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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宅鬥不及格(見觀發財 卷一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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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1:55: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宅鬥不及格(見觀發財 卷一)作者:千尋

是妻子,也是敵人——
自從皇帝賜婚後,他這靖王府便無甯日,
這個性格乖張暴虐的王妃,動不動打侍妾、杖奴僕,
搞得內宅衆人膽顫心驚、憤恨不滿。
向來不對盤的皇貴妃想靠這樣的妹妹來拉攏他,著實愚蠢,
只是,更愚蠢的在他府裡,竟不懂得宅鬥靠的是腦力而不是掌力,
哪天她若死於「意外」,他可是一點都不意外。
果然……
是妻子,也是陌生人——
受傷醒來後,她變了個人,不再打人不說,還笑得一臉諂媚親和,
隨口就是經國治世的道理,(那篇〈阿房宮賦〉怕連文官都寫不出)
蘿蔔隨手一刻就是一只北極熊,(雖然他壓根沒聽過北極熊)
每天窩在院子裏玩土,做出一只只令人驚豔、價格也令人咋舌的茶壺,
銀子就像江水滾滾而入,皇帝甚至賞賜黃金百兩……
他困惑也迷惑,這個愛笑愛唱歌更愛錢的女人到底是誰?
原以爲她變聰明了,可惜依舊蠢,不明白「你不鬥人,人鬥你」的生存法則,
愛賺錢,也得有命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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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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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1:55: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暴力主子

  她的頭很痛,不是普通的痛,是非常非常的痛,好像後腦勺被鳄魚的尖牙咬到,也像被卡車輾過去,痛到整個人手腳無力,動彈不得。

  阿觀企圖睜開眼睛,但是有技術上的困難,因爲眼皮好像被什麽東西黏住似的,怎麽都打不開,如果有一柄雕刻刀在就好了,她可以朝眼縫精准一劃,扒開眼睛、看清楚四周。

  但……很抱歉,她沒有雕刻刀。

  眼睛打不開,什麽都看不見,阿觀只能在腦袋裏猜測,自己現在是被壓在瓦礫堆下,還是已經被救到醫院?

  地震這麽厲害,不知道死傷多少人,如果死傷不多,自己肯定會上頭版新聞,那老爸老媽就會知道,自己不是在「姜教授」的辦公室裏討論徵文比賽的事情,而是在爲經濟生活而打拚。

  知道後,爸媽會怎麽做?罵她重赀財,薄父母,不成人子?批評她人無誠而不立?還是加倍懲罰,以前是初一、十五各背一篇古文,現在是從初一到十五,天天背古文?

  如果是的話,唉……她但願長睡不願醒。

  有沒有辦法逃過這種處罰?嗯、哦、嗚……啊!有了,假裝自己是從古代穿越來的女人,古代女人多不識字,看不懂文字怎麽背書?不過,爸媽會信嗎?還是會逼她背更多的古文來重建腦細胞?不管了,想不出別的方法,還是裝穿越好了……

  意識慢慢模糊,頭歪到一側,她又睡過去。

  就這樣,醒來、眼睛扒不開、胡思亂想、睡覺,醒來、眼睛扒不開、胡思亂想、睡覺……以四個作一循環,睡睡醒醒、醒醒睡睡。

  每次醒來,阿觀都提醒自己,看見爸媽時要裝孬演戲,要瞪起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說:啊……這裏是哪裏,好恐怖哦,路上爲什麽有很多鐵盒子跑來跑去?要緊張、要恐慌、要把白癡裝得很徹底,然後大聲宣布,我穿越了!

  不知道是第幾次清醒,這一次,沈重緊黏的眼皮終於扒開了。

  她轉動眼睛望向四周,咦?這裏是哪家醫院,裝潢得這麽古色古香?而且沒有抱著《古文觀止》的老爸,沒有正在背書的阿止,沒有念醫學院念到頭發稀疏的哥哥,只有……

  等等,那是傳說中的月光紗嗎?那個呢!是不是小說裏經常提及的楠木嵌銀絲桌椅?那、那、那……是小說中的玉璧屏風?她思緒混亂,腦子彷佛被迅雷連番轟過。

  不會吧!她真的穿越了

  急切間,她想跳下床,卻發覺雙腳很軟,硬撐了好一會兒,兩條腿才勉強支撐得起她的上半身,她低頭細看自己的衣服、再看看自己的手。

  哇靠,她那雙永遠都沾著油彩或泥巴的粗糙雙手跑到哪裏去了?怎麽換上這雙又白又軟、看起來像棉花糖的軟綿物?

  她那雙修長筆直、可以參加環球小姐選美的美腿跑到哪裏去了,怎麽會換上這兩支品種短小的筊白筍?不要啦,這種腿在逃命時肯定跑不遠。

  她用力咬緊下唇,扶著床慢慢挪動,從圓桌旁緩行到牆邊那個應該是化妝台的東西,她雙手撐著桌面,緩緩坐下……

  夭壽鬼,她俐落清爽的俏麗短發呢?換上這一頭及腰長發,如果有人想要強暴她,只要拉住這頭長發,誰跑得掉?

  在一陣錯愕後,她從頭往下看,額頭、雙眉、眼睛、鼻、唇、下巴,這張臉、這個身體很年輕,約莫十四、五歲左右,最慘的是長得相當漂亮,柳眉、杏眼,菱形紅唇帶著誘惑人的意味,她的鼻子小巧而挺,脖子細長白皙……她根本就是傾國傾城、沈魚落雁、禍國殃民的衰尾道人角色嘛。

  不懂?紅顔薄命有沒有聽過?越美的女人在古代越倒楣,你搶我爭,沒有人會批評男人好色,只會把罪名倒在美女頭上,什麽狐媚子、什麽淫蕩成性,說來說去全是一張美臉造禍。

  呼……所以、因此、於是,她是真的穿越了?

  刷!眼眉無力下垂,雙肩瞬地垮下,爲什麽啊?

  她無助地仰起頭望向屋頂,悲催地流下兩行新鮮淚,難道這是老天爺的懲罰,罰她不尊重中國傳統文化,要她親身經曆一遭文化洗禮?還是老天爺弄錯她的意願,以爲她真的很愛穿越?

  不要,穿越只是隨口說說,她還是比較熱愛電腦網路的虛擬文化,喜歡八卦娛樂的膚淺文化,如果非要懲罰不可,好啦,老天爺,咱們坐下來好好商量,就罰她、罰她……她咬牙忍痛,做出決斷,罰她從初一背到十五,把《古文觀止》從頭到尾背到熟透透。

  阿觀苦著臉,雙手在胸前握拳,一句一句默念,苦求老天爺把她送回大姜家的地下室。

  她被砸笨了,忘記自己正在打交道的對象是玉皇大帝、是中國的神只,卻用了對上帝祈禱的儀式,所以搞了老半天,不管幾度睜眼,她眼前仍是古裝劇場景。

  她傻坐著,再祈禱一次、再一回,直到……次數多到她相信老天爺是正人君子,祂永不走悔棋,便是錯了,也要一路錯到底爲止。

  緩緩歎息,她苦了眉心,逼自己認清事實。

  要繼續發呆嗎?於事無補啊,又不是發呆發得夠久就能穿回去,如果這招有用,就不會有人留在古代被欺、被虐、被鬥爭了,所以越早認清現實,才會活得越風生水起。

  唉,再歎口長氣,她扶著桌子起身,沿著牆壁裏裏外外走幾圈,讓雙腿恢複幾分力氣。

  這屋子分裏外二進,陳設雅潔、采光明亮,外屋有一張書桌、一張軟榻,還有一組和裏屋相同的木頭桌椅,只不過大組得多,牆上有幾幅畫,茶幾上擺著一個瓷瓶,瓶裏供著幾枝鮮花。

  裏屋放著一張約三尺寬的牙床,挂著銀白花鳥帳,床上鋪著紅錦軟褥,雖然不確定符不符合人體工學,卻也處處精致華美,屋子裏點了炭,她還是覺得冷,在這裏,肯定不是陽明山花季的季節。

  躺回床上,她把棉被拉到脖子上,窩著縮著,貪它幾分溫暖,阿觀開始想像接下來的場景。

  待會兒會不會有婢女跑進來,驚呼一聲:「太好了,小姐終於醒來了,感謝老天……」

  接著,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阖起雙掌從觀世音菩薩謝到媽祖娘娘。

  再然後,她要假一點,目露驚慌,最好還能夠下地抱著頭轉三圈,以增加戲劇張力,倉皇失措、聲音哽咽道:「你是誰?我是誰?天呐、天呐,我失憶了,我不是妖孽,我只是被東西砸到頭。」

  再再然後,婢女會無條件相信她的說詞,抱住她的身子,哭道:「我可憐的小姐,爲什麽好好的人會變成這樣?」

  接下來,婢女會好心地替她解釋現在是哪個朝代,她的家庭環境、身分背景,再好心地陪著她慢慢適應新環境。

  當然,由於她是穿越者,一定要表現出至高無上的智慧,然後像費洛蒙泛濫的雌性生物到處吸引帥哥、俊男,一堆子好看到讓人發瘋的偶像男出現在眼前,由著她扳著手指頭慢慢挑選。

  如果選來選去,選不到好的,沒關系別害怕,命運一定會引導她找到真命天子。

  阿觀閉閉眼睛,再睜開眼睛,告訴自己,沒錯,不必自己嚇自己,反正天大地大,穿越者最大,不管怎樣都會得到好結局。

  啊如果沒有呢?啊如果好結局都被別人用完了,老天爺指著命運之路,從A爛、B爛、C爛、D爛一路指下去,像月考考題那樣,要她挑一個勉強不那麽爛的呢?她那個擅長挑答案的天賦異禀會不會跳出來幫她一回?

  猛然搖頭,她習慣在煩悶的時候把俏麗短發揉成鳥窩,但當手指穿進頭發那刻……她發覺觸感不同、長度不同……她的鳥窩已經淹沒在時代洪流。

  她哀愁,企圖喊幾句「勇者無懼」來提振一下士氣,可張口半天,卻發現……沒心情。

  算了,還是等婢女進來,先把很白癡的失憶戲演一演再說。接下來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躺著,滿腦子胡思亂想,被子裏很溫暖,若不是已經睡太久,這麽暖的被窩肯定會讓她滾回夢裏,可阿觀越躺越覺得不對勁,爲什麽已經醒來這麽久都沒有人進來?

  難道她不是小姐,是可憐小婢女?

  不會吧,棉被繡得花團錦簇,屋裏的東西看起來也很昂貴,古代階級那麽明顯,怎麽可能讓一個婢女住這麽好的房間?或者……她是個不受重視的庶女,穿越過來,鬥爭是她的重大命運?

  不管,先輕咳兩聲,試探外面有沒有人。

  咳、再咳、又咳……她咳到快要變成肺痨了,居然沒有半個人進門!

  哇哩咧到底是怎麽回事?要一個好端端的小姐咳出滿嘴鮮血,才會滾幾個人進門嗎?

  她一把掀開棉被下床,走到門邊,考慮老半天,刷地一聲,打開房門——

  夭壽哦,原來她不是小姐,是公主啦!

  門外居然、居然……老老小小跪了一地人,天氣那麽冷耶,她才打開門,全身就一陣哆嗦,他們居然在寒風中挺身直跪,還有幾個支撐不了的已經半癱在地上。

  啊現在是怎樣?這個身體的前生是武則天、呂後還是慈禧太後?

  聽見開門聲,二、三十個奴仆齊齊擡頭,他們在看見阿觀那刻,居然誇張至極地伏地磕頭求饒,有的人語帶哽咽、有的人乾脆直接放聲痛哭,叩叩叩,額頭此起彼落地撞擊著地面,若非親眼所見,她會以爲是啄木鳥在敲樹幹。

  「主子,饒了奴婢、奴才,我們不是故意的……」

  哭泣一聲比一聲慘烈,磕頭磕得規則有節奏、铿锵有力,非常之震撼人心,有事先排練過嗎?嗯,這節目可以用來當奧運閉幕式,演出者—— 表現大失衆望的運動員。

  「停!通通起來說話。」

  命令下達,這群人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不管站不站得起來,都掙紮著起身,那副痛苦的模樣讓她很想給他們每個人發兩顆維骨力。

  無論如何,衆人還是在最短的時間裏列好隊伍,他們臉上布滿驚恐,大冷的天,還有人額頭冒出汗水,那表情好像她是恐怖分子,正拿著機關槍對准他們似的。

  阿觀從左看到右、再從右看到左,每個被她眼光瞄到的人,身子都微微顫栗著,有的抖得厲害,很像癫痫發作。

  她是好人,不想讓旁人因爲她的存在而心驚膽顫,只好在最短的時間內挑了兩個離她最近、穿著最光鮮的女孩,說:「你們兩個跟我進來,剩下的去燒點熱水、做點東西,我餓了也想洗澡。」

  其實她心裏是想看看本尊的發育狀況,如果太差的話,依這個年紀吃點青木瓜炖排骨,或許還有救。

  「是!」

  一聲齊聲應喝,阿觀又被嚇一跳,這群人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嗎?怎麽應聲應得這麽整齊?她要不要喊一聲口號,看看他們會不會喊:整齊、清潔、簡單、樸素、迅速、確實?

  甩頭,她甩掉滿腦子的胡思亂想,轉身回屋,在廳裏找張椅子坐下。

  等過片刻,那兩個被點名的女孩才磨磨蹭蹭地走進屋裏,一到阿觀跟前,她們立即跪下來再度求饒。

  阿觀歎氣,本尊明明長得貌似天仙、閉月羞花,怎麽到了她們眼底,竟然成了女羅刹。

  「都起來,不要跪著說話。」

  兩個丫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在用眼光討論—— 主子這是客套話、試探話,還是真心話?

  兩個丫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在用眼光討論--主子這是客套話、試探話,還是真心話?

  偏偏兩人的眼光交會持續超過五分鍾,還沒討論出一個結果。

  有這麽嚴重嗎?阿觀失去耐心,懶懶開口:「你們再不起來,就去領二十板子。」

  她一開口恐嚇,兩個女孩立刻起身,動作迅速,充分顯示出兩人的青春活力。

  阿觀看看右邊那個,她的臉圓圓的,手也圓圓的,有點小叮當的感覺,如果臉上不要挂著「我死定了」的表情,看起來還算清秀。

  左邊那個瘦瘦高高,皮膚有點黑,但一雙眼睛清明透亮,看起來滿臉聰明。

  「說吧,怎麽一回事?」

  她們不先招,阿觀也不知道怎麽問比較好,難道一開口就把自己攤出去,說:我失憶了,快告訴我,我姓啥、名啥,爹娘身分怎樣,最好再讓她們把本尊的祖宗八代,連同時代背景一一交代清楚?

