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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戒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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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4 18:09:5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戒痕 作者:季可薔

如果人生只剩一小段日子可活,她想過,她最想見的人就是傅信宇!
所以,夏初雨才答應接下這份工作──
當他老婆的私人廚藝家教,這樣才有機會接近他,
確認這個從不認輸的大男人如願得到了幸福,
為他開心之餘,她也就能不留遺憾地離開……
但不料,親眼見到的事實卻令自己更加放不下他!
她很困惑,如今人人稱羨的他為何比當年還不快樂?
見不得心愛男人陰鬰的神情,她要幫他一把……

「你的心很悶,烏雲密佈,讓我來做你的午後陣雨吧!」
夏初雨──她曾是他的天使,說過如此動聽的話,
但兩人早已分手、形同陌路,他終究出賣靈魂另娶他人,
即使婚姻是個笑話,他也不會承認內心真正所愛,
因為當年,是她先背棄了兩人的感情……
然而無論過去或現在,她的突然出現總是防不勝防,
大大攪亂他的人生,這回意外的訪客又比以往更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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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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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4 18:10: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所以,一定要開刀嗎?

不開刀,你只有半年;開刀,你還有20%活下去的希望。

20%。

原來她的生命只能賭在這微小的機率上了--不對,五分之一也不算小了,至少不是趨近於零。

至少,還有活下去的可能。

但,萬一手術結果是那80%呢?萬一她進了開刀房後就再也醒不來,那該怎麼辦?

「我不能就這麼死了,我不甘心……」

夏初雨低聲呢喃,從撕心裂肺的胸口,吐出苦澀的語言。

她走出醫院大門,戶外暑氣悶熱,夏天的午後,整個城市猶如一台巨大的蒸汽爐,幾乎融化柏油地面。

她不想死。

夏初雨走在街頭,在紅磚人行道上踽踽獨行,心神恍惚,腦海意念朦朧。

忽地,天際一道閃電劈開幾朵濃雲,砸落轟然雷響,跟著,是一陣突如其來的驟雨。

雨滴辟哩啪啦,落在街邊店家的屋簷,落在透明的窗上,落在隨風搖擺的花葉,也落在夏初雨憂鬱的眉宇間。

她怔怔地揚起臉,怔怔地探出手心,承接那一顆顆晶瑩圓潤的水珠。

水珠剔透,隱約反照她的眸,照出她藏在眼潭深處的回憶--

「我喜歡你的名字,夏初雨。」

記憶裡,有個男人曾對她如是說道,而她聽了,笑得很開心,眉眼彎彎。

「聽起來很涼很舒服,對吧?想像一下夏天悶熱的午後忽然來一陣雨,你不覺得心情很爽快嗎?」

「嗯。」

「所以傅信宇,讓我來做你心中的午後陣雨吧!你的心很悶,烏雲密佈,最好能下一陣雨,下過以後就會涼爽多了。」

她笑著對他提議,很傻卻很真誠的提議。

當時,他沒有拒絕。

「傅信宇,信宇……」念著這個名,這個她強迫自己埋葬了三年的名,夏初雨驀地崩潰了,身子一軟,跪倒在地。

「我想見你,好想好想,再見你一面……」

雨珠紛紛,在她臉上碎落,而她已分不清濕潤著自己的眼的,是雨還是淚。

她將手探入衣襟,拉出一串圈著戒指的項鏈,那是他送給她的分手禮物,也是兩人之間唯一的紀念品。

曾經那麼熱烈執著地愛過他,如今往事已成煙,殘留的證據只有這枚戒指。

他思念過她嗎?就算只有那麼短暫的瞬間也好,他,想過她嗎?

電話鈴聲響起,震醒她迷濛的思緒,她從包包裡掏出手機,強忍哽咽。

「初雨,你在哪裡?明天晚上的宴會外燴你到底接不接?你要是真的不行,我派小李代你的班……」

她深吸口氣。「你是說傅太太的外燴晚宴吧?」

「是啊!你不是說你不太方便,想找別人接手?」

「不用了,我有空,我接。」

「太好了,那就這麼說定嘍!」

電話斷線,夏初雨收起手機,單手撐地,顫顫地起身,她努力穩住重心,挺直背脊站立。

她看著眼前濛濛雨霧,櫻唇驀地綻開一抹淺笑,若有似無,帶著薄薄哀傷的笑--

明天,她就能見到他了。

明天,他還是離不了婚。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肯答應簽字離婚?」

傅信宇坐在辦公桌前,對著視訊螢幕說話,螢幕上顯現的是一張精雕細琢的容顏--那是方嬌嬌,他即將分居滿一年的妻子。

「我說了,這件事我得先說服我那個頑固老爸,總要等到他願意接受現實的時候吧!」

「那一天是什麼時候?如果你不敢說,我來告訴他。」

「傅信宇!你可別太過分,你答應給我時間的,萬一我爸生氣真的剝奪我的繼承權,你要負責嗎?」

方嬌嬌語氣很沖,但嗓音仍是一貫地綿軟,從很小的時候她就學會用這種方式說話,最能顯出她身為大家閨秀高貴又柔弱的一面。

而傅信宇已然太瞭解她,也許其他男人都會因她這種嬌滴滴的嗓音折服,他的心依然冷硬。

「我再給你一個月時間,一個月以後,這件事必須有個了斷。」他提出最後通牒。

「知道了啦!」方嬌嬌不愉地撇撇唇,頓了頓。「對了,明天晚上爸生日,我打算在宜蘭的別墅為他辦個壽宴,你也來吧。」

「我明天要見客戶。」

「有什麼客戶比爸重要嗎?好歹他現在還是你的岳父大人,也是賞你一口飯吃的大老闆,你應該來為他祝壽!」

意思就是,在他們協議離婚的事實公佈以前,他仍必須陪她扮演模範夫妻的遊戲嗎?

「OK,我會抽空去一趟。」傅信宇無奈地應允。

語落,他結束通訊程式,方嬌嬌的影像迅速從螢幕上消失。

他沒再多看電腦一眼,端著咖啡起身,站定落地窗前,啜飲咖啡,一面百無聊賴地盯著窗外。

最近公司的營運很上軌道,去年年底股票公開發行上市後,股價也一路攀升,投資人都對公司未來前景很看好,員工士氣也是欣欣向榮。

他的岳父,也就是公司董事長對他的表現讚譽有加,極是欣賞,毫不猶豫地拔擢他為執行長,掌管公司大權。

照理說,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該感到志得意滿,可不知為何,近日他總覺得胸口空蕩蕩的,一片荒蕪。

他很空虛,空虛得無以復加,三年前他將靈魂出賣給魔鬼,連帶也失去了自己的心……

不對,即便是三年前,他也沒有心,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是個無心的人了。

傅信宇嘲諷地尋思,倏地,一道閃光晃過他眼前,跟著是一陣雷鳴,天空降下激烈的陣雨。

夏天的陣雨。

他下頷一凜,驀地憶起一個甜美的女孩,她曾許諾,會將自己全部的愛都獻給他--

讓我來做你心中的午後陣雨吧!你的心很悶,烏雲密佈,最好能下一陣雨,下過以後就會涼爽多了。

下過以後就會涼爽嗎?

傅信宇抿唇尋思,眸光忽明忽滅,閃爍不定,映著窗外灰色的天空,更顯陰沉。

關於愛的愚蠢諾言啊!他從不相信。

這棟位於宜蘭的鄉間別墅佔地寬廣,除了西班牙建築風格的白牆主屋外,尚有一座半開放的庭園,園內栽植著各色花卉,正中央擁著一條氣派恢弘的林蔭大道。

光看那一輛輛停在林蔭大道兩旁的名貴轎車,便知這屋子的主人交遊廣闊,來往的都是紳士名流,屋主一家想必也是過得相當富裕,用度奢華。

這兩年夏初雨接過不少外燴工作,這次的生日壽宴算是其中很大手筆了,總共預備一百人份的食物,菜單開出來琳琅滿目,每一道都不惜成本,務求使用最天然的有機食材。

饒是初雨手藝不俗,又帶領一群工作團隊,此刻也有些忙不過來,連續數個小時在屋裡屋外來來回回,好不容易備好一盤盤精緻菜色,擺上兩張鋪著威尼斯餐巾的長餐桌。

客人川流不息,以自助的方式取餐,服務生端著各種餐酒,四處分送。

夏初雨穿著主廚制服,正在廚房內進行最後的指揮時,她的老闆兼好友趙英才神采奕奕地走進來,穿著一身黑又搭配帥氣的風衣,加上他那張過分白皙俊美的臉孔,讓他整個人看來猶如暗夜吸血鬼,超迷人。

廚房內一陣驚歎,凡是女性動物紛紛對他投以花癡般的注目禮,只有夏初雨絲毫不為所動。

「天氣這麼熱,你穿什麼風衣啊?」她吐槽。

「不覺得這樣很帥嗎?」

「不覺得。」

趙英才聞言,忿忿地嘟嘴,夏初雨笑了。

「好了不開玩笑了,說正經的,外面客人反應怎樣?他們覺得好吃嗎?」

趙英才朝她豎起大拇指,給了一個贊。

「太好了!」夏初雨鬆口氣,這還是她第一次負責如此大型的外燴活動,真怕砸了公司的招牌。

「我看客人們一盤拿了又一盤,滿意得不得了!」

「真的嗎?」

「女人,請不要對自己這麼沒自信好嗎?就算你不相信你自己,也該相信我這個老闆。我是誰?我可是趙英才呢!被我看中的人包括我自己,絕對都是這世界上難得一見的英才!」

這就是趙英才,即便在讚美別人的時候,也是為了誇耀自己。

夏初雨好笑地彎唇。

「而且不是我說,你的手藝比起外面那些所謂五星級飯店的名廚還要高明呢!」

「哪能跟他們比啊?我做的都只是一些小菜。」

「小菜做得好,比起那些油膩膩的大菜更好吃呢!那些上流社會的客人什麼大魚大肉沒吃過?現在大家講求的都是養生,你這種崇尚自然風格的料理反而更受歡迎。」

「好了,別讚了!再誇下去你會給我加薪嗎?」

「呵呵呵。」這可打到趙英才痛處了,他乾笑。「別這樣咩,我們是好朋友,講到錢不就傷感情了嗎?」

「是啊,好傷感情喔。」夏初雨賞他白眼,順便也賞他一拐子。「好了,你別在這裡煩我了,快出去控場吧!」

「遵命大人!」趙英才玩笑地行舉手禮,正欲轉身離開,夏初雨心念一動,揚聲喚他。

「對了,這家的女主人你有見到吧?」

「有啊,怎樣?」

「沒怎樣,我就是想問……」夏初雨猶豫地考慮措辭。

「想問我對她感想如何對吧?你放心!尋常女人可入不了我的眼,我承認她是長得不錯啦,但沒什麼特色,比你還差多了呢!哼哼。」

「誰在問你這個啦?」夏初雨簡直拿這個自戀的老闆沒轍。「我是想問你……呃,她對外燴的菜色還滿意嗎?」

「客人們都讚不絕口了,她超有面子的,怎麼可能不滿意?」

「那……男主人呢?」

「男主人?」

「傅先生……你有見到他嗎?」

「你說傅太太的老公?沒看到,可能還沒來吧,我倒是有看到傅太太跟她老爸在一起。」

「這樣啊。」夏初雨咬咬唇,暗暗調勻過分急促的呼吸。「好吧,你先出去,我等下也該把蛋糕推出去了。」

「OK!那我就先閃啦!」臨走前,趙英才還拋了個飛吻給廚房內的女性員工,眾花癡又是紛紛暈迷。

目送老闆離去後,夏初雨先是怔忡地出神片刻,接著,手下提醒她時間差不多了,她才親自推著蛋糕來到庭園。

壽星正在致詞,感謝大家光臨捧場,為他祝壽,而晚宴的女主人一見到她,立即滿臉堆笑。

「夏小姐,今天辛苦你了!」

「不會,應該的。」她將蛋糕推到定點,插上幾朵現摘的玫瑰,做最後的裝飾。「這樣可以嗎?傅太太。」

「我說了別叫我傅太太,我比較習慣人家叫我方小姐。」

「是,方小姐。」夏初雨望向女主人,她穿著一身寶藍色的禮服,低胸削肩的剪裁大膽地強調她曼妙的胴體,再加上躺在胸前那串名貴的藍寶石項鏈,更添幾分性感。

她是個漂亮的女人,很美,很美,跟他很相配。

怪不得他說什麼也要娶到她……

夏初雨深呼吸,心口無法克制地揪著,她以為經過三年了,自己不會再對這個女人吃醋,也不會為此而心痛,但她……還是痛。

「對了,夏小姐。」趁父親發表落落長的感言時,方嬌嬌將她拉到一旁,輕聲說道。「有件事我想拜託你。」

「什麼事?請說。」

「這陣子我想學做菜,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想請你當我的家教老師。」

「家教老師?」夏初雨愣住。「我?」

「是。」方嬌嬌點頭,美眸燦亮。「我很喜歡你的料理,我爸也很喜歡,我想學幾道菜,孝敬他老人家。」

意思是……

「如果你願意,我想請你來我家教我,時間不用多,一個禮拜上兩次課就好。」

要她到府教學,那不就表示,她有機會常常見到傅家男主人了?

「你可以嗎?至於鐘點費,只要你開口,多少都無所謂。」方嬌嬌雖無惡意,話裡仍流露了富家千金的驕氣。

夏初雨遲疑,正欲開口,一道低沉的嗓音率先落下。

「嬌嬌,我來了。」

她震了震,全身瞬間凍凝,這熟悉的聲嗓,莫非是屬於他?

「你來了啊!還真巧,剛好是要切蛋糕的時候。」

是她聽錯了嗎?傅家的女主人口氣似乎噙著一絲諷刺?

「俗話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傅家男主人亦彷彿嘲謔。

「你有準備禮物送給爸嗎?」

「當然有。」

「那等下我們一起送吧!」

「也好。」

夏初雨聽著兩人對話,一動也不動,她不敢回頭望向傅家的男主人,卻也不甘心輕易逃開。

方嬌嬌察覺到她的尷尬。「夏小姐,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老公,傅信宇。信宇,這是今天外燴的主廚。」

「你好。」他淡淡地打招呼。

夏初雨閉了閉眸。

他沒認出是她嗎?才不過三年,他已認不得她的背影?又或者他從來沒真正地記住?

她悄悄咬牙,咬去所有的哀怨與委屈,緩緩旋過身來。

傅信宇認清她的臉,倏地倒抽一口氣。

他震驚地瞪她,而她下意識地伏斂羽睫,逃避他的注視。「傅先生,很榮幸……見到你,我是負責外燴的主廚,夏初雨。」

他沒有答腔,她能夠感覺到他銳利的目光正切割著她。

「我正在說服夏小姐擔任我的家教老師,教我做幾道拿手好菜。」方嬌嬌在一旁說道。

「你要學做菜?」

「瞧你一副吃驚的樣子,有這麼不可置信嗎?」

「……」

「夏小姐,你看,連我老公都不相信我能進廚房,你就教教我吧!」方嬌嬌撒嬌似地說道。

夏初雨看看她,又小心翼翼地偷窺傅信宇。

他面色凝重,眼神凌厲如刀。

她知道,他恨不得再也見不到她,若是她答應他妻子的要求,他肯定會很不高興。

說不定他會想殺了她……

「好,我答應你,傅太太。」

「你是故意的,對吧?」

夜色蒼茫,月光瀉地如銀,夏初雨和傅信宇遠離喧鬧的人群,來到後花園的泳池畔。

三年了,經過一千多個日子,他們終於在這月色下重逢,他總是沉寂的心海,可也有一絲絲波瀾起伏?

她盯著他,盯著自己曾經深深愛過,如今也依然眷戀的男人,他的五官如同她不曾磨滅的記憶裡的,那麼俊朗出采,端挺的鼻翼頂著傲氣,刀削般的唇線條冷峻,目光咄咄逼人。

為什麼,他一點也沒變?

她的心好痛!

「幹嘛這樣說話啊?」她綻分唇,刻意勾起甜笑。「這就是你對三年不見的舊情人的態度嗎?」

他眉宇一凜。「夏初雨,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啊,我是認真的。說真的,信宇,你見到我不開心嗎?這三年來,你就沒有一點點想念我嗎?」

「沒有!」他毫不猶豫的回嗆,傷透她的心。

這人怎能這麼冷、這麼無情啊?

夏初雨自嘲地勾唇,自嘲地笑,淚水威脅欲在她眼裡氾濫,她用笑意化解胸臆的酸楚。

「傅信宇,你這樣說實在讓我太痛心了,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為我們是仇人呢!」

他冷哼不語。

她笑睨他。「你因為我答應當你老婆的家教老師在生氣嗎?你怕以後常常在家裡見到我?」

「我有什麼好怕的?」他不承認。

「還是怕我跟你老婆亂講話,把我們以前的事都抖出來?」

「諒你也沒那麼無聊!」

「既然這樣,你擔心什麼呢?幹嘛擺這種臉色給我看?」

他瞪她,眼神如冰。「我不是擔心,我是不爽。」

「不爽什麼?」

他沒回答。

「啊,我知道了,你怕不小心對我舊情復燃。」

他一震,眸刀狠狠砍向她。「你說什麼?!」

「我說你怕……」

他沒讓她有再次複述的機會,毫無預警地攫住她手腕,她被他抓得腕骨生疼,笑意不知不覺斂逸。

「信宇,你放開我。」

他不放。

「你放開我!放開……」她霎時慌了,掙扎地想擺脫他,兩人拉拉扯扯之間,她鞋底一滑,跌落泳池。

「啊!」她驚聲尖叫,狼狽地在水裡載浮載沉,他見了,臉色一變,趕忙躍下水。

「救命!救命……」她死命地扭動。

「別動,我抓住你了,夏初雨,你冷靜點!」他喝叱道,雙手攬扶她的腰,讓她在水裡站好。

她踏到了地,心情也踏實多了,螓首探出水面,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你到現在還沒學會游泳嗎?」他沈聲問。

她搖搖頭,輕輕地打個冷顫。

他凝視她,墨潭映著她猶如芙蓉出水的容顏,她也望著他,兩人同時想起某一天,他們也曾像這樣濕漉漉地站在水裡。

那是某個夏日的午後,她拉著他到遊樂園,強迫他陪她在水舞廣場玩水,像孩子般地嬉戲。

多麼恣意又浪漫的一段歲月啊!如今已成往事……

他盯著她,接著用手指撥開她額前濕透的發綹,那不經意的溫柔牽動了她心弦,她覺得悲哀。

良久,他終於沙啞地揚嗓。「初雨,你恨我,對吧?」

她閉了閉眸,眼淚融在水珠裡--

「對,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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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4 18:10: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到時你會恨我。」他說。

「我不會。」她說。

「你會的,不管你現在說得多瀟灑,到時我拋下你去娶別的女人,你一定會恨我。」

「我說了我不會!」她很堅持,盯著他的瞳神閃閃發亮,像黑夜裡最燦爛的明珠,吸引著他。「我知道你不愛我,也不可能跟我這種平凡的女人結婚,你有光明的未來,你想爬到最高點,想得到權力與財富,這些我都不能給你,但起碼,我可以給你現在,就這麼短暫的現在,我們是在一起的,而且過得很快樂,這就夠了。」

這就夠了?多傻啊她!

他用力瞪她,胸口如萬馬奔騰,踢踏起漫天黃沙。「你不要以為用這種高貴奉獻的情操,就可以感動我,這是現實生活不是在演偶像劇,我不會為你而改變,也從來不相信什麼見鬼的愛情。」

他以為他說得夠狠了,夠冷血了,她卻還是用那麼明亮的眼眸瞅著他,用那麼溫暖的笑容試圖融化他。

「你真的很憤世嫉俗,傅信宇。」她輕輕地、若有似無地歎息。

他強自冷硬著心。「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對,我知道。」她語聲溫柔似水。「而且我就愛這樣的你。」

他屏住呼吸。「你瘋了。」

「我是瘋了。」她揚起臉,藕臂勾著他僵硬的肩頸。「愛情本來就是這麼瘋狂的一件事……」

他不等她說完,不許她再如此放肆地動搖他的理智,冰涼的唇俯下,狠狠地、近乎殘忍地吻著她。

那是個懲罰的吻,可她卻婉轉相迎,毫不抗拒地領受他給予的狂風暴雨……

月光靜謐地灑落水面,波光粼粼,宛若搖動著金粉。

他與她相對而立,他的唇,彷彿還能感受到當時碾吻著她時的柔軟,以及從她唇間吐逸的馨息。

他看著她,看著她盈盈漾著水光的眸,不禁伸出手,用拇指撫去眼角那一顆疑似淚水的明珠。

「你這個騙子。」他從齒間廝磨著低語。

她一征。「我騙你什麼了?」

「你說過,不會恨我的。」

她震顫。

「忘了你以前是怎麼對我說的嗎?你說,就算我不愛你,就算我還是娶了別的女人,你永遠、永遠都不會恨我。這麼快就背棄自己許下的諾言了嗎?」

啊,所以他這是在指責她嘍?他還壞,怎麼有人如此可惡?

夏初雨咬牙,也不知是水冷,還是心冷,身子陣陣地顫慄。

「冷嗎?」他低聲問。

她下意識地點頭。

他忽地咧開嘴角,似笑非笑,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態抱住她,將她圈鎖在自己懷裡。

她嚇一跳。「你做什麼?」

「不是冷嗎?我給你溫暖。」

「你……瘋了嗎?萬一被別人看見怎麼辦?別忘了你現在可是有婦之夫,你老婆就在前院,還有一屋子的客人!」

「怎麼?你怕?」他冷笑,在她耳畔曖昧地吹氣。「怕的話,為什麼還要在我面前出現?為什麼接下這場壽宴的外燴?為什麼還答應當我太太的私人家教,教她做菜?」

「我……」她咬唇。

「你不就是來挑釁我、擾亂我?你想破壞我的婚姻生活,想報復我對吧?」

「不是那樣!」

「那是怎樣?還是想跟我舊情復燃的人其實是你?你以為我對三年前那段情還有所眷戀嗎?」

夠了!

