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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茱蒂.德佛奧]作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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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19:49: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牧師,」恬芮在聽到有力的敲門聲後,笑著打開門。「你來看我們實在太好了,而——」

  那個身材短小,長得像一頭蠻牛的男人,推開她直接進入大廳。若非那身牧師服,恬芮絕對猜不出這個人是哪種身份。他看起來就像紐約替她送冰的小廝。

  「妳不能把妳那罪惡的城市方式帶來麥家村。」那個男人橫了恬芮一眼,接著用令她想在那張多肉的臉上狠狠揮上一巴掌的方式,上下打量她。

  「你說什麼?」她說,其實她非常清楚這個人的意思。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男人試圖假借教條名義強迫她就範。恬芮明白他是衝著桂琴來的,而必要時,恬芮準備用生命捍衛她的新朋友。

  男人舉起手指向屋子後面。「妳把羞辱帶進這棟屋子,妳已——」

  恬芮仍面露微笑,但那笑容冷得似寒冰。「我想你指的是桂琴。」

  「正是,妳應該跪下祈福。」

  「要祈禱,她自己就可以做,而且她在這裡比以前那個地方要好得多。」

  聽到她的回答,那男人瞪著她彷彿她得了失心瘋。「蓋維的桂琴?」終於,他說道。

  過了半晌,恬芮才領悟蓋維一定是桂琴丈夫的名字。「我們談的不就是桂琴嗎?她和麥傑斯的事。」

  「我不知道什麼桂琴和麥傑斯的事。」那男人抿著嘴說。

  駝鳥心態!恬芮想,接著傾身向前。「那你是在生什麼氣?」

  「妳!妳不去教堂,做禮拜。妳的裙子短得不雅!村裡的女人開始有樣學樣,不久我們就會有——」

  「女人開車!抽煙。控制她們自己的錢!表達她們的意見!」

  說完,她和牧師的鼻子已快頂到一塊兒了。他的小眼睛裡閃著怒氣,而她已近到能看到他鼻孔中的細毛憤怒地顫動。

  「妳會後悔對我用這種方式說話。」牧師說完話,掉頭就走了。

  過了好久,恬芮仍站在大廳瞪著關上的門。多麼令人討厭的小人,她想。接著身後的聲響令她轉回頭,桂琴站在那裡。只見她頭髮上沾著麵粉,注視著恬芮。

  「他叫什麼名字?」

  「漢默。」桂琴仍注視著恬芮說。

  恬芮非常氣憤。她曾遭人攻擊過,但從來不是此種的人身攻擊。「他為什麼攻擊我?」她問。「妳才是……才是……」她不想傷及桂琴,但是……

  桂琴聳聳肩。「我丈夫是這裡長大的。他是他們的鄉親,因此他們——」

  「藉著婚姻,妳也成為他們的『鄉親』。而我則是個——」

  「外人。」

  「我懂了,」恬芮說,但並不真正的明白。「我會替村裡帶來腐化的影響,但若我是這裡長大的,他們就會接受我。」

  「如果妳是這裡長大的,妳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桂琴柔聲說,眼裡閃過一道亮光。「我想漢默是擔心單憑妳一個人,就會把這個村子改變得像妳的老家。」

  「一點進步不會有害。」恬芮咕噥,接著決定眼前能做得最好的,就是完全忘掉這個男人。「妳知道嗎?我還沒看完這棟房子的全部。或許我們應該逛它個一圈,看看得進行哪些工作。或許我可以想個辦法說服麥先生拿一些錢出來修理,他的餐廳絕對需要新窗簾。」她笑著說,但當她走上樓梯一半時,她回頭看看桂琴說:「告訴我,麥先生參不參加教堂禮拜、聽那個人講道?」

  桂琴試著掩飾她的笑意。「我不認為麥先生曾進過那座教堂。至少我知道的就不曾有過。」

  「但村裡其它的人都去?」

  「嗯,甚至包括我在內。我無法想像麥先生之外任何一個人不去聽他講道,他會怎麼做。」

  「或許對他們說教至死方休。」恬芮扮個鬼臉,繼續往樓上走。

  樓上有八間臥室,每間的狀況都很糟糕。

  「這些房間以前都很漂亮,不是嗎?」桂琴說,拉起一片破爛不堪的絲質窗簾。「它的顏色好美。」

  「不知道這些房間是誰裝潢的?那個人一定很有品味。」恬芮瞧著一間剩有幾件一度非常漂亮的傢俱的房間。倚牆而置的是一張她認為具有相當價值的高雅梳妝檯,不過可惜的是,它的桌腳上已經被白蟻蛀穿。恬芮自己分辨不出什麼是好傢俱,但她母親可以。或許她應該看看這一件,恬芮想,或許她母親……

  「他祖母。」桂琴說。

  「什麼?」

  「妳問是誰裝潢這些房間的,是麥先生的祖母。」

  「對呵,那個最會花錢的。」

  「那是傑斯的說法,」桂琴輕輕地說。「不過他只是從賬面上來看。」

  「這話什麼意思?」

  「族長的妻子有責任照顧村民,而麥先生的祖母將村民照顧得非常好。我丈夫的家人說到她淨是讚美。」

  這時恬芮已離開了那個房間沿著走廊前進,桂琴跟在一旁。「我聽到的則是那個女人瘋了。我找到一些她買的但又被她藏了起來的東西。」

  「或許是不想讓她丈夫把所有的錢全拿去賭博輸光。」

  「這個論點相當有趣。我以為是她——」

  「害麥家破產的?不,他們家族有愛賭博的弱點,傑斯的弟弟就有這個毛病。若是這片產業是由他繼承,一小時後他就會把它全部賭輸掉。」

  恬芮轉動另一扇門的握把,接著再用肩膀去頂,這才把那扇門給推開。裡面一群鴿子令兩個女人以手遮蔽,立刻退出那個房間。

  「屋頂。」兩個女人同時說道,接著同時爆出笑聲。

  「妳怎麼知道那麼多這個家族的事?或是這裡的每個人都知道?」

  「我丈夫曾是傑斯的產業經理。」

  恬芮扮個鬼臉。「而這位族長在妳丈夫死後的確有好好照顧妳,嗯?」

  「我想妳不用對傑斯這麼苛責。事實上,第一次是我……」桂琴的話聲中斷。她看著走廊,不肯迎視恬芮。

  根據經驗,恬芮猜出桂琴的大秘密,她和麥傑斯的第一次是她主動的。「寂寞使我們做出日後可能會後悔的事。」她感歎道。「我們進那裡面去瞧瞧好嗎?」恬芮朝走廊盡頭那扇門點點頭。「還有什麼內幕,妳多告訴我一點。」

  「麥家的賭博毛病似乎是隔代遺傳。傑斯的祖父染上了,他父親和安格卻沒有。傑斯沒有,但他弟弟科凌卻有。對所有想住在這裡的族人來說,幸好傑斯是長子。」

  「我打不開這扇門。」恬芮用力推那扇門。

  桂琴幫忙用肩頭去頂那門,一面繼續說下去。「雖然傑斯的父親不賭博,他自認是個紳士,因此他把老祖父沒賭光的麥家剩餘資產全花得精光。他弟弟——傑斯的安格叔叔——比較好一些。因為他沒有繼承這個地方的包袱,他可以單身到愛丁堡打天下,靠著賣窗簾布掙得自己的財富。」

  「安格的確不是紳士。」恬芮低聲說,用力推門。「等一下。」她說,接著鑽進一間臥室,隨即拿著一根火鉗出來,用它來撬門上生銹的鉸煉。

  桂琴靠著牆繼續說話。「等到傑斯和科凌出生,麥家已經沒剩什麼錢。我丈夫說他家的現金少得可憐,全部資產也岌岌可危。」

  「現在誰在管賬?」

  「我不知道,」桂琴說。「傑斯從來沒法子在桌子前坐太久。他是那種體能型的人。妳應該看他騎馬的樣子!他幾乎和參賽的雷西一樣棒。總之,傑斯小時候去過麥家村,他愛這個地方,自從他父親死後,他就以恢復此地的昔日風光為生活唯一目標。他要質量優良的麥家羊毛名聞各地。他的安格叔叔幫他介紹買家。」

  恬芮用力推動鉸煉,火鉗滑了開來刮到她手指。她將受傷的手指放進嘴裡吸吮,一面靠著門看看桂琴。「麥先生的妻子又是什麼樣的人?」

  「喔,她呀,可憐的小東西。他們結婚兩年,她也整整哭了兩年。她恨所有和麥家有關的東西——傑斯這個人,還有這個地方,她無一不恨。」

  「那很容易理解。」恬芮說,轉身繼續弄那扇門。

  「她看到這棟房子的狀況後,根本無心清理,除了哭訴沒做任何改進措施。」

  「沒盡到族長夫人的職責,嗯?」恬芮用火鉗去撬門鉸煉。

  「她什麼都沒做。妳看到那根鑰匙嗎?」

  「什麼鑰匙?」恬芮問,接著看到桂琴指著門的上方。

  恬芮從走廊抓來一張搖搖晃晃的椅子放在門前,小心翼翼地站上去,抓到了那把鑰匙。它和門上的鎖配得剛剛好,經過幾次嘗試,門上生銹的老鎖應聲而開。

  門裡是間跳舞大廳,巨大而空曠的房裡鋪著專為跳舞用的木質地板。房間那頭是幾扇有著曲線上框的高大窗戶。牆上依稀看得出曾繪得有充滿繁花飛鳥的陽光花園圖案。

  「好漂亮!」恬芮讚歎,一面揮開一條自天花板垂下的蜘蛛絲。頂上是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無疑地,當它點滿蠟燭時,整個跳舞廳會有多璀璨。

  恬芮走過地板,滿地的灰塵頓時印出了她的腳印。那些大窗戶太過骯髒,以至於陽光根本照不進來。

  「對呵,跳舞廳,」桂琴看看四周。「我都忘了有這個地方了。」

  「但妳以前曾經看過它?」

  「沒有,只是聽說過。我丈夫曾告訴過我,他在孩童時代在這裡參加的舞會。」

  「是嘍,社交活動。」恬芮的聲音中帶著一些輕蔑。

  「不,不是那樣的。傑斯的祖母經常為麥家村的人舉辦舞會。我知道這地方現在看起來不怎麼樣,但五十年前麥家可風光得很。牧羊和漁獲的收入很好,而——」她尷尬地住嘴。

  「但是全給花光了。」恬芮摸摸一度是紅色的天鵝絨窗簾,布料在她手中碎裂。

  「我想是吧!」桂琴瞧著牆上的壁畫說。「我丈夫告訴我,傑斯的祖父直到死前還說他的妻子花掉的錢比他賭輸的還多。他說她把買來的東西都藏起來了。」

  「像我找到的那些瓷盤和燭檯。」

  「對,但是數量多得多。我丈夫蓋維說,一位曾在馬廚工作的老人曾告訴他,老麥先生夫婦經常吵架。他們彼此咆哮說對方花光了所有的錢。不論如何,他們死後沒多少現金留下。」

  恬芮正瞧著那盞水晶吊燈,試圖數清它到底可以點幾枝蠟燭。「我想那一回合是老先生贏了,因為如果他的妻子買了很多東西,或許其中有些可以賣出回收一些錢。」

  「就是說嘛,」桂琴口氣有些急切。「她買的東西都到哪去了?」

  恬芮看看桂琴。「這話什麼意思?」

  桂琴走過去,聲音放低。「從年輕時蓋維就替他們家管賬,他對數字很有概念。若是傑斯的祖母真的買了她丈夫指控的那麼多東西,若麥家的資產真的是她花光的,她買的東西都到哪裡去了?」

  「會不會是賣了去還賭債?」

  「不是。老祖父賭掉手中的資產,但他死時沒有負債。雖然那時他們已相當窮困,但他沒欠任何人一文錢。我的蓋維接手時,麥家的抽屜中塞滿了多年來的收據,他開始分類整理。晚上回家時,他會告訴我他找到了些什麼。看起來她買了很多銀器、許多潘趣酒盆和花瓶。還有由一位名叫塞什麼的人做的黃金雕像……我忘記他的名字了。總之是個外國人的名字。」

  恬芮揚起眉梢。「塞裡尼?」

  「就是他。」

  「我的天!」恬芮說。「我看得出某些傢俱是某個有品味的人買的,但甚至是我也聽說過塞裡尼。」她沉默半晌。「妳丈夫可曾認為或許他們倆是在對抗?或許她狂買東西為的是防止他將所有的錢賭光?所以將錢投資在東西上?」

  「蓋維就是那麼想的,」桂琴靜靜地說。「他曾說……」

  「說什麼?」恬芮的聲調尖銳了起來。

  「——傑斯祖母買的東西仍在這棟房子裡。她必須藏起來,免得她丈夫找到後拿去賣掉再賭光。」

  「真若那樣,而她的兩個兒子都不賭博,她為什麼不告訴他們她的目的,還有東西都藏在哪?」

  桂琴猶豫半晌後才回答,彷彿她是在評估自己是否應該講。「或許她原是打算說的,但在她能告訴任何人之前,他就害死了她。」

  「什麼?」恬芮睜大了眼睛。

  桂琴的聲音放得更低,接著四下張望彷彿要確定沒人偷聽。「只有我的蓋維知道實情,那也是他在死前才告訴我的。似乎那天老頭子和他妻子狠狠吵了一架,比往常都來得兇猛。他說如果她不說出買來的東西都藏在哪,他就要殺了她。」

  桂琴吸口大氣緩和情緒。「這事沒有人知道?」她說。

  「我不會說出去,如果妳指的是這個。」恬芮向她保證。

  「老頭子脾氣暴躁,他經常嚇到我丈夫。他說蓋維愛聽壁腳,如果給他抓到,他會用馬鞭抽他。因此那天才七歲的蓋維溜進主人房偷吃巧克力時,他聽到聲音後,就立刻躲進了衣櫃裡。」

  「因而看到那樁謀殺案?」恬芮問。

  「不是謀殺,是意外致死。他們為了搶奪一枝手槍而扭打成一團,手槍走火,當場殺死了她。但恐怖的是,老頭子告訴別人她是自殺的。」

  「實在有失人格,嗯?」

  「還有更糟的。他把她葬在未經祝福的墓地,還在她兒子面前大加撻伐她的不是。而他們也照樣告訴了他們的兒子,以至於……」

  「以至於到了現在,傑斯一提到她的名字就嗤之以鼻,恨她恨到任由她精心建築的房子荒蕪毀損。」

  「正是。」

  一時間恬芮無言以對。她環視跳舞廳,看出髒污下隱藏的美。對恬芮來說,這一輩子她曾聽過無數個女人遭到男人不公平指控、責怪、迫害的悲慘故事。由這間豪華的跳舞廳來看,恬芮看得出這個女人深愛美的事物。但這個為鄉親舉辦舞會的女人下場又如何?被她的丈夫所殺,又奪走了她的名譽。

  過了半晌,恬芮說:「我們走吧!」當她們走出跳舞廳時,恬芮說:「說說看漢默這個人。傑斯應該不喜歡他,為什麼讓他留下來?」

  「漢默的母親是麥家人,那意味傑斯不能趕走他,他有權在此落腳。任何麥家人都可以回來成家立業,村裡也一定會分他一棟房子住。」

  「那樣一來可能會招回許多游手好閒的人。」恬芮說。

  「傑斯當家時不可能,」桂琴說。「沒有人可以住在這裡而不工作。」

  「但我猜沒一個人會工作得像他那麼認真。」恬芮柔聲說,一面推開她據為己用的臥室門。

  站在鏡子前的是桂琴的女兒麗絲,恬芮的一海票帽子則堆在她腳下。她的頭上則是一頂幾乎和女孩一般高的大帽子。

  對恬芮來說,這一幕非常有趣,桂琴卻覺得懊惱。她抓住女兒的臂膀。

  「妳怎麼這麼大膽!」桂琴說。「看我不——」

  「又沒弄壞什麼。」恬芮說。「哪,如果妳很喜歡那頂帽子,就送給妳好了。」

  桂琴在女兒摸那頂帽子前先掀起它。「妳為我們做得夠多了。我們不接受施捨。」

  一時間恬芮被桂琴的態度由友善轉為驕傲而愣住了,但恬芮瞭解那種心情。

  「好。」恬芮好脾氣地說,眼睛看向小女孩。「那麼妳可喜歡這一頂?」她伸手進衣櫃,掏出那頂她初到麥家時所戴的帽子。帽子已經變形,仍沾著泥巴。帽上裝飾的絲花大多掉光,僅存的幾朵也髒污破損。「這一頂給妳玩好嗎?」

  「喔,好。」女孩在用探詢的眼光看看母親後,伸手去接那頂可憐兮兮的帽子。

  「好吧,」桂琴道,接著朝恬芮微微一笑。「我們欠妳太多了。」

  「的確,」恬芮說。「因此或許妳可以用一道可口的午餐讓我帶到山上做為回報。」

  桂琴沒有動,只是看著恬芮。「妳今天還要去找麥先生?」

  聽她的口氣,恬芮笑開了。「妳以為這中間有什麼浪漫情事,妳可想錯了。我必須找出他理想中的妻子條件。雖然……他的確長得英俊……」

  恬芮原是想博得桂琴一笑的,但桂琴沒笑。相反地,她只是看著恬芮,彷彿是在試著想通什麼事。而她看得那麼久,恬芮開始懷疑桂琴是否吃醋了。她是否對傑斯隱藏著某種感情而沒有表露

  ?

  過了半晌,桂琴才說:「沒有羊肉了,但還有一些鮭魚。那樣可以嗎?」

  恬芮笑出聲。廚房裡現在有三隻羊,全都是傑斯從山上送來做晚餐的。但全被恬芮收養了。小雷西已有一份照顧小羊的全職工作。

  「鮭魚很好。」她說,接著兩個女人相視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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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19:49: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現在誰幫你管賬?」恬芮間傑斯。他們坐在山洞外享受陽光。

  「妳這個女人怎麼搞的,不能享受這大好的天氣?」傑斯啐她。

  「你又是為什麼情緒那麼壞?」她回他一句。「在懷念定期拜訪桂琴的日子嗎?」

  「誰說那些是定期的?而妳和妳的問題會搞壞男人的胃口。」

  「你的胃口似乎沒壞,你把你的和我的食物全都吃光了。」

  「那是因為妳的心裡念著食物以外的事。要不要說給我聽?」

  「我是在想……」恬芮將膝蓋收攏到胸前。她能說什麼?她是想到他的祖先?他的村民?他那賭徒弟弟?

  看她沒接下去,他說:「我自己管賬,每一分鐘都恨得要命。妳要不要接手?」

  「我?一個女人?你不認為你的漢默會說女人管賬有違上帝旨意?」

  見他不回答,她轉頭看他,發現他正瞪著她看。

  「妳今天是怎麼了,女人?」他靜靜地問。

  她不想告訴他實情,不想告訴他上山的一路上,她想的都是他祖母過的可怕生活,有那麼一個賭徒丈夫,葬在一塊沒有被祝福的地方。無疑地,那是一個不安的靈魂。若是有人說那個女人的陰魂不散,糾纏著這棟她住得很不快樂的房子,恬芮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

  「大屋裡有沒有鬼?」

  「我相信有,而或許它們比眼前這個人是個更好的伴。」恬芮大笑,伸展雙腳,身體向後用手撐著,仰起臉迎向陽光。「事實上,我想看看你的賬。你不介意吧?」

  「如果妳肯替我管賬,我會吻妳的腳。」他的聲音放低。「或是妳願意露出來的任何其它部分。」

  恬芮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如何地展示在他面前,她也知道她應該坐得更淑女一些,但她沒有動。雖然四下只有他們兩人,她覺得在他身旁很安全,她知道沒有她同意,他不會輕舉妄動。

  另一方面,她已經開始考慮允諾他了。她已年近三十,仍是處子之身。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因為她曾有過太多機會放棄這種身份。但直到現在,她從沒遇到能讓她考慮那麼做的男人。

  今天,二十世紀初期,女人開始談到「自由戀愛」。畢竟,生育已經可以控制,而——

  「你們在這裡。」一個聲音嚇了他們兩人一跳,一個女人的頭從恬芮腳旁不到一呎的山壁冒了出來。頭之後是一截脖子;接著那女人將兩手按住地面,用力一撐,她挺起整個身體站到山崖邊來。她低頭看著恬芮和傑斯。

  「他們告訴我如果我順著路走就可以在這裡找到你們,但像我常說的,有山可爬為什麼還要走小徑?」她頓口氣,上下打量恬芮,彷彿她是一個可供買賣的東西。

  恬芮用手遮著太陽抬頭望向她。這女人不很高,但肌肉結實。只見她直挺挺地站在那裡,胸脯前突,雙手背在身後;她的臉孔因長期曝曬在陽光下而呈棕色,因而無法斷定她的年紀。但若要恬芮猜,她會認為這個女人一定有四十五歲了。傑斯認識她嗎?

  「妳太軟了,嗯?」她對恬芮說。

  「妳說什麼?」

  那女人只是轉頭看向傑斯,顯然不把恬芮當一回事。「聽說你需要一位妻子。」她說。

  這句話令恬芮大抽一口冷氣,但她試著用咳嗽掩飾。

  「肺癆,」那女人帶著輕蔑地看一眼恬芮。「肺裡吸不到氧氣。」

  「我想我有足夠的氧——」

  那女人又移開了頭。「我是畢樂萍,非常適合擔任這個妻子的工作。我是山繆和麥法登的徒弟,我可以舉起一隻發育成熟的公羊。我爬過世界十大高峰中的四座,而我計劃在死前爬完其它六座。」

  「如果妳不離開我的山,那個日子將為期不遠。」傑斯靜靜地說。

  那女人似乎沒聽到傑斯說的話。「我的脖子有十三吋粗,我的上臂,伸展開時是十二又四分之三吋;我的胸圖是吸氣三十八,吐氣三十四。我的腰圍是二十五,那是說不含束腰。」說到那,她鄙夷地看看恬芮。「我的——」

  傑斯回過神站起來瞪著那女人。「我根本不在乎妳見鬼的什麼——」

  至此,恬芮趕緊站了起來。他會將那女人扔下山崖嗎?把人扔出窗外淋雨是一回事,扔下山壁又不一樣了。

  「麥先生要孩子,」恬芮大聲說道,一面置身傑斯和那女人之間。「我想或許妳的年紀大了一些——」

  「我今年二十七,」那女人駁斥,狠狠地瞪恬芮一眼。「妳才是老得不能生孩子。」

  「二十七?」恬芮低喃,接著暗自感謝上蒼她從不爬山,或是做任何那個女人做了因而加速她老化的事。話又說回來,或許她對年紀一事說了謊。

  「你可要看看我的手臂?」那女人對傑斯說。

  「我不要看妳的任何東西,」他咬著牙說。「我要妳立刻離開麥家地界。」

  「但他們告訴我,你需要一個妻子,」她說。「一位能舉起羊只,並能整天在你身旁工作的強壯的妻子。我以為我終於找到一個男人,一個真正的男人,但卻看到你和這個……這個……坐在一起。」她上下打量恬芮。「她全身上下一塊肌肉都沒有,我看得出來她太軟弱了。」

  傑斯跨一步向前,恬芮急急抓起那女人的臂膀。或許是懼意給了恬芮格外的力量,不論如何,那女人被恬芮揪得大聲叫痛。「我想妳最好現在就走。」

  「我應付過妳這種女人,」樂萍說。「妳嫉妒我——噢!妳捏我。我不認為那麼做很公平,妳——」

  「如果妳現在不走,他會把妳抱起來扔下山谷。」恬芮對她耳朵噓聲道。

  但那女人似乎沒把她的警告當一回事。「喔?」她說,試著掙脫恬芮的掌握直接向著傑斯。

  但恬芮再次捏她的手臂,繼而將她推往樹旁的小徑。「上去,右轉,趕快離開這裡。」她對那女人低聲說。

  「難道他們沒告訴妳,他神精不正常?我是他的護士,我必須安撫他。不然……嗯,我不能告訴妳上一次他是怎麼對那些女人的。如果妳嫁了他,妳會成為他的第八任妻子。」

  「真的?」女人說,滿臉感興趣地越過恬芮望著傑斯。後者仍站在山洞入口。「但是他們告訴我——」

  「讓我猜猜看。妳碰到一個女人,一個看起來雍榮華貴的仁慈女性,她告訴妳這個人需要妻子。她是不是有著一頭金紅色頭髮,右眼的左邊有一顆小黑痣?」

  「就是她!妳見過她嗎?」

  「的確見過,」母親的影像在恬芮腦中閃過,她繼續瞎編下去。「她替他召募女人。他……」一時間恬芮想不出另一個誇大的謊言,因為她的腦中已被如何謀殺她母親的想法取代。歐梅蘭挑上這個可怕的女人時,是怎麼想的?恬芮看過瓶中的樣品也保留得比這個生物好看

  。

  「他對她們怎麼了?我是說,對他那些妻子?」樂萍睜大眼睛問,顯然仍對他很感興趣。

  「妳不會想知道的,總之很恐怖就是了。現在妳快走,我會盡可能安撫他。」

  但那女人並沒被嚇到,她仍在猶豫著。

  恬芮歎口大氣。「他破產了,」她的聲調平板。「名下沒有一文錢。他將無法資助妳到任何地方爬山。」

  聽到這句話,那女人一溜煙地爬上了山壁。「我會告訴那女人,麥太太,」她跑向小徑時回頭丟下一句。「我不會讓她再送任何沒有戒心的女孩來這裡。」

  恬芮盯著她發出悶哼。「女孩!」接著她重回山洞對傑斯說:「哪,都解決了。」

  傑斯轉開頭遠眺著麥家村,垂在身旁的手捏得老緊。「我要殺了我叔叔,」他說。「他怎麼會想到送個那樣……那樣……的東西給我?」

  「或許有人告訴他,你要找人看羊,而他以為……」

  「我需要一頭公牛?」他轉身向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會送最近那兩個女人過來?先是那個自戀女,接著又是這位亞馬遜戰士。是誰讓他這麼想的?」

  恬芮垂視她的指甲,它們真的需要修剪了。「我想不出來。」她說,但明白自己無法面對他,因為是她告訴母親送個沒大腦的女人來的。接著她又告訴母親送那種「運動型」的女人。話又說回來,她母親有必要把她的話照字面直譯到那種程度嗎?