  當然不行,她們那麽害怕本尊,誰曉得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還是先套套她們的性格脾氣再做打算。

  小叮當先開口:「主子,今晨不曉得哪個沒長眼的家夥,把屋前的地板弄濕了,主子本想到園子裏賞梅,沒想到水結成冰,主子一不小心滑倒,撞到台階,就暈了過去。」

  「然後呢?」

  聰明臉的看一眼小叮當,回答:「曉陽本想去請太醫,可又擔心被其他人知道趁機搗亂,就、就……我們只能扶主子回房休息,等主子醒來……受罰。」

  說話時,聰明臉的心虛地把眼光落在地板上,不敢對上她的目光。

  阿觀看一眼窗外,天色已黑,從早晨滑倒到天黑,滿院子二、三十人什麽事都不做,光是跪在院子裏等著領罰?

  微微一笑,她這話說得不盡實,主子都受重傷了,還怕人趁機搗亂?再亂能亂得過主子死掉?而且,本尊的確死亡,否則她這個分身恐怕進不了這個身子。

  看來本尊姑娘非常不受歡迎,所有人都恨不得她早死早超生,說不定,他們齊聚門外是在等著本尊姑娘一死,好盡快往上頭禀報,沒想到主子不但沒死,還在屋裏咳成肺痨,大家才趕緊緊集起來跪地演戲。

  不過從聰明臉的話裏,阿觀得到兩條訊息,第一:本尊姑娘能用到太醫,表示身分很了不起。第二,小叮當的名字叫做曉陽。

  「這當中,有誰過來瞧過我?」

  這話實屬廢話,既然這群下人不讓旁人曉得,誰會知道本尊姑娘受傷,特意上門探望?不過是阿觀想知道本尊姑娘有什麽親戚罷了。

  曉陽看看聰明臉、聰明臉再看看曉陽,最後曉陽出來回話,她很緊張,聲音發抖語句結巴,看來她也是嚇得半死。

  「主……主子,曉初到……到前頭禀告過王爺,王爺只只吩咐咱們好生照……照料,沒有多余的話。」

  哦,估計錯誤,他們還沒有大膽到隱瞞主子受傷的訊息,只不過上頭當家作主的不重視,他們才敢順道落井下石。

  那麽王爺是她的老爹?她看一眼那個叫曉初的,心底暗忖,接下來要問什麽,才能得到更多資訊?

  像是邀功似地,曉初湊上前低聲道:「主子,奴婢懷疑有人故意在屋前灑水,害主子摔倒,我猜一定是月季,她是柳側妃身邊的人,本來要開臉給王爺做通房丫頭的,不知道爲什麽主子嫁給王爺後,她就被派到咱們清風苑來,肯定是柳側妃在打壞主意,她想除掉主子,好坐上王妃之位。」

  額頭爬上兩道黑線,輪到阿觀發抖了……嫁給王爺?!媽的,本尊才幾歲啊,就這樣嫁掉?

  嫩草啊,才剛發芽的小嫩草竟活生生讓老牛給嚼了,能當到王爺的男人至少要三、四十歲吧,救命哦,世道不公,怎麽她這把小嫩嫩就落進粗牙嘴裏?

  曉陽見主子沒有發怒,也搶上來低聲道:「主子,我倒是覺得劉嬷嬷有問題,她家閨女是徐侍妾身邊的大丫頭,說不定是徐侍妾使壞,平日裏,那個徐侍妾講話嬌滴滴的,可是眉眼裏都是心機,這種口蜜腹劍的人最該小心。」

  天,這是什麽世道?打躲避球嗎?砸死一個進一個,正妃死掉,下面的人便往上提一級?

  這原理豈不和雲南制蠱一樣,把天底下最毒的全集合在甕裏,看看到最後誰勝出,勝出的那位便成萬毒之王、萬蠱之尊?

  想來這位王爺定是出身苗族,才會想出這種手段來制造人蠱。

  「主子,要不要把月季和劉嫲嫲給叫進來,好好審問,說不定能尋線逮人,到時再請王爺爲主子主持公道?」曉初張著笑臉道。

  「沒錯,我馬上去准備工具。」曉陽說完,馬上轉身往外走。

  「要准備什麽工具?」阿觀不解。

  曉陽想也不想便回答:「刺耳朵要針、拔指甲要鉗子、灌辣椒水要泡辣椒、捶腳趾頭要槌子呀。」

  她越講阿觀眼睛睜得越大,原來這位本尊姑娘不是普通變態,是完全變態啊。她不會是情治單位派來的吧,還是她前一份工作是滿清十大酷刑的行刑手?

  如果本尊姑娘習慣用這些手段對付別人,阿觀很能夠理解爲什麽她重重一摔,期待她死的比想要她活的人多很多。

  暴力女王啊,自己居然附身到這樣一位姑娘身上,她動不動就要把別人給整治個半死,別說那些想卡位的競爭對手,就是身邊下人,恐怕都是早晚三炷香,祈禱主子早點魂歸離恨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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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1:56: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惡靈附身

  阿觀歎氣。「爲什麽要把事情想得這麽複雜,難道不能只是剛剛好有條小狗跑到那裏去尿尿嗎?」

  阿觀「溫和且善良」的回話,讓曉陽、曉初嚇得汗流浃背,遇水結冰的天氣裏,兩個人寒熱交迫,像抽掉電池的機器人定格在原地。

  望著兩人的撞鬼表情,阿觀搖頭,滿臉哀怨。她打心底明白,本尊是位沒人緣的惡毒家夥,如果自己打算頂著她的身子過活,接下的三災八難必定會多到讓人防不勝防,今天澆水、明天沈塘、後天餵毒……早晚逃不過一死。

  所以她想活得平安、活得健康、活得順利,就得擺脫前主子帶給大家的恐怖陰影。

  即使防不了柳側妃、徐侍妾的人,至少下回再被人陷害時,曉陽、曉初會肯替自己出頭,去尋個大夫回來。

  她考慮半晌,下定決心,右手一彈指,拉開兩張椅子,拍拍椅面說:「來,你們坐下,我有話說。」

  坐下?!

  曉陽聳起肩膀,驚得臉色慘白,連連倒退兩步,曉初更嚴重,張大嘴,口水順著嘴角滑下,頭歪向一邊,很像小中風。

  「怎麽了?快坐下啊,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你們講。」

  「主、主、主、主子,奴婢不敢。」

  唉,真嚴重的心理陰影呐。

  阿觀盡全力拉出甜美溫柔可人的笑臉,向兩人釋出善意,沒想到她不釋出還好,一釋出,兩個人又不約而同地跪地求饒,兩顆頭顱在地上撞得叩叩響。

  Shit!本尊明明是青春美麗、風雅無敵的美少女,怎會一個笑臉就讓人嚇掉半條命?

  變態、變態,本尊姑娘是個貨真價實的大變態。

  「行了,別再磕頭了,你們不痛,我瞧著都痛。」阿觀歎氣,無奈問:「你們記不記得,小時候我曾經大病一場?」

  阿觀胡扯,她敢扯蛋是認定這時代醫學不發達,哪個孩子不摔摔跌跌、不生病的?連出個水痘都會要人命的不是?

  「禀主子,奴婢聽說,主子五歲的時候曾經從樓梯上摔下去。」曉初是家生子,她從雙親身上聽到不少府裏的舊事。

  好得很,要什麽來什麽!阿觀拉起曉初,再露出一次陽光笑容,這回的善意有進步,至少沒換到曉初的滿身顫栗。

  「對,就是那次,那次我的魂魄給摔出去了,一個惡靈趁機鑽進我的身體裏,這些年,我的魂魄東飄西蕩、無處歸依,直到日前遇見一位慈眉善目的菩薩,菩薩見我可憐,掐指一算,算出我的軀體將受危難,便領著我回來。

  「方來到此處,我見到自己躺在床上,菩薩纖纖玉指一劃,便將惡靈從身體裏趕出去,讓我能順利回到自己的身體,所以我已經不是你們所知道的那個主子了。」阿觀一口氣把故事編完,再次審視兩人表情。

  曉陽、曉初望向阿觀,細細看著她的眉目表情,主子……好像真的跟以前不大一樣,只不過這個故事太匪夷所思,她們也不曉得該不該相信。

  不過,穿鑿附會是人類本能,曉初想半天後回答:「我娘曾經說主子小時候聰明可愛、模樣很惹人憐愛,是長大之後才性情大變的,看來,是因爲惡靈跑進主子身體裏的關系。」

  廢話,有人天生是惡魔的嗎?還不是被環境帶壞的。阿觀心想。

  曉初這樣一說,應聲筒曉陽也試著翻出其他事例來佐證。

  「我就說嘛,主子明明是嬌滴滴的姑娘家,怎會去掰斷兔子的腳來取樂,原來是被惡靈給附身,太可怕,居然沒人看出來,連累主子在外頭飄蕩多年,無依無靠。」

  掰斷兔子腿?這麽恐怖?!

  心底驚了一下,她連忙否定本尊道:「可不是嗎?魂魄在外流落多年,我連爹娘的模樣,府中諸事都淡忘了,更不知道自己怎會嫁進王府……」她「痛苦地紅了眼眶」。

  曉初深吸氣,鼓足勇氣、擡頭挺胸對阿觀說道:「別怕,主子有咱們呢,我和曉陽都是從相府陪嫁過來的丫頭,以後一定會好好幫襯主子,保證再不會有今日之事發生。」

  阿觀「滿臉感激」、「泫然欲泣」、「楚楚可憐」地望向兩個婢女。

  曉初重重點頭。「那我們得快點告訴主子,王府和相府裏的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日後才不會教柳側妃和王爺那群侍妾們給算計了去。」

  「沒錯,就是這個理兒。」曉陽滿心同意。

  阿觀趁機再拍拍椅子,這回她們不再害怕,與阿觀面對面坐著。

  「主子,奴婢就從相府說起吧。」

  「好。」

  「主子的爹是丞相大人,嫡長姊葉茹秧進宮,深得皇帝喜愛,如今已穩坐皇貴妃之位,育有四皇子,四皇子比主子大兩歲,已經十七了,當今皇帝尚未立太子,有人說皇帝寵愛皇貴妃,四皇子很有機會成爲東宮太子,若四皇子登基爲帝,屆時主子就是皇上的親姨娘了,身分尊貴得很呢。

  「可惜四皇子與王爺不對盤,時有衝突。王爺的爹爹也就是鎮南將軍,是當今皇上的親哥哥,兩人手足情深,因此皇上相當看重靖王府,在鎮南將軍戰死沙場後,便讓咱們王爺襲爵、手握兵權。

  「皇貴妃爲修補四皇子和王爺之間的衝突,便央求皇帝賜婚,讓主子嫁入王府成爲靖王正妃,只不過,在主子進府之前,王爺身邊已經有了兩位側妃,分別是柳氏、夏氏,還有四名侍妾,徐氏、陳氏、方氏和文氏。

  「聽說,對于賜婚王爺心底不滿,因此主子一直不受王爺看重,連洞房花燭夜……」說到這裏,曉初有些遲疑,話說不下去。

  「所以王爺到現在還沒碰過我?」她問這話的時候,滿懷希望。

  「主子放心,現在主子的性情改變,王爺早晚會看見您的好。」曉陽以爲主子心裏難過,連忙開口安慰。

  阿觀眉眼捎上喜悅,好得很,嫩草還在。她雖然沒有處女膜情結,但對于這時代的男人而言,那層薄薄的小東西,可是判斷妻子價值的重要憑證。

  「奴婢倒是聽見王府裏的老嬷嬷在背地裏嚼舌根,說王爺打算使陰招,他一直不來咱們清風苑,待經過三、五年,主子無所出,便用七出之條將主子休離。」

  太好了!忍不住地,阿觀揚起眉毛拉開笑臉,滿面喜色,但在看見曉陽、曉初臉上的憂色時,她飛快撇下眉毛,彎下嘴角,換上一張委屈嘴臉,可憐兮兮地補上一句,「真的嗎?」

  演小可憐同時,阿觀在心裏盤算,她比四皇子小兩歲,換言之,本尊現在是十五歲,五年後被休離,剛好滿二十,離開王府換得自由身,再花個幾年找個好男人,二十四、五歲再來生孩子,子宮健全、卵巢發育良好,生出來的孩子品質才會穩定。

  不錯、不錯,她很滿意這位王爺的陰損招。

  「主子別擔心,憑您這副好樣貌,假以時日,王爺知道您和過去不同,定會喜歡上您的。」曉陽樂觀地道。

  「我也希望。」她心口不一地回了句,再度握住曉陽和曉初的手,笑眼眯眯地說:「日後,我全要仰仗你們了,你們定要好好幫我。」

  跟在主子身邊多年,主子幾時這般好言好氣同她們說話過?主子的眼神態度與過去回然不同,連說話口吻也不一樣,沒錯的,惡靈被菩薩趕走,她們真正的主子回來了!

  曉初、曉陽心底一陣感動,忍不住跪下地,滿腔感激道:「主子,奴婢定會竭盡全力。」

  「快起來,沒事別跪來跪去的,我跟前沒這個規矩,日後你們也讓院子裏的人別這樣做。」

  「謝主子寬厚。」

  門敲兩聲,已有仆婢將燒好的熱水擡進屋裏,阿觀看著來來往往忙個不停的下人,心想,第一關順利闖過了,再下來呢?

  她心底一陣茫然,日後,真要在這裏長待了嗎?