夏初雨猛然推開傅信宇,明眸水與火交融,焚燒著憤恨。

他怎能對她說這些話?她不是來讓他奚落嘲諷的,他可知曉,他字字句句都撕扯著她的心?

「看來你的確很狠我。」他淡淡地評論。

她喉間一縮,一口血差點沒嘔出來,忿忿地推開他,順著救生梯爬離泳池。

他目送她,看著月光映亮她濕透的墨發,泛出點點光澤,即便穿著完全顯不出身材的廚師制服,她身上依然吐綻著一股清新的女性魅力。

真該死!

「以後不准出現在我面前了!」他撂下威脅。

她聞言,凝住步履,他以為她會無言地順服,豈知她竟是回過頭,朝他送來一抹挑釁的微笑。

「你一定會再見到我的,傅信宇。」

語落,她不等他回應,匆匆由落地窗踏進主屋,往廚房的方向走,她焦急地想躲起來換衣服,沒注意到方嬌嬌由不遠處經過,奇怪地瞥她一眼。

接著,方嬌嬌在樓梯間遇見自己的丈夫,見他同樣一身濕淋淋,秀眉一挑。

「信宇,你怎麼了?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沒事,剛剛跌進泳池裡了。」

「你跌進泳池?為什麼?」

「就滑了一跤。」傅信宇無心解釋,逕自踏上階梯。「我上樓換件衣服。」

不一會兒,他俊拔的身影便在樓梯口消失,留下方嬌嬌獨自佇立原地,明眸閃爍著複雜情緒,半餉,她悄悄來到屋外隱密處,撥通手機。

對方接起電話,她嫣然一笑,吐落嬌滴滴的嗓音。「Dailing,在幹嘛?有沒有想我?呵呵,我跟你說喔,我剛剛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外燴宴結束隔天,夏初雨便接到方嬌嬌的電話,兩人敲定上課時間為每個禮拜一和禮拜四的下午。

趙英才聽說她答應當方嬌嬌的料理家教,感到十分驚訝。

「奇怪了,以前我要你開班授課,教那些閒閒美代子的貴婦做菜,你都不肯,說她們根本不是真心要學,怎麼現在就肯教那個傅太太了?」

「這個嘛……」

面對老闆的質疑,夏初雨無話可說,總不能袒承自己主要的目的其實是為了接近人家的老公。

過去她和傅信宇的那段情,趙英才並不知情,她也不打算說出口,這三年來他每過幾天便神經病發作,硬要她跟他來一段轟轟烈烈的美麗戀情,她一直沒點頭,要是讓他知道原來自己有個「隱藏版情敵」,肯定引起軒然大波。

她可不想應付這個自戀老闆的無聊醋意,只好笑瞇瞇地裝傻。

「也沒什麼啦,我就覺得傅太太看起來挺有誠意的,她說她爸爸是個美食家,就喜歡到處吃吃喝喝,剛好我做的那些料理都很合她爸胃口,她說她爸年紀大了,這幾年身體不太好,所以想學幾道私房菜孝敬他老人家。」

「這樣啊,沒想到那女人妝化得那麼濃,一臉刻薄相,對長輩還挺孝順的。」趙英才嘴賤得很,批評人完全不留情。

夏初雨又無奈又好笑。「所以你應該不會反對我去教她吧?」

「切!我有什麼好反對的?只要你不影響公司的工作就好。」趙英才笑。「而且你如果教出興趣來,以後肯開班教那些貴婦做菜,對公司也算是好事一樁啊!我又可以多賺點錢了。」

「你啊,滿腦子只想著賺錢!」夏初雨嗔笑地賞了他一拐子。

「喔喔喔,好痛!」趙英才趕忙搗著臂膀裝可憐,桃花眼眨了又眨。「我要呼呼。」

「呼你個頭啦!」

「你這女人太壞了!你不覺得我白白挨你打很無辜嗎?更何況我還是發你薪水的老闆,好歹也要……」

「唉,沒空跟你扯了!我今天要給傅太太上課,跟她約在超市見面,走嘍!」

語落,夏初雨拋下一臉懊惱的大男人,逕自離開公司辦公室,跳上計程車,來到某間位於百貨公司地下樓層的超市,這裡專門販賣來自各國的昂貴食材及調味料。

其實夏初雨並不認為非得用這麼舶來品才能做出好料,但方嬌嬌很堅持,一切都要用最好的。

兩個女人在超市逛了一圈,買齊各色用品,方嬌嬌手上挽了個名牌購物袋,卻只裝了幾瓶調味醬,其他大包小包都由夏初雨來提。

不愧是富家大小姐。

夏初雨嘲弄地尋思,她試著喜歡這位豪門千金,但不知怎地,對其所作所為總是有些看不慣,難道是因為自己在吃醋?

她搖搖頭,壓抑胸臆波動的情緒,冷靜下來,隨著方嬌嬌坐上一輛限量版的名貴跑車,來到一間位於台北精華地段的豪宅公寓。

「進來吧!」方嬌嬌招呼她進屋。「今天我讓傭人放一天假,這屋裡只有你跟我了。」

只有她們倆?

不知怎地,夏初雨感覺方嬌嬌似乎有意無意在暗示什麼。

「東西你先放在廚房,我去換件衣服。」語落,方嬌嬌逕自回房,也不招呼她一杯茶,就這麼把客人丟在客廳。

可能人家並沒有把她當客人吧?或許在這位千金小姐心目中,她更像花錢雇來的。

夏初雨微微歎息,排開陰暗的思緒,將手上的大包小包擱上廚房流理台,乘機在屋內走動一圈。

房子很寬敞,約莫五、六十坪大,給夫妻兩個居住足夠了,她好奇地走過客廳、餐廳、書房、浴室,有兩扇門緊閉著,其中一扇門內,她猜想應該是主臥室。信宇平常就睡在裡頭嗎?和他老婆一起?

思及此,夏初雨心弦驀地揪緊,她不願在腦海勾勒他們夫婦倆同床共榻的畫面,那對她是難以承受的痛。

她倉皇逃回客廳,倚在吧檯邊,恍惚地注視著對面牆上一副五彩斑斕的抽像畫,那幅畫,不像是信宇會喜歡的風格。

事實上這整間屋內的裝潢,都顯得與他格格不入,太嬌貴,太精緻富麗,到處是蕾絲流蘇以及鑲金邊的古典傢俱,她記得他以前的公寓走的是簡約路線,擺設利落大方,絕不會有那種繁複又拖沓的設計。

他真的住在這樣的屋子裡嗎?她很難想像,更奇怪的是,她總覺得在這屋內嗅不到屬於他的氣息。

怎麼回事?

正出神時,一道嬌脆的嗓音響起。

「我準備好了,可以開始吧!」

是方嬌嬌,她換了件裙擺飄逸的洋裝,繫上滾著蕾絲邊的圍裙,就連在家裡做菜,她也打扮得像個洋娃娃。

夏初雨定定神,攤開她事先準備好的食譜,她將菜色用菜色鉛筆畫在素描本上,仔細寫下料理的步驟。

方嬌嬌見了,嬌聲驚呼。「你也太認真了吧?這食譜做得這麼漂亮!一定花了不少時間吧?」

「還好。」她淺淺地笑。「我從小就喜歡這樣亂畫,想像我想做出的料理。」

「怪不得你會成為外燴主廚,而我是廚房白癡。」方嬌嬌吐吐丁香舌,模樣俏皮。

這瞬間,她看來很可愛,帶著幾分孩子氣。

夏初雨茫然地盯著她,或許信宇愛的就是她這一點吧?嬌縱任性,卻也不失天真……

「老師,你發什麼呆?」方嬌嬌用手肘輕輕推她。

「沒事。」她勉強揚笑。

「那我們快開始吧!今天我可是約了我爸來吃晚餐喔,你得教我做出幾道好菜,我不想漏氣。」

「我知道了,我先來解釋我們今天要學的菜色……」

今天的課程,她準備了三道菜,一道泰式海鮮湯,據說是方嬌嬌父親的最愛,另外兩道泰式椒麻雞及青木瓜沙拉是她選的,因為這是信宇愛吃的。

「可是我不喜歡椒麻雞耶!我們非得做這道嗎?」方嬌嬌蹙眉。

夏初雨訝異地望她。難道她不曉得她老公愛吃這道菜嗎?

「還有喔,魚跟蝦子這種東西我不碰的,感覺好腥喔,手會弄髒吧?」

」可你不是說你爸愛喝泰式海鮮湯,說今天一定要做這道菜嗎?

「是啊!」

「那你就得先學會處理這些魚蝦……」

「我不要!我才不要去剖開魚內臟呢,噁心死了,還有你這裡寫蝦子要去腸泥,那是什麼啊?」

「呃,那可以說是蝦子的……排泄物。」

「什麼?」方嬌嬌驚天動地地喊。「好噁心!我才不要碰那個!」

「可是你不是說你爸愛喝海鮮湯,所以先學這道菜?」

「反正我爸也不曉得這些魚蝦是誰處理的,你就幫我弄一弄,我來負責切菜好了。」

這能算是學做菜嗎?她打算就這樣跟自己的父親宣稱這道海鮮湯是她親自熬的?

夏初雨不可思議地盯著方嬌嬌,她似乎並不覺得自己這種行為有什麼不對,眨眨刷著藍色眼影的美麗雙瞳,雙手拿起菜刀,指甲還塗著光鮮亮麗的彩繪。

頂著那樣的彩繪指甲能切菜嗎?

夏初雨懷疑,但她沒多說什麼,拿出最大的耐心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教導方嬌嬌。

三小時後,她們總算完成這三道菜,以及一道夏初雨追加的焦糖布丁。

這焦糖布丁也是傅信宇愛吃的點心,但方嬌嬌仍未意識到,只嚷嚷著讚美她把布丁做得很可口。

「我爸一定會很滿意的!」方嬌嬌歡欣地拍手。「他如果知道這桌菜都是我親自為他準備的,一定感動死了!」

是啊。夏初雨苦笑。「他應該快到了吧?」

「應該是,我想他會跟信宇一起從公司過來。」方嬌嬌瞥了眼牆上時鐘。「時間差不多了,我先回房沖個澡換衣服,老師你在這裡等等哦。」

要她等什麼?夏初雨愕然,想追問,方嬌嬌已翩然閃進房裡,她無奈,只得先將廚房殘局收拾乾淨。

整理過廚房,她想,自己該走了,人家家庭聚餐,她一個外人在場總是不方便,但想歸想,步履卻躑躅。

如果現在走了,就見不得傅信宇了,何況也不算她賴著不走,是方嬌嬌要她留下來等候。

也許有什麼事要交代她吧!沒跟主人知會一聲,就這麼離開豈不是太沒有禮貌了?

夏初雨心神不定,正矛盾時,玄關處驀地傳來聲響,有人拿鑰匙開門。

「爸,進來吧。」

聽見傅信宇低沉的嗓音,她整個人凍凝原地。

雖然她接下這份家教的工作就是為了不時製造與他巧遇的機會,但當兩人又即將面對面時,她也不禁神經緊繃起來。

她不覺憶起上回兩人在泳池不歡而散,他擺明了不想再見到她……

夏初雨雙手扶著流理台邊緣,十指抓緊。

傅信宇和另一個西裝革履的老人一前一後走進客廳,眸光一轉,與她四目相凝。

她注意到他變了臉色,但不及兩秒,又恢復面無表情。

方爸爸也跟著瞥見她。「你是新來的傭人吧?以前沒見過你。」

她愣了愣,正想解釋,傅信宇已主動開口。

「她是那天負責壽宴的外燴主廚,嬌嬌現在跟她學做菜。夏小姐,這位是我岳丈,方懷義先生。」

「方董事長您好。」夏初雨禮貌地打招呼。

「啊,原來那天的外燴就是你做的啊!」方懷義恍然,滿臉堆笑。「這麼說嬌嬌說她今晚要親自下廚招待我,都是你教她做的菜?」

「是。」

「辛苦你了,老師,我這個女兒很不受教吧?」

「不會,她很用心學習。」

「呵呵??在她老爸面前,你就別說客氣話了。」方懷義哈哈笑。

短短幾句對話,夏初雨已經確定自己喜歡這個老人,跟她想像中那種冷漠苛刻的企業家不太相同。

「爸!你在說什麼啊?」方嬌嬌撒嬌的聲嗓揚起。

淋浴過後,她換了另一件露背洋裝,戴著珍珠耳環,身上飄來一股玫瑰香水味。

她經過傅信宇,走向父親,夏初雨訝異地察覺兩人之間連視線都沒接觸。

「爸,你瞧瞧,這些菜可都是我特別為你準備的喔!感不感動?」

「嗯,是挺感動的。」

「那你快坐下來吃吧!」方嬌嬌攬著父親坐下,揚眸望向夏初雨。「老師,麻煩你上菜。」

什麼?夏初雨愣住,沒想到方嬌嬌要她留下來竟是要她擔任服務生,幫忙上菜。

傅信宇似乎也對妻子此舉感動很驚訝,不悅地擰眉,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方懷義已落下嚴厲的責備。

「嬌嬌你做什麼?人家是來教你做菜的老師,你把人家當傭人使喚?」

「只是請她幫個忙啊!因為今天傭人放假嘛。」

「傭人放假,你自己就不能端盤子上菜嗎?你不是說要親自下廚招待老爸?」

「我有下廚了啊!」

「既然這樣,你做事就不要做半套,自己去廚房把菜端過來。」

「爸!」方嬌嬌瞠視父親,不敢相信他當著外人的面讓自己下不來台。

「去啊!」方懷義毫不讓步。

方嬌嬌氣得容色刷白,銀牙一咬,忿忿然起身,不情不願地去端菜。

夏初雨見氣氛尷尬,主動跟上。「我來幫忙!」

傅信宇瞪她一眼,她假裝沒看到他的不滿,幫著端菜上桌。

「老師,你也坐下來一起吃吧。」方懷義和藹地邀約。

她忙搖頭。「不用了,你們慢用,我先走了……」

「我爸要你留下來,你就留下來吧!」方嬌嬌打斷她。「免得我爸又說我不會做人。」

這下氣氛更糟了,夏初雨困窘地偷覷傅信宇,他回她「這是你自找的」冷漠眼神。

夏初雨沒轍,只得坐下來,陪他們一家人用餐。

席間,只見方懷義對女婿慈眉善目,稱讚他最近又談成一件大案子,幫公司賺了不少錢,還說公司員工都對他這個執行長極為愛戴。

對夏初雨,方懷義也很客氣,讚她手藝不錯,這幾道菜做得很好吃。

「這些……都是令千金親手做的,我只是在一邊教她而已。」

「你別想瞞我了!我們嬌嬌有幾兩重,我這個做爸爸的最清楚了,你說這些魚啊蝦啊是她親手處理的?我不相信。」

「爸!」方嬌嬌惱了,大發嬌嗔。「為什麼你老是要針對我?」

「我是說實話。」方懷義絲毫不給女兒面子。「你敢說這魚的內臟是你去掉的?蝦殼是你剝的?」

「是……雖然不是,可起碼我也有拿菜刀切菜啊!調味料也是我下的。」

「呵,就切個菜你也得意?」

「爸!」

「唉,爸也不是罵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做事認真點,別整天只想著逛街shopping,跟你那些狐群狗黨鬼混,有空也正經學點東西,或者到公司上班也好……」

「爸,你別再說了!」

「我是為你好……」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方嬌嬌被父親叨念得情緒焦躁,脾氣上來,倏地起身跺了跺腳。「我不吃了!」

語落,她也不管還有外人在,隨手抓起擱在桌上的皮包,轉身便離家而去,丟下一臉錯愕的父親和丈夫。

方懷義氣得面色鐵青,呼吸不順,顫著手從懷裡掏出藥瓶,傅信宇見了,忙起身倒了一杯溫開水給他。

方懷義喝水吃藥,好不容易胸口一股悶氣菜順過來,他無奈地望向女婿。「信宇你說我該拿這個女兒怎麼辦?真是氣死我了!」

「爸,你別氣了,嬌嬌就是脾氣任性一點,她對你還是很孝順的。」

「唉,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方懷義悵然長歎。

夏初雨望著這一幕,同樣悵然。

她以為信宇的婚姻生活很美滿,但看起來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並不怎麼親密,就連跟長輩一起吃晚餐,夫妻倆也幾乎不交談。

難道他過得……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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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4 18:10: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晚餐過後,傅信宇開車送自己的岳丈大人回家,「順路」也載夏初雨一程。他岳父家就在不遠處,方懷義很快就下車了,接下來的漫漫路途只剩兩人在車上獨處,氣氛沉寂,說不出的尷尬。

月光在前方的路面暈染著一片朦朧,夏初雨盯著月色,腦海思緒起伏,想起該如何打破僵凝,雖說他擺明了不想與有任何交集,更懶得與她說話,但她有好多事想問他,好多事想弄清楚。

她想問他,這三年來,他的婚姻生活過得幸福嗎?與自己的妻子相處得好嗎?如果處得不好,問題出在哪裡,她能否幫得上忙?

若是她能夠幫助他找到幸福,她會很樂意很樂意傾盡全力的,若這將會是她人生最後的日子,她但願自己能全部奉獻給他。

因為,她還是愛著他,時過境遷,她發現自己依然忘不了他,歲月並未磨滅她藏在心底的美好回憶,透過時光的濾鏡看,似乎反倒顯得更加鮮明。

夏初雨深呼吸,悄悄平定過分急促的心韻,刻意以一種不慌不忙的語氣揚嗓。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啊,傅信宇。」

他聞言,震了震,握著方向盤的雙手掐緊。

見他仍默不作聲,她繼續激他。「我說,你怎麼會一點都沒變呢?都三年過去了!」

他驀地收攏眉宇。「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到現在還是不愛說話啊!你老婆整天跟你這個悶葫蘆相處,不悶嗎?」

銳利的陣刀砍向她。

她笑笑,眉眼彎彎,一副悠閒自在的姿態,絲毫不畏懼他凌厲的注視。「你如果希望人家瞭解你,自己也得放下身段去迎合人家,夫妻之間需要持續的溝通和對話,感情才會更好。」

「……你到底想說什麼?」

她想說,為何他們夫妻感情看來那麼冷淡呢?為何要讓她見到他過得不幸福?「你這是在嘲笑我嗎?」

嘲笑?她怔住。「我沒這意思。」

他驀地轉達方向盤,靠邊緊急停車,尖銳的煞車聲劃破黑夜的空氣,也震動了車廂內的氣流。

看樣子他生氣了。夏初雨不安地扭動了下身子。

他轉頭瞪她,墨陣在夜色裡閃著陰鬱的瞳光。「為什麼今天你讓嬌嬌做那些菜?」

「啊?」

「椒麻雞、青木瓜沙拉,就連飯後的甜點也是我愛吃的--嬌嬌從來就不曉得我喜歡吃這些東西,是你告訴她的,對吧?」

「我沒……她怎麼可能不曉得你喜歡吃這些?」

「她就是不、知、道!」言語如刀,切割她心房。

她不可置信地望他。「為什麼?你們還算是夫妻嗎?怎麼會連對方喜歡吃什麼都不曉得?」

「為什麼要曉得?」他犀利地反問。「誰規定夫妻之間一定要知道這些?」

「因為……」她一時啞然。

「夏初雨,你究竟以為自己是誰?婚姻問題診斷專家嗎?我需要你來教我怎麼經營自己的婚姻嗎?」

「我沒那意思,我只是覺得你好像……過得不幸福。」

「我沒想過要幸福。」

淡漠的回應如鋼索,掐住夏初雨喉嚨,她怔怔地看著傅信宇面無表情的臉龐,為何他能將一句令人心痛的話說得如此漠然?

「我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結婚是為了幸福,我說過我的婚姻必須能為我帶來……」

「權力與財富。」她澀澀地接口。

他一凜,抿唇不語。

「所以你現在都得到了,你應該很滿意了。」她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得猶如一根羽毛,靜靜地飄落他心上。

他卻倏地有種被壓得透不過氣的鬱悶感。「我滿不滿意,不需要向你交代。你管不著。」

「對,我管不著。」她輕聲地表示同意,強忍胸臆一股糾結的酸楚。「但是信宇,你這樣真的快樂嗎?」

不是說了她管不著嗎?

傅信宇怒了,心海霎時翻騰。「你下車。」

「什麼?」她一愣。

「下車!」他毫不留情地命令。「我很累了,沒精力也沒義務送一個不相干的女人回家,你自己叫計程車。」

「信宇,你……」

「下車!」

夠了沒?他有必要這樣驅趕她嗎?好歹三年前他們曾經在一起過,對他而言,她已是不相干的女人了嗎?

好冷酷的一句話,好殘忍的男人!

「傅信宇,我恨你。」夏初雨緊緊咬牙,水眸隱隱浮漾淚光。

「你恨我?」他傲慢地哼。「憑什麼?」

她怔住。

「別忘了,當初選擇不告而別的人是你是你主動提分手!」

所以呢?他這是在怪她?

她忍不住嘶喊。「就算是我先離開的又怎樣?你在乎嗎?你有來找過我嗎?你有因此就決定不娶富家千金了嗎?」

他狠狠瞪她,眸刀冷厲無情,刺痛她。

她全身顫慄。「我走,只是成全你而已,你不覺得鬆了口氣嗎?」

他咬牙,許久,一字一句地從齒間迸落。「沒錯,我鬆了口氣,多謝你的成全。」

她倒抽口氣。「傅信宇!你……」

「你以為我的婚姻不幸福,跟我老婆相處得就像兩個陌生人,我就會對以前所作的決定後悔嗎?告訴你,夏初雨,我沒後悔--就算當初我背棄了你,換來這個可笑的婚姻,換來一個紅杏出牆的老婆,我不後悔!」

紅杏出牆?她震懾,心跳暫停。「你老婆……有別的男人?」

他冷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不,她不知道。她看得出方嬌嬌任性嬌縱,看出他們夫妻貌合神離,但沒想到事情竟已惡化至此。

「那你……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他語氣更嘲諷了。「你不用擔心,我不是那種沒了愛情便會覺得天崩地裂的男人。」

是這樣嗎?

