題。
  
  「我離開了,剛剛才回來。」薛惠心不著痕跡地抽出自己的手,迴避了有關趙老闆的問題。
  
  因見到她而滿心歡喜的石天威也不在意她的疏離和冷漠,仍然熱切地說:「我得到了一點線索,我們趕快去抓百忌吧!」
  
  「百忌法師?」薛惠心雙眉微蹙地問。
  
  「對,就是那個被人劫走的兇手啊!走吧,沒時間了,我路上再告訴你。」
  
  石天威說著拿起家傳寶劍,再次拉著她的手離開了客棧。
  
  * * *
  
  為了避人耳目,他們沒有經過鬧市,而是沿著山道出了城。
  
  在路上石天威告訴她:自那天劫獄事件發生後,他就暗中安排了青鶴莊的人四處搜索百忌和一個叫長毛的男子。
  
  「誰是長毛?」薛惠心奇怪地問。
  
  「這個說來話長。」石天威撇眼看看她,見她正專注地等著下文,她安靜的神態彷彿確定他會把一切都告訴她似的。
  
  唔,不錯,開始有點信任了!石天威心喜地想。
  
  「長毛是北方契丹大汗的人,三年前曾隨同契丹兵趁我堂兄天雷外出時攻打『射鷹堡』,還差點害死了我堂嫂和未出世的侄子。還好天雷及時趕回堡中,這才化解了危機。
  
  此後長毛逃脫了,天雷一直在追捕他,可每次都讓他逃掉。一個月前,我接到天雷從桂西傳來的信和一張長毛的畫像,說長毛再次從他手中逃掉前來江南尋寶,他因有要事一時無法脫身,要我幫忙找。
  
  接到信後,我就安排了人手開始調查,可一直找不到。那天在『源永齋』帳房裡,你挑開了那個刺客的頭巾,我才看到原來那個欲刺殺趙老闆的人就是長毛。「
  
  薛惠心點點頭,又納悶地問:「那百忌呢?你怎麼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石天威手指頭一彈,發出一聲脆響,得意地說:「天下事就是這麼巧——」
  
  見薛惠心好奇地眼睛發亮,石天威更加得意了。「我將長毛的畫像讓畫師照著畫了幾張,讓大家拿著尋人。不料其中一張被撕破了,只剩下半截臉,而拿到這張畫像的人剛巧在北固山遇到一個半邊臉長得很像畫裡的男子,於是一直跟著到那人的落腳處,卻聽到屋裡出來的男人大聲喊他『百忌』,我那手下才知道跟錯人了,只得回來找我要完整的畫像。可等他看到後竟氣得哇哇叫,說後來從屋裡出來的那個男人正是長毛。我趕忙問個詳細,然後就開始找你。」
  
  「我們現在就是去北固山?」薛惠心也被這個離奇的過程吸引了,想到可以將兇手一網打盡,不覺躍躍欲試。
  
  「對,希望他們還在那裡。」石天威說著加快了步伐。
  
  薛惠心也急忙跟上。
  
  * * *
  
  北固山在潤州三山中,以險峻著稱。
  
  石天威和薛惠心在青山連綿,古木幽深的山裡快步奔跑著。一路上,石天威更加見識了「吳姑娘」絕頂飄逸的輕功,無論登、踏、行、躍,她的每一個招式都無不顯現出輕盈曼妙。而薛惠心也深刻地感受到了石家功夫的內蘊,石天威的身形步伐輕而不浮,急而不亂,表現出沉穩紮實的功底。
  
  兩人就在彼此暗中觀察、較勁中到了目的地。
  
  一幢不起眼的小木屋矗立在懸崖邊,站在屋前遠可以觀長江,近可以賞林濤,日出月落盡在眼中,確實是個觀景的好地方。
  
  但對於想不驚動人而悄悄潛入的石天威和薛惠心來說,卻犯愁了:他們該怎麼上去呢?
  
  這木屋一側是懸崖峭壁,另外三面方圓二十丈內光禿禿的沒有半棵樹、一塊巨石、甚至一叢灌木,在這光天化日下還真難潛入。
  
  「怎麼辦?我們要不要等天黑了再上去?」不知何時,薛惠心悄悄地溜到了石天威身邊,這裡是順風處,聲音大了怕會驚動上面的人,於是她只能附耳低語。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靠近自己,芬芳的氣息撩撥著他。石天威心裡一陣悸動,也側臉對著她的耳朵悄聲說:「對啊,你這樣才像我的夥伴嘛!」
  
  薛惠心睜大美麗的眼睛,指責地盯著他。「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然後她挪開身子,準備溜到旁邊的草叢裡。
  
  石天威一把拉住她,舉手做出發誓的樣子,壓低嗓子說:「好好,不開玩笑,你別走,靠近一點,方便商量事情。」
  
  薛惠心想想也對,便沒再堅持,但她將他的手推開。
  
  石天威見她緊挨著自己身邊,心裡已經很滿足了,便不再計較。他湊在她耳邊說:「現在我們不知道他們到底有幾個人,所以先不要打草驚蛇,等到天黑了我們再行動。」
  
  薛惠心點頭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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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4 01:54: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時間過得好慢!天上的太陽似乎一動也不動地定在那裡,幸好他們是躲在樹林中,濃蔭遮蔽了炎炎烈日,山頂涼風習習,倒也不是很熱。
  
  那木屋安靜無聲,薛惠心愈來愈感到與石天威靠得那麼近有點不自在了,她想悄悄地往外栘過去,可是意念方動,石天威突然摟住她。
  
  「你幹什麼?」她急忙低聲喝止他,想掙脫他有力的擁抱。
  
  「噓!別動!你以為我有興趣在這麼潮濕又不舒服的地方佔你便宜嗎?」他的嘴幾乎是貼在她的耳朵上說的。與此同時,他往她身後彈出一指。
  
  「滋——」一聲輕響,薛惠心回頭一看,竟是一條二尺長的青蛇。
  
  「天哪,蛇!『薛惠心驚叫一聲,不顧一切地撲進石天威懷裡。
  
  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蛇!她也不懂為什麼她一看到那滑膩膩,冷冰冰的醜東西就渾身哆嗦,四肢無力……幸好普陀山上沒那麼多蛇。
  
  石天威對她主動的「投懷送抱」愣了一下,轉瞬明白了她這麼失態的原因竟是因為怕蛇,不由低聲笑道:「別怕,那條蛇已經死了。」
  
  「把它弄走!」薛惠心仍抓緊他的衣襟急切地說。
  
  石天威用一根樹枝將那條死蛇挑起,甩得遠遠的,然後拍拍她的肩。「好啦,沒有蛇了。」
  
  薛惠心慢慢地直起身子,怯怯地回頭看,見那條蛇果真不在了,於是偷偷吁了口氣。但又趕緊抬頭看看頭頂上的樹枝及周圍的地上,確定沒有蛇後,才真正地安下心來。
  
  石天威第一次看到她恐懼的樣子,不由有絲心疼,同時也覺得有點好笑,畢竟這個武功高強的女孩總是那麼大膽冷靜,誰會想到一條小小的蛇竟將她嚇出了小女兒模樣?與此同時,他腦海深處若隱若現地浮現了另一個同樣怕蛇的女孩,只不過那是個胖乎乎、髒兮兮的娃娃罷了。
  
  薛惠心看到他定定地看著自己,想到剛才自己失態地撲到他身上的狼狽樣,不由有點尷尬。
  
  就在這時,木屋前出現了人影,她趕緊拉拉石天威,用手指指木屋。
  
  石天威凝神一看,果然看見一個大漢走出了木屋,正往他們藏身的山坡走來。
  
  當那人走近時,他們定睛一看,那不是百忌嗎?難怪石天威的手下會將他錯認作長毛,他現在那身打扮確實有幾分像長毛。
  
  此時的他紅色袈裟換成了錦袍,光頭上戴了緞帽,又在臉上貼了假須,但他走路的姿勢無論怎麼改還是那個樣,石天威和薛惠心一眼就認出了他。
  
  石天威捏捏她的手,示意她跟上。他們悄悄地跟在百忌身後,想離木屋遠一點再動手捉他。
  
  但是百忌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走著走著,他突然轉身,對著山林大喊:「什麼人?出來!爺爺我可是看見你們了,有種的,你就出來!」
  
  他這麼大喊大叫著,林子裡的薛惠心疑惑地看著石天威,他搖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見林子裡寂靜無聲,他又將雙掌一劃,比出一個起勢,惡聲惡氣地吼道:「你要是不出來,爺爺我就請你出來!」語畢,即刻往林子裡推出一掌。
  
  「喀嚓!喀嚓!」幾棵樹斷裂倒了下來。而就在這斷裂聲中,一道剛勁威猛的氣流從林中竄出直逼他的雙掌。
  
  他嚇得急忙收掌,飄身後退。但仍感覺到雙掌熱辣辣的,不由大驚。
  
  就在他驚詫時,一雙俏男女出現在他眼前,當看清來人,他心裡不禁叫苦。
  
  他原只是因為心虛而詐喊「林中有人」,沒想到林中真的有人,還是他最怕的人!於是一見來者,他不由分說地轉頭就跑。
  
  空中兩道影子一晃,他們已經一前一後地堵住了他的路。站在他前面的石天威冷峻地看著他,語氣裡充滿了譏諷。「百忌,你還想往哪裡逃?」
  
  他見躲是躲不過了,只好硬著頭皮大聲罵道:「不知死活的娃娃,爺爺我是怕傷著你們,你們倒是急著要去陰間報到啊?那爺爺我就成全你們!」
  
  說完運氣兩掌,手掌立刻變得一雪白一赤紅。
  
  見他又想再施「寒冰掌」,石天威趕緊出聲提醒薛惠心。「吳姑娘,小心!」
  
  薛惠心沒說話,只是凝神佇立,身上的裙擺突然無風自鼓,形成了一個圓圈將她圍住,而她的雙手緩緩抬至胸口,打出了「道姑問路」的手勢。
  
  百忌一見狂妄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小小『菩提功』怎能與我的西域神功相比呢?」說著作勢揮掌。
  
