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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茱蒂.德佛奧]作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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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19:52: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她來了。」桂琴喘不過氣地一路跑上樓。

  恬芮自周圍的紙海抬起頭。她母親寫信告訴她,安格對於傑斯終於要結婚感到高興,因此他願支付費用舉辦麥家村有史以來最大的婚禮。

  「他認為我們辦不出豪華婚禮?」桂琴聽到恬芮告訴她安格的大方時,說道。「還是他計劃用口袋裡的零錢就成了?」

  自從傑斯的婚事一經宣佈,桂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恬芮想。她最初遇到的鎮靜桂琴變得譏誚而緊張。而儘管恬芮幾經打聽,她仍無法間出是什麼事使她不安。不過,恬芮希望,或許桂琴是因為想到恬芮不久之後就會離開他們回紐約,而感到沮喪。

  自從恬芮和傑斯在山上交談後已經四天了。當時她對自己激烈的情緒感到尷尬,回到大屋時,她自我訓斥了一番。那些情緒和壞脾氣實在太過稚氣。她必須停止試圖釐清為什麼自己總是在生氣,或是狂喜或是陰鬱,或是任何當時產生的情緒。相反的,恬芮發誓認真做好「準備婚禮」這最後一樁任務;之後,她就要離開麥家村,永遠不回來。她要回到紐約,她自己的地方,在那裡她的情緒不會時常激烈變化。

  「簡直是浪費時間。」她告訴自己,接著看看手中母親寄給她的商販名單,她必須在婚禮前和他們一一談過。

  「我不明白為什麼芹娜不能籌劃她自己的婚禮。」桂琴的嘴不悅地抿成一團。

  「我想她很忙吧!」恬芮拒絕被桂琴的煩惱影響。她還有自己的問題要煩,不需要加上別人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她越來越想到以後永遠見不到麥家村的人。若是恬芮不在這裡逼使某個姿態高傲的校長接納麗絲,她能進醫校就讀嗎?雷西對人生有什麼規劃?有沒有人替他想過?或許她該和他的父母談談,不論他們是誰。

  恬芮中斷她脫韁的思緒,因為她必須再次察看菲柔畫的婚紗禮服。多棒的天分!恬芮想,多美的禮服。「希望我的結婚禮服看起來就像這個樣子。」她低聲讚歎。

  「什麼?」桂琴問。

  「桂琴,我想我們應該討論——」

  「她來了!」麗絲在門口說。「妳們不想看看她嗎?」

  桂琴看看恬芮;恬芮反看桂琴。兩個女人幾乎要異口同聲說:「不想。」但她們還是轉向麗絲,對她虛弱地笑笑。

  「當然,」恬芮說。「我們當然要見她。」

  「她長得好美,」麗絲作夢般說道。「就像童話故事裡的公主。」

  這句話讓恬芮低頭看看自己穿的衣服。自從她在村裡度過美好的三天,她已將她美麗的衣服都留在衣箱,畢竟絲裙容易縐又容易弄髒。她的棉衫和厚裙似乎最適合她每日繁忙的工作。但目前她希望她今天早上曾經想到稍加修飾。

  恬芮跟著麗絲和桂琴走出房門時,曾暫停一下瞟一眼鏡中的自己。她的頭髮散在臉上,襯衫領口也有道污跡。突然間她想起艾桑妮提過她眼角的皺紋。傾身向前,她仔細盯著鏡中的反影。沒有皺紋。一高興她笑開了——皺紋出現了!

  「妳要來是不來?」桂琴在門口問,口氣像是她寧願吞下通常含在她口裡的大頭針,也不想去見羅芹娜。

  恬芮眼角的皺紋令她自己的情緒也壞起來。「妳最近的脾氣怎麼這麼差?」她皺起眉頭。

  她們步下樓梯,桂琴幾次想開口又閉上。「我想妳自己就會明白。」過了半晌,她終於說道。「妳看出了我內心的感覺,因此我想妳就會看出我知道的事。」

  說完這番怪異的話,桂琴拋下恬芮一個人,邁步下樓。

  村裡多數人都擠在餐廳,並且湧到進門大廳了。一時間恬芮站在樓梯底看著他們所有人。自她住到這裡的幾星期以來,她已幾乎認識他們全部。她知道他們祖孫三代的名字;她知道海德太太偷喝她丈夫的威士忌;也知道敏希太太為她所有的內衣繡花,而她和她丈夫……

  總之,恬芮已認識了這些人,一想到要離開他們令她越感困難。

  但她終究要離開,她想,因此她最好盡可能弄得好看一些。她吸口大氣,挺直背脊,動身穿過人叢。她是這裡的管家,因此,她也是這裡的非正式女主人,直到傑斯對另一個女人說出「我願意」並把她趕出去——

  再一次她打斷脫韁的思緒,在臉上堆出一抹微笑。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那大名鼎鼎的芹娜的背影。麥家村的每個男人、女人,還有小孩均知道這個名字。不久這個女人就要成為麥傑斯的妻子。

  她的個子不高,恬芮想,嬌小而苗條。她穿著一件恬芮確信是巴金的創作。她並不窮,恬芮想。她有著紅棕色頭髮,打理得完美無瑕,而且沒有用帽子遮住。

  一時間恬芮站在她身後,看著那些幾年來第一次見到他們心愛的芹娜的村民臉上的表情。就算是面對天使,他們的表情也不可能再可愛了。

  恬芮靜靜地等芹娜轉回身和她相見。等到她真的轉身,恬芮迅速抽口大氣。

  芹娜的確很漂亮。她有雙暗綠色眸子,大量保養品調理出的光滑細膩的肌膚。她的眉毛經過精心修剪,看起來自然而完美。她的唇瓣豐潤;她的鼻形細緻;她的臉蛋則是——

  的確,羅芹娜真的非常美。而恬芮看過那種美女許多次,她也看過閃爍在那雙眼眸深處的真實感覺許多次。

  「妳好?」恬芮愉快地說,突然覺得雙肩上的重擔一掃而空。「我是歐恬芮,這裡的管家。」

  一時間芹娜完美的綠眸閃過某種情緒,接著它們就現出溫情。「我是芹娜,到這裡來嫁傑斯的。」

  「是妳總比我們其中之一來得好。」恬芮大聲說,接著在周圍的村民爆出笑聲時,微微一笑。她的感覺已從世界末日轉為興高采烈。

  「是啊,是我比較好。」芹娜柔聲說,那種表情再次閃過她的眼眸。

  這個人的脾氣不小,恬芮想,但仍保持微笑。「妳一定累了,容我帶妳去妳的房間?那是屋中最好的一間。當然以後妳會想裝潢一下。我是說,如果妳能從傑斯口袋中挖出錢來。」

  再一次,每個人都笑了,再一次芹娜丟給恬芮壓抑的眼光。

  「我確信我應付得來,」芹娜柔聲說。「我會有我自己的人幫我,那些我自小一起長大並一直愛著的人。」她的眼睛向恬芮挑戰——妳能說得過這個嗎?

  但恬芮沒有應戰。相反的,她只是微微一笑,示意芹娜跟她上樓。

  當然半個村的居民跟著她們,或背或提著芹娜的諸多箱籠、盒袋。一旦來到做為芹娜的房間,恬芮退了開來,迅速沿著走廊從後面的樓梯下到廚房。

  「他在哪?」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剛才下樓梯時,她是用跑的。

  「他沒和其它人在一起?」正在用奶瓶喂一隻小羊的雷西,氣鼓著臉回問。

  恬芮真想親吻那個男孩——只有他和桂琴似乎為恬芮即將離開麥家村而感到遺憾。恬芮搖搖頭。

  「那他是在搞錢。」這是愛比表示傑斯在圖書室內看賬的說法。

  「那麼,他的情緒一定不好。」雷西道。

  「等我對他報告過後,他的情緒會更糟。」恬芮開心地說,轉身走出了廚房。

  她跑進圖書室,速度快得差一點在入口處打滑。她沒敲門,直接推開圖書室的雙房門,進去後隨手關上,接著倚門而立。傑斯自高堆著紙張的書桌抬起頭。

  「你不能娶她。」恬芮說,仍然喘不過氣。

  「哼!」傑斯咬牙切齒,重新察看桌上的文件。「我以為妳有什麼新鮮話要對我說。」

  「不,我是說真的:你不能娶。」恬芮提步向前,但她的裙子被夾在門縫當中。

  傑斯放下筆看著她。「好吧!我就聽妳解釋。現在又是什麼問題?為什麼我不能娶芹娜?」

  「她是——」恬芮頓口氣,好將裙子從門縫中扯出來。「她是……她是……」她該如何說得婉轉?她納悶。

  「她是個歷經滄桑的女人?」傑斯揚起一眉問。

  「沒錯,但她也——」

  「有過不只她丈夫一個的男人?」傑斯毫不猶豫地問,接著再低頭審視他和芹娜曾是愛侶的浪漫情事。

  「但你自己也說過你們是呀!」恬芮震驚地看著他。

  「我沒說過那種話!」他語帶受傷地表示。

  「你告訴過我你曾愛上一位本地的女孩,是你父親強迫你娶了別人。」

  「哦,」傑斯微微一笑。「那個。」他拿起兩張紙看了一看。「我或許只是想讓妳嫉妒,或許是想將妳騙上床。妳有沒有把妳在愛丁堡買的綿羊油收據給我?我到處都找不到。」

  恬芮氣嘟嘟地俯下身在那堆文件中一陣翻尋,抽出那張收據。「你的用意就是那個?」

  他抬起頭,一條眉毛揚高。「以妳的年紀怎麼可能認為男人追求的還會是別的?」

  這句話讓恬芮揮舞雙拳對他嚷道:「再有一個人提到我的年紀,我就要——」她喘口氣平穩情緒。「你可曾想過自己正在做的事?我認為芹娜或許有……」她放低聲量。「付費的客人。我看過她那種眼神許多次,我不認為她只是遇人不淑。」

  傑斯沉默地看著她。「妳說完了嗎?」半晌後,他問。「我的確瞭解她。她是個寡婦,某個男人將她丈夫留給她的錢偷走了,因此她必須靠自己維持一份生活。妳能告訴我,她和桂琴有何不同?」

  「我不知道。」恬芮老實回答。

  「妳為什麼對一個時運不濟的女人大加扶持,卻希望另一個因而沈淪?為什麼妳會告訴我,她不適合結婚?」

  「我不知道。」恬芮再次回答。近來她似乎常說這句話。老實說,自從認識這個人後,她的思緒全亂了。

  傑斯站起來走到桌邊,同情地摟住她的肩膀。「妳不是真的相信她是為愛才同意嫁給我吧?她可以幫我滿足遺囑的條件,我也可以幫她。事情就是這麼簡單,真的。」說完,他擁著她走向門口。

  「結婚之後呢?」恬芮靜靜地問。

  「她或許會回愛丁堡,我則固定給她一些津貼。我相信我們倆都會對這種安排感到滿意。」來到門口,他停下腳步低頭看她。

  「但那麼做好冷酷。麥家村的人怎麼辦?他們對她有很高的期望。」

  「他們能保住家園,那也就夠了,不是嗎?」

  恬芮沒再說話,傑斯抬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多虧了妳,我們現在有了帽子生意,而莉莉就要賣酒,瞎子藍黛的書也要出版,因此麥家村的狀況比什麼時候都好。妳可以回到紐約幫助其它人。妳已經幫我們夠多了。現在去籌備婚禮吧!給我的村民一個足以世代傳頌,並且讓安格叔叔大大破費的婚禮。」