夏初雨愴然下車,愴然地站在街邊,目送他開車揚長而去。

他走得那麼乾脆,沒有一絲猶豫,她開始覺得恨他了,真的,真的很恨他,恨他放棄追尋幸福,恨他在她生命也許將走到盡頭的時候,還如此令她牽掛難捨。

她好恨他……

淚水在她眼痰開起一朵花,然後,無聲地凋落。

他沒看到她眼裡的淚花,但他看見她獨自坐上計程車的身影,看見計程車停在她家樓下,而她孤單地上樓。

他看見夜色蒼茫,而對街一間小巧的餐館招牌仍亮著燈。

他心念一動,走進那家餐館,這裡變了很多,以前賣的是家庭式的西班牙料理,現在菜單上都是些俗氣沒特色的簡餐。

他在窗邊坐下,點了一杯淡而無味的咖啡,若有所思地盯著窗外,恍惚之間,彷彿聽到一道清脆歡悅的嗓音……

「這些是本店新開發的菜色,招待你試吃!」

一個托盤送到他面前,盤上擱著幾碟西班牙風味小點,勾惹他空空的胃袋。他抬頭,望向一張清爽燦爛的笑顏。

「你知道Tapas嗎?西班牙人很習慣在晚餐前來幾盤小點心當開胃的下酒菜,這是酸豆熏鮭魚,這是臘腸起司釀烤蘑菇,還有這個脆皮蘆筍卷,是我的得意之作--我發現這裡附近有不少上班族,下午的時候讓他們來這邊跟客戶談談事情順便吃點點心,應該很不錯吧!你覺得呢?」

為何要請教他的意見?

「因為你是我們重要的常客啊!你喜歡吃的東西,我相信別的客人一定也喜歡吃。」她笑得甜蜜。「快試吃看看吧,然後告訴我好不好吃。」

在她百般催促下,他終於試吃了,也誠實地告知自己的感想,她很專注地聆聽,對他的意見極為慎重。

那是第一次,他們有了比較深入的談話。之後她便經常主動找他聊天,她很活潑,各式各樣的話題都能侃侃而談,起初他覺得她有些煩,有些聒噪,但不知怎地,他就是無法冷漠地拒絕她的攀談。

為什麼呢?

他也不懂,或許是因為這間小而美的餐館給他一種家的感覺吧!不論是溫馨的裝潢、美味實惠的料理,或是她這位笑臉迎人的老闆娘,都讓他感到很舒服,在漫長而疲憊的一天過後,來這裡吃一頓簡單的晚餐或宵夜,彷彿能淨化全身的污穢。

他工作時間很部固定,經常加班到深夜,有時店內只有他一個客人,她仍會堅持不打烊,耐心地等他用餐。

這時候她便會來到他身邊,一邊啜著花茶,一邊呱啦呱啦地告訴他很多事,比方她爸媽有多囉嗦,每次她回老家就催著她去相親,詭異的是每個相親對象都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怪咖,簡直就是考驗她身為人家女兒的孝心。

「你知道嗎?好幾次我好想對我爸媽發飆喔!真想跪下來求他們放過我,就算我一輩子嫁不出去也不會拖累他們的,就饒了我會怎樣啦!你說是不是?」

她很喜歡問他的意見,他多半不回答,偶爾漫不經心地點頭或搖頭。

但她從來不介意他的沉默,依舊落落大方地與他分享自己的私生活,但又不是那種自我中心的強迫推銷,當他疲倦想獨處時,她都看得出來,會體貼地退下,給他安靜的空間。

自從認識她後,他很少感到寂寞,在心情憂鬱的時候,聽著她妙趣橫生的各種糗事,忍不住也會想笑。

某天,他在公司接到醫院傳來的消息,他父親去世了。

他不確定那算不算是噩耗,只知道自己趕到醫院時,父親已蒙上白布,蓋去總讓他感覺厭惡的那張臉。

他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流,火化了父親的遺體,將骨灰罈安置於山上某座靈骨塔,然後在滂沱大雨中,一個人默默回家。

他生病了,燒得很厲害,連續幾天出不了門,好不容易熬過了最痛苦的期間,有了點食慾,他打電話到她店裡。

是她本人接的電話,一聽是他的聲音,她大大歎了口氣。

「你怎麼了?好幾天都沒到店裡來呢!是出差了嗎?我好擔心你出了什麼事!」

她擔心他?

他愕然,好不容易找回說話的嗓音。「我沒出事,只是生病了。」

「生病?生什麼病?很嚴重嗎?」她語氣焦灼。

「只是有點發燒而已。」他輕描淡寫。「我想問你們店裡可以送餐嗎?」

「送到你家嗎?當然可以!」

她興高采烈地接受他的點單,半小時後,她按他家門鈴,他以為她是送來餐點,沒想到她卻是買好材料親自來下廚。

「你生病了,不能吃我們店裡那些東西,得吃點清淡的,所以我來幫你熬粥、燉點雞湯什麼的,對了,這杯打碎的柳橙蘋果泥你先喝,先墊墊肚子,補充一點維他命C.」

她像母親吩咐孩子,又像妻子照顧丈夫,將他的一切打點得妥妥帖帖,順手也幫他整理了凌亂的居家環境。

他喝著撒了青蔥和蛋花的粥,吃著她精心準備的小菜,冰涼的心房慢慢地流進一束溫暖。

那天黃昏,霞光很美,將她在窗邊忙碌的倩影映襯得如詩如畫。

「為什麼發燒呢?」她忽然問。

他愣了愣,好一會兒,才沙啞著揚嗓。「因為淋了雨。」

「為什麼淋雨?」

他沒回答。

她見他不吭聲,轉過容顏,眉宇淡淡攏著憂色。「以後別這樣了,一個男人孤身在外,要懂得照顧自己。」

「你不是也一個人在外面租房子嗎?」

「我不一樣啊!我們女人很懂得照顧自己。」

「我們男人也不是小孩子。」

「淋雨淋到發燒生病,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她溫柔地嘲笑他。「是大人的話,就別做這麼令人擔心的事。」

他令她擔心嗎?

他怔忡地瞧著她,而她似乎也驚覺自己無意之間流露了心意,頰畔羞澀地染上霞暈。

「呃,你一定累了,那你吃過藥,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倉皇落話後,她旋身便想離開,而他不知哪來的衝動驀地拽住她手腕。

她疑惑地回眸望他,而看著她那單純天真的眼神,他的心有短暫的疼痛。「留下來陪我。」他啞聲低語。

「什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深深地望她,而她也深深地回凝,瞳光明滅不定,似是掙扎著什麼。

良久,她才輕輕地開口。「你對我,有一點點在意嗎?就算是一點點喜歡也好。」

他默然不語。

而她瞬間便理解了那樣的沉默,櫻唇無聲的綻開,吐落心傷的言語。「沒關係,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我都無所謂。傅信宇,我願意留下來陪你。」

那並非他這輩子初次聽到女人對他示愛,卻是初次令他感到一股無可言喻的愧疚。

當他在床上貪婪地佔有她的胴體時,他祈禱她的心別落在他身上,因為他不想要。

他厭倦女人總是對他索求那些他根本給不起的承諾。

但意外地,在他們繾倦纏綿的隔天,她竟一聲不響地離開了,接著好一段日子毫無音訊,知道某個徹夜失眠的清晨,他主動去到她店裡。

她正拿抹布擦窗,準備開店,他大踏步走向她,氣勢咄咄逼人。

「為什麼不來找我?」他興師問罪。

「啊?」她怔住,半響,燦燦揚笑。「你病好了嗎?看起來精神很不錯。」「早就好了!」他幾乎是怒視她。「為什麼連一通電話都不打給我?」

她眨眨眼。「你希望我打給你嗎?」

他一窒,霎時感到狼狽。

她注視他陰晴不定的眼神,軟軟地揚嗓。「我以為你不會想再見到我了。」誰說他不想再見到她?

他用力捏緊拳頭。「我有結婚的對象了,是我老闆的女兒,她現在還不是我女朋友,但我總有一天會娶到她。」

她聞言,雙手輕顫,抹布悄無聲息地落了地。「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只是想跟你說清楚,我就是這麼自私自利的一個男人,我不相信愛情,也不打算跟任何女人談戀愛,你如果想從我身上得到這些,勸你還是死心吧!你不可能從我身上找到溫暖和人性。」

「為什麼你要這樣說話?」她容色發白。「一個人怎麼可能沒人性?」

「我就沒有!」他強調。「我自私、無情,凡事只計較利益,我對人生早就有規劃,愛情不在我考慮的範圍。」

「所以呢?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想說什麼?

他憂鬱地盯著她,就像很小很小的時候,他盯著拋下他們父子倆、飄然遠走的母親,他感覺自己的心房如同當時,破了個大大的洞--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你……還要我嗎?」

她沒立刻回答,圓亮的眼眸氤氳著霧氣,跟著,落下一顆顆清澈透明的淚珠。他以為她會生氣,會重重甩他耳光,或許辛辣地諷刺他幾句,但她竟是翩然投入他懷裡,用那纖細女性化的手臂,勇敢地環抱他。

「我要!一個月也好,一星期也好,就算只能有一天,我都想跟你在一起。」她笑著流淚,笑著在他心版烙下永遠難以磨滅的記憶。

回到她租的那間三十年的老公寓,夏初雨發現自己怎麼也靜不下心來,情緒如打結的毛線糾成一團,她整個人坐立不安。

實在焦躁難耐,於是她抓起鑰匙,又匆匆下了樓,在家附近散步,不知不覺來到對街的小餐館。

這原本是她開的店,三年前為了了斷情傷,她將店面頂讓給他人,如今成了一家毫無特色的簡餐館。

這裡有她滿滿的回憶,快樂的痛苦的,酸甜苦辣,五味雜陳。

一個月也好,一星期也好,就算只能有一天,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當年她對他說過的話,他可還記得?

夏初雨佇立於路燈下,靜靜沉思,透過落地玻璃窗,她能看見店內的服務員正進行打烊的工作。

她看見有個男人在櫃檯前結帳,接著推門走出來。

夜色雕琢著他的臉,那麼英俊、那麼凜冽如刀的一張臉,她的心怦然震顫,遲疑半響,終於忍不住舉步追上去。

「信宇!」

她揚聲喚他,他沒聽見,眼看著那頎長的背影逐漸沒入黑夜,離她更遠,胸臆不覺升起某種無名的恐慌。

「信……」

驀地,腹部一陣撕裂般的抽疼,她承受不住,只能捧著肚子無助地蹲下來,冷汗涔涔由鬢邊墜落。

好痛!她快承受不住了,誰來救救她?

夏初雨掙扎地喘息,掏出手機,撥通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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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4 18:11: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這是怎麼回事?」

「……」

「你說話啊!你到底生了什麼病?為什麼剛剛醫生會要求你住院開刀?」

「……」

「好,夏初雨你不說,我自己去問醫生!」

眼看著那一臉氣呼呼的男人就要轉身離去,夏初雨連忙揚嗓喚住他。

「等等!不用問了,我說就是了。」

男人回過頭,俊眸瞇著,一聲不吭,表示半信半疑。

夏初雨沒轍,無奈地歎息。「好了,你坐下吧,我慢慢跟你說。」

「這還差不多!」趙英才撇撇嘴,冷哼一聲,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下,雙手交抱胸前,一副大老爺姿態。

夏初雨靠坐在病床上,雙手握著水杯,菱唇銜著杯緣,若有所思地啜飲。

趙英才見她久久不說話,頓時又惱了。「你又發什麼呆了?拖拖拉拉的是想隱瞞我到什麼時候?夏初雨,你老實說,我們倆到底算不算是朋友?」

「……算啊。」

「算啊。」趙英才哼哼地學她細聲細氣的聲調,整個超不爽。「你話倒是說得很好聽,真有把我當朋友的話會那麼見外,連生病了要開刀都不跟我說一聲?」她聞言,放下水杯,又是一聲歎息。「我是真的把你當朋友啊,要不然昨天晚上我在路邊快暈倒,也不會打電話向你求救了。」

不說還好,一說趙英才更氣,狠狠瞪她一眼。「還說呢!你知道我昨天接到你SOS電話有多驚嚇嗎?那時候我剛要跟女人上床,氣氛正好呢,結果你一通電話打來,又是那種要死不活的哭聲,我都快急死了好嗎?」

「對不起,打擾你的春宵浪漫夜。」她慎重道歉。

「馬的真的會被你氣死!」趙英才火大。「那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怎麼會三更半夜在路邊肚子痛到走不了路?還差點暈倒?」

「因為……」夏初雨咬唇,雙手不知不覺拽緊棉被。「說話啊!因為什麼?」

「因為我病情發作了。」

「所以我問你是什麼病?」

「是……癌症。」

「什麼?!」趙英才駭愣。

「是癌症。」夏初雨低聲重複,蒼白的唇角牽起一絲苦笑。「我上個月檢查出來的,醫生說如果不開刀,我大概只能活半年。」

「你、你說……半、半年?」素來伶牙俐齒的趙英才難得驚訝到口吃。「真的、假的?」

「真的。」

「那你還不趕快開刀!」趙英才整個人跳起來,尖銳的聲嗓引來病房內其他病人的側目。

但沒有人說話,醫院內的生老病死他們見得多了,也經常目睹無法接受事實的家屬或病人大哭大鬧,這樣尋常的爭吵其實不算什麼。

他們默默看了趙英才一眼,又把視線收回,各做各的事去了。

而仍處在震驚狀態中的趙英才直花了好片刻,才勉強寧定激動的情緒。

夏初雨看著他,淡淡一笑。「你冷靜一些了嗎?」

居然反過來讓罹癌的病人安撫自己,趙英才不禁愧疚,卻也仍有幾分怒氣。

「初雨,難道你都不擔心自己的身體情況嗎?」

「我當然擔心。」

「那你為什麼拖延不肯開刀,還要醫生一直勸你?」「因為……」夏初雨別過眸,望向窗外。「我有放不下的人。」

「誰?」趙英才好奇地追問。「你爸爸媽媽嗎?」

她搖頭。「雖然我也會擔心他們,但我知道我哥哥姊姊會把他們照顧得很好的。」

「那是誰?」

「總之有那麼一個人。」

「是男人嗎?」趙英才敏銳地嗅到事情不單純,他狐疑地打量夏初雨的側顏,見她微微一凜,他立刻領悟自己猜對了。「老實說,我很早以前就懷疑了,三年前那個下雨天,你昏倒在我公司門前,是因為失戀對吧?雖然你死都不肯說,但你心裡有個男人對吧?你一直忘不了他,所以菜一直不肯接受我的感情。」

夏初雨深呼吸,回過眸來,唇畔笑意盈盈。「你說什麼啊?什麼你的感情?你大少爺根本對我不是認真的好嗎?」

「誰說我不認真?」趙英才懊惱地強調。「我很認真!」

「是啊,你很認真,認真到這三年來到處跟別的女人上床。」她溫柔地戲論。

「那是……」趙英才一窒。「誰叫你不肯接受我?男人總是有生理需求。」

「是喔。」她彎彎唇。

趙英才凝望夏初雨,自覺理虧,他承認自己不是那種守身如玉的癡情種,但對她,她也的確有一份特殊情誼。

他沒幾個談得來的朋友,而她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紅粉知己,他希望她能幸福。

「你是不是想見那男人一面?你跟我說他是誰,我去幫你把他帶過來。」他自告奮勇。

她聽了,只是笑笑,藏不住憂傷的眼神令他也跟著難受。

「我已經見到他了。」她幽幽低語。

他一愣。「已經見到了?那他知道你生病的事嗎?」

她搖頭。

「為什麼不告訴他?」

「他自己也有很多煩惱,我是想去化解他的煩惱的,不是增添他煩惱。」

「你想化解他的煩惱?」趙英才不悅地怪叫。「夏初雨你是白癡嗎?你自己都命在旦夕了,還管人家煩不煩惱?」

「就因為我可能活不久了,所以更希望看他幸福。」

趙英才聽她傾訴,胸臆莫名地橫堵一股醋意。是什麼樣的男人,讓她在生命垂危的時候依然思念著他,牽掛他的幸福?

望著她憂愁的眉宇、憂愁的笑容,他的心有短暫的瞬間迷了路,他決定,即使她不肯告訴他,他也要親自把那個偷走她芳心的壞男人給揪出來!

趙英才知道自己很無聊,若是被發現,很可能還被冠上卑鄙的形容詞,但這天清晨,他還是戴上墨鏡,壓低鴨舌帽簷,穿上一件耍帥有餘擋風不足的黑色風衣,出發跟蹤去。

他在夏初雨家樓下守株待兔,躲在電線桿後,這一等足足等了將近兩個小時,等到他耐性瀕臨崩潰邊緣,女主角這才姍姍現身,手上還提了個野餐籃。

好,她要去哪裡呢?

這天是夏初雨的休假日,他有預感,她一定會抽空去見那男人一面,究竟是誰令她如此神魂顛倒呢?他非見識見識不可!

他躲躲閃閃地跟著她身後,像個初出茅廬的蹩腳偵探,有好幾次她差點都要發現他了,幸而幸運之神眷顧,解救了他。

他跟著她搭捷運、坐公車,來到市區的另一端,她停在一棟高聳的辦公大樓下,秀顏仰起,像是在遙慕著某個觸不到的男人。

該死的!到底是誰?

趙英才冒火地盯著,此刻正值午休時分,附近的上班族紛紛出來覓食,她悄悄躲在一旁看著,然後,似是目標物出現,她精神一振,緩緩舉步尾隨。

她在跟蹤誰啊?

趙英才探長脖子想瞧個分明,但週遭人潮擁擠,每個人背影都差不多,實在很難弄清楚她目光鎖定的焦點。

眼看就連夏初雨的倩影都即將沒入人群裡,趙英才心神一臨,連忙從藏身之處奔出來。

可惡,拼了!他就不信逮不到那個該死的傢伙!

他鬥志高昂地摘下墨鏡,俊眸焚燒熊熊火焰。

他不快樂。

夏初雨提著野餐籃,偷偷跟著傅信宇身後,籃子裡裝的是她親手做的三明治,夾著新鮮的生菜及鹹肉,醬料是她獨家研發的配方,傅信宇很愛。

當年他初次嘗到時讚不絕口,一連吃了好幾個,她很想再看一次那狼吞虎嚥的滿足表情,只要他開心,她便開心。

但他不開心,從走出辦公大樓時,他的臉便一直緊繃著,嚴肅的神情教她心驚,路上偶爾有公司同事對他打招呼,他總是淡漠地不太理人。

他有心事,是關於他的婚姻嗎?他老婆紅杏出牆的事想必重重傷了他!

夏初雨輕輕歎息,手提著野餐籃的提把,很想奔上前將特地做的三明治拿給他,卻又擔心會惹惱他。

「夏初雨,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這不像你。」她喃喃自語,深呼吸幾遍,瞥見傅信宇獨自走進對街的公園,她快步追上,鼓足勇氣,正欲揚聲喚他,一個意外的人物驀地攜住她視線。

她啞然愣住。

那是一個衣飾華貴的中年女子,相貌極美,氣質優雅出眾,和傅信宇面對面,很明顯臉上寫著驚喜、焦慮和幾分難以置信的不確定。

「謝謝你願意出來見我!」中年美婦激動地上前一步,傅信宇的反應卻是冷淡地後退一步。

「你可別誤會,我出來見你並不表示想跟你說話,只不過我不想有人三天兩頭打電話來煩我。」他語氣也很冷。

婦人容色一黯,唇畔的笑意霎時化為苦澀。「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他輕哼,雙手插在褲袋,姿態明擺著就是疏離。

婦人霎時有些手足無措,遲疑片刻,菜幽幽開口。「信宇,就不能原諒媽嗎?媽知道自己當年做錯了。」

那女人是他媽?夏初雨愕然。

「是我不對,不該丟下你一個人,你那時候還那麼小……」

「別說了!」

「其實媽是愛你的,真的!我會離開是有苦衷……」

「我叫你別說了!」傅信宇再次打斷她,這回口氣更嗆,臉色更難看。「別跟我假惺惺地談當年的事,我不管你那時候有什麼理由,總之你離開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把你當成我媽了,這二十多年來我沒有媽媽也過得很好,你不用覺得歉疚什麼的,更不必到現在還刻意來跟我談什麼母子親情,太假了,我不需要。」

「信宇……」

「就這樣吧,我們老早就各不相干了,麻煩你以後別再打電話來了。」

語落,傅信宇轉身就走。

「信宇、信宇!」他母親在他身後無助地喚著,但他完全不理會,行走的身姿毅然而決絕。

他真能對自己的親生母親那般狠心嗎?