  上次因為分心吃過他的虧,這次薛惠心可不會那麼客氣了。
  
  「吳姑娘,雙劍合一!破他的穴!」石天威見這蠻子極其狡詐,而他的寒冰掌確實有很大威脅,怕她吃虧,急忙飛身跳到她身邊,與她肩並著肩,要她與自己合力制伏這老賊。
  
  薛惠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即抽出劍與他配合。
  
  再次,當他們雙劍合一共同發力時,一道強大的勁風直襲百忌揚起的雙掌。他心中大駭,立即催氣欲抗,卻猛覺勞宮穴一陣劇痛,內力頓散,雙手失去了知覺,而他也被那股勁d!@風推得直往後跌。
  
  他定睛一看,自己的雙手已變得猩紅,知道苦練數十載的「寒冰掌」已然被這兩個乳臭未乾的娃娃廢了,不由怒火攻心,狂叫著使出渾身蠻力攻向對方。
  
  見他不要命地撲來,石天威與薛惠心自然是不敢輕敵,彼此呼應著化解了他的攻勢。在他們精妙無比的雙劍合擊之下,百忌終於無力再鬥,頹然倒在地上。
  
  看到他充滿怒氣的憤恨目光,薛惠心對他說:「佛法無邊,生為佛門弟子竟如此嗜殺成性,你今日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木屋裡還有誰?」石天威扯掉了他臉上的假鬍鬚,用他身上的腰帶將他牢牢地捆住後問。
  
  百忌撇過頭不回答。
  
  石天威想他們這裡打了半天,也沒見有人來幫忙,看來屋內也不會有什麼人。於是與薛惠心一道押著百忌往木屋走去。
  
  將百忌捆在屋後大樹上,石天威和薛惠心走進木屋。屋內果真空無一人,且陳設極為簡單,他們在屋內屋外搜了一遁也沒看見半個人影。
  
  於是石天威再問百忌:「長毛呢?怎麼就你一個人待在這裡?『
  
  百忌頭一仰,還是一句話不說,臉上掛著囂張得意的笑容。
  
  「長毛呢?他沒跟你在一起嗎?」石天威再問。可這廝居然閉上了眼睛。
  
  「喂,你少來這一套,本少爺就不信無法讓你開口。」石天威憤怒地說著就要動手,可百忌居然連眼皮動都沒動。
  
  「對付這種人有更好的辦法。」薛惠心走過來,搶在石天威之前揚手不知點了他的什麼穴,百忌突然「咯咯」笑著倒在地上踢著雙腳,嘴裡還一個勁地叫著「好癢!哦……哦,癢……哈哈哈……呃,癢啊!「
  
  他咧著大嘴又笑又喊,笑出了眼淚,臉上卻是痛苦的表情。
  
  「哦,求你,哈哈,放過我……我說,我、我說……呵呵……」不一會兒,百忌終於受不了地哀求著,這時他的威風和得意全都沒了。
  
  石天威示意薛惠心替他解穴。
  
  百忌的笑聲漸漸停止,但對那個看似嬌弱的女孩怕得要命,只要薛惠心一抬高手,他便瞪大眼睛,問什麼答什麼,再也不敢使歪點子。
  
  正如薛惠心想的,他和百殘是奉契丹可汗之命入關尋找「博山爐」的。因傳言此爐曾是諸葛亮的法器,遺留在當年擒孟獲的黔嶺一帶,於是他們先到了黔嶺,收買了諾蘇族敗類葛山,探得「博山爐」早在百多年前即被江南望族購得後,即離開黔嶺來到江南。
  
  偶然在茶樓裡獲知此寶下落,於是花重金買通了林彥忠。不料在夜襲薛府時驚動了薛老爺,遂殺人滅口,縱火滅跡,可是寶物竟被林彥忠用「掉包計」奪去,他們發現後又追回來,路上遇見從桂西逃來的長毛,便合作竊寶。
  
  見案子驚動了官府,他們於是趁秦大人尋求武林人士幫忙之際混入官府,想裡應外合找到寶物,再殺掉知情的人。不料在抓林彥忠時,長毛失手殺死了他;要除去趙鐸潤時,又屢遭破壞,他們師兄弟甚至被捉,百殘送了命。
  
  長毛劫獄救出他後,他們就藏身在這間木屋裡,直到昨天長毛下山繼續尋寶,他則準備回關外避風頭。
  
  確知殺害爹娘的兇手就在眼前時,薛惠心恨不能立刻殺死他報仇。可是被石天威阻擋住。「讓官府去辦他,你犯不著為了這樣的惡人觸犯國法。況且我們已經廢了他的武功,他今後再也不能作惡了。」
  
  * * *
  
  回到京口後,石天威與薛惠心親自將百忌押到衙門,又讓百忌將經過再對秦大人和鐵捕頭說了一遍,然後讓百忌簽字畫押。
  
  「殺害薛家的主犯終於落網,我們可以在薜伯父薛伯母墳頭上炷香,告慰兩位老人家了。」石天威牽著薛惠心的手走出府衙大門時感慨地說。
  
  儘管「博山爐」仍無下落,但抓到了兇手,薛惠心的心情總算好一些,又見他如此辛苦奔波,事成後首先想到的竟是自己的爹娘,心裡自然很感動,於是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慢慢走著。
  
  她看著他,不明白這麼好的男人,為何三年前能做出那麼殘忍的事?
  
  想起往事,她的心中又懸掛上千斤巨石,好心情消失了。
  
  今夜的天空乾淨得連一絲雲影都不見,月亮特別圓,特別白,好像一面凌空懸著的水晶鏡子。
  
  心情很好的石天威忘記了這陣子奔波的勞累,覺得與她在月色下這麼手牽手走著,就是走上一輩子他也願意!
  
  薛惠心卻越來越不領情,她不耐地甩著手說:「放開我!」
  
  「不放!」石天威有心要激怒她,他討厭她總對他冷若冰霜的態度,他真恨不得讓蛇——喔,當然不能是毒蛇,將她圍住,因為只有那樣她才會投入他的懷抱!他渴望看到她豐富多彩的表情,渴望聽到她怨嗔怒笑的話語,總之,他想逗她哭,逗她笑。記憶中,他從來沒有像這樣想逗弄過任何一個人。
  
  「那你別怨我!」薛惠心說著五指一曲就往他的曲池、外關穴點來。
  
  石天威看到自己真的惹惱了她,忙討饒說:「好好好,我放開你,不過你得答應聽我把話說完才能離開。」
  
  薛惠心停住手看著他。他真的是個非常吸引人的男人,挺拔俊逸,臉上總帶著笑容,時時向外散發出蓬勃朝氣,一如正午的陽光。哪怕在這清冷的午夜,他仍能讓人感到明亮和溫暖。難怪會有那麼多女子願意嫁給他,風聞近年來青鶴莊的門檻都快被媒婆們踩平了。
  
  看著他俊朗的笑顏,薛惠心回想起過去那些對他瘋狂思念和被他毀婚而痛苦掙扎的日子,一顆心彷彿墜入了無底的冰窖……
  
  看到她眼裡愈顯寒冷的目光,石天威溫柔的笑容消失了,他不明白這個女孩為什麼總是如此排斥他,而她冷冷的眼神和漠然的表情也越來越令他難以接受。
  
  「你為什麼那樣看著我?」他困惑不解地問。
  
  薛惠心低沉地說:「因為我恨你!」
  
  「為什麼?為什麼恨我?我是這麼喜歡你!」石天威愀然色變,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令她如此憎恨自己。
  
  「為什麼?」薛惠心冷冷一笑,身軀微微顫抖。「你是個會回答『為什麼』的人嗎?不、你不是,所以你這種人根本不配問『為什麼』!」
  
  看到她的情緒突然變得很激動,而且顯得十分脆弱,石天威雖不明就裡,但也明白自己不想見她不快樂,於是他不再盤問。他相信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不然,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怎麼會從第一次見面就恨自己呢?
  
  他看著月光下愈顯蒼白冰冷的她,突然靈光一閃:因為心兒!
  
  對,一定是因為心兒,她一定也以為是自己拋棄了心兒,於是替朋友打抱不平而遷怒自己。
  
  想到這層原因,石天威的心釋然了,他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你別生氣,我不問了可以嗎?」石天威放開她的手,溫柔地說:「我知道你對我有誤會,我保證以後不再問你原因,現在只請你誠實地對待我。」
  
  「什麼意思?」薛惠心防備地問。
  
  「既然我們是合作夥伴,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你住在什麼地方?不然像今天我急著要找你,卻不知道要到哪裡去找。」
  
  薛惠心對他依舊溫柔平和的態度感到不解,懷疑他到底是個天生無情的人,還是修養太好,對自己冷漠、惡劣的態度和言語居然一點也不生氣?
  
