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065|回覆: 24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茱蒂.德佛奧]作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5-1-9 19:46:2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作媒 作者:茱蒂‧德佛奧
   
簡介:
  時間是一九○九年,而歐恬芮是一個超越她的時代的女人。身為活躍的女權運動家,二十九歲的恬芮矢志幫助流浪紐約街頭的失婚婦女。藉著父親留下的可觀遺產挹注,她愉快地和她的工作結了婚。不幸的是,她的新繼父對這件事的觀點和她大有不同,而根據幾條在恬芮看來是老掉牙到令人氣惱的過時法律,他控制了她所有的錢。麥安格堅持她中斷事業,遵照高尚人家未婚女兒該有的規矩,搬到他位於愛丁堡的家。在毫無選擇的狀況下,恬芮懷著逼瘋 安格的陰謀來到愛丁堡。不久,氣急敗壞的安格,對她提出一項出乎意料的交換條件:到安格的侄子麥傑斯的家中假扮管家,暗中幫傑斯找到個妻子。如果她的作媒成功,他就允許她回到紐約。
  為了能夠回家,恬芮幾乎什麼事都願意做。但她根本沒有料到繼父交給她的,竟是這麼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身為麥氏族長,麥傑斯卻不像受過文明教育的紳士……他是個身材高大魁梧、態度蠻橫、粗魯不文,只對農事感興趣的巨人。他不想要個妻子,而他的粗暴唐突,使得他甚至無法留住管家超過一天的時間。他的馬 廄乾淨無瑕,他的馬匹刷洗得光鮮亮麗,而他對他的羊也照顧得無微不至……但是,他家的廚房中有鴿子築巢,而臥室裡也棲息著野放的雞隻。
  那種景況足以令任何女性卻步,尤其是習於大都會生活的前衛淑女。不過,恬芮的脾氣倔強得一如傑斯,而她立誓不惜任何代價也要贏得回家的船票。但她付出的可能是她的心……因為在歐恬芮試圖打開傑斯的眼界、領會奇妙愛情的當兒,得到解放的卻是她自己——強烈的激情席捲了一切。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5-1-9 19:47: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九○九年 紐約

  「結論是,各位女士……和先生……」偌大的演講廳發出一陣有趣的低喃,因為來聽歐恬芮演講的人中,男性寥寥可數。他們不能忍受聽到恬芮話中的真理,不能忍受聽到或看到他們對美國家庭所做的傷害。

  「我說抗爭必須繼續,這個問題我們還沒能真正徹底加以解決,但是我們絕不可以放棄。我們必須繼續下去!」

  言畢,恬芮向後退下講台並垂下她的頭,使得整座舞台上只看得到那頂做為她的註冊商標的巨大圓帽。聽講的女性愣了一秒後紛紛站起來鼓掌。抬起頭,恬芮對她們粲然一笑,繼而羞怯而緩慢地步下舞台。

  「講得實在太棒了,」史安妮一手放在恬芮肩上說。「一向如此。」

  「希望能有幫助。」恬芮說,一面掀開簾幔望著外面的聽眾。她們仍然站著,仍在鼓掌。

  「妳必須再出場,」安妮提高聲音以蓋過聽眾發出的掌聲。「妳必須再說些什麼。妳有沒有準備別的東西?」

  「喔,我的確有所準備。」恬芮說,開始拔下帽上的長髮夾。「替我拿著好嗎?我不想傷到任何人。」

  「妳到底要做什麼?」

  「妳就看著好了。」恬芮說,一面推開簾幔重新步上舞台。她站上講台木盒,等待掌聲停歇。當廳內安靜下來後,她再等上幾秒。現場沒一人坐下,三百多位女人全站在那裡,雙手擺出要再鼓掌的姿勢,因為不論恬芮說什麼,她們都準備給予喝采。

  演講廳一片寂靜,恬芮低頭看著身前的橡木講台,彷彿是在看筆記進而念出其內容。

  但是,以一個迅速的動作,她抓住那頂大圓帽拋向空中。圓帽飛在眾女性上空,迴旋,轉動,越飄越高。大廳中每雙眼睛全盯著那頂帽子她的帽子,歐恬芮的帽子。

  大圓帽朝後排下降,有半打的女人跳起來搶著去接。一時間,她們扭成一團,裙襬上翻露出了腳踝,帶扣鞋在空中翻騰。隨著一聲尖叫,一位漂亮的年輕女人從混戰中跳了出來,彷彿在戰場上贏得軍旗般揮舞著那頂帽子。

  霎時間,廳內的聽眾全興奮地發起狂來,她們拍手,尖叫,頓足,有的甚至吹起口哨。

  恬芮退下講台,對後排那位緊抱著剛剛獲得帽子的年輕女子大大地揮揮手,繼而迅速地離開了舞台。

  「喔,恬芮,」安妮道。「那一招太高明了。真的太高明了。換我永遠也想不到。」

  「外面有多少人?」恬芮頭朝舞台後門點點,一面迅速走向她的更衣室。

  「沒有很多,至少沒上次多。經過上星期的意外事件,她們多少有些擔心受傷。」

  進入她的更衣室後,恬芮打開一隻地上的帽盒並且扮個鬼臉。她知道她那些戲劇化的表演能助她達成目的,而天知道她需要所有她能弄到的助力,但是她不喜歡人受傷。

  「妳真聰明,還多帶了一頂帽子。我想最後那個舉動是妳早計劃好的。」

  「當然。」恬芮說。安妮是個好人而且很有用,但是她絕對沒有想像力。「威利在外面嗎?」

  「當然在。妳知道他為了妳,犧牲生命在所不辭。」

  「嗯。我們暫且希望他今晚能趕快把我弄出去就好了。我母親的船今天到,我已經有三個月沒看到她了!」

  「我確信她會很高興看到妳,妳看起來氣色好極了。」

  恬芮瞟一眼鏡子,調整頭上新戴上的帽子,一面朝安妮微微一笑。報上說恬芮讓自己置身在一群平凡的婦女當中,對照之下就顯得她容顏姣好。但是當恬芮的母親看到那則新聞時,她微微一笑說:「但是,親愛的,誰站在妳旁邊不會黯然失色?」

  想到這,恬芮對著鏡子兀自一笑。過去幾個月來她好想念母親。她懷念回家時有人可以談話,有人可以聽她暢談她的奇想和得意之舉的時光。甚至有時候恬芮所說的事會嚇到母親,她仍照說不誤。「親愛的,妳真像妳父親。」歐梅蘭會用她那沈靜細緻的嗓音評論,接著稍稍打個寒顫。

  恬芮的父親,歐梅蘭摯愛的丈夫,在他的女兒十四歲時去世。但他在世的那幾年已足夠培養出恬芮在父親死後十五年中,為女權奮鬥所需的活力。

  「如何?」恬芮問,轉身面向安妮。「我還可以看嗎?」

  「啊,是,」將今晚的節目單緊捏在細瘦胸前的安妮回道。「妳看起來漂亮極了。」

  「妳也一樣。」恬芮說,接著在安妮的面頰印上一吻。

  安妮臉紅地垂視她的鞋尖。她是報紙上所謂恬芮的「落難女子」其中之一。幾年前安妮和一位英俊的年輕人私奔卻發現他已經結過婚。他在得知安妮的父親因為她的私奔而取消她的繼承權時拋棄了她。當恬芮找到安妮時,她是住在垃圾堆裡而身上的皮膚已因惡劣的食物和生活環境而潰爛。恬芮依照上百件的前例,她替安妮找到一份工作,這一次是在科南演講廳的後台服務。自此,安妮對恬芮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不是那頂帽子吧?」安妮望著恬芮戴在頭上、正在調整的巨大圓帽低喃。那頂黑氈帽的邊緣繞著一圈暗紅色絲做玫瑰,花上更覆蓋著一層紫紅色紗網。那是安妮看過最美麗的帽子了。

  「不是。」恬芮微微一笑,暗自記住要買一頂帽子送安妮。「市長保留了那頂帽子,我想他把它釘在辦公室牆上做鏢靶。」

  安妮的臉氣憤地皺成一團。「我要——」

  「我是在開玩笑,」恬芮連忙解釋。「我聽說他把那頂帽子裝在玻璃盒裡擺在家中。一個極為尊榮的地方。」聞言,安妮的表情放鬆下來。

  「他正該那麼做。每個人都說是妳的帽子讓他重新當選的。」

  「或許。哪,終於戴好了。」打開小更衣室的門,她走到穿堂。「我們下個月見。」她一邊說一邊跑向後台出口。

  有時恬芮會希望市長和那頂帽子的事件從沒發生。雖說它對他們倆都有幫助,有時候她會希望每當出現在公共場合時,她不需要每一分鐘都得戴著一頂大如車輪的帽子。

  但是,正如她告訴母親的,就算那麼做只能解救一位落難女子,它也就值得了。

  而她的帽子幫助了許多女人,至少對那頂帽子的認同產生了效果。七年前恬芮才二十二歲,她第一次遇見紐約市長就傲慢地問他要如何處理米龍承租戶。一個星期前那棟四層樓建築突然倒塌,壓到十七名婦人和兒童,其中四人更因此而喪生。

  疲倦而沮喪的市長瞧一眼歐恬芮小姐完美無瑕的臉蛋和深綠色眸子,認為她又是一個在嫁入豪門世家之前,找些社會事件玩玩的富家女。

  當著六位記者的面,市長看著她說:「如果妳可以在我之前找到解決之道,那是說不是叫妳父親付錢,」他補充,試圖在話中添加些幽默。「我就……」他猶豫一下。「我就吃掉妳的帽子。」

  顯然市長沒料到任何人會接受他的挑戰,眼前這位年輕的可人兒當然更不可能。但是他可是大大地吃了一驚。剛巧那段時間報紙沒別的大事可報,他們記下了所有在場人士的名字,繼而將整個故事刊登在全美各大報紙的頭版。

  甫出女校大門的恬芮,從沒受過應付那種混亂場面的訓練,但是她勉強自己準備應戰。她同意接受挑戰。

  競賽開始。

  市長試著說服那些助他當選的人,再造一棟樓房以取代倒塌的那棟,但是他們只是大笑而不採取行動。他們並不特別喜歡市長,他們卻真的喜歡報紙上歐小姐的模樣。

  事後,恬芮公開承認若非市長協助,她無法完成任務。但是紐約人都向她聚攏,提供他們的服務。尋常人提供勞役,店家則捐出建築材料。在瓦斯燈和燈籠的協助下,大量的義工夜以繼日輪班搶工。結果在二十六天半內,一棟新公寓已矗立在倒塌那棟的原址。

  市長精明的顧問向他指出,如何利用這個情勢令他顯出更有人性,因此他圍著圍兜,帶著二呎長刀叉出現在新樓剪綵會上。對著恬芮的帽子,他擺出各種準備吃它的姿勢讓媒體照了一大堆相。

  但是外表微笑其實心中已氣得冒煙的市長,認為最後笑得出來的人會是他,因為他把新樓的房契交給歐恬芮小姐,說是要她挑選她認為適合住進來的承租戶。讓她嘗嘗在貧民窟經營出租屋有多因難!想到她即將面對的苦難,他不禁微笑起來。

  但是市長的動作正符合恬芮對人生的規劃。她讓那棟公寓住進了全是遭丈夫拋棄的女人,並想出種種方法讓那些女人能供養自己和她們的孩子。她利用她的美貌,新近獲得的名聲,父親留下的錢——任何她能弄到或利用的人事物——替那些女人找出生活之道。

  當恬芮歡度二十三歲生日時,她已是紐約名人,不論她去哪,那兒的大門總會為她而開。有時屋裡的男主人不願見她,因為歐小姐的造訪總會叫他們破財。但是恬芮發現那裡總會有個女人,悄悄替她打開通往掌管財政大權的男人的管道——女人總是願意幫助她。

  現在,舞台後門外,威利正等著她。想到這,恬芮歎口氣。她的生活中總是有個威利出現,某個睜著仰慕的眼睛看著她,乞求她讓他替她拿傘的年輕男人。但是兩年後,有的甚至只有一年,當那個年輕人終於領悟恬芮不會嫁他,他就慢慢地退走,娶個雜貨店老闆的女兒,或許生出幾個孩子。幾天前恬芮才聽說第一任「威利」的小孩已經上小學三年級了。

  除了威利,演講廳外還有十來位小女孩,每個都抬頭望著她們的英雌歐恬芮。幾個年紀較長的還戴著像恬芮一樣大的帽子。一看到她,她們就發出尖叫,紛紛遞出她們在五分錢店買的恬芮的照片。販賣照片所得均將資助恬芮的計劃。

  臉上堆出一抹微笑,恬芮走下台階開始簽名,耳中聽著那些女孩叨念著長大後要像她一樣的聒噪。

  通常恬芮很能享受這種場面,但是今晚她想盡快回家去看母親。她不知道為什麼,但這一次她比往常都想念母親,渴望在她身旁坐下,踢掉鞋子,告訴她這三個月來所有發生的事。

  威利穿過那些女孩站到她身旁。「你能把我弄出去嗎?」恬芮低聲說。「我想立刻回家。」

  「妳怎麼說都行。」威利低聲回答,而他說的是真心話。像安妮一樣,他願意為恬芮奉獻性命。事實上,就在昨天晚上他才為她買了一枚訂婚戒指,而他計劃星期日向她求婚。

  一會兒後,威和叫了一輛出租車、並且哄走那些女孩好讓恬芮上車。一旦上到車內,她向後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

  那是個錯誤。不過幾秒鐘,威利已在親吻她的手並宣誦他對她永不褪色的愛。

  她想說的是,今晚不要來這一套吧,威利。但是她只是抽回手並要他告訴駕駛開快一點。

  這情形威利已經歷過許多次,因此他知道若是他再逼下去只會惹惱恬芮。而她的脾氣可不是他招架得住的。轉達完指令後(順便也把他的沮喪全發洩在那名可憐的駕駛身上),他轉回頭放膽凝視恬芮。她是他這一生見過最美的女人。她有一頭她試圖馴服的暗紅色鬈發,但是不論多少發針和扭曲都制伏不了它,它們總是掉落出她梳在大帽子裡的髮髻。

  她眼睛像是上好質量的綠寶石,皮膚像細瓷,嘴唇紅得像——「我母親今晚到家,」恬芮的話將威利拉出遐想。她已經開始討厭他那種哈巴狗式的凝視。「我已經有三個月沒看到她了。」

  他愛聽她的聲音,尤其是她只說給他聽時。「妳是個聖人。」他說,眼睛睜大。「犧牲自己不結婚好照料妳那可憐又軟弱的母親。她有妳這種女兒照顧實在非常幸運。她仍在哀悼令尊嗎?」

  「無時無刻。世上不會再有另一個人像我父親一樣。」恬芮語帶感情地說,瞟一眼窗外紐約暗下來的街道。還要多久她才能到家?

  似乎過了好幾小時他們終於到達格林威治村,而那幢棕石房屋就是她的家。但是母親不在,家也不像家,恬芮想。沒有了歐梅蘭的身影,那幢房子就只是一堆石頭。

  出租車終於停在那幢房子前時,她看到屋內亮著燈光,恬芮綻出一抹竊笑。她母親已經到家了!她有好多話要對她說,好多事要和她分享。過去三個月中她完成了許多成就,但她總在想還有什麼可以做的。她該接下西區那件案子嗎?它的地點好遠,要穿過整座公園。有人建議恬芮買一輛動力車代步,她該買嗎?

  恬芮有許多事要和母親談。下星期恬芮和政客及媒體有六個會要開,外加四個和可能資助她買下另一棟出租屋的有錢男人的午餐會。

  老實說,有時恬芮會覺得她的生活已變得令她喘不過氣,而她只想把頭埋在母親膝上大哭一場。

  但是現在母親回家了,而恬芮至少有人可以說話了。

  「晚安。」不等威利扶她,恬芮跳下馬車,一面回頭嚷了一聲。

  她兩步當成一步地跑上台階,猛地推開大門。

  大廳中央水晶吊燈下赫然站著歐梅蘭,被一個男人緊緊地圈在臂彎。他們正在親吻。

  「喔,恬芮,親愛的,」梅蘭掙出那男人的臂彎說道。「我原不想在有機會解釋前讓妳發現這件事。我們,呃……」

  那個男人——灰髮,高大,英俊!向前一步,面露微笑地伸出手。「妳母親和我已在蘇格蘭結了婚,我是妳的繼父。而我確信妳會很高興知道後天我們三個就要回高地的家去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5-1-9 19:47: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恬芮勉強撐到晚餐用畢。這個男人,這個陌生人,坐在桌首——她父親的椅子,她父親的位子——聊天說笑彷彿他的新婚妻子和繼女天經地義地就該收拾行李和他一同回到愛丁堡去生活!整個用餐期間,這個人一直長篇大論宣揚那個陌生城市的輝煌歷史。

  他眨著眼,有一次甚至碰碰恬芮的手,告訴她不要多久他就能替她找個丈夫。

  「我不知道這些美國男人哪裡不對勁,」麥安格微笑著說。「妳的美貌仍在,就算對多數男人來說妳或許稍嫌過氣,我確信我們能替妳找到對像結婚。」

  「哦?」恬芮輕聲反問,兩眼仇視地瞪著那個男人。

  他甚至沒注意到。「而我們會用上好的蘇格蘭牛肉把妳養胖。以高地人的口味來說妳瘦了一點。啊,我們會過得很快樂的。只要我心愛的妻子在我身邊,我們怎麼會不快樂?」

  恬芮隔著桌子望向母親,但是歐梅蘭一直低著頭,將餐盤上的食物撥來撥去卻拒絕迎視女兒。

  「麥先生,」恬芮說得緩慢而平板,以便確定他一定聽得到她要說的話。到目前為止,這個人似乎只聽得見他自己的聲音。「我不知道你曾聽過有關我的哪些事,但是顯然並不多。」她的視線射向她那懦弱的母親頭頂。妳怎麼可以這麼做?她真想尖叫。她曾認為她和母親是血親也是朋友。

  但是現在看到這個置身在她母親收集的古玩飾品中,顯得毫不搭調的高大男人,恬芮試著鎮靜。「麥先生,我——」

  「妳必須叫我父親。」他說,對她溫暖地笑笑。「我知道妳已經過了騎小馬的年齡,但是我們可以安排某些事。」他看看新婚妻子,意圖和她分享他才說出的笑話,但是梅蘭只是把頭垂得更低。再往下一點,她的鼻子就要埋進烤牛肉裡了。