夏初雨在一旁看著,或許其他人看到的都是他冷血無情。對母親的殷殷求和置之不理,但她卻看見他藏在褲袋裡的雙手緊緊握著,看見他咬牙切齒強自壓抑波動的情緒,看見他彷彿冷硬的心,其實有道深深的傷。

如果她能撫平那道傷……

思及此,夏初雨再也顧不得自己可能會被討厭,不由自主地追在傅信宇身後,然後超前攔住他。

他訝然。「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我來送午餐給你的。」她高舉野餐籃,刻意綻開燦笑。「是我親手做的三明治。」

他擰眉,有半響只是惱怒地瞪著她。「你都看到了?」

她吞嚥口水。「對,我都看到了。」

他下額抽凜,眼神凍結如冰。

她不禁顫慄,但仍爽朗地笑著。「剛才那是你媽媽吧?我以前問你關於她的事,你都不肯說……」

他繼續瞪她。

她咬咬唇。「我不多問了,你肚子餓了吧?我們找個地方吃午餐好嗎?」

他當然沒那麼輕易接受她的善意。「夏初雨,你到底想怎樣?我不是要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嗎?」

「別這麼說嘛,好歹我們以前有過一段情,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太冷淡嗎?」

「……」

「我只是想跟你吃一頓飯而已,看在我早起做三明治的份上,賞個光好嗎?」

「……」

「信宇……」

「走開!」他毫不留情地撂話。

她怔住,笑意凝斂。

「趁我還沒說出更難聽的話以前,勸你馬上從我面前消失。」

「可是……」

「滾!」

他不由分說地伸手撥開她,她微微一踉,身子正搖晃時,一個男人箭步一跨,飛也似地搶到她身邊,攬扶著她纖腰。

這一扶,夏初雨和傅信宇都愣住,同時望向不速之客。

「你沒事吧?初雨。」趙英才柔聲問,捏捏她臂膀又摸摸她的臉,確定她很好才轉向傅信宇,哇哇指責。「你居然對初雨那麼凶!你以為自己是誰啊你!」

傅信宇面色陰沉。「那你又是誰?」

「我是初雨的老闆,也是她最好的朋友,趙英才!」

最好的朋友?

傅信宇瞇了瞇眼,目光雷電般劈過眼前這個長相過分俊美的男人,見他一手仍抓著初雨不放,胸臆徒然升起一股強烈的不悅。

「你就是……三年前害初雨失戀的負心漢吧?可惡的傢伙!你憑什麼讓初雨對你那麼好,還專程送午餐來給你吃?馬的你不配!」趙英才忿忿指責。

這下傅信宇更不爽了,嗓音危險地揚起。「我不配?」

「對,你不配!就憑你對她的態度,根本不值得她的關心,剛剛居然還推她,你知道她現在的身體很虛弱嗎?她前兩天還因為暈倒去住院,她……」

「趙英才!」搶在這魯莽的男人一股腦兒地抖出她的秘密前,夏初雨及時發聲阻止。「你想我跟你絕交嗎?」

他震住,可憐兮兮地望向她。「初雨?」

「你如果是我好朋友,就靜靜地不要多嘴,我沒說你可以把那些事說出去。」

「可是初雨,我是擔心你……」

「我知道。」她歎氣,心軟了,扯扯他衣袖。「走吧。」

「什麼?就這樣走了?」趙英才負氣又不解。「你不跟他說……」

「不用了!」她再度喝止他。「走吧。」

「初雨……」

「我真的要跟你絕交哦?」

「好好好,我走,我跟你走就是了。」趙英才舉雙手投降,悻悻然又瞪傅信宇一眼,這菜不情不怨地隨著夏初雨離去。

傅信宇目送兩人背影,照理說麻煩人士都走了,他該覺得耳根清淨菜是,但不知怎地,他只覺得滿腔怒意無從抒發。

他發現他很介意前女友這位所謂的老闆兼好友,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為何她一句話,那男人便乖乖聽從?

那傢伙很看重他們的友情,似乎對她還懷抱著別樣情愫,另外他說她身體虛弱是怎麼回事?又為何會弄到暈倒住院?

「shit!shit!shit!」

愈想思緒愈亂,心情愈糟,傅信宇握拳,重重槌了公園內的樹幹好幾記,指節因此瘀青泛血,他卻絲毫沒意識到疼痛。

「就是為了他,你才不肯開刀的對吧?」

在夏初雨的引領下,趙英才隨著她離開公園,兩人尋了個僻靜的角落,剛在長板凳上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地追問。

她只是微笑著,打開野餐籃,取出一個三明治。「要不要吃一點?」

「現在是吃東西的時候嗎?」趙英才怒視她,話雖如此,他仍下意識地接過三明治,咬了一口。「喔,這個還真好吃!這醬料怎麼調的……不對!」他倏地一凜,忙將三明治丟回野餐籃裡。「差點又被你岔開話題了,這個不是重點!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就是為了剛剛那個男人,你菜拖延開刀的事嗎?」

看來是逃不過了。

夏初雨閉了閉眸,認命地點頭。「嗯。」

「傻瓜啊傻瓜!」趙英才發指地瞪她,幾乎想伸手掐死她。「他對你那麼無情,你還想開刀的時候他會陪在你身邊嗎?拜託你有點骨氣,他不陪你我會陪你,你不用怕!」

「不是那樣的。」她輕輕搖頭。「我不是怕,也不是想有人陪我開刀。」

「那你為什麼遲遲不答應開刀?」

他非得追根究底嗎?夏初雨深吸口氣,努力持住彎彎的唇角。

「因為只有20%的成功機率而已。」

「什麼?」他愣住,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凝睇他,笑著,卻掩不住眼裡的憂傷。「因為在進了開刀房後,我就有80%的機率再也看不到他了,永遠、永遠見不到他了……你懂嗎?」

「初雨……」趙英才嚇慌了,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這不是作夢吧?他在作夢嗎?「怎麼會?老天爺怎麼可以對你這麼殘忍?」

她依然微笑著。

看她那樣笑,他反而更心痛,展臂抱住她,緊緊地,像要保護她不受傷害。

「手術一定會成功的!初雨,你一定會平安地活下來,你會幸福快樂,會有個男人一輩子疼愛你,一定會的!」

聽出他話裡的沉痛與關懷,夏初雨只覺得心顫著,感動著,喉間噙著一股酸楚。「謝謝你,英才,謝謝……」

「我不是要你道謝的,你知道我說這些不是要你感謝。」

「我知道,我明白的。」

是因為當她是朋友,因為在乎她關心她,才試著安慰她,給她力量。

趙英才推開她,看著她泫然欲泣的容顏,看著淚水靜靜地在她眼潭開。

「現在告訴我,你跟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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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4 18:11: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現在這算是怎麼回事?

壓抑著滿腔煩躁回到辦公室,傅信宇端起涼透的咖啡,一邊喝著,一邊憑窗往下望,不看還好,一看更氣。

他看見夏初雨和趙英才肩並肩坐在路邊,兩人不知說些什麼。忽地,趙英才展臂擁抱她。

這也……太親密了吧?不是說那男人是她的朋友嗎?朋友之間會這樣抱來抱去嗎?

難道他們其實是戀人未滿的曖昧關係?

思及此,傅信宇不禁擰眉,飲入喉中的黑咖啡霎時變得更加苦澀。

關他什麼事呢?不論她跟那男人是戀人是朋友,他管不著,他們直接已經是過去式了,有點節操的男人都不會去干涉前女友的感情。

相反的,他該為她感到高興,如果她能找到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那很好啊!祝她幸福。

可為什麼,理智告訴他不在乎,他的胸臆仍鎖緊,糾結著某種透不過氣的痛楚,他在吃醋,他很清楚,但不該如此啊!

「夏、初、雨。」

磨著牙從齒縫裡逼出這名字,傅信宇忽然覺得自己累了,不欲再看樓下那兩位卿卿我我,他轉開視線,坐回辦公椅,身子深深地埋入椅背,意識亦深深地潛進回憶。

他想起三年前,那個霧濛濛的雨天,雨滴淅淅瀝瀝地砸在窗上,猶如一顆顆天際降下的流星,砸在他心上。

他被雨聲驚醒,從昏沉的夢裡醒來,原該躺在他身旁的她已不見人影,只留下一封信。

一封辭別的信。她說,自己對他愛太濃,愛到心海已滿溢,她做不得眼睜睜地看他娶別的女人,寧願提早離開。

她說分手,不是因為不愛他,而不是不想讓他看見她脆弱的淚顏,她但願他永遠只記得她的笑,燦爛的笑。

那天下了場夏天最後的陣雨,傍晚時,烏雲散開,夕陽在整個城市染開暮色。至今他仍鮮明地記得那片美麗到近乎哀傷的暮色,他記得自己在暮色裡淚如雨下,記得自己當時的怒與痛。

她就那麼走了,自以為溫柔,自以為瀟灑,如果她不能堅持愛到最後,當初為何決定要開始?

他是錯了,但她難道沒有錯嗎?她恨他的薄情,可知他也恨她啊!對她,他也有說不出口的怨……

但,一切都過去了!

「傅信宇,你是個男人。」他咬牙,喃喃自語。

是男人的話,就該放開胸懷,婆婆媽媽地計較過去的事只會顯得自己小氣。過去了,他跟初雨的一切,都過去了,即便當時她愛他愛得多麼濃烈,此刻與別的男人再相愛也不足為奇。

她不是他的,從來從來就沒有真正屬於過他,他也不配擁有她。

過去了,都過去了,不只是她,還有離他而去的母親,他們都只是他生命裡的過客而已,要走便走,他不會挽留的……

傅信宇閉眼,眉宇緊緊地蹙攏,是情緒太激昂又或者肌肉太緊繃,他鬢邊隱隱滲出冷汗。

「怎麼啦?看你臉色很差的樣子。」一道嬌滴滴的聲嗓揚起,分明噙著嘲弄意味。

他倏地張眸,映入眼底的正是他分居的妻子。

「你來幹嘛?」他語氣不善。

方嬌嬌輕哼。「你以為我愛來嗎?爸要我來的,因為上次在家裡吃飯的事,他到現在還很氣我,我只好說要向他賠罪,專程來請他吃飯。」

「那幹嘛來我這邊?」

「就爸要我來邀你一起去吃啊!」她嘟嘴。「他也不曉得是不是看出什麼了,硬要我來找你。」

他瞪她。「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配合演戲?」

「麻煩你嘍!」她刻意朝他送出甜甜笑靨。

他反應冷淡。「今天我沒心情演戲,如果你非要我去,就別怪我當場把我們早就分居的事實說出來。」

方嬌嬌聞言,倒抽口氣,「傅信宇!你……」

「而且我們不是已經說好在月底前辦好離婚,你打算什麼時候實踐諾言?」

「月底又還沒到,還有兩個禮拜!」

確實還有十四天,但他已感到度日如年。

傅信宇漠然地拾起鋼筆,打開桌上一疊文件。「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你跟爸說我不去了。」

「傅信宇,你一定要這樣讓我下不了台嗎?」方嬌嬌氣得跺腳。

「你們父女倆的事,自己去解決,我不想插手。」

「你……」眼看他面無表情,顯然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方嬌嬌無奈,只好悻悻然轉身離開。

但她怎麼可能就此認輸?傅信宇的冷漠只會更激起她的鬥志,她來到樓梯轉角處撥打手機。

「喂,Darling,是我……我現在沒心情跟你鬧啦,我簡直快被那可惡的男人氣死了……還會有誰?就傅信宇啊……你那邊進展怎樣?到底有沒有查到什麼可以利用的情報……你說什麼?」

方嬌嬌驚呼一聲,聽對方在電話裡報告,漸漸的,原本籠罩嬌容的陰鬱散開,明眸透出犀利的光芒。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你放心,接下來的事交給我搞定,我一定會成功離婚的。」

語落,她切斷線,朱唇勾起不懷好意的笑。

「老師,你知道嗎?聽說過兩天有颱風要來。」

這天,夏初雨上完課後,方嬌嬌意有所指地對她說道。

她點點頭。「嗯,我昨天有看氣象預報,所以你要取消下次上課嗎?」

「正好相反,我想請老師不管那天天氣怎樣,一定要來幫我上課,我想學做蛋糕。」

「你要學做蛋糕?可是我們排定的課程,下一堂應該是做牛肉麵。」

「嗯,其實是這樣的,我老公生日快到了,我想親自做蛋糕為他慶祝。」方嬌嬌解釋,笑容如花。

夏初雨一凜。是啊,再過幾天就是傅信宇的生日了,她一直掛念著該送什麼樣的禮物給他,沒想到方嬌嬌也記得他的生日。

他們夫妻間的感情不是不好嗎?為何方嬌嬌會忽然想替他過生日?難道她打算跟自己的丈夫和好?

方嬌嬌似是注意到她神色有異,秀眉輕輕一挑。「老師你似乎有點不以為然?」

「啊?」她驀地醒神。

「你是不相信我能做好一個蛋糕嗎?還是……」方嬌嬌偏頭打量她,尾音慵懶地拉得長長的。

「還是什麼?」夏初雨直覺不妙。

果然,方嬌嬌意味深刻地揚嗓。「你也知道我老公一表人才,又有能力,很多女人見到他都會被他迷住。」

所以呢?她想說什麼?

「所以我這個老婆實在不好當啊!你知道我每天要面對多少潛在情敵嗎?要是不做些事拉攏一下老公,我看他說不定早就變心了!」

為何要對她說這些?

夏初雨默默尋思,但她不敢問,怕問多了被方嬌嬌看出端倪,她只是淺淺微笑。

「好吧,那下次我就教你做蛋糕。」

「太好了,謝謝老師啊!」方嬌嬌拍手,一副天真可愛的神態,若是不仔細瞧,誰也不會看出她眼裡閃過一道鋒銳如刀的光。

夏初雨瞥了眼腕表,準備告辭。「都七點多了,你老公也該回來了,我差不多該走了。」

方嬌嬌愣了愣,半晌,嫣然笑道:「老師還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她不解。

方嬌嬌淘氣似地眨眨眼。「其實我跟我老公早在一年前就分居了,現在這裡是我一個人住。」

「你們……分居了?」這又是一個令夏初雨震驚的消息。

所以之前傅信宇說方嬌嬌紅杏出牆,是確有其事?既然都分居了,為何還要在人前營造幸福夫妻的假象?為何方嬌嬌還要特地為他慶生?

「你真的不曉得這件事?」方嬌嬌話裡似有試探意味。

夏初雨沒聽出來,只是悵然搖頭。「我不曉得。」如果可能,她還真想問清楚究竟怎麼回事。

方嬌嬌挑眉,好一會兒,若有所思地頷首,像是接受了她的說辭。「總之呢,我們夫妻已經冷戰好長一段時間,我想趁這個機會跟他和好。」

夏初雨沒搭腔,保持靜默,獨自咀嚼著胸臆間漫開的複雜滋味。

為何那像是有點酸有點苦呢?

她該高興的,方嬌嬌若是真有意和自己的丈夫復合,那是件好事,她一直希望他得到幸福的,若是他的婚姻還有救,她會幫助他。

「那就這麼說定嘍?下次上課,你教我做蛋糕。」方嬌嬌尋求她的承諾。

她震了震,強迫自己揚笑。「嗯,沒問題。」

許下諾言後,她便告辭離去,沒想到在上課前一天,當她正在家裡構思蛋糕配方時,方嬌嬌突然來電。

「老師,我們改今天上課好嗎?」

「今天?為什麼?」

「因為我明天臨時有事。」

「可是……」夏初雨執握手機,觀望戶外天色。「氣象預報說今天晚上颱風就會登陸了。」

「我知道。但只是個輕度颱風嘛,頂多刮點風下點雨,沒什麼的。而且我都跟信宇說好了,今天晚上要幫他慶生,你可別讓我對自己的老公黃牛啊!」

「你已經跟他約好了?」

「是啊,我們約在宜蘭別墅,就是上次你幫我爸壽宴辦外燴那個地方,你記得嗎?」

「嗯,我記得。」

「那我們就約在哪裡見吧!下午三點,你可別遲到哦!」

方嬌嬌不給她任何拒絕的餘裕,乾脆俐落地掛電話。

她又再次見識到這女人嬌蠻獨斷的一面。

夏初雨苦笑,沒轍,只得迅速收拾包包,到超市購齊了食材,然後開著去年才買的嫩黃色Smart雙門小轎車,直奔宜蘭。

車子出了雪山隧道,正式踏入宜蘭縣境,夏初雨明顯感到風雨變大了,風呼呼地吹,路樹隨風搖擺,雨霧如簾幔,朦朧了車窗前方的道路。

這下可不妙,難道颱風提早登陸了嗎?

她打開車上收音機,轉到新聞頻道,播報員正在報告氣象,颱風即將於兩個小時後於花蓮登陸,比預計的時間早,也比預估的行進路線還要偏北許多。

從花蓮登陸的話,宜蘭現在應該已經在暴風圈外圍了,難怪風強雨驟。

夏初雨頓時感到些許不安,或許她不該答應方嬌嬌提前一天到宜蘭上課,她開車技術不算上乘,那間別墅又靠近山區,該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思及此,她微微一凜,連忙敲敲自己額頭,阻止自己胡思亂想。「不會的,夏初雨,你別自己嚇自己,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的……

她握緊方向盤,小心翼翼地前進。

該死的!瞧這雨勢,情況不妙啊!

車子轉出雪山隧道後,眼看前方風雨飄搖,傅信宇只覺得一陣懊惱,劍眉擰攏。

是什麼樣的女人會在這種颱風天將人約到鳥不生蛋的山區去談判?也就只有方嬌嬌那個任性千金做得出來了?

原本中午接到她電話,約他傍晚五點在宜蘭別墅見面,他並不想理會的,但她說是為了簽離婚協議,若是他不去,離婚一事就作罷,他沒轍,只得順她的意了。但這種鬼天氣,她真的會如期赴約嗎?他很懷疑她該不會在惡整他?

正尋思時,手機鈴聲響起,是那種最傳統也最古典的電話鈴聲,預示著這通來電應該就是來自那個害他身陷這場暴風雨的女人。

「怎樣?」他戴上耳機接電話,絲毫不掩飾不耐的口氣。

「信宇,你出發了嗎?你現在人在哪裡?」

「我已經到宜蘭了,就快到了。」

「這樣啊。」方嬌嬌沉吟,忽地,噗嗤一笑。

他蹙眉。「你特地打電話來傻笑的嗎?」

「呵呵,不是啦!我想跟你說,我今天去不成了。」

「你說什麼?」

「我說,因為風雨太大,我就不去了。」

傅信宇想殺人。「你現在人在哪裡?」

「在台北啊。」

「你還在台北?」

「嗯哼。」

「既然這樣,你把我約到宜蘭幹嘛?你耍我嗎?」

「哎,別這麼說嘛,我也不曉得風雨會忽然變這麼大啊!總之你現在人既然已經到別墅附近了,你就在那邊住一晚吧!等風雨小些再回台北,免得危險。」方嬌嬌一副很關心他的口吻。

見鬼了!傅信宇不爽。「那你說籤離婚協議的事呢?」

「就等你回台北再說嘍。」

她果然在整他!傅信宇咬牙,還來不及說什麼,方嬌嬌已笑呵呵地掛電話。

傅信宇忿忿地拔下耳機,用力擲向車窗,如果可能的話,他真想直接掉頭飛奔回台北,親自將那女人掐死。

但不行,眼看路邊行道樹一棵棵被吹得東倒西歪,他知道現在不是失去理智的時候,得馬上找個安全之處落腳才是。

是回別墅呢?還是路邊隨便先找一家旅館?

傅信宇打開GPS,思索著該如何定位目標。

「你啊,真是個壞女人。」

「有嗎?」

「這種天氣還把人騙到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你說自己壞不壞?」

「呵呵~~你不就是因為這點,才愛上我的嗎?」

方嬌嬌慵懶地笑著,將手機隨手一丟,朝床上那個比她還年輕好幾歲的男人拋去一個電力十足的媚眼,他彷彿也感受到那強烈的電流,迫不及待地伸手拉她。她嬌笑地跌進他懷裡,他一個翻身,由上而下壓制她,狠狠地蹂躪她的唇。

她任由他吻著,像兩頭飢渴的野獸相互撕咬,貪婪地吞噬彼此的肉體,直到啃光最後一根慾望的骨頭。

窗外風雨交加,窗內兩人戰得酣暢淋漓,直過了大半個小時,喘息聲方逐漸止。

方嬌嬌滿足地仰躺,狐媚的瞳眸盯著身畔英俊可口如上等奶油的男人,他笑了,撐起臂膀,俯望她,繼續未竟的話題。

「說真的,你在這種颱風天把那兩個人都騙到宜蘭別墅去,到底是打什麼主意?」

「你說呢?」

「我想不通。」

「你這笨蛋!」方嬌嬌愛嬌地拿蔥蔥纖指刮他的俊臉。「我當然是為了我們倆的未來啊!你不想我快點跟傅信宇離婚嗎?」

「當然想!」奶油男直覺地回應,想了想,又蹙眉。「可你不是說過,你爸很喜歡你老公,早就把他當公司接班人看了嗎?他不會答應你離婚的,如果你非要離婚,他很可能會剝奪你的繼承權。」

「所以啦,我才會想出這個計策,我啊,是打算……」方嬌嬌拉下情郎的頭,貼在他耳邊一陣軟語呢喃。

他聽了,目光一亮,又驚又喜。「原來還有這種辦法!嬌嬌,你真聰明!」「那當然嘍,不然你怎麼會愛上我?難道真愛我的壞?」

「你可別這樣說,我是真的很喜歡壞壞的你。」說著,他咬上她胸前蓓蕾,像小動物似地吸吮著。

她愛憐地撫摸他的頭。「Darling,我知道你在業務部受了很多委屈,不過你再忍忍,等我離婚後,我爸的公司以後就歸你管了,我會讓你坐上執行長的位置,到時你就可以隨心隨欲地報復那些膽敢瞧不起你的混蛋了!」

「真的嗎?真希望那天快點到來,我很期待。」

「一定會來的,我跟你保證。」

「嗯。」奶油男漫不經心似的應著,從她瑩膩的胸乳往下啃到她肚臍,然後再到她最最敏感的女性幽徑……

她倏地全身顫慄,再度沉淪於情慾的浪潮裡。

砰!

一面老舊的招牌被風吹落,差點砸上車窗,夏初雨驚駭,忙用力旋轉方向盤,千鈞一髮地閃避。

愈來愈不妙了,再不快點找到那間別墅,她可能真的會不幸命喪黃泉。

結果,不是病魔帶走她,二嫂愚蠢的颱風意外嗎?