  對這種男人,還能怎麼辦?於是她本能地撇撇嘴,做了個鬼臉。
  
  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俏皮的模樣,石天威笑了,說:「你果真與心兒很親近,你有些神態還真的像她呢!」
  
  然而話一出口,石天威才發覺,與她認識後的短短日子裡自己常常想起心兒,並將她兩人做對比,其實她們兩個根本沒有共同點。
  
  不料,他話音才落,便見她蹙眉道:「你何不認為我就是心兒呢?」
  
  「你是心兒?」石天威愣住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突然大笑起來。
  
  「笑什麼?我是心兒有那麼可笑嗎?」她冷冷地說著,裝做若無其事地走上石橋。
  
  石天威馬上追上去,連聲說:「不、不,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你不可能是心兒。」
  
  「哦?」女孩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他。「你還記得心兒嗎?」
  
  石天威的笑容變得很僵硬。「只記得一點點,從她五歲起我就沒再見過她。」
  
  「那你憑什麼認為我不是心兒?」女孩停住腳步看著他。
  
  石天威隨著她停下腳步,望著她說:「你太漂亮,也太純潔,不可能是她。」
  
  「心兒不漂亮,不純潔嗎?」女孩語氣低沉,心中又增加了一處傷痕。
  
  「我……」石天威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心兒的事,最後還是決定不要,因為心兒畢竟已經死了,況且,他年少時也曾經真的喜歡過她,於是他簡短地回答道:「她沒有你美。」
  
  「那,心兒不是你的未婚妻嗎?」
  
  「前未婚妻。」石天威糾正道。
  
  「哦,對,你在婚禮前休了她。現在你又有了什麼楊姑娘、劉姑娘的,聽說有不少媒人上你家說媒,對吧?」薛惠心點點頭,似無意地問。
  
  石天威這下真的有點奇怪了,他停住腳步,拉著她問道:「吳姑娘,我的事情你好像知道得不少喔,你究竟是誰?」
  
  薛惠心有些遲疑,但要找出真相的決心令她不再躲避,她鎮定自若地說:「你不是已經知道了?」然後不容他反問地立刻又問:「你從來沒喜歡過心兒嗎?」
  
  「不知道。」石天威的心情突然變得很煩躁。
  
  「不知道?」薛惠心的眼裡佈滿陰霾。
  
  「不要再說她了!她不值得作為我們的話題。」石天威真的失去耐心了。
  
  面對他的不耐,薛惠心更想弄明白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她堅持地問:「為什麼不值得?」
  
  「你幹麼一定要問?『石天威的口氣變得粗暴,好好的一個晚上全被她毀了!
  
  薛惠心不語,謎底就要揭曉了,她的心竟忍不住地狂跳。
  
  而她審視的、怨憤的目光終於令石天威失去了控制。他狂怒道:「好吧,我告訴你,因為她是個人盡可夫的淫婦,是個貪婪虛榮的賤人!她不配做我石天威的妻子!所以我不要她!知道了嗎?現在,我的回答你滿意了吧?」
  
  說完,他狠狠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疾速奔下橋去。
  
  薛惠心整個人彷彿被冰凍了般僵立在橋頭,久久無法移動。石天威的話穿透了三年來的迷霧,令她第一次揭開了自己遭棄的秘密,她的世界只剩下冰冷和虛空。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瓏玉園的。走進花園,她對著淒涼的夜色迷惘地問:「我是『人盡可夫的淫婦』?!是『貪婪虛榮的賤人』?!我是嗎?我是嗎?」
  
  星月無語,濃雲遮蔽了它的銀輝;花兒無聲,黯然垂首掩藏起嬌艷的容顏。
  
  薛惠心悵然地望著寒星寥寥的蒼穹,風吹過,眼淚在她的臉上滾,似刀刃在她的心頭割!
  
  她跌坐在爹娘墳前,抱著墓碑大聲問:「爹,娘,你們可知道,三年來我們苦苦追尋的答案竟然就是這個——我是淫婦,是賤人?!」
  
  薛惠心作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已經有了不貞的罪名達三年之久!
  
  「老天爺不公,我薛惠心無過,何以遭此誣陷?!」沉沉暗夜裡,她痛苦怨憤的吶喊響徹寂靜的林苑,迴旋在茫茫無際的天空。
  
  就在她痛苦地仰天吶喊時,一個高大的身影正佇立在花園一角驚駭地望著她。
  
  方纔他失控地說出自己當年悔婚的原因後,憤然離去。這是他第一次對人說出他當年堅決退婚的真正原因,即使對爹娘,他也不曾透露過半個字,因為他覺得那是他的恥辱,是他石家的恥辱!他不想讓人們知道他居然與那樣一個放蕩的賤人訂親達十年之久。同時,在他的潛意識裡,他也不願意承認那個從一出生就在他生命裡扮演著重要角色的女孩是那樣的人。
  
  可是這個固執又冷漠的「吳姑娘」居然一再逼他,一再強迫他揭開心底的創傷將醜陋的疤痕顯露於世,令他憤怒得失去了方寸……
  
  當情緒稍稍冷靜後,他又覺得自己那樣對吳姑娘大吼大叫太過分了,畢竟她並無惡意,只是關心她的師姐妹而已。
  
  於是他轉身尋找被他嚇壞了的女孩,沒想到卻尋著她的足跡一路來到了「瓏玉園」的後花園,並意外地聽到了她對著墳頭的低語與吶喊。
  
  他震驚地停在原地無法挪動腳步。
  
  她是心兒!
  
  她怎麼會是心兒——那個有顆小虎牙,調皮好動、總是闖禍的女孩?!
  
  她怎麼能是心兒——那個恣意玩弄男人的淫蕩女人?!
  
  不!她是這麼純潔美麗,這麼靈秀脫俗,她怎麼會是那個骯髒的心兒?!
  
  然而她正抱著墓碑大聲地哭喊著爹娘,她果真是、是——心兒!
  
  這個打擊對他來說同樣重大。心兒的死而復生令他意外,而這個已經牽動了他全部柔情的神秘女孩居然是三年前被他拋棄的「前未婚妻」,這叫他情何以堪?
  
  月光下的她是那麼聖潔美麗,儘管她在哭泣,可是她仍然美得令人無法逼視。他無法想像如此純潔——看似純潔的女孩,居然是那個蕩婦淫娃,而他竟將她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貞潔閨女,小心謹慎地捧在手心裡呵護著、珍愛著?!
  
  啊,太荒唐可笑了!
  
  「你怎麼會是心兒?!不、你不是!心兒已經死了,她就葬在那裡,是我親手埋葬的,你不是心兒!」他一把抓住她顫抖的肩頭瘋狂地搖晃她,渴望她的否認。
  
  然而,他得到的回答摧毀了他的希望。
  
  「心兒沒死,我就是心兒!那墳裡躺著的是喜兒……」薛惠心木然地看著他,眼淚仍像斷線的珍珠般地往下掉。
  
  「你?!」他的雙眼模糊了,他的神志也模糊了,他狂吼一聲撲向她。「你怎麼可以那樣對我?!」
  
  他手下的肌膚是那麼柔嫩,柔嫩得似乎吹口氣都會破損;他雙手中的頸子是那麼纖細,纖細得彷彿一手就能折斷。他曾經那麼珍愛這份柔嫩和美麗,可是此刻,他只想掐斷那纖細的頸子,毀滅那罪惡的柔嫩和美麗。
  
  她沒有掙扎,沒有反抗,只有往日的冷漠,冷漠,還是冷漠……
  
  「婊子!騙子!你為什麼不去死?!」他狂吼著,用勁著,直到傾盆而降的雨水將他從瘋狂中喚醒。
  
  他仰望著天空,讓雨水灑進他的嘴裡、眼裡、心裡。
  
  天啊,剛剛不是滿天明月嗎?怎麼突然間彷彿世上的水全由天上潑下來了?
  
  他茫然地看著天,吞嚥著混合著苦澀淚水的雨水。
  
  被他壓制在地上的心兒不斷地咳著,喘著,潔白的衣裙早巳一片狼藉,一如她的名聲!
  
  她蒼白的臉上浸透著濕漉漉的悲哀,而她的眼睛居然還是那麼明亮美麗,哦,她不配得到這份美麗!
  
  隨著他的吶喊,一道閃電劈向長空,連接了天地,世界籠罩在那白晃晃的強光裡,黑暗中的一切都被照射得透亮。
  
  「轟隆隆!」驟然降臨的雷聲震撼著他的魂魄,震動著這搖搖欲墜的廢墟。
  
  「天哪,我在幹什麼?你這種賤人不配污了我的手!」
  
  他再次看著地上的女孩——不!婊子!然後憤然站起來,踉蹌地離開了。
  
  地上的薛惠心毫無意識地任由雷雨擊打著自己,她的心早已疼痛得麻痺,她只想哭喊,只想大笑,哭她不幸的人生,笑這荒唐的世界!
  
  可是她既不能哭喊也不能大笑,因為她的喉嚨如同火燒般的灼痛難忍,她只能默默地看著煙雨迷茫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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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4 01:54: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又一個寂寞的夜晚。
  
  屋裡充滿了刺鼻的酒味,桌子上堆放著好幾個空酒瓶。
  
  石天威將手中的酒一股腦地往嘴裡灌,酒混合著淚水一起流下他的嘴裡。
  
  兩天了,再多的酒也無法讓他的痛苦減輕。
  
  「『誣陷』?哼,哪個婊子會承認自己是蕩婦?哪個小偷會說自己是賊?」石天威再灌一口酒,憤憤不平地咒罵著。
  
  再次品嚐到三年前初聞她與別的男人有染時,那種排山倒海的痛苦和山崩地裂的絕望,石天威憤怒又痛恨地咒罵著那個害他如此痛苦的女人。
  
  「憑什麼?憑什麼你一個人能耍我兩次?!」一仰脖子,一口濃烈的酒燒灼著他的喉嚨。
  
  「憑什麼別的男人可以隨意玩你,我就連碰都不能碰你?!」
  
  他猛然站起來,將酒瓶子一摔,拔腿往外奔去。
  
  * * *
  
  瓏玉園的後院此刻寂靜無聲,薛惠心坐在窗邊對著院裡的梧桐樹發呆。
  
  她的頸子上纏繞著一圈白紗布,臉色依然蒼白,但經過兩天的沉澱,石天威帶給她的痛苦和傷害已被強壓在心底。
  
  雖然她很憤怒自己被安上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她清白的名聲被他——那個她曾經想托付終身的男人毀了,但她不能被他擊倒,絕對不能!家破人亡的莫大傷痛都未能擊倒她,那麼天下還有什麼樣的磨難痛苦她不能扛?更何況對薛家,她還擔負著重大的責任。
  
  一個多月前啞伯到普陀山找回她時,爹娘已被石家和隨後趕來的姊夫一家妥當安葬了。未能再見爹娘一面令她哀痛逾恆,她把尚未被燒燬的平房整理出來作為自已的住所,決定今後與啞伯相依為命。
  
  啞伯自小就跟隨薛家,出事當晚,是他拚著老命將主人從火場中拖出,當時尚有一口氣的薛鴻壽將繫於腰上的錦袋扯下塞在他手中,費力地比劃了一番,算是最後的交代。
  
  於是他遵照老爺的遺言,不顧路途遠風浪大,去普陀山把她找回。
  
  錦袋內有一張清單和幾把鑰匙。他們薛家是世代相傳的古玩之家,家藏許多稀世珍藏,並非全聚一室,所以當日搶劫行兇之人並不知曉他們還有其他密室。
  
  在失竊寶物中,最重要的就是「博山爐」。現在兇手已被抓獲,她要做的就是追回失竊物,重建瓏玉園,絕不讓薛家這塊百年招牌毀在自己手中!
  