  恬芮必須勒令自己放鬆拳頭。如果這個男人再提一次她的年紀,她就要將整盤的甘藍菜倒在他頭上。

  但是過去八年來她應付過許多難纏的男人,而她很少發脾氣。「或許現在就用如此親密的稱呼還嫌太早,但是我想說的是我不可能住到蘇格蘭。」

  「不能去?」他說,視線在恬芮和她母親之間輪轉。這個宣佈似乎引出了他的口音。「妳說不能去是什麼意思?妳是我女兒。」

  恬芮看得出他的藍眸中閃過一絲火花。一絲脾氣將起來的火花。為了母親的幸福,她最好消除他的怒氣。

  「我在這裡還有工作,」她柔聲說。「因此我必須留在紐約。如果母親必須去——」說到這,她說不下去了,只能再次望著母親的頭頂。

  梅蘭從袖中取出一方手帕摀住她的眼睛,但是她並沒有抬頭看女兒。

  「看妳害的!」麥安格大聲說。「妳惹她心煩。好了,梅蘭,不要哭。她不是有心的。當然她會去。未婚女兒在出嫁前總得和母親同住,因此就算她的年紀那麼大,妳絕不會失去她。」

  最後這句話令恬芮站了起來。「母親!妳怎麼可以嫁給這麼不敏感的粗人?妳難道不能和雜貨店小廝私通就好?」

  麥安格站起來時,恬芮認為她這一生從沒看到如此憤怒的人。但是她沒有退縮,甚至在他抬手而她確信他就要打她時也沒退。她在控訴那些傷害家庭的男人時,面對過更狂暴的威脅。

  「到我辦公室去,」他咬著牙說。「這是我們倆之間的事。我不要惹妳母親心煩。」

  「我母親是個成年人,而既然這個難堪的場面是她搞出來的,我認為她應該也參上一腳。」

  安格氣得發抖,指著餐室門時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去,」他屏著息說。「過去。」

  恬芮望向母親,看到她現在哭得更大聲了。但是她一點也不同情她,因為她被這個世界上她最愛的人出賣了。

  一轉身,恬芮離開餐室,但是來到穿堂時,她停下了腳步。她不要進她父親的辦公室,並且表現得像是她知道這個房間現在屬於……他了。

  安格大步超過她,用力推開圖書室的門,接著退開一步讓她入內。他三個大步走到房間那頭,在那張一直是她父親的綠皮椅坐下。「現在我們來談談。」他的手肘擱在皮椅的彎臂上,兩手合成尖塔,瞪視著她。

  恬芮判斷或許這個狀況需要更婉轉的處理。「麥先生。」她柔聲說,接著住口等他更正。但是他沒有回應。

  恬芮在書桌另一端坐下。「我不認為你瞭解我的生活,我這個人和我的工作。」她的臉上掛著謙虛的微笑,接著她用那種通常能令男人跳起來替她張羅手帕的方式垂下頭。但是當她再度抬頭看向麥安格時,他甚至一根肌肉都沒動。他的眸中仍滿是怒氣。

  她對他怯怯一笑。「我確信你是個好人,否則我母親不會嫁給你。而我雖然會想念她……」恬芮必須暫時打住,否則一想到就要永遠見不到母親,她會被自己的話嗆死。「我會想念她,但我不能離開紐約。這裡有人需要我。」

  有幾分鐘安格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他不會告訴她今晚他曾躲在演講廳後面,她的演講他全聽到了。活了六十一歲,安格從沒這麼嫌惡過一個人。任何女人站在大眾前發表演說已是違反自然定律的事,而她所說的更是駭人聽聞。她鼓勵女人自己賺錢。她告訴那些女人,她們不能倚靠男人賺錢給她們。女人必須找出一條生路以後就不再需要男人。「生孩子除外。」她說,而大廳中上百名女人聞言大笑並且歡呼鼓操。難道這些女人沒有家要照顧?安格納悶。她們的男人都在做什麼,允許她們晚上在城裡亂跑,聽這種胡言?

  而現在,她站在這裡,試圖叫他相信,她對那些可憐的女人所做的事,值得他允許她繼續下去。依安格看,他把她帶走是幫了紐約一個大忙。

  「妳的戲演完了沒有?」過了半晌,他說。

  「你說什麼?」

  「我才和妳可愛的母親共度了三個月,她的話裡只有妳。我非常知道妳所謂的『工作』是怎麼一回事。我知道妳如何在這個城裡的貧民窟中穿梭,如何側身上帝結合的男女之間。小姑娘,我知道妳的所作所為,而我很高興地說這情形必須停止。妳必須和妳母親搬到蘇格蘭,而那是我的最後決定。」

  恬芮不確定她聽對了。「你在威脅我?」她屏住氣問。「你不知道我認識的有什麼人。我——」

  安格譏誚地問哼一聲。「依我看到的,真正站在妳那邊的都是些被她們生命中的男人拋棄的女人。而我確信他們之所以會那麼做,一定有很好的理由。至於重要人士,根據妳母親告訴我的,只要能把妳弄走就算紐約市長也願意自掏腰包支付船票費。」

  他的話是如此地接近事實,恬芮覺得在她體內流竄的憤怒或許會爆炸。她站起來,傾身向前逼向他。「我已經成年了,任何事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我寧願餓死也不要和你住太近。」

  「那麼妳就準備過那種日子吧,因為我不會付妳半毛錢。」他的聲調平靜,仍然坐著,指尖仍頂著下顎。

  恬芮退了開來。「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我的,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對你的錢沒興趣。我自己有錢而我——」

  「不對,」安格柔聲說。「妳那些錢屬於妳母親,而她是我的妻子,那些錢現在屬於我了。」

  一時間恬芮除了眨著眼呆望著他,什麼都說不出來。若是她只是十八歲,沒見過世面的無知少女,她會驕傲地告訴他,她不需要任何錢,接著掉頭就走。但是恬芮太清楚沒有謀生能力的女人,在世界上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此外,如果她必須一個星期花上五十小時在女子商店中幹活,她又如何能幫助別人?

  「你娶我母親好謀得我父親留給我們的遺產。」她靜靜地說。

  這句話令安格失去了平靜。他站起來,滿臉脹紅,一時為之氣結。

  等他能說話時,他的聲音顫抖。「我們三個會花我賺的錢。」他咬牙切齒地說。「這幾個星期我丟下生意沒管,為的是親自來接我新婚妻子的女兒以示敬意。我原本可以寫封信給妳,命令妳前往蘇格蘭的。」

  對此,恬芮嗤聲以對。「而你認為我會服從這道命令?」

  「我認為妳不會。」他怒自瞪視。「我從妳那甜美的母親聽到的足夠猜出妳是什麼樣的女人。難怪沒有男人要妳!」

  「沒男人要——」恬芮正要反駁,隨即又閉上嘴。她不要告訴他,她曾經拒絕過的追求者。如果她保留了所有男人送來的訂婚戒指,她都可以開間珠費店了。

  「我跟妳說清楚,」安格說。「在這件事上我只給妳兩個選擇。妳不是和妳母親及我回蘇格蘭,就是留在紐約。如果妳留在這裡,妳會沒錢可花,沒房子可住,因為我可能賣掉這幢房子。」

  「你不能那麼做!這是我父親的房子!」

  「妳父親已經去世十五年了!妳親愛的母親也孤獨了那麼多年。她把生命奉獻給妳了這麼久,現在是她為自己找些快樂的時候了。」

  「而你會給她快樂?」恬芮嗤之以鼻。「你和我父親根本不能比,你——」

  「妳對我一無所知。」他不屑地說。「現在,妳怎麼決定?收拾行李還是單身走人?」

  對此恬芮無言以對。她的自尊和邏輯交戰,而多年來幫助那些落難女人時的所見所聞,一一浮現在腦海。

  安格注視著她,語氣不自覺地和緩下來。「得了,女兒,我知道妳沒有心理準備,但我不是壞人。這妳以後就會知道。我沒有拿走妳的錢。妳父親留下的遺產都會存入信託基金,等妳結婚時會轉給妳丈夫。」說到這,他的聲音更柔和了。「而我是個公平的人,我會給妳一小筆零用錢供妳買些漂亮的衣物之類的。」

  這些話恬芮實在難以聽得進去,彷彿一夜之間,她已從幫助窮苦婦女的富家女,變成了待援助的對象。「我的工作怎麼辦?」她勉強低喃。

  安格不在意地揮揮手。「妳和母親及我同住時,妳得盡到女兒的責任,絕不能把時間花在愛丁堡的貧民區上。」他狠狠地瞪她一眼。「妳聽清楚了嗎?」

  「嗯,非常清楚。」恬芮回答。她的眼睛瞪得比他更凶,但她的心思也轉得飛快。不幸的是,法律站在他那一邊。恬芮知道曾有女人試圖對抗此種加諸成年女人的不公平條款,但截至目前為止,這場戰爭還沒有人贏過。

  她勉強對他微微一笑,但是兩眼森寒依舊。「避免混淆不清,能否請你定義你所謂的『盡到女兒的責任』是什麼意思?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有任何誤會。」

  安格面露困惑。「沒什麼特別的,就一些通常女孩子會做的事。參加茶會、舉辦慈善舞會、讀書會之類的。買幾件漂亮的衣服,還有……接受紳士追求。我知道做為理想的新娘,妳的年紀大了一點,但或許蘇格蘭會有個年輕人、或不是很年輕的人願意娶妳。妳的外貌還可以看。」

  「還可以嗎?」恬芮的聲音低沈。「慈善舞會、漂亮衣服?不可以離家太遠?嗯,我懂了。或許好女兒就該那麼做。」她若有所思地說,她的頭抬了起來。「好的,麥先生,我想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會是任何人看過最完美的女兒。我會集所有好女兒美德之大成,只做最女性的事。」

  若是梅蘭在場,她會告訴安格,恬芮乖巧的時候要特別小心。但現在梅蘭正躲在樓上,她也就沒能告訴任何人任何事。

  安格似乎沒注意到恬芮的笑容有什麼特別,他原就認為這個女孩會退縮。畢竟,她還能有什麼選擇?此外,他對她的規定到頭來也是為她好。

  他對新繼女露出溫暖的笑容。他曾告訴梅蘭,恬芮在受到堅定的管束後,就會停止她的胡鬧、回復理性。

  「很好,」他的聲音中有一絲欣慰。「我很高興聽到妳說出理性的話,我想妳可能比妳母親認為的更像她。現在,去收拾東西吧!」

  「遵命,先生。」恬芮略略彎身行個禮。「謝謝你,先生。」

  「不用謝我。妳只要做妳母親的好女兒,那就是最好的答謝方式。」

  一小時後,安格告訴他的新婚妻子,他和新「女兒」的談話內容時,梅蘭說:「安格,我很怕。」

  「梅蘭,親愛的,沒有什麼好怕的。那就是我在這裡的理由,照顧妳們母女。」

  「但你不瞭解恬芮,她乖巧的時候其實最乖戾。」

  「別傻了。那女孩只是需要一個男人去領導她。妳記住我的話,六個月後我可以把她嫁掉。現在我們上床吧,小蝴蝶,讓我拂掉妳眉頭上的煩憂。」

  「喔,安格……」梅蘭低喃,下一瞬間女兒的壞脾氣全給忘到九霄雲外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5-1-9 19:47: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六個月後,愛丁堡

  安格必須穿過四位低聲吃笑的少女,和六位手持花束與糖果的年輕男人。總共十個人都在等恬芮結束手中的會議,再加入他們。

  安格將帽子交給管家,一面問:「今天有幾位?」

  「先生,上一次的人數是十四位,不過那時才早上十一點。我相信今天下午還會有更多的人。」

  「她知道我要見她?」

  「知道。她說她可以在諸多會議之間勻出十三分鐘給你。」

  「勻出!」安格氣惱地將手套扔進帽裡後,大步走進書房。書桌上堆滿了賬單,但他不需要打開它們就知道裡面的內容。

  自從六個月前他和他的新家人回到愛丁堡,麥安格就沒有一分鐘安寧過。身為一個好父親,雖然他那心志剛硬的繼女已經年近三十,他還是將她介紹給一位朋友——一個擁有高貴頭銜卻無實質財富的淑女。在收到一小筆補償款後,她很高興地將恬芮介紹進愛丁堡的社會。

  安格原以為會看到一個心不甘情不願、苦著一張臉的女人,原以為會遭遇到抗爭甚至怒罵,而他已暗自有了心理準備。但他沒料到恬芮居然會是這種行徑:她挾著報復,全心投入這個社會。

  自從安格說出:「容我介紹……」這幾個字後,他就沒一刻安靜。從早到晚,他的家擠滿了訪客。有初出學校的少女,緊張而傻兮兮地來和恬芮喝茶。有四十來歲的未婚女人在星期四下午過來談論她們看過的書。愛丁堡的三家醫院每星期固定在他家聚會。上星期他回家時,發現他的圖書室已被徵收為卷繃帶的場地。只要天一亮,他家的兩個大廳就擠滿了前來討論善行計劃的年輕女人。

  第一個月結束,安格告訴恬芮把會議搬到別處去。恬芮卻用想像得到最甜蜜的口氣回說,一個好女兒就該待在家裡不出大門半步。恬芮說,如果她在沒有伴護的情形下在愛丁堡亂跑,就不是個盡責的女兒。

  安格氣得咬牙,但他的自尊不容許他將她、或是她那些熱心的朋友扔出去。

  除了那些誠實的女人,訪客中還有許多男性。依安格的瞭解,恬芮同意放出風聲說她想要嫁人,甚至是急著要嫁。依安格看,恬芮的年紀對想要成家男人來說是一個負數,但是恬芮的美貌,苗條的身材,還有繼承的遺產似乎能彌補其年齡上的缺憾。結果,安格的家裡,男性訪客和女性訪客一樣多。老人,小孩,追求她的男性從十九歲到六十五歲都有。

  而且,想到這,安格不禁捏緊了拳頭,她對所有的追求者都搧動她的睫毛,矯笑倩兮,並且鼓勵他們極盡所能發揮他們的追求技巧。

  有一次清晨三點,安格自沈睡中被一位對恬芮高唱情歌的年輕人吵醒。他的歌聲粗擾但是聲量很大,後面還有一團意大利吉他手幫襯。安格必須威脅說要開槍了,他們才肯離開。

  已經有三次安格被扔到他窗戶的石子吵醒。他被逼得只能推開窗戶,大罵那些追求者他們搞錯了房間。一次可能是真的認錯,他想,但是三次?他知道是恬芮故意告訴他們錯誤的位置。

  在工作的地方,安格被蜂擁而至求他在恬芮面前說句好話的男人攪和得不勝其擾。安格已經丟掉兩筆生意,因為他深信那兩個盯著他問窗簾布價格的男人,其實是想娶恬芮,因而將他們推出他的貨倉。

  現在,看到他的書桌,他面露苦笑。還有那些賬單。恬芮提供食物和飲料給每一位她邀請到安格家的委員、義工。她餵飽每個上門找她的男人,不論他們一天當中出現幾次。安格確信恬芮的追求者當中,至少有一半是為了食物而來的貧困學生。

  而安格能怎麼辦?把他們全送走?他每天都會收到不是這個委員會就是那個委員會寄來的感謝函。似乎恬芮婉拒任何功勞而將所有的榮耀都歸給安格,說他才是所有善行的推動者。若是安格將他們全趕走,他會被視為大惡魔繼而失掉所剩的生意。

  除了食品賬單,再來就是恬芮的服裝。她已經花掉好幾千鎊買下名牌外出服。最初安格大感不解,一個又一個的高尚聚會開個不停的恬芮,怎麼有時間去買下那麼多東西。但他那看起來總是忙碌的繼女,總有辦法同一時間內做六件事。有一天安格在無意中闖進一群致力挽救病死貓的女人聚會,發現恬芮正身著內衣試穿某件所費不貲的蕾絲製品。

  賬單中還包括皮箱,兩輛腳踏車,一台打字機,甚至電影放映機——她用它放映歷史紀錄片給一群孤兒看。他們每個星期五下午過來,吃掉和他們體重相等的三明治和蛋糕。

  到目前為止,安格必須多聘三位女侍協助烹飪、清洗和侍候。

  而從他和新婚妻子回家後的六個月內,他們沒有任何一分鐘能安靜、祥和地共度。他不能和妻子單獨共進早餐,因為恬芮永遠有某些受壓抑的婦女團體加入他們。

  「她們好想見到讓她們美夢成真的人。」恬芮對她繼父如此咕噥。

  看來,恬芮誓言做個「好女兒」的結果是——安格會破產。他認為以恬芮花錢速度推算,他頂多撐上兩年。他因不勝其擾的家庭生活而神經緊張,以至於無法專心生意,導致他好幾次做了令他失財的錯誤決定。

  另一方面,如果他把這些追求心靈、時運不濟的人趕出他家,整個愛丁堡都會起而反對他,他也保不住半個顧客了。

  不論如何,他都會破產——或是發瘋——他想。

  但是過去兩星期,他一直在想辦法解決這個困境。他可以帶著妻子和繼女到外地旅行,但誰又來經營他的生意?他可以還繼女自由,他非常確定那就是她真正的目的。但安格沒辦法那麼做。他在男人必須照顧女人的時代環境長大,若是他允許該受他照顧的女人獨居,他的靈魂將永不得安寧。雖然恬芮已成為他生活中的累贅,她是女人而她是他的責任。

  不過,他的首要責任是照顧他的妻子,而恬芮把他的家居生活弄得一團亂,梅蘭成天只會神經緊張地過活。因此,對於他的繼女,或許安格應該修正他的原則。但他也必須顧及自尊,或許他可以和她各退一步。

  或許他可以利用她操縱人的能力,替他做一件他嘗試了好幾年、卻都無法完成的事。因此安格想出了一條解決之道:他要把恬芮送給他侄子麥傑斯照顧一陣子。但他明白若是恬芮在那裡的期間無事可做,她會把傑斯逼瘋,正如她就要把他逼瘋一樣。而他和侄子之間還有一個問題懸宕多年未決,或許他可以一石二鳥。

  圖書室響起敲門聲,安格吸口大氣並慢慢吐出。上一次他和新繼女私下談話是在紐約,結果是他現在每晚得喝半瓶威士忌才能入睡。

  「進來。」他說。

  「你要見我,親愛的父親?」恬芮端莊地在書桌另一頭的椅子坐下,臉上仍掛著微笑。她看看別在胸前的掛表。「我想在我去參加下一個慈善會之前,我還有幾分鐘。」

  安格知道那只掛表是瑞士一家超過兩百年歷史的公司精工打造而成,它的價格或許是他兩個辦事員一年薪資的總和。

  還是開門見山、直接切到主題吧!他背著雙手站起來。他那甜美的妻子怎麼會生出如此野蠻的女兒?「我要提供妳一個工作。」

  「但是盡責的女兒絕不能到家外工作。盡責的女兒——」

  他投向她的眼神令她住了嘴,接著他看到她垂視她的手藉以掩飾她的笑意。「只有我們倆在一起時,妳可以停止演戲了。」

  「這是什麼意思?」她甜蜜地問。「我只是試著做到你對我的要求。」

  他不理會她的挑釁。他不要降低自己的格調和她爭論,她是否做到他的要求。「如果妳做得令我滿意,我將給妳一筆固定的生活費,和相當程度的自由。」

  「相當程度的什麼?」她聲音中偽裝出來的甜蜜不見了;這才是當初他看到的女人——那個他去偷聽她演講時,心想若是這場強力演說的主講人是個男的、而主題也合宜——他一定會大加讚賞的女人。