夏初雨自嘲地苦笑,想起方才接到方嬌嬌電話,說她不克前來,就覺得自己更蠢,像白癡一樣。

根本被耍了嘛!她不禁歎息。

但懊惱歸懊惱,她還是只能依照方嬌嬌的提議,暫且在別墅留宿一晚,要不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她一時也不曉得該往哪裡去。

「別墅門口有個石燈籠你知道吧?我們有請一個定期打掃的家事管家,她早上離開前把鑰匙藏在石燈籠裡了,你就自己開門進去吧!屋內的東西隨你用,不好意思啦。」

方嬌嬌在電話裡向她道歉,聽來並不具什麼誠意,但總歸是個解決辦法,總比讓讓她孤身一人困在這偏僻鄉間好。

問題是,她能平安抵達那裡嗎?

夏初雨驚疑不定地尋思。

穿過一條森林小徑,傅信宇總算抵達目的地。

經過一番考慮,他還是決定來到自家別墅過夜,反正附近也沒什麼像樣的民宿或旅館,至少自己的房子能保證住得舒服。

他將車挺好,冒著激烈的雨勢奔過庭院,衝到主屋大門前,短短一段路,他全身已淋得濕透,眼睛都快睜不開。

真是夠狼狽了!

他開門進屋,伸手抹乾臉上的雨滴,定睛一瞧,這才發現客廳的燈是亮著,難道家事管家打掃完後忘了關嗎?

他脫下濕漉漉的鞋襪,捲起西裝褲管,正欲走進客廳,忽地,屋外一陣驚天動地的雷鳴,他還沒從那震耳欲聾的雷聲中回神,屋內燈光隨之暗滅。

停電了!

傅信宇呆愣兩秒,在黑漆漆的屋內摸索著行走,手撫過牆面一排開關,連續試了幾次,不見動靜。

很好,真的停電了,這就教屋漏偏逢連夜雨嗎?

傅信宇嘲諷地冷笑,仔細回想手電筒跟蠟燭應該放在哪裡,可惜他在這間別墅沒住過幾天,實在不熟,只隱約記得臥房裡似乎有幾盞裝飾用的香氛蠟燭。

他憑著記憶緩緩前進,扶著樓梯扶手拾級而上,隨手打開第一扇經過的房門--

「啊~~」刺耳的尖叫聲倏地劃破了空氣,跟著,一把浴室用的清潔刷蠻不講理地往他身上重重擊打。

「走開!你這個可惡的小偷!你、你、你別過來喔!要不然我不會繞過你的……」

這神經質的女人究竟是誰啊?他可是這個家的男主人好嗎?真正私闖民宅的小偷應該是她吧!

傅信宇怒了,一路冒著風雨前來宜蘭的挫折與煩躁霎時攜住他全身,他不悅地抓住那根不分青紅皂白偷襲自己的清潔刷,用力甩開,接著將那不識相的女人推抵在牆,幽亮的墨眸凌厲地噴火,宛如遭人觸碰逆鱗的暴龍,令人不由得膽寒--

「你是誰?這可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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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4 18:11: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你是誰?這可是我家!」

男人一手抵牆,另一手威脅地掐住她咽喉,在黑暗當中更顯得氣勢咄咄逼人,夏初雨不敢妄動,怕自己一動,小命便不保。

「你、你放開我……」

「先說你是誰,為什麼私闖民宅?」

她哪有私闖民宅啊?明明是這個家的女主人要她拿鑰匙自便的……等等!這聲音好熟悉,難道是……

夏初雨驚恐的情緒稍稍平復後,當機的理智重新運作,忽然覺得自己傻得透頂。「你是……信宇嗎?」

對方聽到她的問話,倒抽口氣,她能感覺到他掐住她的手瞬間放鬆。「初雨?」

果然是他!

夏初雨啞然,半晌,莞爾地笑了。「原來是你,害我嚇死了,以為屋子裡有小偷闖進來,才會拿清潔刷當武器自保。」

「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你老婆要我來的。」

「嬌嬌?」

「是啊!她說今天要幫你慶生,要我來教她做蛋糕。」

「這種颱風天她要你專程來這裡?」

「嗯。」

「結果呢?她是不是跟你說風雨太大她來不成了?」

「是啊。」

傅信宇沉吟不語,原來這一切都是嬌嬌搗的鬼,問題是,她處心積慮安排他和初雨共處一個屋簷下到底想幹嘛?該不會他以前跟初雨的關係被她發現了?

正尋思著,夏初雨忽地又輕聲笑了,笑聲清脆悅耳,如夏季在門簷搖蕩的風鈴。

聽著那熟悉的笑聲,傅信宇莫名地感覺胸口一陣搔癢。「你笑什麼?」他啞聲問。

「沒有,我只是忽然想起來以前也曾經發生這種事。」

「以前?」

「對啊,你忘了嗎?有一天你把你家鑰匙交給我,說我以後可以自由出入你家,結果隔天你下班回來,卻以為家裡被闖空門,也是像這樣把我抓起來,逼問我是誰--你說是因為我頭上包著頭巾,又穿著油漆工穿的那種工人褲,所以一時沒認出是我的背影,但我還是很傷心,氣得一直罵你,我身材有那麼差嗎?再怎樣也不該將我的背影誤認為男生。」

她笑著傾訴往事,帶著幽默自嘲的口吻,他聽著,心口不禁揪擰。

其實不是那樣的,他並非只是單純地認不出她的背影菜誤以為她是小偷,而是當時的他根本就不認為會有外人在自己屋裡。

他忘了自己把家裡鑰匙交給她的事了,那個深夜,只是因為他應酬喝多了酒,回家時看見她蹲坐在他家門前,可憐兮兮地打瞌睡,一時不忍,才會衝動地做出傻事。

是的,從那天之後,他後悔了好久,不該將鑰匙交給她,不該任由她隨時可以打開他家的門,也藉此打開他緊閉的心門。

直到與她分離的那天,他仍沒有停止後悔。

但他從來沒告訴過她他的後悔……

「你是不是淋雨了?」她微啞的嗓音拂過他耳畔。「瞧你全身濕答答的,快點去洗個熱水澡吧,免得感冒了。」

「嗄?」傅信宇愕然回神,這菜驚覺兩人以一種過分親密的姿勢靠在一起,他男性的體魄幾乎可說是貼在她身上。黑暗中傳來她剛剛沐浴過後的清香,以及她柔軟的胴體膚觸。

大手離開她弧度優美的頸脖,卻不由自主地順著肩線往下滑,她身上沒穿衣服,只裹了一件大浴巾,濕潤的秀髮垂在肩後,他的手撫過,撩起一束軟細的發綹,在指間捲繞。

他玩弄這那發,腦海清晰地浮現過往的畫面,那天因為他將她誤認為小偷,她氣得哭了,為了安撫她,他只得抱著她吻她,像哄小孩一樣,哄著哄著,不知不覺哄上了床。

至今他仍深深地記得,她滿懷嬌羞地將自己獻給他,那粉紅的容顏宛如芙蓉花盛開,勾惹男人的情慾。

他記得自己對她總是要不夠,一次又一次,若不是擔心弄壞了她,貪婪的他真想將她揉進自己骨子裡,時時刻刻佔有她。

除了她,他不曾對哪個女人有過那樣的感受,只有她能在床第之間給予他無上的喜悅,也只有在面對她時,他才會卸下心防。

他最真實醜陋的一面,她都看過,她知道他表面可以是個紳士,夜晚卻變身為最狂野的野獸。

回憶如潮水,在他腦海裡不停地湧動,那麼強勢,那麼無從商量,而他躲不開……

「你還不放開我嗎?」她警覺到不對勁,輕輕推了推他。

「初雨。」他動情地喚著,嗓音極度沙啞,壓抑著濃濃情慾。

她聽出來了,同樣也憶起當時,憶起他用一串串浪漫纏綿的吻安撫哭泣的她,憶起每回自己與他親熱時,在最幸福的高潮時,總是淚流不止。

她記得他的味道,記得他身上每一束肌肉,但不可以,他倆不能靠得這麼近。她努力尋回理智,展臂推開他,而他悵然凝立原地。

兩人相對而立,房內的氣流滾動著某種不尋常,氛圍曖昧。

夏初雨直覺想逃,急急轉移話題。「呃,看樣子還會停電一陣子,你知道手電筒放在哪裡嗎?」

傅信宇定定神。「我不知道,但我記得房間裡有裝飾用的蠟燭。」

「你說那種香氛蠟燭嗎?我進房時好像有看到,我找找。」

窗外大雨磅礡,颱風正肆虐著,窗玻璃啪嗒啪嗒地震動著,驀地,戶外傳來一聲砰然巨響,跟著是一陣匡唧破裂聲。

夏初雨正伸手摸索這櫥櫃,聞聲驚駭,右手不自覺地拽住傅信宇臂膀。「怎麼了?有什麼東西壞掉了嗎?」

「別怕。」他低聲安慰她。「可能只是窗台上的花盆被風吹倒了。」

話語才落,夜空霎時又劈過一道閃電,雷鳴轟然作響。

「啊!」她驚聲尖叫,緊張地偎近他,他順勢便將她攬進懷裡。

「傻瓜,你怎麼到現在還怕打雷?」他半嘲弄地歎息。

「就很嚇人嘛。」她嬌嗔,臉蛋很自然地埋進他胸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兩人動也不動,兩顆心砰砰跳著,一時都是手足無措。然後,正當她再度想推開他時,他已閃電似地低頭覓上她軟嫩的唇,幾番試探與猶豫,四瓣唇終於如磁石般宿命地相貼,吸吮著,咬嚙著,舌尖靈巧地在彼此唇腔裡攪動,探索這對方,探索昔日的美好。

激情又熾烈的吻,足以比擬窗外的狂風暴雨,她婉轉承迎,唇畔逸出聲聲嚶嚀,軟綿綿的嗓音幾欲逼瘋他,不顧一切地攔腰抱起她,跌跌撞撞地往床榻走去。

就在此時,電來了,房內亮起一盞立燈,暈黃的燈光烘托著兩人緊密交纏的身影。

他溫柔地將她放在榻上,不知何時,她的浴巾滑落了,半裸的玉體橫陳於榻上,形成絕佳的視覺效果,他看著,氣息變得更加粗重。

她被他看得好害羞,雙手無助地遮在胸前。「不可以。」

她不遮還好,這一遮反倒若隱若現地更加折磨人,他抓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畔邪肆地吹氣。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她情不自禁地感到酥麻,宛如電流竄過全身。「你忘了嗎?你結婚了。」

他聞言,身子僵住,好一會兒,才從齒縫磨落言語。「我早就跟她分居了。」

「就算分居,你們還是有婚姻關係。」她話裡噙著某種深刻的悲哀。

他起身看她,在她如煙的水眸裡看見隱約的淚花,他咬牙切齒,許久,倏地挫敗地低吼一聲,再度沈身壓住她。

她驚惶地抗拒。「信宇,不可以……」

他不理會她的抗拒,重重的、蹂躪似地吻她,就在她絕望地以為他會霸王硬上弓時,他乍然放開了她。

他翻身下床,轉身背對她,僵凝硬挺如石像的背影讓她聯想起古代沉默效忠的武士--

「把衣服穿好!我在樓下等你。」

從客廳衣櫃裡找出一套棉質的客用睡衣換上,又拿吹風機吹乾濕發,拖拖拉拉地磨蹭了將近半個小時,夏初雨菜忐忑不安地下樓。

傅信宇早在客廳坐著了,他換了一套休閒服,沐浴後的頭髮半濕,一綹發垂落額前,顯得清新而性感。

她在他身後靜靜盯著他,而他明明聽見她的跫音,卻沒有回頭。

她覺得窘。「呃,你肚子餓了嗎?要不要我弄點什麼東西來吃?」

他沒搭腔,她當他是同意了,逕自溜進廚房,打開冰箱翻找食材。

他愛吃辣,她便找出肉片、青菜、豆腐,再加上兩包拉麵、一罐泡菜,煮了一道韓式泡菜鍋。

她喊他過來吃飯,開了一瓶冰啤酒,為兩人各斟一杯。

整個用餐期間,傅信宇沒說一句話,只是自顧自地埋頭苦吃,擺明了不跟她有任何交流。

沉默如同巨石壓在夏初雨心頭,壓得她坐立不安。

這也太尷尬了吧!同桌共食卻不交談,這男人就這麼氣她嗎?

夏初雨悄然歎息,放下筷子,舉杯猛灌一大口啤酒,藉著薄薄的酒意鼓起勇氣。

「你還在氣我嗎?」她主動打破僵凝的氣氛。

他震了震,依然不吭聲。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也警告過我別再出現在你面前,但我今天真的不是故意的,這是意外,我本來想做完蛋糕就先閃人的,沒想到……」她頓住,見他面容仍冷漠,再度長歎一口氣。「信宇,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蹙眉,半晌,總算放下碗,抬頭望她。

她深呼吸,平抑些微凌亂的心韻。「我出現在你面前,並不是想嘲笑你,或者破壞你的婚姻生活,其實我只是……關心你。」

「關心我?」劍眉訝異地挑起。

終於有點反應了,她澀澀地微笑。「你就當……是一種對舊情人的好奇也好,我想知道你多得怎樣?過得好不好?」

「是嗎?你想知道我過得好不好?」他嘲諷似的撇撇嘴,身子後傾靠上椅背,雙手懷抱胸前,一副冷淡傲慢的姿態。「那現在你知道了,所以呢?」

依然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為何她毫不意外呢?

夏初雨苦笑。「都三年了,信宇,難道我們不能當彼此是朋友嗎?」

他一凜。「你說朋友?」

「對,不可以,啊?」她幽然直視他。「我想跟你當朋友。」

他瞪她,墨瞳閃著奇異的光,她看不懂那複雜的情緒。

片刻,他菜冰冽地撂話。「你知道我很少朋友的,尤其不跟女人當朋友。」

「我知道,所以我很榮幸能當你第一個女性朋友。」她對他嫣然微笑,笑得太甜了,甜得令他懷疑。

他暗暗掐握了下掌心。「看樣子你很喜歡跟男人當朋友,你那個老闆不也是你所謂的好朋友?」

她怔了怔。「你說英才?」

英才!他冷哼,她有必要在他面前叫得如此親暱嗎?

他這是在吃醋嗎?夏初雨觀察他陰鬱的神情,想起他對趙英才不友善的態度,想起那晚他趕她下車自己回家,卻又獨自去到兩人相識的所在,呆坐出神。

他還是在意她的吧?包括方才在客房內那個擦槍走火的深吻--他肯定對她還有感覺!

這就夠了,就算他不愛她,就算他永遠無法如同她眷戀著他一般那樣眷戀她,只要他內心深處某個角落還有她的位置,這就夠了。

夏初雨強抑落淚的衝動,笑意在唇畔漾得更深,更透明。「英才也是我的朋友,但你是……你是不一樣的,你會是我最特別的朋友,最特別的。」

她輕輕地、慎重地強調,他不覺屏住氣息。

或許是她看他的眼神太過柔情似水,他有些不自在,端起酒杯一仰而盡,跟著,重重放下酒杯,在桌面敲出清脆聲響。

「你究竟打什麼主意?」他語音沙啞。

她搖搖頭。「我說了,我只是單純出自朋友的關懷而已。」

他抿唇不語。

「至少今天晚上,讓我們和平共處好嗎?反正我們都困在這裡,哪裡也不能去,要是整個晚上大眼瞪小眼,不也挺尷尬的?」

他默然半晌,輕哼一聲。「我來洗碗。」

話落,他起身收拾碗盤,她看著他俊挺的身影,知他是默許她的請求了,偷偷微笑,也跟著起身。

他洗碗,她擦拭碗盤,兩人合作無間,就像一隊感情融洽的夫妻。

洗罷最後一隻碗,他遞給她,忽地瞥見她右手無名指有一圈明顯的白色,那是經常帶著戒指的人褪下時的痕跡。

他心念一動。「有人向你求婚?」

「什麼?」她怔住。

「那個,是戴過戒指的戒痕吧?」

她隨著他意味深刻的眸光落下視線,凝定自己右手的無名指,那裡的確戴過戒指,正確地說,她在家裡都會戴上,出門時才會褪下,收在胸口。

思及此,她不禁伸手撫向自己胸前,透過衣襟捏著那只串成項鏈的戒環。

他注意到她的舉動,想問,卻硬生生地忍住,他可不想知道她又跟哪個男人有過一段情,有個好朋友老闆已經夠了!

「你要玩撞球嗎?」她突兀地問。

他一愣。

「我發現這屋裡有個撞球檯,你會玩吧?」

「嗯,我岳父很愛玩,你也會嗎?」

「你忘了嗎?」她朝他俏皮地比了個手勢。「我跟你說過我高中時算是個小小不良少女,像撞球跟電玩間這種地方,我可是常去的呢!要不要來跟我比試比試?」「好啊,比就比!」他從不拒絕挑戰。

於是兩人各端了一杯啤酒,移師到娛樂室,她技術確實不錯,出桿乾淨俐落,毫不猶豫,不過比起他還是遜色幾分。

當年為了討好他岳父,他可是花了好幾個月時間日夜苦練撞球,已有業餘高手的水準。

兩人你來我往,互有輸贏,起初她未意識到,漸漸地她察覺他似是有意讓她,並未發揮出自己全部的實力。

她嘟嘴,嬌嗔地橫睨他一眼。「我討厭你這樣子。」

「什麼意思?」他不解。

「你是讓我的,對吧?」她坦率地問。

他不置可否。

「你知道我最討厭比賽不正大光明了,如果不是憑自己的實力痛痛快快贏你一次,我是不會甘心的!」

「你真的以為我認真打的話,你還有機會贏我?」他話說得好白。

她受傷了。「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

「好,就來試試看吧!」

接下來,他果然毫不留情,一次又一次地清台,殺得她片甲不留,落花流水。她輸得徹徹底底卻很不情願,彎身趴在撞球檯邊哀嚎。「不公平啦,你是不是天天打撞球?怎麼這麼厲害?」

「我已經很久沒打了,也就偶爾跟我岳父來這裡度假時打個一、兩次。」

「你騙人!你一定常常打。」他不分青紅皂白地指控。

他聳聳肩。「女人,你的名字教『耍賴』的。」墨瞳閃爍星光,分明是對她的嘲弄。

她一窒。「誰、誰說我耍賴了?我只是……咳咳!」難以自圓其說,只得顧左右而言他了。「好,接下來我們來比撲克牌!」

「OK啊,你敢下戰書,我就奉陪。」他語帶揶揄。

她更不甘心了,跟他卯上,比完撲克牌又下跳棋,他每樣都比她強,她不服氣,忽地靈光一現,把手機翻出來。

「CandyCrush,你玩不玩?」

「那是什麼?」

總算有他沒聽過的遊戲了,她偷笑。「你好遜喔!這可是最近最熱門的手機遊戲,比憤怒鳥什麼的還好玩呢!」

憤怒鳥?彷彿有聽說過,但跟他不熟。

但無論是憤怒鳥還是CandyCrush,只要她敢提出挑戰,他沒在怕的,奉陪到底!

時間在嬉鬧中流逝,轉眼已是凌晨時分,她早有了睡意,頻頻打哈欠,卻怎麼也不肯回房睡覺。

「瞧你眼皮都快睜不開了,真的不去睡覺嗎?小心明天醒來有黑眼圈。」

「不要,我不累!」她堅持不休息。「我要繼續玩。」

「還玩啊?這CandyCrush我都認輸了,玩不過你,你還想怎樣?」

「那我們玩別的!你說你想玩什麼?」

傅信宇蹙眉,霎時覺得奇怪。「初雨,你沒事吧?」

她一凜,好一會兒,勉強揚笑。「我沒事啊!會有什麼事?」

「那你怎麼硬是不肯去睡覺?」

因為時間不多了,因為過了今夜,她不知是否還有機會能像這樣與他獨處?他必須回到他的婚姻生活裡,而她也有病魔要面對。

時光稍縱即逝,她只希望在能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珍惜每分每秒。

「那我們不玩了,我還不想睡,你陪我看DVD吧!這房裡有個投影大螢幕很贊呢,不拿來看電影太可惜了!」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她沒讓他有機會多想,逕自一溜煙地奔到電視櫃前,檢視一排排精裝正版的DVD.

「有了!就看這個吧,『鋼鐵人』,你不是最愛看這種科幻動作片嗎?」她扮出甜蜜無辜的笑顏,做了個邀請的姿勢,邀請他在沙發上入座。

他站立不動。

「拜託,就當陪陪我?」她雙手合十,軟軟地撒嬌,就像從前每一次逼他去做不想做的事那樣。

他以為自己早就再度冰封冷硬的心,似乎又一次為她融化。

「好吧!」他坐上沙發,與她相隔一個位子。

她嘻嘻地笑,按下遙控器開始播放電影,強烈的聲光效果令他不由得入神,專注於電影情節,知道一陣細微的鼾聲驚醒他。

他轉過頭,這才察覺她不知何時竟已酣然入睡。

她雙手抱膝,蜷縮這坐在沙發上,螓首左右搖晃,芳唇微啟,睡顏像個天真的小女孩,惹人憐愛。

他好笑地望著她,驀地,她身子一歪,整個越過兩人中間的空位,靠在他肩上。

隨著她的動作,某個東西從她衣領中滑出,閃過一束璀璨的光。

他一凜,順手拉出掛在她頸間的項鏈,拉出原本緊緊貼在她心口的戒指。

他駭然注視戒指,這該不會是三年前他為她訂做的那一枚吧?

想著,他俯身靠過去察看戒環內部,果然上頭刻著Rain這個英文字。

Rain就是她,夏初雨,在他心房毫無預警落下的陣雨。

因此,他菜請店家刻上Rain這個字,打造這枚專屬於她的戒指。

他瞪著戒指,想起她手上那道白色,難道並沒有別的男人向她求婚,而是這三年來,她一直將這戒指帶在身上?

可能嗎?如果正如他所推想,那麼又意味著什麼?