  等恬芮終於抬起頭看他,他似乎正在等她提出答案。但她不敢開口解釋,深怕她會和盤托出。

  「我會,呃……或許我會寫封信給你叔叔,試著解釋一下。」她終於說道。

  「妳打算怎麼解釋?」他問,揚著眉看她。

  「說你不想要他再送些白癡過來?」她問,臉上掛著微笑。

  他沒有回她一笑。相反的,他向她靠近,伸出大手摸摸她的頭髮。「他替我選的管家就很好。」傑斯柔聲說。

  雖然恬芮曾經想過委身於這個人,現在他摸她了,她卻退了開來。重點是,她開始喜歡麥傑斯了。既然她在這裡只是暫時性的,或許她還是不要和他牽扯太深比較好。

  她退一步,丟給他一個不在乎的笑。「要不要我告訴你叔叔,你愛上了他送來的管家?或許他會縮短我的刑期,我就能回到文明世界,那裡的人不住茅草屋。」

  她的原意是博君一笑,但他卻猝然退開,臉上表情全不見了。

  「我忘了對外人來說我們的生活環境有多糟糕,」他冷冷地說。「因此妳現在就走吧,等到妳能脫離我們的日子到了,就馬上離開。」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就要解釋,隨即做罷。「你說得對。我真巴不得能立刻離開這裡,所以我這就走了。」她說,接著轉身往小徑走。但見他沒反應,她停了下來,更大聲地說:「大屋裡還有事,我得回去了。」他仍沒說話,她只得重新邁步。但她的腳像有千斤重擔。大屋裡等著她的就只是清洗工作,外加協助廚子烹飪和——

  「妳想妳能清點嗎?」他自她身後說道。

  她迅速轉回頭。「什麼?」他的眉頭仍皺在一起,但她看得出他的眼中閃著光彩。

  「妳想妳能清點羊的數量嗎?老佛總是會睡著——」

  「我會!」她太過熱切地說。

  他的表情沒變。「但或許妳該下山了。我和漢默談過妳,他在考慮要妳在星期日教聖經課,他說他今天下午會去拜訪妳,討論此事。」

  恬芮害怕地瞧一眼山下的村莊。「他為什麼認為我可以教聖經課?」

  「妳不是致力拯救遭受天譴的女人嗎?至少我是那麼告訴他的。那是不是事實?我需要告訴他妳做的好事,好讓他忽略掉妳那些明顯的罪孽。」他瞟一眼她露出腳踝的裙子。「我說的是實話吧?」

  「這個嘛……」恬芮對他甜甜一笑。他在糗她,而她覺得她喜歡他這麼做。這一輩子,許多男人都說她「令人敬畏」。美麗但令人敬畏。所以被人糗不是恬芮經常碰到的狀況。

  突然她狐疑地抬起頭。「你以前是外交家,嗯?你消弭了我和那人之間可能發生的戰爭,是不是?」

  這句話引出了傑斯的微笑。「這裡是個很小的小區,人與人間能和平相處比較好。」

  「嗯,」她悶哼一聲。「真像你所說的,你為什麼不去教堂?」

  傑斯的笑容加大。「我願意為他們工作到死,但我不必聽他們說教。」

  「但那是——」恬芮皺著眉還想追問。

  「妳要留下來數羊,還是回去和漢默見面?」

  「我必須用鵝毛筆記錄嗎?」

  「我們只有石板和鐵鑿。」

  「只要我不必用根羽毛寫字就成,」她笑著說。「把羊牽來吧!」

  親愛的母親:

  恬芮咬著筆尖,試著想出如何表達她要說的話。她該怎麼告訴母親,她替傑斯找妻子的工作,實在差勁到極點卻又不能傷到她的自尊?她能說,如果妳是我的職員,我在一星期前就把妳開除了?不,那不是辦法。

  我確信其中的誤解都是我的錯,但到目前為止,妳送來的兩位新娘人選都不是我或傑斯會考慮的對象。或許如果我多告訴妳一些他的事,妳就能幫得上我的忙了。

  雖然他是一族之長,而人們會因此假設他的生活是豪華而舒適,它卻距事實甚遠。事實上,他只比牧羊人——或是農夫或漁夫——好上一些些。不論他的身份是什麼,他絕對是個工人。我甚少見到他,因為他總在巡視他的村莊。換成別的男人可能只會收租度日,傑斯卻是和他的族人一同工作、一同生活。

  例如,

  恬芮再次咬著筆尖,回想起下午在山上時的情形。清點羊的數量的過程很長,因此她有足夠的時間觀察。她還沒見過許多村民,但今天山上有六位兒童,全跑在羊後協助大人清點。

  她記得有一次抬起頭,看到傑斯抱起兩個孩子,一邊一個夾在腋下旋轉,他們的笑聲劃過晴空。非常溫馨的一幕。

  一次,恬芮間一個小女孩今天為什麼沒上學。

  「校長放我們假。」女孩在蹦跳開前說。

  「誰是校長?」恬芮在傑斯走到她身邊抓羊時,對他叫道。但她沒給他時間回答。「是那個漢默,對嗎?」

  「對,他也是村裡的校長。」傑斯說。「在妳開始批評他之前,除非妳想接下教育十七名孩童的工作,妳最好別管閒事。」他的聲音中帶著警告和實情,因此恬芮閉上了嘴,記下一位男工報給她的數目。

  但她的沉默沒有維持太久。「如果你有妻子……」她柔聲說。

  「可是我沒有,嗯?我只有一個老愛管別人閒事的管家。如果妳想幫這些小鬼,何不在星期天下午替他們開一些課?」

  「研讀聖經並不是我的專長。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一些聖經上的故事,但——」

  她說到一半打住,因為他正挑高了眉梢看著她。顯然她漏掉了什麼重點。他是在想告訴她一些他只想讓她知道的事,但他不能直接說出來,因為他們四周還有四個大人和三個小孩。

  最後她忽然領悟了。這是她把二十世紀帶進麥家村的機會。「嗯,我懂了。或許我的確可以在你家裡開辦聖經課。只有我和孩子。」

  「我想那是可以安排的。」傑斯柔聲說。接著他拿起水壺湊到嘴上,對她眨眨眼。她羞得低下頭試圖掩飾脹紅的臉——和她的笑容,因為那一眨眼令她感覺好好。

  整個下午恬芮忙著記下數字,腦中卻忙著盤算她可以私下教那些孩子什麼新鮮玩意兒。女人有權投票?小女孩不能讓小男孩引誘、然後拋棄?不妥。

  但不論她想得多認真,她仍沒能想出一個適合教給村裡所有學童的題材。大部分的孩子她甚至見都沒見過。

  現在,她再看看給母親的信。

  例如,他很愛孩子也會和他們一起玩。依我看,那是那些孩子在正規上學日和主日學裡,被同一個老骨董教導之餘,唯一的娛樂。

  一時間恬芮停下了筆,想到她自己的童年是多麼的不同,和父母在公園騎馬、溜冰,還有——

  「溜冰!」她呼道,接著繼續寫下去。

  母親,妳必須替我送來二十一雙溜冰鞋,因為我已找到一塊最棒的溜冰場。請把溜冰鞋用木箱包裝,外面的標示卻是別的東西,我不要讓這裡的任何成年人知道裡面真正裝的是什麼。對了,我還需要十七本聖經,如果可能的話,每本都用金線天使標明。看起來我就要在主日學開班授徒了。

  恬芮向後靠,看看給母親的信,微微一笑。明天一早她就讓雷西送過去,她心想,然後將信塞進她臥室裡的那張老書桌的抽屜。

  直到第二天晚上,恬芮才有時間完成那封給母親的信,而且到那時候,她已經又有許多資料加以補充,因為桂琴的女兒帶恬芮看了一個秘密。

  「什麼東西?」恬芮在小女孩低聲告訴她,要帶她去看一件好東西時,問道。

  麗絲用手指豎在嘴前示意她安靜,接著登上樓梯,其中停下一次等恬芮跟上。小女孩帶領恬芮來到她和母親共住的房間。

  自從桂琴住進去後,恬芮從沒進到裡面過,現在她眉頭微蹙,覺得她這是侵害了那女人的隱私。但麗絲拉扯恬芮的裙子帶她進去。

  桂琴對這個房間做了驚人的改變,它既乾淨又整齊,各個破洞已盡可能地修補妥當,讓後來的人能依稀看出它昔日的光彩。

  雖然房間裡只有她們倆,小女孩仍踮著腳走到床對面的衣櫃,接著小心翼翼地打開門。櫃門呀然而開,她嚇了一跳,接著四下張望,彷彿認為她母親會從窗簾後跳出來。

  小女孩彎身進入衣櫃,接著直起身體,退離門,手上拿著一頂美麗的帽子。她像捧著皇室珠寶般將帽子遞給恬芮。

  「這是哪來的?」恬芮問,看著帽簷上那圈手工絲花。她從沒看過那麼漂亮的東西,那是一串由細緻的玫瑰花苞、紫丁香和香碗豆組成的花串。但令那些絲花如此獨特的是它們的顏色,恬芮從沒看過類似的東西。事實上,那些顏色不是染上去的,而是一種自然的黃暈,彷彿它們來自久遠之前。那頂帽子看起來像是從一幅百年前的浪漫古畫摘下來的。

  「妳在哪裡找到這頂帽子的?」恬芮自小女孩手中接下帽子。她忍不住試戴了一下,訝異地發現它的尺寸完全適合。房間裡有一座古老的立鏡,她朝鏡裡望了望。那頂帽子,配上那些細緻的花朵、些許紗網,令她看起來像是……

  「浪漫女英雌。」她吐口氣,接著暗令自己不要如此孩子氣。她依依不捨地脫下帽子。「我們得把它收好,」她對小女孩說。「它屬於很久以前的一個女人,而——」

  「這是妳的帽子。」小女孩說,顯然為恬芮不懂她的意思而覺得沮喪。

  「但妳不能把不是妳的東西給我。」

  小女孩看著恬芮彷彿她是個呆子。「是妳給我的,而母親修好了。」

  「修……」恬芮正要反問,接著倏地將帽子翻了過來,露出縫在裡面的紐約制帽商的商標。過了幾分鐘,她才領會手中這頂漂亮的創作,就是那天她交給桂琴那頂老舊且沾滿灰泥的帽子。

  「怎麼可能?」是她唯一能對女孩說的話。女孩有了信心,說起話來也就字正腔圓、滔滔不絕了。

  「母親把那些妳要丟掉的窗簾後襯拿掉,用它來做花。她曾在孤兒院做過絲花。妳喜歡嗎?」

  「嗯,非常喜歡,它漂亮極了。」恬芮讚歎地看著那頂帽子。那些花看起來老舊,是因為做花的材料本身就是許多年前的產物。

  她看看自己所在的房間。窗簾、床帳、布幔,屋裡所有的紡織品全都可能隨時崩塌。但恬芮知道每塊布料都可能找出一部分可以用來做帽飾的好料子。

  「麗絲,妳在房間嗎?」門開了,桂琴走了進來;看到恬芮手中拿著那頂她修補過的帽子,她的眼睛睜大了。

  「麗絲不該拿那個來煩妳的,」桂琴說。「對不起,浪費妳的時間。」她說,伸手要從恬芮手中拿下那頂帽子。

  但恬芮收回手不給她拿。「這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帽子,」她輕聲說。「事實上,我還沒看過類似的東西。而且,相信我,我是帽子專家。如果妳是在紐約,做這些帽子,它們會大賣……」

  說到這,恬芮抬起頭,眼睛睜得老大地看著桂琴。

  「怎麼了?」桂琴問,雖然她不很瞭解恬芮,她仍看得出她正在認真考慮什麼事。

  「我們需要商標,尺寸要大得讓人一眼可以看到。村裡可有人會繡花?我需要箇中高手。」

  桂琴根本不懂恬芮在說什麼。「我婆婆會繡花,但現在她的眼睛不好已經不大繡了。不過,就算她還能繡,她又要到哪裡去找繡線?妳是要繡衣服?」

  「不是,」恬芮說,笑容每分鐘在擴大。「妳和我要開始做生意了!」

  「我們要做什麼?怎麼可能——」

  恬芮沒時間解釋。「妳這一生最想要什麼東西?」她問。

  「我自己的房子。」桂琴立刻回答。

  「就是它了!我們就叫它『桂琴之家』。」她抓著帽簷就往臥室門口跑。

  「妳在說什麼?」

  恬芮握著門把停下。「快開始剪下所有妳能用來做帽飾的絲料,我去找羽毛和其它妳會需要的東西。麗絲,去告訴雷西給他最快的馬上鞍。告訴他,他今天就要趕去愛丁堡,沒把所有我要的東西都弄齊之前,他就不能回來。」她正要出門,但又停下轉回身來。「桂琴,妳說過妳丈夫很有數字觀念。妳的女兒不會碰巧遺產到那個天賦吧?」

  桂琴驕傲地用手圈住女兒。「她是村裡算數最好的一個,麥先生要她替他計算。」

  「是嗎?嗯,小乖乖,」她對小女孩說。「以後妳可以幫我,等我把這封給我母親的信寫完。」

  回到她房間,恬芮拿出那封寫到一半的信,振筆疾書。

  母親,現在我沒時間解釋,但看起來我就要幫助一個女人創業,而我沒有妳的幫助也無法克奏膚功。下面是我需要的束西清單。

  一、帽襯——沙納加、費絲、波特蘭、德瑞斯登、雷勒等牌子均可。

  二、羽毛——駝鳥、天堂烏,外加一些人造的。

  三、帽飾、人造寶石環扣、形狀不同的珠子和飾品;但不要布做的,那種我有。

  四、我需要一整套度數不同的老花眼鏡,銹花用品例如繡框、絲線,還有至少四碼長的上好棉布。

  五、請告知愛丁堡最好的帽店,和時髦女性午餐的地方,我需要這些東西盡快辦好。請把所有的東西都讓雷西帶回來。

  愛妳也需要妳的女兒 恬芮

  幾分鐘後,雷西已騎著傑斯的一匹得獎好馬加速往愛丁堡馳去,他被告知沒有滿載馬車跟著,他不用回來。

  僅僅兩天之後,雷西護送著一車給歐恬芮小姐的東西回來了。恬芮原諒了母親所有的不是。

  「她什麼都不肯告訴我,」顯得疲倦的雷西說。「但她問了我幾千個問題,而她幾乎把我操死。」

  「你總該有第一次。」一位在馬廄工作的男人說。

  雷西不理他,對恬芮微微一笑。「她是個高尚淑女。」

  「她的確是,嗯?」恬芮在馬車後面的盒中搜尋。有三個紙箱裝著制帽用品,一個標明「神跡之書」的木條箱裝的全是溜冰鞋;一箱繡花用品,半打老花眼鏡,還有一箱有著金色天使封面的白色聖經。另一個紙箱則裝著橘子和幾大盒巧克力。

  還有一封她母親的來信,說明愛丁堡的「金鴿餐廳」已經接到恬芮和另一位客人將於三天後到那兒用餐的通知,所有的餐費將記到安格的賬上。她母親還說對於前面兩個女人無法達成任務,她有多遺憾,但要找一位適合的女人實在不容易。

  蘇格蘭女人都知道麥家的狀況,她母親寫到,因此她們都不願參與;所以我只能說服外國人,大多數是美國人,而那也不是易事。請多擔待我一些。不過,如果妳能告訴我更多有關傑斯的事,對事情會大有幫助,如此我才能替他找個完全速配的女人。

  我也試著查出為什麼安格如此急著看傑斯成婚,而我同意妳的看法,這裡面一定有秘密。這事交給我辦,我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我想那些溜冰鞋是給孩子的,因此自作主張地加了一些其它東西。

  附在信裡的是一張愛丁堡帽店的名片,她母親在後面寫著:時髦女人唯一會買帽子的地方。

  「萬歲!」恬芮高舉著那封信大叫;接著她抓著雷西的肩膀,令他大感難為情地,在他臉上用力親了一下。

  「不論妳是為什麼如此高興,我也想幫忙慶祝。」一位在旁觀看的馬廄工人眼睛閃亮地說。

  「我確信你說的是真心話。」恬芮說完轉身就走了。依她的經驗,女人有機會賺錢,越少男人知道越好。男人喜歡女人依賴他們。

  到了晚上六點,恬芮、桂琴,和麗絲認真地用小繡花剪剪出各式花葉外型。經桂琴介紹,恬芮認識了她的婆婆席娜。戴上新來的老花眼鏡,她開始繡出四張大布標。這些布標會被縫到帽子的內襯上。那些帽子則是恬芮計劃到愛丁堡午餐時,要展示給那裡的社交名媛的。

  清晨三時,恬芮筋疲力盡地靠向椅背。「我要睡上一個星期,」她說。「星期二前不要叫醒我。」

  「難道妳忘了今天是星期天。」桂琴打著呵欠說。

  「太好了,休息的日子。」

  「在麥家村不是。」桂琴柔聲說。麗絲和她婆婆已在床上睡著了,恬芮和她則坐在桌邊,周圍淨是制帽材料。

  「對我那是休息日。」恬芮背著手站起來。桌上擺著四頂帽子。終於成了。她戴了帽子多年,卻從沒料到做這種玩意兒牽涉到這麼多工作。

  「再過幾小時妳就要教聖經課了。」桂琴說。

  「聖……喔,那個。我只好取消了,下星期再上。」恬芮說,開始動身走向門。她的腦海裡除了上床,什麼念頭都沒有了。

  「好吧,我會告訴那些孩子們。」桂琴平板地說。

  桂琴的聲調令恬芮已然握到門把的步伐停住。她不想回頭,因為她知道會看到桂琴拉長的臉,因而感到愧疚。恬芮一心只想上床,她要睡覺。她不想為這個村子再做任何一件事,她的任務只是替他們的族長找房妻室,現在她卻因為試圖幫助族長的情婦創業而疲累不堪,這已經太夠了!

  她打開門跨一步來到走廊,但她可以感受到背上桂琴的眼光。

  恬芮歎口氣,但她沒有回頭看桂琴的長臉。「叫醒我。」她說,接著隨手帶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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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19:50: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這些孩子從來沒玩過嗎?」恬芮望著跳舞廳裡僵硬地倚牆而站的孩童感歎道。跳舞廳中央是一堆溜冰鞋。

  「他們當然會玩。但他們從來不曾進過跳舞廳,而妳又是一位淑女。」桂琴低喃。她說最後那兩個字時的口氣,彷彿恬芮是一個喝茶時,只會用上好的瓷器,卻不知陶杯為何物的嬌嬌女。

  恬芮歎口氣。「麗絲,妳和雷西——」她看到這兩個較大孩子恐怖的表情時,住了口。如果可以,他們像是要鑽進地板裡。

  「我犧牲睡眠得到的就是這個。」恬芮壓下一個呵欠說。她想給麥家村的孩童提供快樂的一天的絕妙主意其實看來不過爾爾。或許當食物送到時,他們會振奮起來。她要愛比和她妹妹從早上四時就開始烘烤,還有她母親送來的橘子和巧克力,或許……

  但恬芮還是難掩失望。兩天前,她被逼得和那個恐怖的人漢默見面,而她還必須和顏悅色相待。她要他原諒她在第一次見面時的粗魯無行,並且輕聲細語地要求他允許她在星期天教聖經。接著她還拿出她準備給孩子上課時用的聖經。

  當然那個討厭的男人沒讓她好過,他質問她計劃教授哪些課程。那時恬芮腦中全是帽子和她母親下一個會送什麼樣可怕的女人來的念頭,一時間想不出任何一個聖經中的故事。她打開一本白色聖經拖延時間,三個字跳進她眼瞼——以斯帖。

  「以斯帖和……波斯王的故事。我一直喜歡那個故事,我想它深富道德寓意。」

  「那得看妳如何解釋。」他懷疑地說。

  「你會如何解釋?」恬芮說,接著對他露出她向來保留給想要說服他捐錢給她的基金會的男人的那種笑容。

  接著她必須聽上四十五分鐘有關以斯帖故事中,道德層面的演講。

  「全都白費了。」恬芮不自覺地說出她的想法。

  「妳說什麼?」桂琴問。

  「我說我為今天所花的工夫全白費了。我可以直接拿食物給孩子吃,但我原是想帶給他們除了吃以外還有一些歡樂。」如今任憑她口才一流,她還是無法哄動任何孩子去碰碰那些溜冰鞋。

  「它們看起來的確很危險。」桂琴看看堆在地板上的那些東西。

  「才不會哩,」恬芮沒氣地說。「我的童年有一半時間是在紐約的人行道上奔竄。溜起冰來我可是小霸王,我母親時常收到鄰居對我的抱怨。小區中沒有任何小孩比我溜得快,或是更會耍花招。」

  「但這些孩子不認識妳,他們又從沒看過溜冰鞋,當然會有一點害羞。」

  聽桂琴這麼說,恬芮在鞋底繫上一雙溜冰鞋,在跳舞廳中轉了幾圈,沒有任何花招,只是順著路滑過去,一面告訴那些孩子溜冰有多容易又多有趣。但那些孩子們仍然拒絕穿上那個奇怪的新玩意兒。

  恬芮原以為雷西會迫不及待地響應這個冒險動作;畢竟,他每天都會騎上那些危險的大馬。但雷西只是當她得了失心瘋般地看著她說:「穿上那玩意兒可能會受傷。」他站離她遠一點。「食物什麼時候會送來?」他問。

  所以,現在她的面前排著一排孩童,全都倚牆而立,全都被早上的主日禮拜弄得瞌睡連連且脾氣暴躁,她卻沒辦法讓他們動起來。

  「或許如果我——」一語尚未說完,跳舞廳的門在那一刻旋開,露出站在門口的傑斯。

  包括恬芮,房間裡的每一個人全都倒抽一口大氣。就算他們沒碰那些溜冰鞋,他們全都明白他們沒有在上聖經課。

  「怎麼一回事?」傑斯蹙著眉問,環視跳舞廳。「我以為妳是在教主日學?」

  恬芮不是非常肯定,但她認為她看到他的眼中閃過一道光亮。他是在糗她還是說真的?

  恬芮決定冒險。她滑到大廳中央(房間裡安靜到若是一根羽毛掉到地板,也會聽起來像是轟然巨響),她拿起一雙溜冰鞋直直遞給他。

  「打賭你不會。」她說,屏住了氣息。

  麥傑斯眼中的亮光更加璀璨,像是裡面涵蓋了整條星河。「要賭錢嗎,女人?」他接下溜冰鞋,在一張椅子坐下,開始將溜冰鞋繫在鞋底。

  但他不知道如何用恬芮遞給他的鐵片調整溜冰鞋的前端,好容納他的大腳。相反地,他試著扭動溜冰鞋。看到那一招沒用,他又試著將大腳塞進溜冰鞋的鐵圈。

  恬芮聽到一聲吃笑,心想,她最好伸出援手。他或許無法有風度地面對孩子們的譏笑。「像這樣。」她說,接著將鐵片插進去一轉。幾分鐘後,她已將溜冰鞋調整好並繫妥在他粗重的工作鞋上。

  「現在,抓著我的手,」她說,往後退開。「我會幫你。」

  「哈!」傑斯說,站了起來。「我是麥氏族長,我不需要一個女人的——啊!」說著,輪子開始滑動了,傑斯的長手臂四下揮舞,他開始轉圈圈,一面試著保持平衡。

  一名孩童悶聲吃笑,接著另一個乾脆笑出聲。

  傑斯滑過地板,動作愈形誇張。他的腿張得大開,當他加速滑行時,他的手臂猛地畫圈,彷彿就要飛起來。

  又有兩個孩子笑開來。聲音不大,但恬芮看到他們用手摀著嘴,但的確是在笑。其它大多數的人也都面露微笑。

  傑斯向前移動,滑向恬芮,就在快要碰到她時,他摔倒了。

  但他摔得非常巧!他的臉直直撞上她的胸脯,兩隻手則抓到她的後臀。

  她不自覺地發出尖叫,就要將他推開。但他的腳一直打滑,他也一直抓著她尋求支撐。每一次,他的手都會觸及她的某部分「禁區」,不是大腿就是屁股。一度,她將他推開,但他的腳從身下竄出,眼看就要倒在她身上,兩手還按著她的胸部。但她一個轉身從他身旁溜開了。

  隨著幽長的「喔」叫,他試著控制他的腳,連溜帶滑地衝向她。

  恬芮像遭地獄之犬追逐般連忙溜到巨大的跳舞廳那頭,但傑斯緊跟在後,兩手往前伸向她。若是他摔倒了,他會連她一起拉下去。

  恬芮慌亂地逃開,但他的力道和笨拙遠超過她,不論她溜到哪,他總是緊跟在後。

  就在那些窗戶之前,他趕上她了。她被夾在玻璃窗前而他正以飛快的速度衝向她!他的腿大開,手臂快速轉動,眼看就要直直撞到她身上。她無處可逃。

  恬芮自我防衛地用雙手遮頭,等待不可避免的撞擊;她只希望他不要把他們兩人都撞破窗戶,摔到樓下去。

  然而當傑斯衝到她身前時,他的手臂圈住她,將她拉向前,她這才摔倒到地板——而他攬在她腰間的手臂柔化了落地的力道。摔這一跤根本就像是他把她抱起來再放在地上。接著,他一個大翻身,後腦勺落到她肚子上,而他舉起手臂彷彿在對觀眾揮手。

  恬芮這才抬頭。過去幾分鐘,她一直忙著逃離這個滿場追著她跑的瘋漢,現在她才看到跳舞廳內的每一個人都笑翻了天。桂琴抱著肚子笑彎了腰;雷西的臉也因大笑而脹紅。所有的孩童全都放聲大笑,有幾個甚至笑到腿軟地倒在地板上。

  「假仙,」恬芮對著麥傑斯的耳朵低斥。「你會溜冰。」

  「我從沒說道我不會,」他低聲回答,朝那些孩童微微一笑。「我不是在麥家村長大的,所以學過一些外面世界的事。我還以為經過那麼多次紐約街道的練習,妳應該表現得更好才是。」

  她低下頭,只見他斜枕在她肚子上,彷彿打算就這樣把今天過完;接著她再抬頭看向那些孩子。現在他們已控制住笑,開始互相交談。但她聽到的全是麥先生這個、麥先生那個。

  恬芮絕不會承認她感覺到嫉妒,但她一向是眾人注目的焦點。畢竟她曾對好幾百位買票進場的人演講。現在她只是這場溜冰鬧劇的丑角,而……嗯,或許她真的不想這些孩子看輕她。話又說回來,這裡是傑斯的產業,傑斯的鄉親,而恬芮不久之後就會離開。或許她應該讓他把她弄成笑柄,而這些孩子在有生之年都會記得這件事。

  「才不呢!」她低聲說,接著將他推開站了起來。

  「你怎麼可以那樣對我。」她大聲說,房間裡每個人頓時停止說笑,轉頭瞪著她。

  接著,眼睛盯牢傑斯,恬芮開始向後溜動。「你以為你可以讓我出糗,然後全身而退?」她半是大叫,雙手掄拳彷彿在向他挑戰。

  跳舞廳一片寂靜。

  傑斯慢慢地站起來。「我不必讓妳出糗,妳就已經夠糗大的了。」他靜靜地說,黑眸凶悍而憤怒。

  一時間恬芮猶豫了。他是玩真的?但接著她看到他眸中的亮光,她幾乎寬心地笑出來。只是她沒有笑。

  「你那樣耍我還算男子漢?」她彷彿馬戲團裡的小丑,開始比劃誇大的憤怒手勢,一面雙腳裡外交叉地向後退。

  傑斯站起來,最初他表現得像是他在盡可能地保持平衡和自尊。他的手臂不再狂舞,但步伐不穩。

  他很行,現在恬芮看出來了。他的技巧已好到他能故意假裝失去平衡,卻不失掉控制。小時候,沒有人能趕得上恬芮,但她看得出來,若是當年她曾碰上十一歲的麥傑斯,那絕對會是一場激烈的龍爭虎鬥。

  現在他們各據跳舞廳一端,周圖的孩子們各個睜著大眼安靜地瞧著他們。她可以感覺到他們的恐懼。這兩個大人是真的吵架,還是又在假裝?