  他俯下身,在恬芮的額頭印下羽翼般的輕吻。「快去做事。別再擔心芹娜的事。她是我的問題,不是妳的。」說完,他打開門並將她輕輕推出圖書室。

  關上門後,麥傑斯倚著門房,閉上跟半晌。如此接近她卻無法將她一把抓過來,使出他全身的慾念重重地吻她,實在是難事一樁。

  一時間他舉目向天。「求禰讓這一招有效,」他祈求。「請讓她選擇我們。」他瞟一眼堆滿文件的書桌,覺得現在他所需要的是,騎匹快馬好好地跑上一程。

  恬芮避開仍逗留在樓下的村民,直接回到她安靜的臥室。床腳有個箱子滿裝著自從她來到麥家村就沒穿的衣服:漂亮的華服。但現在翻開來,它們看起來卻顯得如此地格格不入。

  拋開那些衣服,她抽出母親替她準備的剪貼簿。裡面全是有關恬芮的報導。她將剪報攤在床上,逐字翻閱那些文章。在紐約,她做了許多好事,她想。她幫助了人,許多、許多的人。

  她看看第一棟只租給落難女子的出租屋落成典禮上她的照片。照片中的人她幾乎認不出來了。只見她穿著一襲高雅的絲衫,頭上是一頂巨大的帽子,在一群記者和政客的包圍中巧笑倩兮。背景則有半打的女人或抱或牽著她們的孩子。

  恬芮對著照片兀自一笑。她正要將它翻過去時,又想到什麼將照片拿起來仔細盯著背景中的女人。她從沒想到這一層,但她熟知照片中每位記者和政客的名字,卻不瞭解任何將要住進那棟她擁有的建築物的女人。她藉由義工的記錄挑選住戶。對恬芮個人來說,她從沒見過任何一個她的住戶。

  個人,她想。這不就是關鍵的二字?在紐約,她幫助人,但卻事不關己。她閉上眼,回想起她在村中度過的三天。在第二天時,一名孩童在一道石坡跌倒,恬芮立刻上前:畢竟她早已習慣主控這種狀況。但她很快地被人推開,因為整個村子就像一個龐大的有機體自動接管了一切。雷西將孩子背回村裡。就在他將女孩放在一間茅草屋的床上時,有人說道:「她這就過來了。」站在眾人身後的恬芮正想問「她」是誰,幾分鐘後年輕的麗絲來到茅屋。恬芮張大了嘴站在一旁,看著麗絲要求熱水、線和一根在石炭酸中消過毒的針。恬芮震驚地看著麗絲,告訴受傷女孩的母親,如何協助她縫起女孩腿上四吋長的傷口。恬芮不知道麗絲有為人療傷的本領。她只知道這女孩聰明且擅於數字,卻不知道她也是醫生。

  但現在,恬芮看著兩年前照片中的自己,她感到心中一片空虛。今天她仍年輕漂亮足夠和那些政客及媒體打情罵悄,但當她四十歲時又如何?五十歲時呢?而當她晚上回到家,等著她的又會是什麼?

  她慢慢合上剪貼簿,瞪著它的皮質封面良久。她的母親曾說過許多次:「恬芮,妳照顧每個人卻沒顧到自己,而永遠付出卻沒有得到回報,會是非常寂寞的。」每次她母親說出那類的話時,恬芮總是大笑。但現在她住進了麥家村,和普通人有了這一輩子最多的接觸。在這裡,她感受到真正的快樂。

  「如果我有孩子,我會要她在這裡長大。」她柔聲說,接著告訴自己別再作白日夢了。她沒有孩子,而且現在看起來麥家村的人也不要她。

  「做事。」她說,接著下床收起那本剪貼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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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19:53: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三天,恬芮想,再過三天傑斯就要娶芹娜了。見過芹娜之後這幾天,恬芮籌劃婚禮的認真,是她這一輩子從沒有過的。她要決定鮮花、食物和客人名單,外加其它幾千種細節。

  而這些都靠恬芮獨自進行,因為芹娜對這些事一點也不感興趣,就算那是她自己的婚禮。她對傑斯似乎也不感興趣。依恬芮看,他們倆根本沒花任何時間在一起。傑斯永遠待在他心愛的山頂,而芹娜……芹娜似乎只會製造髒亂。

  「我不想再在她後面收拾了,」愛比雙手抱胸說。「她到底是在找什麼?」

  「我也不知道。」恬芮疲倦地說。

  「寶藏。」麗絲說。「每個人都想要那些寶藏。」

  恬芮絕望地對空揮手。眼前她最不在乎的就是那些珍寶了。

  老實說,恬芮正盡量讓自己不在乎任何事。根據桂琴的說法,她是躲在麥家大屋不出門。到山上她可能見到傑斯,走進村裡她可能聽見「他們自己人」回來,他們有多快樂的話。

  「不要想,」恬芮這一天中第四次告訴自己。「不要想,不要有感覺。」她試著將心思集中到一件事,那就是回紐約恢復她真正的工作。她試著回想她知道要去麥家村時正想完成的工作。她在這裡學了很多,她可以將所學用於紐約。

  「我可以幫助女人找工作而不只是臨時救濟。她們有辦法自給自足比低廉的房租更能長久。」她們在檢查客人名單、擬出如何安置他們的計劃時,她告訴桂琴。傑斯有許多親戚。

  「我們會想念妳的。」桂琴靜靜地說。

  恬芮不要想到那方面。她不要想到麥家村的每個人,還有她和他們共享的歡笑。她抓起另一張名單看了一看,但她的視線卻模糊起來。她記得有個晚上,她到瞎子藍黛的家,坐在那裡和半打孩子聽她講一個有關巨人統治地球的故事。故事說到一半,傑斯悄悄地進來。他坐到火爐旁,抽著一根長煙斗。她從沒看過他抽煙。

  當時她坐在那裡,膝上睡著一個兩歲大孩子,恬芮曾想,我永遠不要離開這個地方和這些人。

  「妳聽到我說的話沒有?」桂琴問。

  「沒有,」恬芮老實回答。「我想到別的事了。妳想她會做他的好妻子嗎?」

  「不會,」桂琴同樣實話實說。「但這也不真的是樁愛情婚姻,不是嗎?他是要符合遺囑的條件,她則是要讓自己受人尊敬。他們都得到他們想要的。妳呢?」

  「我什麼?」

  「得到妳想要的?」

  「有啊!」恬芮迅速回答道。「我想回紐約,做我該做的事。只是現在我覺得有些……老派,因為我在這裡過得很快樂,而我也在乎這裡的人。一旦我回去了,我會過得很好。但是我……」

  「妳怎麼樣?」

  「我想我會稍稍改變做事的方式,」她說。「我或許會——」

  「有人來了!」麗絲跑上樓叫道,半途打斷了恬芮的話。「而她好漂亮!」

  「告訴她,麥傑斯已經有新娘了。」恬芮對著門大叫,桂琴忍不住微微一笑。

  「不,」麗絲來到門口時說。「她是來看妳的。」

  「我?」恬芮不解。「希望不是早到的婚禮客人。」她跟著麗絲下樓。

  「她的名字是馬萩波,是從美國來的。」

  這句話讓恬芮在樓梯中央停住。最初她不確定她是在哪聽到過這個名字;接著她猛地想到了。競爭對手,她想,這就是那個女人的名字在她腦海中的意義。就是她意圖接管恬芮苦心建立的事業。恬芮一回到紐約展開她真正的工作就必須和她對抗。

  馬萩波並不美,但很可愛。她有著火紅的頭髮,彎翹的鼻頭,些許雀斑,和一張小女孩的嘴。恬芮站在樓梯上低頭看她,心裡明白她就是那種隨時看起來比真實年紀小上二十歲的女人。而恬芮看得出男人為什麼會崇拜她。她毫不懷疑馬萩波小姐會用那雙大大的綠眼睛看著男人,猛搧著她的長睫毛,讓最軟弱的男人覺得強壯。

  「是妳,」她抬起頭說。「妳在哪裡,我都認得出來。」她的聲音像是發自興奮的小孩。

  「請進。」恬芮謹慎地說。

  「看來妳的確知道我是誰。」那女孩說。恬芮怎麼看都只能當她是個「女孩」。她已經讓恬芮覺得自己很老了。不過,她說「我是誰」裡的「誰」時,令恬芮更謹慎。

  「我的確聽說過妳。或許我們應該到這裡坐下。」恬芮打開甚少使用的畫室門說。這個房間相當簡陋,她沒有費心加以改善,因此很少用到。

  「我聽說妳被放逐了,這種說法實在太過荒唐。」萩波環視四周,一面拆下帽子放在房間中央的一張圓桌上。「我的帽子沒妳的大,但,這是我的註冊商標。」萩波看著恬芮,彷彿她們有共同的秘密。

  恬芮默默地指指一張沙發,萩波坐了過去。「妳怎麼會來這裡?」兩人坐定後,恬芮問。

  「有人要我來的,難道妳不知道?」

  「不……」恬芮緩緩地說道。「是誰要妳來的?」

  「我以為是妳。」恬芮還沒能回答,萩波站起來開始來回踱步。「妳是我的英雄,妳不知道嗎?當然我計劃超越妳,現在妳又放棄了一切——」

  「妳說什麼?」

  「妳不是要待在蘇格蘭嗎?」

  「不,事實上——」

  「那麼,也好,」萩波打斷她。「我禁得起競爭,但我要警告妳,我的確計劃和妳來一場龍爭虎鬥。」

  「對不起,」恬芮說。「我一點也不知道妳在說什麼。和妳競爭什麼?」

  萩波停止踱步,看了看恬芮;接著她拿起沙發上的皮包打開它。「希望妳不介意我抽煙。威利——妳記得他吧——威利說抽煙讓我看起來更世故。」說完,她拿出一根短胖的香煙用火柴點著。不過才抽了一口,她就因咳得厲害而將煙熄了。

  「要多抽一些後才會習慣。我說到哪兒了?對了,競爭。親愛的,」她對恬芮說。「妳和我要競爭歷史上的地位。那妳是知道的,嗯?」

  「不,我一點不知道我們在競爭,因此妳可不可以解釋一下?」恬芮坐著沒動,雙手合放在膝上,聽這個她從沒見過的女人描述歷史上的名女人。萩波在這篇顯然是經過精心排練的演講詞中列舉了聖女貞德、伊麗莎白一世和凱薩玲女王。在結論中萩波說她計劃讓自己的名字加入那份眩眼的名單。

  在這當中,恬芮只覺得非常愚蠢。首先,她想不出是誰將這女人召過來的,而她又想從恬芮這得到什麼。她有所企圖是非常確定的事,因為恬芮已經看出馬萩波絕不會做不求回報的事。顯然馬萩波是個有野心的女人。

  「不過,如果妳不介意,我計劃借用一些妳的主意。妳有帽子,而我……事實上我還沒想出自己的註冊商標,但應該是某種像妳的帽子的東西,某種能讓人注意到並且記住我的東西。」

  「我會用帽子來做標誌,是為了爭取人們對我想幫助的人的注意。」恬芮柔聲說,但她的嘴是緊抿的。她不能讓這個女孩惹她生氣!