傅信宇思緒迷惘,胸臆頓時糾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彷徨。

隔天早晨,當夏初雨在客房床上醒來時,風雨已停歇。

她換回自己那套昨夜用烘乾機烘得暖乎乎的衣服,吃了醫生交代每天都要吃的藥,梳洗過後,又在臉上抹了一層淡淡的BB霜,確定鏡中的自己看來氣色紅潤,這才翩然下樓。

在樓梯口她便嗅到一陣咖啡的濃香,令她訝異的,傅信宇不僅早就醒了,而且正在廚房忙著做早餐。

不會吧?這個大男人,印象中他幾乎不進廚房的啊!

她來到開放式廚房的吧檯前,看他正用鍋鏟稍嫌笨拙地煎蛋和培根。

「早安。」她神清氣爽地揚嗓。

他聞言,揚眸瞥她一眼。「你醒了啊。」

「嗯。」她頓了頓,略微羞窘地啟齒。「昨晚是你把我抱回客房的吧?我那麼重,你一定抱得很累。」

「知道就好。」他絲毫不給她留面子。

她嘟嘴。「總之謝謝你了。」

他微微頷首,算是接受了,繼續和培根蛋奮戰。

她不可思議地盯著他。「你到底在幹嘛啊?」

「你不是看到了嗎?」他眉眼不抬。「我在做早餐。」

「我知道你在做早餐,可這不像你會做的事。」

他聳聳肩,沒搭腔,見他差點把蛋煎焦,她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惆悵。

是方嬌嬌教會他做這種事嗎?他是否為了討好自己的老婆才嘗試踏進廚房學著做些簡單的料理?

「你變了,信宇。」她幽幽歎息。

他蹙眉。「哪裡變了?」

「以前的你不會做這種事的,別說幫一個女人做早餐了,你連自己下碗麵吃都懶。是……你老婆教會你的嗎?」

他震了震,動作有瞬間定格,數秒後,菜沙啞地撂話。「跟她無關。」

「什麼?」她沒聽清。

「我說,這件事跟她無關!」他不悅地清清喉嚨。「我只是因為今天起太早,沒事幹,才會做這些的,順便也算是對昨天那個泡菜鍋的回禮吧。」

對泡菜鍋的回禮?這麼說,是為了她?

雖然他話裡刻意輕描淡寫,彷彿漫不經心,但她仍抓到了蛛絲馬跡,她想了想,驀地笑了,清脆叮咚如滾珠,歡快地在室內灑落。

他抿抿唇,臉頰可疑地微紅,為了掩飾,他故意舉動粗魯地將培根蛋裝盤,弄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可以吃了!」他將餐盤重重擱落吧檯。

她坐上吧檯椅,挑剔地檢視煎得過熟的荷包蛋。「可是我比較喜歡吃半生的蛋說。」

「有得吃就不錯了,還挑!」他冷哼。

她嫣然一笑,不知怎地就是想逗他。「有培根蛋怎麼沒吐司啊?」

傅信宇正端了兩杯咖啡上桌,聞言一愣,這菜驚覺自己忘了烤吐司了,他霎時有些狼狽,卻仍假裝鎮靜地從冰箱裡取出一條吐司。「吶,吐司在這兒,那邊有烤麵包機,自己去烤。」

「誒,你幫人做早餐還只做半套的喔!」

她話裡蘊含的意味太甜膩,他聽了,不禁胸口微融,連忙咬牙扮酷。「愛烤不烤隨便你。」

「烤就烤!小氣鬼。」她朝他扮鬼臉,精靈般的可愛笑容就像從前每回對他撒嬌時一模一樣。

他倏地別過眸,不敢多看,隨手抓起一片冰冰的吐司張口就咬。

「咦?你不先烤過再吃嗎?」

「不用了。」他猛啃冰吐司。

「怪人!」她嬌嗔地揶揄。

他望向窗外。「風雨已經停了,看樣子應該脫離暴風圈了,吃完早餐我們就回台北吧!」

她怔愣。「這麼快?」

「嗯。」愈快愈好,他不能再與她獨處一個屋簷下了。

夏初雨怔忡地凝睇傅信宇,見他表情嚴肅,似是毫無溫度,心下悵然若失。

是因為颱風將他們困在這屋裡,兩人才有了和平相處的一夜,颱風走了,一切也就船過水無痕了是嗎?

她啜著黑咖啡,品嚐著那對她而言太過苦澀的滋味。

兩人各懷心事地用完早餐,收拾好碗盤,關了屋內每一盞燈,確定所有的門窗都上鎖。

在門口,她與他道別。

「我自己有開車來,你應該也是自己開車來的吧?」

他點頭。

「既然這樣,我們就在這裡分手了。」

「嗯。」

兩人相視片刻,她首先綻開笑容,非常甜美,燦爛如花的笑容。「生日快樂!信宇。」

他怔住,愕然瞪她。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猜你一定又忘了對吧?」她眨眨清亮的眼。「回台北後也不曉得有沒有機會對你說,所以我先在這裡說了,生日快樂!但願你心想事成,所有的願望都能實現!」

他默默地注視她,一語不發。

「那我先走嘍,掰!」話落,她朝他擺擺手,也不等他回應,便往自己的愛車走去,輕快如蝶的背影顯得太過匆匆,幾乎像是奔逃。

傅信宇深沉地目送她,許久、許久,直到她連人帶車完全消失於他視界之外,他仍若有所思佇立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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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5-1-14 18:12:0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車子剛轉進台北市區,夏初雨便接到趙英才來電。

「女人!你去哪裡了?我昨天晚上一直打電話找你!為什麼不開機?」

「因為我昨天在山區,訊號很差,我後來就索性把手機關掉了。」

「你在山區?哪裡山區?」

「宜蘭。」

「颱風天你跑去宜蘭幹嘛?很危險你知道嗎?」

夏初雨沒回答,淡淡一笑,轉開話題。「找我什麼事?我最近應該都沒排工作啊。」

「不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找你,就是想問問你……唉,你最近身體覺得怎樣?每天都有按時吃藥嗎?」

原來是擔心她的病情。夏初雨心弦一緊,感動。「我沒事,你放心,我現在都有用藥物控制。」

「你真的還不打算開刀嗎?」

「再給我一段時間,我會去開的。」

「我怕等你想通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呸呸呸!我在胡說八道什麼?」趙英才在電話那頭自扇耳光。

他依然一貫地戲劇化啊!夏初雨忍不住輕笑。

「你還笑!」趙英才憤慨又哀怨。「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多擔心你!還想說颱風天,你該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對不起嘛。」感受到好友滿滿的關懷,她放柔嗓音。「我現在已經在台北了。」

「你回台北了?那好!我們中午一起吃飯……啊,不行,我差點忘了今天約好跟一個新客戶開會。」

「沒關係,你去忙吧,我們改天……」夏初雨驀地頓住,腹部一陣劇烈的絞痛襲來,她強忍著先把車子停到路旁,雙手抱著腹部喘息。

即便她極力壓抑,趙英才仍是聽出不對勁。「你怎麼了?」

「沒、沒事。」她努力調勻呼吸。「我剛剛……呃,忽然看見一個熟人……」她咬牙忍住疼痛。「我不跟你說了,掰。」

匆匆掛電話後,夏初雨摸索包包拿出藥罐,吃了幾顆止痛藥,和著礦泉水吞下去。

她降下車窗,讓窗外的新鮮空氣流進車內,然後靠著椅背閉目休息,待疼痛止息時,已是十多分鐘後,冷汗濕透了她整個背脊。

她睜開眼,抽出幾張面紙擦拭臉上和頸脖的汗水,水眸迷離地掃視週遭,這才驚覺她剛好將車子停在傅信宇公司附近。

怎麼這麼巧呢?偏偏就讓她停在這兒,莫非是上天的旨意?

她胡亂尋思著,怔怔地望著街景出神,忽地,她瞥見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影,是位美麗的中年婦女,梳著高貴的髻,身上的洋裝看起來質料。剪裁都很好。

夏初雨倏地一凜。

那不是信宇的親生母親嗎?她又來找兒子了?

夏初雨仔細觀察婦人,發現她衣飾雖然如同上次一般華貴,但形容不知怎地顯露出幾分憔悴與倉皇,氣色不佳,彷彿遭受了某種重大打擊。

發生什麼事了?難道她兒子還是不肯認她嗎?

思及此,夏初雨心念一動,不禁開門下車,快步走向婦人。

「伯母您好,請問你是信宇的媽媽,對吧?」

婦人愣了愣,驚訝地望她。「請問你是?」

「我是夏初雨,信宇的朋友。」她盈盈淺笑。「伯母方便的話,我可以請你喝杯咖啡聊聊嗎?」

從宜蘭開車回台北後,傅信宇便直奔公司,昨天因為颱風,他下午臨時取消了兩個會議,改到今天進行。

一進辦公室,秘書便跟前跟後地報告他今天行程,他立刻開始工作,像個陀螺忙碌地轉,待有空閒時,已將近黃昏。

秘書很貼心地泡了杯養生的藥草茶,拿進辦公室給他。

「謝謝。」他接過茶杯,喝了幾口,總算稍稍鬆弛緊繃的精神。

秘書退下後,他才真正能夠獨處,靜心思索。

首先潛進他腦海的,不出他所料,真是夏初雨的倩影,他不斷想著她的一顰一笑,想著從過去到現在,她對他說過的話。

她說,她會用心來愛他。

她說,對他的愛太滿,無法眼睜睜地留在他身邊看他跟別的女人結婚,寧願選擇提早離開。

她說,再次接近他不是為了嘲笑或破壞他的婚姻,只是因為關心他。

她想跟他當朋友。

她一直將他送的戒指帶在身上,她的手,還殘留著,殘留著他們三年前那段戀情的證據。

她依然……令他心軟。

這正是最麻煩的一點,他想不到,三年過去了,她依然擁有動搖他的能力。

他想起昨夜那個與她擦槍走火的深吻,想起她含淚的細語--

你結婚了,就算分居,你們還是有婚姻關係。

她說得沒錯,他的確和方嬌嬌還有一筆牽扯不清的帳!

思及此,傅信宇取出手機,點開相片簿,昨夜他趁她入睡,拍了好幾張她的照片,每一張都夠他癡癡看上許久。

真的可以嗎?

經過三年前她的不告而別,他還能平心靜氣地面對這女人嗎?還能允許她不經他同意,便擅自闖進他心房嗎?

對她,他該怎麼做才好?

傅信宇蹙眉,深深地盯著手機裡她無防備的睡顏,出神片刻,他驀地一凜。

不管怎樣,他都必須盡快離婚,只有結束這段婚姻關係,他才有資格去思考關於自己和初雨的未來。

下定決心後,他撥通方嬌嬌的手機。

鈴聲數響,對方接起電話。「你居然還有臉打電話給我?」

他一愣,被這句突如其來的指控弄得摸不著頭緒。「嬌嬌,是你嗎?」

「你連自己老婆的聲音都認不出來了嗎?嗚嗚,我就知道,你心裡根本就沒有我了啦!嗚嗚~~」

線路那端,傳來方嬌嬌嗚咽不休的哭泣。

他愕然,正不名所以時,她的手機被另一個人搶去,一道嚴厲的嗓音如雷劈落。

「信宇,馬上進來我辦公室!」

是方懷義,他的岳父大人。

傅信宇直覺不妙,天曉得那個滿肚子壞水的任性千金又導演了什麼樣的好戲,但無論她唱的是哪一出,他都沒耐心陪她演下去了。

他整肅心緒,穿回西裝外套,將領帶調整好,這才舉步往與他相隔幾扇門的董事長辦公室走去。

一進門,只見方嬌嬌坐在沙發上,趴在父親懷裡哭哭啼啼,而方懷義一臉不悅地瞪著他。

「發生什麼事了?」他冷靜地問。

「你還敢問?」方懷義輕輕推開女兒,忿忿起身。「說!你昨天晚上上哪兒去了?」

傅信宇劍眉一挑,望向方嬌嬌,她仍繼續哽咽啜泣著,相當稱職地扮演可憐嬌嬌女。

「說啊!你不敢承認嗎?你昨天究竟去哪兒了?」方懷義咆哮地逼問。

「我在宜蘭。」他仍是一派氣定神閒。

「你去宜蘭做什麼?」

「嬌嬌約我在宜蘭的別墅見面。」

方懷義聞言一怔。「嬌嬌,是這樣嗎?」

「爸,我是有約他見面,可是我也打電話跟他說了,因為颱風的關係我不能過去了,沒想到……沒想到他居然就趁這個機會跟外面那個野女人過夜,你剛剛不是在影片裡也看到了嗎?他們都上床了!嗚嗚!!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影片?傅信宇深思地瞇了瞇眼,在腦海玩味眼前的情勢,這麼說昨天他跟初雨會在宜蘭別墅碰頭,果真都是嬌嬌有意安排的,她甚至用監視器錄下了兩人親熱的片段。

「你過來看!」方懷義憤忿惱地丟下一句,用電腦播放隨身碟裡的影片檔給他看。

畫面有點模糊,初雨的臉拍得不太清楚,但確確實實地錄進他倆之間的擁吻,以及他抱她上床,之後的畫面便出現雜訊中斷了。

肯定是方嬌嬌事先減掉的,她不可能讓方懷義看到他跟初雨並未真正地在床上翻雲覆雨。

傅信宇輕哼一聲,嘴角撇開冷笑。

他早就看出他娶的這個女人很有心機,不是個簡單人物,只是沒想到連自己也被她擺一道。

但無所謂了,她耍這種小手段也正合他意。

「你有什麼話說?」方懷義氣沖沖地質問。

他正欲說話,方嬌嬌搶先一步開口。

「爸,你也看到了,信宇他……根本不愛我,他到現在還跟舊情人糾纏不休,你知道那女人是誰嗎?就是夏初雨!教我做菜的那個女人!他們以前就有過一段情,在跟我結婚以前,我到現在才知道他們一直背著我搞在一起……」

「信宇,你說話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對自己老婆?還不快點跟嬌嬌道歉!」

「爸!我才不稀罕他道什麼歉,他這樣作踐我,你以為我還能跟他在一起嗎?我要離婚!」

這就是她的目的。

傅信宇望向即將成為前妻的女人,有時候他不得不佩服她,明明心腸冷硬卻能哭得梨花帶雨,好像全世界都對不起她。

「信宇!」眼看女兒女婿婚姻瀕臨破碎,方懷義急了,高聲怒吼。「你還杵在那兒幹嘛?還不快安撫嬌嬌!」

為何要安撫呢?他一直就在等這一天。

傅信宇嘲諷地尋思,轉向素來看重他的岳父,表情慎重。「董事長,事情既然都這樣了,請你接受我跟嬌嬌必須離婚的事實。」

「你說什麼?!」方懷義如聞晴天霹靂。

「我說,我決定跟你女兒離婚。」他冷靜地重複。

「爸!」方嬌嬌在一旁跺腳。「你瞧他這副拽樣,好像巴不得甩開我呢!你還要我自作賤一直巴著這男人嗎?我不管,我一定要跟他離婚……」

「住嘴!」方懷義火大有挫折,不僅是對傅信宇,也對自己的女兒。「你們兩個……真是氣死我了,都給我出去!出去!」

一陣驚天動地的嘶吼後,傅信宇和方嬌嬌雙雙被趕出門外。

才離開父親的視線,方嬌嬌立即收去眼淚,像川劇變臉似的,換了一張得意洋洋的笑顏。

傅信宇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你達到目的了,這下滿意了吧?」

方嬌嬌愣了愣。「你好像一點都不生氣。」

他聳聳肩。「我幹嘛要生氣?」

她聞言,霎時感到懊惱,她千方百計籌劃這齣戲並不是請他來當一個看鬧劇的觀眾,她要他為自己從來沒把她當回事而後悔!

她恨恨地瞪他,心口怒火翻揚,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壓住懊惱的情緒,微笑揚嗓。

「對了,剛剛有個女人來找我,她自稱是你親生媽媽。」

如她所料,傅信宇聽了身子一僵。「她找你?」

「嗯哼。」她觀察他不愉的臉色。

他咬咬牙。「這次她又想做什麼?」

又?

方嬌嬌機靈地抓住關鍵字。「看樣子你媽不是第一次來煩你了,也難怪她會把主意動到我身上,傅信宇,你這人喔!對自己親媽也這麼無情嗎?」

他面色鐵青。

她更開心了。「總之呢,不關我的事,我跟她說得很清楚了,我們就快離婚了,從今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她有什麼事我都不會幫忙的……你知道嗎?一開始她口口聲聲叫我兒媳婦,叫得我全身起雞皮疙瘩,好噁心啊!我可沒她那種沒知識又沒格調的婆婆……」

「不許你那樣侮辱她!」他打斷她。

她注意到他臉部肌肉緊繃,下頷隱隱抽動。「我侮辱她?哈!有那種低級的媽你還覺得榮耀呢!也對,有其母必有其子,你們母子都一樣,都是窮怕了,見錢眼開……」

「方嬌嬌!」他厲聲喝叱。

終於被她激怒了嗎?

方嬌嬌笑顏如花,只想拿把刀狠狠戳他胸口,見他流血才痛快。「還有,你以為你那個前女友真的就是楚楚可憐,只愛你一個嗎?」

傅信宇抿唇。「什麼意思?」

「我查過了,她跟她老闆好像也有不尋常的關係,之前還跟他同居了好幾個月,要不是因為那個趙英才很花,她可能也不會回頭找你。你啊,冤大頭,居然前女友哄幾句就被勾引上床了!呵呵呵。」她笑得極壞心。

他強抑怒氣,保持冷漠的姿態。「你說夠了沒?」

「你慢慢後悔去吧!傅信宇,今天是因為你對不起我搞外遇,我跟你離婚有正當理由,我爸一定不會怪我的,說不定還會把你趕出這間公司,你就等著跟執行長的位置說掰掰吧!」

話落,她不懷好意地用手拋了個飛吻,徹徹底底地奚落他。

他凝立原地,動也不動,唯有緊握的拳頭洩漏了心底不平靜的情緒。

忽地,口袋裡的手機無聲地震動,他取出手機,點開簡訊,面色凝重地閱讀內容--

「他回簡訊了!」夏初雨看著手機傳回的簡訊內容,語音越發歡快。「他說馬上就過來。」

「他真的會來?」相對於她的愉悅,一旁的中年婦人卻是一臉不確定的表情。

「他既然都那麼回我了,就一定會來!伯母您放心,您兒子是個說到做到、信守承諾的人。」

是這樣嗎?

看著夏初雨清爽的笑顏,鄭婉秀感覺稍稍安心了,這女孩如此有把握,應該有她的道理,她和信宇交往過,也許信宇仍對她舊情未了,才肯聽她的話前來赴約。

「別擔心了,伯母,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等下他如果不開心,我陪你一起挨罵就是了。」夏初雨笑著安慰。

鄭婉秀聞言,哭笑。這女孩子如果知道她來找信宇的真正目的,或許就不會這麼輕鬆了,到時信宇會怎麼發飆,還很難說呢!

她定定神,再次環顧週遭,這家隱居在巷口的小餐館是在午休時間,夏初雨拉著老闆死求活求好不容易包下來的。

餐館雖小,佈置得卻極為溫馨,木頭裝潢散發著一股懷舊氣味。

包下餐館後,夏初雨便忙著在廚房裡變出各種料理,還拉著她一起烤了個小時候信宇最喜歡吃的布丁蛋糕。

叮咚。

烤箱的定時器響起,夏初雨聽了,嫣然一笑。「蛋糕好了,我去拿出來。」

「我來幫忙……」

「不用了,伯母,您就坐在這裡等著吧!」

話落,夏初雨便逕自走進廚房,留下心懷忐忑的鄭婉秀,她看著餐桌上琳琅滿目的菜色,調整了下花瓶裡鮮花的角度,又拉平格子桌布,拿火柴點亮香氛蠟燭,正忙碌時,門口揚起清脆的風鈴聲。

有人來了!

鄭婉秀身子一僵,呆站原地,頭都不敢回。

傅信宇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他的母親站在他和初雨相識的小餐館內,就在那張他的專屬餐桌便,桌上擺的都是他當時常點的幾道菜。

鮮花、蠟燭、餐巾,燈光調暗了,襯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一切彷彿和當時一模一樣。

但,當然不一樣,這家餐館早就頂讓出去了,櫃檯的裝潢也改變了風格,牆上掛的不是古典仿畫,而是新店主喜愛的城市攝影照片。

即便初雨刻意將餐桌佈置得和從前相仿,那味道也早就不復以往了……

「信宇,你來了啊!」輕快的嗓音如陣雨落下。

傅信宇一凜,望向從廚房走出來的夏初雨,她雙手端著烤盤,香噴噴出爐的是一個圓形的傳統布丁蛋糕,裝飾著各色果干。

他記得小時候自己最愛吃這種布丁蛋糕了,每年過生日,媽媽都會親手做給他吃……

「生日快樂!快坐下吧。」夏初雨柔聲邀請。

他深深呼吸,強自壓下胸臆排山倒海的情緒,雙手插在褲袋裡,一步一步,緩緩走向餐桌,走向那個女人。

她終於回過頭來,不自在地擠出僵硬的笑容。「信、信宇,你來了啊!」

他停定步履,漠然望她。「你還記得我生日?」

「怎麼會不記得呢?」鄭婉秀很緊張,嗓音微顫。

他冷哼。「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以為你早就忘了。」

「嗄?我……」

眼見母子倆一開始就互動不妙,夏初雨連忙插嘴。「信宇,你媽媽沒忘喔!你瞧,這個蛋糕是她親手做的,她說你小時候最愛吃這種蛋糕了,每年你過生日她都會做給你吃。」

傅信宇咬牙,半晌,陰沉地瞥她一眼。「看樣子你們兩個聊了很多。」

「是啊!」她假裝沒察覺他的不悅,笑容依舊開朗。「你媽媽人很好呢!又溫柔又漂亮。」

溫柔又漂亮?