  因為啞伯比劃著告訴她行兇者共三人,他只認得林彥忠。因此回來後,她就試圖找到林彥忠。可惜那個奸詐小人行蹤詭秘,一直沒找到。她只好去找王大東和趙鐸潤。他們知道她還活著,欣慰之餘提供了不少資訊,令她確定家裡的災難皆因「博山爐」而起。可惜她尚未來得及找到真兇,王大東與林彥忠便相繼死了。
  
  現在,案子似乎已經水落石出,也證實出賣爹爹,私吞寶物的正是林彥忠。
  
  可是,他究竟將寶物藏在哪裡了呢?他的家被徹底搜查過,並無「博山爐」。
  
  看來,她還得去找林彥忠的老婆探探口風,那個膽小如鼠,一輩子都不敢在人前大聲說話的女人如果真的知道什麼,或許看到自己「死而復活」後會被嚇得說出實話呢!
  
  這事本來還可以與石天威合作,現在恐怕是不可能了……
  
  她伸手摸著頸間的紗布,想到那天的情景,她的心就充滿了失望和傷痛。那天她太過於悲傷,已經記不起他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了,是啞伯後來發現昏倒在花園裡的她,將她喚醒的。她告訴啞伯石天威的事,啞伯哭著求她忘記他。
  
  可是她真的能夠忘記他嗎?忘記那個傷害她至深的男人嗎?
  
  多希望能用一把鎖將心鎖上,鎖進一個空洞、黑暗、冰冷的堡壘,再也不要讓它勾起任何情感的波瀾……
  
  人為何要有感情呢?她無聲地歎息著,站起身脫下農服準備睡覺。
  
  突然,房門傳來一陣輕響,門上的插梢落了地。
  
  她回頭,訝異地見到石天威正站在門邊看著她,臉上冰冷無表情,眼中卻有種奇異的光芒。
  
  「『吳姑娘』,我總算明白了你為何姓『吳』,因為是『無名』嘛,對不對?你既美麗又多刺,總是裝出聖潔的樣子……」
  
  看到她將手裡的衣服緊緊地抱在胸前,他冷冷地說:「何必遮掩?反正對你來說在男人面前脫衣本來就是常事,我也想看看你沒穿衣服的樣子。」
  
  石天威步伐不穩地走到她身邊,身上的酒味撲鼻而來。「把衣服脫掉!」
  
  她震驚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別裝貞女了,你的底細我都知道!」石天威不屑地說:「既然我們曾訂親多年,別的男人能碰你,我為什麼不能?」
  
  她開始明白他的企圖,又怒又羞地別過臉。她知道要怎樣對付那些企圖輕薄她的浪蕩子,也知道如何教訓惡人,但她不懂該怎樣應付像石天威這樣的男人——他不壞,卻對她做了最壞的事;她應該好好地教訓他,可不忍心見他受苦;她想遠離他,卻忘不了他!
  
  「怎麼?不想讓我碰你嗎?」看到她久久不語,石天威輕佻地撥弄她的長髮,手指故意拂過她頸間的紗布,極力掩飾自己因見到那紗布而生的罪惡感和劃過心頭的疼痛,故作邪惡地說:「我可是無數女人心目中的好男人喔!」
  
  「走開,你喝醉了!」薛惠心推開他的手。
  
  他順勢抓住她的手,將她拉近自己,戲弄般地說:「好吧,你要裝貞女,就裝吧,反正我要你……」
  
  她全身的血管都隨著漸強的心跳而顫動,猛然抽出手退後兩步,一手仍緊握胸前的衣服,一手抓起床邊的劍對著他說:「你給我滾出去!」
  
  石天威在她面前停步,她手中的劍握得更緊。
  
  他再開口的時候,方才戲弄的口吻已經不見了。「如果你用劍尖直接指向我的心臟的話,也許還有點用。」他冷酷地說。
  
  薛惠心低頭看看手中的武器,原來她的劍正指向他的腰腹部。
  
  就在這一瞬間,石天威輕而易舉地抓住她的手腕,並將劍尖壓向自己的胸口,直到她感覺到劍尖已經穿透了他的衣服直抵皮肉。
  
  他冷冷地說:「動手啊,你只要一用力,就可以結束我的生命,你不是恨我,早就想這麼做了嗎?」
  
  薛惠心緊握劍柄的手開始顫抖,她沒有想到,當一個溫柔的男人發怒時竟會變得這麼可怕。在他暴怒的眼睛裡,她全然看不到往日的親切與仁慈,她知道今晚他是鐵定不會放過自己了。
  
  「匡當!」劍落在地上,這是她習武以來,第一次主動放棄武器。
  
  「我恨你——」她嘶聲道,氣自己無法狠下心刺他一劍。
  
  「可是我喜歡你!」石天威冷笑著將她緊緊抱住,氣自己竟然真的還是非常喜歡她,渴望她。
  
  他將劍踢到椅子邊,順勢將她壓倒在床上,低頭吻住了她。
  
  這不是一個愉快的親吻,但卻在薛惠心的心底激起了強烈的震撼,彷彿被閃電擊中,她猛然一顫,全身發熱,心臟劇烈跳動,而石天威似乎也有同樣的反應。
  
  他抬起頭看著她,眼裡有一絲困惑。然後他輕聲說:「不管你對我現在的行為怎麼想,我並不想知道,也不在乎!因為三年前你在我心中已經是個人盡可夫的淫婦,所以今天你不用再故作矜持,反正我今天是一定要將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和恥辱一併討回來的。」
  
  他的神態和他的話,彷彿往她身上澆了一盆冷水,她猛地清醒了。
  
  他堅硬的胸膛和雙臂使她動彈不得,但她還是竭盡全力地反抗他,將拳頭隔放在他與自己的胸脯之間。
  
  說最後一句話時,石天威的理智已經在失望痛苦和憤怒中漸漸被摧毀,他的聲音再也沒有絲毫溫柔。他抬高身子看著她握在胸前的手,厲聲道:「放開衣服。」
  
  她抗拒地瞪著他,緊緊抓住自己手裡的衣服,不肯鬆手。
  
  「放手。」他又說了一次,聲音更趨冷峻。
  
  看著他怒氣衝天的臉,她同樣怒火高漲,可是身子被他緊緊壓住,胳膊也被他有力的手抓住,使她有勁沒法使,眸中不禁盈滿了淚水。
  
  與她對視,石天威再次被她憂悒絕望的雙眼所震懾。
  
  他怎麼可能傷害她?他依然愛她,喜歡她。
  
  他故意忽視那些感覺,沒有再逼她,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虛假又固執的人!」
  
  說完他低頭親吻她的臉,鼻子,眼睛和眉毛,最後將唇落在她的唇上。
  
  她僵住了,他的吻不再粗魯,而那溫熱的唇印在她的唇上竟帶給她一種說不清的暖暖感覺,她甚至想細細品味那陌生的滋味,同時又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羞愧。
  
  於是她努力掙扎,但他的手臂緊緊的將她困在床上。
  
  就在薛惠心以為自己無法脫困時,身子突然隨著床身一震,接著石天威倒在她身上,隨後又滾落地上。
  
  她急忙起身,看到啞伯正瞪著眼睛站在床邊,手裡握著一根木棒。
  
  再看石天威,腦後起了一個大包。
  
  「唉,這下他得疼上幾天了。『薛惠心暗忖著,將他搬到床上。
  
  第二天,當石天威從劇烈的頭痛中醒來時,已經是正午了。
  
  他忍受著劇痛,四下打量,發現自己正躺在「精誠客棧」自己的房間裡。他摸摸頭,摸到纏著的紗布,於是昨夜發生在心兒房間的事全數想起,他急忙喊來管事問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昨晚少莊主喝多了,醉倒在隔壁酒鋪外,今早夥計們開門看見了才將您送回來的。」
  
  「酒鋪?」石天威明白了幾分,又摸著紗布間:「誰給我纏的?」
  
  「不知道,也許是夥計給纏的,他們說少莊主可能是碰到門板傷了頭。」
  
  「哼,碰到門板?」石天威心裡冶哼,要管事下去。
  
  「喔,我差點忘了。」管事出門前忽然想起,回頭將一張紙條交給他說:「昨晚莊裡送來的,說是莊主要交給少莊主的。」
  
  等管事走後,石天威展開紙條,迅速看完後,立即起身,可頭痛令他禁不住呻吟了一聲。「喔,心兒,我會記得這筆帳的。」
  
  他再次喚來管事,說:「替我備車,我得回趟揚州,很快就會回來。」
  
  * * *
  
  月明星稀的夜晚,身穿白衣白紗的薛惠心出現在林家屋頂。
  
  這兩天她將尋找「博山爐」的目標放在林家,但始終未發現任何可疑之事,她不由懷疑是否自己判斷有誤,於是決定今夜去會會林彥忠的老婆。
  
  由於兇手認罪,官府對林府的查封都已解除,這裡也不再有捕快守著了。
  
  她有意等夜深人靜後再來,不料才走進巷口就看見一乘小轎停在林家後門,兩個轎夫守在門邊閒聊。於是她躍上屋頂,看見她與石天威在此捉住百忌、百殘的那間臥室正亮著,可惜相距太遠,她無法聽見或看見是什麼人在裡面。正尋思著如何靠近時,突見房門被打開了,兩個女人出現在門口,其中一個走向後門。
  