  「如果妳能成功完成任務,我會讓妳能自由運用妳父親的遺產;當然仍受我在紐約的銀行監督。我會允許妳住到妳母親在紐約的房子,但由一位我挑選的人伴護。」她正想插嘴,他抬起手阻止。「妳將可以繼續妳……」他困難地說出下面的話。「妳在紐約挽救落難女子的宏業。」

  「若是我拒絕你這份工作?」

  「妳就留在這裡,做妳母親的女兒。我將放話說妳母親病了,家中不得有訪客。」

  「這是勒索。」恬芮屏息地說。

  「那過去幾個月中,妳做的又是什麼?」安格半是咆哮,接著喘口大氣平靜情緒。

  恬芮靠向椅背。「好,我在聽。什麼樣的工作?」

  「我要妳替我侄子找房妻室。」

  「找個什麼?」她的身體彈了起來,接著她的雙唇一抿。「你是想把我嫁掉,是不是?」

  「妳!」安格大聲嚷道,接著看看圖書室門口。他能聽到更多的男女進到他家大廳,他放低聲量。「不,我不想要妳嫁給我侄子。我喜歡我侄子。不,更正,我愛我侄子。他父親是我的兄長,而我們——總之,我最不會對我侄子做出的事,就是替他弄個像妳如此潑辣的女人為妻。」

  「我當這是句讚美。」恬芮說。「這個人有什麼問題,自己找不到妻子?」

  「那是因為他住得偏僻,而他辛苦工作照顧族人,因此沒時間找妻子。」

  「那麼我就到那裡,送許多年輕女人到他面前列隊供他挑選?」她頓了頓,考慮了半晌。「我不認為那會很困難。我在這裡認識了許多未婚女子,我只需要邀請她們——」

  「不行,不能讓傑斯知道妳的企圖。他有點,呃,頑固。若是讓他知道我在干涉他的私生活,他會立刻將妳趕出他家。而且他會……」他看看恬芮。

  「到頭來令侄會喜歡上我。」她怒視他。似乎由這個人說出的每句話都會得罪她,她必須刻意吞下自尊才能和他交談。

  「如果我不能把適婚女子介紹給他,我又如何能替他找房妻室?想來你已有高招?」

  安格翻動桌上幾封尚未拆封的賬單。「我要妳去做他的管家。」

  「他的什麼?」

  安格拿起一封信。「傑斯寫信給我,要我替他找位新管家,因為上一任已經去世。我相信她已經八十幾歲,死亡也是難怪。我要妳去那裡做管家並且設法讓他娶妻子。不可以是妳那些時運不濟、什麼男人都要的女人。我要的是好人家的女兒。妳明白我的意思嗎?一旦妳辦成這件事,妳就可以自由回到紐約。」

  好幾分鐘恬芮只是坐在那裡瞪著他。「你就不能不要裝腔作勢,直接把該是我的東西還給我?」她試圖消除聲音中的苦澀。

  「我可以,但這個工作最適合妳的,呃,才幹,而且我也看不出有什麼難得倒妳的地方。為什麼我該放棄一切,妳卻一步不讓?」

  這句話令恬芮站了起來,她雙手捏拳、身體前傾逼向他。「因為你是個賊,還是個無賴。你強佔我父親留下給我和我母親的遺產,卻因為某條中古世紀留下的不道德法律,給你權力——」

  「妳要不要接受這份工作?」他的眼睛閃著憤怒的火花,身體從桌子那頭逼向她。「若是妳不接受,我將把妳和妳母親送到……喜馬拉雅山的某個村落,只要我活著,妳們就永遠別想回來。」

  「我想你也活不了太久。」她立刻頂撞回去。

  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管家進來了。「恬芮小姐開會要遲到了,而那些年輕女士問她們是否可以不等她先開始。」

  「她們的意思是開始吃我的食物!」安格咆哮,接著回望恬芮。「妳怎麼說?」

  「好。」她咬牙切齒地說。

  「恬芮,親愛的,我知道安格的方法或許看起來有點奇怪甚至嚴苛,但是——」

  「在床上如何?」恬芮追著問,兩眼緊盯著她母親。「妳不能在你們上床時說服他?」

  這句話令梅蘭停止從恬芮的抽屜拿出衣服,轉身坐到窗前的椅子。「妳知道的,親愛的,」她有些喘不過氣來。「淑女是不該談論……」她就是說不出那幾個字,但接著她抬起頭,眼光凌厲地看女兒一眼。「此外,妳還未婚,妳怎麼知道那種事的?」

  「我從沒捕過鯨魚,但我讀過『白鯨記』。」恬芮反瞪母親一眼。「妳能不能在他身上下點工夫?」

  「我……我……」梅蘭看看女兒,接著站起來繼續挑選要裝箱的衣服。

  「我不確定我想那麼做。在蘇格蘭高地過個夏天對妳有好處,比紐約的惡臭空氣好多了。現在滿街都是那些動力車,嗯,我看不出來馬車又有什麼不好。」

  「母親,或許妳比較喜歡馬糞而不喜歡汽油味,我則不然。我在家還有工作要做。」

  「恬芮,我不明白我到底是做了什麼讓妳覺得生活是如此的……如此的……」

  「不浪漫?」恬芮問。「母親,如果妳曾和我去拜訪過出租屋,妳就會明白——」

  「不用了,親愛的。我認為紐約有一個歐家的人照顧已經夠了。恬芮,我還在想當妳回紐約時可以替報紙寫一篇什麼樣的報導。在蘇格蘭的村莊生活六個月。那個村莊應該也有貧民區讓妳拯救。如果沒有,妳也可以寫一篇如何不窮困的報導。」

  聽到這,恬芮忍不住笑開了。「喔,母親,瞧妳說得真有趣。如何不窮困。這是什麼荒謬的念頭。我對蘇格蘭的印象是它非常鄉土而且——」突然間恬芮的眼睛睜得老大。「農村工業。」

  「怎麼了,親愛的?」

  「農村工業。那些偏遠地方有農村工業——妳知道的,紡紗織布,那一類的。或許我可以……」

  「觀察與學習,然後回紐約時,教給妳那些貧困的少女?」梅蘭再將一雙手套塞進床上攤開的小皮箱中。

  「正是。母親,妳看得懂我的心。」

  「但,那妳替麥先生找妻子的工作怎麼辦?那不會佔去妳大部分的時間?而妳還要做他的管家。」

  「做管家會花多少時間?我會在早上對僕役發出指令,下午再驗收績效。我不會干擾他們原來的行事方式。不,我會把這件事當做……當做……」

  「大學的實習課?」

  「正是。我會把它當做大學實習課。我會每天記下所見所聞,當我回紐約時,我會將心得出版。嗯,我一定要那麼做。我會——」

  「麥先生的事呢?」

  恬芮不在意地揮揮手。「他呀,依我看,世界上除了我以外每個女人都急著結婚。不管這個人是否醜得像疣豬,我都能替他找個女人。」

  「如果他不想娶她怎麼辦?」

  恬芮誇張地翻個白眼。「母親,妳和我住在一起難道什麼都沒學到?婚姻是為男人設計的。結了婚的男人活得比較久,是因為他們什麼事都有人侍候。而所有的男人都喜歡漂亮的臉蛋和細緻的腳踝。此外,我要把這部分的任務交給妳。」

  「我?」梅蘭手上的絲襪掉了下來。

  「是的,這種事妳最拿手。妳不是曾經試圖撮合我和四個州里每位適婚的男人?」

  梅蘭彎下腰拾取那雙絲襪時,歎口氣。「沒錯,但看看我的工作成績。我介紹給妳的那些人,妳一個都不喜歡。」

  「說得也對。但那並沒阻止妳繼續嘗試,不是嗎?因此現在妳的機會來了。替我送些漂亮的女人過去,不過不要太聰明的。經驗告訴我男人不喜歡聰明的女人,而且要沒受過教育,除了畫畫和歌唱那種事。嗯,送幾個過去,我會讓他把其中之一娶進門。」

  「妳怎麼能確定這個人要的是哪種類型的妻子?」

  「母親,我見過——甭提我見過什麼了。男人只會娶一種女人,她是——」恬芮倏地佳口,接著愧疚地看看她母親。

  「就像我?漂亮?沒用?依賴?」

  「母親,妳是個可人兒而我非常愛妳。婚姻只是——」

  「不適合妳。我知道,親愛的,妳已經告訴我夠多次了。而我知道救人是好事,但等妳老了會很高興家裡有人在等妳。恬芮,親親,我知道我在說什麼。我曾經結婚十六年,獨居十五年,現在又結婚了,而我可以向妳保證結婚比較好。妳不會想孤獨一輩子——」

  「孤獨?母親,妳從沒孤獨過。妳和父親共度了十六年光輝的日子,之後妳還有我。難道我沒做個盡責的女兒?我從沒離開妳,不是嗎?」

  梅蘭歎口氣。「不,親愛的,妳從沒離開我。但是——」

  「但是什麼?」恬芮的聲音中流露出懊惱和輕微的傷感。接著她平靜下來更溫柔地說:「但是什麼?」

  「恬芮,妳是如此地強悍,如此有自信。妳就像妳父親,如此地……如此地完美,有時候我真希望妳更人性化一些。」

  「人性化?我不人性化?」恬芮有些語塞。「我全心奉獻的對象不就是一般人?我可以向妳保證——」她停住。「妳是不是又頭痛了?快躺下,我去叫瑪麗。」

  「就麻煩妳了,並且也請找安格過來。」

  「他?不,我要陪妳。我們可以繼續我們討論的話題——」

  「請妳。」手摸著頭,梅蘭搖搖晃晃地走到房間那頭的躺椅,推開六件衣服才替自己勻出一塊地方。「我只要安格,只要我丈夫。」

  恬芮扮個鬼臉離開了房間。如此全然失去母親令她痛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5-1-9 19:47: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我恨他。我恨他。我更恨他。」恬芮拂開眼前的一撮濕發。「現在我更恨他了。明天我會比現在更恨他。」

  隨著每聲宣佈,她抬起腳重新踏進泥漿,接著她必須使出全身力氣抬腳向前,才能避免黏答答的泥漿將她吸倒下去。她的雨傘傘骨在她離開小村幾分鐘後就斷了,現在她把它用做手杖,好平衡身體。

  「我全心全意恨他,」她再拔出一條腿。「我祖宗八代都恨他!」她掛著傘骨大聲說出她的詛咒,接著用力將左腳抽出深及足踝的泥漿。

  已經夜深了,而只有她一個人走在一條荒無人煙,鎮上郵局中某個人稱之為路的爛泥小徑。這玩意兒實在擔當不起如此的恭維。

  「我恨他直到永恆。」恬芮說,抽起她的右腳。

  當恬芮問起到麥家產業的交通工具時,郵局中所有的人全都狂笑起來。

  「麥家產業?」櫃檯後面那個人說。

  若非他的嘴角扭動,恬芮會認為她走錯了地方。但這個麥傑斯不是位族長嗎?恬芮不是很懂得蘇格蘭歷史,但族長不是某種重要職銜嗎?

  但根據郵局局長和局裡其它四人的有趣表情,恬芮像是說了什麼非常好笑的事。

  「這裡是蘇格蘭的米德連,嗯?馬車伕沒讓我下錯車吧?」

  「嗯,這裡是米德連,妳的確是在蘇格蘭,但是……」此時只有他自己才懂得的私人笑話令他偏開頭猛笑。

  恬芮又冷又餓又氣。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她像是生活在地獄。直到她母親把她送上那輛載滿東西的馬車前最後一分鐘,恬芮都不相信這件事真的會發生在她身上。她以為母親會突然找到膽量挺身而出說:「不,安格,你對我親愛的女兒所做的安排是錯的,而我們三個現在就回紐約!」

  但是她母親所說的話卻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事實上,似乎女兒離開的日子越近,梅蘭就越有精神。自從她們住進她的新丈夫老家的頭六個月,梅蘭都躲在黑暗的房間,每天吃上四包頭痛藥。但是女兒要離開前兩星期,那女人竟充滿了活力。她主持恬芮行李的打包工作,彷彿女兒這一走就永遠不會回來了。

  「我不相信我會需要宴會禮服,」恬芮看到母親掏空一座衣櫃時說。「我只是去幾星期。」

  「那可不一定,」梅蘭興高采烈地說。「要知道安格的侄子是一族之長,而他的確住在一座古堡,我相信那裡會舉辦許多精采的宴會。現在,不要忘了,妳需要什麼我都可以給妳。現金除外,安格禁止我那麼做。但若妳需要其它任何東西,只要通知我,我就會送過去。」

  「妳可以送給我用錢可以買到的東西,但就是不能送現金。我說的對不對?」恬芮說。

  「親愛的,我覺得我的頭痛又犯了。或許妳可以——」

  「找妳丈天來?」恬芮說,但她母親似乎並沒聽出女兒聲音中的傷痛和苦澀。

  恬芮那方面,她將行前最後兩星期花在結束會議,告訴眾人她很快就要回美國。「先去度個假。」她盡可能用輕快的口氣說道。就算下地獄受苦,她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她繼父在勒索她。

  終於,她必須離開的恐怖日子到了,而就算在最後一刻,恬芮仍指望母親會救她。恬芮走下台階,看到那輛裝滿她的皮箱的馬車,她感覺就像犯人走向行刑台。

  但她母親沒有救她。事實上,恬芮覺得幾年來,她母親看起來都沒這麼快樂過。她的雙頰泛紅,唇角浮現酒窩。而那個邪惡的男人麥安格就站在她身旁,單臂擁著妻子肥大的腰肢,笑到眼睛都看不到了。

  「寫信給我,」梅蘭對女兒說。「別忘了如果妳需要任何東西——」

  「特赦?」恬芮說,差一點就要在她的自尊允許的極限下請求緩刑。部分的她想要跪在安格面前求他讓她留下。雖然她已是——照安格經常提醒她的說法——一位早已「過了青春期」的成年女人,除了母親一年當中有三到六個月中外出「休息」的日子,她從未和母親分開過。但是那些分離並不算數,恬芮告訴自己。當時母女兩人之間隔的只是距離,現在卻有麥安格擋在中間。

  但梅蘭似乎沒有察覺到女兒的痛苦,表現得也像她沒聽到女兒的抱怨。「我有個禮物送妳,」她開心地說。「但在妳上路前不能拆開。喔,我真不敢相信時間過得那麼快。呃,親愛的,我……」

  恬芮看到母親的眼中浮現淚光,她明白機會終於來了。但就在那時,安格穩穩地擁住妻子的肩膀,將她帶離馬車。「是的,女兒,要寫信給我們。」他回頭說道,在恬芮能說話前將妻子帶進屋子。進入門廳後,梅蘭轉回頭,很快地揮揮手,接著就被拉走,留下恬芮一個人上車。

  仍懷著一絲希望坐定後,她急急拆開母親的禮物。或許裡面會是一封信說明恬芮畢竟不需要去。或許那個厚厚的包裹裝的是,她們回紐約的船票。或許——

  是一本費芬妮的食譜。

  看到那本食譜,恬芮所有的希望落空。她真的要被派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替一個陌生人做件絕對荒唐的事。

  經過冗長而累人的旅程,日落前兩小時,馬車將她和她的皮箱在米德連的郵局放下。

  「但族長住的城堡在哪裡?」她問馬車伕,一面張望四下的茅草頂房舍。然而馬車伕只是回答,他接到的指令就是送她到這裡,多一哩路的車錢都不能收。

  她堆成小山似的行李,和她這張陌生的臉孔,造成了這個小村似乎是全數的人口都停下手中的事,前來瞪著她看。而,根據他們對她的帽子張口結舌的樣子判斷,當今的流行還未到達米德連。

  藉著自尊的支撐,恬芮走進郵局,請他們雇輛馬車送她去麥氏族長的城堡。

  那個簡單的要求似乎在村民之間製造出極大的「笑」果。一等恬芮說完話,其中一個斜靠著牆的男人立刻跑了出去,她確信他是去散播這個陌生人所提出的陌生而且爆笑——的要求。

  過了三十分鐘,郵局局長終於才明白她要的是什麼。那個人要不是愚蠢就是笑她笑得太開心,以至於大腦不管用了。不過,不論是何種原因造成,恬芮就是花了那麼長的時間,才約略問出了幾個答案。

  到那時唯一能讓恬芮撐下去的也只剩下她的自尊了。那個人嘻皮笑臉地說,她應該在米德連過夜,第二天早上再出發。「最近的旅館在哪裡?」恬芮問,而她的問題引出了更多的笑聲。

  「沿著路往回走五十哩,」那個人說。「就是妳來的地方。」

  「妳可以和我住。」一個人在她身後說。

  「或是我也可以。」另一個人說。

  恬芮挺直背脊。「這裡距麥氏住的村鎮有多遠?」她問,心想,不論住在米德連的任何地方,她都得把門用東西堵上。

  「四哩。」郵局局長說。「但對妳這樣漂亮的美國姑娘來說,那條路太崎嶇了。妳應該和我及我妻子住上一夜。」

  或許他是在示好,或許恬芮應該接受他的邀請,但他眼裡閃著的亮光,使得恬芮只想趕快離開他。她甚至懷疑他是否真的有妻子。「不,好意心領。」她說。「我到哪裡可以找到馬車送我到麥家?」

  「哪兒都沒有。」郵局局長說。「如果傑斯沒派人來接妳,妳只能用走的。」

  「在這種雨中走四哩?」她不可思議地問。

  「我就說過美國人太嬌嫩,」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除了那身新潮服飾,她什麼都沒用。」

  或許是她的自尊,也可能是因為她的國家受到侮辱,恬芮拿起她的小皮箱說:「如果我可以將行李留在這裡,我想我用走的。」

  那就是她之所以會被騙到在大雨天,腳踝陷進泥漿地走路到麥氏族長的古堡的原因。等她走到時,她打算狠狠地臭罵麥傑斯一頓。他或許認為她只是新任管家,就算是管家,他也該提供交通工具。

  穿著厚重的防水衣,她無法察看她的掛表,但當她終於看到前面的亮光時,她確定至少已是午夜。郵局局長曾經開心地告訴她,只要她走偏了路一哩,她就會掉進海裡。

  「那麼我只好游泳了,不是嗎?」她的回應令整個郵局裡的人大笑。

  但現在她終於走到了。每向前邁一步,那光亮也就更近一些。隔著狂瀉的大雨和糊在她臉上的泥漿,那道微弱的光亮是她這一生見過最受歡迎的東西。

  疲憊至極的她將腳拔出陷人的泥漿,試圖蹣跚前行。或許這位族長以為他的叔父僱請的馬車會將恬芮一路送到古堡,因而沒派人去接她。

  或許她看到的亮光是爐火。一盆燒得旺旺的爐火。或許那裡還有一張桌子,以及一碗熱呼呼的湯。加上奶油,新鮮攪拌好的奶油,牛奶則是剛從乳牛那兒擠出的現貨。

  甚至隔著雨聲和泥漿,恬芮仍能聽到她肚子咕咕作響。部分的她真想倒在泥地裡等人找到她,或是就這麼死了也成,而且老實說,眼前,她並不在乎哪一種情形會發生。

  「妳給我撐著!」她大聲說。「想一些好的事。」

  她用盡全副心力回想以前的管家墨太大,還有她在紐約的家。恬芮的童年有許多時間是在墨太太那間有著大壁爐和印花布窗簾的房間度過。墨太大永遠待在她自己的房間吃飯,但她經常會邀小恬芮共享。她們常會為了廚子特別為她們做的美味食物而偷笑。那些食物永遠不會出現在歐家的餐桌,因為恬芮的父親對錢控制得很緊。