傅信宇不屑地撇撇嘴,冷笑。「那她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她忽然想到要來找我呢?」

「啊?」夏初雨愣了愣。「這個還用問嗎?當然是想跟你和好,重拾母子關係啊。」

「是嗎?」傅信宇神情結凍,如寒冬的雪原。她望向鄭婉秀,銳利的眸光如刀,砍得她臉色發白。

「哎,你不要這樣看自己媽媽,會嚇到她的。」夏初雨試圖打圓場。「先坐下吧!你肚子一定餓了,我們先吃晚餐。」

「我吃不下。」

「那這樣說咩,多少吃一點……」

「我說了我不吃!」凌厲的聲嗓如雷劈落。

夏初雨啞然,一時不知所措,傅信宇狠狠瞪她一眼,目光灼灼,幾乎像是焚燒著恨意。

她心弦一緊,正欲發話,發現已轉向母親,冰冽的擲話。

「你老實說吧!這次你要多少錢?」

錢?夏初雨駭然,不敢置信地望向鄭婉秀。

「為什麼你打電話煩我還不夠,還要去找方嬌嬌?她根本不可能幫你!你又何必自取其辱?」

「我……以為她是你老婆,應該、會幫忙……」

「她不是我老婆,我們馬上就要離婚了。」傅信宇磨著牙,一字一句由齒縫迸落。「你知道她拿你找她要錢的事來羞辱我嗎?你自己不顧尊嚴,還要把我也拖下水嗎?」

「對、對比起!」鄭婉秀驀地哭了,淚雨漣漣。「媽知道錯了,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可是我真的走投無路了,除了你,沒有人能幫我了……」

「伯母!」夏初雨在一旁看得又驚又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完全搞糊塗了,心亂如麻。

鄭婉秀繼續哭。「我老公……他生意失敗了,在外面欠了幾千萬,公司現在等於是空殼了,房子也隨時會被查封,信宇,算媽求你,我們需要一筆錢逃離台灣,到國外避避風頭……」

不該是這樣的。夏初雨惶然看著鄭婉秀拉著兒子的衣袖,嚶嚶啜泣。照她原先計劃的,這應該是一場溫馨的生日聚餐,是母子倆分離多年後感人的重逢,而不該是如此現實的鬧劇。

「所以你現在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嗎?」傅信宇怒視她,犀利的言語如刃,戳破她的美夢。「這女人其實不是第一次來找我了,七年前和四年前,她都來找過我,每一次都是為了借錢!包括我那個愛酗酒的老爸,她嫁的男人每個都不爭氣,就算本來是光鮮亮麗的企業家,最後都會搞到身敗名裂……她只有在需要錢的時候才會想起她還有我這個兒子,等她高攀到下一個男人,她又會把我忘了!她就是這樣的女人,現在你懂了嗎?」

她不懂。夏初雨淚水盈眸,心口糾結著酸楚。她不懂世上怎會有這般勢利無情的媽媽?她從小在父母和兄姐的呵護下長大,得到的只有幸福美滿的親情。

她不懂老天爺為何對他這麼殘忍?

「對不起。」她喃喃道歉。

「信宇,就一百萬!」鄭婉秀還在懇求。「一百萬對現在的你來說只是一筆微不足道的小數目,對不對?你就當救救媽吧!好歹我也是懷胎十月把你生下來……」

「你還要用這個藉口敲詐我幾次呢?」傅信宇厭倦地瞪著母親,他累了,真的累了,實在懶得再與她爭論,直接從口袋裡掏出空白支票,開了她要的數目。「這是一百萬,給你可以,但我要你答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你說我都答應,我什麼都答應!」鄭婉秀如溺水的人抓到浮木,死死盯著兒子握在手中的支票。

「從今以後,不准再出現我面前了,永遠不准!」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來煩你了,絕對不會了!」

鄭婉秀急促地保證,手忙腳亂地搶過支票,忙忙塞進皮包裡,便急著離開。

「夏小姐、信宇,我走了,謝謝你們。」

夏初雨愕然目送鄭婉秀的背影,她走得那麼急,那麼匆匆,連一聲生日快樂都忘了說。

今天是她兒子生日啊!她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為他慶生,給他一個難忘的生日嗎?

「你滿意了吧?」

嘲諷的嗓音割過夏初雨耳畔,也割痛她的心,她含淚望向傅信宇,他眼神好冷,好虛無,她在裡頭看不見一絲絲情感。

她傷了他!她自作主張安排了這場生日聚餐,其實只是殘酷地揭開他心上好不容易癒合的傷疤。

「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這世界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美好。」

「對比起,信宇,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不需要。」他姿態冷漠。「還有,不要以為你包下這個地方,做了幾道從前我喜歡吃的菜,我們就能回到從前了,過去就是過去了,不會再回來。」

「信宇……」

「你是因為跟你那個"好朋友『發展得不順利,才會回來找我,想從我身上尋求安慰對嗎?」

她怔住。「你說什麼?」

「你聰明點,夏初雨,我像是那種會給女人安慰的男人嗎?你失戀了回去找你爸媽,找你哥哥姊姊哭吧!我幫不了你,你也不要以為你撒嬌幾句,我就會心軟,像從前一樣任由你賴著我不放。」他頓了頓,磚頭望向餐桌,嘴角嘲諷一撇,忽地伸手拈熄了那一盞盞象徵溫暖的燭光。

手指遭火燒痛著,傅信宇卻毫無所覺,胸口冷凝,心房一片荒蕪如沙漠,他無神地看著夏初雨,看著曾經以歡聲笑語滋潤他的世界的這個女人。

他最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度遭受最愛的人的背叛,不需要在傾盡所有時,發現那人一聲不響地離開……

他受夠了!沒那種魯莽的勇氣再承受一次……

「以後,你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我不想再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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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不走。」夏初雨悠悠揚嗓。

「你說什麼?!」

「你聽見了,我說,我不走。」

傅信宇震懾,眸光灼灼焚燒,用力瞪著眼前這個容顏平靜無痕的女人--她怎能如此冷靜?如此厚顏無恥?怎能完全不把他的警告當回事?

「夏、初、雨。」他磨牙。

「你不用提高嗓門叫我,我耳朵很好,聽得見你說什麼。」她嫣然淺笑,神情自若。「如果是別的時候,如果我還有更多……時間,我今天可能會先走,不打擾你,但不行,我時間不多了。」

「什麼意思?」他不懂。

她似乎並沒有解釋的意思,逕自從廚房裡捧出一個野餐籃,然後將布丁蛋糕、迷疊香烤小羊排,熏鮭魚三明治以及一瓶紅酒裝進去。

「其他的太麻煩,就不帶了。」收拾妥當後,她轉向他。「走吧!」

他驚異地瞪她。「走去哪裡?」

「去尋找快樂。」她笑喃。

話落,也不等他反應過來,她不由分說地牽住他的手往外走。

「夏初雨,你放開我!」他厲聲撂話。

她更加握緊。「除非你打我,我是不會放開的--你要打嗎?」

她怎能用那麼無辜甜美的笑顏對著他,問他要不要對她施展暴力?她當他是哪種男人了?

「不打的話,就跟我走。」她相當堅決。

他一時不知所措,只這麼短暫地出神片刻,便已隨著她走出店外。

其實就算不打她,他也可以選擇轉身走人的,只是不知為何,就連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他都做不得。他就是怔怔地看著她鎖上店門,又跟著上了她的車。

她帶他來到河岸邊,在草地上鋪開野餐布,晚風徐徐,送來陣陣笑語呢喃,月光與水影共舞,映著美麗的夜色。

夜晚的河岸很熱鬧,有人騎單車,也有人溜著直排輪,呼嘯而過。

「你帶我來這種地方幹嘛?」傅信宇怒視夏初雨。

她笑睨他。「我只是想讓你看看,在你的生活過得這麼黯淡的時候,還有那麼多人過得很快樂。」

他狐疑地瞇眼。「你這意思是想諷刺我。」

「不是諷刺,只是想跟你說--我們人可以選擇用什麼樣的方式活著,而你身為某間公司的執行長,能夠擁有的選擇又比那些在社會基層為生活艱辛奮鬥的人更多。」

「你的意思是……」

「你已經很幸福了。」她輕聲道,像吐露著什麼亙古的秘密。「只要你願意,你可以過得比多數人都幸福。」

只要他願意,他可以比多數人都幸福?

傅信宇怔立原地,心海翻騰如潮。他有個因酒精中毒去世的父親,一個只有需要錢時才會想起他的母親,一個從來跟愛情無關的婚姻--這樣的他,幸福?

「你可以的。」彷彿看透他的思緒,她幽幽啟齒。「快樂跟幸福都是我們自己找的,只要你願意敞開心房,享受生活。」

他瞪著她在月夜裡顯得格外迷離的水眸,鼻間習慣性地噴出冷哼。「我不是來聽你說教的。」

「我看起來像在說教嗎?」她苦笑。

「這些大道理誰不會說?」他嘲諷。「隨便去買一本勵志書都比你說得更好更深入。」

「所以你覺得這些都是唱高調?」

「……」

「就算是唱高調也好,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就試著過一個快樂的晚上好不好?就一個晚上,答應我,在午夜十二點前,跟我一起找快樂。」

「午夜十二點?呵,你當現在在演《灰姑娘》的童話?」

「就算是又怎樣呢?跟我演一次你會有任何損失嗎?」

傅信宇一凜,心下猶豫不定,良久,他驀地轉身。「抱歉!我沒那種美國時間陪你玩這種無聊遊戲……」

一條藕臂霎時緊緊拽住他。「你的時間不會比我少!」

他皺眉,回頭。

映入眼潭的是一張蒼白的容顏,她像是努力擠出微笑,眉宇之間卻染著某種難於描繪的哀愁。

為什麼?

看著她這樣的表情,他的心不禁隱隱抽痛,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就是無法保持無動於衷。

她像是察覺了自己方才過分激動,勉強笑道。「我的……我的時間也沒你想像的那麼多,沒那麼閒,我的時間也很寶貴好嗎?」

「那你就別浪費在我身上啊!」話語方落,他立即後悔了,看著她轉瞬黯淡的眸光,他覺得自己像是說出極度殘忍的話。

兩人僵持半晌,終於,他舉白旗投降。

「好吧!隨便你,我就當自己今晚中邪了!」他話說得負氣又逞強,她聽了,絲毫不惱怒,憂鬱的容顏反倒破開燦爛的甜笑。

她笑得愈開朗,他愈覺得自己像傻瓜,不情願地別過眼,不去看她令他心動的表情--

「你說吧!要從哪裡開始?」

從填飽肚子開始。

吃了烤小羊排和熏鮭魚三明治,喝了點紅酒,跳過他堅決不吃的蛋糕,兩人帶著微醺,向小販租借了兩雙直排輪。

「我記得你說過你小時候很會溜輪鞋,我們來比賽吧!」她提議。

「以前的輪鞋跟這種直排輪可不一樣,你會嗎?」他很懷疑。

「那你呢?你會嗎?」她反問。

兩人彼此相凝,都看得出對方從未試過直排輪,也看得出誰都不想認輸。

「比就比!」傅信宇一攤雙手,接下戰書。

夏初雨笑著穿鞋,繫緊鞋帶,搖搖擺擺地扶著公園座椅的背把站起身。

「走嘍!」

傅信宇不愧是小時候玩過輪鞋的高手,不用扶手,直接便開步滑,雙手平舉找到平衡點後,很快就抓到訣竅。

「只是多了幾個輪子而已,沒問題!」他很滿意自己的表現。

「等等我啊!」眼看他已經開始加速,夏初雨急了,忙忙追上,一個煞車不及,從後面衝撞向他。

「啊??」她緊張地尖叫,怕自己撞傷他,焦急地喊:「快閃開、閃開!」他果然一個輕巧地側身讓開,她衝過他繼續往前,狼狽地揮舞著雙手,正當她以為自己會難看地摔得四腳朝天時,兩條有力的臂膀從身後攬抱她的腰,穩住她的跌勢。

「放鬆,我不會讓你跌倒的。」

低沉的聲嗓給了她勇氣,也給了她力量,在一陣左右搖擺後,她總算勉強掌握住平衡。

「其實不難的。」他靈巧地將她轉個方向,讓她站在自己身後。「抓住我的腰,我來帶你。」

她猶豫。「可是我們說好了要比賽的……」

「這時候你還跟我說什麼比賽啊?小姐,還沒開始比你已經注定輸了好嗎?」他話裡分明噙著揶揄。

她不服氣地嘟嘴。

「怎樣?你到底讓不讓我帶?」

「好啦好啦我認輸!」她嚷嚷。「你帶我吧!」

他滿意地朗聲笑了,一把抓過她小手,攬在自己腰際。「扶好。」

「你……要溜慢一點喔。」她怕怕的。

「知道了。」他莞爾。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她像企鵝寶寶小心翼翼地跟著爸爸,一、二、一二,在他耐心的引導之下,她漸漸溜得有模有樣了。

清風撩起她的發,而她晶燦的明眸,只看見前方男人寬厚的背脊,那麼令人感到溫暖安心的背,她好想、好想緊緊擁抱啊!

她想起自己以前,最愛從背後抱他了,然後把臉蛋貼著,感受那隆起的骨脊,她常常故意撒嬌地埋怨他脊椎好硬,靠起來不舒服。

「可以了嗎?我要放開了喔!」他忽然說道。

不!她不要他放開。

她驚慌地搖頭,一時心急,顧不得失態,雙手不自覺地收緊,交握攬抱他肚腰。

他詫異地停住。「怎麼了?」

她沒回答,只是更加抱緊他,臉頰悄悄地貼上他後背。

他感覺異樣,想回頭看她。「初雨,你沒事吧?」

「我……沒事。」她嗓音細啞如貓咪的喵嗚。「你不要動,借我靠一下就好。」

他聽出她話裡的依依眷戀,頓時恍然,定立不動。

她靜靜地靠著,在河岸邊,在月光下,兩個依偎相貼的剪影顯得極親密。路過的行人當他們是一對熱戀的情人,都是會心一笑,誰也沒打擾他們,留給他們私密獨處的空間。

這個夜晚,這個時空,他是屬於她的,夏初雨覺得自己好幸福。

但願他也能領受到同樣的幸福。

她幽幽歎息,淚水盈眸,費了好大的決心與努力,才能強逼自己放手。「好了,你可以放開我了,我自己溜。」

他怔了怔。「你真的行嗎?」

不行也得行,她不可能永遠依賴他,有一種漫長而黑暗的道路,注定了只能孤獨一個人走。

「走吧!」她笑著推他,由於反作用力,兩人正好滑往不同的方向。

他看著她溜遠,一寸一寸地遠離自己,胸口一擰,莫名堵著某種捉摸不定的慌張,他深吸口氣,也不知哪來的衝動,快步追上她,幾近霸道地鎖扣她手腕。

「幹嘛?」她不解。

「不准放開我,跟我一起溜。」他粗嗄地命令。

他不曉得他隨口一句話對她而言宛如天籟,是十天賜予的恩典,是她此生忘不了的奇蹟。

謝謝。

她張唇,無聲地道謝。

在還不確定有沒有幫助他找到快樂之前,她已經確定自己很快樂。

他們手牽手溜直排輪,之後又牽手沿著河堤散步,他幼稚地跟幾個孩子比誰丟的石子在河面上激起最多次水花,輸了還很不甘心地表示要再來一次。

他們肩並肩仰躺在草毯上,數著天空幾顆寥寥的星星,在城市的光害下,那些星星顯得那麼微渺陰暗,可他們卻數得很開心,數了一遍又一遍。

「記不記得以前我跟你講過天琴座的故事?」她問。

他想了想,點頭。

夏初雨盯著夜空,輕輕揚嗓。「在古老的希臘神話裡,有個男人教奧菲斯,他是太陽神阿波羅的兒子,有一把阿波羅送的七絃琴,他深愛著他的妻子尤里蒂絲,可尤里蒂絲婚後不久就被蛇咬死了!悲痛的奧菲斯彈著七絃琴,一路前往地府,想跟冥王要回自己的妻子……」

「冥王答應他可以帶走他的妻子,可是有一個條件。」傅信宇低聲接口,腦海清楚地憶起這個故事。「他要奧菲斯在離開地府以前都不能回頭看他的妻子,只要看一眼,尤里蒂絲就再也回不到人間,可惜到最後的最後,他還是破解了,因為他擔心妻子沒有跟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頓住,好一會兒,深深歎息。

「這故事太悲傷了。」

「你不喜歡嗎?」她側過身看他。

「不喜歡。」他答得乾脆,也側過身。

四目相視,他們都在對方眼裡看見如絲的情感,那麼纏綿,那麼糾纏不清。

如果是你,會那般絕望地即使跟地府冥王談條件,也要帶回所愛的人嗎?

她想問。

如果是我,絕不會傻到在緊要關頭破了戒,一眼即是永別。

他想說。

但他們誰也沒開口,許久,許久,直到他首先打破靜寂。

「為什麼三年前,你要那樣離開?」他突如其來地問,語音暗啞,在不經意間吐落了埋藏了三年的疑問。

她怔住,無語凝噎。

而他赫然驚覺自己問得傻了,問得多餘,頓時懊惱地起身。「走吧!十二點快到了,童話時間結束了。」

她愕然目送他僵挺的背影,感覺到他倔強地埋著的哀傷,心痛著,糾結著酸楚。

「等等!信宇。」她連忙追上他。「至少吃完蛋糕再走啊!」

「蛋糕?」他身子一僵,磚頭狠狠地瞪她。「你以為吃那個女人做的蛋糕會讓我快樂?」

「以前你過生日,她做給你吃的時候,你不是很快樂嗎?」

「那是過去的事了!」

「沒錯,那是過去的事了,做人應該往前看,但不代表我們要忘記過去美好的回憶……」

「別跟我說這些廢話!」

「信宇!」她快步來到他身前,擋住他去路。「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媽媽傷害了你,知道你現在想起她只有傷心,但你就當被我騙一次,吃一塊蛋糕吧!今天是你的生日,現在離午夜十二點只剩幾分鐘,這幾分鐘有可能改變你以後的命運,你不想試試看嗎?」

他無語地瞪視她,良久,譏誚地哼氣。「改變我的命運?你真當現在在演童話故事?」

「就試試看嘛。」她見他態度稍稍軟化,機靈地把握機會,迅速拉著他回到草地上,打開野餐籃,切了一塊布丁蛋糕遞給他。

他接過蛋糕,卻是一臉鄙視嫌棄的表情。

「你還記得小時候吃這蛋糕的心情嗎?」她柔聲問。「那時候你一定覺得很快樂,對吧?」

他下頷一縮,全身肌肉繃緊。「是又怎樣?」

「那時候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幸福?」

是很幸福。

在他那遙遠而陰鬱的童年,每年過生日那天,便是難得的歡樂時光,他酷愛酗酒的父親會忽然清醒過來,去舊貨商店討一本二手書或親手雕一個木工玩具送給他;而他總是因貧窮生活而疲累的母親也會打起精神,進廚房烤一個香噴噴的手工蛋糕。

蛋糕用的是最廉價的麵粉,裝飾這最簡單的果干,對他而言,卻是人間絕美的滋味。

他痛恨那樣窮困的童年,但即便在那樣晦澀不堪的日子裡,偶爾仍會出現一道光,那光,就是幸福。

「如果你曾經也擁有過小小的幸福,如果你恨你爸媽不能持續給你那樣的幸福,那你要告訴自己,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絕不讓他過那種生活,你會給他很多的愛,給他快樂和幸福。」

他顫著手,不知不覺將蛋糕送到唇邊,咬了一口,甜甜的,軟軟的,就如同他記憶裡一樣,他又咬了一口,再一口。

「吃過這蛋糕,你告訴自己,你已經長大了,過去的痛苦再也傷害不了你了,從今以後,你可以自己找快樂--你是個堅強的大人了,你有很多選擇,幸福也是你的選擇。」

「幸福……是我的選擇?」

「對,你的選擇。」

他望向她,手顫著,心也顫著,胸臆情緒沸騰,而喉間梗著千言萬語,卻是無法言說。

她微微一笑,正欲啟唇,乍然襲來的絞痛瞬間吞噬了她的言語,她倏地倒抽口氣。

「怎麼了?」他察覺不對勁。「你不舒服嗎?」

「沒……我沒事。」她強忍著排山倒海的劇痛,冷汗涔涔。「我只是想說,十二點到了,你可以走了。」

他怔住,一時無法領略她話中涵義。「你要我走?」

「對,快走吧!」她故作冷淡地催促,跟著轉身背對他。「被再回頭看我,否則我要當作你捨不得我嘍!」

這是在玩弄他嗎?

傅信宇皺眉,不明白夏初雨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態度,強迫他給她這個晚上的人是她,如今無禮趕人走的也是她。

她當他是什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一念及此,傅信宇不禁郁惱,男性自尊受損,他咬咬牙,轉身大踏步離去。

夏初雨聽著那逐漸遠離的跫音,每一聲,都像踩在她心上,她的心快碎了,恨自己偏偏在這時候病情發作。

她要忍住,必須忍住,不能讓他發現,絕對不能……

砰!

低沉的聲響吸引傅信宇的注意,他不想回頭的,但仍是不由自主回了頭。

就算夏初雨冷漠地驅趕他離開,他依然克制不住想回頭看她一眼,就一眼……他看見她暈厥在地。

胸口倏地縮緊,像被抽光了空氣,他愣了兩秒,接著驚駭地奔向她。「初雨!你怎麼了?初雨!」

她軟倒在他懷裡,宛如破敗的娃娃,面色毫無血色。

再醒來時,夏初雨發現自己斜躺在副駕駛席上,傅信宇在她腰間繫上安全帶,放到椅背,正快速而平穩地開著她的車。

她拿手翹翹額頭醒神,有不祥預感。「你要帶我去哪裡?」

他聽見她沙啞的嗓音,驚喜地轉頭。「你醒了?」

「嗯。」她虛弱地點頭,焦灼地追問。「你要去哪裡?」

「當然是帶你去醫院啊!」他回答得很肯定。

果然如她所料。

夏初雨心一沈,掙扎地撐起上半身。「我不去醫院,我只是……貧血而已,回家躺一下就好了。」

「你怎麼時候貧血這麼嚴重了?以前沒這毛病啊!」

「就這幾年……大概工作太忙了吧。」

「不行,還是得去醫院看看。」他堅持。「至少讓醫生做更詳細的檢查。」怎麼可以?那他就會知道她罹患癌症的事了!