  恬芮望向傑斯,看到他的下巴很快地朝下面點點。她愣了一秒,接著就領悟了他的意思。

  「我要殺了你!」她叫道,用力揮兩下拳後,直直朝他衝去。這一招行得通嗎?她在向他接近時,暗自納悶。她有沒有看對他的暗示?他接得到她嗎?或是她會飛過那頭的窗子?

  然而她信任他。

  就在她要撞上他之前幾秒,她蹲下身體,頭縮進胸前,伸出一雙腳,接著向空伸展雙臂,快速朝他腿間前進。傑斯抓著她的手腕,以一個迅速而有力的動作飛快地轉身。現在他們倆都面朝同一方向,傑斯倒向滑行同時握著恬芮上舉的手。她則以一腳支撐全身的重量,蹲擠在他腿間。

  傑斯終於在另一端的牆前停下,恬芮沒有移動。她低著頭,單腳仍懸空,大腿的肌肉隱隱作痛。但她沒聽到孩子發出任何聲音。

  「他們還在不在?」她低聲問傑斯。

  「嚇呆了。」他低聲回答。

  下一秒恬芮就聽到一雙手在鼓掌。接下來,跳舞廳爆出如雷的掌聲。

  幾分鐘後,掌聲稍歇,好幾隻手將她拉出傑斯胯下。她試著站起來,卻發現過度運動和這一招會不會管用的疑慮,己導致她兩腿僵硬。

  是雷西將她扶起,桂琴則站在他身旁。「我這一輩子從沒看過這種表演,」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恬芮。「你們倆練習過?」

  「沒有,」恬芮說。「我們只是——」她說到一半打住,抬頭看看傑斯。他已被孩子們包圍,人手一雙溜冰鞋要他幫他們穿上。桂琴仍在等她回答。「我們只是——」什麼呢?有心電感應,因此只要一個小小的暗示就能溝通?

  跳舞廳的門適時打開,愛比和她妹妹端進滿滿的四盤食物,讓恬芮逃過回答不了的尷尬。孩子們齊聲尖叫,一窩蜂地跑向食物,桂琴連忙跟過去,把恬芮和傑斯留在遠遠的這一頭。

  恬芮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從某種角度看,他們剛才的舉動相當親密。

  「下星期妳計劃教什麼?」他問,接著兩人同時放聲一笑;尷尬的時刻過去了。

  「你有沒有肌痛軟膏?」她問,一手按著她確信已呈瘀青的臀部。

  「我自己從不需要,」傑斯說。「因為我既爬山又趕羊還要——」

  在那一刻一位年紀較大的孩子沒控制好他的溜冰鞋,直直撞上傑斯的背。這一次他是扎扎實實地摔了下去,摔倒時還連帶拉倒了恬芮,因此她也倒在他身上了。

  所有的孩子都認為這又是表演,張著滿嘴的食物,笑得開心極了。

  恬芮掙脫傑斯站起來,看他仍擁在地板上沒動。

  「現在你怎麼說?」她問,滿眼是笑。

  「膏藥在馬具室,右手第三格。但先幫我脫掉這玩意兒。」

  恬芮笑著彎下腰,用她掛在胸前的鐵片替他鬆掉溜冰鞋,繼而趁他還坐在地上時,脫下自己的溜冰鞋。現在跳舞廳中已佈滿了孩童,全都穿著溜冰鞋相互拉拔,摔跤聲和隨之而起的尖叫歡笑聲不絕於耳。

  傑斯攬著恬芮的肩站起來。「妳想有人會想念我們嗎?」他問,以一隻腳站著。

  她看看大廳,只見孩子們尖叫、大笑,有的在吃東西,有的踏著溜冰鞋滾動。「我想不會。」她說。接著她瞥見桂琴朝她點點頭,意指恬芮做得很好。

  「走吧!」傑斯說。「我知道一個有瓶酒,一些奶酪,和某種柔軟可以讓我們靠背的地方。」

  「好耶。」恬芮說,對他粲然一笑。他的手臂擁著她的肩,她則環著他的腰。通常當男人說要給她喝酒又要帶她去「柔軟的地方」時,她會朝相反方向逃逸;若他跟過來,她會用雨傘鐵尖阻止他。「聽起來很不錯。」她說,扶著他一拐一跳地出了門。

  那個「柔軟可以靠背的地方」是一堆麥草且不大乾淨,酒和奶酪也正如字面上透露的,只是一瓶葡萄酒和一大塊奶酪。沒有杯子,沒有漂亮的瓷盤,沒有蠟燭;純粹就那兩樣食物。

  不過,一等他們進到那間瀰漫著馬臭和舊皮革的房間,傑斯在一堆麥草上坐下,伸手脫掉他的衣服。「就是那裡。」他遞給她一瓶酒,接著指指左肩背後。

  恬芮愣了一下,這才領悟他是要她替他在那裡抹上軟膏。

  這一生,她一直自詡是個「獨立自由」的人,一位知識分子。那麼她現在該怎麼辦?告訴他,她對禮教的看法,不容許她和男人輪流對著酒瓶喝酒?她不該和一個半裸的男人單獨相處?此外,十分鐘前她才夾在他腿間溜冰,現在這麼說豈不顯得荒謬?

  「妳還在等什麼?」他不耐地問。

  「看我母親會不會衝進來,說我會遭天譴。」恬芮說。

  他回頭看她的表情顯示,他完全明白她的難處。他的眼神轉為柔和而挑逗。「妳該不會忽然懦弱起來了吧?」

  她需要保持清醒。不理會那瓶酒,她從架上拿來藥膏塗抹在手上,開始按摩他寬大渾厚、充滿陽剛味的肩膀,揉捏他溫暖、光滑、黝黑的肌膚。

  看來,她試著用理智釐清心裡混亂的感覺,她又一次經歷到情慾。不過,就像上一次一樣,她還是克服了那種感覺。她沒有向身體的基本需求投降——

  「想不想在草堆上打個滾?」傑斯半垂著眼皮問她。

  這句話把她逗笑了,同時也打破了魔咒。「說說你亡妻的事。如果你從沒喜歡過她,為什麼又娶了她?」

  他扮個鬼臉,誘惑的表情消失了。「以一位管家來說,妳對不關妳的事實在太有興趣了。」

  「招待村裡的孩子也不是我的事,但我還是做了,不是嗎?」

  「哦?我到那裡時看起來妳的招待並不周到。依我看,妳就像要跑掉並躲起來的樣子。喔!小心妳的指甲。」

  「抱歉,」恬芮的口氣沒一點誠意。「如果你想自己揉,告訴我就好。」

  「不,沒關係。下面一點,對,對,就是那個地方。」

  她看到他閉上眼顯得被她揉得飄飄欲仙時,她知道她不是收手走人就得繼續說話。

  「妻子,記得嗎?你正要告訴我有關你妻子的事。」

  「不,是妳正想亂打聽我的消息,但我不會告訴妳任何事。」

  聞言,恬芮收回在他背上揉按的手。

  傑斯立刻開始說話,恬芮繼續按摩。「我曾愛上一個村裡的女孩,但我父親把我帶去倫敦,又安排一些漂亮的女人在我面前晃,於是我投降了娶了其中的一個——上照他挑選上的。後來我帶她回到麥家村生活。我們結婚兩年,她也哭了兩年,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別的好告訴妳了。」

  「後來她怎麼了?」

  傑斯沉默一會兒,接著他望向掛在牆上的馬具。「一個無月的晚上她試圖逃走。她跳上一匹神經緊張的賽馬,我猜她是想騎去米德連,但她一定是迷了路。」他的聲音放低。「她策馬越過了山崖,連人帶馬一起掉進海裡。」

  恬芮不想說話,但就是忍不住。「你想她是自殺嗎?」

  「不!」傑斯聲調尖銳。「我的家不能再有自殺事件。我祖母的死已經讓我們背負夠多的罪孽。」

  「但你祖母不是自殺的。」恬芮說,隨即驚慌地以手摀口。她已背叛了桂琴對她的信任!

  一時間傑斯只是悶不吭聲地直視前方。「好吧,妳給我說清楚,」終於,他輕聲說。「妳那多管閒事的天性查出了什麼?」

  「如果你要用那種方式和我說話,我不會告訴你任何事。」她說,同時將藥膏蓋塞上。

  這一次他說話時語帶命令。雖然他的聲調輕柔,但她明白他不是在開玩笑。「把妳所知道有關我祖母的所有事全說出來。」

  但恬芮不肯對他的威脅讓步。「我以為你不喜歡她。你不是說她太會花錢嗎?」

  傑斯站直,拿起他的襯衫。「我祖母有缺點並不表示我不愛她。她對我很好。現在把妳所知道的全告訴我。」

  恬芮不想全告訴他,同時暗自悔恨自己一時多嘴。但她由他的表情看得出來,除非她說些什麼,他不會放她走。

  「坐。」他說,指指他才站起來的草堆。

  恬芮聽命坐下,接著悶不吭聲地任由他解開她工作靴的鞋帶。

  「妳或許認為這個家族並不快樂。」他脫掉她的靴子。

  對於他的說法,恬芮只能不置可否地悶哼一聲。謀殺,報復。這個家族的確稱不上快樂。

  「我知道村民很愛說我們家的八卦,而桂琴又是個大嘴巴。」

  「這個你最清楚。」恬芮說,接著睜大了眼睛,因為她的聲調相當苦澀。她為什麼會那麼說?每當他提起桂琴,她會立刻想起他曾和那女人有過的親密關係。現在桂琴和他住在同一棟房子,他們會不會……舊情綿綿?

  「妳要不要……」他的頭朝她穿著襪子的腳點點。

  「喔。」她說,接著遲疑起來,沒法在他面前掀起裙襬、解開襪帶。她該叫他背過身去嗎?她有點作怪地想就這樣伸長她的腿——

  傑斯解決了這個問題。他轉開身給她充分時間迅速解開襪帶、脫下襪子。她將襪子塞進口袋。弄好後,他跪下來,兩隻大手捧起她小巧的腳。

  傑斯似乎沒聽到她倒抽一口氣的聲響。「我知道妳聽過我們家族幾代以來有關賭博宿命的傳聞,但是——」

  「沒人告訴過我有什麼宿命。」她感興趣地說。

  聞言,傑斯用他的大手扣住她的腳踝。「可惡,女人!我祖母被葬在未經祝福的地方,我因此身受其害。如果妳知道她的死因,我想要聽。」

  「她是被你祖父殺死的。」她說,接著屏住呼吸等待他爆發。

  但他沒有反應。相反地,他只是打開藥膏,開始按摩她酸痛的腳踝。「嗯,這個說法有點道理,」過了半晌,他終於說。「那老頭脾氣火爆。」

  「他曾經將幾個女人扔出窗外?」恬芮試圖化解凝重的空氣,畢竟那已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傑斯歪著嘴露出賊笑。「有那麼幾個。現在,把妳聽到的內容和妳在哪裡聽到的全告訴我。

  恬芮正想說她曾發誓保密的,但明白現在才那麼說為時已晚,因此她和盤托出桂琴的丈夫如何看到那場槍擊意外,後來傑斯的祖父又是如何宣稱他的妻子自殺身亡。

  「可惡!」傑斯悶聲說道,接著握起恬芮另一隻腳。

  「他們是相親結婚的,」他揉搓她的腳踝。「而他們彼此憎恨對方。」

  「像你和你的亡妻。」恬芮說。

  「嗯,」他的聲調平板。「像我和我妻子。但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沒有愛情,我的祖父母一心只想傷害對方。他賭博,她花錢。」

  聽到這,恬芮熱切地傾向前。「她買的東西在哪裡?」

  傑斯抬起頭,臉上露出有趣的表情。「別告訴我,妳也相信那個無聊的傳說?那棟房子裡藏有阿拉丁寶藏?」

  「喔,」恬芮洩氣地向後靠,他開始用藥膏按摩她的腳踝。「我以為或許……」

  他揚著眉看看她。「妳以為什麼?妳和我可以開始拆屋子尋找?妳不認為我祖父沒那麼做過,還有我父親?或是我和我弟弟沒把我們在那屋子裡的每一分鐘,花在找寶物上?」

  恬芮從不曾因為負面的狀況而放棄任何事。「但桂琴說她丈夫曾找到你祖母買東西留下的收據,都是一些銀製品,甚至還有塞裡尼做的黃金雕像。」

  一時間傑斯只是沉默地按摩她的腳踝,隨著他的沉默延長,她的心跳加快了。小時候她就喜歡讀「金銀島」那本書。

  「什麼收據?」傑斯靜靜地問。

  恬芮真想大叫勝利。但她大吸一口氣,緩和情緒。「我也不知道。但既然屋裡沒有寶藏,真有收據也沒有用,不是嗎?妳祖母花掉家產以免它們落入你那好賭的祖父之手,她死前又沒告訴任何人,她把買來的東西藏在哪裡——」

  她的話被傑斯按著她的肩膀、並在她嘴上印下一吻而打斷。那吻一開始堅硬紮實,但隨即轉為柔軟而甜蜜。她不想它結束。

  但為時不久,他退了開來看著她,英俊的臉龐浮現有趣的表情。「不論妳這輩在做些什麼,那絕不是接吻。」他說。

  這句話把恬芮的好情緒一掃而空,她推開他的手。「那是因為我不想吻你。」

  「妳確定?」他說,再次前傾。

  但天下破壞情調最有效的方法,莫過於被對方說妳不擅於某件事。恬芮的母親會說她不該會接吻,因為她還未婚。不過,恬芮的好心情全不見了。

  傑斯抬起她的下巴逼她迎視他。「我傷了妳的感覺了?」

  「才沒有!」她不自覺地用傲慢的口氣反駁。「但你是不是除了性對其他的事根本不感興趣?」

  他對她眨眨眼,顯然不習慣聽到女人說出那個字眼。「正是,我只對那個有興趣。我無心工作,一心念著我和女人的床事——」

  她知道他是在糗她,但她也知道這個話題不可以再繼續下去。「收據,記得嗎?那是我在——嘿!」

  傑斯抓著她的手腕將她拖出馬具室朝大屋走去,他似乎沒注意到她的鞋仍留在馬具室。但恬芮踏到石頭和某種糊答答的東西,倒是非常清楚自己仍光著腳。拜託千萬不要是馬糞,她想。

  恬芮將光腳塞在裙下,打個呵欠。昨晚她整夜沒睡協助桂琴做帽子,今天下午又經過一場嚴苛的溜冰表演。現在夜已深了,她還在和一位說她不懂得接吻的男人看賬。

  「什麼都沒有。」傑斯說了至少十七次。

  他們四周堆滿了從一七六二年以來的賬本。「在美國,這些賬本都可以進博物館典藏。」恬芮再度打呵欠。

  「如果妳想上床,就去睡吧!」傑斯的聲調顯示如果她真照做了,他會一輩子認定她是軟腳蝦。

  她伸長腳揉揉腳趾。房間裡點了六枝蠟燭,但這間老圖書室仍暗得像山洞。「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你祖母沒告訴任何人她做的事。如果她真的買了東西藏起來,為什麼不告訴任何人?」

  「她沒料到會在那時候死亡。」

  「沒有人能預測自己的死亡時間,但我們仍會預立遺囑。天有不測風雲。若你祖父的脾氣真如你所說暴躁到可能在爭奪中失手殺了你祖母,她為什麼沒事先加以防範?」

  「意外。」

  「什麼?」

  「她是意外死亡,記得嗎?不是被謀殺的。又不是他刻意拿起手槍射殺她。」

  「沒錯。但我在想是誰先有那枝槍的?是他用那槍威脅她?告訴我妳買的那些東西都藏在哪,不然我就轟掉妳的腦袋。那類的事。」

  「提醒我永遠不要去美國,」他心不在焉地回答,一面第五次翻閱一本賬簿。「妳想桂琴知不知道蓋維是怎麼處理,他找到的那些賬簿的?」

  「她沒有說,你可以問她。我確信你知道她的臥室在哪。」說完,恬芮全身一僵。她幹麼說那種話?

  傑斯沒有抬頭。「妳這是第二次吃桂琴的醋了。妳確定不想在這裡長住?」

  「吃醋?」她說。「別荒謬了,紐約有人需要我。聽著,我要去睡了。不論你是要找什麼,我們明天早上再來找。」她說,站了起來。「可惜你祖母沒有信任你對她的愛到足以告訴你,她藏東西的秘密。」

  「老天爺——」傑斯低聲說。

  恬芮轉頭看,看到他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怎麼了?」見他只是坐在那裡不發一語,她追問道。

  「她給了我一副紙牌。」

  「她買了許多一流的藝術品,給她心愛的孫子卻是一副紙牌?難道她不知道兩個孫子當中,你不是會賭的那個?」

  「正因為她知道。」傑斯柔聲說。「她告訴我把牌收好,不要給科凌或我祖父拿到,不然他們會搶去輸掉,而那副牌非常、非常重要。」

  恬芮的思緒飛快運轉。「如果她給你的是別種東西,你應該會時常加以把玩,那東西因而會很快毀壞。但給你紙牌,你會把它保存得好好的?」希望在她的聲音中升起。

  「沒錯,」傑斯的回答低微難辨。「一直放在我臥室的一個盒子裡。」

  聞言,恬芮跳起來奔向門,同一個時間,傑斯也拔腿就跑。他們同時來到門口,同時試著衝出門外。恬芮一心想贏,因此用力向前擠,就這樣她的身體直直撞上傑斯,兩個人卡進了門框。

  過了幾分鐘,她仍無法出去,這才抬起頭。他對著她露出那種賊賊的竊笑。她的前胸緊貼著他的胸膛,而他正在戲弄她,讓她無法穿過門框。

  她半瞇著眼威脅他。他大笑,接著跨開一步讓她過去。「妳或許不很會招呼那些孩子,逗起我的興趣倒很有一套。」

  恬芮懶得搭埋他,只是直接上樓奔向他的臥室。來到門口,她停了下來;他已經跟上。她看看他的臥室,接著回頭望著他。「你敢碰我,我會一整個星期都在你的食物裡放沙。」她說。

  「我由吻妳的經驗判斷,妳對我不具一點誘惑。」他說完,就繞過她進入臥室。

  一時間,恬芮只是皺著眉,愣在門外。她從沒碰過像他這麼會惹她生氣的男人。部分的她想要扭頭就走,回她的臥室睡覺。讓他獨自解開他自家的謎團!

  但接著她看到他已掀開一個顯然是他中古世紀的老祖宗、在十字軍東征時用的古老木箱時,她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站在他身後往裡瞧。

  「這裡!」他抽出一個小盒子拿到床邊。「把那枝蠟燭拿來好嗎?」

  不知道是愛比還是她妹妹在他的房間點了一枝蠟燭,恬芮走過去將它拿來放到床前桌上。「不,放在這裡。」他說,意思是要她坐到他身邊的床上。

  基於對他手中東西的高度興趣,她毫不遲疑地爬上床,將蠟燭連同它的錫蠟檯放在天鵝絨床罩上,仔細盯著他手中的東西。

  「我已經有好幾年沒看它們了,」他說。「我祖母在我九歲時把它們給了我,來年她就死了。」

  他的聲音輕柔,床上的布幔製造出一種與世隔絕的效果。突然間她對他的氣全消了,她彷彿看到那個在一群賭徒,和一個脾氣火爆的祖父之間長大的男孩。

  他打開小木盒,輕聲說道:「她告訴我這些東西非常、非常有價值,我必須永遠將它保存。」他看看恬芮,兩人的頭之間只有幾吋距離。「她說它們是我的將來。」

  對此恬芮有許多連鎖反應,但她咬住牙忍了下來。

  「我原以為這些牌是用來算命的,但我沒法搞懂如何用它們。」

  傑斯將牌攤在床上,恬芮的心跳加劇。他把紙牌攤成扇形,由他的手勢她看得出來,他對紙牌並不陌生。

  但一等看到那些牌,她的心跳穩定下來。那副牌根本沒什麼特別,它背上紅白相間的細緻花紋是紙牌常見的圖案,不見任何有趣之處。

  她抬頭看看傑斯,失望全寫在臉上。

  傑斯朝她微微一笑,緩緩將牌翻開。

  牌面上印的是一條鑽石項鏈,角落上則是黑桃一的圖案。

  接下來他翻開的是紅心三,牌面中央印的是一個小巧的金質天使。

  慢慢地,恬芮拿起那張牌湊到蠟燭前。「看起來像是意大利人。」她說,接著再看看傑斯。他對她微微一笑,彷彿在等她想通什麼事。

  看著他,她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伸出手將整副牌以一個動作給挑翻開來,顯出那一面的珠寶、藝品、銀盤的圖樣。

  「老天爺!」恬芮說。「你想這些就是她買的東西?」

  「我一直那麼想,但始終沒法證實。當然我祖父也不肯說。那就是為什麼蓋維找到的收據,會引起我的興趣。」

  「但這麼多年來,你什麼都沒找到?」

  「算是沒有。有兩次我們找到一些盤子之類的東西,像妳找到的那些,就沒別的了。第一次我們拿那些盤子給我祖父看時,就被他隨手砸碎了。此後我們找到什麼都不告訴他,甚至連搜尋的動作也加以保密。他不喜歡任何可以令他想起亡妻的事物。」

  「箇中原因難以想像。或許是出於愧疚?」她拿起一張牌加以研究。那是一張印著藍寶石戒指的紅磚四。「除了幾件銀製品,這些東西看起來尺寸都很小,而且全是不會腐化的材質,像是油畫之類的。這些東西全禁得起長時間存放。」

  「想不想得出來,她會存放在哪裡?」傑斯問。

  「這是該我問你的問題。記得,你是這裡的族長而我只是訪客。」

  「的確。」他笑著說,拿起另一張牌。黑桃六的中央是一尊小銅雕,或許是希臘古製品。「現在庫存清單有了,我們該如何找到那些實品?」

  「她可曾給過你其它任何東西?地圖之類的?你認真想想。」

  他知道她是在糗他,但他仍開心地大笑。那些財寶構成他童年生活的一部分,但自他成為族長之後,他除了工作沒時間想別的。現在他收起紙牌放回盒裡,說道:「我覺得在找出寶物這件事上,我們現在並不比剛才有任何進展。」

  他說到「我們」時的口氣令她突然警覺到,他們倆是在一間其它住民全已入睡的房子裡、單獨在他房間的床上。

  一個翻身,恬芮迅速地從另一邊下了床。「我想今天晚上已經過得夠精彩了。」她打個假呵欠,彷彿已經筋疲力盡,事實上她似乎已沒有了睡意。

  傑斯懶洋洋地從另一邊翻下床。「說的是。明天妳得去愛丁堡,妳應該睡一下。」

  「愛丁堡?」她茫然地反問。「我為什麼要去——」

  「妳說過妳和桂琴要去買點大屋需要的東西,記得嗎?」

  「對呵!」她說。她已忘掉她為了解釋她和桂琴要進城裡所編的謊言。明天是她們要戴著桂琴帽子到愛丁堡秘密午餐的日子。「買東西。我差點忘了。」

  「我有幾樣東西請妳們一道買一下。煙草、綿羊油、兩具捕狼夾、一套馬轡頭。」

  隨著他說出每個字,恬芮的臉愈變愈怪異。「捕狼夾?」

  「是啊!妳可以帶兩個人駕馬車過去。妳們去買補給品一定會需要馬車,因此何不順便買些其它東西?」

  「捕狼夾也在管家的工作範圍內?」她問。

  「或許妳想的也有道理。或許我應該跟妳們一起去,出去走走對我也有點好處。我可以去看看能不能找幾條褲子——」

  「不要!」她試著想出一個不要他去的理由,卻因缺乏睡眠,思路無法清晰。

  「不要褲子?我能理解女人喜歡我露出膝蓋,但若妳堅持——」

  她已經累得想不出任何謊言。「我不在乎你要穿什麼,但你不能跟我去。我要一天躲開這個地方、躲開你。而且不要買捕狼夾,或是綿羊轡頭,或是——」

  「綿羊油、馬蠻頭。」

  她這才看出來他是在逗她,而她懷疑他可曾真的想和她一起去愛丁堡。由她對他的瞭解,他或許寧願光著腳板去踏有刺鐵絲,也不願在城裡待上一天。而她懷疑他甚至會穿褲子,或是內褲。

  她走到門前,打開,但他在她能隨手關上前叫住她。

  「謝謝妳今天對孩子們所做的一切,」他柔聲說。「妳真好心。」

  她試著掩飾因他的讚美而脹紅的臉。「不客氣。他們都是好孩子,我自己也樂在其中。」

  「我也一樣。」他說,口氣像是熱切的男孩。

  「晚安。」

  「妳也一樣,晚安。萬一明天早上妳們走前我們沒碰面,現在先祝妳們購物愉快。」

  「謝謝你,晚安。」她就要帶上門,但隨即又把它打開。「傑斯。」她喚道。

  「什麼事?」

  「你村裡的那個女孩後來怎麼了?你說你愛上的那個?」

  「我母親對她感到抱歉,因此她送她到格拉斯哥去上學。聽說幾年後,她嫁給了一個老頭子。」

  恬芮不很確定,但她覺得他的聲調中仍有苦澀。話又說回來,她曾聽過上千的女人告訴她,她們永遠忘不了初戀。因此或許男人也一樣。

  「嗯,晚安。」她再次說,接著迅速帶上房門,走向她的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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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19:50: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我們辦到了!」恬芮靠著馬車的硬木椅背時說。

  「是妳辦到了,」桂琴手持韁繩柔聲說。「我一點忙都沒幫。」

  恬芮不理會她說的話。「記不記得那個可怕的女人和我們道別時,臉上得意的表情?她以為她賺到了什麼,不是嗎?『桂琴之家』。明天全愛丁堡的人都會聽說妳的名字了。」

  「不是我,是妳,」桂琴堅持她的說法。「我什麼都沒做。」

  「只是做了那頂我看過最美的帽子。」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許多人都有天賦才能。藍黛會說好聽的故事,莉莉會用海草做酒,但她們就沒辦法在愛丁堡販賣她們的才能。她們沒辦法用她們的才能賺錢。」

  「哦,那只是需要一些說服技巧。」

  「不,」桂琴嚴肅地說。「那需要妳敢面對全世界的自信,那是我們在麥家村的人所欠缺的。」她的聲音放低了。「那也是一旦妳走後,我們會無以為繼的動力。」

  「鬼扯。」恬芮說,被桂琴的讚美弄得有些尷尬。她只要回味今天的勝利,其它什麼都不要想。「眼前我們倆需要想的,只是如何不要讓麥家村的人知道妳這門生意。我無法想像漢默會贊成女人賺錢,尤其是我認為妳會賺到的那個數目。那種情形我在紐約看過不下百次。我曾幫助一個丈夫游手好閒卻有孩子要養的女人找到謀生的工作,當她能獨立營生時,那個男人的自尊卻突然發作,阻止她繼續賺錢。這情形我看過好幾百次了。」

  「妳想傑斯會阻止我嗎?」桂琴握著韁繩問。就算天色昏黑,只有月光指引她們,拉車的馬絕對知道回家的路。

  「妳比我更瞭解他。」恬芮說,接著暗自皺眉,因為她不喜歡當自己那麼說時,劃過胸中的痛。就算她受那個人吸引,那並不是世界末日,不是嗎?