  等在後門的轎夫立即扶那女人上轎,垂下轎簾後抬轎離去。
  
  「王大東的小老婆?怎麼會是她?深更半夜她鬼鬼祟祟地到林家幹什麼?」看著匆匆登上轎子的女人,薛願心頗為不解。
  
  站在臥室內的林夫人目送轎子離去後正要關門,突覺涼風拂面,眼一花,房門已被關上,一道白影飄至眼前。
  
  「鬼……陰差饒命,賤婦有罪……」面對全身素白的鬼魅身影,林夫人果真如薛惠心想的那樣,頓時花容失色,以為是亡魂厲鬼來復仇了。當即嚇得跪倒在地,身體猛烈地打著哆嗦。
  
  薛惠心冶冷道:「看清楚,我不是鬼魂!」
  
  「你……薛、薛二小姐?你沒、沒死?!」
  
  「我若死了,也就稱了你們的意了,對嗎?『薛惠心銳利的目光似乎能刺穿那女人的膽魄。
  
  「二、二小姐饒命,都怪我一念之差……是馮桂花的點子啊!」
  
  「要想活命,就將一切都告訴我!」
  
  「是!是!」林夫人倉皇地點頭,哪裡還敢有絲毫隱瞞?
  
  儘管她講得斷斷續續,其間還不時地哭泣,薛惠心卻聽得明明白白。
  
  薛府出事那夜,大火燒紅了半邊天,從夢中驚醒的林夫人正驚訝時,她丈夫林彥忠帶著一身煙火味跑回來,還抱了一包東西,一進臥室就趕她出去,她也不敢多問,就去女兒屋子裡睡了。
  
  隔天聽說是薛府出了事,她心裡明白肯定跟她的死鬼丈夫有關。可才開口問,就挨他一頓打……後來他一直往窯子裡跑,有時幾天都不回家,她又氣又妒,就去搜他的東西,竟找到了那只香爐。起初她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覺得那東西做工精細,又見林彥忠將其藏得那麼謹慎,便認定是值錢物。於是為了報復,就將它藏了起來……
  
  幾天後,有兩個很凶悍的男人闖來找林彥忠,問起一隻寶爐,她害怕了。等他們走後,她就拿著香爐去找和善的王老爺。王老爺一見那香爐,就說都因為它害得薛府滿門遇害,勸她趕快將香爐交還薛家,於是她央王老爺陪同前往。不料馮桂花突然闖進來,封住門,不讓他們離開。在爭執中,她竟用腰帶勒住王老爺的頸子,將他勒死,然後再佈置成自殺的樣子。
  
  「你為何不報官?」薛惠心憤恨地望著顫抖不已的林夫人。
  
  「我有罪,可是我害怕……那女人心腸可毒呢……她、她逼我與她合作,是怕我去揭發她……」林夫人淚眼汪汪地說。
  
  「讓你沾上一身腥,自然可以堵住你的嘴。好個心狠手辣的女人!」薛惠心對她的軟弱既是同情又是恨。「你們將貨寄放在揚州古玩店,此話可真?」
  
  「是真的!馮桂花剛才來找我就是怕我明天變卦,不隨她去揚州取貨,當初寄存時就說好的,由他們估價,取貨時必須我們兩人都在場,任何一人單獨去都不能取到,價碼若中意,就賣給他們,不中意,就取回……」
  
  「哼,想得倒是挺周全!」薛惠心冷笑。「明天你們如何走?」
  
  「她要我日出時在上江驛站等她,她家的馬車會在那裡與我會合。」
  
  薛惠心看看窗外夜色說:「此刻已是三更了,你睡一會。天亮後,我隨你去,我要你與馮桂花當面對質,你敢嗎?」
  
  「這……」
  
  「你沒有選擇!否則我就將你送到官府去,由衙門審你……」
  
  「不、不,我聽二小姐的!」一聽要將她交給那些虎狼般的差役,林夫人的腿都軟了,連忙答應。
  
  * * *
  
  清晨的陽光將沉睡的城鎮喚醒,城外的官道上開始出現了人聲車馬。
  
  一身勁裝的石天威騎著駿馬,沿著官道一路飛奔。
  
  離開京口快三天了,他被心裡徘徊不去的倩影糾纏得無法安寧,愛與恨交織的情緒使他變得煩躁而憂鬱,於是將家裡的事匆匆處理完後,他迫不及待地策馬往潤州奔來。
  
  看到大路上開始增多的來往行人和車馬,他放慢了速度,往路邊的驛站而去。
  
  將馬牽到馬廄交給小廝後,石天威緩緩走回屋內準備吃點什麼,順便也思考一下,他這麼急匆匆地趕回來,見到她後該說些什麼?
  
  摸摸後腦勺依稀疼痛的腫塊,那晚發生的一切又出現在他眼前,心裡不禁再次為自己的唐突感到羞愧。不管她是個什麼樣的人,都不該受到那樣粗暴的對待。
  
  可是他忘不了碰觸她的奇妙感覺,忘不了當他親吻她時心裡陡然釋放的激情。對她的失望和恨意依然在,但他確確實實渴望她,想擁有她。他該怎樣才能斬斷他們之間那扯不斷的聯繫呢?
  
  他仰頭看著遠處朦朧的山影。突然,他的眼角掃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白衣白紗、婀娜嬌美,日日夜夜困擾在他心頭的身影。
  
  「心兒?」未等他完全看清,就見她抓著一個女人上了一輛華麗的馬車,隨即車簾被拉下,而馬車往揚州方向快速駛去。
  
  他匆忙站起身,往馬車消失的方向追去。
  
  舒適寬敞的王府馬車內,王大東的小老婆馮桂花被點了穴蜷縮在車角,全身唯一能動的就只有那雙驚恐不安的眼睛。
  
  端坐在她對面的薛惠心已經取下臉上的面紗。
  
  她嚴厲地看著那個哆嗦不停的女人說:「你所有穴道都被我封死了,半個時辰後,便會全身疼痛難耐。你若老老實實地對我說實話,我就解開你的穴道,否則你就這樣一路痛到揚州去,而那之後,你就永遠也不能動了。」
  
  「唔……唔……」馮桂花焦急地搖頭,青白的臉上滿是汗水。
  
  薛惠心問:「那表示你會老實嗎?」
  
  馮桂花連連點頭。
  
  薛惠心伸手解了她的穴道。
  
  「二小姐,你……你居然還活著?」一等穴道被解,馮桂花就吃驚地問。看到薛惠心冷冷的目光時,她立即淚漣漣地說:「二小姐啊,你沒有死真是太好了,是老天爺有眼啊……」
  
  「你少假惺惺的了,快將你害死王老爺的經過說出來!」
  
  馮桂花撇頭看向一直垂著頭不敢看她的林夫人,抹去眼角的眼淚,說:「我沒有害死我家老爺啊!他那麼疼我,我怎麼會害他呢?!」
  
  面對她的狡辯,薛惠心並不意外,冷然地說:「那好,我們到官府去,林夫人可以作證,看捕快的板子硬還是你的嘴硬?」
  
  「不、你不能送我去官府,那個沒膽子的女人說的話你怎麼能信?她恐怕一輩子沒說過一句真話……」
  
  「你胡說!」也許是薛惠心在旁邊為她壯了膽,也許是馮桂花的話大大地傷害了她的自尊心,林夫人開口反駁,聲音依然怯怯的,但已經不抖了。「是你趁王老爺不備時,用腰帶套住了他的頸子,將他勒死的,你還說如果我敢講出去,你就用同樣的手段殺死我……」
  
  「賤人!你以為你是清白的嗎?抖出了我,你一樣要死!」馮桂花狂叫著撲向林夫人,卻被薛惠心一掌推回角落,動不了了。
  
  「有我在,你休想再傷人!」薛惠心嚴厲地盯著她,用冷得令人不寒而慄的聲音說:「你最好說實話,我可沒耐心陪你耍心眼!」
  
  看到薛惠心的目光,又領教了她的功夫,狡詐的馮桂花洩了氣,她哀求道:「我說實話,你能不能饒了我?」
  
  薛惠心看著她氣焰散去後的可憐樣,淡然地道:「我自會饒過你,但你犯了王法,只能依法處置,沒人能救得了你,你還是自己救自己吧,起碼不要讓陰間的王老爺化為厲鬼來向你索命!」
  
  「嗚……都是一時的貪念害了我啊!」馮桂花在抽抽噎噎的哭泣中,將經過說了一遍,與林夫人的說法相吻合。
  
  當馬車駛進揚州時,她也講完了,整個人萎靡不振地蜷縮在車角。
  
  薛惠心感歎地看著她道:「可憐王老爺一時糊塗娶了你這種惡婆娘,將老命葬送在你手中,真是不值!」
  
  突然她感覺到車子停了,連忙掀開簾子,想讓車伕將車駛到古玩店去。
  
  不料當門簾掀開,看到手持馬鞭的車伕時,她的手僵住了,臉上滿是驚訝。
  
  只見石天威正目光深沉,表情難解地坐在車伕座位上看著她,而原來的車伕則倒在旁邊呼呼大睡。
  
  「你……你點了他的睡穴?」半晌,薛惠心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不然他怎麼會安靜地將位子讓給我?」石天威撇嘴道,然後跳下車。「下車吧!『
  