  「所以他們都是吃剩下的,妳和我則有當季最好的東西。」墨太太曾經摀著嘴,偷偷告訴她。

  恬芮從沒告訴她的父母,她和管家分享的額外美食,也沒告訴他們墨太太有多常在她房間的壁爐前、窩在那張大椅子上打瞌睡。「小女孩,秘訣就在要有好的手下。」墨太太說她很會僱用好幫手,因為這個天分,她可以擁有「一丁點兒閒暇」。

  現在恬芮就要住進蘇格蘭一位族長的古堡,她打算像墨太太一樣在一間小而舒適的起居室度過每一晚。記憶中的那個房間給了恬芮力氣一腳接一腳地掙扎著向前。

  等到恬芮終於來到有亮光的窗前,她已疲倦得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前面的門上有著厚重的黃銅門環,她勉強舉起手伸向它。但她的手指已僵硬地握不起來,她只好整隻手穿進去吊掛在那裡。

  她設法抬起門環,然後任其落下。一次,二次,三次;接著她停下等待。什麼反應都沒有。除了雨聲她什麼都聽不見,門後似乎沒有傳出任何聲響。

  她緩緩再次舉起凍僵的手,再次掛到門環上。一次,二次,二茨,四次。

  她再次等待,還是什麼都沒發生。

  她告訴自己,她不要哭,她不要崩潰。如果她必須敲打那個門環直到世界末日,她會那麼做。一咬牙,她再次舉手。

  但這一次在她碰到門環前,那門霍地開了,一個人影擋在她面前。

  「妳究竟是要什麼?」男人的咆哮聲壓過了雨聲。「難道一個人在自己的家中都不得安寧?」

  部分的恬芮很想向疲倦投降,當場昏倒在台階上。但她從不是會昏倒的人,而她絕不要現在開始。「我是新來的管家。」她說,但聲音微弱得連她自己都幾乎聽不見。

  「什麼?」男人對她大吼。

  她已經沒剩什麼力氣,但仍勉強抬起頭看看他。光源在他身後,雨水又飄在她臉上,因此除了他很高大、黝黑外,她什麼都看不清楚。「我是新來的管家。」她提高聲量。

  「新來的什麼?」他大吼。

  這個人是蠢蛋嗎?她納悶。難道幾世紀來,他們有太多的近親通婚造成這個人智障?或許她可以針對這個題目寫篇報導……

  「我是來應徵管家那份工作的!」她對他大叫,抬起僵硬的手抹掉臉上的雨水。「麥安格派我來的。」

  「妳?」男人低頭看她。「妳才不是管家。妳可以回去告訴麥安格去死吧!告訴他,我不管他派來的撈女有多漂亮,我不會娶任何一個。」說完,他將門當著恬芮的臉甩上。

  整整五分鐘,恬芮愣在那裡,瞪著那扇門,完全無法理解剛才發生的事。她的腦中閃過一整天下來的連續恐怖畫面。先是一大早離開母親,接著是冗長而顛簸令她滿身是瘀傷的馬車之旅;再來是郵局的那段遭遇。最後,在大雨中隻身走過立意吞噬她的四哩長泥濘小徑。

  現在又是這個!她被一個一定是麥安格侄子的人當面甩上門。不可能剛巧另有一個人也像他。不,只有血緣關係才可能製造出兩個那種蠻驢。

  如果麥傑斯以為他如此輕易就能打發她,他必須再想想。她再次舉手敲門,並且發現她的手已略微活絡。憤怒的確可以產生熱能。

  她用新生的力氣猛捶大門,但門仍關得死死的。右手邊是那扇她能看到亮光的窗戶,她想,如有必要,她會打破玻璃進屋。

  就在她想付諸行動時,她發現她的防水衣被門夾住了。看來,她一面拉扯那片布時,心想,若不能進入屋內,她就得在這扇門前待上一整晚。

  她兩手抓住門環用力撞擊。一而再,再而三。

  整整二十分鐘後,那扇門終於又開了。

  「我告訴過妳,妳可以回去——」

  恬芮可不要讓他再次對準她甩上門,她一溜煙地從他臂下穿過、跑進屋子裡。她在遠處看到的亮光不是爐火,那是一盞孤零零的蠟燭,放在一張粗糙的桌子上。桌子前面則是一座看起來像是自從愛德華一世造訪蘇格蘭後,就沒生過火的壁爐。

  「出去!」男人說,門仍開著。他的手臂伸直,指向黑漆漆的雨夜。

  恬芮受夠了!

  她抓著雨傘的把手,將它那四吋長的金屬頭戳向他胸膛。「不!」她運用飽經練習、足夠傳到演講大廳後排的聲量大叫。「我不會再回到那個老天爺也放棄的大雨和泥濘裡。我發誓,如果你把我趕出去,我會從窗戶或是煙囪鑽進來。不論如何,我不會再到外面去。」她半瞇著眼瞪他。「如果你殺了我,我做鬼也會糾纏你。」

  她步步進逼,他則驚異地低頭看著她。他是個大塊頭,粗而濃密的頭髮垂在衣領。他有一雙黝黑而銳利的眼睛;一對中央隆起、令她想起魔鬼的黑眉。他下半部的臉被散亂的鬍鬚遮住,但她可以看出在那些毛髮下,他有一張豐厚的嘴。

  老實說,如果她必須畫一張魔鬼的畫像,她會畫這個男人。他的相貌英俊但帶些邪氣。但以恬芮目前的心情,就算魔鬼本人,她也不怕。

  「我不知道你那小心眼裡想的是什麼,」她說。「但我來這裡只是工作,沒有其它目的。」

  突然間,她的心裡靈光一閃。她像是回到紐約的貧民區。而她也變成一位有著淒慘故事的落難女。

  「你認為我太漂亮不能做這份工作?這就是你的想法?」她用雨傘推他。她知道他可以自她手中奪掉那枝傘,但是他沒有。相反的,他只是像眼鏡蛇隨著笛聲,著迷地直視著她。

  「就是這張漂亮的臉蛋惹出我所有的麻煩。問題都在……你們……男人!」她凶悍地罵道。「我恨你們。為了你們對我所做出的所有不義之事。我有丈夫,但你知道他現在在哪?不,你當然不知道。我也一樣。他丟下我一個人養三個小孩。房東把我們趕出來,一個接一個,三個孩子全死於猩紅熱。我祈求上帝把我也帶走,但不知為什麼,就我一個人被留在這個世上。

  「你的安格叔叔娶了個有錢的美國女人,他告訴我他在蘇格蘭有份工作給我。因此我和他們一起來到這個就算你想賣也沒人要買的濕冷小島,而我必須在泥深及膝的鬼路上走上四哩。現在我終於走到了,你卻說我長得太漂亮不能做你這份鬼工作。」

  他仍看著她,聽她叫嚷,在她用雨傘推他時向後退。她一個用力,他的膝蓋窩碰到一張椅子。他坐了下來,仍然著迷地盯著她。

  「讓我告訴你,」恬芮俯身對他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想嫁給你,我也看不出為什麼有人願意嫁給你,然後住在這個寒冷的地方。剛巧我已經結過婚了——雖然如果再讓我看到那個沒用的蠢蛋,我向你保證我馬上就會成為寡婦——因此,你到底需要不需要一位管家?」

  一時間那人只是看著她的臉一言不發。「安格叔叔派妳來,但妳不想嫁給我?」他的聲調顯示他並不相信這是事實。

  她對他眨眨眼。「你的反應有點慢,嗯?」

  這句話引得那人的唇角稍稍上揚成或許是微笑的樣子。「妳不像我叔叔通常送來的那些女人。」他摸了一下鬍子看著她,彷彿正在考慮這件事。現在他是坐著而她是站著,他們的眼睛正位於同一水平。

  在等他下決定的時間,恬芮摘下她那一度非常好的帽子、扭出雨水。一旦開始張望四周,她這才注意到這間屋子非常骯髒。天花板上掛著蛛網。木桌上黏著發硬的食物殘渣,看樣子得拿錘子和鑿子才清理得掉。她並不擔心滴在她腳下石頭地板上的那攤水,因為它們可以幫助洗地板。

  她再回望他時,發現他正在上下打量她。她曾看過那種表情。「麥先生——你是麥傑斯吧?」

  男人點點頭,仍然悶不吭聲地觀察她。

  「我需要一份工作,而你顯然需要人……需要人……」她環視四周。她能說什麼?他需要人……「愛琴海的馬廄都比這個乾淨。」她咕噥。

  「而妳就是大力士赫克力斯?」他問。

  她訝異地轉身看他,因為他竟然懂得她套用的希臘神話。

  毫無預警地,他猝然站起來,背對著她。「好吧!」他回頭說。「早餐是四點。但如果妳只要稍稍試圖嫁給我,我會拽著妳的耳朵把妳扔出去。妳聽到了,赫克力斯夫人?」

  不等恬芮回答,他已穿過一扇門消失在遠處的房間。

  只剩下她一個時,原先鼓起的勇氣彷彿一下子全漏光了。恬芮在他方才坐過的硬木板凳坐下,頭埋進了雙手裡。她不知道是什麼讓她做出那些舉動,更不知道是什麼使她說謊。在她為那些落難女人工作的幾年當中,她聽過一個又一個女人說她們是如何被逼著說謊、偷竊或是賣淫。恬芮總是以她現在明白太過超然的態度告訴那些女人,還有別的方法,不一定要說謊。

  但是今天,才不過經過一天的寒冷飢餓,當她面對可能整個晚上在雨中度過的可能性時,她輕易地就說了謊,好換取一張溫暖的床。

  想到這,她打個寒顫。現在她「安全」了,一旦憤怒感消失,她開始覺得冷了。她看看桌上的蠟燭。管家的房間在哪裡?廚房又在哪?她需要在上床前吃些熱食。

  她迅速跳起來,穿過那人消失的門,卻發現自己置身在一條黑漆漆的走道,面對一座樓梯。那樓梯看起來像是……真是活見鬼了。那樓梯看起來像是散堆著一些骨頭。

  她轉回那間有桌子的房間,拿起那盞蠟燭,開始在屋內摸索,試圖找到一張溫暖的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5-1-9 19:48: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嗯。」窩著一床溫暖的恬芮發出慵懶的感歎。就算半睡半醒,她仍能聞出床單需要換了,但是這張床柔軟而溫暖,她又是如此的疲倦。昨晚那枝蠟燭在她能搞清屋裡的路徑之前就燒光了,她因而落得只能沿著濕冷的石灰牆摸索,直到一扇門出現。

  經過幾次嘗試,她早已放棄找到余火末熄的廚房,遑論可以充飢的奶酪。百般無奈,她掉轉方向,登上樓梯朝她相信是臥室的地方前進。摸到一張床墊後,她脫掉身上的濕衣服,只剩下連身內衣就鑽進應該有六吋厚的毛毯裡,不到幾秒鐘,她就睡著了。

  但是現在,屋裡漆黑一片,她睡意正濃地睜不開眼,她卻感覺有些不對勁。

  有人摟著她,用一種她從沒被人摟過的方式,而她的臉頰可以感覺到另一個人的體溫。母親,她想,往她偎了過去。接著一隻手橫過她的身體,來到她的背。仍閉著眼睛,她更往那人懷裡鑽。

  「我喜歡妳的工作的這個部分。」一個低沈而柔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那隻手拂過她的臀下到她的大腿,恬芮在半睡半醒間,微微一笑。

  她的面頰下有個光溜溜的肩膀,她的嘴唇觸及一片溫暖的肌膚;接著她挪動她的腿,感覺它被兩條粗大而沉重的大腿夾住,並且將她拉得更緊密。

  「真好。」她在那隻手從她的背移向她前身時咕噥。她的內衣在腰下有道開口一直延伸到背部;那隻手找到開口並且伸了進去,摸到她光溜溜的臀。

  直到那個人欺到她身上,恬芮才完全醒來。男人陌生的體重令她倏地睜開了眼,她抬起頭……

  卻什麼都看不到。房間裡沒有光,屋外也沒有,她能看到的只是一片黑。但是她能感覺到一個男人,一個非常巨大的男人,在她的床上而且正在——

  恬芮發出的尖叫聲令棲息在屋頂上的鴿子驚嚇地飛了起來,接著她開始全力掙扎,拳打腳踢,一路尖叫。那是她上了六節淑女防身術的課學到的,因為經常到不守規矩的男人會出現的地方,恬芮覺得她需要所有學得到的工夫。

  「見鬼了!」她聽到那個男人在翻下她身體時說。不到幾秒鐘後,他找到一根火柴點亮了床旁的燈籠。

  麥傑斯正俯在她身上,身上一絲不掛。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她質問道,一面將被蓋拉到她下巴,雙眼閃著真正的恐懼。她知道男人能對女人所做的事。她看過太多的凹鼻斷臂,她聽過太多的慘痛故事——

  「我?」他大叫。「是妳睡到我的床上。女人,我想妳打斷了我的肋骨。妳是著了什麼魔那樣亂打亂踢?就在妳主動之後?」

  恬芮立刻看出一切都是她的錯,顯然昨晚她太過疲倦以至於沒有注意到床上已經睡得有人。現在,她該道歉嗎?甚至搖尾乞憐?她懷疑任何禮儀書會寫到這種情形。只有厚著臉皮硬撐下去了,她想。

  「請你穿上衣服好嗎?」她仰起下顎,避開視線。

  原來那就是情慾,她瞪著房間那頭褪色的壁紙想。那就是女人說她們「由不得自己」時所指的情形,說什麼當男人將她們摟進懷裡時,她就會「忘了」一切。

  而那就是女人會落到獨自撫養三個孩子的下場的原因,恬芮想。

  她可以感覺到他並沒有動作,但是她仍無法看他。他似乎在等她開口。

  「妳願意說明妳到我床上做什麼嗎?」他問。「如果妳不是要找新丈夫,那又為什麼——」

  這句話激到她了。管他是不是沒穿衣服,她轉頭狠狠地瞪他。「我搞錯了,一個簡單的錯誤。昨晚我又累又餓——現在還是很餓——蠟燭又熄了,因而我在黑暗中摸索,找到第一張床就躺上去了。你能否告訴我,你憑什麼認為每個女人都想嫁你?」

  他仍瞪著她看,仍沒顯出要穿衣服的意思。「妳發誓妳來這裡不是想說服我娶妳?」

  「我說過我已經有丈夫了。」她說,謊言令她口乾舌燥,吞嚥困難。

  「哼!」他發出悶哼,她看不出來他是否相信她的說辭。

  她試圖不去看他的裸體,但他實在很好看,像博物館中的希臘神像復活。他有一副陽剛的肩膀,寬闊的胸膛上有著硬實的肌肉。不論這個人整天都在做什麼,絕不會是坐在桌子後搖筆桿。

  「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想嫁給你。」她硬生生地轉移視線。她發現如果繼續看著他,她將無法避免往下看。她對男體的記憶還停留在兒時所見,以及博物館中的神像。這一點她母親還頗不贊同哩。

  他繼續站在那裡一會兒,看著她,接著他轉身,從椅背拉下一件格子服。

  恬芮試著避開視線,但她就是無法抗拒盯著他的背瞧。寬闊勁健的背往下削出窄腰和堅實渾圓的臀。她曾聽一個女人說她的情人可以「用臀弄彎鐵釘」;接著其它聽到的女人發出刺耳的笑聲。那時恬芮只是鼻子一翹,扭頭走人。她認為那就是女人會惹上麻煩的原因。但是現在她總算明白那些女人的意思了。

  他在臀上繫條蘇格蘭裙,恬芮的眼睛眨了幾下,領悟到他的蘇格蘭裙下沒有穿底褲。套上一件白棉襯衫後,他開始扣上袖扣,轉身面對她。

  「那麼我叔叔為什麼派妳來?」他問,但在恬芮張口欲答時,又抬手阻止。「我知道妳是美國人,也知道妳認為我們蘇格蘭荒僻落後,但是儘管根據妳的說法這是一個沒人想要的國家,我們當中還是有幾個有些大腦。妳不是管家。妳有一雙淑女的手。」

  他將視線從袖扣挪向她,放低了聲音。「妳也沒有三個孩子。有過孩子的肚子不會像妳那麼扁。」

  恬芮從沒料到一個人的全身都可以羞紅,她的卻應驗了。從腳趾到發線,她全身在瞬間轉紅。她轉開頭,給自己一些時間恢復。快!她想,她必須馬上想出一個答案。如果她告訴他實話,他會立刻把她送走,那時麥安格就會讓她永遠住在愛丁堡,她就再也見不到紐約了。

  她再度看向站在床邊、穿著大襯衫,敝著胸口、露出肌肉,以及毛髮的麥傑斯。他已用一條寬皮帶圈住他的窄腰,粗重的銀色帶扣在她看來絕不是這個世紀的產物。

  想到安格,恬芮有了主意。「我曾經是淑女,」她柔聲說,雙眼垂視自己的雙手。「但我……」

  「妳什麼?」傑斯厲聲道。「我沒時間瞎等。」

  「我和一個人私奔,我父親取消了我的繼承權;等那個人發現這件事——」

  「他甩了妳。真是的,可憐的笨女人。」

  恬芮必須咬住舌頭才能止住自己出聲糾正他。差一點她就被他攪和得忘了她不計任何代價都要回去的人生目的!