  「是嘍,」萩波很快接腔。「那些走投無路的女人。我知道。那些娼妓、毒蟲、私生子。話又說回來,我們並沒有真正接觸到她們,嗯?」

  「的確。」恬芮堅定地說。「她們是人,她們需要——」

  「洗澡。」萩波說,接著為自己的幽默放聲一笑。「嗯,我知道最初妳是和她們很接近的,那時妳才開始,所以也沒別的辦法。但後來妳學會了和市長與州長打交道——那些重要的人。威利說我應該將眼光放到總統層級,他說我應該試著說服他為我創造出某個職位。他說——妳聽到這個一定會羨慕死的——妳還記得威利有多幽默吧?他說我應該叫總統成立妓女院並指名由我做院長。妳聽懂了嗎?妓女院?」見恬芮一副不解的模樣,萩波進一步解釋。「就像參議院之類的。但由於我們工作的對象是妓女,而她們工作的地方就叫做……」

  恬芮仍然沒有笑。她不記得威利很幽默,事實上,在她的印象中,威利除了很煩人外,什麼都不行。

  「總之,」萩波說。「有人要我來,我就來了。」

  「是誰要妳來的,為的又是什麼?」恬芮問。

  「我也不知道。一位律師來拜訪我,交給我下一班出發的船票。他說要我盡快到愛丁堡。搭船過來的時候,我有四天時間仔細考慮了這種情況,或許我們可以不用競爭,轉為合作。我可以做面對鏡頭的那個人,而——」

  「我則是那個在背後實際操盤的老雞婆。」恬芮笑著說。

  這句話讓萩波笑開了。「威利就說過妳很有幽默感,他說得沒錯。」

  「告訴我,馬小姐,如果一位年輕的未婚女子告訴妳,她懷孕了,妳會給她什麼樣的建議?」

  「嗯,首先,我會要安妮應付她。妳記得安妮吧?」

  「記得。」恬芮說,接著尷尬地想起,她把帽子拋向聽眾那晚,自己曾多麼享受安妮崇拜的表情。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總之,那些女人都由安妮處理,但若一定需要我出面,我會告訴她,她應該自我控制一下。妳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恬芮說,繼而領悟她已經非常清楚了,因此她站了起來。「很高興見到妳,希望妳能留下來參加麥族長和羅芹娜小姐的婚禮。很遺憾我不能請妳住在這裡,因為我們家的客房已全滿了。」

  萩波站了起來,上下打量她。「沒關係,反正我也怕這裡的床有蟲。而且,船票還附帶了愛丁堡一家好旅館的住宿,因此我最好今晚就回那裡,明天搭船回去。妳知道嗎?我想我喜歡妳。」萩波說。「妳不多話,但我想或許妳很聰明,而我想我們倆合在一起可以讓我們倆都青史留名。」

  「我確信我們可以。」恬芮柔聲說,為這位年輕女子打開畫室的門,接著站在那裡目視她,直到她走出了前門。

  過了好幾分鐘,恬芮背靠著門框站在那裡,沒有任何動靜。但突然間她的胸脯開始劇烈起伏,繼而她的喉頭發出壓抑不住的嗚咽。她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傑斯。這一輩子她都和女人同住,而桂琴就在樓上,但恬芮不想找她談。現在,她最需要的人是傑斯。

  睜著模糊的淚眼,她轉身跑過走廊、穿過廚房,朝山上奔去。到達半山腰時,她看到傑斯正在下山。

  「我聽說妳有美國來的訪客,」他說。「我很好奇怎麼了?」他在她奔進他懷裡時問道。「小妮子,妳不是在哭吧?」他柔聲說,一面輕拂她的頭髮。

  「我是在哭,」她脫口而出。「我才看清自己,而我恨自己。真的、真的很恨我自己。」

  「妳該不是看到那些皺紋了吧?以我個人來說,我還頗喜歡它們哩。」

  「不是!」她脫開他的懷抱;接著她抬起頭,看出他只是在逗她。至此她開始真正哭起來。或許過去幾星期中,她積壓了太多情緒,一經釋出,淚水如江河決堤般奔流而下。傑斯看到她是在說真的,連忙將她抱了起來走離路徑。他熟知這山的每一吋土地,因而迅速將她帶到一小片有樹蔭、流水的林間空地。

  傑斯輕輕將她放下,讓她背靠著一塊大石;接著他掏出一塊手帕浸在山泉裡,開始擦拭她的臉。然而她依然繼續嗚咽。他在她身邊坐下,恬芮把頭偎進他的肩窩裡。一時間他只是擁著她,等她的哽咽慢慢地消褪,他才拉開她的頭仔細打量。

  「現在,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他柔聲問。

  「我母親。」恬芮說,接著打個嗝。

  傑斯彎下腰用手掬起一捧水湊過去給她喝。她就著他的手喝過水後,盡可能坐直身體。接下他的手帕,她擦乾眼淚。

  「我通常不會這樣,」她說。「我通常不會崩潰。」

  「但籌劃婚禮——」

  「這件事和婚禮無關!」她立即駁斥。「對不起,我只是……」

  「沒關係,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母親派了個女人來找我。至少我認為是我母親要她來的。這種事就像我母親會做得出來的。」

  「她是誰?」

  「她是一個想取代我在紐約位置的女人。」

  「沒有人可以取代妳,因為妳就要回去重新定位,不是嗎?」

  「我的確是……」

  「那麼還有什麼問題呢?」

  「我,」她睜著紅腫的眼睛看看他。「問題是我。我看清了我自己,她就是我的縮影。」

  傑斯拂開她臉上的一縷髮絲將之塞在她耳後。「那也不至於太糟,是吧?」

  「你不懂。」恬芮說,脫離他的懷抱。她將手帕浸進冰冷的山泉後,再按在臉上。她為什麼會哭著跑來見他?為什麼不是去找桂琴?甚至,這種情形她需要找任何人哭訴嗎?以前那個理性的人到哪裡去了?話又說回來,以前的她正是問題所在,不是嗎?

  恬芮吸口大氣面對傑斯。「她的名字是馬萩波,而她就像我以前那樣。我就是那種人嗎?別人看我就是那樣嗎?她好可怕、恐怖。她對自己好有自信,非常自我。而我就像她是個勢利眼。」

  聽到這,傑斯伸出手將她再拉進懷裡。「妳不勢利。妳到這裡來親手清理大屋。」

  「但那是因為沒有別人要做。」

  對此,傑斯柔聲笑開了。「別人不做並不表示有人一定要做,」他笑著說。「我有沒有告訴過妳,我那亡妻有多懶?她住在垃圾堆中,是因為她懶得做任何事。別人或許會因為不做事而感到愧疚,我妻子不會。就算掉了一根發針,她也要叫愛比來撿。」

  「這是你瞎編的。」恬芮說,但仍忍不住微微笑起來。她從沒被男人安慰過,而這種感覺……嗯,很好。或許她是不想離開麥家村。或許……

  「那個女孩馬萩波,可以做我在紐約的工作,」恬芮說。「我在紐約可以被取代,但在麥家村就不能。」

  說出這些話,恬芮感覺到傑斯身體一僵,但他沒說什麼,她完全不明白他的想法。他當然沒鼓勵她,這是可以確定的。「有時候,」她試探地說。「我認為我在麥家村得到的回報還來得更多。在這裡我似乎交了幾個真正的朋友,但在紐約我卻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我想我就像那個馬萩波,但我告訴我自己我是在幫助人。現在我不確定了。總之,我不在紐約,那裡的工作也沒有因之停頓,因此我不確定她們真的需要我。」

  見傑斯仍沒說話,她抬起頭看看他。他的表情僵硬,視線越過她的頭落到前方某處。恬芮知道她說得夠多了。她不要求他說出任何話,而她的自尊當然也不容許她求他要她留下,永遠不回紐約。

  一時間他們都沉默了下來,恬芮看著手中的濕手帕,傑斯則望著她頭上的空間。終於他說話了。「芹娜現在在做什麼?」

  這句話讓恬芮的心跳復甦。他是要去告訴芹娜婚禮取消,因為他這才領悟他已瘋狂地愛上恬芮?而這就是恬芮想要的答案?

  她試著化解凝重的氣氛。「我們認為她是在拆房子找珍寶。」她帶著微笑說。

  但傑斯沒有微笑。租反的,他點點頭。「我知道。」隔了一會兒後,他再說道:「或許她知道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秘密。」

  隔了一會兒恬芮才領悟,雖然他們互相瞭解,他們仍像分處不同的星球。她正在談的是生活:她在暗示如果他開口要她留下,她會照做。但他的腦中想到的卻是那些珍寶。那些或許根本不存在的珍寶。

  「抱歉拿我的問題來煩你。」她冷淡地表示,接著慢慢地站了起來。

  「恬芮,我……」他仍坐著,抬頭看著她。

  「嗯?」她問。「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就是——不,我現在不能說話。現在還不行。」

  「我懂了,」她說,但她在說謊。她根本什麼都不懂。「我會留在這裡,」她試著用萬事一切正常的口氣說話。「直到你的……婚禮結束,之後我就回紐約。」

  傑斯看著她,但沒再開口,至此恬芮邁步下山了。

  她走了之後,傑斯猛捶自己的拳頭。他剛才的舉止完全不合他的素性,但他必須那麼做。他瞭解芹娜,知道她回來是有目的的,而他猜測她擁有某種能帶她找到麥氏珍寶的數據。若是傑斯採取任何行動讓芹娜認為她將無法擁有那些寶物,她會停止搜索。而有什麼會比麥傑斯和歐恬芮小姐的婚訊更會讓她死心?