  ****

  景甯居裏燒著暖暖的炭火,夏側妃和徐氏、陳氏兩個侍妾在做針線,三人低著頭,一面刺繡、一面搭著話。

  夏氏雖是側妃,身分上比侍妾高上一等,但她脾氣溫婉爲人隨和,比起性情精明嚴苛的柳側妃,侍妾們更喜歡同她打交道。

  夏氏身子弱極少出門,也不太與人爭寵,加上滿腹詩書,作派大方,在王府裏挺受人喜愛的。

  「聽說昨兒個那位摔那麽一大跤,居然才一天,又生龍活虎起來了。」徐氏咬牙切齒、滿眼忿忿說著。

  對于葉茹觀,徐氏從未看在眼裏,可礙于身分,便是吃了排頭還是得忍氣吞聲,對這點她滿腹不平。

  徐氏閨名徐水雲,她的姑母徐美玉是葉丞相之妻。

  相士曾說徐美玉有幫夫運,葉定國娶了徐氏後,果然仕途平步青雲連連高升,一路走向丞相之位,而徐美玉更是生下嫡女葉茹秧,並送進後宮,成爲當今貴不可當的皇貴妃。

  葉定國感激妻子,對她敬重倍至,對她娘家人也是處處禮遇,因此徐水雲自小就經常往來姑父家中。

  她頗得姑母疼愛,姑母還曾經想過,讓她嫁進相府當自己的媳婦。

  葉府的姑娘雖然各個美貌,但在徐水雲眼底,只有葉茹觀的樣貌可以同自己一較高下,心中存了妒意,自然是越見她越惱火,因此每回見面,便要出口挑釁。

  葉茹觀是庶女,在嫡母的壓制下,怎敢表現出對徐水雲的不滿,于是徐水雲一日比一日過分,不但時時欺淩葉茹觀,即使在外頭遇上了,也絲毫不對她客氣半分,因此外頭的太太小姐們,都曉得徐水雲與葉茹觀不合之事。

  誰知風水輪流轉,徐水雲嫁進王府只是一名侍妾,而她最最瞧不起的葉茹觀居然搖身一變,成爲王妃,身分懸殊之大,氣得她幾乎生病。

  夏氏淺淺一笑,看得人心平氣定,再大的火兒也燒不起來。「妹妹別擔心,王妃醒來後,好像沒有離開清風苑找誰的碴。」悄悄一歎,日子能平平順順,也就罷了。

  「誰曉得她會消停幾天?說不准兒,明後日又舊態複葫,咱們呐,還是防著點好。」徐氏鼻子重重一哼。

  「不至于吧,就算之前洞房花燭夜王爺的刻意冷待,還沒讓她看清楚情勢,這回人摔成這樣,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連自己的陪嫁丫頭都不向著她,她再不知收斂,哪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陳氏惡毒笑過兩聲,想來那傳言是真的,她摔成這樣,王爺連太醫也沒讓人請,怕真的只是在等待時日,好一紙休書把葉氏給請出王府。

  「別這樣說,王妃經曆過這次,定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日後會好好同咱們相處的,要不要帶點禮到清風苑探探王妃?」夏氏溫柔一笑,輕聲問兩人意見。

  「我才不要多事。」徐氏別開臉,滿臉不屑。

  「夏姊姊,就你脾氣好不愛計較,別忘記,那位可沒給你少擺臉色呢,咱們啊,躲都來不及,豈能輕易送上門去?何況人家是正妃,怎能同咱們這些低三下四的人姊妹相稱。」陳氏挑撥離間道。

  「我心底總想著:凡事留點余路,日後好相見。這回王妃幸運逃過一劫,說不定會一路幸運下去,誰知道明兒個情勢會不會轉變?與其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趁王妃尚未在府中站穩之前,能先套點交情總是好的。」

  人生啊,總有太多難以算計之事,誰想得到王妃能活得下來呢,那樣重的傷啊……

  夏氏兩道柳眉微微一蹙。

  「就你脾氣軟,讓柳側妃欺壓多年還不夠,還想送到王妃跟前求人欺淩?你啊,不怕她的手段?」余氏滿臉鄙夷地望了夏氏一眼。

  「我待人以誠,人必待我以善,只要不存惡心,哪裏擔心什麽手段。」夏氏語重心長說道。

  「不說了,道不同不相爲謀,我這人啊,人不欺我、我不害人,人家要是騎到我頭上,我定要他摔得起不了身。」徐氏恨恨說完,轉身離去。

  陳氏看著怒氣衝衝離開的徐氏,抿唇一笑。「夏姊姊,徐姊姊就是這副直爽性子,你別惱她。」

  「姊妹一場,我明白的。」夏氏微笑。

  「夏姊姊,那我也回去了,下回再來同你說話。」

  「嗯,有空常來,姊妹情分別生疏了才是。」她低聲叮咛兩句。

  「妹妹知道。」陳氏告退。

  夏氏放下針線,緩緩走到窗邊,打開窗子,一股冷風灌進來,她閉上雙眼深吸氣,吸得整個胸口都變得冰涼,才慢慢張開眼睛,望著天邊的陰霾,眼底蒙上一層黯淡。

  「沒死?」曹夫人笑眯眼。「這會兒有好戲可看了。」

  帶來消息的百合見主子歡快,也跟著微微笑著。

  百合在曹夫人身邊多年,自是明白大夫人心中有多少憋屈,大夫人分明是老王爺的正妃,而大少爺才是老王爺的嫡長子,誰知皇帝竟然偏心,在王爺死後,讓二爺一個小庶子來襲爵。

  這也罷了,大少爺穆風本就是閑散性子,在朝堂上沒多少表現,自然不受皇帝待見,可大夫人本就操持著王府中饋,多年來王府裏外井然有序,誰不誇大夫人一聲賢德,便是老王爺也沒話說的,怎能柳氏一進門,大夫人就讓個莫名其妙的硯台事件奪了權,誰都看得出來這分明是栽贓誣陷。

  甭說柳氏是晚輩,便是她那個側妃身分,擺在這王府裏也不能大聲說話的,可二爺看重她,竟將中饋之權交給柳氏,這四年來的明爭暗鬥,大夫人不知吃過多少暗虧。

  另一個大丫頭茉莉替曹夫人續上熱茶,低聲說:「大夫人要不要找個時間到清風苑裏探探,看看那位值不值得扶持一把,總不能都讓小人得意?」

  曹夫人明白茉莉的意思,若能聯合葉氏來打擊柳氏,何嘗不是個好法子?看葉氏嫁進王府這段日子的表現,就知道是個魯莽衝動、容易挑撥拿捏的,想和柳氏鬥?若沒她出手相幫,慢慢等吧。

  「就怕是爛泥扶不上牆呐。」曹夫人嘴邊歎著氣,眼角卻微微揚起,捎出兩分惬意。

  「也是,都嫁進王府這麽多日,還沒想到來拜見婆婆,求婆婆指點一二,成日裏與那些低三下四的婢妾鬧脾氣,豈不是自賤身分?」百合譏笑道,堂堂一個相府千金想的竟沒她這個丫頭深遠。

  「也罷,她無非年紀輕不懂事,我這做婆婆的豈能與她置氣?況正妻掌家本就是規矩,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王府壞了規矩,任外人笑話。」曹夫人喝口茶,淡淡笑著。

  「大夫人打算什麽時候去清風苑?」

  「不急,再等起一時日,總得讓葉氏看明白自己在王爺心底是怎樣的輕重,若是不讓她徹底死心,她能乖乖聽話?何況還得再看看柳氏的態度,怎麽說,人家可是皇太後的侄孫女呐。」放下杯盞,長長的指甲在桌面上劃過。

  敢算計她?柳婉婷當真以爲她沒本事扳倒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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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冷宮正記

  轉眼二十幾天過去,阿觀慢慢習慣古代生活,她學會不少事務、也探聽到不少事情。

  她學會使用銀錢、會看時辰、漸漸對毛筆上手,她適應了緩慢的生活步調,也適應在洗澡時有人在眼前逛來逛去。

  她探聽到這裏是齊政王朝,由齊氏家族主政。

  皇帝齊碠杉已經四十余歲,皇後早在十年前病逝,皇帝與皇後青梅竹馬、少年夫妻一路走來,情感甚笃,所以皇後離世後,皇帝未再立後。

  皇後育有兩子一女,分別是皇長子齊宥賓、二皇子齊宥家,及長公主齊婷宜,他們都成親了,聽說公主府離靖王府不遠,兩家常有連絡。

  靖王爺名叫齊穆韌,也就是一心一意盼著五年「刑滿」,好把葉茹觀給休離的老公。

  他從小和齊宥賓、齊宥家、齊婷宜一起長大,幾人之間的情分非同一般,皇子間的東宮之事,齊穆韌自然站在他們那邊與四皇子對立。

  爲什麽是四皇子而不是三皇子?

  三皇子齊宥鈞名頭不顯,親生母親的地位不高,雖養在賢妃名下,但終究情分淡薄,且他性情恬淡不爭,打小便沒想在父皇跟前出頭,因此衆人心底自動忽略了這號人物。

  而四皇子齊宥莘是後宮之首皇貴妃所出,皇貴妃葉茹秧正是葉茹觀的嫡長姊、右相葉定國的長女,她育有四皇子齊宥莘、七皇子齊宥玢。

  齊宥莘是個頗有才華的家夥,聽說去年秋闱冒名參加考試,還考取二甲進士,聰明的人有野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怨不得齊宥莘眼睛盯著那張龍椅,想和兩個哥哥相爭。

  皇貴妃下面還有德賢、淑敏四妃。

  德妃育有二公主,賢妃無出,將三皇子帶在身邊養,淑妃育有五皇子和六皇子,可惜母體贏弱,皇子生下來都沒養過三歲,敏妃則育有三公主和八皇子,八皇子才三歲,根本沒有觊觎大位的本錢。

  四妃之下,還有一堆嫔妃貴人、皇子公主的。

  阿觀很佩服皇帝,這麽多老婆孩子,他怎麽能記得住誰是誰?需不需要找個太監隨時在耳邊提醒:「禀皇上,這位是某妃,您前兒個才睡過,還說她床上功夫不錯。」

  「禀皇上,這是某某美人,您嫌她有狐臭。」

  阿觀也知道自己的全名叫葉茹觀了,她是右相葉定國小妾所出的庶女,平日裏爹不疼、娘不愛,連親娘也因爲她是女不是男而疏離冷淡,在那樣的畸形環境下,自然而然養出一副畸形性格。

  葉茹觀性格殘暴莽撞,常把不滿發泄在下人身上,動辄打罵撒潑,並以折斷小動物的四肢爲樂,卻對長輩極其卑躬屈膝、奴顔婢色,她把踩低拜高這檔子事百分百徹底落實。

  從頭到腳,她身上的唯一優點,就只有那張美到連阿觀都舍不得放下鏡子的臉了。

  聽說皇貴妃是爲了修補四皇子和王爺之間的嫌隙,求皇帝賜婚把庶妹嫁進王府。如果這話是真的,葉茹秧不是腦殘就是弱智。

  派一個沒腦袋、只會編演那種灑狗血、潑婦罵街連續劇的妹妹來修補感情?哈,她甯願相信,她是派葉茹觀來折斷齊穆韌四肢的。

  聽說葉茹觀嫁進門第二天,就讓陪嫁嬷嬷狠狠修理了兩個沒把她看在眼裏的侍妾,一個臉腫牙落、一個被揍到小産。強啊!若用她去打擊恐怖分子,英國可以省下培植007的費用。

  據小道消息,那兩名侍妾沒把她看在眼裏,是因爲齊穆韌在新婚夜待在柳氏屋裏,狠狠地掃了葉茹觀的面子。

  正妃耶!葉茹觀爭了一輩子,好不容易事到正妃這個位置,居然一進門就被打入冷宮,豈能不發作?

  可沒想到她的大發作只換來齊穆韌幾句話--「王妃不懂事,陪嫁嬷嬷不懂相勸還助長其勢,這種奴才不要也罷。」

  然後兩個嬷嬷被硬拖下去,當著葉茹觀的面活活打死。

  狠!一個折你手腿,一個要你的命,這對男女怎麽看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阿觀歎氣,自己怎麽就攤上這樣的本尊。

  後來葉茹觀並沒有因此消停,仍然三不五時地找碴,她爭她鬧、她試圖奪權襲位,可柳側妃也不是善類,加上人家有王爺在背後默默支持,哪能讓葉茹觀得逞?

  就這樣,她在王府裏,慢慢從無足輕重的邊角人物變成空氣。

  這對葉茹觀是壞事,但對阿觀就不算了,本尊的惡劣行徑讓王府上下在她住的清風苑畫出一道無形的藩籬,齊穆韌的徹底漠視,讓她變成冷宮怨婦。換言之,阿觀絕不會成爲那些妃妾們的眼中釘,而自己只要不主動挑釁,就不會惹禍上身。

  現下她只要安靜耐心地度過這五年,屆時一拍兩散,快樂Say Goodbye,人生何其美哉。

  在這結論之後,阿觀又找到一件好事,那就是--嫁妝!

  雖然葉茹觀是庶女,但相府要嫁女兒,又是嫁進靖王府,總得辦得風風光光。

  因此,一百二十八擡嫁妝耶!

  救命啊,阿觀一不小心就變成大富婆,前輩子摳得要死,也摳不出三坪公寓,現在居然有五間鋪子、三個莊園和兩百畝地,以及閃得她幾乎得到暈眩症的金銀珠寶。

  有財有底氣,有土有田便有了自尊心,葉茹觀的嫁妝大大地彌平了阿觀的不順利。

  曉陽、曉初把惡靈附身的故事傳了出去,大家恍然大悟,哦,原來以前那個主子被魔鬼附了身,才會殘暴可恨,現在真主子回魂,他們就要有好日子過了。

  這個荒誕不羁的故事一方面給下人們看見新希望,一方面替阿觀與葉茹觀的截然不同圓了謊。

  于是「你旁徨、我憂郁」變成「你快樂、我開心」,整個清風苑的氣氛與過往大不相同,雖然還有幾個不相信附身故事的下人保持著謹慎戒嚴,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她一擺笑臉就立刻笑出一堆下跪的仆人。

  在樂觀正向的態度下,在努力尋求「古代生活並不差」的積極裏,阿觀相心盡辦法讓自己的日子越過越美。

  即使她仍然三不五時想起老爸老媽,想他們少了個不務正業的女兒切念,日子會不會太寂寥?想古文觀止缺了一角,哥哥、弟弟還能不能串成串,在除夕夜裏大吵大鬧?

  她想大姜怎麽向爸媽解釋自己的身分不是教授,而是藝術家兼盜版商?怎麽解釋人家的女兒會死在他家的地下室?她也想那把來不及賣出去的茶壺,還有藏在電腦桌下面的存款簿……

  唉,緩緩歎息。

  前輩子她忙著賺錢、忙著當學生、忙著背《古文觀止》討好長輩,這輩子突然閑下來了,時間多到鬧心,無聊占據生活中每一寸空間,她居然手足無措起來。

  她很想出去走走,可是曉陽、曉初說女子不能隨意出門,除非有夫婿兄長陪在身邊。

  兄長別說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點道理她還懂,至于夫婿?她能對一個想給休書的男人心存幻想?