  她咽口大氣,然後吐出。要她裝出可憐無助的樣子實在很難。「你叔父的新婚妻子幫助我這種狀況的女人,因此她——」

  「啊,慈善家。我沒想到安格會受這種女人吸引。」傑斯若有所思地說,一面拿起椅子上的厚毛衣。「安格喜歡甜美溫柔的女人,不愛那些半女不男、愛管閒事的傢伙。」

  恬芮心想,她就要嗆到。

  「繼續解釋!」他命令。「還是妳要我立刻送妳回去?」

  這下子恬芮的顫抖可是真的了。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送她回去!「你叔叔給我六個月時間重整你的生活秩序。若是我沒辦到,他就要送我回紐約自生自滅。」

  「我懂了。沒有男人照顧,那不是淑女可以過的日子,嗯?」

  他的聲音中幾乎有些同情,而或許她該感到慶幸,實際上她卻想尖叫,活了近三十歲,她從沒有要男人照顧,而她所需要的只是她自己的錢。

  傑斯套上毛衣,頭從領口冒了出來。「妳一定知道安格叔叔的打算是要妳嫁給我?」

  「不,」恬芮硬邦邦地說。「我一點也不知道。如果不會太麻煩,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會認為任何女人和你說話,就算只是為了找份工作,她就是想要嫁你?你真的那麼值得嫁嗎?」

  聞言,傑斯在她腳邊坐下,坐姿並不挑逗倒有點親切,彷彿他們是兩個老朋友正坐著聊天。

  「不,我不是,而這情形的確有點神秘難解。不容否認,我的相貌不錯,而我可以在床上給女人一段愉快的時光。根據我那些祖先的紀錄,她也可以藉此懷孕生子,但是……」

  恬芮猛眨眼睛。這個人的虛榮心真夠嗆的。「有了這麼優良的血源,你還會有什麼問題?」

  他眼神銳利地橫她一眼,看她是否在取笑他,但仍然坐在床上的恬芮對他鼓勵的一笑。

  「這裡的生活對城裡的女人來說太過艱辛。她們吃不了苦,她們太軟弱了,我讓她們受不了。啊,不是妳想的那樣。在床上讓女人受不了是好事,但是下了床,」他指指窗戶。「這裡的生活很寂寞,只有最堅強的女人才承受得起。」

  恬芮放開毛毯俯身向他。「你一定能找到一個願意嫁給一族之長,並住在這裡的女人——」

  這句話令傑斯悶哼一聲,離開了床。「這就是我那叔叔塞進妳耳朵的美言?是嘍,我的確是族長,但麥氏是全蘇格蘭最小也是最窮的一族。妳可知道我是如何鍛煉出這副身軀的?」

  恬芮的眼睛睜大了。這個人似乎對什麼是不是合宜一點概念都沒有。話又說回來,現在只有他們倆在他臥室,而被單下的她只穿著內衣。而且……她想,她還是不要太注意自己處身的狀況。「不知道。」

  「我牧羊,養牛。我剷除穀倉中的糞便,修理屋頂。我出外捕魚,販賣魚獲。」

  「我以為你有一座城堡,而這棟房子似乎很大。」

  「城堡!那是山上的一座廢墟。我們利用它的石頭修補村裡的房舍。至於這棟房子,是我祖父造的。」他瞇著眼看她。「他娶了個想要倫敦的種種方便的漂亮小東西,他試圖滿足她,因此造了一棟代價太高的房子。」

  「你因而恨所有的女人。」恬芮譏諷的口氣令她的嘴下垂。

  「不然。」傑斯圓睜雙眼說。「我太愛她們,但正如我告訴妳的,她們受不了這裡的生活。對她們來說太艱苦了。現在,我沒時間向妳解釋我的生活。我認為妳應該回去告訴我叔叔,妳寧願回紐約冒險。這裡沒有適合淑女的工作。」

  恬芮沒有移動。「我懷疑這裡的生活會比紐約來的難過。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要留在這裡。」

  「隨妳。」傑斯說,一面向門走去。手握到門把時,他又回頭。「妳打算每晚都和我同床共眠?」

  「當然不是!」

  「可惜!」他說,接著離開了房間。

  過了好幾分鐘後,恬芮仍坐在那兒眨眼。「多奇特的見面方式。」她大聲說,開始下床。卻發現她唯一能穿上的就是昨天那些濕衣服。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5-1-9 19:48: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到了下午兩點,恬芮已經準備承認失敗。她非常確信她能清理紐約的貧民區,但是麥傑斯的家務已經打敗了她。

  這棟屋子很大,有許多臥室和四個接待廳,而恬芮看得出來,當初建造時它是很漂亮的。證據顯示它有灰泥天花板,手繪絲質壁紙、嵌花板。牆上顏色較淡處應該是當初掛畫的地方,地板上的凹痕顯示那兒曾擺有傢俱。

  但現在這棟屋子只是一間骯髒的廢墟。蛛網結得到處都是,一度美麗的壁紙上滿是黴菌,木質地板被蟲蛀得坑坑洞洞。四間臥室的屋頂到天花板有洞,房間裡全是鴿子,其中一間住的則是雞。僅剩的傢俱全都髒污毀損。

  屋裡的傢俱並不多。事實上,屋裡什麼都不多。不需要多有數學頭腦的人,也能算出原來在屋裡的東西已被拿去賣掉還債。

  「就算多有錢也會有貧窮的一天。」恬芮咕噥,一面關上一間有六隻母雞在裡面築巢的臥室門。看過這棟屋子的狀況後,她不禁大大地同情起麥傑斯來。他仍試著住在這座廢墟!

  自從昨天離家,她一直沒東西可吃,因此她改為搜尋廚房和廚子。但打開一扇門後,她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座中庭——一步之間她彷彿自地獄踏進了天堂。和主屋的骯髒荒蕪相比,這座中庭顯得出奇乾淨漂亮。鋪地的鵝卵石閃閃發亮彷彿剛剛才洗過,放眼所及見不到一根雜草。

  恬芮不解地皺起眉頭,走過一小段路來到看起來像是馬廄的地方。她向裡張望。出現在眼前的令她眨眼。一長排屋頂下有六匹馬,雖然恬芮對馬的認識只限於牠們可以拉車,她仍看得出其中兩匹是工作用馬,而另外四匹則別有用途。那四匹馬神氣而漂亮:光潔勁健,全身散發著健康的氣息。

  她在主屋中亂逛了一個半小時中沒看到半個人,但在這裡她看到三個大男人和一個幾近成年的大男孩,每個都在忙著擦拭馬鞍,清理空馬廄。一個男人將成桶的清水灑在原已清潔無比的石頭上,男孩則拿著蘋果餵食其中一匹馬。

  沒有一個人抬頭看恬芮,或是對她露出任何興趣。

  「打擾了。」她說,但那些男人沒一個抬起頭。「打擾了。」她提高聲音。男孩轉身看向她。一個男人抬頭瞟她一眼,啐一口痰後又開始擦拭馬鞍。

  恬芮走向那男孩。「我是新來的管家,而——」她停下話語,因為三個男人其中之一發出有傷人格的噓聲。恬芮轉身向他。

  「對不起,」她說。「你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那人半露賊笑地瞟她一眼。「管家,」他說。「新來的。」

  若是恬芮年輕一點或是比較沒有經驗,這個人的態度定會令她掉頭。但她曾應付深富敵意的男人許多年。現在她走到他面前,雙手插腰,怒目瞪著他頭頂。「如果你有話要說,我希望你當著我的面說。」

  那人嘻皮笑臉地看著她。就在他張嘴準備說話時,那男孩擋到他和恬芮之間。

  「我們有過幾個管家,」男孩迅速說道。「她們都待不久。都被麥先生趕走了。」

  「不然就是她們自己跑掉。」那人在男孩身後說。

  這個信息令恬芮訝異,她還以為她是前任管家死後,第一個前來應徵這個工作的人。顧不得男孩身後的那個男人和其它停下工作的男人,她對男孩問道:「以前的那個管家死了多久了?很老的那個?而從那時起曾經有過幾位?」

  一時之間男孩只是對她眨眼沒說話。他是個英俊的孩子,雖然身高已和恬芮一般,她認為他大概不會超過十二歲。顯然,他有東西可吃。

  「六位,」終於男孩說道。「更像是十二個。」他語帶歉意地說。

  「十二位女人曾經嘗試這個職位而且失敗了?」恬芮問,眼睛睜得老大。她不想說出來,但是難怪馬廄裡的男人不理會她。他們或許認為她到了晚上就會走了。

  「她們為什麼會失敗?」她環視男孩和那些男人,一度上升的怒氣退了下去。

  「都是麥先生啦。」其中一個回答。

  恬芮看著那個拿著一鏟馬糞的男人。「說對了,麥先生。」

  第三個男人點點頭,接著用掃帚在石頭上灑水。

  恬芮再看向男孩。「麥先生。」男孩略帶歎息地說,像是認命了。

  「我懂了,」她說,其實她什麼都不明白,而突然間她覺得有必要替整個女性辯護。「今天早上麥先生告訴我,他碰到的女人太軟弱,這裡的生活對她們來說太過嚴苛。我想我應該說我不是軟弱的女人,我見過也做過——」

  她中斷演說,因為那些男人都在笑她。最初他們只是相對微笑,彷彿他們知道什麼她所不知的笑話;接著他們放下鐵鏡和掃帚,直截了當地當場大笑起來。

  恬芮的憤怒又升起來。既然那男孩是唯一沒加入嘲笑團的人,她轉向他,眉毛詢問地揚起。但男孩似乎也說不出什麼話,他只是聳聳肩,咕噥道「麥先生」,似乎這就是所有問題的答案。

  恬芮懊惱地回到屋內。她砰地打開一小扇木門,發現自己來到一間一度華麗壯觀的廚房。但像這棟屋子的其它部分,現在的它也是空曠而髒污。

  恬芮從廚房當中的一張大桌底下拉出一張破舊的木椅癱坐上去,身體上的不舒適最易使人放棄。她已經近乎二十四小時沒有進食,她的衣服全潮濕而冷硬,這裡的人又毫無理由地笑她。

  屋裡發出聲響,她抬起頭看到一個老女人拖著腳走進廚房。她的灰髮和皮膚是如此的蒼白,她穿的格子長裙老舊且褪色,一時間恬芮以為自己見到了鬼。這種房子可以有許多鬼魂而沒人理會,她想。但話又說回來,恬芮懷疑就算鬼魂也不會想住在這個骯髒而搖搖欲墜的破石堆裡。

  「妳是真人嗎?」恬芮在那個女人接近時低喃。

  聞言,那女人發出一聲足以震碎水晶的粗嗄笑聲。這不是說屋裡有水晶製品,這間老廚房裡更不用說。

  「嗯,我是真人,」老婦人道。「現在妳見過這屋子的狀況了,我猜妳就要走了。亞力會送妳去米德連,一、兩天內那裡會有馬車帶妳回家。」

  回家做什麼?恬芮心想。永遠和繼父住在一起?繼續用我自己也看不起的會議騷擾他?若是她必須再聽一次那些沒腦袋的女人討論狄更斯的作品有多好,她會瘋掉。

  恬芮逼自己站起來。「不,我不走。這地方很糟糕,但在僕役協助下,我們可以有所改變。我需要——」

  「沒有僕役。」

  「妳說什麼?」

  「沒有僕役,」老婦人提高聲量。「只有妳,我和愛比。」

  「愛比是……」

  「我姊姊。」

  恬芮重新坐回木椅。「姊姊?」她低喃,看著那婦人。有些石頭的年紀都比眼前的女人來得年輕。

  如果麥先生住的地方像這個樣兒,她怎麼可能說服高雅的年輕女人嫁給他?任何有選擇的女人一看到它都會拔腿就跑。

  但她還有麥先生本人,恬芮突然想到。雖然他在男人之間似乎是個笑話,正如他自己描述的。但他長得很好看,應該會有女人因為他的外貌,而沒去注意這棟房子。

  恬芮只需要將房子必要的部分清理乾淨,然後她可以邀請女人前來晚餐,讓麥先生發揮他的魅力。

  當然,不能讓他知道她是要來嫁他的。

  恬芮回望一眼站在面前的老婦人。「廚子在哪?」

  「埋了七個月了。」老婦人說,似乎對自己的逗笑工夫頗感得意。

  「好吧!」恬芮站了起來。「我們只好叫那些男的來幫忙。他們——」

  「不行,男的只做馬廄的事,不可以到屋裡幫忙。麥先生的命令,他不要浪費時間在房子上。」

  「我早該猜到。但那些馬的花費卻沒有限制,是不是?」

  「嗯,他的馬要什麼有什麼。」

  老婦人的眼睛閃亮,她樂得看到恬芮苦惱。「亞力會帶妳回城裡。」她再次提議。

  一時間恬芮再次環視廚房。裡面有座巨大而老式的爐灶,大得足夠在裡面烤全鹿。但是由爐檯上的鳥屎來看,它現在已是鴿子窩。大約從這棟房子建好後,地板就沒清洗過。餐桌上有三個被一吋厚的蛛網黏住的生銹煎鍋。恬芮真的希望她永遠不會看到能結出那麼大的網的蜘蛛。

  「他在哪裡吃飯?」她回望老婦人問道。

  「和桂琴一起。」

  恬芮不懂。「和龜苓一起?」

  老婦人再度呱呱大笑。「不,是桂琴。他的情婦。」

  「他的……哦,我懂了。」恬芮將脹紅的臉轉開,但她可以感覺到老婦人正在笑她。難怪這個人不想結婚。如果他對女人的需要已經得到滿足,他何必娶妻?

  恬芮吸口大氣,轉身面對老婦人。她最好別淨往牛角尖鑽,首先她必須把問題弄清楚。最好現在就根據事實加以釐清。「妳聽聽看我弄懂了沒有。這麼一棟大房子只有妳們姊妹倆照顧,那些馬卻有三個男人和一個男孩。這麼說對嗎?」

  「哦……雷西並不算真的……」

  「是嘍,」恬芮的視線仍在這間恐怖的廚房打轉。在那一刻,她會很高興殺了她母親再嫁的那個男人。「那男孩年紀還小,算不得真正有什麼用。但我們可以讓他擦東西,或許以他的身材可以打掃煙囪。」

  靈光一閃,恬芮忽然有個主意了。「如果在馬廄工作的男人不能用來打掃,那個男孩能不能被派出去送信?他可有那種自由?妳想我能得到他父親的允許讓他騎馬出去?我想只靠麥先生一個人沒辦法給四匹馬足夠的運動。」

  老婦人的黑眸沒透露出任何暗示,但她的臉似乎是在說這是個新鮮的要求。很顯然前面幾任管家從沒提出過這種問題。

  「小雷西可以騎馬出去運動,」老婦人疑惑地注視恬芮。「妳在打什麼主意?」

  恬芮正想回答,但旋即閉上嘴。現在還不到全盤托出的時候,她要告訴母親她嫁的那個壞人把她弄到什麼樣的狀況。一旦母親知道事情的真相,她一定會將她救出此地。

  「我需要紙筆,」她告訴老婦人。看到她仍站在那兒,恬芮揚起眉梢。「紙和筆。」她再說一遍,聲音沒有放大,但她的口氣卻令老婦人掉頭離開了廚房。

  三十分鐘後她回來了,將一迭老舊但質量精良的寫字紙,玻璃墨盒,外加,老天助她,一枝鵝毛筆,放在恬芮面前的木桌上。

  一時間,恬芮只是瞪著那枝鵝毛筆發愣。一根羽毛?她想,都已經二十世紀了,她還必須用一根羽毛寫信?

  歎口氣,恬芮拿起筆,告訴老婦人替她找點東西來吃。「什麼都好。」她扭頭說。

  親愛的母親:

  這裡的情形可說是不可救藥,她開始寫信。反正鈍頭的鵝毛筆令書寫的人想快也快不了,她慢慢地、仔細地描述一天來的遭遇。

  這個工作不是我的專長,她寫道,我想應該有人比我更具資格。

  恬芮把二十九年的訓練全用到給母親的那封信,運用她能想到的每個情愫說服母親必須將女兒弄出蘇格蘭。愧疚,眼淚,哀求,她可說是無所不用了。

  總之,恬芮在第二十頁寫道,我堅定相信妳必須把回家的路費寄給我。

  妳親愛的女兒,妳唯一的孩子,那麼愛妳的

  恬芮

  她用老式的封緘臘和銅印封好信後,把它交給了小雷西,要他盡快將信送到愛丁堡給她母親。

  恬芮必須承認那些馬跑得很快,而那男孩也不是懶骨頭。不到二十四小時,恬芮收到了母親的回函。

  我親愛的女兒:

  運用我送妳的那本食譜。為了好吃的食物,男人什麼都肯做。我已派人送去四分之一的牛,半隻豬,外加一些東西。除非那些男人替妳做了整天的事,別給他們吃。

  愛妳的 母親

  信中掉下一枝鐵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5-1-9 19:48: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四天了,恬芮將抹布浸進水桶時,心想。在她一生中最恐怖的四天裡,她又搓又洗直到她的手已經粗糙龜裂。

  「妳一定非常想要達到妳的目的,是不是?」老女僕海瑟在第一天結束,看到恬芮先用掃帚,再是抹布,然後是刀子,攻擊廚房中那些世紀頑垢時說。

  恬芮除了發號司令沒有對任何人說話,她唯一的目的就是離開這個恐怖地方和這些她不喜歡的人。馬庫的男人對她嘻皮笑臉,彷彿她是他們見過最大的笑話。兩個老女僕只是站在一旁看著她,好像她是來供她們觀賞娛樂的。

  不論恬芮怎麼說,沒有一個人試圖協助她清理這棟骯髒的老屋。

  至於麥傑斯,自從她在他床上醒來的那天早上,她就沒再見過他。

  「或許他是和桂琴在一起。」一位女僕聳聳肩說,彷彿那根本不算什麼。

  雖然恬芮致力拯救落難女子多年,這種公開犯罪仍令她震驚。鄉下地方不是應該比較具有是非觀念嗎?

  而這個被迫當他情婦的可憐女人又當如何?她是遭到哪樣不幸才會走上這條路?

  恬芮到達麥傑斯家的第二天,她母親送的一車東西到了,連帶還有裝有她衣服的大小皮箱。看到那些箱籠,恬芮這一輩子從沒這麼快樂過,因為自從到達後,她一直穿著那身永遠幹不了的旅行裝。送來的東西中有三個裝滿冰塊的大木桶,裡面是棉紙纏扎的包裹。兩個木條箱裝滿了蔬菜水果,甚至還有幾瓶葡萄酒。

  當然,馬車到達時,所有在麥府「工作」的人都聚了過來好奇地打量。

  「那是牛肉嗎?」一個她知道名叫亞力的男人問。他的口氣悠閒,彷彿他根本不在乎馬車裡的東西。

  恬芮早已疲倦而且受夠了,所有的禮貌全消失不見。「想要吃一點,你就幫我。」她的聲調不容他爭辯。

  下一瞬間,她被人推開,那三個馬廄工人開始抽出冰桶中的大包裹。看到他們任由她的衣箱留在馬車中不顧,她雙手插腰狠狠地瞪著他們的後腦勺,直到他們轉身。

  米勒將一個沉重的皮箱拉到馬車邊緣,彎下腰,將皮箱扛到背上。「妳要把它放到哪。」他問恬芮。

  「她住在皇后房。」老愛比說,聲音中有掩不住的趣意。

  說到房間,恬芮不覺訝異。那間她在第一晚之後找來暫住的房間是皇后房?什麼皇后?她納悶,哪個世紀的?