  「再三天,甜心,」傑斯大聲說。「只要再給我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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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19:53: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婚禮那天早上,恬芮覺得自己生病了。她不知道生的是什麼病,但總覺得不舒服就是了。部分的她心想,她愛麥傑斯而她想永遠留在麥家村。但是另一部分的她,想要回紐約,證明她能比以前做得好。這一次她要做些更個人的工作,這一次她要認識她幫助的女人。

  「我一開始是對的,」她在將花拿進教堂時,告訴桂琴。「我的立意是對的。我想替那些缺乏後援的女人做些事。但一路演變下來,我變成了——噢,放在那裡。」她告訴一位送花工人。「但不知在什麼時候,我變成了一個……一個……」

  「自命不凡的人?」

  「對,就是那樣。」恬芮抱著一束百合說。

  「我不認同妳的想法,」桂琴說。「或許妳有一些荒唐的念頭,認為男人和女人可以控制他們的基本需求,但我並不覺得妳自命不凡。」

  「謝謝妳。」恬芮有一種繼續說下去的衝動。

  這一生,她一直以自己面臨任何問題都可以加以克服而引以為傲。她母親曾說恬芮和她父親不曾有過猶豫不決的時候。「什麼時候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感覺一定很好,」歐梅蘭說過許多次。「但親愛的,我不像妳和妳父親,我是個凡人,我甚至早上起來都拿不定主意要穿哪件衣服,更別說往後十年我要做什麼了。」

  但恬芮就像她父親,她永遠有一年計劃,五年計劃和十年計劃。更重要的是,她還堅定地加以執行。

  但現在,在她來到麥家村的短短幾星期內,她的人生哲學似乎搖搖欲墜。生平第一次,她不知道該怎麼做。

  部分的她想要傑斯表現得像小說中的英雄,用手將她抱起來。她想要他宣示對她不朽的愛情,告訴她她必須永遠留在這裡、做他的妻子。恬芮幻想自己住在那棟大房子,養兒育女,他們全都穿著格子裙,吹奏風笛。

  另一部分的她想要逃離這個地方,永遠不要再看到它。她記得在紐約時,她永遠知道自己是在做善事,永遠朝那神聖的目標前進,終究她能改變全世界。

  「其它女人也會如此矛盾嗎?」昨晚恬芮問桂琴。

  「不會,」桂琴睡意朦朧地回答。「多數女人都知道等在前面的是什麼:丈夫和許多孩子。幸運一點,她有個好丈夫肯賺錢養活全家且長命百歲。不幸的時候,她的丈夫既喝酒又打人。不然就是早死。」她柔聲補充。

  「就是因為這樣,」恬芮熱烈地表示。「我在紐約時,我覺得我是在給女人一個選擇。」

  「不,妳是在她們被男人拋棄時,給她們一個地方住。」桂琴打個呵欠說。「妳只是一個房東。」

  這句話讓恬芮坐直了身體,張口結舌地瞪著桂琴。桂琴才將恬芮十年的善行簡化成單純的兩個——「房東」。

  「我就只是那樣?」恬芮低喃。

  桂琴淡淡一笑。「我怎麼知道?我又沒在那兒,不能做裁判。我只知道妳告訴我的。依我看,妳在這裡替我們做得更多。妳給了女人自救的方法。雖然我沒了男人,有一天我仍能買得起自己的房子,麗絲也能上學。現在,如果妳不介意,我得睡覺了。明天是個大日子。」

  「是呀!」恬芮柔聲說,站起來回她自己的臥室。明天是個大日子,她最後的機會。明天她必須採取什麼行動,不然她就要失掉……什麼?她問自己。她就要失掉什麼?看來麥傑斯並不會求她嫁他。三天前她曾暗示他只要他開口,她會留在麥家村。但傑斯沒有接受她的暗示。事實上,他告訴她他要娶芹娜,故事結束。

  婚禮前的這三天,恬芮用工作麻痺自己。傑斯的親戚陸續到達,招呼的事全落到恬芮身上。她曾試圖為房間的狀況道歉,他們卻報以大笑。他們全都清楚麥氏族長的經濟狀況。

  有三次恬芮試著找到芹娜討論婚禮細節,但全被她以「沒時間」加以拒絕。「隨妳怎麼做。」她回頭丟下一句話後,就急急跑到大屋的其它地方。

  「什麼都還沒找到。」一天兩次愛比會通知恬芮,意指芹娜尋找珍寶的進度。

  「她為什麼不至少試著低調進行?」恬芮在和屠夫爭論過後,沮喪地問。芹娜的婚禮不是應該她親自處理嗎?

  廚房裡擠滿了人,但沒有一個人回答她。雷西一如往常地拿著奶瓶餵羊喝奶。他看看恬芮說道:「或許她是想在婚禮前就找到那些珍寶,那樣她就不必嫁給我父親了。」

  一時間恬芮傻了眼地站在那裡。「父親?麥傑斯是你父親?」

  「嗯,」他說。「沒人告訴過妳嗎?」

  「沒有人告訴我。」她柔聲說。

  恬芮在山頂找到傑斯。這一次他沒在照料羊只,只是背靠著他們曾……的那棟石屋,坐在那裡抽著煙斗。

  「我剛才就看到妳了,」他說。「妳可記得妳第一次上來時,走得上氣不接下氣,現在妳卻健步如飛了?」

  她兩手插腰橫他一眼。「你為什麼沒告訴我,雷西是你兒子?」

  一時間傑斯不解地眨眨眼。「那又不是秘密。妳怎麼會不知道?」

  「這不是答案。他母親是誰?」

  「我在倫敦認識的一個女孩,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抽口煙,看了看後再將它放回唇間。「妳胸前那些是什麼東西?」

  恬芮沒有費心低頭察看。「麵粉和雞血,我才從廚房出來。你要不要告訴我有關雷西的詳情?」

  「沒什麼好說的。」

  「你有沒有給他提供任何生活費用?他能不能繼承族長的名銜和土地?你為他做了什麼保障措施?如果他現在的生活起居就是你對他照顧的寫照,你對他的照顧顯然不多。我還以為他只是你的馬廄小廝!」

  「依我看,那是個高貴的職位。」

  恬芮更用力地瞪他。

  「好吧,」傑斯歎口氣。「你們美國是怎麼教育妳們女人的,妳們一心總是想到錢?妳可知道現在麥家村的女人賺得比男人還多?上星期莉莉告訴漢默,他不能再每晚喝上一杯了,因為現在她做出來的酒都要拿去賣掉賺錢。而瞎子藍黛——」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如果妳真的想知道,我什麼都沒做。那女孩和我共度了一宿;我甚至不瞭解她。兩年後她母親來找我,告訴我那女孩死於肺病,接著就塞給我一個瘦巴巴的小男孩。我把他帶回這裡和我同住。至於其它的事,我猜我的婚生兒子會繼承一切,那是說如果我有遺產讓他繼承。」

  說到這,他看看她的腰。

  「明天你就要娶芹娜了,記得嗎?」

  「沒錯。她現在檢查到哪裡了?閣樓?」

  恬芮懊惱地兩手一攤,扭頭下山了。她氣他,也氣他整個族人。

  因此,今天她在教堂擺置鮮花,試著不要去想任何事。明天的現在一切都已結束,她將能自由地回到紐約去……去……

  做什麼?和馬萩波競爭誰能青史留名?想到那,她聳聳肩。

  「妳還好吧?」桂琴問。

  恬芮就想回答她很好,臨時卻改了口。「不,我不好。我……事實上我也不確定自己的感覺,總之不好就是了。」

  說完,她轉身離開了教堂。若是那些花擺錯了位置,和她有什麼關係?如果新娘和新郎都不在意,她幹麼又去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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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19:53: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他們介紹她見過科凌時,每件事在恬芮的腦中爆炸開來。她以為自己就要昏倒了。

  她用手摀著額頭,身體向後傾斜靠著入口大廳的鑲板牆。桂琴在她倒下前抓住了她。

  「她沒事吧?」一個和傑斯相似的聲音問道。事實上,科凌在每個方面都和傑斯類似。

  恬芮還沒來得及回答,科凌已將她抱起走進畫室。「出去!」他命令跟著他們而來的人,和傑斯發號司令時如出一轍。

  「這裡。」桂琴遞給恬芮一杯白蘭地。

  「杯子不對,」科凌眉頭一皺。「不可以用水杯盛白蘭地。」

  聽他這麼評論,躺在沙發上閉眼休息的恬芮微微一笑。他們或許長得很像,個性卻很不一樣。傑斯的威士忌都是裝在羊皮袋裡喝的。「抱歉惹出這麼大的麻煩,」恬芮坐了起來。「但是看到你,讓我嚇了一大跳。我原就知道你們是雙胞胎,但親眼看見仍感到不可思議。」

  至此,科凌低頭看看她,一道眉毛狐疑地揚起。「妳不是芹娜,但妳愛我哥哥。」他指出事實地表示。

  「當然沒那種事!」她很快地響應,接著從沙發站了起來。遺囑的內容在她原就擠滿了各種思緒的腦海浮現。她自桂琴手上接下酒杯一飲而盡。不幸的是,那杯白蘭地令她更覺噁心。她吸口大氣極力維持儀態。「傑斯愛的是芹娜,芹娜也愛他。這是一樁愛的結合。」她說,科凌只是仔細盯著她看。

  經過初見面的震撼,現在她能看出兄弟之間許多的不同點。傑斯的皮膚經過常年曝曬,科凌看起來就像終日不見天光,完全在燭光下生活。或許是賭桌旁的燭光,她想。

  「這是一樁愛的結合。」她重複一遍,深怕他第一次沒聽清楚。

  「喔,」科凌狐疑地上下打量她。「而妳又是誰?」

  「管家。」

  科凌瞪著她半晌,接著他以和傑斯一模一樣的姿勢仰頭大笑。「妳是管家,那我就是這裡的園丁。」

  「她的確是這裡的管家,」桂琴在他們身後柔聲說道。「她在麥家村什麼事都管。她替村裡的女人創造工作機會,掌管家務,籌劃婚禮的細節。」

  「我懂了,」科凌再次上下打量恬芮。「但是為什麼?這才是問題的重點,嗯?我不相信我哥哥付得起買那種衣服的薪資。還有那種鞋子……」

  「我的衣服是你叔叔安格買的。」恬芮僵硬地表示。她不喜歡這個人,一點也不喜歡。他和傑斯的相似只限於外貌。他眸中那種冷酷算計的表情,是她不曾在傑斯眼中見過的,恬芮勉強克制住當下跑去警告傑斯的衝動。話又說回來,他根本不需要旁人警告,是不是?所有麥族的人都知道這個人,知道他的賭博習性,還有他是如何試圖奪走傑斯的麥氏產業。

  「我想妳沒聽說過我。」科凌丟給恬芮一個她相信是試圖討好她的笑臉。他伸出手要和她相握,但她轉回頭,佯裝沒看到。

  「我有好多事要做。」她急急走出畫室門,幾乎是用跑的上樓。直到回到她臥室,她才又有了呼吸。她關上門,斜靠其上喘氣。不論發生什麼事,今天一定要有人嫁給傑斯,她想。今天是他三十五歲的生日,如果他沒在今天為愛結婚,他所有的資產將被那個可怕的人奪走。他們竟然是雙胞胎的事實令恬芮起了雞皮疙瘩。難道他們是傳說中那種善惡孿生兄弟?

  「他還以為我愛上了傑斯。」她大聲說。但恬芮知道那不是事實。她不可能愛上一個沒有回報她的愛的人,不是嗎?