  「主子,盧管事把您要的刀子給弄來了。」曉初抱著一個袋子、曉陽拿著幾張牛皮,從外頭進來。

  多日相處,阿觀漸漸明白幾個貼身婢女的性情。

  曉陽忠厚嬌憨,不愛動腦忖度事情,但對人對事皆真心,曉初聰明伶俐,舉一反三,是個好幫手,什麽事交代給她,她都能辦得比料想中更好,只是嘴巴不饒人,得罪她的,都沒有好果子吃。

  除她們外,王府也派兩個大丫頭進清風苑,一個是琉芳,據說是柳側妃身邊的人,曉初經常懷疑,雖然換了新主子,琉芳和柳氏還是有暧昧不明的關系,曉陽卻直白地說:琉芳就是柳側妃的眼線,主子萬萬不可信她。

  另一個是月季,她也是從柳氏院子送過來的,但不像琉芳經常去景平居回話,目前不清楚她來自哪個派系,只知道她性子沈穩、沈默寡言,如果不考慮她的背景,倒是個很好使的人。

  接下來還有八個二等丫頭,她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分辨得出誰是誰,不過要了解她們的性格就有困難了。

  這才叫做人際關系,就算足不出戶,也得跟幾十個人打交道,雖然是地位卑下的奴仆,人家要弄死你也不是多困難的事,如果她再去別的院子踩幾下,肯定會跟更多的人産生連結。最可怕的是,你永遠不知道在哪個連結點出錯時,會惹禍上身。

  這樣一想,現代電腦裏網友上萬人的社交網站算什麽?

  她接過皮袋子,打開細細檢查。裏面是她繪圖、交代下人出府打造的幾組雕刻刀,有果雕、紙雕、皮雕……工具。下回有空,可以考慮弄幾把泥雕刀,再建個土窯燒幾把壺,反正她錢多時間更多,不如利用這段空檔,好好發揮自己的藝術天分。

  不過,打幾把刀需要這麽久時間?是這時代的鍛造技術太爛,還是管事不上心,硬把她的東西壓上數日才去執行,前者的話,她沒話說,如果是後者……爲了以後辦事順當些,恐怕得試著在府中培植一點自己的勢力,她雖然不想事寵,但總得讓自己過得舒坦些,不知道花銀子能不能溝通溝通?

  「那盧管事是咱們清風苑的管事吧?」

  她一面問,一面審視手中刀具,雖然時間花得久了點,工具倒打造得不錯,她順手拿來紙張,不描底直接拿起刻刀在上頭畫幾下,折一折,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成形。

  可惜紙太軟,做不出更好的立體效果,但曉陽已經看得雙眼發亮,轉不開視線。

  「是。」曉初回答。

  「是咱們從相府裏帶來的,還是王府裏的人?」

  阿觀見曉陽那樣喜歡,順手把紙雕賞給曉陽,樂得她眉毛都彎了。

  曉初是個伶俐的,見主子提起盧管事,怎會不知主子想問什麽。

  「盧管事是王府裏的人,咱們清風苑裏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得往上報,這刀具聽說報到章總管那裏,還擺上好幾天,才送出府請鐵匠制造。」曉初口齒伶俐回答。

  章總管那裏還擺上幾天?

  如果不是奴大欺主,他肯定是把圖稿送去給上頭的主子過日,看看她要的是倚天劍還是屠龍刀,大概那名主子覺得這些刀具殺傷力不足,才發話命人去打造吧。不過是幾把刀,還弄出一番周折,在過去,不過套上牛仔褲,騎上摩托車到美術社,短短幾十分锺的小事。

  阿觀並不知道章總管的背後是誰,她不過是圖個生活舒暢,他們也要東防西防?好啊,既然愛操心,就操個夠吧。

  阿觀拿起筆,得了好處的曉陽立刻上前研墨,三下兩下,她畫好一座小土窯和泥雕刀具,連尺寸都附上。

  「交給盧管事,就說我要在院子裏起一座土窯,讓他給我找來幾個泥水匠。」

  接下來,她還要柴薪、要木炭、要陶土、要燒窯工人,她倒想看看,湊齊這些東西得花上幾個月時間?

  「主子,您起土窯要做什麽?」曉陽笑問。

  「烤雞給你們嘗嘗鮮呐。」她隨口應聲。

  府裏下人的月例用度,各院都一樣,大丫頭不過兩菜一飯,粗使丫頭就更差了。

  身爲主子有四菜一湯,但對她這種隨時可以開冰箱拿東西,走十步就有全家、7-11在等你的現代人而言,還是覺得嘴淡。

  因此她不時差人出府買吃的用的,但曉初、曉陽被刁難得厲害,就算有銀子出頭說話,也不是每個婆子都肯通融,偶爾碰到好心肯幫忙跑腿的,大夥兒才有東西可以解饞。

  「主子待下人最寬厚了。」曉初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可不是每個主子嘴邊的東西,下人都有幸嘗嘗。

  阿觀聞言,微微一笑。這不就是……花別人的錢不肉痛嗎?何況她得和院子上下建立感情,免得他們在背後使壞,自己被坑害了還不知。

  「屋裏有果子嗎?」她掂了掂雕刀,想找點水果試試手。

  「冬天本就沒有多少水果,而且……」

  曉初支吾兩聲,阿觀懂了,她沒說完的話是--就算有,也分派不到咱們院子裏。

  沒錯,這裏是古代,不是四季如春的台灣,沒那麽容易吃到果子,王府若能得到一些,在上層也就分完了,哪會送到她這位空氣級美女嘴邊。

  「前幾天不是還見著幾顆橙子嗎?」她順口問。

  「那是園子裏種的,很酸根本入不了口,主子忘記了?您嘗一口不愛,就吩咐給下面的人。」說到這裏,曉陽有些怨氣,那些橙子通常是分給下人的,怎能給主子送那個來。

  阿觀想起來了,她把刀子包好,讓曉初收進櫃子裏。「咱們去園子裏采幾顆回來玩玩。」

  「玩玩?」曉初不解,阿觀也沒解釋,可當主子就是這點好,你不想講的,下人怎敢追問。

  阿觀痛恨階級制度,但身爲階級上層的人,偶爾會覺得挺不壞的。

  曉初拿來皮裘,將阿觀全身捂得緊緊的,吩咐曉陽好好看守屋子,又喚來琉芳、月季以及兩個二等丫頭在後頭跟著。

  她明白曉初的安排,是怕琉芳、月季趁著主子不在搗亂,曉陽是個實脾氣的,怕鎮壓不下來。

  她們終于出發,在兩刻鍾後。

  經過月洞門、繞過回廊,她們往前院走去,清風苑位于王府的最後方,旁邊有座明月樓,位置接近王府後門。

  當初在這番安排,柳氏是想給葉茹觀一個下馬威,阿觀不在乎,葉茹觀的下馬威,恰恰成立了她的桃花源,她打定主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能討得一個特令,允許清風苑的人自由進出後門,她發誓,再不去麻煩王府其他人,待五年刑滿,她馬上背起行囊快快樂樂出門、永永遠遠不歸。

  阿觀並不擔心碰上其他人,因王府夠大,而齊穆韌身邊的女人對于運動鍛煉體魄沒有太大興趣,何況又是大冷的天,至于齊穆韌,他公事繁忙,很少待在府裏。

  她雖明白曉陽、曉初常慫恿自己到園子逛逛,是想讓她和那位無緣的王爺見上一面,但又不是偶像劇,天底下哪有那麽湊巧的事情,所以她早已進出園子十幾回,繞著池塘跑過兩百圈,除幾個下人外,誰也沒遇見。

  「主子,快過年了呢,屆時府裏定會派人來探視主子,您一定要抓緊機會,讓人去求求皇貴妃,讓她在王爺面前爲您美言幾句。」曉初在她耳畔低語,怕被聽去似的小心翼翼。

  阿觀想笑,曉陽、曉初始終沒對王爺死心,可惜她不能表態,若是讓她們知道自己心底存什麽想法,還能像現在這般對她忠誠?

  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主子身邊的丫頭一天到晚想被「通房」,一通二通,通出小生命,就能擺脫悲慘的下人命。

  阿觀若表態等同于斷了她們的通房命,在尚且不能提出足夠保證,讓她們相信跟著自己比跟王爺大人還好上百倍之前,廢話少提。

  「知道了,這件事我會上心的。」阿觀敷衍,換上新話題。「都冬天了,怎還不下雪?」

  踏上青石路,眺望遠方連綿的樓閣院落,錯落的山石林泉,令人目不暇給,這個王爺府還真是個頂極奢華的豪宅呐,帝寶拿什麽同它比?

  「是啊,上個月水潑在地上都結霜了,大夥兒都以爲要下一場大雪,沒想到才幾天又暖起來。」琉芳搭上話。

  曉初瞄了她一眼,眼底有淡淡的不屑。「主子,每年景況都不同呀,記不記得去年,只下了薄薄的一層,日頭出來便融了。」

  不多久,她們進入梅林,梅花在枝頭怒放,阿觀很喜歡梅花的淡淡清香,更喜歡它們孤傲地開在百花皆殘的季節裏,越冷越開花啊,看著不對逆境低頭的植物,總會讓她生出幾分堅強。

  梅園過去,右邊便是一整排柑橘樹,橘子已經剩下沒幾顆了,鮮橙色的果子孤零零地挂在樹梢頭,明知道不好吃,還是引人垂誕。

  「王子,那麽高算了吧,如果真想要,回頭命小厮來摘。」曉初低聲道。

  阿觀衝著她咧嘴一笑,曉初不知道主子在開心什麽,被笑得滿頭霧水。

  笨啊,她不是很希望自己碰上王爺嗎?如果按小說寫的,她絕對要爬上去,然後不小心腳滑、掉下樹,這時候視力超過三點零的王爺,便會使出絕頂輕功竄到樹下,一把抱住美嬌娘。

  兩人相見,當當當當!不是溫柔甜美的結婚進行曲,而是铿锵有力的命運交響曲,王爺荷爾蒙突然泛濫、精蟲猛然衝腦,叉叉圈圈、圈圈交叉,兩人控不住滿心欲望,于是一「做」泯恩仇,從此過著幸福美好的生活。

  她是猴子,爬樹翻牆的事沒少做過,但爲了防範那個「幸福美好的生活」,還是乖一點吧。

  點點頭,阿觀難得合作,她再看一眼果子,笑兩聲,轉身離開。

  阿觀回眸,看見凍得臉頰兩團紅暈的婢女,自己有皮裘穿,她們可沒有,著實不該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你們冷嗎?」阿觀問。

  「禀主子,奴婢不怕冷。」明明冷得打顫,她們還是咬牙說不冷。

  才怪!她除下身上的皮裘交給曉初。「你們一起披著吧,快回清風苑,我跑一下就回去。」

  「主子,您會受寒的。」曉初相勸。

  「放心,跑跑就熱了,你們先回吧,我不會待太久的,記得替我燒點熱水。」

  交代完,阿觀一揮手,繞著池塘撒腿就跑,三兩下就與她們拉出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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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花園偶遇

  迎著冷冽的寒風,刻意忽略曉初和琉芳的喊叫聲,她加快腳步往前飛奔,伸展雙臂、深吸氣,她滿足地眯起眼睛,真棒,沒人跟在後頭、不必演大家閨秀,恣情放縱的感覺真好。

  以前不過是背幾篇古文,她就覺得自己像遊曆小人國的格列佛,全身被無數根繩子給牢牢捆綁,無法呼吸,她隨時隨地都想離家獨立,因此不斷存錢,想要一個專屬的自由空間。

  然而現在講話要小心、行動要文雅、做事要多想三遍,連看人都不能光看表情,還要看透她的背後心思……

  在爆粗口的任性日子離她很遙遠之後,她才蓦然發現,那些繩子真的不算什麽,而她要的自由,早就在手中。

  人,總是在丟掉之後,才曉得原來自己曾經擁有。

  她大口大口吸氣,不顧一切狂奔,她不知道自己想把什麽遠遠甩在腦後,只是想跑、快跑、奔跑,把那個王府、王爺、柳氏、葉府、一堆有理沒理兒的規短,狠狠抛掉。

  她跑得飛快,仿佛想借著助跑飛上天似地。

  跑過梅林、穿過時月亭,阿觀跑到池塘邊,池塘不大,和國小的操場差不多,她突然想起中央山脈裏的天池,聽說只要在心底默念著願望,順時鍾繞幾圈就會心想事成,如果她也默念願望繞數圈,是不是也能美夢成真?

  懷著信仰,她快跑、她默念,她帶著心想事成的喜悅感快奔。「我要回家、我要回現代、我要回到二十一世紀……」

  齊穆韌一行人走至林中,和阿觀想象的老頭子不一樣,齊穆韌是個二十二歲的年輕男子。

  他有張接近完美的臉龐,水墨似的黑眉斜飛入鬓,一雙單鳳眼,似清泉般明澈透亮,他的鼻子高挺,完美的雙唇微微勾起,仿佛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只不過,眼底總隱含著一絲教人不易察覺的淩厲和犀利。

  有人說他是一把隱藏在鞘中的利刃,靜水深流、潛而不露;也有人說他是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帶著譏诮,冷看人間世情。

  遠遠地,他經過石造的小山坡上,看見繞著池塘快跑的葉茹觀。

  他停下腳步,身後的柳氏和一群仆婢也跟著停下,臉上若有似無的笑意隱去,幽深的黑眸底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銳利,他盯住她狂奔的身影,目不轉瞬。

  那是葉茹觀?她怎麽會在這麽冷的天氣裏跑出來,是摔傻了、撞笨了、被他逼瘋了,抑或是作戲?

  難道她知道自己會出現,所以演出一幕引他注意的戲碼?

  不可能!下一刻,他推翻這個猜測。

  因爲連他都不曉得自己會一時興起走進園子。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讓身邊的柳氏都覺得傻眼,何況是想探聽消息都很困難的葉茹觀。

  看著她在風中奔馳的嬌小身影,他不得不承認,她很美、很自在、很……快樂?