  「不盡然。」桂琴說。「我知道我曾和他上過床,但我從不曾看過他對別人像對妳那樣交談。」

  「真的?」恬芮問,接著轉開頭不讓桂琴看到她加深的笑容。「他是個好人。我的意思是,有些事他實在不該,像是把女人拋出窗外,還有威脅要殺她們之類的。但是,總體而言,他很照顧人。」

  桂琴歪著頭瞟她一眼。「謀殺?」

  「哦,沒什麼,那只是他說的一些話。妳得身歷其境才會理解。聽著,妳確定妳要在麥家村開展妳的生意?我知道我母親可以替妳在愛丁堡找個很好的小店。」

  「好意心領!」桂琴堅定地表示。「妳忘了我是在那個城裡長大的?若是我住在那裡,一旦我死了,麗絲會沒人照顧。但在這裡……」

  「嗯,」恬芮柔聲說。「我知道。她在這裡出生,所以她在這裡永遠有個家。」而這一點是恬芮開始真的喜歡麥家村的原因:這裡的人似乎都互相關切,沒有人被孤立或是遺忘。甚至做了族長情婦的桂琴,也為眾人接納為他們的一份子。嗯,恬芮想,她非常喜歡那種態度。

  「我的天,時間真的不早了。」恬芮大聲說,打斷她的遐想。「等我上了床,一個星期都不要下床來。」

  這時她們正好轉了個彎,麥家的那棟老石屋赫然在目。恬芮第一次看到這個地方時,它只點了一根蠟燭,但是今晚它看起來像是整個屋子都點亮了。

  「不對勁,」她輕聲說,接著聲音變大了。「不對勁。」一挺身,她自桂琴手中搶下韁繩,大聲吆喝那兩匹疲倦的馬。見牠們前進的速度仍不合她的意,她站了起來,抓起座椅旁的馬鞭對著馬兒上空揮舞。

  在她身旁的桂琴沒留神,砰的一聲向後倒下,翻過座椅直直撞進馬車板座。她痛得呻吟,但沒時間細想是哪裡撞傷了,因為如果不抓住什麼,她會飛出車外、掉到路上。她的帽子掉到臉上,因此她只能摸索爬行。抓到護欄後,她推起帽子,抬頭一看,眼前出現恬芮襯著月光的身影。她站在馬車前端,像桂琴看過的一張馬戲團海報裡一樣,揮舞著馬鞭辟啪作響。

  當桂琴看到她們向大屋衝去的速度有多快時,她確信她們會直直撞了上去。她將身體蜷成一團,躲進馬車護欄和裝有恬芮買的東西的布袋之間,準備承受撞擊。

  但就在馬車快要撞上大屋前,恬芮使出全身力氣拉緊韁繩。桂琴確信那些馬兒的前腳已被她拉得脫離地面。接著,馬車還沒完全停下,恬芮已跳下車跑進屋裡。

  親愛的母親:

  時值深夜而我已累個半死,但我非得告訴妳今晚發生的事。很抱歉今天我和桂琴到愛丁堡時沒能去看妳,但我們有太多的事要做,而時間不夠分配。

  首先,桂琴的帽子極為成功。我們果然引起了愛丁堡諾女士的注意,現在她已接到合約盡快趕製二十五頂帽子。我告訴帽店老闆要找到桂琴用在帽子上那種老布料極為困難,因此她提高了原來出價幾近一半的價錢。想想看傑斯那棟老房子裡上千碼的腐壞窗簾,桂琴應該可以用它們做帽子到下個世紀。

  我們回到大屋時,每扇窗戶都發出亮光。如果妳知道麥家人有多節檢,妳就會知道那是多不平常的景象。我好怕發生了什麼恐怖的事,因此不假思索地,我揮起馬韁逼那些馬兒快跑。記得父親曾經教過我如何站在馬車前對空揮舞馬鞭嗎?我記得唯一一次我表演給妳看,父親教給我那些動作時,我們必須用嗅鹽才讓妳清醒。

  總之,所有的麥家人都在大屋等我們。

  母親,妳必須瞭解,過去三天中,桂琴,她的婆婆,還有桂琴的女兒麗絲,還有我一直是偷偷地做那些帽子。完全保密。我們沒讓任何人知道我們在做什麼。但是,不知怎麼搞的,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而且他們全都在大屋等我們回去。

  妳應該看到那個情形!所有的孩子都到齊了,甚至包括桂琴夫家二表弟的新生女兒也被她母親抱在懷裡睡著。每個人都在那裡,甚至那個專制牧師——恐怖漢默——都沒缺席,全在等我們回來告訴他們,桂琴的帽子在愛丁堡推展的情形。

  這就是在麥家村要保密的情形!我寧願認為牧師還不知道我星期天下午在傑斯腿間溜冰的細節,但我敢打賭他知道的已經足夠讓他描繪出一張畫了。

  總之,妳知道我本就是人來瘋。像妳常說的,有其父必有其女,而我想我的確像父親。經過一整天的奔波,我已經非常疲倦了。事實上,我因為溜冰和陪同傑斯尋寶已經累了好多天了,但是一看到那些急著想聽故事的臉,我的疲倦不翼而飛,開始說起故事來。

  而那個故事多精彩啊!

  桂琴和我對於我們要去愛丁堡的真正理由隻字不提,因為我們很擔心計劃會失敗。原來他們早已知道我們的意圖,想像得到,對於當初我們的種種保密措施,他們一定笑翻了天。

  既然我們告訴大家,我們是要去採購家用補給品,我們就穿著日常服出發。但是一旦來到距城一哩時,我們停下車換上我最漂亮的兩套服裝。桂琴比我瘦一點,但那衣服還是很合她的身。當然我們戴了桂琴精心縫製的漂亮帽子。

  正如妳替我們安排的,我們在金鴿餐廳用的午餐。進去後不到三十分鐘,一個女人上前問我帽子是在哪裡買的。我告訴她:「我不能說。如果我告訴妳,我的制帽師傅會被太多的訂單佔滿時間,那樣我就永遠拿不到我的新帽子了,是不是啊?」

  那女人氣呼呼地走開後,我以為桂琴就要緊張死了。我花了一些時間才安撫住她,但她仍緊張得吃不下任何東西。

  但是我知道該怎麼做。那女人不會死心的。如果她就此放棄,她也就不值得擁有桂琴的帽子。

  午餐快結束時,一位女侍將一塊非常糊塌的蛋糕掉到我的帽子上。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她一把將帽子從我頭上搶了過去。(幸好我早已想到拆掉髮夾,但那麼一來一整餐飯當中,我都無法彎脖子。)那女侍將帽子拿走,堅持要替我清理。十分鐘後,她千道歉萬道歉地將帽子送回來了。

  桂琴比剛才更緊張,但我告訴她鎮靜吃點心就好。幾分鐘後,我們看見那女侍遞了一張紙條給那個問我帽子是誰做的女人。

  我知道那上面一定寫著從我帽內襯布標誌上抄到的名字和地址。我們把那布標做得大到多數近視的女人都能無需眼鏡看清它的內容。看到她們交換過情報,桂琴和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們連忙出去,找個地方好好地大聲笑出來。

  午餐後,我們花了一小時在城裡閒逛(我要替傑斯買些柬西),接著我們慢慢地走到妳告訴我們的帽店。既然那個傻店主沒有出來迎接我們,我們只好自行進去瞧瞧。因為已經有三位女性到那裡詢問「桂琴之家」出品的帽子,我們只花了三十分鐘就和女店主達成協議,提供帽子給她的店專賣。

  整個交涉過程,桂琴一言不發,只是坐在那裡看著我,絞她的手指頭。店主說:「所有的藝術家都是那樣。」我想桂琴差點被這等讚美嚇昏了。藝術家!

  就這樣,桂琴變成了女帽設計師。只要我在這裡,我會替她管賬,計算帽子價格。我走了之後……嗯,我們再找人頂替我的工作。

  因此當我們到家時,大屋裡點滿了燈、而全村的人都等在那裡,聽我們描述事情的經過。傑斯說村裡有任何生意都能帶給每個人福利,因此桂琴帽子也是大家的生意。

  這種情形和做了二十年鄰居卻互不知道名字的紐約,實在大不相同!

  總之,我們又吃又喝——全花傑斯的錢——我告訴他們一整天的經過。說實在的,親愛的母親,我感到無限開心。他們都是那麼的專注而感激,我又有一個那麼精彩的故事可以說給他們聽。

  同時,我也是個快樂的旁觀者!我看到桂琴成為一個重要人物!桂琴可以選擇她的員工是我始料未及的。看到她站在傑斯特別點燃的餐廳壁爐前考慮要選擇誰,我幾乎轎傲得要掉下淚。

  喔,母親,我真為她感到驕傲。她選了村裡四位沒有男人依靠的女人。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們的身份,但後來傑斯全告訴了我。現在桂琴已改變了麥家村裡四位女人的命運,若是她的帽子生意做得起來,而我認為它能,我將毫不奇怪不只是四個家庭受惠。

  說完一整天的經過後,叫人難以相信的,惹得大夥兒大笑的居然是恐怖漢默。他說真正的桂琴之家並不適合做生意。

  聽他這麼一說,每個人都看著傑斯,因為桂琴的住所是他名下的產業。他時常加以整修,但它仍只是一棟比放羊小屋大不了多少的茅草屋。

  傑斯說他的老房子有足夠的空間做帽子生意,但經小雷西直率地表示,那樣一來屋裡就住得有許多未婚女性,村民因而決定由傑斯出錢整修一棟村中原先做為貯存羊皮的倉庫。聽說那個地方很大但空無一物,因此需要一些時間和資金才整修得起來,但傑斯會支付一切。

  當然傑斯抗議他既沒時間也沒錢做那些事,但全村的人一致噓他。顯然他們很清楚他的經濟狀況,知道他能負擔到什麼程度。現在傑斯已請我替他管賬,我查出了什麼以後再告訴妳。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不可能像他宣稱的那麼窮。

  我們迫切需要縫衣機和制帽用品。傑斯說,今年他會將所有賽馬所得的獎金捐獻給桂琴之家。這個承諾引出的歡呼聲大到我害怕屋頂會為之震垮,因此我想那筆獎金為數一定可觀。

  傑斯拍著雷西的背說,他會要男孩每天在山上跑個來回,以便練出賽馬師所需的最佳體能。接著恐怖漢默說,由我駕著那輛馬車回家的樣子來看,我才應該去賽馬。接下來他的話更令我震驚。他說如果這裡有溜冰大賽,我們可以登記讓我出賽,而我將贏得可以買下全世界縫衣機的獎金。

  見他說得如此快活,我真的是震驚得合不攏嘴。桂琴低聲對我說:「莉莉是他妻子,而到了明天他什麼都不會記得。」過了幾分鐘,我才弄懂她的意思。接著我記起來她曾告訴我,莉莉會用海草做酒。我的天!看起來那女人每天晚上都會將她丈夫灌醉!

  母親,妳能不能替我找些有關水酒裝瓶和販賣的資料?我還沒嘗過莉莉的產品,但是確信它會有市場。如果它能將恐怖漢默變成一個會說笑話的男人,我或許已找到生命之泉。至少是幽默之泉。

  嗯,大致就是這些了。我必須上床了,明天還有一大堆事要做。傑斯要我開始看他的賬薄,我則想研究他的紙脾,看看能不能找出那些珍寶。這件事我會在下封信中告訴妳。

  對了,妳能不能送大約一百磅的綿羊油過來?似乎我買成檸檬油了。傑斯不很高興地表示,他該拿那些檸檬油怎麼辦,又說我還是處理帽子比較行。我告訴他,我做任何事都比他強,一句接著一句,到現在我似乎有機會真的騎馬參賽了。如果妳看過傑斯那些賽馬四下奔騰的模樣,妳會開始為我祈禱。

  現在我真的、真的,必須睡了。

  愛妳的女兒 恬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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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19:50: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多麼精彩的信。」歐梅蘭大聲念完信後,對她丈夫說。

  「我想我最好把她帶回來,」安格皺著眉說。「聽起來她正把我侄子的村子鬧得天翻地覆。」

  「可不是嗎?話又說回來,恬芮太像她父親。他們倆都見不得障礙。如果一座山擋在他面前,他會直接穿過去,並且笑著出來。」

  「妳想念他?」安格問,視線由老花眼鏡上向她投射過來。

  「喔,當然不會。和他生活就像住在暴風圈裡,對我來說太過刺激了。」她再看看那封信。「但有一點很奇怪的是,她在這封信裡多次提到傑斯。你聽著。『和傑斯溜冰。』『陪傑斯尋寶。』『傑斯談論生意。』『傑斯支付食物和飲料。』這裡她又提到傑斯有多仁慈,點燃壁爐為大家怯寒。」

  「依我看,那只是浪費燃料和錢。」安格說,報紙再次擋在他面前。

  她重新看那封信。「最後幾頁中除了傑斯別的什麼都沒說。我從沒輻她如此說到一個男人。」她抬頭看看丈夫。「你想她會不會是戀愛了?」

  「恬芮?」安格悶哼一聲。「不可能。但有可能她終於遇到一個她能尊敬的男人。」

  「她說的財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安格再次悶哼,這一次帶著笑意。「一個毫無意義的愚蠢傳說,如此而已。我父親總是說我母親將麥家的錢全都花掉,並且將所買的東西藏在屋裡某個地方。那個說法極為荒唐,但小孩子們莫不樂得到處尋寶。」

  「紙牌又是怎麼一回事?」

  安格翻動報紙。「我也不知道,」他說,但接著他放下報紙看著她。「他一定是指那副樸克牌。我母親訂做了四副分給每人一副……我不記得分給誰了。大概那些不賭錢的人吧!」

  「這麼說你也有一副了?」

  「我的確有。我母親要我們保密並發誓要永遠保存。」

  「哦,」梅蘭輕聲說。「你那副牌現在在哪?」

  安格再次拿起報紙。「不記得了。大概在閣樓吧!或許是哪個舊箱子裡。」

  「誰知道其它的牌在哪裡?」

  「我姊姊。她什麼事都知道,她一直對那種事深感興趣。」

  「哦。」梅蘭站起來走到角落的寫字桌,開始寫信給安格住在愛丁堡的姊姊,問她是否願意在星期四和她來個茶會。

  「啊,妳可真淘氣,」安格的姊姊洛娜對梅蘭說。「我見過那個虛榮的傻女孩艾桑妮,和她那可怕的母親。這麼多人當中,妳怎麼會送那個女孩去見傑斯?他會把她活生生地撕成兩半。」

  「嗯,根據安格對他的描述,我也猜出來了。但我想給我女兒一些時間拋開紐約的嚴苛。恬芮為人熱心,而且非常認真。我花了好多年求她度個假,她從來就沒照做過。當安格告訴我,他要恬芮替他侄子找妻子時,我以為那是個強迫她度假的完美機會。但若我在第一個星期就送個可愛的女人過去,恬芮就會很快離開麥家村,得不到她需要的假期。」

  「根據妳告訴我的,聽起來她並沒有停止她拯救人的重責大任。」

  梅蘭放下她的茶杯。打從第一眼看到安格的姊姊,她說喜歡上她。安格曾說洛娜太愛當老大,但梅蘭喜歡愛當老大的人,否則她也不會嫁給恬芮的父親和安格。

  「但恬芮的確有度假的實質。長大之後她就沒溜冰了,而麥家村可能發生什麼比在紐約更難纏的事?」

  聽她這麼說,洛娜笑出聲來。她只比安格年長一或兩歲,但她看起來像是已有一百歲了。她穿著一件梅蘭確信是手工精製的老式裙裝,但露在那些蕾絲花邊之間的卻是一張又黑又皺的臉;她的皮膚有著那種長期在馬背上討生活的人的滄桑。「就像拿燒水的鐵壺去配精緻花邊。」安格曾這樣形容他這位甚少見面的姊姊。

  「我所知道有關那邊的一些事,可以讓妳的頭髮全嚇得蜷起來。」洛娜說。

  「我的女僕會感激妳。」梅蘭柔聲說。

  過了半晌,洛娜才領會她的意思;接著她放聲大笑。「我喜歡妳甚過安格以前娶的那兩個。雖然妳的外表像個乖巧的小婦人,其賞心中自有主見。我猜妳那外向的女兒遺傳到妳的特質,比妳們兩個以為的都多。」

  「嗯,請不要告訴安格,」梅蘭微微一笑。「他認為他喜歡溫柔的女人。」

  洛娜再次開心大笑。「我想妳來這裡是要聽麥氏一族的歷史。」

  「如果妳不介意,這的確是我的來意。似乎還有兩副牌不知去向。」

  「乖乖,妳的確打探過了。我有兩副,我的和我姊姊的,願她安息。別告訴我妳找到安格那一副了?」

  「沒錯,」梅蘭說。「花了我和三個女僕整整兩天的時間,才終於找到了。」

  「我就說嘛,妳也是個頑固份子。」她傾身向前好仔細看清梅蘭。就像許多醜女人,她非常虛榮,不肯戴眼睛。「妳是有什麼打算?妳真正的目的在哪?」

  「我也不很確定。但我想我或許是想把我女兒和妳侄子配成一對。」

  「嗯。妳想妳女兒能受得了傑斯那種壞蛋?」

  「妳的侄子能受得了我那獨立奔放的女兒?」

  洛娜沒有笑出聲,但她的眼角眉梢都浮出笑意。接著她的笑容轉濃。「妳或許知道了那些牌的事,但妳可聽說過那篇遺囑?」

  這一問令梅蘭睜大了眼睛。「什麼遺囑?」

  「我弟弟是個白癡!妳不會認為他大老遠地把妳女兒送到麥家村替傑斯找妻子,為的只是他希望他侄子結婚?」

  「事實上,我沒有質疑他的動機。」

  「安格扮演邱比特?哈!他只是想專賣傑斯的羊毛料。」

  「他的確是在賣傑斯的羊毛料啊!我不懂。」

  「安格想繼續賣麥家的毛料,而——我們再叫些茶來好嗎?外加一些……」她上下打量梅蘭。「蛋糕。妳不介意吃些蛋糕吧?」

  梅蘭微微一笑。「我很喜歡蛋糕。」她說。

  洛娜回她一笑。「好。蛋糕給妳,我自己則來一點威士忌。妳不介意吧?」

  「鐘鼎山林各天性。」梅蘭笑著說。

  「那就放輕鬆,怎麼舒服怎麼坐,因為我有許多話要告訴妳。」說完,她拿起一個小鈴鐺大力地搖了一了,一位女僕立刻出現。

  「夫人有什麼吩咐?」

  「茶、蛋糕和威士忌。三樣都要很多。還有把那個盒子給我。」

  女僕順服地遞給她一個小黑檀木盒。洛娜將木盒交給梅蘭。

  裡面是兩副紙牌。除了牌面上的藝品和珠寶的圖案,它們看起來相當普通。

  「安格從不相信任何傳言,我姊姊也是,但我認為這些是我母親買下,並且藏在麥家大屋裡的東西的圖片。」

  「我的天!」梅蘭說,拿起一張牌。上面的圖案是一隻藍寶石戒指。「希望女僕送來夠多的茶和蛋糕,因為我想聽到所有妳所知道的故事。」

  「正合我意,」洛娜說。「能和年輕一輩聊天實在不錯。我的朋友都先我而去了。」

  梅蘭忍不住笑了出來。洛娜實在很仁慈,竟然稱她是年輕一輩。

  三小時後,梅蘭才離開她大姑的家。到這個時候,洛娜已經醉了而梅蘭也吃下整整三盤精緻糕點。若非她的貼身馬甲再也沒有一絲縫隙,她還會再吃一些。

  現在,坐著馬車回家的路上,針對剛聽到的奇特故事,她滿腦子充滿了各種念頭。若是傑斯在往後的六星期內、他滿三十五歲時,沒有因愛而結婚,他就會失掉麥氏家業的主權。

  「他仍能保有族長的名銜,但那不值什麼錢,可是他會失掉所有的資產。」洛娜說。

  「由我女兒告訴我的,他深愛那地方和那裡的鄉親。他們是他生活的全部。誰會更愛那地方?」

  「沒有人會愛那地方,」洛娜說,又自行斟了一些威士忌。「但他弟弟科凌會很高興擁有那片土地。不管值多少錢,他可以賣掉它再用之於賭上。他遺傳到了這個家族的毛病。可惜他不像我愛喝酒;這個嗜好比較便宜。」

  「真想不到,」梅蘭說,嘴裡全是蛋糕。「但老實說,我有點糊塗了。如果傑斯深愛那個村子也想住在那裡,他為什麼還要抗拒我丈夫替他找妻子的努力?」

  「因為傑斯不知道那篇遺囑。」

  「不知道……」

  梅蘭放下空盤,洛娜則拿起威士忌瓶再倒上一杯,但酒瓶已空。她向後靠著椅背望著梅蘭。「那是我和安格吵得最凶的一次。就在傑斯父親死前不久,他的狀況很糟,困在一樁不幸福的婚姻中動彈不得,他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因為他父親仍相當年輕。傑斯曾請求他父親准許他開發有關羊的生意,但我哥哥總是不准。

  「後來傑斯的母親海若死於意外,傑斯的父親開始在英格蘭各大家族日夜歡宴,終於從屋頂上掉下來身亡。事後沒有人承認事發當時曾和他一同待在屋頂上,但我深知哥哥的為人,我確信當時他是在追逐一位女僕。

  「總之,他死後幾近三星期沒有人找得到傑斯。他帶著一個僕從跑到高地上漫遊去了,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因此安格和我代替他聆聽律師宣讀遺囑。」

  「遺囑規定傑斯必須在三十五歲前為愛結婚,」梅蘭若有所思。「但那時傑斯不是已經有妻室了嗎?」

  「的確。那遺囑是在幾年前立下的。」再一次洛娜的視線直直投向梅蘭。

  「我懂了,」她說。「重點是為愛。每個人都知道傑斯和他妻子之間沒有愛情,那意味著,當傑斯三十五歲時,如果他仍和當時的妻子維持婚姻狀態,那些資產將自動轉給科凌。」

  「正是。但是科凌——我確信他詳知那篇遺囑內容——沒料到傑斯那年輕的妻子會一年不到就死了,因此給了傑斯另一個完成遺囑要求的機會。」

  梅蘭想了一想。「但無疑傑斯的頭次婚姻生活令他視結婚為畏途,因此這些年他一直保持單身。」

  「沒錯,而安格和我已經想盡了辦法要他再婚卻不得要領。」

  「但沒告訴他理由,」梅蘭說。「我懂了。如果他認為他必須『為愛』結婚,他會永遠結不了婚。你不能存心戀愛,但是你可以……」她的聲音放低了。「——你可以說謊。」她把話說完。