  其它的人抬起剩下的皮箱進屋,然後送到樓上恬芮據為己用的骯髒臥室。廚房對面有間海瑟說是管家房的空房,但恬芮拒絕住在那間窗戶破損又沒有傢俱的房間。因此她在樓上找了個房間,裡面有張四柱床,到了晚上她倒上去,累得也顧不得它是否乾淨了。

  「其它幾個當中只有四個留到這麼久。」雷西在其它人進入主屋後對她柔聲說道。

  「其它四個什麼?」她問。

  「管家。」男孩回答。他和恬芮一樣高,因此她可以平視他的眼睛。「多數在第一天就走了。妳什麼時候要走?」

  「等我做完我的工作。」她迅速回答,接著就緊閉上嘴。

  「啊……」男孩說。「妳的確是懷著目的到這裡來的。妳可是要——」

  「老天助我,如果你是要問我是否要嫁給麥先生,我這就不理你了。」

  男孩聞言微微一笑,恬芮看得出來有一天他會替許多女性製造困擾。她瞇著眼看他。「你想你知道如何清洗地板?還是非得在上面灑上馬糞,你們蘇格蘭的男性才會清洗它?」

  雷西投降地豎起手掌。「只有兩位管家曾經洗過任何東西。」

  「那麼那一定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她厲聲說,接著立刻進屋。

  馬車裡面又有一封母親的信,通知她艾桑妮小姐會在兩天內到達。她知道她的角色並且必須保密,她母親寫道。我相信妳會發現她……

  完全符合妳的要求。

  看到這,恬芮必須回想她曾替一個她從沒見過的男人,要求過什麼樣的妻子。

  啊,對了:漂亮,不要太聰明,幾乎沒受教育。現在,環視這個地方,恬芮希望這位年輕女性最好近視。

  因此,接下來的兩天,恬芮盡可能地又刷又洗又擦。只要那三個男人、兩位老婦人,還有那個男孩同意,她盡可能指使他們做事,並且用母親送來的牛肉加以回報。看來她母親是說對了,支使男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餵飽他的肚子。

  恬芮拿著一把銳利的斧頭到廚房,去刮掉桌上已經硬掉的食物殘渣時,心想,或許等她回到紐約,她可以利用這種知識向城裡最難搞的居民募款。或者她可以利用這種技巧拉回那些落難女子的迷途丈夫。

  突然間她停止了刮擦。何不替貧民區的女人開辦烹飪課程?或許她們可以學到如何運用一點點錢,做出更好吃的食物。嗯,好耶,她一面想同時恢復擦拭。

  她母親會想出烹飪這個主意實在不常見,恬芮沒料到母親在某些狀況下,竟然很有用。自從父親在她十四歲時去世,需要人照顧的一直是歐梅蘭,不是她。

  艾桑妮小姐預定到達的那天一大早,恬芮開始緊張起來。她設法清理乾淨了四個房間——廚房、入口大廳、餐廳,還有一小間臥室——萬一那女人要在此過夜。幸好屋裡只會點蠟燭,否則她將會看清這棟房子淒慘的狀況。

  雖然——恬芮必須承認——看到她清理乾淨的房間,她很為自己的成就感到驕傲。而這棟老房子似乎也因為它的部分被清理乾淨而備覺得意。

  站在入口大廳門口,恬芮摸摸門柱。好漂亮,她瞧著天花板上彩繪雲彩上的小天使讚歎。

  「這是一間值得人愛的屋子。」她柔聲說,接著搖搖頭甩開那個想法。她有太多的事要做,沒有時間想唯美的事。

  現在她必須撮合艾桑妮小姐和麥傑斯……

  想到那,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她知道什麼愛情的事?她從沒有感覺過令人變成白癡的戀愛激動。老實說,恬芮完全不懂那種感覺,而從她所看到過的,她也不想懂。

  不過,她必須撮合麥傑斯和他未來的新娘。如果食物對馬廄的那些男人有效,對他們的主人又為何不能?

  但恬芮根本不懂烹飪,而她可以確定,那兩位女僕也不懂。但她又想,那可能會有多難?對著母親送的食譜,恬芮坐了下來——而且用母親送的那枝鐵筆——她下菜單,並要雷西將它送給麥先生——不論他在哪裡。

  奶油濃湯

  燉小羊肉

  洋芋米飯紅燒西紅柿

  青豆蘿蔔色拉

  蘋果派

  一小時後,雷西回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麥先生會在天黑時回來晚餐。接著男孩從他的馬鞍上抓出一頭可愛的小羊丟到她懷裡。「晚餐。」他說,掉轉馬頭騎走了。

  恬芮看著那頭羊,牠舔了她的臉兩次。她把牠放在馬廄前的乾淨石地上,牠卻跟著她進入廚房。當小羊用那雙大眼睛看著她,她倒了一碗牛奶放在小傢伙面前。

  恬芮拿起那晚的菜單,劃掉小羊肉,改為黃瓜醬鮭魚。接著她叫來雷西去找根魚桿替她弄條魚回來。

  接著恬芮開始研究如何按照食譜做飯。

  日落西山麥傑斯回來晚餐的時間到了,恬芮的脾氣惡劣且緊張。她母親送來的女人在哪?她一直胡思亂想著,難道她碰上米德連的居民因而不來了?若是沒有女人出現,恬芮永遠無法替麥先生找房媳婦,她也就永遠無法離開這裡。這一輩子她就得和這些視她為天大笑話的人住在一起。或是她必須回愛丁堡、在麥安格的統治下過活?

  傑斯進入廚房,門被他過大的力道甩上再彈開,一陣風鑽了進來,引出了她的斥責。「關門!你為什麼由廚房進屋?難道你不知道你是族長,族長就該由前門進出?」

  「我以為妳不是來當我妻子的。」他語帶幽默。

  恬芮忍不住笑開來。她穿著圍裙,但衣服上仍沾到了麵粉和鮭魚皮。有一件事是確定了,她不可能教人烹飪。

  一時間傑斯只是站在那裡不可置信地瞪著廚房,彷彿他從沒看過這個房間。巨大的古老爐灶裡生著熊熊爐火,房間中間的大橡木餐桌光潔發亮,各式裝著食物的鍋盆整齊地置放其上。

  「那是不是我送過來的晚餐素材?」他指著睡在爐灶旁一張羊皮上的小羊問。

  「大概吧!」恬芮低下頭不讓他看到她羞紅的臉。什麼樣的管家會無法宰殺餐桌所需的動物?

  原來看起來很寬大的廚房,在他進入後突然顯得縮水了許多。他一身塵土又穿著老舊的格子裙,但或許那個就要到達的女人——如果她真的會來——會認為他的膝蓋很浪漫。

  「晚餐在餐廳舉行。」她說,背對著他端起一鍋湯穿門而去。

  湯在餐廳放好後,她轉回身,看到他站在門口,巨大的身軀佔滿了整個門框。他震驚地張大了嘴瞪著餐廳。

  「妳是如何做到的?」他問,意指乾淨的房間、銀製燭檯、乾淨的桌子、琳琅滿目的食物、搖曳生姿的爐火。

  「那些人有幫忙。」她簡短地說,開步要往廚房走,但他擋住她的去路。

  「為什麼只有一份餐具?妳又是在哪找到那些餐具的?」

  「說出來你或許不會相信。」她焦急地說。

  「我多得是時間聽妳說,」他靜靜地說,低頭看她。「而我不想一個人進食;至少吃燉小羊肉時不行。」

  恬芮突然領悟她有多想和人交談。自從來到這個可怕的地方,她曾說過的話只有:拿這個來,去做那個,搬開。而她已經累了,她想坐下來休息一會兒。若是那個白癡女人真的出現,恬芮隨時可以告退。

  「好,我陪你一起吃。」

  「櫃子後面?」傑斯吃完最後一片鮭魚時問。

  「我看到櫃子下面不像上面那麼深,因而判斷裡面應該有暗格。小雷西用一根鐵棒拆下木板,露出了裡面的磁盤。是威其伍出品的耶。」

  「有價值嗎?」他問,拿起他的奶油碟對著燭光打量。

  「看它的花色和出品年代而定。你這些瓷盤的狀況極佳,因此或許值上一些錢。它們為什麼會被藏在那裡?」

  他喝一口恬芮母親送來的葡萄酒。「我祖母喜歡花錢。」說這話時,他轉開頭,雙唇緊繃。過了一會兒,他才再回頭看她。「小時候我父親告訴過我們小孩她買了許多東西並把它們藏了起來不讓她丈夫找到。」

  「我有一個朋友也像那樣,」恬芮說。「她三十五歲仍未婚,因為她父親拒絕了十一個向她求婚的人,她因而……呃,狂買東西。」

  「妳們女人的確有辦法傷害我們男人。」他的聲音中帶著一些苦澀。

  「我們女人!」恬芮幾乎站了起來。「如果你知道我看過的事,看到女人是如何地被你們……你們男人,傷害!」

  「哈!」傑斯回應。「任何妳能說出來的故事都比不上我知道的慘,我有個朋友有十一個孩子。」

  恬芮等他說出重點,他卻吃起青豆沙拉來。「說下去啊!」

  「小時候他出過意外。細節我就不說了,總之他不能生育。」

  恬芮眨眨眼,接著她微微一笑。「我懂了。如果他告訴別人孩子不是他的,他就必須解釋他是如何能確定。但如果他默認孩子是他的,外人會認為他是超級種馬。」

  「進退兩難,嗯?」傑斯回她一笑。「換是妳會怎麼做?」

  「我是那個男的還是他妻子?」

  「妳想當哪一個?」他回問她,接著兩人同時笑開了。

  就在那時門上傳來敲門聲,恬芮費了好大的勁才沒脫口說出「終於!」兩個字。她扔下餐巾站起來。「不知道這個時候會是誰來?」她說,一面跑進大廳去開門。

  站在門口的是恬芮此生見過最漂亮的年輕女子。她有張精緻的心形臉蛋,藍色大眼睛,小巧的鼻子,略微上翹的菱角嘴。美麗的金色發髦自一頂和她的眼睛完全相配的藍綠色帽子披下。這個美麗的頭下面是一具嬌小的身軀,豐胸細腰,而她不可能超過十八歲。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可人兒,恬芮明白只要是活著的男人沒一個能抗拒得了她。

  但接著她張開她可愛的小嘴說話了。

  「哦妳一定是恬芮而我是桑妮但我所有的朋友都叫我愛妮因為我就是有那麼多人愛而妳繼父說妳是個老小姐但是妳比我想像中來得漂亮雖然妳的眼角的確有皺紋但是我母親說如果我不瞇眼或是笑得太多我永遠不會有皺紋但是我可以告訴妳我母親自己就有皺紋但是她說她在小時候笑得太多這就是我從不笑的原因不過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事好笑而他在這裡嗎因為我從來沒見過皇室人員我母親說他並不算是真的皇室人員但是在美國就是我的家鄉對唷妳也是美國來的耶他是不是非常英俊那不是非常非常浪漫呀就是因為這樣我的車伕必須拿鎯頭敲壞我們馬車的輪子好讓我們看起來是被困在這裡晚餐吃什麼不過這個國家的食物不是很好吃我是說在老家我什麼都吃得到但是妳不覺得春天舉行婚禮很好而妳想蘇格蘭國王會不會來參加婚禮而他來了沒有?」

  過了幾秒恬芮才明白那女孩真的停止說話了。「國王來這裡了?」她問。

  「沒有,」桑妮慢慢說道,彷彿恬芮是智障。「他,族長大人。傑斯大人。」

  「哦。」恬芮覺得她的腦袋像被掏空了什麼都不剩。

  「我要見他並且讓他喜歡我話又說回來所有的男人都喜歡我而妳母親說我就是他想要的那種新娘或是妳要他娶的那種妻子我不確定是哪一個但是如果我真的嫁他我不要住在這種恐怖的地方因此我希望我在見他之前能和妳排演一遍然後我可以知道——」

  「桑妮!」恬芮喝止的聲音太大,她不由得瞟向餐廳門一眼看看傑斯是否聽到了。「待會兒讓我來說話好嗎?我的意思是,雖然妳——」

  「每個人都說我是那麼可愛但是我會讓妳說因為妳比我年紀大那麼多我會假裝妳是我母親因為妳和她很像但是妳真的得注意妳那些皺紋我會給妳一些我帶來的面霜但是以妳的年紀妳真的應該用我母親用的那種軟膏因為她說——」

  「安靜!」恬芮嘶聲道,接著伸手放在桑妮的背上推她走向餐廳。

  她母親是怎麼想的,把這種沒腦筋的白癡送來?恬芮納悶。任何男人怎麼會愛上這種女人?

  但是接著恬芮看到那女孩走路的姿態,柳腰款擺,她想或許,如果她能讓她閉嘴,男人或許會喜歡她。話又說回來,男人一向喜歡美色甚過頭腦,也許她的顧慮是多餘的。

  恬芮跟著桑妮進入餐廳時,她瞟一眼掛在牆上的鏡子。鏡子的背襯已經泛黃,但它仍清楚地讓恬芮看到桑妮一再提到的眼角細紋。「管它!」她嫌惡地說,急急趕上前好在桑妮之前進到餐廳。

  恬芮看著桑妮,豎起一根手指按在唇上,接著打開餐廳門。「看來我們有客人了,」恬芮口氣輕快地說。「容我介紹艾桑妮小姐?這位是麥傑斯大人。」恬芮不懂傑斯的名字後面是否該加大人,但在這一刻它聽起來相當有力。「艾小姐的馬車壞了,她看到燈光,因此到了這兒來。我們可以在她的人修理馬車時,請她共進晚餐?」

  恬芮看到傑斯的視線沒離開過那女孩,值得慶幸的是,桑妮也正文靜地低頭看著她的手。

  「當然可以。」傑斯愉快地表示,接著跳起來拉出一張椅子。

  他都沒替我拉椅子,恬芮發現自己有些吃味。但她接著提醒自己,他對桑妮的紳士行為很好。恬芮早把餐具準備在一旁,而她很慶幸她找到了威其伍瓷盤。不過,當她打開菜盤蓋時,她看到已經沒有鮭魚了。她準備的不只兩人份,這才領悟她和傑斯已經不知不覺地吃掉了所有的魚。

  「來點湯吧?」恬芮問,舀起剩下的奶油濃湯到一隻湯碗裡。

  「妳怎麼會大老遠地到我們這個窮鄉僻壤來?」傑斯用那種男人碰到漂亮女人時的口氣揶揄道。

  桑妮正要開口,恬芮急急大聲插入。「風景!還有歷史文物!艾小姐愛死了這些東西,是不是呀,艾小姐?」

  再一次,桑妮張嘴欲言,但是傑斯看著恬芮說:「妳怎麼知道她深愛歷史?妳以前見過她?」他的聲音露出懷疑。

  「我在今晚之前從沒見過她,」恬芮甜蜜蜜地說出老實話。「但我們在門口時,她告訴了我許多關於她的事。」

  「如果妳不介意,現在讓她來告訴我。」傑斯轉頭看向桑妮,表情隨之柔和下來。「嗯,我們說到哪兒了?」

  桑妮準備接腔。

  「她喜歡蘇格蘭民族歷史,」恬芮大聲說。「我也是。或許明天我們三個可以去散步,你可以帶我們去看看歷史上有名的古戰場。」

  傑斯轉頭看著恬芮,彷彿她神經不正常。「妳指的是哪些戰役?」

  「我以為全蘇格蘭都曾發生戰爭,各族互相爭戰之類的。兔子王子查理不是在這裡發生一些事?征服者諾曼不是曾到過這裡?」

  「不,」傑斯靜靜地說。「兔子王子查理和這裡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的聲音大了起來。「諾曼也不曾征服這裡。事實上,歐恬芮小姐」現在他幾乎是用叫囂了。「征服者諾曼是在英格蘭!」

  「喔,」恬芮看到桑妮又想開口,她迅速地接下去。「我敢賭艾小姐對那些都很清楚。她對歷史瞭如指掌,是不是啊,艾小姐?」但是她不給桑妮回答的機會。「我想明天身為族長的你,應該親自帶領我們,看看蘇格蘭的這個部分到底發生過哪些大事,而——」

  「歐小姐,」傑斯靜靜地。「如果妳不讓這位年輕的小姐說話,我會把妳綁上一匹馬,今晚就送妳回我叔叔家。妳聽懂了嗎?」

  聞言,恬芮深吸了一口,在餐桌旁坐下,接著朝傑斯氣弱地一笑。

  他轉頭面對桑妮。「文小姐,說說看妳自己吧!」

  「喔沒有人叫我艾小姐因為對每個人來說我是桑妮而我媽媽說我的名字取得很好因為只要我願意連樹上的小鳥都會愛上我但我不知道我是否會想那麼做因為小鳥有時候是很嚇人的而我也不懂歷史因此我不明白恬芮為什麼要編出那些話因為我要以真實的自己呈現在你面前因為你是族長我知道你一定會看穿我喔我是指看穿我的思想不是看穿我的衣服喔我說了一個笑話但是我不能笑否則我會像恬芮一樣笑出皺紋而我不能有皺紋因為——」

  傑斯轉頭注視恬芮半晌,但是她不敢迎視他。當然他不知道這個年輕女人是恬芮的母親在她要求下送過來的,但是他被蒙在鼓裡並不表示恬芮的良心能安。我永遠無法成為玩牌高手,她想,眼睛瞪著漆黑的窗戶,不看餐桌上另外兩人。

  「——而我真的想看看這個地方,尤其是認識這位王子因為我納悶你說他是兔子王子是不是因為他戴了兔子帽喔我又說了一個笑話因此你可以看出有時我很難不笑因為我很有幽默感而我母親說我應該把我說的話寫下來因為我很會說笑話——」

  恬芮在傑斯站起來時轉回頭。他要走了,她想。但他只是走到窗前將它大開。餐廳裡有點悶,不過那可能是因為她自己呼吸不順。

  「——你的僕人都叫你大人嗎我會這麼問是因為我在納悶城堡裡的僕人是怎麼稱呼你的妻子不過這裡並不是城堡但是我也沒到過裡面住得有人的城堡但是你想他們會叫你的妻子大人夫人嗎或是你想他們會叫她喔我的天你已經愛上我了是不是話又說回來許多男人對我都有這種反應而且——」

  恬芮震驚地看著麥傑斯彎下腰一把將艾桑妮小姐抱起來往敞開的窗戶走。令她佩服的是,桑妮甚至沒停下喘一口氣。或許每天都有男人將她抱在懷裡她早已習以為常,恬芮想。

  「——但是我母親說男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愛上我因為我是這麼的可愛我只需要開口男人就會愛上我她說我能做族長夫人或是大人夫人隨便你僕人是怎麼稱呼我——」

  傑斯用丟一袋馬鈴薯相同的力道將桑妮拋出窗外。對於那麼嬌小的人來說,她落地的聲音顯得出奇地沉重。

  接著傑斯關上窗戶,拉上沉重的暗紅窗簾,惹出塵灰滿室飛揚。

  他走回餐桌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地看著恬芮,黑眸瞪著她看她敢說什麼。

  「我想那些窗簾該洗了,你看呢?」

  一時間他掉轉了頭,恬芮看到他的嘴角浮出一抹微笑。當他再看向她時,她說:「你的蘋果派要吃熱的還是吃冷的?」

  「我要靜靜地吃。」他說,他們兩人同時爆出大笑。

  親愛的母親:

  艾桑妮行不通。或許妳可以送個同樣漂亮但不那麼無知的人,或許她應該受過一些教育。如果她的年紀大上一些或許比較好。

  愛妳的 恬芮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5-1-9 19:48: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第二天早上六點時分,恬芮忽然醒來想到,我應該問他對妻子有些什麼條件的。

  這個想法雖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特殊,但對她來說卻是革命性創舉。她的經驗一直是試著替女人擋掉男人。應付那些將他微薄的收入全用來買酒,棄妻子和小孩不顧的男人。試著替那些被她們生命中的男人毆打、凌虐、拋棄的女人找工作。

  恬芮從沒想過試著拉攏男人和女人。

  穿衣服時,她把視線盯牢箱內的衣物,不肯看她的房間。昨晚她聽到一些像是老鼠啃東西的雜音。她不要想到它。

  至少現在我可以面對貧民區的女人了,她想,因為這個地方不就是一座巨大的貧民窟?