  他比誰都清楚,身在高門大院的女子不會快樂,她們會嫉妒、會競爭、會使心計,也許會有成功的驕傲感,但她們終其一生,不會快樂。

  他明白,那是因爲自己就生活在這樣的一群女人中間。

  可是她快奔的身子竟讓他聯想到快樂,一種放縱而自由的快樂。

  他知道葉茹觀,一個美如天仙卻目光短淺、驕傲任性、手段凶殘的女人,葉貴妃想用她換他一條命,是高看她、也低看他了。

  想起她嫁進王府的表現,他便明白葉茹觀不足爲懼,況且對于葉府而言,她不過是顆棄子,想起新婚夜他的雙眼凝出一抹淩厲。

  我相信自由自在,我相信希望,我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

  她竟然在唱歌?齊穆韌蹙緊眉頭。

  我相信我就是我,我相信明天,我相信青春沒有地平線……

  她唱得很大聲,好像越大聲,滿心相信的事情就能被實現似的。

  可是……希望?一顆不被重視的棄子,她憑什麽自由自在、憑什麽希望?又憑什麽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

  她跑得很快,他沒見過跑得像她這樣快的女人,像羚羊、像脫缰野馬,也像失控的小孩。明明是帶著幾分瘋狂的,可她的腳步、她的身影卻鼓動起他的心,讓他想跟在她身後一塊兒跑。

  她跑很久都沒緩下腳步,久到他懷疑再跑下去她會昏倒時,她才在他的期待中停下,葉茹觀彎著腰,兩手支撐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喘息,那動作談不上半分優雅,卻緊緊勾住他的目光。

  她低著頭,一面喘一面笑,他依舊耐著性子等待看她要笑到什麽時候?

  這回,他並沒有等太久。

  葉茹觀平抑下呼吸後,擡起頭,一雙如點漆般的黑瞳看向遠方,突然間,她瘋狂地用手掌圈起嘴巴朝天空大喊:「我要回家、我要畫畫、我要賺錢,我要背《古文觀止》,我要爸爸媽媽,要哥哥、阿止、要大姜……」

  她喊到最後竟然哭起來,不是那種嬌嬌弱弱引人憐惜的啜泣,而是放開一切不顧形象的號哭。

  她哭得很慘,好像全世間都對不起她,她拚命、死命哭,哭到明明知道是誰害得她那麽慘的齊穆韌也有了些動容……硬硬的心,化解出一方柔軟。

  齊穆韌不明白,她有那麽美嗎?爲什麽一張臉已經哭得那樣醜,他仍然移不開視線?他不是最痛恨女人以眼淚爲武器的嗎?

  齊穆韌心思轉過千回,臉上卻不露分毫,柳氏猜不出他在想什麽,但光是他凝結在葉茹觀身上的目光,就讓她掀起危機意識。

  她也在看葉茹觀,只不過眼神裏充滿怨恨。

  就這樣,三個人、三份心思,阿觀在池邊哭得亂七八糟,站在後面的齊穆韌目不轉睛,而柳氏胸口興起一層層怨氣。

  奇異的氣氛凝聚,他們身後的下人也察覺出不對勁。

  阿觀終于哭夠了,她粗魯地用衣袖抹去眼淚鼻涕,雙拳握緊,仰頭向天,像是對誰發出恐嚇似地大聲喊著:「我、不、害、怕!」最後她用力踩著腳步,往清風苑方向走去。

  忍不住地,齊穆韌扯了扯嘴角,拉出一個類似笑容的表情。而柳氏看見他的表情,心狠狠抽緊。

  ****

  柳氏輕咬紅唇,緊步跟在齊穆韌身後,一路上不言半語。

  她是皇太後的家族後輩,小時候經常隨著嫡母進出後宮,因長相有幾分皇太後年輕時的模樣,因此在一群小輩中,皇太後對她另眼相看。

  後來,她的姑姑嫁給皇上,只是身虛體弱,進後宮多年卻無所出,年邁色衰,不得帝心,但因她是柳氏族人,皇帝依然給了她賢妃封號,並將三皇子托給她養育。

  族裏知道,靖王爺是皇帝看重的後生晚輩,便極力攀交,若非族中已無其他適齡女子,也輪不到她這個庶出女兒嫁進靖王府。

  她從沒想過能夠成爲靖王爺的側妃,更沒想過,自己能嫁給這樣一個英挺偉岸、卓爾不凡的男子,從踏進王府那刻起,她便告訴自己,要傾盡全力扶持王爺。

  多年來,她爲王爺操持家務,雖偶有刻薄名聲傳出,但總算沒辜負王爺的期待,她將王府上下整治得井井有條,頗得王爺看重。

  只是……她心有遺憾,入府四年,王爺待自己甚是寬厚,她卻始終一無所出,王爺雖未責難自己,可卻因爲這個理由讓旁人有借口不斷往王爺身邊塞進新人。

  兩年前,齊政王朝與北方鞑靼戰爭,夏昌永將軍領兵十萬將鞑靼王殲滅馬下,凱旋班師,皇帝龍心大悅,下旨賜婚,讓夏將軍三女賜給二皇子齊宥家,四女夏靈芝嫁進靖王府。

  那時柳氏心驚膽顫,深怕夏靈芝越過自己,沒想到即使是夏家嫡女,嫁進王府也不過同自己一樣頂個側妃名頭。

  夏靈芝爲人雖平和婉順,卻自持身分,不屑和她爭權,這讓她松了口氣,雖同爲側妃,但在府中人眼裏,操持中饋的她略高一等。

  之後的幾名侍妾,除了徐氏是六品官的嫡女且與皇貴妃有表姊妹的關系較難拿捏外,其他的文氏、方氏、陳氏都是庶女,娘家勢力也不怎麽樣,她輕而易舉便將她們壓得死死,誰也威脅不到她頭上。

  只不過任誰也沒想到,皇貴妃竟能讓皇帝親頒聖旨賜婚。

  葉茹觀,一個不受寵的庶女竟以王妃頭銜嫁入王府,她知道後除了滿心不平忿恨外,又能怎樣?對方是皇帝,她豈能求王爺抗旨。

  幸而王爺對葉氏有心結,在新婚夜演上那一出,之後就把葉茹觀陳在清風苑裏,好像府中從沒有這號人物似的,她甚至讓下人散播謠言,說王爺打算以無出爲由,用一紙休書將葉茹觀趕出王府,企圖逼得粗莽魯鈍的葉茹觀跳腳,做出讓王爺更加憎厭之事。

  近兩個月來,王爺對葉茹觀不聞不問,依然讓自己執掌王府中饋,手操府中下人的生死大權,這讓她心滿自得,相信自己在王爺心中仍然是最重要的女子。

  于是她退一步想:也好,就讓葉茹觀占住那個位置,免得有心人再塞個更難纏的女子進府,等到她替王爺生下兒子後,再想個辦法將葉茹觀弄死,好讓自己順利上位。有了名分、嫡子,她在王府裏的地位,再無人能動搖。

  可是今天……

  細眉微微攏聚,怎麽這般恰好,王爺大半年沒進園子,今天竟突然興起,兩人就這樣碰上了。

  無論方才葉茹觀的行爲有多麽荒謬突兀,但她終究引起王爺的注意,他們一行人在那裏停上近兩刻鍾,就爲了看葉茹觀發瘋?

  偷眼觑向王爺的背影,她暗自思量。

  王爺的城府極深,很少在人前表露情緒,嫁入府裏四年,除了冷漠,她沒見過王爺其他表情,而王爺那個笑……是想趁此事發作,以行徑乖張爲,由奉上休書一封,將葉茹觀趕出王府?還是她特異的舉止引起王爺興趣,想要一探究竟?

  她忖度不出王爺的心意,不,應該說,她從未猜對過王爺心底所想。

  眼見王爺已走進書房,那裏妻妾是不得隨意進入的,也只有她能藉府中之事進去幾次。

  走到門邊,柳氏考慮好半晌才決定跟進去。

  柳氏怎不知道這個舉止有些莽撞、欠缺考量?但她別無選擇,如今葉茹觀是正妃,光是身分便已占了絕大優勢,她絕對不能疏忽大意給出半分機會,教葉茹觀反敗爲勝。

  她必須狠狠把葉茹觀踩在腳底下,直到確定她永遠都無法翻身爲止。

  柳氏進屋站定,尚未開口卻發覺三爺齊穆笙也在書房裏。

  齊穆笙和王爺是同一個娘親所出的同胞兄弟,兩人感情甚笃,只不過齊穆笙自小身子骨弱,不擅長武事,才會任職文官。

  柳氏看看王爺,再看看小叔,這下子,她更是進退不得了。

  察覺王爺眼底閃過幾分不耐,她明白就算現在退出去,定也會讓王爺心生反感,小心翼翼了那麽多年,柳氏不允許自己出錯半步。

  咽下口水,柳氏深吸氣,顧不得小叔在場,雙膝往地上一跪,她垂下優雅的頸子,低聲道:「王爺,妾身有罪,萬望王爺開恩。」

  齊穆韌側過頭望向三弟,見他輕輕扯動嘴唇,淡然一笑,他明白穆笙在笑些什麽。

  他歎氣,回道:「起來說話。」

  「謝王爺,妾身不敢。」

  柳氏不過想矯情兩句,只要王爺再說一聲,她自會順應「命令」、乖巧起身回話,可惜她錯估情勢,忘記齊三爺在場,並且忘記……長期以來,自己始終對不上小叔的眼。

  王爺沒有再開口,讓柳氏尴尬得不知該怎麽辦,可眼前除了硬著頭皮賭上一回外,似乎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話在腦中盤過一回,她方開口,「禀王爺,自從王妃嫁進王府後,府裏鎮日鬧得雞飛狗跳,下人們各個惶惶不安,沒有心思辦事。

  「王妃那二十板子打得方氏大半月下不了床,還將文氏肚子裏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給打掉……王爺也明白,夏妹妹脾氣是再溫和不過的,不過想上前勸個兩句,也遭受池魚之殃,嚇得躲在屋裏好幾天不敢出門,妾身幾次想出面阻止,無奈份位不夠,再加上王妃是皇貴妃的妹妹,妾身擔心此事傳到宮裏,皇太後要爲王府的家務事操心,只能夠想盡辦法給壓下來……」

  她講上這一大串,無非是想提醒王爺,葉茹觀是個多麽惡毒、妒忌、苛刻、殘酷的女子,再加上她與皇貴妃之間的裙帶關系,葉茹觀的存在就是王府裏的一顆毒瘤。

  她也沒忘記倒打夏氏一把,暗指夏氏怯懦無能、承擔不起大任,若非自己事事顧慮周到、委曲求全,別說王府的名聲,府中豈有平靜甯和的日子可過。

  齊穆韌怎聽不出她的話中之意?只不過他對她的心思不感興趣,三弟方回府,他們有更重要的事須商談,于是冷冷地丟下幾個字。

  「講重點。」

  柳氏微倒抽口氣,王爺心情不好嗎?難道是受葉茹觀的瘋狂舉止影響?如果是的話……她垂下頸項,隱去嘴角輕笑,帶上一絲期待幻想。

  「近月來,王妃的舉止消停不少,很少去景甯居和梅院欺負幾個妹妹們,妾身本以爲這是好事,心底想著一家人能和和樂樂、平平安安便是福氣了,卻忽略了從清風苑裏傳出來的謠言。」

  「什麽謠言?」這話是齊穆笙問的。

  他不喜歡柳氏,即使她是皇祖母的族人。

  皇祖母對他們兄弟疼愛有加,從小便經常召他們入宮,而皇帝崇尚孝道,對皇祖母很是尊重,因此連帶地對待他們也不同,皇帝的看重讓他們在群臣眼中也倍受尊崇起來。

  若非如此,皇貴妃豈會想盡辦法把葉茹觀塞進王府?

  聽說葉茹觀雖出生不好,親生母親不過是葉丞相的通房丫頭,但容貌按美,多少京城貴公子上門求親,誰想得到,最後花落靖王府。

  齊穆笙盯住柳氏,心想葉茹觀年輕貌美,再加上占住正妃名位,難怪她要事事對付。

  揚揚眉毛,他沒忽略柳氏嘴角的笑意。

  「聽清風苑的下人說,上月王妃腳滑、摔了一跤,醒來以後,竟然狂言狂語,說自己被惡靈附體,嚇得清風苑的下人們心慌意亂、亂成一團。」

  這話三分真、七分假,謠言裏,惡靈附體是過去的事,如今她已經全然恢複,她仿佛大病一場,雖忘記過去許多事,性格卻也變得溫和良善,對待下人已經不似過去那般,總是和顔悅色,很少打罵奴才,所以下人沒有心慌意亂、沒有亂成一團,更沒有什麽狂言狂語。

  齊穆韌沈眉不語,那件事他知道,他認定葉茹觀在作戲,並未多加理會,沒想到她演戲還演上瘾了,連惡靈附體這種事都說得出口,冷冷一笑,眼底綻出厲光,他倒冥想知道她想玩什麽。

  「然後呢。」

  「前陣子王妃讓盧管事出府打造幾組刀具,我想,約莫是王妃日裏無聊,想找點新鮮玩意兒,便沒多加阻止,交代下人照王妃的要求去辦事。」

  這話夠明顯了,無聊、拿刀子當新鮮玩意兒,再加上前面的「下人們心慌意亂」,還能不證明葉茹觀有多殘暴?只不過那事兒,她還是讓章總管擱了幾天,好讓葉茹觀看清楚誰才是這個府中當家主事的。

  齊穆韌眉頭皺得更緊。

  見王爺面色陰沈,柳氏心思一轉,決定再接再厲。

  「方才,盧管事又來報,說王妃想在院子裏建土窯,這下,妾身可爲難了,不知道該不該允下,不允,他王妃誤會妾身怠慢,允了,又擔心日後王妃鬧出什麽事兒,傳出去對王府名聲不好。」

  有了刀子、又要建窯,柳氏怎麽想,都覺得葉茹觀是殺了人想滅屍。

  「妾身以爲王妃這段日子不鬧不吵,便不甚在意那個謠言,還想著,此話若真是從王妃嘴裏說出,定是王妃知道自己做錯了,想改頭換面讓王爺忘記過去的不當行爲。知過能改是好事,然而方才在池塘邊所見……妾身想,是不是真該請太醫過府來替王妃把把脈?」

  她暗指葉茹觀發瘋,一個殘暴又瘋狂的女人該得到什麽待遇?她很期待呢。

  柳氏擡眼望向齊穆韌,他沈眉不語。

  是在擔心此事傳進宮裏嗎?擔心皇貴妃以此挑事,說好好一個妹妹嫁進王府,不過短短兩個月王爺就把人給逼瘋、藐視聖旨?還是擔心皇上愛屋及烏,替葉茹觀作主?