  「現在妳知道我和安格爭論的重點了。安格說傑斯有權知道箇中詳情,如此他才會替自己找個漂亮的女孩,露出愛她的樣子,和她結婚,因而保住他想要的東西。那有什麼難的?」

  「但傑斯不像我聽說的科凌那種會裝模作樣的人,嗯?」梅蘭說。「科凌可以裝出身陷愛河的樣子,傑斯就不會。話又說回來,誰又來判定真偽?」

  「當今國王。」

  「什麼?」梅蘭不可置信地驚呼。

  「海若死時還是維多利亞女王當政,她同意仲裁任何爭議。海若和科凌是女王在巴爾摩別宮的常客,科凌秉持一貫的態度對女王大灌迷湯——她很喜歡為愛結婚這種主意,以至於同意做這檔事的判官。」

  「她一定是認定她會永生不死,不是嗎?」梅蘭問。

  「的確,不過據我所知,她的承諾仍由她兒子愛德華概括承受。」

  「我的天!」梅蘭說。「我不會想接下判斷某人是否真的在戀愛的責任。」

  「當今國王在這方面倒是有很多經驗,妳懂我的意思吧。」

  聞言,梅蘭微微一笑。愛德華七世和漂亮女人的風流韻事是全國的熱門話題。「國家級的大事!」梅蘭說。「而傑斯全然不知?」

  「嗯。我說服了安格,因此我們約定不告訴傑斯。」

  「難怪安格一直送年輕女人去給他侄子挑選。」

  洛娜搖搖頭。「我們那麼做了十年!妳無法想像我們總共送了多少女人給我那侄子考慮。而每當傑斯到城裡來……天可憐見,我們簡直是安排了成隊女子在他眼前遊行。」

  「但他均不為所動。」

  「一點也不。」至此洛娜的眼睛閉了一會兒。「我的天!我已經累得沒法再聊了。妳明天再來,我要廚子烘些種子蛋糕。妳會喜歡的;它們有一半是奶油。」洛娜說,接著頭一垂,立刻睡著了。

  梅蘭花了一些時間從硬木躺椅背上,抽出一張手勾毯子蓋在洛娜身上,這才離開。但她的心思已經不在那裡,全都去回想她聽到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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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19:51: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傑斯愛上她了嗎?」麗絲問她母親,一面掙扎著縫製要鑲在帽上的小玫瑰花。她特經秘密准許不用上學前來幫忙做帽子。秘準是因為他們不要讓恬芮小姐知道她沒去上學。「為什麼不讓她知道?」麗絲在第一個問題還沒得到回答前連續發問。「校長都可准,為什麼恬芮小姐會不行?」

  「妳不該問那麼多問題。」桂琴說,她嘴裡含著針頭奮力將花釘在帽簷。

  「我只是試著瞭解誰是真正的族長。是校長,還是恬芮小姐,還是麥先生?」

  桂琴停下動作瞪她女兒一眼。她正要狠狠斥責女兒,繼而想到那些老舊布料老是在她們手中裂開,而今天一整天外面都是陽光普照。

  桂琴丟下帽子放到桌上。她從清晨四點開始工作,到現在已近晚上六點,如果她繼續做下去,她的眼睛就會花了。她看看女兒,她也已經幫她做了六小時了。「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好耶。」麗絲立刻放下手中的帽子。幾分鐘後,她和母親已沿著海灘散步,腳趾踏在沙上的感覺令她覺得非常舒服。自從她和母親搬進大屋居住,她必須整天穿著鞋。有屋可住的確不錯,但有時候她會懷念光著腳跑在沙灘上的自由。

  「一旦她走了,我們該怎麼辦?」麗絲問。

  麗絲不需要說明誰是那個「她」。「我不知道,」桂琴柔聲回答。「而且,老實說,我也很擔心。」

  「這是不是妳現在盡可能多做一點帽子的原因,因為妳認為她走以後就沒有人會請妳做帽子了?」

  「嗯。」桂琴簡短地回答。她早已不會為女兒對多數人所謂「大人的問題」有精闢的看法而感覺奇怪。

  「她知道我沒去上學會不會生氣?」

  「會。她是美國人,她相信小女孩長大後也可能做總統。」

  「什麼是『總統』?」

  「一個介於國王和國會議員之間的人物。」

  「美國總統是不是像我們國王那樣有許多女朋友?」

  「當然不是!」桂琴大吃一驚。「如果美國總統像那樣,美國人會推翻他。」

  「他愛上她了嗎?」半晌後,麗絲又問。她已經和母親獨自生活了好多年,母親煩憂時她非常清楚。麗絲猜母親是在擔心未來。桂琴是在害怕一旦恬芮小姐離開了麥家村,她必須獨個兒承擔起這樁帽子生意。

  見桂琴不說話,麗絲追問下去。「她很快就要走了嗎?」

  「很有可能。這裡沒什麼值得她留下的。她很想讓我們以為她需要一份工作,但任何人都看得出她很有錢。她的衣服,說話的樣子,等等。」

  桂琴的話聲逸去,她眺望著海面。從某個角度看,在恬芮來到麥家村之前,桂琴算得上安於現狀。她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現在她卻害怕自己心生希望。有恬芮在一旁,每件事似乎都可能發生。她可以用經營帽子生意賺來的錢送女兒去愛丁堡讀大學,似乎是個完全合理的想法。

  「麗絲很聰明,」恬芮曾說。「非常非常聰明。我從沒看過對數字如此有概念的人,而我認為她對科學很有一套。或許妳該考慮送她去愛丁堡上學;妳當然負擔得起。」

  所以現在桂琴的心情已從做漂亮帽子的喜悅,轉為萬一她失敗的憂慮,那就像是她耽誤了女兒美好的未來。還有,萬一麗絲離開了麥家村,佳琴就真的只剩她自己一個人了,甚至比蓋維死時還孤獨。

  因此,桂琴討厭起自己來;我把女兒拖出學校,逼她在帽子上縫花,那根本是她不喜歡而且不在行的事。

  「……笑。」麗絲在說。

  「什麼?」桂琴將心思拉回現在。

  「妳在生我的氣嗎?」

  「當然沒有,」桂琴對女兒微微一笑。「我有點心事,大人的事,如此而已。」

  麗絲轉身走向海面,再丟幾顆石頭。「我想他愛上了她,」她靜靜地說。「不過我不認為她愛他,因為她看過的人比他多,因此她把好人和壞人搞混了。但若他告訴她,他愛她,她或許會響應他的愛;然後他們會結婚,她就永遠不會離開麥家村。然後她就能經營妳的帽子生意,妳就能在我念醫科時,陪我住到愛丁堡;等我學成之後,我們可以回到這裡看病救人。」

  麗絲說完時,桂琴已震驚地張大了嘴瞪著她。她不知道麗絲已聽到恬芮認為她該去愛丁堡念醫的想法。而桂琴當然沒說出若是女兒去念醫,她將和她分開好多年的憂慮。

  一時間桂琴只是瞪著女兒。她知道現在她只有兩種選擇。其一,她可以佯裝什麼都知道而她女兒只是個啥事都不懂的孩子。蓋維就會那麼做。

  但是蓋維不在這裡,而或許她這一生全決定於這一刻。

  其二,桂琴可以據實以告。她選擇了第二種方法。

  「妳想我們該怎麼做?」半晌過後,佳琴說。

  「交給雷西和我來辦。」麗絲回答得那麼快,桂琴不由得笑出聲來。

  「妳和雷西?」

  麗絲抬頭看她母親,滿臉嚴肅。

  「你們兩個孩子有什麼辦法?」桂琴無法停下不笑地問。

  「我還沒想到。我需要研究一下。」

  看到麗絲認真的口氣,桂琴奮力壓下她的笑聲。「好吧!」終於她說。「就讓妳和雷西去想辦法了。妳何不現在就去找他?」

  麗絲鄭重地點點頭,跑開了。桂琴拾起幾塊石頭扔向海面。部分的她希望歐恬芮小姐從沒來到麥家村,從沒介入他們的生活。但,其實是某件事困擾了她。她女兒說麥傑斯顯然愛上了恬芮——桂琴也看到了。她是否感覺到嫉妒?還是憂慮?

  她的頭抬起來。她不想她的生活回到從前那樣,她想女兒上學的心情強烈得一如麗絲她自己。桂琴希望她的夢想能夠實現,而她知道那只有在恬芮能留在這裡才有機會。

  「妳有什麼損失?」她似乎聽到蓋維告訴她,而他的話令她挺直了背脊。她撩起裙襬,以堅定的步伐走回大屋。

  傑斯坐在圖書室書桌前,面前擺著一些文件。他的表情就像船長到了陸地一樣無奈。

  「你為什麼不告訴她,你愛她?」桂琴說,背對著門。

  「妳別胡說八道。」

  他沒有問「愛上誰?」令桂琴知道她猜對了。「你騙不了我;我看過你沒穿衣服的樣子。」

  傑斯皺著眉,一味瞪著面前的文件。「妳不該說這種話,尤其現在妳已經是……」

  「是什麼?」她走向書桌。「生意人?我可以用你的舊窗簾做出漂亮的花,但也就是這樣了。那些都是她的主意,是她……」

  見桂琴似乎找不到適當的話語,他抬起頭看著她。「相信天下無難事?」

  「對,就是她。而我們麥家村需要她,你也需要她——」

  「別再說了,」傑斯語帶威脅。「我不需要妳同情。如果妳要找同情的對象,看看妳自己就好了。」

  「我自己並不需要同情。我愛我丈夫,他死後又有你來暖床。」

  「我對妳的意義就是那樣?」他柔聲問。

  「就是那樣。」她說,不覺鬆一口氣。她一直在害怕近來的那些感覺是嫉妒。「你和我經歷過太多壞事,以至於不相信人間有善。但是她……」

  「她從沒受過傷。她相信如果妳有志竟成,因此她決定協助妳開創做帽子生意。若是逼她一下,我毫不懷疑她會替麥家村裡所有人都找到一門生意做。」

  「或許,」桂琴說。「但生意並不是愛,不是嗎?」

  「妳沒別的事要做嗎?沒有帽子要做或是飯要煮?」

  「事情可多了,但我受不了看到你癡心呆念著她,卻不採取任何動作。」

  「癡心呆念?我是在做賬。」

  「是嘍,我看得出來。」她朝他面前的文件點點頭。上面除了幾筆鬼畫符外,什麼都沒有。

  他佯裝生氣地將那張紙揉成一團扔出去。「我沒愛上她。」

  「哦?有哪個女人曾像她那樣惹你發笑?有哪個女人在乎這個行將就木的小村,並試著拯救它於窮途末路?」

  「這裡不是……而我也不……」

  「不怎麼?不需要妻子?不需要為這裡注入新血?看看你四周,這棟爛房子就像座墓地。你祖父的恨意控制了這個地方,以至於這裡充滿了死亡的惡臭。」

  「出去,」傑斯說,接著他站起來,手指著門。「出去。」

  桂琴看得出來現在他是真的生氣了。她一抿嘴,轉身出了圖書室。但她用力甩上門,屋裡傳出來東西掉落地上的碎裂聲,令她滿意地微微一笑。她走上樓來到擺滿帽子半成品的桌前。

  「今天大家都怎麼了?」那天晚上恬芮在傑斯身旁坐下用餐時問。

  他沒有回答,一味看著他的餐盤。只見他把食物推來推去,但那已是他的第三盤,所以無論他是在為什麼心煩,那並沒影響他的胃口。

  「事實上,」見傑斯不回答,恬芮用假聲說。「我心情不好,是因為桂琴認識了別的男人,而我剛發現我愛上了她。」

  「我沒愛上任何人!」傑斯猛地站起來,倉促間甚至弄翻了他的椅子。「而我也不想娶任何人!」

  恬芮不解地眨眨眼。「我也確信沒有人要嫁你。」她柔聲說。

  過了半晌,傑斯才領悟地對她微微一笑;接著他扶好他的椅子,重新坐下,恢復吃東西。

  恬芮再一次嘗試交談。「那麼你今天都做了什麼?」

  「看賬。」他簡短回答。

  「原來那就是讓你心情不好的原因。」

  「我沒有心情不好,」他脫口駁斥,隨即扮個鬼臉。「愛管別人閒事的人總會讓我壞脾氣。」

  「哦?是誰愛管別人的閒事?」

  傑斯剛吃下一口雞(愛比趁恬芮不在時殺的),他看看她。「妳再告訴我一次妳到這裡來的原因,還有妳丈夫又在哪?」

  「我——哦,對呵,我丈夫。」

  「那個沒教妳接吻,妳要逃開的人,記得嗎?」

  「我非常懂得接吻,」她瞇著眼說。「而我丈夫……這個嘛,他就在什麼地方。」她揮揮手不在意地說,接著瞟一眼旁邊的板架。「桂琴另外請人烹飪了。你看如何?雞是不是有點老?」

  「我叔叔為什麼派妳來?」

  「你管它做什麼?」她盯回去,接著要自己平靜下來。「你可知道麗絲的算數和她父親一樣好?我給她做過小測驗,她聰明得不得了。桂琴和我計劃送她去愛丁堡上學。你有沒有再研究那些紙牌呀?」

  「妳根本沒結婚,嗯?」傑斯靜靜地問。「從來沒結過?」

  「我,呃……你要不要再來點雞?或是再吃一塊派?雷西摘了一下午的黑梅。」

  她沒再說下去,因為傑斯向後靠著椅,對她露出微笑,彷彿他知道什麼她不知道的秘密。

  「哪個人告訴我這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她問。「每個人都表現得怪怪的。麗絲在和雷西說悄悄話,桂琴的表情就像她剛參加了喪禮。而你一直在沈思到令人納悶的程度。」

  傑斯沒有回答她。相反地,他說他要再吃一些派。他看起來像是解開了什麼世界之秘,而且非常滿意自己有此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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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瘋狂,恬芮想,在這個近乎孤島上的每個人,都得了失心瘋。

  和傑斯共進過怪異的晚餐後的第二天,麥家村的人似乎全都發起神經病來。或許他們全都喝了含有某種毒草的飲料,她想。

  現在她來到山頂,而且幾乎是用跑的通過那條陡峭而狹窄的小徑。幾星期前她還視那條路為畏途,現在不會了。現在這條路看起來似乎是全村最不需要她害怕的事物。

  從昨天起,她周圍的人的種種行徑全都不合常理。彷彿他們全參與了一件她一無所知的陰謀。

  今天早上漢默的妻子跑來低聲告訴恬芮,漢默曾看過她在池塘光著身子。

  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恬芮訝異地說:「他看到我?不,等一下,我沒在任何池塘裸身。妳是指澡盆?」

  莉莉看著恬芮的樣子彷彿她是聾子。「不是妳。是看到我,」她低喃。「我就是那樣認識漢默的。我在山崖旁的那座池塘裡洗澡,被他看見了。當然我原就知道他在那,那也是我——」她在席娜走過時,倏地住口。接著莉莉在嘴前豎根指頭示意恬芮保密後,匆匆走開了。

  恬芮確信莉莉才把她天大的秘密告訴了她,但她為什麼要那麼做?她刻意在漢默面前脫光衣服讓他看到她的裸體。想到這,恬芮不禁打個抖。世界上怎麼會有女人存心想要那個討厭的男人?

  恬芮聳聳肩,繼續沿著貫穿整個村的路徑前進。路的盡頭就是桂琴的制帽工廠要成立的倉庫,恬芮要去察看進度。

  但她被夢蕾——桂琴先夫的侄女——給攔住了。夢蕾低聲告訴恬芮,她丈夫曾跌斷了手臂,是她照顧他恢復健康的。「那時屋子裡經常只有我們兩個,妳懂我的意思吧。」

  恬芮只能回她一個無力的笑。那女人走後,她繼續前進。但才走了兩步,一位她從沒見過的女人告訴恬芮,她和她丈夫曾被困在工寮一整個晚上。「在那之後我們就必須結婚了。」那女人乾笑幾聲後,急急走開。

  等恬芮來到倉庫,她己經確定村裡的人全都瘋了。桂琴和麗絲在那裡,而桂琴正在告訴工人,沒錯,窗子要大一點。「要你在光線暗淡的地方一連縫上十四小時,看你的眼睛怎麼受得了。」她對著傑斯派來負責整修倉庫的洛依說。

  恬芮將愛比準備給這些人吃的食物放在門口。「哪個人能不能解釋給我聽?」她說。「是不是要舉行什麼慶典?」

  「除非策劃這個活動的另有其人,」桂琴迅速回答。「怎麼了?」

  「村裡的每個女人都告訴我,她和她丈夫是怎麼認識的。我得說,別看這個小地方,傷風敗俗的事還真不少。麥家村的女人——」

  她沒說下去,因為麗絲正看向桂琴,小女孩的眼睛惶恐地睜得老大。

  「我是要她們告訴我們!」麗絲含糊地咕噥;接著她掉頭就跑,速度快得幾乎將恬芮撞倒。

  「怎麼一回事?」恬芮瞇著眼詢問桂琴。

  「孩子們正計劃給妳一個驚喜,」桂琴說。「他們要寫一本麥家村的族譜讓妳帶回紐約。」

  「有關誰必須嫁給誰的族譜?」恬芮問。「妳不會相信這些女人告訴我的都是什麼事。漢默的妻子……」她囁嚅了,因為她不想背叛他人的隱私。但若這事應該保密,莉莉又為什麼把它說出來,成為麥氏族譜的材料

  ?

  「我不認為我聽到的故事適合放在族譜裡,」恬芮說。「至少不適合出版成書。難道這裡沒發生過什麼戰爭或是大一點的事——總之,這些孩子可以聽到他們的父母在結婚前,曾經玩過什麼花樣嗎?」

  她看看桂琴和洛依,但他們只是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終於洛依以超過需要的聲量說:「我想這些光足夠了。窗戶太大到了冬天會需要很多燃料費,才能讓這間屋子暖和起來。」

  桂琴背對著恬芮面向洛依,以同樣大聲的方式說:「你不懂。這是我的生意,我要照我的意思做。」

  恬芮站在那裡,看著兩人的背,心裡明白剛才他們告訴她的都是謊言。漢默的妻子假藉在池塘裡裸泳來吸引老古板的漢默可能是真,要將之寫成麥氏族譜卻絕對是假。

  但不論這中間是什麼秘密,恬芮並未被包括在內,而他們也不想讓她知道。

  慢慢地,恬芮掉頭離開了倉庫。長久以來,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個村的外人。她沿著路徑往回走時,再也沒有人抓著她的手偷偷告訴她,她們是如何逮到她們的丈夫。她又看到莉莉,那個女人立刻脹紅了臉跑進村裡唯一的商店。恬芮考慮跟進去試圖問出一些答案,但她明白這座小村已經把她關在門外了。

  到頭來,恬芮決定待在屋裡,將她來到麥家村之後的觀察所得全寫下來。她告訴自己村民不讓她融入他們的生活也好,因為她必須記得她會到這兒來的原因。她要找出幫助紐約的落難女子的方法,那裡的人才真的需要她。

  但恬芮卻久久無法下筆,因為她老是想起她在麥家村的種種。她想到和孩子們溜冰的情形。

  而她竟然從傑斯腿問溜了過去!

  她想到協助桂琴創建制帽生意。而就在昨天,她才測驗了麗絲在數字方面的天賦。「三六七乘四八一是多少?」她問女孩。恬芮根本不知道一七六五二七是不是正確答案,但它聽起來不錯。而那女孩直視恬芮說她真的很想當醫生。恬芮同意受教育是好事,但為什麼小女孩會認為她想從醫?

  恬芮記起傑斯將艾桑妮扔出窗外的那晚;還有那位肌肉分明的女人出現在山洞外的那個下午。而那兩次都惹得他們倆大笑。

  恬芮記得陪同傑斯替小羊接生,事後她是如何穿著他的襯衫下山。她想到他們在小山洞中共進午餐的時光。不知道他可曾帶過其它人去那個山洞。或許他妻子?他的妻子生前是什麼樣?她只知道她活得不快樂。而她又是為什麼不快樂?畢竟,麥家村有好多事可做。雖然恬芮設法開辦了第一件生意,它畢竟無法撐下整個村。男人有羊可養,但是多數的女人……

  恬芮看看桌上的信紙。她本是要寫下回到紐約時要做的事的,相反的,她寫的卻是她在麥家村還有哪些可以發揮的地方。她聽說瞎子藍黛會說故事;它們精彩到能印刷出版嗎?

  經過四次將心思拉到紐約但徒勞無功的嘗試後,恬芮扔下筆走到樓下的廚房。老愛比正在廚房桌上處理某種肉類,恬芮急急移開視線。從今而後,她再也不會吃羊肉了。

  「妳有信。」愛比用血淋淋的手指指窗怡。

  難不成是她母親來信,說她已替傑斯找到一個最適合的新娘人選,而恬芮很快就能離開這裡?

  恬芮猶豫不決地接下信,接著兀自笑開了。信是安妮從紐約寫來的。現在她總算可以把心思抽離麥家村,集中到真正需要她認真的地方。

  恬芮走出大屋,斜靠著牆將信拆開。內容很短,因為安妮不擅寫信。恬芮很快地將那頁信掃視完畢,得知大家都很好,諸事進行得也很順利,恬芮毋需擔心。

  「她至少可以假裝想念我。」恬芮暗自咕噥。她已經離開紐約很長一段時間,頭六個月在愛丁堡,現在又在麥家村住了好幾星期。

  「我想妳會喜歡看到這個,」安妮寫著。「她非常好。」

  隨信附著一頁剪報,恬芮看了三遍才相信自己沒有看錯。

  那篇文章寫的是針對「聲名狼藉」的歐恬芮,和一位馬茨波小姐的比較。馬小姐在恬芮出國後接管了她留下的工作。

  看到第二遍,恬芮的手已經顫抖。文章描述恬芮的出國彷彿那是出於她的主動,彷彿她已對幫助落難女子感到厭煩,因而一走了之,棄她們於比當初更惡劣的狀況。馬小姐則接下了恬芮放棄的工作。

  那篇文章繼續比較兩個女人的個人行事風格。它說馬茨波小姐比恬芮溫柔而少霸氣,因此她的成就也更高。

  文章還說馬茨波比恬芮年輕很多、很多,行事「更具現代感」。照那篇文章的說法,恬芮彷彿已高齡一百零五,而她的做事方法則是師承中古世紀的黑暗時代。

  「『年輕』、『更現代感』、『少霸氣』、『較易與人溝通』……」恬芮看著文章低念。

  她仍在為那篇文章震驚錯愕時,雷西過來交給她一張折著的紙。對折的紙邊上面糊著紅色封蠟。

  「這是什麼?」恬芮將剪報和安妮的信塞進口袋。

  「我不知道,只說是要交給妳。」

  換是昨天她絕對不會起疑,但今天她確信每個人都在騙她。她瞟一眼那張紙。外面沒有任何字,而那個封蠟也不是用專用印記壓出。她想,我不要打開這張紙,抬起頭就要告訴雷西將紙條送回。

  但他已經走了,屋子外面就只有她一個人。恬芮真希望她是那種可以壓下好奇心的人!

  但是空想無益。她打開封蠟看了紙條內容。她只看過傑斯的筆跡兩次,但足以認出紙條是他寫的。他寫得很匆忙。

  快來。我迫切需要妳。不要告訴別人。我們給羊接生的牧羊人小屋。傑斯

  寶物!這個念頭立刻浮現她腦海。傑斯一定找到什麼有關那些寶物的東西了。

  不假思索,恬芮急急就往山上走。經過一天來的遭遇,這種被人需要的感覺真好。

  直到快到山頂,她才開始思考。天就要黑了,看起來就要下雨。這並不希奇,蘇格蘭永遠看起來像是就要下雨,不然就是已經下雨了。但她不想在黑夜中被大雨困住。

  她四下張望,說不定傑斯會從樹叢中冒出來。他就是有辦法無聲無息地自她絕對料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出現。

  「傑斯?」她大聲呼喚,但除了羊叫聲之外,什麼響應都沒有。她再走了幾步,足聲顯得格外響亮清楚。

  整個狀況有某些地方令她不大自在。傑斯不是那種會傳紙條給她的人。他或許會要雷西送她到什麼地方,但不會指示她獨自上山。至少在天將昏暗時,絕對不會。

  她掉轉頭開始下山,但接著她聽到有人呼喚她的名字。她停下腳步,轉回頭。「傑斯?」她詢問。

  「在這裡。」一個類似傑斯的聲音回答,但她不能確定。

  不幸的是,就在她猶豫不決時,老天爺選在這時候開了天窗,不到幾秒她已淋得全身濕透——而且又冷又凍。她用手遮著臉阻擋傾盆大雨,急急跑向就在前面不遠的牧羊人小屋。

  小屋赫然在目,敞開的門透出火光。隔著傾盆而下的雨水,她看得出小屋中的壁爐中正燒著一盆暖暖旺火。一時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那盆人正是她第一次到麥家地界時,曾經夢想看到的東西。

  她連跑帶跳地奔進小屋,隨手用力把門關上。在這個單間的屋裡,一邊有張桌子和兩張椅子,另一邊則是一張覆蓋著羊皮的床。前面最裡邊則是壁爐,和一堆永保爐火不熄的煤炭。

  恬芮走近爐火,身上的濕衣服冒出絲絲白煙,而她還冷得發抖。轉回身,背對著壁爐,她這才看見牆上掛著一個羊皮袋,桌上則擺著一截麵包和一大塊奶酪。她掀開一個瓦盆,看到兩隻才烤好的雞。

  「怎麼一回事?」恬芮大聲自問,兩手抱在胸前抗寒。

  但她沒有自行找到答案,因為下一分鐘,門倏地打開,傑斯衝了進來,他的臉憤怒的繃緊。

  但接著他看到恬芮,表情頓時緩和下來。他一個箭步走到爐火前,將她拉進懷裡。「妳沒事,」他說,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剛才我差點急瘋了。每個人都在找妳,當我看到妳的紙條說妳要在這裡和我見面,我以為或許妳被綁架了。」

  恬芮的冷臉被壓在他的濕衣服上,理智告訴她,她應該脫離他的懷抱,告訴他,她收到的那張紙條。接著他們可以坐下來,邏輯分析村裡發生的怪事,還有是誰送給他們這些作弄的訊息。而剛才呼喚她的又是誰?