  「下車?」薛惠心納悶地四處看看,發現這裡竟是青鶴莊的庭院,不由大吃一驚。責問道:「你為何把我們帶到這裡?」
  
  石天威一聳肩,輕描淡寫地說:「不到這裡到哪裡?」
  
  「不,我們得去古玩店。」薛惠心說著,抓過馬車韁繩,想將馬車掉頭離開這裡。
  
  石天威一把拉住她的手,欲奪韁繩,但她隔空擊掌,逼退了他。
  
  「你想跟我動手嗎?」石天威不悅地問。
  
  薛惠心冷冷地說:「讓我們離開!」
  
  「休想!」石天威的脾氣一遇到她冷冰冰的態度就爆發了。
  
  「那你就試試!」她同樣寸步不讓。此刻她關心的是趕快找回「博山爐」,哪有心思跟他鬥嘴!她一抖馬韁就待起步,石天威卻晃身躍至馬頭,抓住了馬轡。
  
  「你簡直是個無賴!」薛惠心大罵著跳下了車。
  
  此刻,車內的兩個女人也掀起了門簾看熱鬧。
  
  石天威對著她咧嘴一笑,說:「我就是個無賴,你能奈我何?」
  
  然後回頭對守門的人命令道:「將大門關上,把車帶到後面去,看好車上的兩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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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4 01:54: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兩道沉重的大門應聲關閉,隨即兩個男人走來牽馬車。
  
  見他這樣霸道,薛惠心真是氣炸了。她手一揮,向石天威彈出一指。
  
  一股勁風直襲石天威面門,他知道心兒武功不弱,自己絕對無法在短時間內擺平她,於是急忙跳開,大聲喊道:「住手,你還沒聽我把話說完。」
  
  薛惠心站在他面前,道:「沒什麼好說的,把門打開!」
  
  石天威惱怒的說:「你今後不准用那種冷冰冰的口氣跟我說話!好像我們沒有親近過似的。『
  
  「你——無恥!」一聽他這樣講,薛惠心的臉倏地紅了,她憤怒地瞪著他。
  
  薛惠心臊紅的面頰格外嬌艷,令石天威怦然心動,但也引起他心裡深壓的痛苦和嫉恨,於是他嘴裡毫不留情地道:「無恥?哼,我們兩個誰無恥,大家可都是心知肚明的。」
  
  「天威!」
  
  薛惠心正想反駁他,突然一個女人高興地叫著他的名字從裡面走來。
  
  一見到那個女人,石天威臉上的怒氣立即被開心的笑容取代。他高興地迎向那個女人,與她親熱地說話,兩人的態度十分親密。
  
  薛惠心的心如同被錐子狠狠地紮了一下,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打量著那個正回頭看她的年輕女人。
  
  「哇,好個飄逸靈秀的姑娘!」那女人一見到薛惠心就毫不掩飾地讚美道。
  
  「蕊兒,你可別被她純潔的外貌給騙了。」石天威臉上帶著不屑譏諷道。
  
  蕊兒?他叫她蕊兒?薛惠心沒有在意他的貶毀之語,只是注意到他對這個女人的親暱稱呼。看著那個女人溫柔的笑容,直覺她是個好人,與石天威倒是男的俊女的俏,十分相配,但她心裡還是很難受。
  
  「天威!」蕊兒被石天威少有的尖刻與譏誚嚇了一跳,再看到那漂亮女孩蒼白的臉色和痛苦的眼神,便出聲喝止他。石天威沒理會蕊兒的阻止,繼續用鄙視的眼神看著她,嘲弄地說:「怎麼?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然後又摸摸後腦勺,裝模作樣地搖頭道:「蕊兒,你不是問過我這頭上的傷是誰弄的嗎?就是這位薛二小姐,她可是最擅長玩這種將男人捏在手心,偷男人心又傷男人身的遊戲……」
  
  「啪!」白影閃動間,一聲脆響,一個紅掌印落在石天威英俊的臉上。在無人看清時,薛惠心已經站回原處,眼眶含淚地說:「石天威,你不要再血口噴人,車和人都交給你,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說完她飛身上牆,往莊外奔去。
  
  他竟當著外人的面公然侮辱她!想著他說的那些話,薛惠心的心似鋼刀穿過,如果她再站在那裡一定會死掉!
  
  挨了一耳光的石天威震驚地看著人影杳然的牆頭,心裡充滿了憤慨。
  
  「不行!她算什麼東西?要絕交也得由我提出!」他輕身一躍,也翻過牆頭緊追她而去。
  
  傷心欲絕的薛惠心疲憊地在大街上走著,她不明白石天威為何要將她傷害得如此徹底!
  
  離開青鶴莊後,她覺得無比虛弱與委頓,她希望找個地方休息。可是街上人來人往,不時在眼前晃動的人影和叫嚷的聲浪令她頭暈目眩。
  
  就在此時,一副寬闊的胸膛出現在眼前,她只來得及看清石天威的臉,就被他一手勒住了腰。
  
  「打了我,你還想全身而退?」石天威的聲音低沉而冷酷,他知道她在人多的集市上是不會動武的,於是他不顧她的反抗緊緊摟住她。
  
  「放開我,我得去辦正事。」她低聲命令他。
  
  「我知道,你跟我走就沒錯。」石天威說著繼續拖著她往前走。
  
  多年在揚州經營,憑藉良好的名聲和強大的實力,青鶴莊與當地名流都保持著非常好的關係。於是到了那家古玩店後,店主一見是青鶴莊少莊主親自上門,便對他問的事和要取的東西都沒有隱瞞,在他留下一紙領取清單後就將「博山爐」交給了他們。
  
  薛惠心在確認那正是家傅寶物後,終於放下了心。
  
  離開了古玩店,石天威一言不發地拖著她往河邊走去。
  
  薛惠心實在太累了,也不想在大街上反抗他,心想一切都隨他去吧!
  
  於是她閉上了眼睛,任由他連拖帶抱地帶著走,不一會她感覺到勒在腰上的手鬆開了,接著她被推倒,躺在暖暖的地上,但她仍然不想睜開眼睛。
  
  一陣輕而有節奏的搖晃令她放鬆了身體,長久的奔波,整整一夜沒睡,此刻寶物在身,家仇得報,她已經別無所求。
  
  隨著緩緩的搖擺她竟昏昏欲睡起來……
  
  「你以為你在什麼地方?!」一聲低喝令她倏然張開眼睛,石天威正俯身看著她。
  
  什麼地方?她猛地坐起身來四處一看,原來是在一艘小船上。
  
  船艙內只有石天威和自己。她推開旁邊的窗戶往外看,發現小船正在湖中央,眼前是一片水茫茫。陽光將水面染得金黃,彷彿在水面上撒了一層金粉。
  
  她回頭看著站立在她身後的石天威。
  
  啊,他可真高!這低矮的船艙似乎容不下他直立的身軀,他得略微彎著腰,這倒令他兇猛的氣勢弱了幾分。
  
  石天威也注視著她,再次驚歎她的美麗。沒想到女大十八變,當年那個黃毛小丫頭竟出落得如此清麗!可是想起她的不潔身自愛,他便感到怒火中燒。
  
  他突然蹲下來,抓住她大聲吼道:「你到底是不是薛惠心?如果是,你的伶牙俐齒到哪兒去了?你頑皮好動的個性到哪兒去了?你的虎牙呢?你的忠誠呢?為什麼你要改變那麼多?為什麼你要背叛我?為什麼?!」
  
  薛惠心沒有回答他,他語氣裡深沉的痛苦在她心底引發了強烈的震撼。
  
  他充滿陽剛之氣的俊臉近在咫尺。多年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端詳他的五官,冷漠的心漸漸泛起一股暖潮。那雙總是露出溫和笑意的眼中,此刻充滿痛苦;線條分明的臉部輪廓,洋溢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野性味道,他的眉毛濃密地延伸入鬢,他的眼角已經有了細小的皺紋,他的鼻子直挺,薄唇抿成了一直線,而他的臉頰上仍然烙印著她的手掌印。
  
  看著那紅印,她的心抽痛一下,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上那張充滿了痛苦和憤怒的臉,她輕輕地撫過那道紅印,撫平他眼角的皺紋。
  
  在她手下的肌膚霎時繃緊,她切實地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她這才完全體會到,他的誤會不僅傷害了她,也傷害了他自己。可以看出,三年來他所承受的痛苦並不亞於她。此刻她多想證明自己是清白的,是配得上他的啊!
  
  究竟為什麼他會有那些怪念頭,竟將他們兩個害得如此苦不堪言?
  
  深埋的痛苦與濃濃的愛意令她淚水盈眶,此時她不再恨他,光是他眼裡呈現的痛苦就令她無法再恨他,她是愛他的,從懂事那天,不!是從出生那天開始就愛著他。他們倆是前世的姻緣,是分不開的整體,就像白天與黑夜,缺少了任何一方,另一方都不能存在。
  
  她柔細的手掌撫過他的面頰,也撫過他的心,而她臉上的憐憫和溫柔,眼裡的淚水和飽含深情的目光無不激盪起他內心深處的情感。石天威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並立即感覺到指端她明顯的脈跳。
  
  在這麼深情的目光下,石天威無法開口,只是凝視著她的眼睛。即使在知道她是誰後,每次看到她,他還是會有像第一次在山道上看到她時的那種震撼。
  
  他為她此刻所透露出的情緒感到困惑且迷惘。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唇上,她飽滿的紅唇微啟,充滿了誘惑力。他不禁懷疑,在這張混合著純真與成熟的美麗臉上,怎可能出現淫蕩邪惡的表情?這麼美麗的外表怎麼會屬於那樣無恥的女人?!
  