  突然間,恬芮一心急著找到芹娜。現在她應該是在某個房間被一群自願「替新娘著裝」的村民圍繞著。為了某種恬芮不願細想的理由,除非絕對必要,她不想看到穿著那件菲柔設計的漂亮婚妙禮服的芹娜。

  但是經過超過一小時的搜索,恬芮仍然找不到芹娜。會用掉那麼多時間,是因為恬芮不時會被麥氏親戚拿些問題將她攔下。(「威士忌在哪?」「屋裡可有肥皂?」「威士忌在哪?」「今天下午可有賽馬?」又是「威士忌在哪?」

  )

  「愛比。」她提醒自己,轉為去找老婦人。愛比坐在馬廄外的半把麥草上,看著亞力替傑斯的一匹駿馬刷洗。亞力只穿著他的格子裙,襯衫、鞋襪全脫掉了。

  情緒早已不佳的恬芮忍不住喝斥愛比。「屋裡沒別的工作要做嗎?」

  愛比用一根麥草剔牙。「妳還沒見到麥家從東邊來的親戚,嗯?」愛比說,彷彿這就是回答。

  「沒有,」恬芮歎口氣在愛比身旁坐下,跟著觀賞沒穿襯衫的亞力。「他們接管了一切?」恬芮問,低頭看看別在胸前的表。科凌特別注意到那只表。回想起買下它時花掉的金額,恬芮對安格興起一股抱歉。或許她不該對他那麼壞的。

  「我找不到新娘。」恬芮終於說道。陽光在亞力的皮膚上閃耀,明暗對比下襯托出肌肉格外勁健。

  「最後一次聽到時是又回到閣樓了。」

  「她應該要穿婚紗的呀!」恬芮說。

  「已經穿好了,而且非常漂亮。他們說衣服是菲柔說計的,妳計劃幫她弄點生意做?」

  「或許芹娜可以。我要回紐約了,記得嗎?」現在亞力用大腿夾住馬的一雙腳開始清洗馬的腳踝。他的格子裙被撩得老高,隱約露出臀部的線條。愛比和恬芮交談時,兩人都沒將視線脫離工作中的那個男人。

  愛比發出悶哼。「除了自己,芹娜不會幫任何人做任何事。」

  恬芮愣了一下,這才領悟老婦人的意思;她慢慢地轉頭看她。「我以為村裡的每個人都相信芹娜是個天使,我聽到的全是她小時候有多可愛。」

  「而妳都相信了?」愛比說,接著用手肘頂一下恬芮要她再往亞力瞧。他正彎下腰扭乾刷洗用泡綿,格子裙襬上翻,以至於他側面的身體,自腰線到膝蓋全露了出來。

  一時間恬芮忘了她正在說什麼。對了,芹娜。「我以為你們全都——」

  「去問桂琴,如果妳想聽實話。」愛比說。「我敢打賭她沒說過芹娜任何好話。而妳也沒看到麥先生和她在一起吧?」

  恬芮正在細想愛比話中的意思,亞力已洗好駿馬;接著他眨眨眼,像舞台上的演員在表演完畢之後,他對兩個女人彎腰行禮。恬芮將羞紅的臉別開,假裝剛才她並沒有欣賞;愛比卻開始鼓掌。恬芮接著想,管他的,也鼓起掌來。

  亞力笑著提起水桶退回馬廄,恬芮自麥草堆站起來。「妳可知道芹娜現在是在哪一間閣樓?」

  「看來是那一間。」愛比指指一扇窗戶,恬芮看到那裡似乎出現閃動的燭光。

  恬芮轉身進屋,趁著任何人看到她並又開始問她威士忌在哪之前溜上樓。但當她來到樓梯頂端,正想推門進入閣樓時,她停了下來。她要和芹娜說什麼?芹娜會不明白屋裡的每個人,都知道她正在搜尋麥氏珍寶?

  一時間恬芮在閣樓門外的一張椅子坐下,試圖釐清整個事情的真相,但她就是想不通。麥傑斯不愛芹娜;芹娜只對珍寶有興趣。若這些都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他們又如何能騙得了國王?桂琴和芹娜又有什麼過節?而聖人芹娜不受村人喜愛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還沒把事情想清楚,耳邊卻傳來說話的人聲。她立刻認出那是傑斯的聲音,進而知道他正和芹娜在閣樓。一陣顯然是嫉妒的感覺竄過她心田,她勉強克制住當下衝進門,質問他們倆單獨躲在閣樓裡做什麼的衝動。

  但就在她的手握住門把時,恬芮提醒自己,今晚傑斯就要和芹娜上床並且永遠……

  她還是把門打開了,但速度非常慢。或許一旦她親眼目睹傑斯真的是和芹娜相愛,她就有辦法應付令她噁心煩躁的猶豫及矛盾了。

  「一旦妳找到了那些珍寶,」一個像是傑斯的聲音傳了出來,但其中透出的圓滑詭詐卻不像是傑斯會發出的。「我們可以殺了他。」

  恬芮僵在門口,全身的肌肉都驚醒了。

  「妳會成為他的遺孀,妳會擁有一切。所有的財產都歸妳。」

  「你也有分。」芹娜回答的聲音傳了過來。

  恬芮沒發出任何聲音,緩緩地轉身離開了閣樓。

  傑斯在他的臥室為婚禮著裝;身旁只有一位隨從——雷西。滿適當的,恬芮想,畢竟雷西是麥先生的兒子。不知道他們還有多少秘密瞞著她,想到這,她的喉頭一緊。但現在她要告訴傑斯的事,她只想私下說。

  「請你立刻到圖書室見我,」她對傑斯說,接著轉向雷西。「閣樓裡有……兩個人。」她實在受不了說出他們的名字。「我要他們立刻到圖書室。」她說,接著立刻關上門。

  她在樓梯上找到麗絲,要她立刻去找桂琴到圖書室去。下樓後恬芮來到圖書室,藉著收拾酒盤並將它放在走道的木櫃上,她順利將八個半醉的親戚趕了出去。他們馴服地遵從,仍然笑鬧成一團,完全不知道自己已被換了個房間。

  二十分鐘內他們全到齊了:恬芮、傑斯、科凌、芹娜,還有桂琴。恬芮關好門,鎖上,再將鑰匙放進她的口袋。

  「威士忌在哪?」是科凌開口的第一句話。

  「我想這件事我們大家都該保持清醒來處理。」恬芮鄭重地說。

  「是喲,美國清教徒。」科凌說,在沙發坐下。「說吧!我們為什麼來開這個會?難道你闖禍了,老哥?」科凌懶洋洋的坐姿令恬芮看得真想打他。

  一時間她猶豫了。或許她應該私下告訴傑斯,但她不喜歡秘密。總之,這種恐怖的秘密不成。她吸口大氣轉頭看向傑斯。「你弟弟和這位你今天要娶為妻子的女人,計劃要謀殺你。」

  聽到這句話,傑斯滿眼是笑地看看他弟弟。「是真的嗎?」

  在那一刻,恬芮突然領悟每個人都知道每件事——只除了她。她在一張椅子坐下。「不是我很在乎這個家族,不過,真相沒有大白之前,任何人不准離開這個房間。」

  「你這個混蛋。」芹娜咬牙切齒、半瞇著眼睛瞪著科凌。她的身上穿著那些特別為她設計的禮服,除了邊緣沾著一條灰塵,那衣服款式出眾而美得驚人。

  恬芮轉頭看向傑斯。他穿著結婚禮服,黑色絲絨上裝,細麻白襯衫,乾淨的格子裙,鑲著銀邊的毛皮袋。格子裙下露出的粗腿顯示出這不是一個在桌子後面討生活的人。

  桂琴打破沈靜。「不論如何,一小時後一定要有人嫁給麥先生,不然根據遺囑,一切都歸科凌。」她柔聲說。

  「對呵,遺囑,」科凌說,揶揄的聲調。「妳確定把所有的威士忌都弄到外面了?」

  「傑斯,」恬芮低聲說。「如果你不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這就離開讓你自己招呼這一屋子的客人。」

  這句話讓傑斯露出真正害怕的表情,他看看弟弟。「好吧!我該從哪裡開始說呢?我一直知道遺囑的內容。」他說。

  恬芮驚得張口欲言,但隨即閉上。

  傑斯對她微微一笑。「原先我真的以為妳是來這裡嫁我的,而我認為叔叔總算做對了。但是後來證明我的假設不正確,正如妳清楚地告訴我的話。

  「但我知道洛娜姑媽會把事情搞定的。她沒勒令妳和我立刻結婚,已經出乎我意料之外。但當她說芹娜願意嫁給我時,我就知道那意味芹娜知道一些有關那些珍寶的秘密。芹娜唯一在乎的就是錢,再過來就是蓋維。她從沒愛過我。」

  至此恬芮轉頭看向桂琴,後者則低頭盯著放在膝上的手。恬芮終於知道為什麼芹娜的名字一經提起,桂琴的脾氣就不好的原因。「我懂了,」恬芮慢慢地說道。「這一切都是個笑話。」

  「不,遺囑是真的,」傑斯說。「我必須在今天為愛結婚,否則我將把一切都讓給我那浪子弟弟。」

  由他們兄弟倆互視的表情來看,他們之間顯然沒有交惡。

  「你賭博嗎?」恬芮輕輕問科凌。

  「不怎麼賭。」科凌笑著回答。

  「但世人認定我們倆之中有一個一定會賭,」傑斯說。「而——」

  「而當我們那個愛說八卦的老姑媽,在我們父親死後看到我有一副牌,她告訴每個人她早說對了,我的確遺傳到家族痼疾。」科凌說。

  「其實我弟弟是個認真工作的律師,有妻子和三個孩子要養。」

  「沒什麼時間賭博。」科凌愉快地說。

  一時間恬芮坐著沒動,試著瞭解原先他們所說有關這家族的一切只是一堆謊言。她看看穿著結婚禮服默默坐在一旁的芹娜。她美麗的臉龐充滿了憤怒,而她似乎非常明白事情的真相。

  「這個又怎麼說?」恬芮指指芹娜。

  「親愛的,妳要不要交出來?」科凌說。「既然我們不殺人了,妳還是現在交出來比較好。」

  聞言,芹娜從禮服口袋掏出一個薄銅片交給傑斯。「雖然現在說也是白費,不過我仍要指出謀殺是他的主意,我從沒同意要那麼做。」

  「沒錯,她是沒同意。」科凌走到哥哥身旁一同觀看那個銅片。

  「我們看看吧?」傑斯說,自他的羊皮袋中拿出四副他祖母特別為他們訂作的紙牌。

  芹娜、科凌和傑斯將紙牌在沙發前的長桌上攤開,再拿那個銅片在紙牌背面旋轉扭曲。恬芮和桂琴站在一旁默默觀看。

  十五分鐘後,芹娜說:「我什麼都沒看到。它是怎麼用的?」

  「我也不懂,」科凌回答。「我不是真正的賭徒。如果我們倆都沒遺傳到賭性,你想雷西是不是繼承到了?」

  「或是你的女兒。」傑斯當下頂回去。他為珍寶的秘密沒有當下顯現而感到懊惱。

  「去把你的一個親戚找來!」芹娜氣憤地說。「他們之中一定有個賭徒吧。」

  「賭徒是有,但會作弊的只有我祖父。」

  「弄出那麼多麻煩卻仍一無所獲,」傑斯說,接著指控地看著芹娜。「我給了妳那麼多時間好讓妳在婚前——」

  桂琴想起來了。「婚禮!」她叫道。「我們必須告訴客人婚禮取消了。每個人都在等,他們現在一定都到教堂去了。」

  科凌緩緩一笑。「老哥,看起來這個地方就要變成我的了。」

  這句話令恬芮轉頭,望向窗外。

  在她身後,傑斯用揶揄的口氣對芹娜說:「我想妳仍然不願意嫁給我吧?」

  「我寧願被活活燒死。」

  「妳呢?」傑斯對桂琴說。

  「謝了,我不想再有男人。賺錢比較有趣。」

  過了好幾分鐘,她身後的人不再說話,恬芮轉回身看著他們。所有的眼睛全盯著她看。

  傑斯的眼神灼熱而強烈。「一匹快馬就可以把我們送過去而且不至於遲到太多。」

  恬芮的心跳加速。她能說什麼?她現在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快樂。除了她,傑斯從來不曾真的想和別的女人結婚。現在她不需要離開麥家村回到紐約,和另一個女人對抗——「我還沒打扮。」她聽到自己說。