  然而恬芮沒有說話。或許因為她才看到那篇可惡的文章,總之現在的她需要感覺年輕而嬌柔。以前她從沒想到她的年紀,但自從幾個月前遇見麥安格起,她的年紀就不時地在她面前晃動,現在她開始需要某種能證明自己不是個行將就木的老女人的東西。

  她確信這麼做不對,但她沒有掙脫身體,反而抬起頭看著傑斯。一心只想他吻她。

  而他響應了她的希望。他猶豫了一秒,彷彿有點不確定他該這麼做,接著就低下頭用嘴覆蓋住她。

  一個女人曾告訴恬芮,除非她曾和男人有過真正的狂喜,她無法談論抗拒誘惑。而恬芮認為她已經有過那種經驗,因為她吻過幾個男人,甚至吻過傑斯。但那些和現在的感覺比起來什麼都不是。

  前一秒鐘她才冷得發抖,下一秒她已經全身暖洋洋的。傑斯的唇在她嘴上移動,她踮起腳迎向他。他張開嘴,她感覺到他的舌尖,一時間,她往後縮,接著她展臂圈住他的頸項,將她緊閉的嘴重重貼上去。

  為此,傑斯退開,驚異地睜著大眼看著她。「老天爺!」他低喃。「妳是處女。」

  一時間恬芮以為他就要抽身,相反的,他圈著她腰肢的手更加收攏;接著他抱著她旋轉,她的足尖堪堪觸及地板。他的臉上浮現純然的喜悅;接著他抱著她,開始在她的頸項上灑下雨點般細吻,令她全身一路暖到腳尖。

  她好像聽到他說:「甚至我妻子都不是處女。」但她不能確定。不論他說了什麼,他不會停止,不會將她送走。

  接下來,他放她重新站好,開始解開她襯衫的鈕扣。我的天!他真的是解鈕扣專家。在他手中那些鈕扣脫離濕衣服的速度,比她自己來還要快得多。

  小屋裡暖洋洋的,壁爐傳來的火光顯得溫馨可愛。她可以聞到煙燒的煤味和桌上的食物香。但最重要的,她能聞到他溫暖甜美的味道。

  「我可以嗎?」她將兩手貼著他的胸膛低問。

  這句話引得他放聲一笑。最初,她的手緩慢而羞怯地向下移動。但當他將他溫暖的大手伸進她濕冷的胸衣,撫摸她胸脯上端,她部分的羞怯消失。她有種抗拒不了的衝動,想要親身經歷她的肌膚貼著他的感覺。

  她急切而快速地將他的襯衫拉出格子裙,並且向上推擠。他又發出愉快的聲音,抬起雙臂任她的雙手滑進他的襯衫,上移至他溫暖粗壯的手臂,直到她能構到的最高點。見她無法更進一步了,他自頭上脫掉襯衫扔在壁爐前。

  恬芮先是瞪著他光裸的胸膛,繼而伸手緩緩觸摸。他好美,黝黑的肌膚,佈滿柔軟黑毛的寬闊胸膛。她試探地用手由他的頸項沿著肋骨一路輕撫到中腰;接著她將手按著他平坦的小腹,抬起頭望著他。

  從來沒有人像他現在這樣看她,麥傑斯眼中的強烈情緒是她在別的男人那兒沒看過的。而如果別的男人真用那種眼光看她,她會掉頭跑開。現在卻不一樣了。現在她對他微微一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眼中也呈現著和他一樣的強烈情緒。

  下一刻,傑斯再次將她擁入懷中,以一種純然的喜悅抱著她旋轉。

  恬芮的笑聲與他唱和。她的年紀己經夠大,社會經驗已經夠多,足已明白他們打從剛認識就互相吸引。他們的笑聲只是宣洩那壓抑已久的慾望。

  傑斯將她放在床上,恬芮愉快地嬌笑。鋪著羊皮的床墊在她落下時彈動跳躍,這又引出一連串的笑聲。再下來,傑斯已躺在她身邊,她偎了過去,頭枕上他的臂膀,任他另一隻手自由地完成輕解羅衫的動作。

  他好整以暇,沒有將她的衣服撕破,也沒有匆匆行事。相反地,他緩緩地拉出她的襯衫下襬,繼而解開其餘的鈕扣。他輕柔地退掉她手臂上的袖子,接著解開她的裙腰。

  恬芮靜靜地躺著,看著他強壯的側影,漆黑的頭髮。他多數時間專注於替她寬衣解帶的動作,但當他看向她時,那對黑眸中的亮光令她的心跳至喉嚨。

  他們沒有說話。但她住在這裡的這段時間,他們除了說話什麼別的都沒做。她想,其實這才是我們真正想要做的。她抬起手撫摸他的面頰。每天晚餐她看到他的下巴時,都在想不知道摸上去是什麼感覺。

  他非常擅於替她寬衣。似乎才不過幾秒,她的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細棉連身內衣。

  他輕柔徐緩地拉下一條肩帶,接著另外一條,細緻的肩膀露出來後,他以吻為記。接下來是胸前的精緻鈕扣,而他的臉隨之而上,沿著手的路徑一直往下親吻。來到她的小腹時,他在她體內激出的快感令她倒抽一口氣。

  他掀開內衣露出她的雙峰,一時間恬芮幾乎懦弱地想逃走。

  他一定察覺到她的懼意,因為他收回了手,雙唇重回她嘴上加以安撫。細碎的吻,羽翼般的吻,蝶舞般的吻,漫天漫地的落在她的臉龐,她的頸項。

  他第二次掀開她的衣服,她不怕了。他的手觸及她的胸脯,她微微一顫。

  「沒想到,」她低喃。「我完全沒想到。」

  他的唇貼著她的胸脯,她可以感覺到他在微笑。想到她也能給他快樂,她的心情更好了。

  他將一顆乳尖含在嘴裡吸吮,就在他吻上另一邊時,恬芮想要他不那麼溫柔,要更……她不知道她想要什麼,只知道要更強烈一點。

  她想抬起他的臉,沒料卻是揪著他的頭髮、並將他的唇拉到她嘴上。她吻了他,這一次張開了嘴。

  事後,恬芮並不確定她做了什麼,但似乎她的動作令傑斯失去了控制。前一分鐘他似乎還能考慮如何給她快樂,下一秒他表現得像是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

  單手一扭,他那潮濕、壓著她肌膚、有些扎人的毛格裙給脫了下來,他在一瞬間完全光裸。

  「現在我才明白你們蘇格蘭人為什麼會穿裙子。」她在他移身至她身上時,笑著說。

  但傑斯沒有笑。他的五臟六腑全著了火,根本說不出話來。

  恬芮一直以為她完全清楚性行為是怎麼一回事。她當然聽人描述過夠多次,而每次她的反應都是發表一篇有關避孕和「抗拒」的演講。

  但現在她明白對於做愛她可是一竅不通。現在的她根本阻擋不了自己,就像她無法擋住一頭狂奔的野象。

  傑斯進入她時,她倒抽一口氣,一時間除了痛什麼念頭都沒有。抬起頭,她看到他的臉龐緊繃;他正用盡每一分自製停下動作,等待她的痛楚淡去。明知道會更痛,她還是對他輕輕點點頭。他完全進入她的身體。

  一時間他挺著沒動讓她適應他;接著,似乎隔了好久好久,她在他身下動起來。

  得此示意,傑斯在她體內展開徐緩而深入的戳刺。經過幾個笨拙的嘗試後,恬芮開始配合他律動。

  他的手在她身上遊走,撩撥她,撫摸她的肌膚,兩人用最古老的方式配合得天衣無縫。「好像我們一直這麼做。」她柔聲說,感覺到傑斯的嘴在她耳畔也露出了微笑。

  她並沒料到體內逐漸增加的壓力;她沒有心理準備。原先她一直是仰著頭閉著眼,但有一次她抬起頭,瞟到傑斯正凝蚌看著她。他正在等什麼事情發生,但她不知道他等的是什麼。而她已被他深入而徐緩的律動攪得無法思考。

  等她感覺到壓力而睜開眼訝異地看他,由他臉上的表情,她明白他在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的緩慢律動開始加快,更快,而且深入,更深入。恬芮在他觸及她體內深處某個點時,發出低吟。

  爆炸來臨時,她張開嘴發出尖叫,但傑斯癱倒在她身上,脖子罩住她的嘴。她的身體一陣痙攣,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在她體內奔竄。

  過了好久她才對周圍又有了感應。傑斯已翻落她身體,但仍用一手將她緊擁,一面拉來兩張羊皮為兩人蓋上。

  他們的皮膚為汗水浸濕,恬芮這一輩子從沒感覺如此身心舒暢。她偎著他的肩膀吻他。

  「還不行,」他說。「給我一分鐘。」

  最初恬芮並不懂他的意思;接著她笑出聲並停止親吻。

  「這部分是我一直感到納悶的。」她說。

  「什麼是妳一直納悶的?」

  「我以為事後兩個人定會非常尷尬,畢竟他們才做出像動物般的行為。」

  「現在妳怎麼想?」傑斯將她額前潮濕的頭髮拂開。

  「這幾乎是最好的部分,」她說,對他展顏一笑。「幾乎。」

  懷著溫暖、快樂,而且安全的心情,恬芮飄進一種介於清醒與睡眠之間的狀態。

  「好吧!」傑斯靜靜地說。「我要成全妳想要的。」

  恬芮眼睛閉著,微微一笑。「我想你剛才已經做到了,但如果你願意還可以繼續。」她說,笑容加大了。她才說了一個情人之間的小笑話。

  「我要向妳求婚。」

  「嗯?」她沒聽懂,腿貼著他的腿移動。

  她感覺到傑斯發出歎息,彷彿他是在承認挫敗。「我決定讓步,要妳嫁給我。」

  恬芮靜靜躺著好幾分鐘,她的身心都還舒服得不想用腦。「你說什麼?」

  「我要妳答應嫁給我。妳贏了。」

  恬芮抬起頭看他。「你在說什麼?你要對我讓步?」

  「是的,我已經決定了。」

  她更往旁邊退。「決定要娶我?」

  傑斯微微一笑,抬起頭親吻她的鼻子。

  恬芮對他眨眨眼。「你要娶我?這算是安慰獎?」

  傑斯以手枕頭,仰望屋頂。「我知道妳是我叔叔派來嫁我的,雖然我曾試圖抗拒,現在我要承認失敗並且娶妳。」

  過了好幾分鐘恬芮都沒有說話。若是傑斯更瞭解牠,他會知道她的。「你要……怎麼說來的?承認失敗並且娶我?」

  傑斯訝異地看她。「妳在生氣嗎?」

  「噢,多聰明的結論。我在生氣嗎?不,我是氣急敗壞,」她說,一面自床尾抓起她的襯衫遮在胸前。「我氣憤難當。老實說,我不認為有任何字眼能形容我現在的感覺。」她跳下床,抓著一片羊皮站起來。

  「妳在鬼扯什麼?」傑斯撐起手肘斜躺。「妳到這裡來——」

  「替你找位新娘。」她大吼,接著緊閉上嘴。

  他不解地看著她。「妳做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沒說。」抓起她的裙子,她開始遮遮掩掩地穿衣。

  一時間傑斯死命地瞪著她。「我叔叔派妳來替我找個新娘,是不是?」終於他弄懂了。「那兩個女人就是為這個目的來的,是不是?現在我懂了。第一個女人長得漂亮但沒大腦。那就是妳認為我想要的女人?」

  「那時我還不瞭解你,而——」甚至恬芮自己聽起來她的聲音都充滿了愧疚。

  「第二個女人說她以為我需要人幫忙為羊接生。妳是不是在我們第一次為羊接生後,寫信給我叔叔,告訴他我要一個運動型的女人?」

  恬芮張嘴欲言卻說不出任何話。

  「原來那就是妳的大秘密,」他說,重新躺在床上。「我早知道妳有秘密,我卻笨得以為妳就是我叔叔派來給我的那個女人。結果,麥氏一族只是供妳打發時間、消遣娛樂的玩具,是不是?真正的故事是什麼?我叔叔到底抓到妳什麼把柄?」

  見恬芮只是顧著穿衣沒有回答他,他轉回頭狠狠地瞪著她。「得了,我們倆才做了那件事,沒有什麼好害羞的了。或許我可以幫妳。既然妳把桂琴從我身邊給弄走了,我又懷疑妳願意做她的替代品,或許我會真的結婚。但這對妳有什麼好處?」

  恬芮不想再撒謊。「你叔叔娶了我母親,他因而控制了我父親留給我的錢。」她迅速說道。

  「哦,因此他告訴妳,如果妳能替他寂寞的侄子找個妻子,他就將錢還給妳。」

  「每個月給固定零用金。」她扣好裙腰。她仍在為麥安格將她逼到如此的狀況而生氣。

  「我懂了。」傑斯說。

  突然間,恬芮抬起頭。「等一下,」她瞪著他,但他只是瞪著屋頂沒在看她。「如果這些日子,你都認定我是來這裡嫁你的,你一定認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目的。」她瞪著他的側影仔細回想。「那些午餐、溜冰,還有桂琴!你一定在想我給桂琴一份工作為的是減少競爭。」

  恬芮的手捏成拳頭。「你真卑鄙!就像世界上其它男人:你認為所有的女人都想嫁給你。為了什麼?哪個女人願意接納你,和你的壞脾氣,還有這個貧窮的孤島?你可知道我母親要找一個,甚至只是到這個地方看看的女人,有多困難?她找不到任何蘇格蘭女人,因為她們全聽說過了。麥氏一族已成為全蘇格蘭的笑柄!」

  傑斯轉頭看她,黑冷的目光是她從沒見過的。「我想妳說夠了。」

  但恬芮從沒逃避過爭論,現在也不會那麼做。「不,我還沒說夠。一想到這幾星期裡你對我的看法,認為我是在耍盡手段試圖逮到你,我永遠說不夠!」

  這句話令傑斯站了起來,羊皮掉至他的腰,露出他光裸的胸膛。他開口時,口氣輕柔,甚至平靜。「相反的,妳只是在殺時間,是不是?妳的所作所為只是不想讓自己無聊。妳想等妳走了之後,這些孩子會怎麼樣?他們將不能安於這裡的生活。我己經聽到三個孩子說一等他們滿十四歲,他們就要離開到城裡找工作,以便他們能買溜冰鞋、橘子、巧克力。等妳走後,帽子的生意又當如何?妳想桂琴有那份自信和那些買主打交道?不,當然沒有。我想,歐恬芮小姐,妳比我們家幾世紀來的賭博習慣,更有效率地殺死了麥家村。」

  恬芮正要對他的指控加以抗辯,在那一刻門像是經人一推倏地開了。一時間她和傑斯倆都望向門口,以為會有人進來,但沒有。

  恬芮的反駁詞消失在她舌尖。「我想我們現在都知道彼此的立場,」她柔聲說。「明天一早我就離開。」

  「去和我叔叔同住?讓他日子難過?」

  「我——」恬芮想不出還可以說什麼。這一生中最美的一夜已經變成她最糟的夢魘。

  傑斯自地板拿起他的格子裙繫在腰上後,下床。他關上門,接著走到壁爐旁凝視爐火半晌。「今晚大家都說了不該說的話。」見恬芮沒有回答,他繼續說:「而我想今晚我們也做了不該做的事。妳同意嗎?」

  「同意。」她說,聲音乾澀粗嗄。她從來不想傷害他。她為什麼會對麥家村說如此惡劣的批評?她並不認為這個地方很恐怖。事實上,她已經越來越喜歡它,至少直到幾天之前。

  「我不會再婚,」傑斯柔聲說。「這一點我可以向妳保證。尤其是在今晚發生的事之後。我在妳面前感到羞愧,我很抱歉。」

  「你沒有……」話才開頭,她看到他的背脊一僵,她閉上了嘴。

  過了半晌,傑斯才轉身看她。「我知道我叔叔。一旦他做了決定,什麼人都改變不了。除非妳替我找到妻子,他不會還妳自由。既然我不會結婚,妳似乎可以在和他住或是住在這裡做一選擇。妳要選哪一樣?」

  「我想……」恬芮真的說不上來哪一樣是她想要的。部分的她想要回紐約和那個想要纂掉她辛苦建立起來的基業的女人做競爭。但是另一部分的她,想要看看她是否真能讓「桂琴之家」的生意起飛。還有莉莉的海草酒,藍黛的故事。當然,還有那些孩子。

  「妳做不了決定?」傑斯不耐地說。「我們就那麼令妳討厭?或是妳無法屈就替一個全蘇格蘭的笑柄工作?」

  恬芮早已後悔說了那些話。她母親總是告訴她三思而後言,她似乎從來做不到。

  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她可以有的選擇並不包括回到紐約。她要永遠在麥安格統治下過日子,或是自己一個人待在麥家村?

  「我叔叔已經老了,」傑斯咬牙切齒地說。「或許他很快就會去世,妳也就可以從那賣身契中解脫。」

  「他是我母親的丈夫,」恬芮回斥道。「雖然我不喜歡他,她似乎……」她幾乎被她要說出的話嗆到。「我母親似乎很在乎他。我不希望他早死。」

  「那也由不得妳,不是嗎?所以妳選擇哪一樣?妳要留在這裡還是回去?」

  「留下。」她說,接著發現她自己也隨之放下一顆石頭。

  但恬芮看不出傑斯有什麼表情,她開始胡思亂想他是不是希望她就此離開麥家村。

  「好,那麼我建議我們離開這裡。就這樣村裡已經有夠多閒話要說了。」他說,一面套上襯衫。用沙熄掉爐火後,他走到門口,接著退開一步讓她先行。「我建議我們忘掉今晚,」出了小屋後,他說。「忘掉我們曾說過的話,曾做過的事。」

  「好。」恬芮說,抬頭看著天上的月。她怎麼可能忘得了?

  她沒有向他說出她的疑問。相反的,她只是跟著他在黑暗中走下陡峭的山徑,一路上兩人一句話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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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19:52: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四星期後

  「我拿到回信了,」洛娜手持一大迭信紙,興奮地表示。「但我還沒看。我在等妳一起看。」

  梅蘭感激地對這位已成為她好朋友的大姑笑笑。自從上次收到女兒長長的信已經過了四個星期了。喔,在這中間她也收過其它的信,但每一封都比前封來的冷淡,隻字未提麥家村發生的事。唯一真實的消息就是,恬芮告訴母親不用再送新娘人選給傑斯,因為他永遠不想再婚。

  到了第三個星期,梅蘭到大姑家徵詢她的意見。接下來情況演變成她們倆每日互訪。每次見面梅蘭總會吃掉成盤的可口糕點,洛娜則在梅蘭大聲念出恬芮以前的信給她做比較時,喝掉一整瓶威士忌。

  「一定有什麼事不對了。」洛娜才聽完第一封信後表示。

  「安格計劃告訴傑斯遺囑的事,」梅蘭在第三次拜訪時,告訴她。「安格說傑斯必須知道他的命運。他不找個妻子那份產業就歸科凌。」

  「妳不瞭解我侄子,」洛娜說,一口仰盡杯中殘酒。「傑斯會頑固到親手把那棟恐怖房子的鑰匙交給安格,並且告訴他歡迎科凌接手。」

  「聽起來很像恬芮的作風,」梅蘭歎口氣說。「就算她想結婚生子,她絕不會為了讓別人滿意而那麼做。紐約每個曾和她交手過的男人都說她只是需要生命中的男人。」

  到頭來,是洛娜想出寫信給桂琴察明事情真相。「我認識她丈夫,他總會看到不該看到的事情。希望他的遺孀也有他那種本領。」

  因此今天早上桂琴的回信到了,梅蘭幾近慌亂地催安格上班,她好趕到洛娜家聽桂琴怎麼說。

  「都準備好了?」洛娜問。梅蘭的面前已擺著一盤蛋糕、一大杯茶;洛娜面前則是一個倒滿威士忌的水杯。

  梅蘭點點頭,吃下第一口蛋糕。

  「情人吵架,」桂琴寫道。「我只會這麼形容它:愚蠢而稚氣的情人吵架。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我們都知道它是如何開始的。那得怪我女兒和麥傑斯的兒子。」

  「他的兒子?」梅蘭幾乎被一塊檸檬派嗆到。

  「雷西是傑斯的兒子,」洛娜訝異地說。「難道妳不知道?」

  「的確不知道,而我認為恬芮也不知道。她常利用那男孩當信差,來回送信。」

  「小子幹得不錯,」洛娜悶哼。「他不能忘記自己的出身。我們念到哪兒了?哦對了,傑斯的兒子。」

  麗絲和雷西決定扮演邱比特。他們是想促成傑斯和恬芮置身於一種,就說是,妥協的狀況,因而導致結婚。但是孩子就是孩子。他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那兩個成年人承認他們相愛。注意我是說「承認相愛」,因為每個人都認定傑斯和恬芮在談戀愛。

  結果麗絲想出一個辦法。他們對愛情做了一番「研究」,詢問村裡的人當初是如何讓她們的另一半娶她們。我得說有些答案聽來還真的令人訝異而且震驚,我都不知道麥家村竟會發生這種事。但是,不知怎麼搞的,有人把狀況搞混了,村裡的女人將她們的故事全告訴了恬芮。

  「而她根本不懂她們在說什麼?」梅蘭問,覺得非常有趣。

  一時間,兩個女人都回想起自己年少輕狂的時代,都做過什麼事以爭取她們想要的男人。

  「哼!」半晌過後,洛娜悶哼一聲,再次拿起信。

  似乎那兩個孩子最後想出一個主意,分頭走紙條給傑斯和恬芮,表示他們亟需對方。事關生死之類的。那些紙條似乎發生了效果,兩個成年人接信後都飛奔上山,去到兩個小孩放得有酒、烤雞,還有爐火的牧羊人小屋。根據我從小孩那打聽到的消息,他們看到恬芮和傑斯進入小屋,關上門,幾個小時後出來。

  洛娜放下信,替自己再倒一些威士忌。「我想我們可以假設那幾個小時裡,小屋中發生了什麼事。」

  「恬芮不會,」梅蘭不滿意地說。「妳不瞭解我女兒。她的高道德標準會令教皇自慚形穢。她太自傲且自愛。」

  「但她從沒在月下和一個穿著格子裙的蘇格蘭男人相處。」洛娜認真的口氣聽不到一絲說笑味。

  梅蘭拿著吃到一半的蛋糕愣了一下,回想起安格穿上他的族服時的樣子。「或許妳說得對。繼續念。」

  ……幾小時後。自此他們就互不交談,只有在絕對需要時,才發出單音響應。

  「沒錯,」洛娜說。「只有和妳上過床的男人才可能讓妳那麼生氣。」

  梅蘭同意地點點頭。

  洛娜再回頭看信。「啊,不妙,妳聽聽這個!」

  第二天傑斯去愛丁堡找安格。根據我打聽到的(請不要問我我是用什麼方法),安格告訴傑斯,恬芮的真實身份,還有安格從來沒有意思要傑斯娶她。她只是去替傑斯找妻子的。

  洛娜不解地看看梅蘭。

  「這一點我一點也不知道。我丈夫沒告訴我,他和傑斯見面的事。」

  洛娜再低頭看信。

  因此現在傑斯幾乎隨時都避開大屋,恬芮則將時間全花在幫助麥家村。她寫給一家出版商恰詢將藍黛的故事出書的可能性,又聯絡一家酒商如何生產莉莉的海草酒。

  表面上看什麼都沒改變,但是瞎子也感覺得出來一切都變了。我的帽子是門生意,但也如此而已。恬芮負責所有的業務,但是她在做成一筆生意時,不再像以前那樣開心地笑了。

  我試圖找傑斯談清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他的脾氣比恬芮還糟。他說恬芮選擇了對她的懲罰,現在她必須承受。沒有人能理解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實說麥家村的人沒一個知道兩個孩子決定扮演媒人的那天晚上,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或說過什麼話,但是我們都知道它的結果。傑斯和恬芮都非常頑固,他們都在盡自己的本分,沒一個肯折衷一下。

  至於我們在麥家村的其它人,生活如常進行,但恬芮和傑斯之間的不和已經影響到我們全部。妳若有任何建議或協助,我們將非常感激。

  誠懇的杜桂琴

  「看來他們倆是沒希望結婚了,」洛娜隔著酒杯望著梅蘭。「現在我們該怎麼做?就讓科凌接收那個地方?一了百了擺脫那裡?」

  梅蘭咬一口草莓派,仔細考慮了一會兒。「我不確定,但我認為這可能是我抱孫子的一個——或許是唯一的一個——機會。我想我女兒可能真的愛上妳那侄子。」

  「毫無疑問的,傑斯已經愛上妳的女兒。」

  「但我們不能強迫人結婚,」梅蘭語帶惋惜地表示。「但若傑斯就此失掉麥家村就太可惜了。如果他不娶恬芮,或許他可以娶別的人。他可曾愛過任何人嗎?」

  「事實上很久以前是有這麼一個女孩,但他們完全不配。」

  「妳是說,那只是兒時戀人?」梅蘭睜大了眼睛。

  洛娜想了一下。「芹娜,那是她的名字。我不大記得她了,除了她非常漂亮,漂亮到對她有害的程度。若是那女孩出身名門,她可以嫁入皇室。」

  「但是相反的,因為她只是佃農的孩子,她就不能嫁給族長的長子。」身為美國人的梅蘭語帶不屑地表示。

  但洛娜沒有那種感覺。「正是,」她的語氣堅定。「但傑斯的母親送她去格拉斯哥上學,我似乎記得她後來嫁了一個好丈夫。傑斯的母親總是太過慈悲。」

  「哦,」梅蘭說。「她已經結婚了。」

  「不過,我相信她已經守寡多年。事實上……對了,現在我想起來了,安格和我幾年前曾找過她,但被她拒絕了。」洛娜喝口酒。「我告訴過妳,我們曾送過許多女人給傑斯看。但或許現在的她已受夠了寡婦生活……嗯,或許我該給她寫封信。我要強調如果她終於嫁給傑斯,那會是她生活圈的一大步。」

  「愛情的事怎麼辦呢?傑斯必須娶一個他愛的女人,但我認為他愛的是我女兒。」梅蘭的口氣略帶驕傲。

  「管不了那麼多了,事關大片土地和遺產。若是傑斯笨到不知道他已愛上妳那狂野的女兒,他能碰到誰就娶誰吧!不論如何,至少我知道我已拯救了麥氏的後代。」

  洛娜放下酒杯。「但我有點搞不懂。妳為什麼建議另外找別的女人?」

  「恬芮小時候,要她做什麼事的唯一方法,就是告訴她她不能做那個。我會說:『恬芮乖乖,今天妳不能穿那件新的粉紅色裙子。妳得留在妳房間,她認為孩子們又髒又吵。』結果當然是恬芮會穿著那件漂亮的衣服,不吭一句話地坐在大廳,而我丈夫的老姑媽會誇讚說,我養出一個又乖又有禮貌的女兒。」

  「我懂了,」洛娜先是皺眉,繼而微微一笑。「我真的懂了。妳何不留下來幫我捉刀,寫信給芹娜?我怕我的手不像以前那樣穩了。」

  梅蘭笑著說她樂意幫忙。

  羅芹娜的女侍將信拿進來時,她仍在床上。床單是絲的而且灑了香水,她的身上也灑了同樣的香味。她非常清楚她躺在香檳色的緞料中時最好看。雖然外面已是日正當中,臥室裡厚重的提花窗簾仍是拉上的。芹娜的臥室中永遠是晚上;燭光比太陽更適合她。

  床旁的亞堤正在著裝。他是芹娜諸多愛人中的一個,比她幾乎年輕十歲,但他並不知情。她的一位年紀較大的「朋友」曾調侃芹娜,說她的臥室逐年變暗,結果是,芹娜從不會老。自此芹娜再也不肯見那個人了。

  現在,斜倚著床,她轉動頭好讓她最好的那邊臉對著那男孩,一面好奇地打量那封信。信封上印著麥氏的印記。

  亞堤慢條斯理地脫下長褲,接著在一張緞面椅坐下解開鞋帶。芹娜歎口氣。浪漫情懷都到哪裡去了?她曾經感受過的急切、激情又到哪裡去了?還有那些曾經為她瘋狂的男人又在哪?