  她換上一條長只及腳踝的毛裙(「丟臉!」她母親是這麼說這條裙子的)、一件長袖棉衫、一條寬皮帶,外加密實的短靴。接著她就下樓了。

  「他白天都在哪裡度過的?」一進廚房,恬芮便問道。現在,在她賣力地清洗乾淨後,廚房已奇怪地成為屋裡的活動重心。每次走進去,她總會看到兩個老女僕之中的一個和至少一個男人在裡面。雷西已開始用大瓶子餵食那頭小羊:他甚至已經根據聖經中那個沒被屠殺的男孩,替牠取名「艾薩克」。

  今天,廚房裡有兩男兩女,外加一個男孩爭著回答恬芮的問題。

  「如果你們再說『桂琴』,晚上就沒飯吃。」

  他們五個全垂下頭,閉上了嘴。

  恬芮默默數了十下,接著慢慢說道:「他說過他牧羊捕魚,他都在哪裡做這些事?」

  五張臉全為之一亮,再轉回望向她。坐在餐桌旁的雷西一手拉著正在吃食的小羊說:「山頂,他會在那裡一整天。但是妳不能去,如果妳是想去的話。」

  「為什麼不能?」她問,一面又害怕聽到答案。既然他們口中的麥先生在這裡似乎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難道他會在山上開起狂歡大會?他和桂琴?

  「走路到那裡對一個城裡來的小姐來說太辛苦了。」亞力說。

  聞言,恬芮不可置信地雙手一翻。她這一生碰到的人就屬這裡的人最狗眼看人低,他們認為一個在城裡長大的女人一無是處。

  她對他們甜甜一笑。「我確信你們說得對,但如果你們替我指出方向,我想我可以用城裡人散步的方式慢慢地走過去。待我先做一些午餐再說。」

  一小時後,她將英式麵餅、幾個橘子、一個土瓶水酒,裝進一隻帆布袋。她在剁肉揉面時,廚房裡的人全興致勃勃地看著她。

  七點左右,她說:「雷西,我準備好了。」接著背起帆布袋。

  不知怎麼的,她走到屋外看到一匹高大且看起來緊張的馬,已轡好馬鞍等在那兒時,她並不覺得奇怪。就算沒一個人進出廚房,他們似乎總有辦法知道她所做的事,或是就要進行的計劃。

  恬芮心想,她寧願悶死也不要問他們是如何通知馬廄備馬的。她只是等在那兒,直到雷西騎上馬,接著伸出手扶她爬到他身後,他們就出發了。

  自從那天晚上來到麥氏地界,她從沒離開大屋幾步,因此現在她好奇地四下張望。雷西騎著那匹大馬走上一條狹窄而多石的小徑,路的一旁是陡直的山壁,另一旁則什麼都沒有。恬芮勉強壓下她想大聲尖叫的衝動。

  雷西一定感覺到她的恐懼,因為他在馬鞍上轉頭對她微微一笑。「城裡絕沒有這種景色,嗯?」

  「高的建築不多。」她說,試圖掩飾她的不安。只要馬踏錯一步,他們將粉身碎骨。但就算她扶著馬鞍的手已緊張的泛白,她仍將臉面對右手的山壁,拒絕讓她的恐懼控制住她。

  「那裡,那就是麥家村。」雷西柔聲說。接著令恬芮驚恐地,他停下馬。

  她必須大吸一口氣這才轉頭看向左邊,這一看,眼前的美景超越了她的懼意。

  展露在她面前的,就像童話故事中的圖畫,是一座美麗的小村莊。村裡不會超過二十戶房舍,全都散佈在一條通往他們所在的山底小路兩旁。洗白的房舍有著茅草屋頂,幾根煙囪冒出裊裊炊煙;幾隻放山雞在路上閒逛。她可以看到幾個人,女的抬著籃子,小孩則在街上玩耍。

  每座房舍都有一座看來是花園的後院,她可以看到幾座穀倉和兩座圈養動物的獸欄。

  「好美!」她低喃;接著她向四處望,看出這座村莊只靠著一條窄路和本土相連。事實上這個地方就像坐落在一座孤島上的山區,山的一邊是那個村莊,另一邊則是麥傑斯的腐朽石屋,中間則是這座山。

  「它是如此地與世隔絕,」她說。「孩子們長大時,會不會離開這裡?」

  「當然會。」雷西說,一面催促馬兒再次開始向前,他的聲音中顯出大量的悲哀。

  「你卻沒走?」她問。

  不知怎麼的,她的反問讓男孩覺得有趣。「不,我不走。」他的口氣像是在說笑。「妳和其它人不一樣。」一會兒之後他說。

  「我能當你是在讚美我嗎?」

  男孩只是聳聳肩做為回答,接著就專心催促馬兒向前。恬芮則氣得咬牙。她想從這些人口中弄出一句讚美之詞,根本是老天不容。雖然他們是如此地喜歡乾淨的廚房,但她確信他們至死也不會說「幹得好,老姑娘。」,或是蘇格蘭人慣用的說法。

  過了似乎是好幾小時的時間,他們來到看來是山頂的地方,男孩拉停了馬。

  「妳得在這裡下馬了,」他轉身扶她下去時說。「麥先生不准馬上到這裡。」

  她努力撐直搖晃的雙腿,抬頭看著男孩。「為什麼不准?」

  男孩只是笑笑,拉起馬韁,掉頭循原路回去了。「對他的得獎馬來說太冒險了,牠們可能跌倒;那時他又拿什麼和其它的族長比賽?我們沒什麼資產,但我們向來可以贏得賽馬。」男孩說,接著他眼中閃露淘氣的神色,一踢馬肚,以令恬芮沒了呼吸的速度,朝那條極為狹窄的路飛奔而去。

  「若他是我的孩子,我會……」她沒繼續往下想,因為她不懂該如何控制一個像雷西那麼大的孩子。

  一時間恬芮站著沒動,只是環視周圍春花朵朵的草原,聽著鳥叫,聞著新鮮空氣。

  「和城裡不一樣,嗯?」

  聽到身後的人聲,恬芮幾乎嚇得跳起來。轉回頭,她看到傑斯站在距她不到四呎的地方。她用手捂著胸口說道:「的確和城裡不一樣,但城市自有其自己的魅力。我們有芭蕾舞、歌劇,和——」

  傑斯轉身走開了。

  一路上被石頭和草叢絆住腳的恬芮試圖趕上他的步伐。「那麼告訴我,麥先生,是所有的蘇格蘭人都粗魯無禮,還是只有這個島上的人?」

  「這裡不是島,還不是。」他回頭說。「那孩子用的是哪匹馬?」

  「馬?」恬芮假裝不懂,不想讓雷西惹上麻煩。

  「妳是想讓我相信妳是走路上山的?」

  「我看不出為什麼你們都認為——」

  傑斯倏地停下腳,回頭瞪她一眼。看來再撒謊也是無用。「高大,紅毛,背上和右腿上有白點。」

  傑斯點點頭,再次開始走動。恬芮急急跟上。

  「妳今天為什麼上山?」他問。「要找我做什麼?」

  她能說什麼?我想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會讓你心動,我好向母親訂購一個做為我離開這裡的船票?

  「喔,我只是無聊了,」她說。「想出來見識一下。」

  「哼!」傑斯悶哼。「你們美國人都認為我們蘇格蘭人愚蠢?」

  「那只是我個人的希望。」她不經大腦地脫口而出,但接著她聽到他大笑,自己也忍不住微笑開來。「你一整天都在這裡做什麼?這山上只有你一個人嗎?」

  聽到她最後那個問題,他停下腳轉身面對她,一根眉毛揚得老高。「這就是妳上山的原因?和我單獨在一起?」

  「你作夢。」她說。他微微一笑,再次開步向前。

  她跟著他走下一小座山谷,接著再往上爬,到了山頂,她聽到了羊叫。等他終於停住後,她環視四周,看到山的南方散佈著上百隻羊。一隻狗四處奔跑,對著羊腳吠叫,幾個男人走在山腰陡直的那一側。

  「唉,還有別人,」她裝出悲哀的聲調。「今天不能銷魂了。」

  一時間傑斯震驚地看著她,接著他仰起頭大笑,笑得連脖子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真的非常英俊,她想,若她是那種會沈迷於情色的女人,他會是她的第一選擇。

  山下,兩個男人聽到他的笑聲抬起頭張望。恬芮向他們揮手,那個動作似乎令他們僵在當場。

  「他們不敢相信我不是桂琴。」她說。但傑斯對這話不加予響應,她轉身面對他,看到他正皺著眉頭瞪著她。

  「他們閒話太多了。」

  「如果你指的是,那群坐在你的馬廄和屋裡的懶惰鬼,他們成天只是在嚼舌根。族長鞭打手下在蘇格蘭合法嗎?」

  傑斯又笑了。「你們美國人,」他說。「你們是怎麼想我們的?現在,既然妳已經來了,妳可想要做什麼?」

  「只要不洗東西就好!」她強調地說。

  「好,那麼妳可願幫我做這個?」他說,帶頭更往裡走。

  一棵小樹叢後面躺著一隻巨大的羊,牠正在喘氣。

  「牠要死了嗎?」恬芮抬頭看他問。

  「如果我幫得了就不會。現在妳到那一頭,我則抓住這一頭,我們一起把牠弄出來。」

  過了幾秒,恬芮才領悟那頭羊是要生產了。「噢,」她說。「我懂了。或許我們應該叫獸醫。」

  「是嘍,而他會開賬單給我。不,在這裡我就是獸醫。準備好了嗎?抓住牠。這隻小羊異位了,我必須把牠翻過來。」

  若非親身經歷,恬芮絕不敢相信接下來的一小時所發生的事是真的。傑斯試著將手伸進母羊的產道,卻發現母羊懷得是雙胞胎,而產道已擁擠得容不下他的粗手臂。

  他蹲坐在地上,看著恬芮。「我的手太大了伸不進去,這事得靠妳了。」

  「我?」恬芮說。「我不會——」

  「脫掉妳那漂亮的襯衫免得弄髒,把手伸進去拉出那兩隻小羊。如果妳不做,牠們全會死。」

  「脫掉我的——」

  「快點,女人,做點事。這裡沒有人會看妳。」

  「你在這裡。」恬芮隔著喘氣的母羊對著他眨眼。

  「而妳認為我沒看過女人的全身?」他不以為然地瞧她。「好吧,隨妳!就讓胎血和惡露沾滿妳的襯衫好了。但是快一點,姑娘,現在就動手。」

  或許是他叫她「姑娘」的樣子令她遵命而行。自從昨晚和桑妮的遭遇戰後,恬芮需要自我肯定她比一個有十八歲女兒的女人來得年輕。

  她盡可能迅速地解開襯衫扣,將下襬拉出裙腰,脫下來扔在樹叢上。一個念頭閃過她心裡,她很高興曾花掉那個可惡的麥安格那麼多錢,因此現在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可愛的小緊身衣。它是全白色,領口有手工精製的縷空花邊。

  「好了,我現在怎麼做?」她問,走到母羊那一頭。

  她辛苦了四十五分鐘才替羊肚中的第一隻小羊翻轉過來。而每隔幾分鐘,母羊子宮會強烈收縮,恬芮的手臂被擠壓得令她痛得掉下了眼淚。

  「妳做得很好。」傑斯在她身後柔聲說,她聽得出他說這話時放了感情進去,因為他的口音變重了。他的大手擱在她肩上,在母羊子宮收縮纏住她的手臂時為她按摩。「放輕鬆,呼吸。」他在她耳畔柔聲說。

  當母羊子宮收縮停止,她又能感覺到她的手臂時,他一步步帶領她用手感覺羊肚內的情形。「去摸牠的腳。那裡,摸到了嗎?現在,用力拉。不,妳不會傷到牠。母羊現在非常痛根本感覺不到妳的動作。對了,很好,用力拉。慢一點。對了,再拉。這一次力量大一些。」

  突然間,小羊冒出了母羊肚跌進恬芮的懷裡。牠全身濕漉漉的,滿身是血和黏液,但恬芮覺得它是她看過最漂亮的東西。抱著那個小生命,她滿懷驚異地看著傑斯。

  「裡面還有一隻,」他對她笑著說。「去接生吧!等我們把小傢伙洗乾淨並擦乾之後,再來照顧母羊。」

  第一隻生下後,第二隻就容易得多了。但恬芮可以感覺得出母羊的收縮微弱了許多,她驚慌地望向傑斯。

  「先把小羊弄出來,我們等一下再來煩母羊的安危。」

  過了幾分鐘又有一隻小羊躺進恬芮的懷中,她瞧著傑斯抓起一把草試圖清理新生小羊。恬芮不假思索就從樹叢上抓起一塊白布,開始清理第二隻羊。

  傑斯清理乾淨的那隻羊直覺地偎向母羊尋求哺乳,但母羊只是躺在那裡喘著氣。

  「牠就要死了,」傑斯柔聲說。「抱歉妳第一次接生就發生這種事。」

  「我接生的第一隻羊。」恬芮強調地說,將小羊放在另隻羊身邊,接著她摸摸母羊的肚子。「我看過女人生孩子三次,」她說,同時用兩手去按摩母羊的肚子。「有一次胎盤卡住了,產婆就用力推那女人的肚子直到——」

  她使出全身力氣以至於沒法子繼續說話。

  傑斯將小羊推開,跪在恬芮身旁幫她推拿。過了幾分鐘後,一個巨大的胎盤滑了出來,濕漉漉地掉在草地上。

  傑斯和恬芮往後坐下來觀察。有幾分鐘的時間,牠似乎停止了呼吸;接著牠睜開了眼,抬起頭,然後又抬起了腳。

  「牠要站起來。」傑斯說,聲音中有掩不住的欣喜。

  他們站起來,協助母羊站立。母羊搖搖擺擺了幾分鐘,接著就跑開了,兩隻小羊跟在後頭。

  「忘恩負義!」恬芮大笑,一面看著傑斯。他走了開來拿起她一度潔白無瑕的襯衫,現在襯衫上已沾滿了她從小羊身上擦下來的東西。

  「我告訴過你,我應該不要脫下它的。」她笑著說,用指尖捏著自他手中接下那件襯衫。「現在我穿什麼下山?」

  傑斯笑著脫下他自己的襯衫,露出寬闊胸膛暴露在陽光下。

  恬芮接過他的襯衫穿上,看到袖口超過她的手好幾寸,而襯衫下襬垂到她的膝蓋時,她不禁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傑斯握起她的手替她捲起長袖,接著將襯衫下襬繫在她的腰上。替她整理衣服的同時,他朝躺在地上的帆布袋努努嘴。

  「裡面有什麼吃的嗎?」

  「英格蘭麵餅,那是——」

  「就算在落後的蘇格蘭,我們也聽過那種外國食物。」他對她笑著說。「來,我知道一個可以吃東西的地方。」

  她毫不猶豫地跟在他後面跑過去,離開有人看管羊只的山麓。

  山壁上有一株古老大樹,巖壁下滿是尖銳的石頭,但傑斯直接攀爬下去兩呎左右,接著向她伸出手。她正想抓住他的手,他卻不讓她握。

  「跳下來,我會接住妳,」他說。「妳那條裙子沒法爬這個陡坡。」

  她正想告訴他,她絕對辦不到,下一分鐘她發覺自己的身體已完全信任地投向他的臂彎。他攔腰將她接住,一個旋身將她放在一條勉強算是小徑的窄道上,它只有六吋寬。只要踏錯一步,她就會直直跌下山崖。

  「如果妳害怕,抓住我的皮帶。」他說,舉步往前。

  「襯衫脫掉;抓住你的皮帶。」她說。「如果你對所有的女孩都做如是要求,難怪你不想結婚。」

  聽到傑斯笑聲飄了過來,她微微一笑。她真的不該再這麼口無遮攔!但是,身旁有一個不要求她放棄生活目的而來嫁給他的男人,感覺還真不錯。有時候恬芮認為她對男人是個挑戰,就像征服最高的山。多少男人曾對她說過:「拋開這一切,做我的妻子。替我生孩子?」

  因為他們最終目的似乎都是那樣,恬芮一直將她對他們的詼諧評論藏在心裡。至少她從不說給任何男人聽。

  但現在她可以了。麥傑斯是一個她可以與之說笑,並且不用擔心後果的男人。結果,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大膽了。

  傑斯突然停住,恬芮直覺地伸手按住他的裸背穩住自己。他的皮膚可真是暖和呀!她想,有點捨不得地挪開她的手。

  「妳看如何?」他問,轉身面對她。

  恬芮背靠著多巖的山壁向前眺望。山下是麥家村,也就是她和雷西在馬背上看到的同一幅天然美景。左手邊看來有個小山洞。「好美。」她說出真心話。

  一眨眼,傑斯在轉角消失,她不浪費時間立刻跟上,來到一個大約八呎寬、六呎深的山洞,裡面有張粗糙的木板床,上面鋪著羊皮墊:一堆石頭圈出一個圓圈,看得出來曾經生過多次火。

  她再望向他,看到他的臉上浮現著男孩般的表情,彷彿他真的、真的非常希望她喜歡他的秘密基地。

  「比大屋乾淨。」她認真地說。

  傑斯笑著把帆布袋放在地上。「坐,」他開心地說,一面扔張羊皮墊到地上。「告訴我妳所有的事。」

  「這個嘛……」她的眼睛閃著調皮的光彩,瞧他搜尋袋內的東西。「母親說我太可愛了不過那我早就知道了因為所有的男孩都那麼告訴我那就是我要嫁給一位貴族的原因變成一位公主而且——」

  傑斯從袋中拿出一塊麵餅,斜靠著手肘吃了一口。「從來沒有女人讓我笑得這麼開心過。」他若有所思地說。

  恬芮突然警覺到實際狀況。這座小山洞中只有他們倆,他又半裸著上身,而且……

  「說說看妳到這裡的真正原因。」他問,半瞇著眼看著她。

  「你需要管家,而我需要工作。」她很高興能不用去想他半裸的身體。

  他轉頭望向洞外的村莊,同時發出一聲悶哼。「妳不是管家就像我不是坐辦公桌的料。我叔叔到底對妳是怎麼說我的?」

  恬芮一時間想不出來任何謊言,她只能望著遠處的鄉村景色。

  「這一次他又要我做什麼?」他問,瞧著她的側影。「他認為我會被妳的美色所惑,以至於不得不娶妳?」

  「當然不是!」她回答得稍嫌太快了一些。

  「但總不只是要妳來替我打掃房子那麼簡單。」

  她正準備回答,但被他給擋了下去。「不,不要告訴我;我喜歡猜謎。這個地方沒什麼東西好想的。因此,是什麼原因會讓妳這樣的美國女人,跑到蘇格蘭偏僻的鄉下地方刷地板?該不會是一段高地戀情吧?住到一位族長家附近那類的事?」