  傑斯咧嘴大笑,一把抓住她的手。「婚禮之後,我從巴黎給妳買一櫃子的衣服。」

  恬芮的心跳劇烈到她想不出任何話可說。結婚!她就要結婚了!她咽口大氣。「事實上菲柔給我看過一件她做好的衣服,我才在考慮將『桂琴之家』的營業項目擴大到女人的衣服。而馬廄的川源會做鞋子而——」

  桂琴大叫:「快去!快去!」接著科凌將他哥哥推向門。傑斯在恬芮胸前的口袋找鑰匙時,惹出屋內人一陣大笑,接著他們倆就出到空空的走廊了。正如桂琴說的,現在每個人都在教堂。

  「準備好了嗎?」傑斯說,聽到恬芮的笑聲,他拉著她的手就往馬廄跑。一匹上了鞍的馬已經等在那裡。傑斯跳上馬鞍,接著將恬芮拉到他身後,馬兒立刻開跑了。

  或許是因為吹在臉上的風,或是那條現在她再熟悉不過、通往麥家村的小徑,總之,抱著他寬肩坐在他身後的恬芮,覺得不再那麼自信。「他們寧願要芹娜。她是自己人。」她告訴他。

  「如果他們真那麼想,我會把這地方送給科凌讓他把他們全給趕走!」

  恬芮微微一笑,將他摟緊一些。但各種問題開始在她腦海中出現。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那天我哭的時候,你為什麼拒絕我?你一定知道那天我幾乎就要求你娶我了。」她說,抬起頭看看他的後腦勺。過了今天她將有資格隨時碰觸他。

  「我知道芹娜肯回來,是因為她知道有關那些珍寶的一些秘密,」他回過頭說。「我想盡可能給她時間。」

  他說的有理,但恬芮仍忍不住想起那天她所受的苦。他沒有設法解除她的痛苦,為什麼?因為他想找出那些寶藏兒——而到最後他還是沒找到。

  她已能看到街道盡頭的教堂,但在那一刻一大群傑斯心愛的羊決定在那時候過街,因此他勒住馬等候。還有件事她也想不通。「你可知道馬萩波這個人?」

  傑斯回頭對她笑笑。「我在牧羊人小屋找到那篇報紙文章和信,」他說。「我看到那篇信上的指甲痕,因此我知道妳一定為那篇文章的內容氣惱。直覺告訴我這個馬萩波就像妳初到麥家村時那樣。我想讓妳看到妳和我們在一起時,比在紐約時要好得多。因此我聯絡科凌,他發電報到紐約,馬萩波小姐就搭船過來了。」

  「哦。」恬芮說,將頭貼著他的背。他的直覺是對的,而她的確看出他希望她看到的那一面。她得承認,他的確聰明而有腦筋。

  但有件事她仍不明白。他難道不能當面找她討論那篇文章?拉她坐下來,告訴她她已經變了?為什麼他要用如此誇大而陰險的方法,在她背後安排馬萩波到麥家村來?對待孩子才需要那樣,成年人可以說理。難道他不能……

  她搖搖頭,試著釐清她的思緒。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而這是她愛的人。她瞭解他;他是個好人。她看過他照顧人。以後,他們可以擺平所有的歧見。以後,一旦傑斯履行了遺囑的條件,麥家村安全了,她和傑斯可以再討論。

  但她還是記得她曾對那些女人說的話。「難道妳在嫁他之前沒考慮過?」通常那句話是針對那些男人的酗酒問題。那些女人的回答總是一樣:「沒有,當時我正陷在愛的漩渦,除了『我願意』什麼都想不到。」

  羊群通過街道,傑斯策馬前進,恬芮試著平撫她的思緒。麥傑斯不像她在紐約應付過的那些男人,有任何不良嗜好。傑斯不酗酒,當然更不賭博。或許他的姿態有些高傲,但每個男人不都有些小毛病?

  一眨眼,他們已來到教堂,接著他們已踏進教堂裡。教堂裡鬧烘烘的,每個人都在歡呼叫笑。走道盡頭第一排上坐著她母親和洛娜,她們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起。

  恬芮面帶微笑,但她心裡的疑惑更深。當她和傑斯出現在教堂門口,任何人都沒露出遲疑。他們不是在等芹娜嗎?如同他們說過一千遍的,芹娜是「他們自己人」。

  每個人都到了,麥家村全數居民、加上從全蘇格蘭各地趕來的麥氏親戚。當她伴著傑斯走在走道上,每個人都拍拍他的背。

  「你說過你做得到,而你也的確做到了。」她一直聽到這句話。走到一半,有人將一束花塞進她手裡。

  但她不明白那些人所說的是什麼意思。傑斯做到了什麼?結婚,把麥家村從一個並不真的好賭的弟弟手中解救出來?

  一直到禮壇前,她才明白了一切。漢默——那個恬芮曾經討厭的男人——笑著對她說:「傑斯說過他不會讓妳離開我們,而他說對了。歡迎妳回家,孩子。」

  接著漢默舉起手示意全場噤聲。教堂安靜下來,他開始進行婚禮儀示。「諸親摯友,今天我們在此相聚……」

  恬芮回轉身,望著那群人,他們全都露著某種陰謀得逞的得意笑容。恬芮突然領悟到村裡的每個人都參與了那個陰謀。他們看到恬芮出現在教堂時沒有猶豫,因為他們原就指望是她和傑斯一起出現。

  我不喜歡,恬芮想,我一點不喜歡這情形。

  「你,麥傑斯,願意娶這個女人……」漢默念到,但恬芮仍看著那些人。她母親坐在第一排,正在用手帕拭淚。

  我以為他是真的想娶芹娜,但他不是;這句話閃過恬芮腦海。而她以為村裡的人是真心接受芹娜,不要一個「外人」。

  傑斯說出「我願意」,恬芮轉頭看他,但她沒有笑。

  漢默念道:「妳,歐恬芮,願意嫁給這個男人——」

  恬芮再轉頭望著那些人。她有許多演講的經驗,她知道如何將聲音傳到最後一排。「我發自真心的幫助你們,」她對那群人說。「你們卻沒給我同樣的尊敬。你們欺騙了我。」

  全場的震驚已非這兩個簡單的字可以形容。只有和科凌共騎一馬趕來的桂琴站在一旁,臉上掛著那種「我早知道會是這樣」的表情。

  最先開口的是莉莉。「我們從沒要過芹娜。她從來只要年輕時的蓋維。那孩子瘋狂地愛她,她卻拋棄他改追麥先生。如果我們利用她,那也是她應得的報應。」

  「我又做了什麼要得到被你們全體欺騙的報應?」恬芮問,接著看看她母親。「妳也有分,是不是?」

  梅蘭沒有回答,只是拿手帕遮住臉,哭得更大聲。對恬芮來說,母親的無言足以證明她的罪行。

  「我不喜歡這樣。」恬芮柔聲說,但教堂裡的每個人都聽到了。

  「親親,」傑斯在她身旁說。「我想——」

  她轉身看他,彷彿這一輩子就是在等這一刻。她的心思如水晶般清明。「你只需要向我求婚,」她說。「就這樣。不是對我說:『好吧!我要成全妳想要的;我會娶妳。』不,我要的是這個教堂裡的女人多數曾經接受過的:單膝落地、規規矩矩地求婚,最好是附帶一枚裝在漂亮盒子裡的戒指,就是每個女人都想要的東西。但是相反的,我得到的卻是欺騙和愚弄。」

  正如他的一貫手法,傑斯試圖用揶揄的方式改變她的情緒。「那些不是愛情或戰爭中常見的手段?」

  「沒錯,我相信是。」她說,接著就住了口。教堂中的每個人均屏息以待;她可以感覺到空氣中的張力。她知道如果她容許儀式繼續進行,教堂會爆出更多的歡笑喝采。但恬芮沒辦法那麼做。

  她要的不只這樣。她要的不只是被人欺騙和愚弄。更重要的,她想要被愛。

  她低頭看看塞到她手中的花束。她沒穿婚紗禮服,因為今天的婚禮是為別個女人籌劃的。在恬芮問過芹娜四次她最喜歡哪種花後,芹娜才勉強說道:「百合。」因此現在教堂裡擺滿了白色百合。只是恬芮討厭百合。討厭它的形狀;討厭它的味道。不過,這原本不是她的婚禮,不是嗎?

  不,她不能嫁給一個直到一小時前,她還認為要娶別人的男人,一個到現在都還沒向她求婚的男人。而他當然從沒說過每個女人都想聽到的那幾個字,他從沒說過「我愛妳」。

  她抬頭看看傑斯。老實說,她終於確定她愛上他了。任何人像她那樣只消一看到他就怦然心跳,怎麼可能不是戀愛。但她要聽從自己的建議:她要在嫁人之前將諸多問題都想清楚。

  她將花束塞進他手裡,接著轉身沿著走道走出去。

  除了第一聲驚喘,教堂裡沒一個人說話。

  傑斯趕過去拉住她的手。「妳不能走。」他靜靜地說;眼睛在祈求。別在我的親友前讓我難堪,他正在默默地求她。

  「妳這一走,我會失掉麥家產業,而這裡的人都會無家可歸。」他柔聲說。

  看著她愛的男人的眼睛說出拒絕的話,可能是恬芮這輩子做過最困難的事。她心裡明白,就算是現在,如果他說出那三個子,她會轉身回到禮壇。漢默仍手持祈禱文,張目結舌地站在那裡。

  但傑斯不再說話,回頭的時刻不再。

  因為她沒聽到那三個字,恬芮沒法繼續。她不能勉強自己為了一個村莊嫁人。「你應該在最後一天之前就想到了,」她說。「或許你應該多注意我一點,如同對那些珍寶。」見他沒響應,只是瞪著她看,她轉頭繼續前進。

  教堂外面有兩匹傑斯的賽馬,其中之一是科凌騎的。恬芮不是傑出的騎士,但現在她知道任何事都難不倒她。她輕易地翻上馬鞍,催促馬兒前進。路上有三隻傑斯的羊在漫步,她在接近時俯下身吆喝牠們走開。雖然她可能才做出一生中最愚蠢的事,她突然覺得自由無比。

  來到十字路口,她沒有猶豫。她不要回到大屋收拾她的衣物,不,她要……嗯,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又該如何去到那裡,但她要離開麥家村——這一點是確定不疑的。

  她輕扯一下韁繩,馬兒向右前進。通往米德連的路上,芹娜正在步行離開麥家村,她漂亮的禮服現在已髒成一團。

  恬芮拉停馬。

  「妳是來笑我的嗎,麥夫人?」芹娜恨聲說道。

  「我沒有嫁他。」恬芮平靜地說。「要不要我載妳一程?」

  芹娜欲言又止。但她終於說道:「好呀!」接著她踩上馬鐙、爬到恬芮身後的馬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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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19:54: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兩年後 紐約