  聽到她歎氣,亞堤抬起頭看看她,她立刻轉開頭不讓他看到她的皺眉;接著她拿起桌上的信,用一根長指甲挑開。她很快掃視內容。

  接著,她在床上坐了起來,完全忘記蓄意保持的挑逗姿勢。

  「老天爺!」她驚異地叫道。「他們要我回去嫁給他。至少他們要我假裝要嫁給他。上帝,我相信這老賊婆認為我欠她的情。」

  她抬起頭看看亞堤,在他臉上看到幾星期中最感興趣的表情。難道她的魅力已失?

  「是誰要妳嫁人?」他問,終於離開椅子走向床邊。

  「沒有人。」芹娜說,將信放在一邊,接著向他伸展雙臂。

  「那張信紙質料很好。是誰寫給妳的?」

  芹娜放下手臂,轉開了頭。儘管她嫁得很好,而她的亡夫也留給她一小筆財富(被她在一瞬間花光殆盡),儘管她曾在格拉斯哥大學待過兩年,這些年輕的勢利眼似乎永遠知道她的出身。而這並不是因為她給他們好處換取一些「禮物」。她認識幾個窮途潦倒的伯爵夫人也在做同樣的事,但這些像亞堤的男孩總會知道誰出自哪個階層。

  芹娜咬咬牙。「誰都不是。」她又說。看到亞堤伸手試圖摟她,她向後退縮;接著她看出他對那封信的興趣比對她還濃。好吧,興趣總歸是興趣。「是兩個老女人寫來的。其中之一我在幾年前見過,現在她們要我嫁給一個我很早以前認識的人。至少她們要我假裝想要嫁給他。老實說,這封信根本不合常理。」

  「她們想利用妳?」亞堤的聲音中有著同情,芹娜恨死那種感覺了。

  「我想她們是有那個打算,但我不會回去。」

  「她們憑什麼認為妳會去?」

  「她們似乎認為我欠她們的情。傑斯——那個男人的名字——是他母親支付我的教育費,因此她們認為現在我應該替她們做這件事償還人情債。」一想到信的內容,她的聲音因氣憤而提高。麥洛娜那個女人姿態高得甚至不會讓她的馬走近芹娜這種人。

  「但妳什麼都不欠她們,對吧?」亞堤握起芹娜的手臂開始親吻她的手腕。

  「說得對極了。傑斯的母親知道我不愛她兒子,她威脅要揭穿我的……」

  「大膽?」亞堤問,嘴唇向上移動。

  「對,我對她的傑斯的大膽行徑。傑斯永遠看不懂女人。」

  「那麼妳是怎麼告訴他母親換到學費的?」

  芹娜得意的一笑。「我告訴她如果她不把我送走——風風光光地走——我就要說服她兒子和我私奔。」

  「因此她送妳去上學,現在她們認為妳欠她們的情。」

  聽到這,芹娜抽回了她的手臂。男孩的聲音中有著嘲諷,她想起來他是「他們」那一階層的。「現在不要。」她斥聲道,掀開被蓋下床。

  男孩斜靠著枕頭注視她走到房間那頭。

  芹娜走到倚牆而立的梳妝檯。時間一年一年過去,檯面上的乳液、精油瓶罐也隨之增加。「在那個老天也放棄的地方只有一個男人對我有興趣——杜蓋維。」她說,打開抽屜翻找一通。

  幾分鐘後她回到床上,在亞堤旁邊坐下,打開一個小紅皮盒,輕輕將裡面的東西倒在絲被上。「我已經好幾年沒看這些東西了。」她挑起一條乾燥的石南花串。花瓣在她手中碎裂,她因而又小心翼翼地將花串放回盒裡。還有一本掛著鉛筆的小本子,女孩在舞會上記錄舞伴名字用的那種。再來還有一顆被水沖刷光滑的小石頭。

  芹娜握住那顆石頭,眼眸發出夢幻的光彩。「蓋維在我們第一次做愛那晚給了我這顆石頭,」她柔聲說。「那時我們都是十四歲,我現在還聞得到那股石南花香。」

  「而他沒有娶妳?」亞堤的聲音帶著調侃。

  芹娜將石頭放回盒裡。「他想娶我,但是我有野心。我決心要嫁給族長的長子,因為他比較有錢,因此蓋維跑到愛丁堡工作。後來我聽說他娶了一個孤兒,幾年後回到老家。但到那時我已經外出上學,傑斯也娶了別人。」

  「這是什麼?」亞堤拿起一塊薄銅片打斷了芹娜的回憶。那片銅飾有著縷空花紋薄如蕾絲。

  「我的首任情人給我的項鏈墜。」這些東西帶來的溫馨回憶令芹娜微微一笑。

  「他不是賭徒吧?」

  這個問題令芹娜的頭猛地抬起來,心思立刻回到現實面。「怎麼了?」

  「我小時候看過這種東西,我父親給我解說過。有個有名的賭徒將這種銅片夾在手扇中,它看起來就像是裝飾,但當他將扇子拿在面前,然後看其它玩家的牌,他就能看到其它玩家的牌面。當然這還要和使用的紙牌配合。它們必須是同一個印刷商,而那個人給那個印刷商錢,要他調整牌背上的花紋。」

  芹娜的心跳得如此兇猛,她幾乎說不出話來。「你可記得那個賭徒的名字?」

  亞堤拿著那塊薄銅片,微微一笑。「我記不得他姓啥,但他好像來自一個古老的家族?歷任國王的戰役都參加過。我父親曾說過一句最有趣的話,他說那個人的家族不是光榮戰死就是死於——」

  「不名譽事件。麥族,」芹娜低喃。「麥氏一族。」

  「對,就是它。妳怎麼知道?」

  「原來這就是他們爭奪的東西,」她柔聲說。「老頭子作弊的道具。」她慢慢地從亞堤手中拿下那塊銅片,當它是某種邪惡的東西捏在手上。「就因為這個銅片,一個女人死了。」她說,將銅片丟回床上。

  亞堤毫不猶豫地拿了起來,對著光線打量。「她的名字是艾雯?」

  「你怎麼知道?」

  「邊緣刻著這個名字。」

  「銅片上刻的是那女人的名字?」芹娜震驚地問。「那就說不通了。她找到它,而她丈夫——」芹娜摸摸額頭。「等一下。蓋維把它給我時是怎麼說來的?他說他看到這個東西在她桌上。他在她的房間裡亂瞧,不是老頭子的房間。蓋維拿起這個東西時,他聽到有人走來,立刻躲進了衣櫃,不知道手中還拿著那塊裝飾片。他說……」

  她停頓一下。「沒錯,蓋維說她是在找它,慌亂地翻遍所有的抽屜,而他為自己順手帶走它感到難過,因為他一直很喜歡那個女人。蓋維說他原本計劃在她離開後,將銅片扔到地上,假裝它一直是掉在那裡。」

  「但接著她就被殺了?」

  「嗯。她的丈夫進到房間,她指控他偷了它。蓋維說他們吵得很凶,彼此尖聲大叫,指控對方各種罪名。那時蓋維還只是個孩子,因此他沒想到要走出衣櫃將銅片還給他們。但是接下來老頭子槍殺了她。蓋維說那是個意外。槍是她的。她尖叫著說她受夠了他,也受夠了他亂翻她的東西,因此她拔出了槍,一枝小小的掌心雷。老頭子試著搶槍,它走火了。」

  芹娜頓一口氣,看著亞堤。「在那之後屋裡的每個人都跑了過來,混亂當中蓋維溜出了衣櫃。他甚至沒察覺他的手裡仍握著那個銅片,直到他跑出那個房間,那時候他又太害怕不敢告訴任何人他看到的情形。事實上,直到幾年後我們上床時,他才告訴了我,其它人他誰都沒說。」

  「她也是賭徒?」

  「不,只有老頭子嗜賭,我聽說他的孩子科凌也有此好。賭博在那個家族像個惡疾,而且隔代遺傳。」

  「妳想她拿這塊銅片做什麼?改變圖案讓他在賭桌輸錢?或許她是希望別人發現他作弊時,一槍把他給斃了。」亞堤仍大感興趣地看著銅片。

  「或許,但上面為什麼刻的是她的名字?彷彿這是她的銅片,不是他的。」

  「或許她正計劃自己也賭一下,用他的遊戲打敗他。但是不論如何,這個東西對她一定很重要,否則她不會在認為他偷了它時,拿出槍來。她一點都不賭嗎?」

  「算是吧!她和他比花錢。他沒輸掉的,她花掉。蓋維曾說——」突然間芹娜睜大眼睛,坐了起來。

  「怎麼了?」亞堤大感興趣地問。

  「寶物。她留下的珍寶。紙牌。一副紙牌給了傑斯,沒給科凌。他給我看過。紙牌上有那些珍寶的圖案。」

  「妳說得沒頭沒腦的。」亞堤顯然因為不明白她的話,而感到氣惱。

  芹娜突然抓起銅片跳下床,拾起那封信,同時搖動叫人鈴召喚她的女僕。「出去。」

  「妳說什麼?」

  「出去。現在。走啦,永遠不要回來。」

  「妳是怎麼了?」

  「沒什麼。我要結婚去了,如此而已。我要嫁給一個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非常有錢的男人。」

  一時間亞堤為了自己就這樣被打發掉而感到氣惱,接著他露出誘惑的笑容。「我能去拜訪妳嗎?」

  這句話讓芹娜抬頭,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如果我記得沒錯,傑斯渾身散發著羊味。你當然可以來看我。不過要等我結婚之後。」

  「那是當然。」亞堤抱起他的衣服,一身光溜溜地走過震驚的女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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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19:52: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恬芮躲在臥室,自從她和傑斯爭吵過後,她就時常待在這裡。她在記錄對麥家村的觀察所得,試著做出她回到紐約後可以利用的計劃。

  聽到敲門聲,她抬起頭。「請進。」

  一個老婦人站在那裡,恬芮過了一會兒才認出她。她是菲柔的母親。

  恬芮對老婦人微微一笑,一心只想回到她手頭的事。此外,她非常清楚老婦人要什麼。「啊,那些衣服畫稿是妳女兒畫的。我很快就會進行那件事,我先前都沒時間。」

  「不,」老婦人說。「我不是為那件事來的。我們要邀請妳去我家吃晚餐。」

  「晚餐?」恬芮心不在焉地說。「對呵,晚餐。到廚房找愛比,她會給妳東西吃。」

  老婦人沒有動,恬芮可以感覺到她正盯著她看。恬芮懊惱地放下筆。「我真的會看那些圖稿,」她對老婦人說。「我不會忘記的。」

  老婦人仍在微笑。「我確信妳會看,而且我確信妳會幫助我女兒就像妳幫助桂琴。但現在,妳要不要吃點東西?」

  一時間恬芮只是坐在那裡不解地看著老婦人。助人多年,她不記得任何一次有人邀她共進晚餐。當她拜訪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時,恬芮總是帶著一大籃食物出現——經驗告訴她那些人認為那是她的義務。

  「別告訴我妳不吃晚餐?」老婦人不敢相信地問。

  「我吃晚餐,只不過……」

  「如果妳是在等傑斯,妳可要等上好久,因為他在山上,和他的驕傲為伴。」

  這句話把恬芮逗笑了。「妳知道嗎?我的確餓了。我就到廚房轉一下,拿點——」

  「不成,」老婦人堅定地說。「妳要不空手,要不就不要來。」

  「那麼,」恬芮站起來。「我想我就空手去了。」

  恬芮跟在老婦人後面走出了大屋、走向麥家村。沿路,她們碰到六個孩子。溜冰之後的這幾星期,恬芮不常看到他們。事實上,近來她的時間大都花在帽子生意,和寫下觀察所得,她根本很少出門。

  他們走向村莊,那些孩子擠在她身旁閒聊,恬芮試著壓制笑意。他們顯然是在計劃某種慶祝活動,而她是活動的貴賓。她暗自納悶他們準備了什麼:各種不同的歌功頌德?她會不會被他們的感激之言弄得尷尬?老實說她希望他們不要進行得太久,因為她還有事要做。

  老婦人在一間茅草石屋前站住,然後她打開門進去,接著站在那裡等恬芮進去。一時間恬芮猶豫了。那間小屋子容不下太多人吧?大家都要坐在哪裡?

  但接著恬芮想到這個聚會不是她主辦,她不能指出其中的錯誤而傷老婦人的心。他們自己就會看出他們需要大一點的地方。

  進到屋裡,爐裡已燒著一盆熊熊熱火,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已端坐在桌旁。小的那個男孩正專心地在石板上畫圖,小女孩則在看書。奇怪而有趣的情形,恬芮想。

  「坐,當這兒是自己家。」老婦人說。

  恬芮在桌旁的一張椅子坐下時,小男孩抬頭看看她。「媽媽覺得妳一個人待在那個大房子裡好可憐。」男孩說。

  「別胡說!」正彎身在爐火上處理一個大黑鐵鍋的小男孩的母親,出聲制止。

  為我感到可憐?恬芮臉上掛著微笑,心想。其它人都在哪?「妳看的是什麼書?」她問女孩。

  「荷馬的伊利亞德。」女孩說。

  「噢,」恬芮略感訝異。「那不是有些難懂嗎?」

  「不,」女孩回答。「校長說只有堅持最好的才學得到東西。」

  「我懂了,」恬芮說,但仍然無法想像討人厭的漢默,竟能說得出這番哲理。不過,或許他還有她所不知的一面。「漢默還說了些什麼?」恬芮問女孩;聽到回答時,她的眼睛驚異地睜大了。

  麥梅蘭從女兒身邊走過卻沒有認出她。

  「母親!」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但當梅蘭轉回身,看到的卻像是童話故事中的場景。她那見過世面的女兒不再梳著慣常的挑高髮型,而是紮著兩條辮子垂在肩上。量身訂做的華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看來是在山泉中洗了五年的粗呢裙和粗麻上衣。

  雖然恬芮的外貌和以前大不相同,梅蘭從沒看過女兒如此健康。

  「恬芮?」梅蘭睜大了眼睛間。

  「別擺出如此吃驚的樣子。」恬芮笑著說,將一碗看來是牛奶的東西交給一位等在一旁的小孩。

  梅蘭的視線從恬芮移到綁在附近的山羊,接著移向她女兒,再移向端著羊奶的小孩,最後又回到女兒身上。

  「沒錯,母親,」恬芮笑出了聲。「我才替一隻羊擠了奶。」

  梅蘭想不出該如何回答,她只能張口結舌地站在那裡瞪著她女兒。

  「要不要喝點羊奶?」恬芮問。「世界上就沒有比剛從,呃,原產地,出來的新鮮的了。」

  「我不大想喝,」梅蘭退開一步。「傑斯的姑媽和我到這裡是來找妳談一件重要的事。」

  「當然。」恬芮給母親一個溫馨的擁抱,退離開後,她仍用一隻手擁著母親往大屋走回去。

  「我有馬車。」梅蘭說,用眼角餘光瞟視女兒。

  「不要坐車,我們用走的好嗎?」

  梅蘭更加困感了,因為女兒可是從不喜歡走路的。恬芮說馬車比較快,而恬芮做任何事都喜歡越快越好。但眼前這個恬芮,這個把頭髮梳成她十二歲時的樣子的人,可把她母親搞糊塗了。

  「妳是在打什麼主意?」梅蘭終於說道,她的聲音充滿了好奇。

  恬芮大笑,手臂仍摟著母親的肩膀。「妳比我以為的還耐得久。妳看我這身打扮如何?」恬芮退開一步,掀動她褪色的長裙。她的腰上繫著一條寬皮帶,用厚重的錫扣扣住。

  恬芮轉身面向母親開始背著走。「過去三天來是我過得最精彩的日子。就是這個原因。」

  「為羊擠奶?」梅蘭揚起眉梢。

  恬芮轉頭回望小徑,放慢了步伐,為此梅蘭好不感激。

  「嗯,」幾分鐘後恬芮說。「我……」話語暫歇,她望向大屋,回想過去幾天中發生的事;接著她沿著小徑慢慢前進,開始告訴母親過去幾天的情形,就從菲柔的母親遨恬芮到她家晚餐講起。

  「那件事說起來簡單,對我卻意義非凡。」恬芮說。「我早已習慣正式晚宴、演講——」

  「這一次卻是家常便飯。」梅蘭仔細盯著女兒說。

  「沒錯,」恬芮歎口氣。「沒有人在乎我是誰,或是我可以替他們做什麼。相反的,是他們為我做了些事。」

  「統統告訴我,」梅蘭熱切地說。「不要漏掉一個字。」

  至此,恬芮的話傾巢而出。她走在母親身旁,有時步調徐緩,有時倒向而行,在想到某件特殊的事時,甚至停下來回望那個小村。

  「我猜做我這種工作很容易忘掉世間還有快樂,」恬芮說。「我總是看到身經慘痛遭遇的女人。而那些男人……」她微微一笑。「我想有時候我會忘記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愛打妻子的酒鬼。」

  「妳告訴過我傑斯努力工作。」梅蘭柔聲說,但看到女兒一聽到那個名字就抿緊了嘴,她迅速改變話題。「原來他們邀妳去吃晚餐了?」

  「是嘍,」恬芮恢復笑容。「我原以為他們要舉行什麼儀式。通常有人邀我赴晚宴都是這種情形。但這次只是一個單純的家庭晚餐,而當我的裙子著了火,我——」

  「什麼?」

  「我沒受傷,裙子卻毀了,因此菲柔的母親從箱子裡抽出這件衣服給我穿,它好舒服。」

  「而且和妳很配。」

  「說得是。」恬芮若有所思。「他們是好人家,」她柔聲說。「對每個人都像自己人一樣那麼關心。讓我告訴妳些孩子們的事。」

  梅蘭注視女兒,聽她講出那天和麥家村的孩子共度美好的一天的過程。

  「孩子們說我給了他們那麼多,他們也要回報一下。他們說這是出自他們的內心,沒有大人幫他們出主意。妳能想像這種事嗎?」

  梅蘭很怕回答那個問題。她丈夫在女兒十四歲時去世,彷彿恬芮從那時起就宣誓放棄人生所有的快樂。有時候梅蘭相信她女兒認為父親的死是她造成的,若她不是那麼任性,或那麼在乎她朋友的生日宴會,或許她父親不會死。不論原因為何,自從恬芮的父親因喘不過氣倒在書桌上死亡的那一天,恬芮就全力為善。梅蘭知道自此她女兒所參加的任何聚會背後均有一個崇高的動機。

  但現在,年近三十的恬芮,說起話來彷彿又回到了十四歲。她說的是那些孩子如何指給她看鳥巢、奇形怪石、隱密的小溪。

  「我以為他們天生受到不公平待遇,因為他們從沒看過溜冰鞋,」恬芮說。「其實……」

  「其實世界上除了現代化娛樂,還有其它東西?」

  「正是。」恬芮微微一笑。「這些孩子分屬不同的家庭,有各自的工作和責任,而每個人都知道其它人的事。」

  恬芮暫停一下喘口氣。「還有漢默這個人。」

  「恐怖漢默?」梅蘭調侃她。

  「我想我錯看了他。他是——總之最初——他很難讓人喜歡。但我發現他為這些人認真工作。非常、非常認真。他為每個孩子製作教材,而他知道每個孩子的專長和短處。還有一件事,他不會重男輕女,男孩或女孩一律平等待之。我以為他的妻子晚上餵他安眠藥酒讓他別去煩她,現在我想,其實是他需要那些藥酒才能強迫自己休息。」

  她們已走到大屋,但梅蘭想繼續聽下去。自從……嗯,自從恬芮父親死後,她從沒看過恬芮講得如此高興。

  但洛娜已站在入口大廳,她帶領她們來到餐廳,傑斯正等在那裡。恬芮看到傑斯的那一剎那,她的好心情飛走了。當然傑斯上下打量她的目光,看到她的穿著打扮時的訝異,對狀況並無幫助。只見他發出一聲悶哼,說道:「和土著打成一片?」接下來,梅蘭以為他們就要打起架來了。

  梅蘭歎口大氣在桌旁坐下,等洛娜開始說話。

  「這是我聽過最荒謬的一件事,」恬芮說。「誰會寫出如此愚蠢的遺囑?」

  「男人有權處置他自己的產業。」傑斯瞪著恬芮說,雙唇氓成一條薄線。

  他們坐在傑斯家的餐廳,壁爐中生著熊熊旺火。對面則坐著傑斯的姑媽洛娜和恬芮的母親梅蘭。兩個女人才告訴了傑斯和恬芮,他必須在三十五歲前為愛結婚,否則他會失去一切的遺囑內容。

  聽完遺囑後,恬芮不敢置信地坐在那裡,無法真正明白母親在說什麼。

  「就給他好了,」傑斯說,雙手抱胸。「就讓科凌拿走這個鬼地方。歡迎之至。」

  這句話引出了恬芮的想法。「你一定是世上最自私的男人。」她低聲說。過去幾星期中她不常看到他,自從那天晚上他們……他們……

  「這件事不只牽涉到你,不是嗎?」她對他說,口氣比她真正的感覺還憤怒。但她不要去回想他們倆共度的那晚。「這裡的其它人怎麼辦?你可知道這個村有多棒?它是個完美的珍寶,這裡的每個人都關心每個人。但你卻要把它丟掉!如果你那浪子弟弟將這個地方賭輸掉,誰又來照顧麥家村的人?」

  「什麼時候麥家村成為妳的事?」傑斯回斥她。「妳等不及要離開這裡回到紐約,回去照顧那些真正需要妳的人。」每個字都像一把利刃。「妳又瞭解我弟弟什麼讓妳說他是浪子?我父親是個聖人,尤其是和妳父親相比。我的整個家族——」

  傑斯站起來,俯身向恬芮,準備狠狠地對她大吼一頓。

  「我們大家離聖人都還差得遠!」梅蘭大聲說,令另外兩個女人都轉頭看她。

  梅蘭看著女兒。「恬芮,在妳開始丟石頭之前,妳應該記得依莎姑媽和德根舅舅。」

  恬芮的臉立刻脹紅,她坐了下來,傑斯也一樣。

  「嗯,」洛娜來回看著傑斯和恬芮。「我原希望我們能用文明的方式解決這件事,但看起來你們這兩個孩子無法乖乖地討論事情。梅蘭,我想我們該走了。」

  「是,沒錯。」梅蘭準備站起來。

  「等一下!」傑斯和恬芮異口同聲。他們互視一眼,接著就轉開了視線。

  「我……」恬芮說。「我想我們應該討論一下。這個遺囑愚蠢至極——」她揮揮手阻止傑斯發表意見。「愚蠢至極,但它的確存在,雖然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麼會寫出這種東西,我們還是必須應付它,正如妳說的,以文明的方式。首先,我想科凌不能擁有這個地方是毋庸置疑的。我還沒見過他,但我聽過許多他的事。」