  「王爺?」她輕聲催促。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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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1:57: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宅一府一朝廷

  齊穆韌的回答讓柳氏失望,但她還是吞下氣、閉上嘴巴,屈了屈身子,低言:「妾身先下去。」

  柳氏轉身離開書房,待門關起,齊穆笙率先問:「大哥,此事你怎麽看?」

  他沒有回答弟弟的問題,卻提了另外一句。

  「我今天見到葉茹觀。」

  「這是第一次見面吧,她真如外傳所言,是個美女?」齊穆笙似笑非笑地問。

  他的二哥夠厲害,新婚夜裏爲了向皇帝表達不平,居然半步都沒踏進新房,把個嬌滴滴的小美女給氣成母夜叉,到處欺負小妾來撫平自己滿腔怒濤。

  齊穆韌淡淡一笑,回答:「我沒看見她的臉,她是背對我的。」

  「所以她也沒見到大哥?」

  齊穆韌徑自往下說:「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正繞著池塘狂奔,她跑得很率性,像只掙脫牢籠的小鳥,她跑得很喘,還唱歌、說了一堆話、然後大哭,最後好像在向誰宣誓似的大聲吼叫,說她不害怕。」

  她不害怕?此話從何說起?王府裏人人都怕她,只求她別將矛頭指向自己,免得受害卻無從去說,可她居然說害怕……

  他糊塗了,對于女人,他從來都不甚了解。

  「二哥,你真的相信方氏、文氏都是她的傑作?一個相府千金再輕狂、再囂張,也不至于笨到一嫁進王府就弄出這樣大的動靜,除非她蠢到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立足于王府。」

  「我相信方氏是她打的,更相信她是蠢的。」若她不蠢,怎會以爲打罵幾個侍妾,就能把他逼回她身邊。

  齊穆笙向二哥望去。言下之意,三哥也不相信文氏是葉茹觀下的手?沒錯,如果大哥相信,此事定然不會善了。

  扣掉葉氏不算,至今家裏已有兩個側妃、四個侍妾,雖沒有通房丫頭,但那麽多年過去,二哥膝下始終無子,怎會葉氏今天進門、明天手一推,一個成形的男嬰就沒啦?

  若文氏真的有孕,那可是府裏第一個孩子,依文氏那副性子能不四處宣揚?就算爲求自保,她也該老早告訴大哥,讓大哥替她作主,怎會藏著撥著,怕人知曉?

  不通,怎麽想都不通,至于背後是誰伸的長手?就有許多的可能了。

  「大哥也懷疑文氏腹中沒有孩子?」

  齊穆韌微微一點頭,子嗣之事他從不強求,他曾想過是否自己殺戮太多,手中血腥太甚,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不讓他此生有子嗣。

  「二哥相信葉茹觀遭人所冤?」

  「即使如此,她打罵人是事實,性格陰毒、品性劣敗也是事實,她的所作所爲不會因爲文氏腹中有無胎兒而抹滅,因果、因果,若不是她造惡因太多,豈會結下受人陷害的苦果。」

  「二哥就沒想過,那些到大哥面前說嘴的下人,是誰的手下、聽命于誰,是誰聯合了王府衆人之力,齊心排擠葉氏?」

  「你總是對柳氏有偏見,別忘記,她是皇祖母的人,她絕對不會對王府、對你我不利。」齊穆韌搖頭,不明白穆笙怎會對柳氏有那麽強烈的偏見。

  「我當然知道柳氏不會對王府不利,但不代表她不會對二哥的其他女人不利,何況是一個名位在她上頭的正妻。」

  「你多慮了,我與葉氏有名無實,就算她嫁進王府,我也不曾要求柳氏將中饋之權交出去。」

  「目前是如此,往後呢?她會不會擔心哥哥受葉氏美貌所惑、改變心意,她會不會害怕葉氏在她前頭生下嫡長子?何況正妃名位就定在那裏,對她,那可是個天大的威脅。就算柳氏是皇祖母的族親,但不代表柳氏一族各個都像皇祖母那樣,溫和寬厚。」

  齊穆笙始終認定柳氏和曹夫人是同一款女人,表面賢德溫厚,內心狡猾奸惡,讓這種女人躺在身邊,男人豈能安心甜睡。

  「皇祖母能一路爬到皇太後的位置,你以爲光靠溫和寬厚就能辦到?」齊穆韌淡淡一咽,一句話正中標的。

  「所以,大哥容許枕邊人在你背後使手段?」

  「一宅一府一朝廷,誰有本事,自然能脫穎而出,只要不出格、不要危害到王府利益,這個世界,誰不爭?」

  「難道說,我們受過的苦,大哥還要讓自己的孩子承受?」

  「我不是父親,我不會讓孩子過我們的日子。」

  齊穆韌說得斬釘截鐵,這恰恰是他縱容柳氏的原因,這個家需要有人來清理掉某些汙穢,而柳氏恰恰是最合適的人選,她有手段、有謀略,卻不至于陰毒殘畏。

  「唉……二哥,你根本不在乎誰是你的妻子,你看重柳氏,不是因爲喜歡,而是因爲她是皇祖母的人,盡管再不喜歡,你也會鞏固她的地位,而葉氏,就算她善良可愛、就算大哥對她心動,也會因爲她是葉丞相的女兒,而不對她多看一眼,對不?」

  齊穆笙的話很尖銳,齊穆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二哥,我們這種人注定不能找到一個心思契合的女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只因爲單純的喜歡而結合嗎?」

  他淡淡壁眉,半晌後回答:「不能。」

  有太多的人想在他們身邊擺眼線,不管高不高興都不能拒絕,因爲她們背後代表了某方勢力,齊穆韌並不是害怕得罪誰,而是擔心破壞這份平衡,在他還沒決定要怎麽做,在他實力尚未能抗衡之前,絕不能讓人看清看透。

  何況……天底下的女人不都一樣?是哪個有差嗎?

  齊穆笙不以爲然地撇開頭,挑釁地回了句,「我不相信。」

  齊穆韌揉揉額際,並沒有多說什麽。

  對于穆笙,他是極其寵愛的,母親死得早,父親疼愛大哥遠遠勝過他們兄弟,若非父親走得倉卒,說不定這個世襲爵位根本輪不到自己頭上。

  自小,他們兄弟倆相依相恃,在夾縫中求取生存,嫡母曹夫人的手段比誰都陰狠,他拚了所有力量、使盡方法,才讓兩人活下來。

  好不容易他們夠爭氣,在朝堂得到倚重,曹夫人爲親生兒子齊穆風的前程,不得不向他們服軟低頭,可過去那段慘淡的日子,他永遠不會遺忘。

  那句話是怎麽說的?是了,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到頭終有報。

  齊穆韌轉開話題,問道:「這次差事辦得怎樣,三千名賊人全擒下了嗎?」

  「是地方官府浮報,哪有什麽三千人馬盤據占領山頭,害我戰戰兢兢,在山腳探過十余日,又讓人摸上山,把山寨裏裏外外全弄透,才敢讓人領兵上山。

  「孫將軍把賊匪全數抓齊,當中青壯年、能打家劫舍的不過五百余名,其他全是老的小的、婦孺輩,總的加一加也不到兩千名。」

  「抓到領頭的嗎?」齊穆韌沈吟,如果光是浮報,怎會鬧進京城還傳進皇帝耳中?那寨子的頭頭定有些本事的。

  此事起因是李太傅告老還鄉,李太傅是四皇子齊宥莘的師傅,早年是朝廷重臣,後來教導皇子有功,因年事已大,皇帝特頒黃金千兩並賜王侯儀仗,令他光榮返鄉。

  一路上,有五百名軍衛護送,卻沒想到行經瀝縣時,所宥家當竟然全被山賊劫去,狠狠掃了皇帝的面子,皇上震怒,下令拘了當地官員,並派穆笙和孫將軍前去剿滅。

  得知這差事時,齊穆韌還前往禦書房請願,說弟弟習文不識武,自願爲弟弟擔下皇差。

  皇上聞言,似笑非笑問:「穆韌,你打算把穆笙護在背後多久?他不小了,早該爲自己闖點事業。放心吧,有孫立民在,穆笙根本不須臨敵作戰,何況朕對穆笙有信心,他的城府、能力不在你之下,你這個當哥哥的,早該學會放手了,掐在手裏的小鳥是飛不高的。」

  皇上的口氣輕松、態度愉悅,齊穆韌猜想,這次的差事並不難,若非有十成把握,皇上不會讓穆笙出頭。

  他打心底明白,皇上待他們兄弟是極好的,小時候父親出征,穆笙重病差點兒熬不過來時,皇上甚至微服出宮探視。

  那日穆笙發高燒、哭喊著要找父親,他親眼看見皇上背著穆笙在院子裏走著,輕聲慰哄。

  那天,皇帝對曹夫人撂下重話,他說:「穆韌、穆笙若是有個萬一,我定讓你的兒子和整個家族賠葬。」

  這兩句話雖然保住了他們的命,卻也因此……讓他們的處境更形困難。

  「說到這個,大哥,我真想和這個頭頭好好攀交一番,他是號人物。」齊穆笙眉開眼笑,仿佛他們聊的不是山寨頭頭,而是至交好友。

  「怎麽說?」

  「他叫白钰方,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長相清秀又懂文墨,實在不像普通山賊,他用兵之奇令人昨舌,光是五百名壯漢加上手中兵器不足,竟能與三千官兵周旋一日一夜,若非大哥逼我熟讀兵法,領兵的又是身經百戰的孫將軍,這一戰是輸是贏還難說呢。」

  「你盤問過他嗎?知不知道他爲何落草爲寇?」

  「就是問過,才會延宕半個月才回京。」

  「怎麽回事?」這回穆笙鬧得動靜太大,甚至有言官上言,參奏穆笙。他幾次面聖,欲請命到瀝縣把事情弄清楚,皇帝只是淡淡一笑,說道:「你該對穆笙更有信心的,他是你的弟弟。」

  「白钰方落草爲寇,一個大好人材不爲朝廷所用,皆是貪官汙吏惹的禍。」齊穆笙義憤填膺地說。

  「是誰?」

  「一群人,並且官官相護,讓百姓有冤無處伸,不過當中最讓人矚目的是鄭品堯。」

  「鄭家?」

  這兩年鄭家相當活絡,鄭品堯本是江南首富,皇帝南巡時,地方官員借用鄭家莊子,皇帝因而邂逅鄭家嫡女,鄭品堯便把女兒送進宮中,而這其中不乏二皇子的牽線痕迹。

  江南女子不同官家女子,她不懂宮中規矩,卻天真浪漫、嬌憨得惹人疼愛,在後宮中顯得難得而特殊,很得皇帝青睐,鄭品堯因此得了個五品官職。

  年初,傳出鄭女有孕,皇帝提了她的份位,升爲貴嫔,此消息傳出,鄭品堯立刻在京城裏活躍起來,他到處結識京官,與人爲善,由于出手大方,許多官家都樂得與鄭品堯相交。

  「他們都做了什麽好事?」

  「那兩千人都是受不了官府重賦稅而逃上山的,聽說在喻川省,過路要繳銀錢、車馬進入城中要繳入城費,在城裏做個小買賣,兩文錢的饅頭都要重抽一文錢,省裏的官員像材狼虎豹,誰不肯繳銀子就關進牢獄中,得等家人湊齊銀子才能將人贖回。」

  「這兩年風調雨順、國庫豐盛,皇帝連連下旨減免各地稅收,這些官員竟然敢陽奉陰違?」

  「可不是,瀝縣更嚴重,在那裏,連生個孩子、死個老人都要繳稅,否則孩子不准入戶,死人不准入棺。」

  齊穆韌眼底閃過一抹厲色,問:「白钰方又是怎麽回事?」

  「白钰方是個舉人,他的妻子貌美,被當地的七品縣官李泰給瞧上眼,利用官威想逼白钰方休妻,白钰方不肯,竟賴他爲匪賊。

  「白钰方受捕入獄,妻子爲救他出獄,允了李泰,願委身于他,白钰方出獄後,一股怨氣難伸,當真上山落草爲寇,而他的妻子在知道白钰方脫離險境後,竟上吊自盡身亡。

  「我爲查此事,在那裏多待上十余日,暗地搜集那群官員的惡行罪證,今天一入京,就把證據連同奏折全呈給皇上了。」

  「皇上怎麽說?」

  「皇上笑了,說本是讓我去逮幾只小蚊子,沒想到我把整個馬蜂窩全給捅了,雖然口氣中帶點責怪,可那表情瞧上去分明是欣喜、安慰,倒讓我懷疑起這個馬蜂窩是摘捅對了還是捅錯。」

  齊穆笙口氣裏帶有幾分得意,看來就算他捅了蜂窩,皇帝對這個結局也是滿意的。

  齊穆韌輕拍弟弟的肩膀,笑道:「捅了窩兒是好事,不過就像果子一樣,要等熟透再摘下來,那滋味才是最好。」

  齊穆笙聽懂了,自己畢竟還不經事,朝堂政局看得不如大哥明白。「我本想到宮裏找皇祖母邀功的。」

  「你哪裏想邀功,你根本是想幫皇祖母除掉鄭貴嫔那根刺,順便透露點訊息給皇貴妃,咱們和三皇子沒有她想象中關系那樣密切吧。」

  鄭家女兒沒規矩,雖說天真,卻也讓人礙眼,仗著皇帝喜愛,竟連皇太後都不放在眼裏,這樣的人,不勞誰動手,早晚要自取滅亡,皇祖母也是因此才遲遲未對她動手的吧。

  「大哥果真懂我。略作思索後,我想,何必替他人作嫁?費盡力氣卻惹得皇上不高興,心中暗爽的那個人可不會因此感恩戴德,少在咱們倆兄弟身上下工夫,反正鄭品堯的事皇上早從奏折裏面看得一清二楚,想怎麽處置自有想法。」他指的那個人自然是皇貴妃。

  「你明白這層道理就好,皇祖母的位置擺在那裏,誰也不敢輕易挑釁,就算得皇上眼緣也一樣,任鄭貴嫔再驕縱,也不過是在嘴巴上討便宜,皇祖母若暗中對付起來,她便是滿心怨恨也得忍著、壓著,哪能明目張膽?