  棕色石屋上的招牌標示著:「女子職業介紹所——給有工作才幹的妳。」

  麥傑斯站在大門前舉起手,但還沒敲門,隨即放下。現在他寧願面對一隊火炮手也不想做他到這邊來要做的事。他默默地站了好一陣子,伸手抓抓他的腿。穿著密實的長褲而不是家鄉那種容許人的皮膚呼吸的格子裙,令他的腿乾澀發癢。而他已厭煩了低地的濕熱。

  他摸摸衣領,感覺到一抹汗水,一時間他幾乎想掉頭逃走了。但他接著想起恬芮,還有過去兩年中,他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她才和他同住了幾個月,但自從她走後,他的生活就……

  他吸口大氣,掀起銅門環讓它落下。一位女僕幾乎是立刻打開了門。

  「她們只替女人找工作,」女僕說,上下打量他。「而你看起來顯然不是。」她說,眼角眉梢卻透著邀請之意。

  「妲裡!」一個傑斯深為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一聽到它,他立刻知道自己是來對了。

  恬芮自轉角走出來,看到他。他當下確信她過得像他過去這兩年一樣痛苦。這下子就簡單多了,他告訴自己,自信心恢復了。他挺起背脊,神氣活現地向她走去,彷彿他是穿著格子裙走在自己的領地上。

  「哈囉,」他笑著說。「記得我嗎?」

  一時間恬芮只是瞪著他;接著她緩緩地綻出微笑。「傑斯,」她說。「你一點也沒變。」但她沒說實話。他比她最後一次看到時更好看了——而單單看到他就令她的心跳加速。

  傑斯露出溫暖的笑容。「我應該早點告訴妳,我要來紐約,但就是錯過了。」他說,盡可能讓聲音顯得悠閒自然。

  「那可不。」她柔聲回答。「你要不要到裡面坐?我很想聽聽麥家村的近況。我母親有寫信告訴我一些,但是……」她的話在傑斯靠近時逸去。近在咫尺的他令她口乾舌燥,過去的兩年彷彿並不存在。

  過去的吸引力仍在,他想,再次笑開了。

  「你請進?」恬芮打開門露出一間裝潢典雅的會客廳。「妲裡,請送些茶和點心過來。」

  妲裡銜命而去之前,他們沒有再交談。恬芮在一張小沙發坐下,接著示意傑斯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但他並沒有坐下,反而走到壁爐旁,一手擱在爐框上站著。她比他記憶中更漂亮,但現在的她更帶著一股他沒見過的成熟風韻,非常適合她。

  各自定位後,傑斯就要告訴她,他來找她的原因。他打算告訴她,他已準備原諒她在禮壇前對他的羞辱、並且要再接受她。

  就在他張口欲言時,門猛地開了,一個小男孩跑了進來。只見他的臉、雙手和藍白相間的水手服前襟全沾了塵土。

  「媽!媽!」他大叫,頭埋進恬芮的裙子。跟在他後面跑進來一個穿著全新保母制服的年輕女人。

  「他跑掉了,對不起。」保母說。

  恬芮憐愛地搔搔小男孩暗金色的頭髮。「這一次你又做了什麼?」

  「他把園丁上星期種的花種全挖了起來!」保母誇張地說。

  「哦?」恬芮抬眼看看那個年輕女人。「那時妳又在什麼地方?又去和妳的男朋友約會了?」

  這句話令那女孩流出了眼淚。「小姐,對不起,我不會再犯了。這個工作我才做不久。躺著賺錢比較容——」

  「媚寶!」恬芮尖聲喝止,一面低頭看看小男孩;接著她用手捧起小男孩的臉。「我介紹你認識一個人,」她說,讓小男孩轉身面對傑斯。「這位是麥傑斯,他是從蘇格蘭來的。去和他握握手。」

  小男孩離開母親,鄭重地走上前,向傑斯伸出手。傑斯同樣鄭重地握住小男孩的手,輕輕搖了一搖。他是個英俊的小孩子。「很高興認識你。」傑斯輕聲說。

  女僕端著一個大托盤進來,托盤上放有一個大茶壺和三個裝著蛋糕和餅乾的點心盤。小男孩發出快樂的尖叫,一把抓起三塊蛋糕塞進嘴裡。

  「帶他去洗乾淨,」恬芮對保母說。「不要再偷溜出去了。還有,妲裡,從現在起由妳——」她沒把話說完,只是警告地看那女孩一眼。她很快地親過小男孩後,兩個女僕和那孩子離開了會客廳。

  「小孩子愛亂闖,抱歉。」恬芮抬頭看著傑斯說。

  他力圖鎮靜。當那個男孩叫著「媽!媽!」並向恬芮跑去時,他的世界已經崩潰了。「看得出來妳仍在拯救那些落難女子。」他說,試圖擠出輕快的口氣,一面坐了下來。所有的高傲在剛才那幾分鐘全消失殆盡。他為什麼沒早點採取行動?他為什麼——

  「喝點茶?」她問,端起了茶壺。

  「妳過得不錯。」他說,環視四周。

  「托你的福。我——」她沒說下去,只是把茶杯遞了過去。「你來這裡不是要聽我的事的。什麼風把你吹到紐約來的?」

  為了妳,他想要說,但自尊讓他忍了下來。「生意。」他說,接著放下茶杯,自外套口袋掏出一個小盒子。「我替妳帶了樣東西。」

  恬芮接下盒子,拉開上面的緞帶。盒子裡面,包在薄棉紙裡的是一個帶著輪子的金色貝殼。貝殼上有個細緻的男人手持細如髮絲的繩子,繩子那頭則和輪子前端相連。這東西不僅精緻,看起來還是純金打造的。

  「對呵,我母親告訴過我,你找到了那些珍寶。」她說,接著將那件漂亮的飾品放在茶几上。那些珍寶讓她付出許多代價,她想。就在她得知珍寶找到後,她寫信給母親說她不想再聽到任何有關麥家村的事。現在她笑著回望著傑斯。「看來你想出那些牌和那個銅片的秘訣了?」

  傑斯咧嘴笑了一笑。「不盡然。至少是在我,呃,對著圖書室壁爐上方的那面鏡子扔了個東西之後。鏡子掉下來,露出後面的一個深洞,我祖母買的珍寶全藏在裡面。」

  「你一定覺得非常興奮。」恬芮說,淺啜一口茶,看著他。「你祖母又是如何把那些東西放到鏡子後面的?」

  「妳總是那麼聰明,」他笑著說,但恬芮沒有回應他的笑。「祖母的房間裡有扇暗門,它的位置非常隱密,若非先找到那些珍寶,我們絕對發現不到它。而那塊銅片是鑰匙,不是用來照紙牌後面的什麼隱形尋寶圖。」

  「你祖母應該是個非常有趣的女人。」恬芮說,接著瞟一眼壁爐上的鐘。「我很高興你找到了家傳珍寶。麥家村的人都還好吧?」

  「很好,每個人都很好。」傑斯說,敏感地察覺她已經想下逐客令。「桂琴嫁給了替她送材料的那個男人,他們搬到了愛丁堡。小麗絲已經開始在醫學院唸書了。」

  「那就太好了。」恬芮說,喝完她的茶。

  「我把祖母重新安葬在一塊經過祝福的墓地。」

  「我很高興。我知道那對你意義重大。」

  「妳呢?」傑斯靜靜地說。

  「雖然我沒做到條約的要求,沒替你找到妻子,你叔叔仍履行了他的諾言。」

  「我沒妻子並不是妳的錯。」他說。

  「安格也是這麼說的。當我不再恨他時,我發現他其實也是個很好的人。他允許我運用我父親的房子,以及部分我父親留給我母親的錢;當然還是要有人監督。」

  「應門的女僕說,『她們只替女人找工作。』妳可是和馬萩波小姐合作?」

  「怎麼會!但我必須說那個可怕的女孩讓我的生活完全改觀。她讓我看清楚,在不知不覺當中,我出賣了自己。」

  「妳?」

  他的口氣令恬芮眉頭一皺,彷彿他是在暗示她完美得不像個人。她曾面對過那類指控。「馬萩波讓我領悟以前我是在滿足自己的驕傲,而不是真的在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我很羞愧地承認我曾經樂得當個『社會名流』。我喜歡小女孩向我索取簽名照,我喜歡——」她不屑地揮揮手。

  「總之,離開麥家村後,我想,或許我有幫人找工作的才能,因此我回到紐約設立了職業介紹所。就讓其它人去青史留名吧!」她淺淺一笑。

  「妳提到有人『監督』妳用錢。是妳丈夫嗎?」話一出口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他無意問她這個。自從看到那個男孩,進而領悟他已失掉了她,他即立意用冷漠、疏離來保持他的自尊。

  「不。」恬芮的口氣愉快。「芹娜是我的合夥人,她和安格的銀行經理聯絡。在經濟上,我們受到很好的照顧。」

  「芹娜?」傑斯不敢相信地問。「羅芹娜?麥家村那個——」

  「就是她。母親說服安格讓芹娜做我的守護人。『一個時運不濟的麥家女兒』,我母親是這麼稱呼芹娜的。」

  自從他到達到後,他第一次看到一絲往日他所熟悉的恬芮的光彩。她恨他嗎?他敢發誓初初看到她時,她的眼睛曾經閃著火花。但現在他開始懷疑那團火花是發自恨。「這麼說芹娜處理妳的錢,」他說。「我希望妳有個值得信賴的會計看賬。」

  有那麼一秒,恬芮的眼中閃著火光。「芹娜是我的生意夥伴,」她氣憤地表示。「她和我以及我的兒子住在樓上,我們共同經營這家職業介紹所。」她砰地一聲放下茶杯,隔著桌子望向他。這一次她的眼中毫無疑問的寫滿怒氣。「你真的沒變,嗯,麥傑斯?你知道我母親是如何讓你叔叔同意給芹娜一份工作的嗎?我母親告訴安格,在你那樣對待芹娜,在你和麥家村所有的人那樣對待她之後,他需要恢復麥家的榮譽。」

  這句話令傑斯站了起來。「我沒做什麼對不起那個女人的事。幾年前她想騙我娶她,為的就是麥家的錢!她活該受到那些待遇。」

  恬芮也站了起來,滿臉寫著憤怒。「因此我猜你自認聰明,因為你會利用計謀試圖找出你的財寶。但若一個女人利用計謀求取金錢,她就是活該受到懲罰。而我猜,我受到那種對待也是活該,嗯?畢竟,我對麥家村的人做了那麼多壞事,活該被騙、被操縱,是不是?」

  「妳被騙?」他說。「妳才是暗地密謀讓我娶妻——」他倏地住了嘴,退開一步,並且放低聲量。「我到這裡來是要告訴妳,我願意原諒妳那樣羞辱我,但現在我——」

  「原諒我?」她低聲說。「原諒我?」

  「我看得出來我這是在浪費時間。」他說,背脊僵硬,接著他轉身走出了會客廳,用力甩上了門。

  來到前廳,他已氣得全身發抖。他千里迢迢地來到美國為的就是……什麼?