  彷彿最鍾愛的玉器被人弄髒了,一種強烈的遺憾帶著怒氣重新席捲石天威的心頭。他恨恨地想:如果她不是薛惠心的話該多好啊,那他會立刻向她求婚,聘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地將她迎進莊;如果她堅守她的忠貞,沒有背叛他的話;如果十三年前她沒有離開家的話……
  
  深似大海的失望如浪潮般將他淹沒,石天威突然瘋狂的將心兒壓倒,狂亂地抱緊她,親吻她,每一個吻都熾熱而堅定,充滿了懲罰的意味。
  
  薛惠心感受到了他既痛苦又憤怒的情緒,知道自己怎麼解釋都沒有用,今天不管她順不順從都一樣。
  
  也罷,就讓他自己去發現事實吧,反正自己今生今世都是他的人。她放軟了身體,迎上他的攻城略地……
  
  她的柔順使他完完全全地迷失了,她如蘭的氣息在耳邊唇畔輕拂,溫潤酥綿。石天威的呼吸與心跳混亂激烈,他抬起頭,注視著身下這個令他又愛又恨的女人。
  
  當看到她顫抖的手指解開腰帶時,他彷彿看到她在別的男人身下寬衣解帶,當她白皙的肌膚漸漸袒露時,他耳邊是那些男人得意洋洋的淫笑。
  
  他的臉色蒼白,眼睛一片血紅,他猛地打掉她的手,坐起身來,冷酷地說:「我石天威還沒窩囊到吃別人殘羹剩菜的地步!」
  
  薛惠心的身子僵住,潮紅的臉蛋彷彿被人猛地抽走了血色似的泛著青白。她的手哆嗦得幾乎無法穿好衣服,她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唇,極力克制著嘴唇的顫抖。她無法想像世上還有什麼樣的羞辱更甚於此?
  
  她不能怪他無情,只能怪自己愚蠢,居然想讓他遂了願來證明自己的清白,殊不知,清白沒討回,反而被弄得更加污穢了。
  
  然而,她不想做任命運驅使的弱女子,她不能背那個莫名的黑鍋!
  
  她緩緩坐起身,想說什麼,可是當接觸到石天威輕視的目光時,她只能放棄。
  
  「說啊!」她欲言又止的平靜激怒了石天威,他急欲用自己的張牙舞爪、氣勢洶洶來掩蓋心裡對她的渴望和剛才的激情相擁所帶來的強烈感受。「怎麼不說啦?難道就是你這種欲說還休令那些男人為你成癡?」
  
  見她依然沉靜不語,石天威更恨了,於是刻薄地說:「喔,我應該告訴你的,一年內我會娶淮南檢察使楊大人的女兒,她年方十八,純潔美麗……」
  
  船兒搖動,遠處傳來船工們的號角聲。天地仍然在,陽光依然明媚,河水依然清亮,可是薛惠心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不存在了,她所有的感受都在他充滿惡意的話語中變得難堪,她只想吐。
  
  她深長地吸了口氣,看著窗外說:「我先恭喜你。」
  
  然後她站起身轉而面對他,道:「我也應該回答你。是的,我是薛惠心,無論你如何看待我,我都不在乎,因為在你心裡,你早已將我定了罪。但我沒有改變,我還是十八年前你要娶的那個心兒,還是三年前你不要的那個心兒,我的忠誠永遠都在,我沒有背叛過你,一絲一毫都沒有!那顆虎牙,七歲練功時摔掉了。」
  
  說到這,她喘了口氣,又道:「三年前,我不明白為何你突然悔婚,今日我仍不知道自己怎麼變成了你口中那個淫蕩邪惡的女人。你不娶我可以,但絕對不可以隨意中傷我的名節!」
  
  薛惠心一番義正詞嚴的話沒喚醒他的良知,倒激起了他的怒氣。「名節?你如果懂得名節,就不會放縱自己!三年前若非朋友親口告知,我差點就娶了個婊子,戴了綠帽子!」
  
  「你在說什麼?!」她心一沉,擰眉問他。
  
  「你還想騙我!」見她一臉無辜樣,石天威怒火攻心。「實話對你說,石家迎娶你的花轎都備好了,
  
  你還記得吧?風流倜儻的司馬公子你也該不會忘了吧?他們可都曾是你的裙下之臣吶,你騙去了他們的財物,又投向別的男人,這難道會假嗎?「
  
  明白了他遺棄自己、鄙視自己的原因竟然是因為從別人口中聽到的傳聞,薛惠心悲憤交加,恨聲說道:「你……你僅憑道聽塗說就定了我的罪,斷了我的夢,毀了我一生的快樂,而我……對,你說得沒錯,我是該死,我該死是因為我居然還想著你,還把你當好人看!我真的該死!」說完,她破窗而出。
  
  「心兒!」以為她投湖自盡,石天威慌了,大喊著撲到窗邊,卻見她正踏波而去,白色的衣裙隨風飄揚,在這水光瀲艷的湖面上顯得格外動人。
  
  湖邊的過往遊人都驚奇地紛紛駐足觀看這一奇景。
  
  石天威濃眉緊鎖,耳邊一直迴盪著她絕望的聲音。
  
  「難道是我錯了嗎?」他自問。
  
  看著空蕩蕩的水面,石天威的心回到了那個改變他命運的時刻……
  
  那時的他是多麼歡喜,因為他要娶妻了,想到終於要將那個在他心裡藏了十幾年的小丫頭娶進門,從此不再與她分開,天天聽到她呼喚「天威哥哥」的聲音,看到她永遠不能安靜的活潑身影,他的心就快樂得要飛翔——
  
  那天,平常多有生意往來的朋友與他相邀到酒樓去痛飲一番。通常他是不去參加這種富家公子聚會的,但那天由於心情好、生意順,他慨然允諾了。
  
  美食名曲之間,酒酣耳熱之時,座中的孫君竟唉聲歎氣起來,令他大感詫異。此君乃揚州城知名的闊公子,年輕有為,風流俊逸,家中更有美妻嬌妾相伴,為何還如此憔悴失意?
  
  同座的司馬公子立即為他解疑。「石公子不必理會他,孫兄近來情場失意。」然後又轉向鬱鬱不樂的孫君勸導:「前人說『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你我兄弟今日相聚,可別讓女人壞了興致。再說那位『瓏玉園』二小姐說不定此刻正與某君花好月圓呢!學學在下我吧,去了那位二小姐,不是又來了仙姑娘嗎?男人嘛,該灑脫點!」
  
  「是啊,美女處處有,錢財還會來,別那麼死心眼……」其他同座紛紛打趣著安撫失意的孫君。
  
  石天威卻早已聽不進他們的話,他的整個心思都被司馬公子那句「瓏玉園二小姐」拴住了。他震驚得全身繃緊,幸好酒氣掩蓋了他乍然而變的神情。
  
  「唉!」孫君一聲歎息,落寞地說:「她簡直是個狐狸精!沾上她的男人沒有一個不破財失心!都說她跟了個妖尼學藝,擅長勾魂術……唉,美色難忘,破財難免啊!」
  
  「孫兄放寬心懷吧!你只損失了幾百兩銀子,幾箱首飾,小弟可是連家底都賠上了,也不過與她一夜春宵……」
  
  石天威再也聽不下去,打斷他們問道:「各位所說的女子是揚州人氏嗎?」
  
  司馬公子一笑,搖頭道:「不,幸好那位二小姐家居潤州京口。要是她在揚州的話,這裡的煙花柳巷就得改行,青樓裡的姑娘們就得失業囉!」
  
  此後,石天威的耳聾了,心寒了,當晚,他立即對爹娘宣佈他要退婚!
  
  爹娘的震驚與反對可想而知。家裡價值不菲的青瓷花瓶在爹爹的怒氣中化為粉末,娘的眼淚幾乎將他的意志摧毀,但是他寧死也不能改變主意,也不說明原委。因為他覺得心兒的背叛羞辱了他,他連提都不願再提起她,而且他要反擊,要將她的自尊——如果她還有一點自尊的話,當眾踩在腳下!
  
  最終,爹娘妥協了,其實是娘對他妥協,而爹對娘妥協了,誰叫他們僅有這麼一個獨苗?
  
  他知道自己這樣逼迫爹娘是不孝,可是如果他娶一個蕩婦進門,那將是石家上下的不幸,是更該死的大不孝!
  
  此刻回想起當初的一切,他更堅定地相信自己沒有錯,孫君、司馬公子等都是他自幼認識的朋友,雖興趣不盡相同,但彼此瞭解。他們何故要編瞎話做損人不利己的事呢?不,他們不會說假話,說假話的是心兒。
  
  可是想到那對清亮的眼裡盈滿的淚,他的心又動搖了。想了想,仍搖頭道:「今日的她或許是真的已經知錯改過了,可是過去的事畢竟是發生了,我雖喜歡她,卻也不能為了她而令家門蒙羞啊……也許,我可以和她商量出個辦法。」
  
  想著,他的心開始活絡了,自信的笑容再次將他的愁容掃光。
  
  * * *
  
  三天後,當薛惠心從蘇州姊姊家回到「瓏玉園」時,卻被眼前意想不到的情景弄得驚愕不已。
  
  只見在她臥室門外,啞伯與石天威像老僧入定似地面對面坐著,啞伯手裡還握著那根曾擊暈石天威的大木棒,兩人的眼裡都有一種想撕裂對方的兇惡眼神。
  
  「你、你們在幹什麼?『薛惠心納悶地問。  」心兒!「一聽到她的聲音,動作敏捷的石天威立刻跳了起來,抓住她的手,彷彿害怕她又消失了似的。
  
  見他突然改變態度,眼裡又有了溫暖的笑,薛惠心覺得很奇怪,怕他又使壞,忙掙脫他的手。
  
  不甘示弱的啞伯此刻也顫巍巍地站起來,他將木棒插進他們兩人之間,嘴裡「哇哇」地叫著。
  
  「老傢伙,走開!」看來石天威也是耐心用罄,他拉著啞伯想把他推開。
  
  「石天威,你放手!」見他粗魯地對待啞伯,薛惠心火了,一掌打掉他搭在啞伯身上的手,一邊惱怒地對他說:「你跑到我家來撒什麼野?!」
  
  「是他不告訴我你的去處,又不讓我進你的房間,我們都這樣耗了三天了!你說他該不該揍?」
  
  「不該!」儘管聽到他說他們已經在這裡守了三天,讓她大吃一驚,但她還是毫無保留地支援啞伯。
  
  她看看他英俊的臉上滿是鬍鬚,眼裡也顯露出疲憊的神色,不由心痛。再轉頭看看啞伯,他的背似乎更加彎曲,而他本來就蒼老的面龐更多了幾道皺折,顯得憔悴不堪,但他的眼睛依然如山鷹般機警。
  