  「後宮事,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的,況且那根刺紮的是皇祖母的視線,卻紮在皇貴妃的脊梁骨上,除去她,豈不是讓皇貴妃又添了些空閑時間『胡思亂想』。好了,別談後宮事,再說說那個白钰方吧。」

  五百名未受訓練的匹夫,能與三千日日操練的軍隊抗衡一個日夜,別說穆笙,他也對白钰方深感興趣。

  「這一路上,我騎馬與囚車並行,發覺白钰方這人不是個酸儒,他胸中頗有丘壑,短短幾日,他仿佛是看開了生死,竟然與我天南地北聊起來,他只是個文人,居然能從小處便推敲出朝中大事,這點讓我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對了,他還提出不少頗有意思的朝堂建言,我讓他在夜裏寫成奏折,一並呈給皇上。」

  「他現在人在哪裏?」

  「還能在哪裏,不就是天牢,不過皇上聽取我的奏禀後,已經讓順公公暗地到大牢走一趟,我想他在那裏不至于遭受刑難。」

  齊穆韌點頭後說:「你早點下去休息吧,如果沒有估量錯的話,明天早朝後,皇上定會在禦書房召見我們。」

  「知道了。」齊穆笙退出書房,他得將這兩個月中的所見所聞給整理清楚,若皇上提間,他才能對答流利,這個靖王府不能只靠哥哥一個人支撐,他也該爲這個家付出一點心力。

  門關上,齊穆韌看著弟弟的背影,忍不住地勾起一抹笑,穆笙長大了,羽翼已豐,正待展翅遨翔,他定會比自己更有成就。

  取出紙筆,他在紙上寫下幾個字,折成紙卷,不多久,一只鴿子自王府飛向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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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1:57: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本尊的悲傷

  葉茹觀抓起瓷瓶,往前狠狠砸去,嘩地,花瓶撞上翠袖的額頭後掉落在地,裂成無數碎片。

  翠袖的額頭瞬地流下一行怵目驚心的鮮血,看著她的眼光充滿恐懼。

  「給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再送去葉府,我永遠也不要看見這個賤人!」葉茹觀恨恨拍上桌子,桌上的茶盞躍起,铿锵一聲,茶水翻倒。

  「主子別生氣,翠袖姊姊才進王府,連人都認不齊,自然辨不好事。您就原諒她一回,別打死她了。」

  曉陽上前跪地替翠袖求情,葉茹觀想也不想,手背狠狠一揮,巴掌甩過,曉陽的臉頰瞬間紅腫一片。

  「我要你來指手畫腳?想指揮人,等你變成主子再說!」

  葉茹觀怒道,一腳踹上曉陽的心窩,痛得她縮在牆角再不敢言語,只能眼睜睜看著翠袖哭天搶地被幾個嬷嬷給架出去,不多久,板子打在人肉上的沈悶聲響,從屋外傳進來。

  曉初觀望主子的臉色,見主子沒發話,她快手快腳把滿地的碎片給收拾幹淨,再換上一盞新茶。

  「主子別發怒,氣壞身子不劃算。」曉初一面替主子揉捏肩膀,一面壓低聲音道:「您別生曉陽的氣,她不過是想著翠袖是老夫人跟前的丫頭,倘若將來王府不能倚靠,主子還得仰仗相府,若把翠袖送回去,倘若老夫人發怒,主子以後要吃虧的呀。

  「何況,咱們院子裏不曉得安插了多少眼線呢,要是事情傳出去,讓柳氏、夏氏和那些賤人知道,肯定要在背地偷樂著呢,主子何必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曉初口氣有點急,翠袖哭喊呼救的聲音益發低了,怕再要不了幾下就會被活活打死。

  葉茹觀冷冷一笑,望向曉初的眼神裏充滿怨怼。

  「仰仗相府?哼!你還以爲相府是我的退路?信不信,便是王爺斬殺了我,相府肯定連句話都不敢說。」

  「奴婢不明白,主子是相爺的千金呐。」曉初驚懼地說。

  「父親眼底有我這個女兒?恐怕沒有吧,他只看得見長姊,爲了長姊、爲了四皇子,便是犧牲再多的女兒也無所謂。」葉茹觀陰沈的臉龐滿是恨意。「你知道翠袖在新婚夜的合卺酒裏面放了什麽?若是那夜王爺進新房,與我同飲那壺酒,我現在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賜婚?呵呵……才不是,是賜死!生我的父親,親手把我送上死路,那一百二十八擡不是嫁妝,而是陪葬品呐。」

  不知是怨恨太過,還是心碎,葉茹觀竟大笑出聲,她在笑,卻笑出滿臉淚水,分明是凶惡到不行的女人,卻在那刻讓人看得心生悲憐。

  她咬牙,難怪怎麽都想不透爲何王爺對自己心存偏見,就算他不喜歡四皇子或長姊,也不該把怒氣牽連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身上,況且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個粗淺道理便是沒讀過書的女子也明白的呀。

  原來,王爺對她不只是單純的不喜歡而是痛恨,至于父親對王爺,是除之而後快。

  昨晚洞房花燭夜,她獨守空閨,紅棉被、紅燭火,滿室的紅卻照出她一臉慘白。

  天方明,翠袖進屋服侍,一進屋,她兩只眼睛猛盯著合卺酒看,眼神驚疑不定,葉茹觀心知有問題,便支使翠袖去找王爺的側妃、侍妾們來屋裏請安,門關上,她悄悄地用銀簪測了那壺酒,銀簪入酒,瞬間發黑,見此,她能不變臉色?

  整夜的猜測在刹那間變得清透明白,她恍然大悟,知道這場婚姻是父親與王爺的暗中角力,不管誰輸誰贏,她都是注定被犧牲的棄子。

  恰好,翠袖沒本事把那六個賤人叫進清風苑,讓她有了順水推舟教訓她的借口。

  她猜,王爺從頭到尾都心知肚明的吧,那麽她使用此舉向王爺表心迹,好教王爺明白,嫁進王府後,她與葉府再無半分關系。

  葉茹觀的話,讓曉初瞬間流出一身冷汗,還以爲能隨同小姐嫁進王府是天大的幸運,沒想到相爺竟是做這番打算,他們連小姐都不要了,哪會在乎她們這些下人的性命?待在這裏,她們還有什麽日後前程?況且又是隨了這個暴怒乖張的主子……臉色黯然,心底舌尖的苦呵,令她哭笑不得。

  葉茹觀沒注意到曉初變換不定的臉色,一心想著,翠袖的死會不會傳進王爺耳裏,王爺知道後,對自己的態度會不會有所不同?他會不會重新審視她和葉家的關系,確定她無害于己?

  若王爺態度不變,她如何在王府立足?翠袖請不來王爺的側妃、侍妾,擺明她們知道新婚夜之事,早不將自己放在眼底,接下來,她該怎麽做?鬧嗎?吵嗎?以王妃,身分在府中立威嗎?

  不,她得找人聯手,不能放任自己孤立無援,但,找誰呢?

  她將府裏上上下下逐一想過,從夏氏、徐氏、文氏最後想到老王爺的嫡妻曹夫人。

  即使她不是王爺的親生母親,可終究是王府的老夫人,在崇尚以孝治國的齊在王朝,王爺必定敬她三分,再加上王府由柳倒妃主持內院,曹夫人多少人會心生不滿吧,她肯定也想爲自己的兒子媳婦爭取權利,替將來做打算。

  假使她能成功聯合曹夫人打壓柳氏,慢慢在王爺面前展現自己的能力與忠實,她有機會在王府裏出頭天吧?

  可如果還是不能呢?

  葉茹觀苦笑,就算不能也得試,總不能叫她坐以待斃,王爺身上要下工夫,王府的權利她也得爭,當了一輩子的庶女,她已經嘗夠看人眼色的卑下滋味,如今她已是正妃,不管王爺認或不認,都改變不了賜婚事實。

  葉茹觀離開清風苑,不讓人跟隨,問明景和居的方向,她一人獨行。

  一路走,她一路揣摩著會夫人的心態,她的兒子齊穆風比王爺大兩歲,可仕途上表現平平,未得皇帝看重,王爺過世後,皇上甚至越過嫡長子,讓王爺襲爵,這對曹夫人絕對是個衝擊,她不信會夫人心中無怨,可掐住這點,能讓曹夫人與自己合作嗎?.

  葉茹觀緩步前進,接近景和居時,她聽見林子裏隱約傳來說話聲,下意識地她放輕腳步、拉高裙擺,朝音源方向走去。

  那是兩個四十歲左右的女子,兩人對坐在亭中,身邊無人服侍。

  一個身穿藕色夾襖,外罩一席紅色對襟織錦長裳,另一個穿著鵝黃色長衫,裙間用銀線繡一幅落梅園,瞧她們的打扮都不是下人,定是府中主子,葉茹觀依她們的年紀推測,應該是曹夫人和孫姨娘吧。

  葉茹觀本想從大樹後現身,但孫姨娘的話卻讓她止步。

  孫姨娘說得情緒激昂,「……您就甘心讓那個雜種奪走爵位?大夫人,您得想想法子啊,大爺才是正宗主子,他是老王爺的嫡長子呐,這齊家的一切原該是大爺的,怎麽可以被個來路不明的小雜種給奪走。」

  「你以爲我願意?聖皆可是皇上親下的,誰敢抗旨?」

  「要不,姊姊進宮見皇太後,揭穿齊穆韌的身世,讓皇太後爲老王爺主持公道。」

  「我手中又沒證據,能夠證明那個雜種身世的只有王爺,可如今王爺已經不在,不管我講什麽,在皇太後眼裏,不過是妒嫉罷了。」

  想到皇太後每回看見齊穆韌,便要說他和王爺如何如何相像,連好武的脾氣都如出一轍,然後再從他十三歲從軍、十五歲立下戰功,大大小小的功勞細數一遍,衆人聽著皇太後的話,誰敢不附和幾聲、誇獎齊穆韌有乃父之風?她這時候跳出來反駁他的身世,誰會相信?

  她啊,何嘗不是滿腹心酸。

  「丈夫出門半年,妻子卻懷有三月身孕,就是最大的證據。」

  「你忘記了嗎?王爺後來,爲了顔面,曾說自己違反君命,中途返京。」

  「我就不信當年的事,找不到半個人證物證。」

  「這可是皇族醜事呐,當年孩子出生,老王爺就想把那賤婦和孩子給活活掐死,可老王爺沒這麽做,肯定有我們不知道的理由,我們怎能憑老王爺酒後的醉言醉語就把這件事給搞出去。」

  「那怎麽辦?由著那個雜種在府裏囂張?」

  「人在做天在看,我就不信這世間沒有一個公道,放心,他再囂張也沒多久了。」

  聽到此,葉茹觀一顆心怦怦跳不停。

  雜種?齊穆韌不是老王爺的親生子嗣?既然如此皇帝爲什麽讓他襲爵?難道皇帝也遭受蒙騙?倘若王爺的身世被揭穿那是欺君、是滅九族的大禍啊!

  呵呵,她笑得淒涼無比,原來從嫁給齊穆韌那刻起,她就一腳踏進死局,不管是毒死他,或是成爲他貨真價實的王妃,都無法擺脫悲慘命運。

  背靠在樹幹上,她無語問蒼天。

  回想剛接到賜婚聖旨那天,她整個人輕飄飄像踩在雲端似的,幸福得很不真實,所有人都用羨慕眼光看她,有人嫉妒、有人討好,她這輩子從沒享受過那樣的目光呐。

  沒想到,嫁進王府短短一天,她就從雲端上重重墜跌,並且眼睜睜看著自己將屁骨無存……

  她就快要死了嗎?她拚盡力氣,在爾虞我詐中費盡心機辛辛苦苦地活到十五歲,然後在一個料想不到的婚姻裏,以爲生命將出現重大轉折.

  誰知,接在轉折後,竟是慘不忍睹的悲怆?

  不,她不甘心,她要逃!

  葉茹觀擡眼,卻意外接觸到一雙銳利的眸子,那是個她從未見過的女人,瓜子臉、新月眉,單薄的唇瓣,眼底散發冷冽的殺氣,下意識地,她肌膚上凝起一層疙瘩,仿佛冰凍上她的心,冷得她全身發顫。

  那女人就這樣站著,冷冷地注視葉茹觀,然後不發一語,片刻後轉身離開。

  來無影去無聲,曹夫人口中撼人心神的消息沒教葉茹觀腿軟,可那女子的目光一抽離,她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了自己。

  緩緩地,她順著樹幹跌坐地上,一顆心幾乎跳出胸膛,耳邊還隱約傳來曹夫人的聲音:「放心,我不會讓他好過的,王爺的名頭早晚要落在穆風頭上。」

  「大夫人的意思是,那藥已經傷了王爺的根本?」

  「若不是傷了根本,怎會他娶一堆女人進門,卻連半個崽兒都下不了。」曹夫人得意笑著,她根本不必去追問,光是看那群女人沒有動靜的肚子,就知道早已事成。

  「太好了,神醫師傅說過,那藥潛伏在身體裏五年後便會發作,屆時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到時大少爺就出頭天……」

  阿觀從惡夢中醒來,嚇出滿身汗,她分不清現實或夢幻,只能呆呆地望向床頂,任憑一顆心劇烈跳動著。

  那是什麽?是葉茹觀的記憶或只是一個沒有意義的夢?

  如果是記憶,未免太清晰,她甚至記得那兩位中年太太的衣著和表情,如果是夢,就算她再有創意,也不會有這麽荒謬而且詭谲的想象力。

  她們說齊穆韌是雜種?這年代的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和隔壁老王搭上關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再加上保守封閉以及無聊的從一而終觀念……齊穆韌他娘哪有本事搞外遇?

  可是直到現在,那名陌生女子銳利的眼神依然讓她全身發顫,曹夫人嘴邊的譏笑、孫姨娘臉上的忿忿不平依舊曆曆在目。她該怎麽解釋?

  最重要的是,她壓根不知道葉茹觀身邊曾有個叫做翠袖的婢女、不知道新婚夜的合卺酒被動過手腳、不知道曹夫人住的地方叫做景和居啊。

  所以,那是葉茹觀曾經的親身經曆……一陣冰寒從腳底往上竄起,搞得她恐慌不已。

  沒有Q10壓住心悸,沒有肌肉松抽劑緩和自律神經,她完全地接收到葉茹觀的驚惶恐懼,可以感覺她前無門、後無路,娘家無法仗恃,丈夫無法依靠的害怕。

  怎麽辦?那個「她」已經變成「我」,第三人稱已經轉爲第一人稱。

  在她承接本尊的身體後,也接下她的未來命運。

  身爲正妃的阿觀,注定要和討厭自己的丈夫共赴死亡,就算曹夫人的毒,只會毒死齊穆韌,就算她和齊穆韌是關系清白、無牽無扯的夫妻,但她不至于天真到相信齊穆韌一死,曹夫人會仁慈地留下齊穆韌的一票妻妾。

  到時曹夫人會怎麽對待她,逼她殉葬以便吞掉葉茹觀的嫁妝?還是把毒殺齊穆韌的罪名推到她身上,讓她享受一下淩遲滋味?

  越想心越抖,她的頭超痛,咬緊下唇,阿觀搞不懂自己怎會攪進這灘爛泥巴,難道是她死的方位、時辰不對,以至于拿不到穿越優惠票?