  當然不是再一次受到羞辱,這是可以確定的。一想到她當著全村的人拋下他,羞辱他,他就——

  他抓住前門的握把就要離開時,他踏到了什麼東西。低下頭,他看到一盒蠟筆。

  他拾起蠟筆,望著壓碎的筆頭。恬芮在蘇格蘭時,曾要她母親送了好幾箱東西給麥家村的孩童。而當恬芮看過其中一個孩子所畫的圖後,她寫了好幾封信給紐約的兩家藝術學校。但那些信並沒有結果,因為傑斯沒照計劃和恬芮結成婚,恬芮也就永遠地離開了麥家村。

  轉回身,他看看通往會客廳的門。她拋下他走出教堂時,曾說要是他曾開口向她求婚,她會答應他。現在一切都已太遲,因為她已經結了婚並有了孩子。她有一門幫助窮途潦倒女子的生意,而她很快樂。他則……

  傑斯吸口大氣。驕傲是個冷漠的床伴;他非常、非常清楚。

  挺直了背,他打開門,進入會客廳,隨手帶上門。她仍坐在沙發上,他看得出她曾經哭過。她掉開頭,用手抹掉眼淚,試圖不讓他看到她的臉。

  「我有話要說。」他柔聲說。

  「我想你已經把一切都說完了。」

  「不。」他說,一時間又想掉頭逃走了。如果她已經結了婚,他說什麼都無法改變任何事實。眼前他仍能挽回他的自尊,走出那扇門。而……而什麼?帶著完整的自尊回家?話又說回來,令他落到如今這步田地的,不就是他的自尊?

  「我打破圖書室中的鏡子是出於憤怒。事實上,自妳走後我打破了許多東西。」

  「你不需要告訴我這些事。」恬芮站了起來。

  「不,我需要。」傑斯說。「既然我能千里迢迢地來到這個燠熱的城市,並穿上這些既悶又癢的長褲,妳就能好好地坐著聽我說清楚。」

  恬芮訝異地眨眨眼,接著坐回了沙發裡。

  傑斯背著雙手開始來回暇步。「桂琴離開了麥家村,帶著她的新婚丈夫、她的女兒,還有她的生意走了。但在走之前,她告訴了我一些她內心的想法。她說她無法忍受麥家村的前景。她說我的壞脾氣和我對前妻的遭遇,以及後來我對妳的怨怒,都是我留在山上不肯面對世界的借口。因此她帶著孩子和生意離開了。」

  「事實上,」他說,「村裡多數的人都對我說了他們的想法。」

  傑斯緩了一口氣,瞪著眼前的牆壁。他想起桂琴把村裡的時髦新生意帶走後,瀰漫在全村的失望以及低潮。

  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趨為柔和。「除了桂琴還有別的人也離開了,因為他們說在麥家村,他們看不到未來。」

  傑斯停止踱步,在恬芮面前的椅子坐了下來,但他沒有直視她的眼睛。他會在她的眼裡看到同情嗎?偉大的麥先生沒法挽救他的族人。

  「至於科凌,他根本不想要這片土地。他說他早已厭煩整個家族視他為怪物,只因為他偶爾喜歡玩上幾把牌。他說他婚姻幸福,深愛他的孩子,而他已經擔任了三家銀行的董事,因此他的賭博衝動已經在那裡得到了解脫。他說麥家村只是一項責任,他不想和它沾上邊。」

  傑斯低頭看看他的手。自承失敗是件很困難的事,但真那麼做了,他又感覺到內心有股什麼得到了解脫。大聲說出他的悔恨令他有如卸下千斤重擔。

  他抬頭看看恬芮,但她的眼中沒有同情,顯露的只是有趣。得此鼓勵,他繼續說了下去。「我找了律師討論那篇遺囑。花了兩年時間,到頭來有幾個人出面作證,證明我曾為愛結過婚,而遺囑沒有說明萬一她死了又當如何。」

  傑斯朝恬芮淡淡一笑。「既然科凌不想要這個地方,我和律師的努力也就沒有實際功用,只除了現在我是麥家村真正的主人了——而我可以傳給我的子孫後代。」

  「給雷西。」恬芮柔聲說。

  「對,給雷西。」一時間傑斯沒再說什麼,但接著他抬起頭,眼中不再有任何掩飾——任何足以保護他的擋箭牌。恬芮明白現在她看到的是他的內心,一個他從來不讓人看到的地方。

  「這些年來,」他柔聲說,輕聲得她必須俯身向前才聽得清楚。「我一直認為麥家村的問題就在錢。如果我有足夠的錢,我就可以帶領我的族人回復往日的光華。妳曾說麥氏一族已成為全蘇格蘭的笑柄,妳說對了。」

  恬芮張嘴想要為自己那不經大腦的氣話道歉,他卻豎起手阻止她。「不,」他說。「妳說得對,而妳那麼說正好攻擊到我的神經要害。我原就為家族的賭博史和家鄉的頹敗感到羞愧。桂琴說得對,我的確是躲在麥家村,逃避全世界。」

  傑斯再也坐不住了,再一次站起來開始踱步。「但在妳來之前,我一直很滿意我的生活、滿意我的工作,滿意我的孤獨。現在我才明白我每天做上十四小時的體能工作,為的就是逃避思考。」

  他停止踱步看著她。「接著妳來了,喚醒了我們全部。妳使我們歡笑,妳讓我想有女人陪伴。在妳出現之前,我從不覺得狐獨;妳走之後,我卻厭煩了寂寞。」

  傑斯坐回椅子,直視恬芮的眼睛。「但我從沒告訴過妳。我從沒告訴妳,有妳共進晚餐對我的意義有多大。還有我們在那個山洞裡共度的時光,帶給我多少歡樂。妳對麥家村的人都很仁慈、大方,比我這個族長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我是族長,我什麼都不需要做。」

  他看著她,淚水流了下來。「妳離開我是對的,妳該那麼做。如果妳留了下來,我會——」

  「視我為理所當然?」她說。

  這句話逗出了傑斯的微笑。「妳總有辦法逗我笑。沒錯,如果妳當時和我結了婚,我不會善待妳。輕易贏得的勝利,我們不會珍惜。」

  他吸口大氣,移開了視線,接著再望向她。「今天我來這裡是要——」

  「做什麼?」她催促他。

  他對她微微一笑。「告訴妳,我原諒妳且要接妳回去。看來過去這兩年我並沒學到多少,不是嗎?我從沒想到妳會結婚,而且有了孩子。我以為妳會——」

  「每個晚上為了你狐獨地哭泣,就像你為我那樣?」

  「正是。」他微微一笑,接著又吸口大氣,緩和自己的情緒。他輸了。他那可惡、不可原諒的自尊令他輸掉了一切。

  但當他抬起頭看向恬芮時,他面帶微笑。「我不敢相信,但現在我感覺好多了。我曾以為一旦我放下身段,我會攔腰斷成兩半。但相反的是,現在我卻有種解脫的感覺。我覺得輕鬆多了。」

  恬芮對他溫暖地一笑。「我猜蘇格蘭不流行『坦承對靈魂有益』這句話。」

  「族長學校不曾教就是了。」他說,把她逗笑了;接著他自口袋中掏出另一個盒子。「我還要給妳看樣東西。」

  那是個戒指盒。「傑斯,我不認為——」她的話被他打斷。顯然她是要告訴他,他不需要低聲下氣地表態。

  「不,我必須告訴妳這件事,」他說。「那是為了我自己。在禮壇前妳曾說過,妳要的只是一枚戒指和——」

  「傑斯,拜託,」她說。「你不需要這麼做。」

  「不,我需要。」他說。「我一定要給妳看樣東西。我的確像妳所說的欺騙過妳、操縱過妳;但或許我的本意是好的。今天一旦我走出那扇門,我保證再也不會來打擾妳,因此我必須讓妳對我留下一份好的觀感。」

  他打開盒子,拿出一枚金戒指遞給她。「妳看不看得清楚裡面的刻字?」

  她接下戒指,把它轉向光線。

  「婚禮那天妳說過,如果我是帶著戒指向妳求婚,妳會答應我。我要給妳看的是,我原是有意那麼做的。但我也想在向妳求婚的時候,一併帶給妳財富,因此我一直和芹娜耗到最後一分鐘,看她究竟知道什麼。」

  他從戒指盒中拿出一張收據交給她,收據上的日期註明的是,她離開麥家村的前幾星期。收據寫著戒指上要刻:「給恬芮,獻上我全心的愛,傑斯。」

  恬芮看看戒指的內緣,看到上面刻著:「給心愛的TM,JM」。

  「文句太長了,他們必須縮短。」傑斯說,微微一笑。「他們知道我急著要,因此就將就了。」

  恬芮將戒指還給他,接著坐回沙發,默默地看著他。

  傑斯看著她的手,心中攪成一團。她左手的中指有枚結婚戒指。

  他再次開口,試著保持他的心不曾破碎的口氣。「那麼,他是誰?」傑斯問。

  「誰是誰?」

  「妳的丈夫。若他是我叔叔替妳找的,我會殺了安格。」

  恬芮微微一笑。「我沒丈夫。我告訴別人我是個寡婦,他們也接受了這個說法。事實上,我不認為任何人真的相信,但這個謊言讓我覺得自己更像個人。芹娜對我幫助很大。她很會做生意,可以說她喜歡賺錢更甚於,呃,男人。」

  傑斯張口結舌地瞪著她。「但是那孩子……」他說。

  「他是你的。」恬芮愉快地說,彷彿在宣佈要舉辦舞會。

  「什麼?」

  「他是你兒子。我從來不擅記數字,最後那幾星期又發生了太多的事,我沒領悟我已懷了孩子。」

  過了幾分鐘傑斯才明白她所說的話。「沒有丈夫?」他低喃。「沒有丈夫。」

  接下來的一瞬間,傑斯慌亂地找出戒指,幾乎掉了兩次,這才來到恬芮面前,接著他單膝落地、捧起她的手。「妳願意嫁給我嗎?妳想住在哪裡,我們就住在哪裡。紐約也好,妳可以照顧妳的生意。現在我負擔得起替妳買任何妳想要買的東西——這不是說我認為妳可以被收買,而是我——」

  恬芮用手指摀住他的嘴。「我想回麥家村,我想要我的兒子……我們的兒子在那裡長大,有他的大哥哥雷西作陪。至於這個地方,芹娜可以經營。她不需要我。」

  「我需要妳,」傑斯說,他的眼睛充滿懇求。「我們都需要妳。迫切地需要。」

  「而我也需要你,」恬芮柔聲說。「我們的兒子也需要我們倆。」她彎下腰輕柔地吻他的唇。「你可願見過我們的兒子?真正的和他相認?」

  一時間傑斯彷彿要哭了;接著他站起來,恬芮看出了他的心路歷程。他拋棄了自尊贏回她的心,現在她又讓他恢復了信心,同時也贏回了她自己的尊嚴。過去兩年,她的日子並不好過。身為單親母親——

  「我們走吧?」他問,向她伸出臂膀。

  「好的,」她說。「好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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