  薛惠心感動得心更痛了。
  
  她攙扶著啞伯,要他去休息,可是啞伯竟然甩開她的手,將木棒夾在腋下,對著她情緒激昂地比劃著,嘴裡還不停地叫著。
  
  她只好回頭對石天威說:「你走吧,我有事要對啞伯說。」
  
  「不,我不走!等了三天,我可不是等你這句話的。」石天威蠻橫地說。
  
  薛惠心只好又回過頭去對啞伯比劃著。
  
  石天威年少時常常來此地,與啞伯曾經很親近,仍能看懂他的手勢,他明白啞伯是在警告他的小姐要提防這個「登徒子」,而心兒的手勢,他就看不太懂了,但從她淚眼迷濛的樣子看,她在解釋她與自己的關係,並要啞伯安心去休息。
  
  可是啞伯不買帳,仍然拚命搖頭,惡狠狠地看著站在她身後的石天威。
  
  薛惠心歎口氣,放棄了勸說。她將房門打開,讓他們進去,可是石天威尚未動身,啞伯已經橫在門前,手舉木棒大聲叫嚷著,似乎在警告石天威若敢邁進心兒閨房一步,他就一棒打死他。
  
  石天威不屑地看看木棒,說:「我早就想將這根該死的木棒折斷了!」
  
  「石天威,如果你敢傷害啞伯,我定與你誓不甘休!」站在啞伯身後的薛惠心看出他正蠢蠢欲動,便厲聲喝阻他。
  
  「那你讓他走開!我有事要跟你說。」石天威也大喊。
  
  「就這樣說吧!」
  
  「不行,三言兩語說不清,我們得找個安靜的地方。」
  
  薛惠心沒好氣地說:「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找你冰清玉潔的楊小姐說去吧。」口氣裡帶著的濃濃酸味連她自己都驚詫,俏麗的臉蛋霎時變得通紅。她急忙轉身,想掩飾自己的窘態。
  
  可是石天威已經看見了,他的臉色頓時緩和,聲音也放柔了。「沒想到心兒也會吃醋。」
  
  薛惠心還來不及回答他,啞伯又大叫起來,他聽不見他們之間的對話,但是看到石天威臉上突然揚起笑容時,他憤怒了,他絕對不能再讓小姐受傷害!
  
  而石天威也立即「還以顏色」,對著他齜牙裂嘴地亂叫,激得啞伯眼都紅了。
  
  對他們孩子似地鬥氣,她無奈地搖頭歎氣,最後只好將屋內的蘆葦席拿出來鋪在門口,示意啞伯坐下,自己坐在他身邊,再對石天威說:「你也坐下吧。」
  
  石天威立即笑嘻嘻地挨著心兒身邊坐下,不料被啞伯一棒打在屁股上。
  
  「哎喲!」猛然吃痛令他本能地往旁邊一躲,趺坐到了離心兒稍遠的地方。不由惱怒地揉著臀部,狠狠地盯著啞伯。
  
  薛惠心沒想到啞伯竟然敢出手打他,先是吃了一驚,又被他狼狽尷尬的模樣逗得忍不住笑出了聲。
  
  石天威停住了手,定定地看著她的笑靨,怒氣全消地說:「你真該多笑笑。」隨即又對啞伯道:「算了,念在你忠心護主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了。」
  
  挨啞伯一棒,又被自己嘲笑,薛惠心本以為石天威這下是不肯善罷甘休了,未料,他倒大度。不由心中暗喜:看來他還是有敬老之心的。
  
  「行了,快說吧,你想說什麼?」薛惠心一邊問著,一邊對啞伯比劃,將她的話翻譯給他聽。
  
  見此情景,石天威也無可奈何,只好言歸正傳。
  
  「三天前,我一從揚州回來就帶那兩個女人去見秦大人,目前三樁血案的主犯百殘、林彥忠已死,就不說了;馮桂花已經認罪,將與百忌一道押解入京。林夫人因認罪態度好,又揭發了兇犯,故而從輕發落。對秦大人來說如期破案他自然是高興萬分,但我們還有個尾巴要處理,那就是長毛。他是契丹大汗的軍師,不會就這樣空手回去的,我擔心他在探得你已經尋回『博山爐』的消息後會對你不利,看來他們對此寶是勢在必得,所以你得時時小心。」
  
  見他關心自己的安危,薛惠心的心裡五味雜陳,抑制著激動,她冷靜地說:「謝謝你。」
  
  石天威笑道:「謝什麼?我們是夥伴,自然應該互相關照。」
  
  「夥伴?對,夥伴,僅此而已!」她心底泛起濃濃的苦味。
  
  三天前她帶著「博山爐「回家後,就將案子有關的一切都告訴了啞伯,只除了與石天威在小船上的一節。將失而復得的」博山爐「收藏好後,她就到蘇州看望姊姊,並將家傳的鑰匙一併交給了她,要她和姐夫回瓏玉園接下薛家的事業。
  
  姊姊自幼承襲了爹爹的才能,是個既能賞玉品古,又擁有玉雕功力的好手,由她接管家業,是最合適的。
  
  得知血案的詳情,姊姊及方家既傷心薛家的不幸,也高興她終於將兇手繩之以法,又找回了失竊寶物。同時對她要他們回來繼承瓏玉園的建議也表贊同,畢竟薛家百年的基業得來不易,自然是應該發揚光大。
  
  而對天威,她已決定要將船上發生的事忘掉,忘掉那些羞辱,忘掉他將要娶楊小姐的事實,準備回普陀山伴隨師傅度過一生。儘管很難,□她必須那麼做,他已經不再是兒時那個溫柔多情,關愛她的天威哥哥了,他變了,變得無情而專橫,他居然輕信別人的話,卻不願傾聽她的心聲!
  
  可是一邊說要忘了他,他的身影卻如同千年磐石般牢固地盤踞在她的心頭。被挽留住在姊姊家的三天中,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他。而今天回來一看到他,所有他施予自己的羞辱和痛苦就被全然忘記,整顆心只充滿了喜悅。而他卻不過是當自己是個「夥伴」而已。
  
  她該怎麼辦?她該用什麼來拯救自己的心?!
  
  因為她一直都將他們的對話比劃給啞伯知道,所以啞伯此刻的神情明顯放鬆了些,但他仍謹慎地盯著石天威,不許他有一點點冒犯小姐的動作。
  
  而石天威的眼睛一刻都離不開心兒的臉,分開這幾天他時時想念的人都是她,他忘不了她的任何一個細小動作,甚至她冷冰冰的的表情也令他懷念不已。他覺得自己是離不開她了,而他相信只要他接受她,她是一定會跟著自己的。
  
  三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坐著,直到石家客棧的雜役送來精美的晚餐。
  
  啞伯和石天威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招待,毫不遲疑地競相打開食盒就吃。啞伯手中的木棒仍未放下,卻並不影響他吞嚥的速度。
  
  薛惠心驚訝地張大了眼,問石天威:「你都不回去嗎?」
  
  「不!」石天威一邊大口嚼著嚥著,一邊回答。
  
  「每天三餐都是他們送來嗎?」
  
  無人回答,只有那個送飯的雜役以微笑回答了她。
  
  薛惠心簡直難以置信這會是名揚江淮的青鶴劍傳人,鼎鼎大名的石少莊主會幹的事:窩在一座坍塌的廢墟中,與一個耳聾口啞的老人搶食?
  
  這真是太可笑了!於是她立即行動,雙手一揚,石天威和啞伯彷彿定格似地僵住,石天威手中的筷子仍夾著一塊肉,啞伯則埋頭在碗裡。
  
  薛惠心知道點穴只能困住石天威很短的時間,於是她讓那個雜役幫忙,迅速地將食盒拿過來,把所有的菜飯平均分成兩份,一邊問:「你們就由著你家少莊主這樣胡鬧嗎?」
  
  「管不了,而且少莊主是在跟老人家鬧著玩。」小廝嘻嘻笑著說。
  
  「這還叫玩?簡直是丟人!」薛惠心說著將分好的食盒分別放到他們面前,才
  
  解開了啞伯的穴道,對他比劃著將吃飯的規矩再強調了一遍。
  
  又對石天威說:「你別裝了,我知道你早就自解穴道了。」
  
  石天威放下手,將那塊肉塞進嘴裡嚼著,嘻皮笑臉地說:「你可真兇悍,誰要娶了你,可得留神了,不然惹惱你,就得等著變木頭人羅!」
  
  他的話觸動了她的痛處,她漠然道:「閉嘴!食不言寢不語,你小時候家裡大人沒教過嗎?說那麼多話,小心被噎著!」
  
  見她生氣了,他也不在意,只是問她:「你不吃嗎?那裡還有沒動過的呢。」說著還往送飯夥計那兒努努嘴。
  
  「不吃!」她起身進了屋。
  
  石天威大叫道:「你可不許關門,否則我就跟這老傢伙沒完!」
  
  薛惠心白了他一眼,但也沒有關門,只留它半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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