夏初雨慌然尋思,在腦海裡計較著各種藉口,該怎麼才能說服他不帶她去醫院呢?對了!有個人應該能幫她……

「那你載我去英才他家吧!」

突如其來的要求令傅信宇一凜,雙手僵硬地握緊方向盤,半晌,才轉過緊繃的臉龐,面無表情地瞥望她。

「這麼晚了,你要我載你去那個男人家?」

「嗯。」

「為什麼?」

「因為……他會照顧我。」

傅信宇變臉。

這句話就像引信,在他心海點燃炸彈,炸開驚濤駭浪。他很怒,很火大,氣她更氣自己。

在她需要人陪伴照料的時候,她想到的是那個男人,不是他。

他咬緊牙關,忍著怒意,更忍著胸臆一股酸酸的醋意,他怎麼會忘了呢?她還有那樣一個『好朋友』,一個可以同居也可以夜半時前去他家投奔的『好朋友』。

她心裡真正眷戀的是那個男人吧!對她而言,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是過去式了,他又河北念念不忘?

「好,我送你去。」

他壓抑著百般複雜的情緒,送她到另一個男人家門前,趙英才奔出來迎接她。

一見到她,便哇啦哇啦地嚷嚷--

「你說你怎麼了?你又昏倒了?你這女人到底還要讓人多擔心才甘願啊?」夏初雨沒回答,藉著他的扶持,撐住自己依然虛軟的身子。「謝謝你送我過來,信宇。」

她這意思是他任務完成了,可以閃人了。

傅信宇雙手插在褲袋,悄悄捏握雙拳,看著她柔弱地偎在另一個男人懷裡,她竟有股暴力的衝動想痛打一架。

他瞪視趙英才,眼神冰銳如刀。「她就交給你了。」

話落,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目送他挺直的背影隱沒於蒼沈的夜色,夏初雨終於忍不住落淚。

趙英才瞥見她的淚,眉峰聚攏。「你就這樣子讓他走了?」

她咬唇不語。

「你看見他剛剛看我的眼神了嗎?那是想殺人的眼神!他想殺了我,他在嫉妒!你不懂這代表什麼嗎?他還是在乎你!」

她知道,雖然他總是傲嬌地不肯承認,但從許多細微的舉動,她早已察覺他依然關懷自己。

但那又如何?「我不能留下他。」

「為什麼不能?」

「因為我不能冒險讓他發現我的病情,他應該找的是快樂,不是多餘的煩惱……」

「你覺得自己對他來說只是多餘的煩惱?」趙英才氣噗噗地打斷她。「你這個……笨蛋!你在耍什麼自以為高貴的情操?你以為你這樣做很勇敢嗎?很值得尊敬嗎?如果他真的在乎你,他會想陪你度過這段你最痛苦的日子!你得讓他來選擇!」

讓他選擇?

夏初雨笑了,笑聲暗啞而滄桑,伴隨著淚光閃閃。「我是他的誰?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憑什麼讓他選擇?」

趙英才聞言怔住,霎時啞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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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4 18:12: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她是你的誰?」

「……」

「你說話啊!初雨究竟是你的誰?」

一早進公司,秘書便告訴傅信宇有個不速之客等他等了大半個小時,他還來不及坐下喘口氣,那傢伙已抓著他臂膀糾纏不休。

他覺得莫名其妙,一夜失眠夠令他難受了,他可沒精力再應付這個黏人的傢伙。

趙英才,這傢伙不好好在他家裡照顧初雨,來這邊搗什麼亂?

「你來幹嘛?初雨不是在你家嗎?你放心讓她一個人?」

「我當然不放心啊!可是這件事我一定要問清楚,你別想轉移話題,快回答我的問題!」

「……」

「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我的問題有那麼難理解嗎?你頭腦有問題?」

「有問題的人是你吧!」傅信宇厲聲反駁,強忍著所剩不多的耐性。「趙先生,我不覺得自己有義務回答你這樣的問題。」

「是不想回答還是不敢回答?你說清楚!」

「趙現實,如果你是把我當初潛在情敵才來問我這種問題,那我可以告訴你,你想太多了,我並沒有跟初雨舊情復燃的意思。」

趙英才聞言,倒抽口氣。「你的意思是你不愛初雨了?」

愛不愛關他什麼事?傅信宇凜然不語。

「你還愛著你老婆嗎?你們不是要離婚了?」

初雨連這種事都告訴他?

傅信宇咬牙,盡量保持面無表情。「是,我們是要離婚了,今天就會去辦離婚登記。」

「那不就解決了?你跟你老婆離婚難道不是因為初雨嗎?」

「很抱歉,並不是。」在與她重逢前,他早已決定結束這段錯誤的婚姻關係。

「所以你的意思是初雨不是你的誰,你不愛她了,一點都不在乎她?」

「我沒必要回答你的問題。」

「為什麼?」

這人怎麼這麼盧啊!傅信宇緊握雙拳,瀕臨抓狂。為何初雨會喜歡上這樣的男人?她的眼光何時變得這麼差了?

他用力磨牙,正欲嗆聲,內線電話鈴聲響起,他按下擴音鍵。

「什麼事?」

「執行長,是董事長,他說要見你……」秘書驚慌的嗓音傳來。「啊!他已經衝進去了!」

話語方落,門扉已被人一腳踹開,正是怒氣重重的方懷義,看來已火大得顧不得風度。

他一進來便直接走向傅信宇,伸手拽住他衣領。

「嬌嬌告訴我,你們今天就要去戶政事務所辦離婚登記,是真的嗎?」

「是真的。」相當於丈人的激動,傅信宇顯得一派冷靜。

「你這小子!我不是說過了嗎?只要你跟嬌嬌道歉,我負責勸她別跟你鬧離婚,為什麼你就是不聽我的話?」

「爸,都結束了,我跟嬌嬌的婚姻本來就是錯誤。」

「說什麼錯?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知道我一心想把公司交給你,甚至還轉了百分之五的股份給你!」

「我知道,是我辜負了董事長的信任,對不起。」

「說對不起有屁用?我要你繼續當我的女婿,當公司的接班人!我不准你們離婚,如果你堅持要離,那好,你這個執行長的位置也別做了!」

「董事長的意思是要開除我?」

「對,我要開除你!你怎麼說?」方懷義斜睨他,等待他作決定。

也就是說,如果他執意結束婚姻,那他在這間公司的前途也結束了,多年來的奮鬥與心血等於付之一炬。

他將落得什麼都沒有的下場。

三年了,他為了往上爬不惜出賣自己的婚姻,結果呢?

「怎麼?看你的表情,你是捨不得了,傅信宇,你就這麼沒骨氣嗎?」

更荒謬的是,在他面臨如此困難的抉擇關頭,還有個與他毫不相干的人在一旁冷嘲熱諷。

他瞪向趙英才。「你可以離開了嗎?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現在沒空「招待」你。」

「只要你回答我的問題,我馬上就走!」

「信宇,這人是誰?你們在說什麼?」

「你回答啊!初雨究竟是你的誰?」

「信宇,你聽爸說,只要你肯跟嬌嬌道歉……」

煩死了!為何要這樣逼迫他威脅他呢?為何就是不肯放過他呢?他累了,真的好累了,從三年前他的人生似乎就走上了一條不該走的岔路……不對,或許他從出生就開始迷路了。

思及此,傅信宇陰沉地切開嘴角,猶如死神的微笑令人不禁膽寒,就像是他對自己判了死刑。

他直視方懷義,一字一句,冰冷地撂話。「我會辭職,也會把公司的股份都還給董事長,我不會從這婚姻裡帶走一分錢、一張股票,請儘管放心。」

「信宇!你……」方懷義不敢置信地瞪他,臉色慘白。

「如果董事長沒別的吩咐,我還有個會要開,我會在會議上跟大家宣佈辭職的事,下班以前把辭呈寫好交給你。」話落,他逕自轉身走出辦公室。

「太紅了!做得好,傅信宇,這才像個男子漢!」趙英才追上來拍他的肩,順手樓住,一副好麻吉的神態。

他煩躁地沈了下肩,躲開那纏人的手。「我是不是個男子漢,不用你來評斷,趙先生,我沒空跟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廢話,請你離開。」

他的耐心有限,這傢伙再不識相點,別怪他出拳扁人。

但趙英才顯然不是個識相的男人。「你不想聽初雨發生了什麼事嗎?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問你那種問題?」

「我沒興趣。」

「真的沒興趣?」

夠了!傅信宇決定自己再也無法冷靜,厲聲咆哮。「你到底想從我口中聽到什麼樣的答案?初雨生病時,想依賴的人是你,不是我?她三更半夜都能跑到你家,以前還跟你同居過,不是嗎?」

「你說同居?」趙英才先是一愣,半晌,恍然大悟。「喔,你是說三年前啊,沒錯,三年前我的確在公司門前撿到了初雨,也收留她在我家住了一陣子。」

「三年前?」聽見關鍵字眼,傅信宇神智一凜。

「我是看她可憐,好像無家可歸的樣子,才好心把我家其中一間房間租給她,後來我才曉得她是失戀了,為了不讓你找到她,才會索性躲在我家。」

是這樣嗎?傅信宇瞠視趙英才,所以他們不是情人之間的那種同居關係,純粹只是房東和……房客?

「你該不會誤會我跟她有什麼,所以才彆扭地猛吃醋吧?」趙英才彷彿看透了他。

他霎時感到狼狽。「我沒……吃醋,我說過了,我跟初雨的事已經過去了,我對挽回一段過去的感情沒興趣。」

「過去的感情?初雨對你的意義只是這樣嗎?她是過去式,不是現在式跟未來式?」趙英才語氣惱火。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如果你現在不回頭看她,你很可能就永遠、永遠再也見不到她了!你想這樣嗎?」

「趙先生,我不曉得你存什麼心……」

「她可能會死!」尖銳的嘶吼如落雷,毫不留情地劈砍傅信宇胸口。

他震懾,瞬間無法呼吸。「你說……什麼?」

「她得了癌症,就算開刀,也只有百分之二十成功的機會。」沙啞的言語在他耳畔敲響喪鐘。

他悚然呆立,心口劇痛,隱隱地流血。

如果我還有更多時間,我今天可能就會先走,不打擾你,但不行,我時間不多。

一個月也好,一星期也好,就算只能有一天,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原來是因為這樣,她才又再度現身於他的生活。

不是為了煩他、捉弄他、嘲笑他,更不是幼稚地想破壞他的婚姻,不,她只是很單純地想在人生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能夠親眼看他過得幸福。

是因為放不下他,才來找他。

因為她依然牽掛著他,眷戀著他,她還……愛著他。

她是愛他的,對吧?

傅信宇恍惚地尋思,心亂如麻,他很想保持鎮定,就像平常一樣,即便是大學畢業那年他初次面對一個對公司很重要的外國客戶,他也表現出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平靜如恆。

但現在,坐在開車的趙英才身旁,他卻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雙手不停地發抖,他得用力拽進褲管才能勉強抑制。

初雨,初雨,他想見到她,必須立刻見到她!為此,他拋下會議,拋下公司,拋下所有的一切,只想趕到她身邊。

為何瞞著他?為何不告訴他?如果他早知道她得了那樣重的病,他不會那般苛刻地對她,在無意間一次次傷她的心。

他錯了,錯得徹徹底底!

他傷了她,不該傷害她的,這世上他最不願傷害的人就是她,但他總是令她心碎……

「趙英才,你開快點!」他忍不住催促。

「知道了,沒看到我已經盡量在飆車了嗎?再快下去交警就會追上來開單了!」

趙英才話裡噙著嘲謔,但他置若罔聞,緊繃著臉,狠狠咬牙。

終於,車子抵達目的地,趙英才領他進社區大樓,搭電梯來到最高層,開了門。

他顧不得禮貌,飛也似地衝進屋裡。「初雨,初雨!」

他連喚幾聲,得不到任何回應,趙英才也覺得奇怪,裡裡外外找了一遍。

「奇怪,人到哪裡去了?」他撥手機,等了一會兒。「怎麼連手機都沒開?」

「她沒開機?」傅信宇驚駭,忙掏出自己的手機撥號,果然直接轉進語音信箱,他聽著那冰冷的留言聲,胸口也跟著凍結。他焦躁地轉向趙英才。「你不是說她在你家休息嗎?不是說你出門時她還在睡嗎?為什麼她現在會不見了?」

「我也不曉得啊!」趙英才喊冤。「你等等,我打她家電話……」

結論是,她不在家,也沒進公司,沒人知道她的行蹤。

她不見了!

兩個男人同時領悟這點,駭然凝立原地。

「會不會是……她知道我去找你,怕我把真相告訴你,所以乾脆躲起來了?」趙英才遲疑地猜測,臉色發白。

傅信宇臉色比他更白,他不再猶豫,轉身便如火箭般地衝出去。

「喂!你去哪兒?」趙英才在後頭追問。

他不理會,逕自奔出大樓,跳上計程車,來到夏初雨住處,他狂按門鈴,猛敲門,鬧得鄰居都跑出來好奇地張望。

她不在家,真的不在。

果真如趙英才所料,她又躲起來了嗎?就如同三年前,她留下一封分手信,飄然遠走。

傅信宇頹然步出老舊的公寓,迎向他的,正是一簾濛濛煙雨。

怎麼跟三年前一樣下起雨來了?

莫非這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嗎?因為他太粗心、太傲慢,所以罰他再經歷一次三年前的痛苦。

他抬頭,仰望忽然變色的天空,雨滴如隕石自天際降下,擊痛他的臉、他的眉眼,他承受著那痛,不由得回憶從前。

那天,同樣下著雨,夏天最後的一場雨--

信宇,我走了。

離開,不是因為我不愛你,是因為太愛你,愛已滿溢,滿得沉沉地壓在我胸口,常常只是看著你,我便覺得自己無法呼吸。

那種感覺,你能想像嗎?當我想到你遲早會離我而去,跟你們公司董事長的千金結婚,我的心就好痛好痛,痛到我以為它可能不會再跳動了。

我很怕。

愛一個人是這樣嗎?愛到幾乎不能呼吸,不能心跳,如果有一天我必須眼睜睜地看著你娶另一個女人,我是不是會當場死去?

我不想死。

與其被動地等待那天來臨,不如由我主動來斬斷這段無望的愛情。

對不起,我太愛你。

對不起,我還是不夠愛你。

所以,我們分手吧。

別來找我,因為若是我再次見到你,我很可能會糾纏你一生一世,誓不罷休。我不想變成那種不可理喻的瘋女人。

就讓我們平和地分手吧!讓我們彼此在記憶裡都只記得對方的美好。

祝你幸福。

P.S.我發現你藏在衣櫃裡的戒指了,我們約定好分手的那天,你會送我戒指當作分手禮物,所以我自作主張把它帶走了,希望你別介意。

她就那樣離開了,留下他發了狂地四處找她,在雨後那美麗又哀傷的暮色裡,流下男兒淚。

自從九歲那年母親拋棄他後,他不曾像那樣哭過,那麼無助,那麼孩子氣。他好怕好怕,怕自己再也見不到她了,更怕再見到她時,只是在結痂的心口上再劃下一道深深的傷痕。

就像他母親一樣,每回出現在他面前,只是為了要錢,等有了另一個男人,又會不聲不響地離開。

他知道,她比他的母親更溫柔、更體貼、更懂得他,但女人……他搞不懂女人,為何她們可以在口口聲聲說著愛的時候,轉身無情地拋下他?

為什麼?

「所以,你又躲起來了嗎?又丟下我了嗎?初雨,為什麼都到這時候了,你還要這樣折磨我?」

傅信宇沉痛地呢喃,獨自在濛濛雨霧裡徘徊,這城市很大,他卻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何處是他安身之地。

他只想去有她的地方,只想緊緊將她抱在懷裡,確定她活著,確定自己活著。他不能失去她,經過三年,他重要絕望地領悟這一點,他傅信宇失去夏初雨,就只是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我不能沒有你,你在哪裡?」

他問著雨,問著天,問著不在面前的女人,問著令他揪心愛戀的她。

忽地,他靈光乍現,想起三年前自己曾在某處執著地守候了七天七夜--

這次,她會不會回去那個地方?

她不敢進去。

好不容易回到南部老家了,回到有愛的地方,她卻在門外躑躅,不敢踏進一步,不敢飛奔進父母和兄姊懷裡,做回夏家那個最快樂、最會撒嬌的小女兒。

她是回來看他們的,在生死未卜的手術前,她想見家人最後一面,享受溫暖的親情,可叫她怎麼說得出口,她得了可能治不好的癌症?

他們會心痛的!

爸爸、媽媽、哥哥、姊姊,他們一個個都會很痛很痛--媽最愛哭了,肯定淚漣漣地抱住她不放,爸表面上是大男人,只會在背地裡偷偷地紅眼眶,哥哥從小最疼她,誰欺負她都會打得那人滿地找牙,姊姊為了哄她開心,自己最喜歡的漂亮衣服都可以轉送給她。

她是幸福的,有這樣疼她寵她的家人,怎能不幸福?

她知道自己應該勇敢地告訴家人實情,早就該說了,可她真的捨不得,捨不得看他們明明深受打擊,為了安慰她還得裝出輕快的笑顏。

爸爸、媽媽、哥哥、姊姊,還有令她愛到癡狂的他,她捨不得他們每一個人……

「我太貪心了嗎?」夏初雨仰望夜空,怔怔地睇著那一彎勾破夜幕的明月,月色好美,美得她更加感覺到悲傷。「我想跟我愛的也愛我的人在一起,這樣……很貪心嗎?」

她想活著,活著去愛也被愛,這是否是個貪戀的罪?

淚水在夏初雨瞳眸凝霧,跟著化為透明的流星雨,一顆顆隕落。

她哭著,在家門口泣不成聲,短短的幾步路,她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家人了,她卻覺得彷彿隔了一道星河,怎麼也走不到……

「初雨!」有人喚她。

一道暗啞的嗓音,一道壓抑著濃濃情感的嗓音,那麼熟悉,那麼牽動她心弦。她怔忡地回眸。

傅信宇站在路燈下,銀白的光線暈蒙著他俊拔英挺的身影,而他深深地注視她,眼神滿蘊愛戀。

她不敢置信,懷疑自己身在夢中。「你怎麼……會來?」

「我來找你。」他上前一步。

她含淚睇他。「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他淡淡揚唇,笑得很淡,卻有說不出的溫柔。「我猜你會回家來跟家人報告一切。」

她一凜,言語在唇畔吞吐,好不容易吐落。「所以你都……知道了?」

他頷首。「趙英才告訴我了。」

怎麼可以?她明明不准他說的!

夏初雨懊惱地咬唇,傅信宇似是看透她複雜的心情,沙啞地揚嗓。

「你應該告訴我的,不該瞞著我。」

「可是……」

他倏地展臂,不由分說地將她摟進懷裡,下頷在她髮鬢廝磨。「你知道我有多慌嗎?我差點以為自己又找不到你了,以為你像三年前一樣又躲起來不見了!」她震顫不已,察覺到他話裡的驚懼,又是感動,又是心酸。

「夏初雨,不許你再這樣躲著我了!」他在她耳畔警告地低語。「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要陪著你,陪你一起面對。」

她愕然。「你要陪我?可是……」

「我已經離婚了!」他打斷她,稍稍推開她,神態堅毅。「今天下午,我已經正式辦妥離婚手續,也向公司遞出辭呈了,從此以後,方家的財產、方家的女兒,甚至方董事長本人……都與我無關了。」

「你、你的意思是……你為我放棄了一切?」她顫聲問。

他搖頭。「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擒住她的目光溫煦如春陽。「當初我就不該為了賭氣,答應董事長跟他的女兒結婚,我錯了。這三年來我其實一直在後悔,現在只是把錯誤修正而已。」

他一直在後悔?

她悵然無語,胸臆橫梗著萬般滋味,不知從何理清,有太多疑問、太多悔恨,纏結著心。

但她無須說話,他懂得她的心。

他憐愛地撫摸她的臉頰。「我從來就沒有愛過嬌嬌,我愛的人一直是你。」可他不是說過,他的婚姻必須能夠帶來利益?

她傻傻地看著他,而他看透了她的不解,自嘲地扯扯唇。

「對不起,是我讓你一直有誤會。」說著,他抬手從她衣襟裡拉出她掛在頸上的項鏈,拈起那枚晶燦細緻的戒指。「這戒指,你以為我是為了跟你分手買的,其實不是,那時候我是打算向你求婚。」

她聞言,心韻乍停,呼吸瞬間不順。「你要向我……求婚?」

「對。」

怎麼可能?!她駭然睜眸,難以置信。

他微微一笑,正欲解釋,一個男人經過,看清在自家門口上演偶像劇戲碼的女主角竟是自己妹妹,大驚。

「初雨!你怎麼回來了也不說一聲?這傢伙是誰?」

來得不是時候的質問宛如一根大棒,打散一隊鴛鴦,夏初雨望向兄長,又羞又窘。

「哥!」

傅信宇也很尷尬,轉過頭,和夏家大哥面面相覷。

夏大哥瞪了他好一會兒,半晌,恍然大悟,雙手一拍。「難怪我覺得怎麼這麼面熟呢!你就是三年前在我們家附近徘徊的那個流浪漢對吧?那時候怎麼趕你都不走,還勞動警察出面……」

流浪漢?警察?這是怎麼回事?

夏初雨茫然,明眸在兩個男人身上來回交錯。

這一刻,傅信宇還真想有個地洞能讓他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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