  她轉頭面向傑斯,表情冷峻。「你同意這個說法嗎?或者你真的想把你心愛的羊交給一位賭徒?」

  「賭徒總比一個美國慈善家強。」傑斯咕噥。

  「你說什麼?」洛娜用手比著耳朵大聲問。「說大聲點,傑斯,你知道我有點重聽。」

  「妳才不會重聽哩,」傑斯靜靜地說,半瞇著眼盯著他的老姑媽。「僕人偷喝妳那寶貝的威士忌,妳三層樓外都聽得見。」

  聞言洛娜微微一笑,向後靠著椅背。「那麼你們倆打算怎麼做?」

  「救這個地方,」恬芮迅速接腔。「有人必須為其它人做犧牲。」她轉向傑斯,揚起一根眉毛詢問地看著他。

  他迎視她的視線良久;半晌之後,他輕輕點個頭,恬芮再轉頭面對母親和洛娜。

  「好,」她柔聲說。「我們會結婚。不是因為我們想要,而是必須保持這個村子的完整。這件事牽涉到的人比我們更重要。」

  聽到這句話,洛娜和梅蘭互看一眼,接著再回望傑斯和恬芮。

  「親愛的,」幾分鐘後,梅蘭說。「我們不是要妳和傑斯結婚。」

  「不是?」恬芮訝異地問。「我以為那就是妳們要的。」

  「當然不是!」洛娜大聲說。「你們倆結婚會比傑斯的祖父母還糟,看看他們的下場!她用自殺逃離他。」

  「不,她沒有自殺。」傑斯和恬芮又異口同聲,接著兩人再次互看一眼後移開視線。

  「管他的!這事你們以後可以告訴我,」洛娜說。「我們現在有更緊急的事要處理。重點是在『為愛』兩個字。我相信,傑斯,你那壞蛋弟弟哄得你父親在遺囑裡加上這一個——誠如恬芮說的——愚蠢的條款。你知道科凌的為人。他以為你已經娶了那個可怕的女人,所以時間一到每個人都知道你們之間並沒有愛。科凌只需等到你滿三十五歲,麥家的產業就全是他的了。」

  「就這麼一些破銅爛鐵。」

  「我確信這塊地值上一些錢。」洛娜說。

  「好吧!」傑斯咆哮。「妳究竟要我怎麼做?」

  「娶芹娜,並且讓恬芮策劃婚禮。」梅蘭甜甜地說。

  「誰?」傑斯問,恬芮則睜大了眼睛默默地瞪著母親。

  「芹娜,笨蛋!」洛娜對侄子大叫。「芹娜。你十來歲時愛上的女孩,那個你原來想娶、卻因此被你父親拖到倫敦的女孩。記得嗎?」

  「噢,」半晌之後,傑斯說。「她呀!」這時他微微一笑,並用眼角偷看恬芮,她卻扭過頭瞪她的母親。

  「芹娜。」恬芮聲調平板地重複。

  「就是她。」梅蘭對女兒微微一笑。「老實說,我原希望妳和傑斯會……唉,妳猜得到一個做母親的希望,但現在我看得出事與願違。我從沒看過像你們這樣如此互不喜歡的兩個人,而且,恬芮,妳最後那幾封信裡寫的淨是妳對麥家村所有事的不滿。」

  「妳告訴妳母親妳恨麥家村?」傑斯柔聲問。

  「我才沒有!」恬芮迅速說道。「母親,我沒說過那種話。我說的是麥家村需要有人將它拉進二十世紀,但老實說,經過過去幾天之後,我——」

  「我懂了,」傑斯打斷她的話。「妳恨的只有我。」

  「有何不可?」恬芮對準他大叫。「想想看你是怎麼想我的!」她轉身面對母親。「他以為我是來這裡嫁給他的。我幫助桂琴或是那些孩子們時,他以為我那麼做是在討他喜歡,就像某些馬屁精——」

  「照這種情況我們什麼都談不成!」洛娜叫道。「現在你們倆給我聽好,眼前我最不關心的就是誰以為誰怎麼樣。它們對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解救麥家村以便保留給我們下一代子孫。」

  傾身向前,她瞪著恬芮和傑斯。「雖然你們倆似乎互相憎恨對方,我想你們都同意不要讓這塊地被賣掉,而這裡的人被趕出家園。我說對了嗎?」

  「嗯。」恬芮柔聲說。「毀掉這個地方天理不容。」

  「沒錯。」傑斯觀望地看看恬芮和她那一身衣服。

  「傑斯,你能克服你那可惡的自尊,並且當面承認我說得對,相當不錯。」洛娜說。「現在問題是,距離你三十五歲生日已經來日不多,在那之前你必須為愛結婚。既然我弟弟安格想誘騙你結婚的計謀都失敗了,你必須自行將自己弄出這個泥沼。」

  她瞟一眼傑斯。「你聽懂了嗎,孩子?你必須採取行動,不然你那寶貝土地就要給人了。那時你又要做什麼?搬到愛丁堡找份工作?我相信安格會賞你一口飯吃。在大辦公桌後面一坐就是十四個鐘頭?」

  傑斯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還有問題嗎?」洛娜問,視線由傑斯移至恬芮。

  他們倆沒說一個字,洛娜向後靠著椅背。「正如梅蘭說的,我們曾對你們倆抱過希望,但既然它顯然不可能,而且——」她在恬芮和傑斯想要說話時,停下來。

  「如果你們倆還想犧牲自己彼此結婚,我自己都會在國王面前作證說你們倆互相憎恨,所以遺囑條款沒有完成。我不要這個家族再有另一樁基於憎恨的婚姻。我說清楚了沒有?」

  傑斯坐在那裡看著這位老姑媽,恬芮則點點頭。

  「這個女人芹娜是否願意嫁他?」過了半晌,恬芮才問。

  「這我怎麼知道!」洛娜說。「小時候她是深深地愛上他。傑斯,記不記得你們倆是如何爬下山崖尋找鳥窩?那時你們倆一刻也分不開。」

  恬芮回頭望著傑斯,但他卻看著洛娜。「我記得。」他柔聲說。

  「你丟下她到倫敦去,那女孩的心都碎了。妳母親替她感到難過,因而負起責任送她去愛丁堡上學,希望她能因此得到一個好的歸宿。」

  「而她就要得到好歸宿了,不是嗎?」恬芮說。「就算麥家再沒錢,我相信那也比她在這裡時強一些。」

  「或許她以身為麥家人為恥,」傑斯說,他的聲音低沈,充滿諷刺。「或許——」

  「噢,不,」梅蘭大聲說。「事情不是這樣的。芹娜嫁了一位鰥夫,不幸的是,他在他們結婚幾年後就去世了,但他留給芹娜足夠的生活費。她不需要再婚,她會同意這麼做,是因為她說她愛傑斯,永遠都愛。」

  「她根本不認識他!」恬芮說。「她已經有多久?二十年沒見過他了。她現在一定也老了。」

  「還不到二十年。她比妳大兩歲,親愛的,」梅蘭平靜地說,對她女兒微微一笑。「而且她很可愛,事實上可說是很漂亮。洛娜,妳說她是不是很漂亮?」

  「大概我看過最美的女人了。我才在跟妳母親說芹娜應該入畫,妳想甘斯保畫不畫得出她的美?」

  「如果她真的像妳們所說的那麼漂亮,為什麼還要嫁給一個她半輩子都沒見面的人?」恬芮咬著牙問。

  「她愛我,」傑斯輕快地說。「一直愛著我。永遠愛我。根據我聽到的,真愛不死,甚至不會凋零。」

  「你又懂什麼叫愛?」恬芮駁斥他。「你除了全身是毛的四條腿動物,其它什麼都認不得。」

  傑斯揚起一根眉毛,放低他的聲量。「妳似乎曾經以為我很懂得愛嗎?」

  「你們倆之間是不是發生過我該知道的事?」洛娜大聲問。

  「恬芮,親愛的,妳的確想回紐約吧?那裡是如此的需要妳。」梅蘭說。

  恬芮轉開頭看向母親。「是,」她說。「我想要回紐約。」不幸的是,恬芮的聲音在說到一半時已經破不成聲——她慶幸除了她沒別的人聽出來。

  「那好,」洛娜說。「每件事都進行得很順利。」她看看恬芮。「妳母親告訴過我,妳在這裡做過的事。妳得解釋給芹娜聽好讓她接管。我確信她會做得很好,因為她是這裡長大的。」

  「又受過高等教育。」梅蘭補充。

  「更別提她貌美如花。」恬芮說。

  「哦,那就留給傑斯獨享了。」梅蘭甜甜地說。

  做女兒的用鑄鐵座敲她母親的頭,是否仍能上天堂?恬芮納悶。但她的臉龐仍然糊著一張笑臉。

  「怎麼樣?一切都說定了?」洛娜問,視線從傑斯看向恬芮,又從恬芮看了回來。

  「我不是很懂。」傑斯慢慢地說,皺著眉頭看著他姑媽。

  恬芮滿臉憤怒地轉向他。「有什麼要懂的?你必須為愛結婚,不然你就將麥家產業拱手讓給你那賭博的弟弟。因此這些女人,包括我母親,特別為你找出舊識送你們上禮壇。這個女人受過教育,漂亮得足以讓人為她發動戰爭,而她會比我更能經營那些我開創的生意。有哪個部分是你不懂的?」

  傑斯的眼睛閃著氣憤,他對恬芮展露的微笑冷得足以冰凍爐火。「這個計劃我很喜歡,」他說。「我全都喜歡,沒有任何部分我不喜歡的。我尤其喜歡妳必須安排我婚禮細節的那部分。我想要我的……」他上下打量恬芮。「我要我的新娘有一切最好的。管家,妳仔細的辦。」

  說完,他站起來離開了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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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19:52: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恬芮將門關上,仰起頭,閉上了眼睛。為她終於能有片刻的安寧鬆一口氣。

  「她們煩到妳了?」桂琴自正在縫製的帽子抬起頭來。用來做工廠的倉庫還沒整修好,因此她仍在大屋裡的一間臥室內工作。麗絲已經重回學校讀書。一想到女兒所說,她和雷西躲在山上樹叢裡,雷西模仿傑斯的聲音呼喚恬芮的事,桂琴還會臉紅。

  恬芮在桂琴對面的椅子坐下,歎口大氣。「一個人的親生母親會不會變成她的敵人?」

  「我想這個問題得問麗絲。」桂琴說,一面拿起半打大頭針放進嘴裡。「妳母親做了什麼?除了整個村子都知道的那件事?」

  恬芮扮個鬼臉。她母親和傑斯的老姑媽來到這裡,將整個麥家村鬧翻了天,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嗎?

  「就是它,」恬芮誇大地說。「這個村子將米粒大的事變成大事一樁。如果再讓我聽到芹娜兩個字,我想我要尖叫了。這個女人的到來已經被渲染得像耶穌再生。事實上我認為就算耶穌再生也得不到那麼多注意力。」她挑戰地瞧桂琴一眼。「如果妳要將之解釋為嫉妒,老天助我,我會……嗯,我不知道我會怎麼做,但我總會想出什麼的。」

  「妳是不是嫉妒呢?」桂琴柔聲問。

  恬芮沒有猶豫。「妳曾經是他的情人。妳嫉妒嗎?」

  桂琴微微一笑,因為恬芮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如果妳不嫉妒,又為什麼在乎村人對——」她在說出那個名字前住口。「村人對他未來妻子的看法?」

  恬芮站起來走到窗前。老舊的窗簾上有許多洞,那些都是被桂琴剪來做玫瑰了。突襲安格堆滿佈料的倉庫,為這棟老房子挑些新窗簾絕不是她的作風。「或許我的確嫉妒,但不是每個人想的那樣。我以為這裡的人喜歡我,我以為我做了一些好事。」就算她自己聽起來都覺得自己的口氣像是小孩子在哭訴。

  桂琴不打算談論恬芮的善行,因為她自己也有害怕芹娜到來的原因。但她不打算告訴任何人。「他們怎麼說?」

  恬芮坐回椅子。「沒什麼不好的,只說他們記得那女人有多好。我想她在非常年輕時離開了這裡,但她似乎以某種方式幫助了村裡每個人。謠傳——我相信是我的親生母親開始散播那則傳言的——傑斯和這個女人戀愛了好多年,現在她終於同意嫁給他了。」

  「一旦遺囑內容傳了出來,那則消息對這件事會有幫助。」桂琴平靜地說。

  「而芹娜不會離開他們!她會一輩子住在這裡!」恬芮激烈的口氣令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看看桂琴,扮個鬼臉。「我無權生氣或懊惱。他們的鄉親要回來了,他們當然該高興並且興奮。而傑斯終於娶到一個他深愛的女人。今天我至少聽到十一則有關他們永誌不渝的愛情故事。崔斯坦和艾索兒的愛不夠看;羅密歐和朱麗葉愛得也不夠深。從來沒有人能——」

  恬芮住口,瞇著眼睛瞧著桂琴。「妳是怎麼了?妳為什麼不和其它人一齊慶祝?」

  「我,呃……」桂琴拿開嘴裡的針,同時避開恬芮的視線。「都是因為麥先生。」過了半晌,她才說話,似乎很滿意自己想到這個答案。

  「他怎麼了?」恬芮抿緊嘴唇問。「他就要娶得世界上最美麗、最慈悲的女人為妻。人生若此夫復何求?」

  「妳知道其實他的心裡也很害怕嗎?」

  「麥傑斯?他從什麼時候怕過任何東西?別告訴我,他怕的是女人。要記得是我擋在那裡,他才沒把一個女人丟下山。」

  「那妳也一定記得他的第一任妻子太不快樂,終於在試著逃走時摔死。」

  恬芮拿起一卷絲線把玩。「我為什麼有種感覺妳在編故事?妳在為某件事懊惱,而我不覺得它和傑斯有關。」

  桂琴抬頭看她的朋友,終於正面迎視她。「村民或許都是白癡,我可不是。我不希望妳走,我希望妳嫁給麥先生,而且……」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夠多了,她重新低頭看著手中的帽子。

  「不……」恬芮慢慢地說道。「這不是辦法。我不屬於這裡。我原來已經開始以為我屬於這裡,我原來已經開始真正喜歡這個地方,但是但是過去二十四小時中,我明確感受到我不屬於這裡。妳應該看得到村民為他們自己人回來了有多興奮。」

  「他們一直知道最近的繁榮都得歸功於妳,但妳很快就要走了。」

  恬芮把玩那卷線。「我懂了,我猜傑斯也懂了。」她柔聲說。「妳知道嗎?我想我表現得像是自私自利的小鬼。嫁給一個許多年不見的人為的只是拯救一個村莊,那種感覺不可能很好。」

  恬芮看看桂琴。「難道只有我有那種感覺?妳不覺得全村的人都假設傑斯願意那麼做有點奇怪?沒有人有半點疑問他真的會說出婚姻誓言?但若她改變心意了呢?根據個人的說法,她小時候活潑可愛,長大後又寬大無私。但人是會變的。她住在倫敦,結過婚,自行生活了好多年。或許她根本不想回到這個破舊的老房子。」我清洗的房子,恬芮想,我重新賦與生命的房子。

  「或許傑斯會很高興有人和他談談。或許你倆可以拋開個人歧見,真正的談一下。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們倆曾經非常喜歡交談。」

  恬芮不想桂琴看到她一想到能和傑斯在一起,就心跳加速的樣子。他們已經有好幾星期不曾交談了。老實說,她想念他。就是那種老式、單純的想念。

  但她又有些猶豫。「或許妳才該和他談。他恨我。」恬芮一直看著手中的線,避免直視桂琴。

  「麥家村的每個人都知道我是他的什麼人,但只有幾個人知道妳和他曾共度了一晚。」

  恬芮知道她的臉已脹得通紅,而她已羞愧得喉頭發緊。

  「恬芮,」桂琴的聲音帶著疲倦。「妳不必十全十美,有時候妳也可以出錯。妳似乎能原諒所有人所有事,因此,偶爾妳也應該允許別人原諒妳。」

  恬芮只能淺淺一笑,接著她移開了視線。桂琴的話含著智慧且發自內心,但恬芮不喜歡做被原諒的人。更糟的是,她不喜歡自己竟然做了需要被原諒的事。

  沒有看桂琴,她站了起來。「我想我會去找他談談。該是我和他說清楚的時候了。畢竟,事情都快結束了。」

  「的確,」桂琴柔聲說。「不久我們就要有一個適合的族長夫人,一個會照顧大家的人。」

  「沒錯。」恬芮說,心中卻在納悶為什麼一想到新的族長夫人,她的情緒就很壞。

  傑斯一如往常地待在山頂和他的羊群為伍。恬芮走進空地,不理會其它工人丟給她的訝異眼光。她不要去想村裡每個人都知道她和傑斯曾在外夜宿,更糟的是,她不要去想他們都知道箇中詳情。

  「一下子就結束了。」她低聲鼓勵自己,接著挺直背脊朝他走去。

  他正彎著腰察看一隻母羊的嘴。恬芮移開視線,不去看他露在格子裙外的粗壯大腿。

  「我想我們應該談談。」她說。

  他沒有做出知道她站在那裡的表示,而她知道他是故意冷落她。「你說話呀!」她大叫,驚嚇到了母羊,傑斯連忙用手臂圈住羊頸阻止牠跑開。

  「喔?」傑斯鎮靜地說,一面和大羊角力。「妳是在和我說話?」他用誇張的高地口音說。

  恬芮雙手插腰轉個大圈,瞪視周圍的人。他們正公然地睜著大眼睛聽她和傑斯的對話。

  見恬芮面向他們,他們這才微微一笑,轉身走開了。

  「你要繼續謀殺那只動物,還是停下來和我說話?」

  他仍按著那隻羊,抬起頭看她。這個動作令她想起他們共度的那晚。自從那晚後,他們就沒獨處過。現在,那些就在附近的工人令她有點安全感。「那得看妳想要談什麼。」他瞟一眼她的肚子,放低了聲量。「妳有事要告訴我?」

  「你高估了你的生產力。」她對他吼回去。

  「或許是我高佔了妳的生產力。」他迅速響應。

  恬芮盡力壓抑她的笑意,她真的非常想念他的幽默感。

  「我的生產力沒有問題,」她說,猛地想起她這是在替自己辯解——這意味著他在控制話題的走向。「我希望牠吃掉你的手。」她說,用頭朝母羊點點,接著她轉身開始下山。

  如她所料,他擋在她面前。「走吧,我們到別的地方談。」

  恬芮跟著他,直到她看出他正帶她走到那棟牧羊人小屋。她停下腳步不肯前進了。

  「對呵,我懂,」傑斯說。「山洞?」

  恬芮搖搖頭。她不想和他單獨在那裡。

  見她再次拒絕,他指指一塊平坦的石頭,她坐下,他則在一旁的草地伸長了腿。

  「幾星期來妳都沒和我說話——除了偶爾對我大叫,現在是什麼促使妳一路跑到山上來找我談?而且妳確定像我這種呆子能聽得懂?」

  她就想說出她想念他,但終究沒有。「我們需要計劃你的婚禮。」她說。

  「喔,那個,」傑斯摘下一根草放進嘴裡,抬頭瞪向天空。「隨妳怎麼辦都行。婚禮是女人的事。」

  「我想——我的意思是……可惡!你真的想娶這個女人?」

  傑斯慢慢地轉回頭看著她。「妳可知道別的方法,讓我可以保護這個不足稱道的地方?這個讓全蘇格蘭看笑話的地方?」

  恬芮深吸一口大氣,默念到十。「我想我們應該忘掉彼此說過的話……還有做過的事。我們後來聽到的消息超越了我們自己的問題。」

  傑斯望著她的腳踝,恬芮忍不住想起他吻上那裡時說——不!她告訴自己,她必須忘掉那晚的事。有多少次她曾告訴別的女人,忘掉那些不足以令她們珍惜的男人,摟著她們時的感覺?

  「或許我高估了你,你根本忘不了任何事。」她傲氣十足地說。

  聽不到傑斯的反應,她低頭看他,見到他的眼眸冷若寒冰。「只要妳不是有喜了,我什麼都能忘記。」他靜靜地說。「從這一刻起,那晚的事沒有發生。」

  「很好!」恬芮堅定地說。「那麼我們都說定了?」她伸出手和他握手。

  兩隻手一接觸,她立刻知道那是個錯誤。他握著她的小手片刻,她心裡明白他只消輕輕一拉,她會立刻偎進他懷裡。她不敢和他對望。

  但他沒有使力。相反的,他鬆開她的手,恬芮終於能喘氣了。「很好,」她說,仍然無法看他。「我想我們應該開始策劃了。」她從口袋抽出一枝鉛筆和一本小記事本。「我需要知道她的一切,我是指……芹娜,」她說。「這樣我才能策劃婚禮。她喜歡什麼樣的花?她最喜歡什麼顏色?你想她會喜歡正式的婚禮,或是不那麼正式的?誰是她在麥家村最要好的朋友?」

  恬芮停下來喘口氣,接著拿著鉛筆等他回答。但傑斯不發一語,她看看他。他正躺在草地上,含著野草仰望著天空。

  「我不知道。」他說。

  「不知道哪個部分?」

  「全都不知道。我不是很記得她。」

  「但是根據村民的說法,你們當時瘋狂相愛。全心全意地熱愛只能用難分難解來形容。」

  傑斯悶哼一聲,接著將野草撥至嘴角另一側。「我們那時只是孩子。」

  恬芮沮喪地放下記事本。「可是我清楚記得你告訴過我,你愛過一個村裡的女孩。愛——你當時用的就是這個字。」

  「或許我是吧!誰知道愛是什麼?」他轉回頭看看她。「妳知道嗎?」

  「一點也不懂。」她迅速回答,再次拿起筆記本。「好吧,說說看你幫忙接生的第一隻羊。」

  傑斯對著天空咧嘴一笑。「那是一隻黑臉白羊,有三條腿是黑的。我把牠藏在山上免得廚子將牠宰了做晚餐。」

  「那隻羊最喜歡的食物是什麼?」

  「野菊花。」傑斯脫口而出。

  「一隻羊的事你記得那麼清楚卻記不得你的初戀情人。」她說,半瞇著眼打量他。

  「好吧!我記得她有一雙長腿,」他說,微微一笑。「我是指芹娜,不是那隻羊。」

  「哦,」恬芮在記事本寫下一些字。「像你的馬。我可以理解。」

  「不盡然像馬,」傑斯柔聲說。「芹娜是麥家村有過最美的女孩。她父親長得很醜,她母親又早死。他寵愛他女兒。任何她要的東西,老頭子都弄給她。」

  「我懂了,」恬芮寫下。「驕寵的獨女。」

  「妳嫉妒她嗎?是她和我結婚,不是妳。」

  「別荒謬了,」恬芮迅速駁斥他。「我無意嫁人。我必須盡快回紐約,那裡有許多人——」

  「需要妳,是嘍,妳說過。現在,我說到哪兒了?」

  「到目前為止,你還沒告訴我任何有助於策劃婚禮的數據。你姑媽可曾說她什麼時候會到?」

  「三到四天,」傑斯聳聳肩。「我不記得了。總之很快就是。」

  恬芮再次放下記事本看著他。「傑斯,雖然這不是我的事,但婚姻可是非常嚴肅的事,或許你該在結婚前多考慮看看。」

  傑斯轉頭看她,滿臉嚴肅。「我有什麼選擇?」他的聲音輕柔但充滿感情。「我能不管村人的需要只顧自己?」他指指山下的村落。「我能說,不,我不想和一個我曾經在意過的女人結婚,然後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世代住在這裡的居民被趕出家園?若是我不結婚,瞎子藍黛又該怎麼辦?」

  「她和她的家人可以靠出書的收入過日子,」恬芮說。「我才替她的故事找到一個出版商。」

  「每個問題妳都有答案,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問題,妳都知道如何解決,是不是?」傑斯靜靜地說。

  這句話讓恬芮站了起來。「我曾經知道怎麼做,」她說,令她恐懼的是,她的聲音中有著哽咽。「我的生活曾經是合情合理且有意義。現在我什麼都不知道了。我不再知道我是誰,或是我想要什麼,或是……或是任何事。」

  她雙手緊捏地垂在身側,傑斯卻沒有動。他仍躺在草地上,手枕著頭,平靜地看著她。

  見他不再說話,恬芮踢一腳他的腳底,轉身下山了。

  她不清楚的是,在她身後,躺在地上沒動的傑斯凝望著天空,微微笑開了。「愛情就會讓人那樣。」半晌之後,他自言自語道。終於他起身,重新回去照料羊只,在那裡他叫來了雷西。「今晚你去愛丁堡替我送封信。」

  「不是給她吧?」雷西悶哼一聲。

  「注意你的態度!」傑斯斥責他的兒子。「不過,不是給芹娜。信是要給你叔叔科凌。」

  聽到那個名字,雷西的精神來了。他的科凌叔叔是個很有趣的人。

  「我要他去找某個在紐約的人。」

  「紐約!」雷西驚呼。「那不就是她想要去的地方,那不就是——」

  傑斯的表情讓雷西閉上了嘴。「我有沒有給你過壞的建議?我有沒有讓你失望過?」

  雷西的表情和他父親相似。「我認為你應該追求她。她對她的注意力比不上你對你的馬來得多。」

  「當我需要一個孩子的意見時,我自會向你要。你沒和麗絲闖出麻煩吧?我還沒準備要有孫子。」

  「我卻準備好要有個妹妹了。」雷西低聲咕噥,但還是讓他父親聽到了。

  「我會盡力讓你滿意。」傑斯鄭重地說。

  「但出自哪個母親?」雷西抿著唇回嘴。

  「那也是我的選擇,不是嗎?現在去拿信,它就放在我臥室的桌子上。一定要交給科凌本人,他知道該怎麼做。你走吧,如果任何人問你去哪裡,不要說話。」

  「但是——」雷西又要爭辯,看到父親的臉色後又住了口。帶著臭臭的表情,他動身下山。他不想恬芮離開。有她在這裡,他看到整個麥家村都充滿希望。但若他父親娶了一個本地女人,他們會有什麼希望?本地女人知道什麼制帽生意和出版業?或是營銷海草酒?恬芮是有世界觀的女人,芹娜這個女人會做什麼?

  雷西快到山下,猶自猶豫不決他要不要去愛丁堡。他納悶父親要找科凌叔叔做什麼。雖然他們是雙胞胎,兩個人的個性卻非常不一樣。他父親生性嚴肅,整天只會工作不懂娛樂。科凌叔叔卻最愛玩樂。他曾說他願意為了好玩走上千哩。

  雷西來到大屋,走上他父親的臥室。在他的桌上有一封厚厚的信,上面寫著「科凌」兩個字。信的旁邊是一張撕下的報紙,和一封看起來像是曾經掉到地上、並遭人踐踏過的信。但雷西沒有去注意到這兩件東西。

  他只是拿起父親的信塞進口袋。他聳聳肩,心想,至少叔叔家有好食物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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