  「差太遠了。」恬芮看看手中的麵餅。它是用牛肉加洋蔥包在面皮中烤成,老實說它還真的很可口。或許她畢竟還有烹飪的天賦。

  雖然她佯裝不感興趣,其實聽他試著解開謎團,是自從她到蘇格蘭後,最令她覺得有趣的交談。

  看他仔細盯著她,試著用他所知道的有限事實拼湊出答案,她必須強忍著不笑。

  「要不要我給你一些提示?」這句話沒經大腦地溜了出來。

  「哈!我實在猜不出一個女人的企圖時,我才會放棄。」

  她必須轉開頭掩飾她的笑容;接著她重新看向他。那是個錯誤。他身上只有格子裙、寬皮帶,和一雙長達小腿的柔軟馬靴。她決定還是一直看著麥家村比較安全。

  「可否告訴我,你和你叔叔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似乎很關心你,但又做些看起來你很討厭的事。」

  傑斯坐直,俯身向她去拿帆布袋,恬芮在他如此接近時,幾乎無法呼吸。現在我將能告訴那些女人,我知道什麼是情慾了,她想。不過,我必須也得能告訴她們,我控制得了那種澎湃的情緒。

  「……和婚姻。」傑斯在說。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她必須試著記住她身在何處,不要每隔幾分鐘就分神到紐約去了。

  「我說我叔叔決心看我娶妻,我卻不想結婚。」

  「為什麼不想?」恬芮問,轉頭看他。她對他答案的興趣超越了她的理智。

  「一旦結了婚,你就沒自由了。她要你每天晚上都回去吃晚餐。她要你……呃……她要你陪她去愛丁堡買東西。」他說得彷彿他就要吐了。

  恬芮忍不住笑開了。「啊,好可憐喲。你指望她做什麼?陪你爬山、幫你替羊接生?」

  「正是。」他的聲音是如此的柔和,恬芮幾乎聽不清楚。

  看著他強烈而幽暗的眼神,她困難地移開視線。

  她開口說話,聲音輕幽。「如果你愛上我,麥先生,你會心碎的。你叔叔付我很好的代價來做這份工作,一等我湊足了錢,我就要回紐約。那裡有事等著我做。有人需要我。」

  傑斯對她微笑的模樣令她胸前冒出了汗珠。「我不想娶妳,我只想妳回到我床上。」

  「你,我,還有桂琴?那樣不會有點擠?」她眼睛眨也不貶地說。

  這句話逗出傑斯的大笑,他仰起身恢復斜躺姿勢。「妳知道嗎?我想我喜歡妳。妳不像其它女人。好吧!說說看妳大老遠地跑到山上來是想打聽什麼事?」

  這一問幾乎擊中恬芮的要害。他太敏感以至於有太多的事她無法掩飾,因此她說的話越接近事實會越好。「我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比你還急著要你結婚。事實上,對於這整件事我只和你叔叔談過一次話。他告訴我如果我來做你的管家……」她頓了頓。「六個月,過完這個夏天……」真相是安格並沒有給她期限,有時候這一點最令她害怕。若是她在十年中都無法替傑斯找到妻子?

  「……六個月,」她繼續說。「他會給我船票回美國,甚至捐錢贊助我的主張。」

  「妳的主張?」

  「我幫助落難婦女。」

  「啊,像妳自己的那種女人。落難到妳會接受清潔婦的工作。」

  她轉頭看他,臉上浮現真正的怒氣。「你叔叔是個說謊的頑固份子,他拒絕融通或是聽人說理——」她害怕地睜大了眼睛。

  「是哇,他就是那樣,而且不只如此。妳說的那些我早就知道了。但他是在哪裡犯到妳了?」

  「他把這個工作說得好像再美不過:一族之長,鄉下的大房子。我以為我是來指揮一屋子的僕人,而那只佔一天當中的幾小時。」

  「沒想到妳碰上了我們。」傑斯說,聲音中充滿了笑意。

  「你為什麼把馬廄保持得那麼乾淨,大屋卻是如此的……如此的……」

  傑斯聳聳肩,拿起另一塊麵餅。「那房子什麼都沒有,但是每年我可以贏得賽馬和獎金,因此那些馬比那棟房子對我更具意義。我要那棟大房子做什麼?我住在這裡。」

  「但假若你真的結了婚——」

  「那種事對我來說一次就夠了。」

  「喔,」恬芮緩緩一笑。「現在我懂了。」她收攏雙腿抱在胸前,視線重新投向麥家村。「我什麼都懂了。你曾受過愛情的傷,因此現在你鄙視所有的女人。這個故事我想我在哪本書上看過。」

  見傑斯沒有回答,她轉頭看他。他仍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盯著她。「妳和我叔叔合不來,是不是?他不喜歡能看清楚事情真相的女人。」

  恬芮大笑。「的確合不來。你要不要說說你妻子的事?」

  「不要,」他說。「妳不是全想出來了嗎?我何必浪費唇舌?」

  恬芮真想咬斷自己的舌頭以免以後再如此孟浪。若是她好好地問他,他或許會告訴她那段婚姻裡一些對她有用的事。「你叔叔為什麼要看到你結婚?因為你需要繼承人?」

  這句話令傑斯微微一笑。「是嘍,我死後他們會為這堆廢墟大打出手。」

  「那為什麼你叔叔堅持要你結婚?」她不死心。

  傑斯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我想是安格叔叔喜歡婚姻。他寫信告訴我,他在最近又結婚了。我還沒見過她,但他說她是他所有過最好的妻子,一個非常慈祥的女人,脾氣好得不得了。安格喜歡甜美的女人。」

  「你又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她反問他。

  「不要那麼聒噪的。」他迅速接口。「我必須回去看羊了。」他邊說邊站起來。

  「但是——」她想不出要說什麼——他不能走,因為她還沒打聽出來,她來此要打聽的資料?「桂琴是什麼樣的人?」她問,也站了起來。

  「妳對桂琴有什麼興趣?」

  「什麼都沒有。只是我常聽到她名字,你又一定是愛上她,因為你……我是說,因為你……」

  他已站在洞外陽光下,他回頭望著她。「我認為這裡的人太大嘴巴,而妳也聽得太多了。妳每天都要替我送午餐來嗎?」

  「你能不能派些人幫我清理大屋?我沒法子修理屋頂,或是趕走在臥室中築巢的雞。」

  「把那裡弄乾淨了和妳有什麼關係?妳何不拿了我叔叔的錢,做滿六個月的刑期就好?」

  她能說什麼?她母親送來的新娘人選一看到這個地方,鐵定會立刻掉頭逃出她的視線?「麥安格可能派人來檢查看我是否有做好這份工作。」

  「我懷疑他會,而我也不相信妳認為他會。」傑斯面露狐疑地說道。

  恬芮必須轉開頭掩飾她脹紅的臉頰。她看得出來他知道她有所隱瞞,而他想自行揣測出結果。

  她跟著他走上狹窄的小徑;接著他率先爬上那個陡坡,並扶她上去。兩人來到那株古樹下。

  「沿著這條大路直走,那邊就是麥家村。左轉,妳就能回到大屋。」

  「你的襯衫怎麼辦?」她問,伸出了手臂。他裸著上身,而她穿著那件長及膝蓋的大襯衫也會招人耳目。

  「我還有。」他指指山上。「現在妳走吧,妳已經佔用了我許多時間。」

  「還有我自己的時間。」她說,為他視她為討厭鬼的態度而生氣。她迅速轉身,舉步往山下走,一路上想的全是傑斯和他叔叔對他婚姻所持的態度。事關大筆金錢嗎?根據她在那些落難女人身上學到的經驗,所有的事歸根究柢不是錢就是性,或者兩者並存。因此,麥安格堅持侄子結婚,幕後究竟是什麼動機

  ?

  「我會查出來。」她說出心中的想法,接著就在腦中草擬起給母親的信來。

  當她來到山徑底部,看到那條分岔路時,有關母親的念頭全跑光了。左手邊是那棟還需要幾個月的苦工才能居住的大屋,右手邊則是麥家村。村裡的女人是不是都在織毛衣,然後賣到愛丁堡?她能從這些人身上學到些什麼技巧,以便日後帶回紐約加以發揚光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5-1-9 19:49:1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恬芮來到路的盡頭就要轉進麥家村時,她停住了。她不能就這樣穿著族長的襯衫大搖大擺地走進村裡。只消兩秒鐘村裡的每個人都會開始談論她的是非——或是她和麥傑斯剛才都做了什麼。

  「真煩人!」她說,接著轉離路徑,朝海岸邊緣的石地出發。或許沿著海邊走一趟可以幫助她釐清思緒。

  「我找到了四個!」恬芮聽到一個女孩的聲音。她踏上一塊石頭往下看到一個高而窈窕的女人,和一個年約十二歲的女孩,正在海邊挖掘什麼東西。

  恬芮看到那個女人,感覺像是回到了家,因為她從那個女人走路、偏頭的姿勢看得出來,她是和報紙上所謂「歐小姐的落難女人」同一類型的人。

  恬芮覺得像是見到了老朋友,急急跳下石塊。「嗨!」她招呼道。

  小女孩受到驚嚇,連忙跑到母親身旁,睜著好奇的眼睛看著恬芮走過來。

  「我是歐恬芮,」她對那女人說,伸出手想和她相握。但那女人只是站在那裡瞪著她。「我是,呃,新來的管家。」她羞澀地說。

  「我們知道妳是誰。」那女人柔聲說,但她站到女孩面前,保護的意味甚濃,彷彿恬芮或許會試著帶走她的女兒。

  「那妳叫什麼名字?」恬芮問,對小女孩微微一笑。

  小女孩沒有回答,只是用那雙大眼睛盯著她;接著她踮起腳跟母親咕噥了什麼。

  那女人回望恬芮。她是個漂亮女人,但她的皮膚飽受環境摧殘。再過五年她就會顯得很老。

  「我女兒想知道妳為什麼會穿著麥先生的襯衫。」

  「我協助他接生了兩隻小羊,我的襯衫沾滿了血,他就把他的襯衫借我穿了。」恬芮笑著說,但她們倆都沒回她一笑。

  「我叫桂琴,」女人說,接著她的下巴一緊。「我想妳聽說過我。」

  應付這種狀況,恬芮有過太多經驗。貧民區的女人都深信身為淑女的恬芮,一定會評斷並譴責她們。她對那對母女露出更大的笑臉。「是的,我聽到過妳的名字很多次。一整天來他們不是說桂琴這個就是桂琴那個。」

  女人的敵意轉為困惑。「他們可曾告訴妳說我……」

  「說妳是麥先生的朋友?嗯,他們說過。」恬芮神情愉快地說。「他有沒有好好照顧妳?如果沒有,我或許可以幫得上忙。他有沒有給妳一棟舒適的房子?夠不夠溫暖?妳們倆的食物夠吃嗎?」

  「我,呃……」女人囁嚅地說不下去。

  「妳知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肯結婚?」

  一時間那女人只是瞪著恬芮,眼睛猛眨,接著她定下心來,似乎想到了什麼。「他沒有時間和我說話。」終於她回答道,兩跟閃著光彩。

  恬芮大笑,桂琴也跟著笑開了。但由她的笑聲判斷,這不是她常做的事。

  「妳那桶子裡裝的是什麼?」恬芮問小女孩。「可以吃的嗎?」

  「要不要我們拿給妳看?」桂琴問。

  「好啊!」恬芮說。「我非常想看。我也想聽村裡所有的流言,並且我會說些大屋裡那些男人的事做為回報。」桂琴和她女兒開始走動,恬芮跟在一旁。

  「哪個男人的?」

  「從麥先生以降每個人。我必須賄賂他們,他們才願意幫我清洗那棟老房子。而麥先生說只有馬值得他注意。妳可有建議?」

  「妳為什麼要清洗那棟老屋?」

  對此,恬芮停下腳步。「妳多值得人信任?妳能保守秘密嗎?」

  桂琴漂亮的臉蛋露出嚴肅的表情。「我自己也有秘密到死也不會說。」

  恬芮之所以能成功的秘訣之一,在於她會看人。她看男人不大行,但對女人她可是觀察入微。以她的工作,那是必要條件。例如,她必須能判斷一個女人是真的想脫離賣淫生活,還是她只是想從恬芮那兒得到一些好處。

  現在,看著桂琴憂慮的眼神,恬芮知道桂琴需要友誼。

  「妳愛他嗎?」恬芮問,因為她知道一旦一個女人說她戀愛了,什麼事都別想做了。

  聞言,桂琴微微一笑。

  「很好,因為我的秘密是我要替他找個妻子。天知道為什麼他叔叔堅持要他侄子結婚,但看起來那對他非常重要。而因為他叔叔娶了我母親並且控制了我父親留給我的錢,麥先生結不結婚對我也變得非常重要起來。」恬芮回頭看看桂琴。「既然妳最瞭解他,他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不要拿問題煩他的女人。」桂琴迅速說道,恬芮感覺得到她聲音中的苦澀。

  「我懂了。我想那意思是妳沒有舒適的小屋和滿桌的食物。」

  「哼!」桂琴哼一聲回答,接著指指一個坐落在半山腰的獨棟小石屋。「它原先是牧羊人的休息屋。」

  「但若是屋子有損壞,他還是會來修理吧?」她問。

  「我不指望他。」桂琴回說,接著似乎覺得有必要自我解釋一下。「我是愛丁堡的一個孤兒,是我先生帶我來這裡住的。但三年前他淹死了,剩下我孑然一身。我還有麗絲要照顧。我能怎麼做?這裡無法賺錢,我又沒謀生技能——」

  恬芮用手按住桂琴的肩膀。「妳知道如何燒飯嗎?」

  「和大家差不多水平。」她謹慎地說。

  「那麼妳應該搬過來和我一起住主屋,我這就聘妳做廚子。」

  「妳不可以那麼做,」桂琴說,急忙地退雕恬芮身邊。「他會氣急敗壞的。」

  恬芮抓住她的手。「今生我最習慣的就是生氣的男人了。我經歷過的事有許多是妳絕不會相信的。」

  「妳?妳是個淑女耶。」

  這句話把恬芮逗笑了。她正穿著一件男人的襯衫,頭髮凌亂,裙子也沾滿了泥。任何人怎麼可能認為她是淑女?

  恬芮看看跟在她母親身後的小女孩。「妳想不想住到大屋?若是我們清出一間房間,妳可以把它佈置得美美的。」

  小女孩退向母親,但她看著恬芮的大眼睛顯示,她會很願意住到別的地方。

  「妳怎麼說?」恬芮問桂琴。「接不接受這個工作?」

  「我想我願意。」桂琴說。「嗯,我願意。」

  「很好!」恬芮伸出手和桂琴相握。

  

  親愛的母親:

  最近我沒多少時間可以寫信,但是我需要幾樣東西。我需要知道妳的丈夫為什麼急著要麥傑斯結婚,直覺告訴我其中牽涉到某種秘密。看看妳能查出什麼。

  第二,我需要妳丈夫授權我聘用一位廚子。他或許必須付她一份薪資,因為我懷疑麥先生會付。他已在另一種工作領域習慣了這個女人。

  找新娘的工作進行得如何?她必須有點運動細胞,因為他喜歡能陪他爬山放羊的女人。

  對了,我想我可能在這裡交了一位朋友。還有,麥先生和我接生了一對雙胞胎羊。

  在愛中的 恬芮

  恬芮看看手中的信,忍不住為最後那句話微微一笑。讓她母親自己去猜好了。

  「妳做了什麼?」麥傑斯隔著餐桌對恬芮嘶吼。「妳雇了誰做廚子?」

  「桂琴。」恬芮平靜地說。他站在那裡,但她仍坐著不動。「要不要再來一些洋芋?」

  「不要,妳這個多管閒事的女人,我不要再來一些臭洋芋。我要那個女人離開我家。」

  恬芮將一大口奶油洋芋放進嘴裡。「太可惜了,這洋芋真好吃。桂琴不只是個好廚子,她還有許多知識。她知道如何從村裡找到食物,以及誰有牛誰又能供應牛油——」

  「我要她出去!妳聽懂了嗎?」

  恬芮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看著他。「為什麼?」

  「她是——妳不知道她是——」

  「一個道德有瑕疵的女人,因為你沒結婚卻和她上床?或者因為不只是你,全村沒妻子的男人都去找她?」

  傑斯幾乎被最後這句話嚇到。「她不是——」

  「那麼,就只有你嘍?」恬芮說。

  傑斯坐下來瞪她一眼。「妳實在很冷酷。」他說,狐疑地看著她。

  「為什麼?因為我能瞭解她的遭遇,還有她為什麼必須做那些事?再來一些豆子吧?不要?」她放下菜碗看著他。「好吧,有什麼比讓她在你的監督下工作,更能有效拔除這個村裡的小小罪行?」

  傑斯的嘴一抿,身體俯向她。「但我不要這個『小小罪行』,照妳的說法,從村裡拔除。我要保留這個罪行。」

  「這是你的個人觀點或是村裡共同的看法,包括那些女性村民?」

  「女人不算數,」傑斯迅速響應。「至少在這件事上不能。」

  「但這件事關係女人非常大。你想每個人都知道你開除桂琴,是因為你可以上她的床,卻不容許她進入你的廚房?」

  「妳不怕我在妳胸前別張紙條說『好意心領』,然後送妳回我叔叔家?」

  「你可以那麼做,但那樣你就再也吃不到這樣的飯食,不久老鼠會再度在屋裡橫行,並且再也沒有人帶麵餅到山上給你——」

  看到傑斯靠回椅背,恬芮知道她已經贏了。他會讓桂琴留下。「如果我有……需要時,該怎麼辦?」他柔聲說。

  「找個妻子?」恬芮甜甜地說。「你總是可以娶桂琴的,好女人一個。」

  「妳的口氣開始像我叔叔了。而妳又為什麼對我娶妻一事,這麼感興趣?」

  「哪個女人對婚姻不感興趣?」她迅速反問。「當我聽到那女人悲慘的故事時,我的心全傾向她了。你應該聽聽她的遭遇,從小就是孤兒,瘋狂地愛上——」

  她沒說下去,因為傑斯站起來離開了餐廳。恬芮微微一笑。幾年前曾經有過一個男人對她咆哮,說她毀了他的生活。她告訴他為什麼他的情婦會淪落為娼,聽完,他難過得永遠沒法再和她上床了。

  不過,那個故事有個不好的結局,因為第二天那人的前任情婦對恬芮大叫,要她別管閒事,只要救那些想被拯救的人就好,而現在她必須再找一個男人照顧她了。自此,恬芮學到只能幫助那些願意被幫助的女人。

  幸好,桂琴願意接受幫助,她已熟門熟路地接管了廚房。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9 00:3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