  當不了皇後公主,至少做個身家清白,沒有人吊把刀懸在自己腦袋上方的平民百姓也好啊。

  她的要求真的不多,窮一點無妨,苦一點還行,就是別讓她做這種絞盡腦汁才能活下去的技術活兒,她的腦子適合用來天馬行空、適合用來搞文創新意,真的不適合用來算計。

  呼,她重重吐氣,抓亂滿頭長發,真是他媽的好,自己是穿越到了什麽鬼地方啊,能不能把她塞回去,重新穿一遍?

  下床時,她才發覺天色己經快黑了,這場午覺睡得太久,晚餐已經擺在桌上卻沒有人敢叫醒她,想來葉茹觀的余威尚未自仆婢們心底消除。

  燃起燭火,阿觀不小心被燙了一下,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只熱鍋螞蟻,明明知道鍋子危險,明明知道底下的柴火劈劈啪啪燒不停,她就是找不到平安離開的路,只能任由那股子燒灼感,燙得自己跳腳。

  阿觀在屋裏來回快步繞圈圈,她知道要心定才能琢磨出好辦法,但心被熬熱了、腦子被煮得熟燙,大大小小的氣泡咕噜咕噜地拚命往上冒沸騰了似的。

  不行、不行,心越急越沒辦法思考,她得先穩定下來。

  深吸氣、深吐氣,她連續做三個回合吐納後,閉上眼睛,假裝老媽坐在沙發裏,滿臉期待地看著自己,假裝老爸雙手橫胸、一臉嚴肅地等她背書。

  對,心平、氣穩,才能背出一口流利的好古文。

  舔舔幹潤的雙唇,她開始默背:「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嗟乎!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盡自轉锱铢,用之如泥沙……滅六國者,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一口氣把〈阿房宮賦〉背完,阿觀張口習慣性地想講幾句「他令堂的」、「你母親卡好」、「Shit」……來平衡一下自己被古文性侵的悲慘創造力。

  可是張開嘴巴、髒話在舌尖纏繞時,她竟然驚駭萬分地發現--她、不、想、講?

  怪異、詭谲、驚愕,不是沒講幾句髒話,她無法洗樵迂腐文章對腦內壓力的重大影響?不是沒有爸媽用親情逼迫,她絕不去背誦自己痛恨了十幾年的老文章?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的啊!

  她怎麽會自動自發去背創意的重大毀滅者?又沒有人在跟前逼迫她,她裝什麽溫良恭儉讓啊!

  夭壽,她才穿越兩個月,就不再痛恨苦文,要是再多當兩個月古人,她會不會像老爸老媽一樣,認定古文是人類曆史上最有價值的資産,那半年呢,半年後她會變成怎樣?

  張口之乎,閉口者也,隨便就吐出幾句詩詞、默背一串成語,而且發聲時一定要搖頭擺腦,仿佛正浸淫于優美高深的文化中?

  完蛋,她這個犯賤界的翹楚,在沒人強迫下居然做出這麽荒唐的事,她崩了、她毀了、她沒救了……讓她死了吧。

  阿觀用力捶幾下腦子,很想把它給剖開清洗一遍,只是要找誰來操刀比較好?華佗扁鵲不知道是不是和她同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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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再見大姜

  齊穆韌怎麽都沒想到自己會走進清風苑,所有下人看見他,眼睛猛然張大兩倍,像見了鬼似地。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麽,怎會莫名其妙朝這裏走,難道是因爲穆笙那幾句,「我們這種人注定不能找到一個心思契合的女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只因爲單純的喜歡而結合嗎?」讓他的心有了些許松動?還是,他仍然記挂著那天她的瘋狂舉動?

  她真的是瘋魔了,哪個女人像她那樣,沒有禮教地狂奔、哭號,就算認定當時園子裏沒有人,也不該這般放任張狂,除非……她已經被王府上下聯于弄瘋了?

  哼,惡靈附身?這樣做是腳的理由也說得出口?

  他輕扯嘴角,依舊將她的行爲舉止歸類爲演戲,雖然他即使想破頭,也想不出她怎麽知道自己會出現花園裏。

  不過若是企圖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她該找點更高明的法子才是。

  可,她的法子不高明嗎?

  如果不高明,他怎會在下朝回府的這一路上,滿腦子裝的全是她的瘋狂?又怎會進到王府後沒習慣性地往書房走,卻不知不覺地走進清風苑?爲什麽他會讓齊古將所有下人趕出清風苑?

  他到底在期待什麽?

  他並不打算見葉茹觀,他根本就沒有耐心看女人在跟前演戲,那他唉,也許他只是想在這裏待待,厘清自己在想什麽。

  齊穆韌在院子裏站了好一會兒,決定離去那刻,屋裏的燈亮起,光線投射了她的身影,他看見她焦躁抓狂地在屋裏走來走去,光見她速度有些快地走著,他竟就覺得好笑,然,笑容尚未成形,他聽見她揚聲念起文章。

  那文章乍聽之下不覺什麽,可是卻越聽越令人心驚。

  他不知道六國是哪六國,不知道毀滅他們、統一各國的秦國又是個怎樣的國家,但從她的文章裏,他清楚地聽見一個朝代的興起與滅亡,聽見造就一個偉大王朝的秦王如何蓋起阿房宮,如何搜集各國美女與財富,如何拿寶鼎作爲飯鍋,如何將美玉當石頭、黃金做土塊、珍珠爲沙礫,如何的豪華奢侈、驕橫固執,以至于到最後,函谷關陷落,秦國被滅、阿房宮成爲一片焦土。

  如果這個故事還不夠教人心驚,那麽後面的結語,就更讓人詫異。

  葉茹觀說:滅亡六國的是六國自己、不是秦國;滅秦的是秦國自己、不是人民,倘若六國諸侯能仁愛自己的百姓,就能抵抗秦國的侵略,倘若秦王也能愛護自己的百姓,自然可以從三代傳到千代萬代。

  秦王已經來不及替自己王朝和命運哀傷,只有讓後人替它哀傷;但後人若只是替它哀傷卻不引以爲鑒,就只能讓更後來的人、爲後人哀傷了。

  說穿了,這只是篇故事般的文章,但……別說是女人,便是當今朝堂上的文官怕也寫不出這樣的東西,來提醒皇帝朝廷厲行簡約樸素的生活。

  一個女人如何有這樣的眼光、這樣的心態、看待這樣的事物?

  那是她寫的嗎?倘若葉茹觀有這等智慧與胸襟,怎會做出虐下那種愚蠢舉動,又怎會成爲葉府的棄子?難道是因爲庶出,她必須在娘家隱蔽自身能力,以求生存,就像過去的自己?

  不對。

  他在軍中多年,看人目光奇准,什麽樣的人值得托付重任,什麽樣的人只能虛與委蛇,只消一眼便就能觀察透徹。那日,他在暗處看見她責罰下人,她眼中的陰狠戾氣並非僞裝。

  那樣的眼神卻有這樣的胸襟?他壓根無法將它們聯想一起,他猜不透她,本想厘清的心思在這當頭變得更迷糊了。

  突然,門開啓了,一個纖細的身影從屋裏跑出來,她穿著家常的湖藍色鍛襖,月牙白對襟長衫,下面一襲藕色百折襦裙,她沒有绾起發髻,長長的頭發披在身後,像飛瀑地隨著她奔跑的腳步而擺動,襯得她本就美麗的五官更引人心動。

  她沒注意到他,一出門就往旁邊的小屋奔去,朝著裏頭喊,「曉陽,陪我去跑池塘。」

  敢情跑池塘是她的日常習慣,他只是不小心碰上?齊穆韌目光幽深,緊盯著那個謎樣的女人。

  阿觀拍兩下屋門,她知道這等行爲很怪異,主子要進下人屋裏根本不必敲門,可她來自二0一二,她強烈尊重他人的隱私。

  可是沒應聲?

  阿觀再拍幾下,沒人回應,門卻被她給拍開了,探頭往裏面望去,還真沒有人在耶?曉陽去了哪裏?

  她又多走幾步,往另一間找人去。

  還是沒人?大夥兒都到哪裏去了,今天是月底嗎?都跑到前頭去領月俸?那也會留下一、兩人伺候啊,怎麽會走得這麽幹淨?

  算了,池塘自己跑就好,反正天黑了,不绾頭發也不會有人瞧見。

  她離開下人屋子,回到屋前,擡腳往外走了十幾步,這才看見……

  大姜!

  大姜!大姜也穿越過來了?!

  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啊,她揉揉眼睛,企圖看得更清楚,從頭到腳,從左到右,來來回回看三遍,沒錯,是大姜!

  他還是一樣帥、一樣有張顛倒衆生的占便宜嘴臉,丹鳳眼、風流唇,鬼斧神工開鑿出來的鼻梁,會把女人靈魂吸進去的深邃雙瞳,還有一模一樣的一八五傲人身材,最重要的是,他那雙讓她愛到很想偷偷描下來的濃眉依然緊蹙,就像碰到什麽難解習題似的。

  她很激動,差點兒就要擡腳往前衝,在他胸口狠狠捶上一拳,再往他的後腦巴一下,怒罵他,「你令堂卡好,都穿越了,怎麽不來找我?」

  可……阿觀的衝動只維持短短數秒,她奔到他身前時緊急煞車,停下激情的腳步,定身擡眼打量,越看越不對勁,向後退兩步、再審視,緩緩搖頭、再退兩步。

  剛才光線不清楚,她只看見外形相貌,沒看到眼光神態。

  不對,他不是大姜,大姜不會用那種冷到凍人的目光看人。

  大姜很愛笑,而且常常笑得滿臉痞,不認識他的人以爲他吊兒郎當,懂他的人,知道那個笑來自真心,而眼前這位……她深切懷疑,他的臉部肌肉裏,有沒有內建笑覺神經。

  而且他沒有大姜那麽白,就算這裏沒有維他命。可以大量補充,沒有防曬乳液可以維護美白,但大姜也不會容許自己黑出一層古銅色。

  而且,他怎麽可能是大姜?自己穿越一遭,面貌改變、身材改變,連年齡都幼齒好幾歲,沒道理他還維持過去的模樣。

  齊穆韌察覺到她臉上的興奮激昂,但不過短短片刻,她便抑止住心底激動,然後想通什麽似的一步一步往後退去。她不想勾引他的注意嗎?如果想,爲何退卻,難不成還想欲擒故縱?

  他好笑地看住她的表情,忍不住想激她一激,看她到底還想演些什麽。

  那雙回望他的碧水瞳眸幹淨清澈、明亮睿智,如果他會荒謬到相信她曾被惡靈附身,原因絕對是她那雙迵然不同的眼睛。

  那是一雙沒有陰謀算計的眼睛,沒有貪婪、沒有謀劃,幹淨單純得像個嬰兒,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帶著一點點的猶豫、一點點的懷疑,幾次唇瓣輕啓,卻像是不知道該怎麽同他說話似的又閉上嘴。

  他在她的眼睛裏找不到記憶中的陰鸷狠毒,同樣的人怎會有這般天差地別的眼神?

  他無法解釋。

  他應該做些什麽的,可是被她這樣一雙無害單純又深深吸引人的眼光看著,居然想不起自己該做啥,于是突兀地他走進她的屋子裏。

  阿觀的眉頭高高攏起,他在做什麽?男女授受不親,她又不想被浸豬籠,不想被架在柴火上燒淫婦,他怎麽可以大大方方地走進她的屋裏?

  等等,什麽男人可以理直氣壯、自由進出清風苑?什麽男人可以把她的下人通通趕出去?什麽男人可以在她面前審視她的目光表情,全然毋須回避?

  三個問號,解答了她的疑惑。

  他就是聞名已久,轟動江湖、驚動萬教的靖王爺--齊穆韌?他是把葉茹觀娶進門去進新房後,就豪邁大方,來不用通知、去不用相辭,轉身絕然離去的無緣老公?

  呵、呵呵……她的臉皮在唱顫栗。

  她的老公長出一張大姜臉?前輩子她和大姜是兄弟耶,如果哪天這位靖王爺心血來潮想和她圈圈叉叉、叉叉圈圈,她會不會因爲感覺變態亂倫而笑場?

  戳戳自己的頭,她腦殘了,齊穆韌不就是因爲痛恨葉茹觀,才把她放在這裏自生自滅?怎會沒事過來和自己滾床單,何況,他的床罩組可有好幾套呢,哪裏不好滾,卻要跑來找一個變態虐人狂?

  沒事、沒事,千萬不要自己嚇自己,嚇出心肌梗塞沒藥醫。

  再次鎮定心神,阿觀認命地跟在他身後往自己的屋子走。

  短短二十幾步路,齊穆韌終于找到害自己莫名其妙的理由--他進她的房間,是爲了找那篇文章。

  他同意,這個借口並不比惡靈附身好到哪裏,但他就是用定這個。

  走進她的屋子,齊穆韌還沒找到文章,倒是先讓她的燭火給吸引住。

  她在橘子皮上面雕了花瓣形狀,在橘皮晾幹後,將花瓣往外翻,頭尾挖出兩個大洞、取走中間的果肉,看起來就像一朵花,然後三個圓形果皮堆叠一起,罩在蠟燭外頭,當燭火燃燒時,熱度炙上橘皮,便會散發出淡淡的橘子清香,那是很令人舒服的味道。

  因爲她是犯賤界的翹楚,所以在發現他的眼光定于橘皮燈罩上時,阿觀慎重考慮,是不是應該討好他兩句,問:「王爺喜歡嗎?妾身再做一個,爲王爺送過去。」

  討好完後呢?他會不會說:乖狗狗,你這麽聽話,放你出去溜達兩圈。還是說:你表現得不錯,我決定將你放生。

  恐怕都不會,她皺皺鼻子輕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乖乖退到門邊,背輕靠在牆上,假裝自己是櫥窗模特兒,來往人群、世間繁華皆與她無關。

  看夠了蠟燭,他走到桌邊,桌面上沒有他想要的文章,只有幾張很勾動人心的畫。

  她會畫畫?

  轉身,他走到她面前問:「文章呢?」

  「什麽文章?」她站直,結束模特兒生涯。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哇咧,不會吧,這裏也有賣《古文觀止》?

  不對,如果有的話,他幹麽跟她討〈阿房宮賦〉?所以是……他剛剛在外面偷聽?

  哇塞,令先祖的,他也未免太厲害了吧,才聽一次就能背那麽一大串,如果他給她阿爹阿娘當兒子,雙親大人們肯定會樂到阖不攏嘴。

  「王爺指的是〈阿房宮賦〉?對不住,我沒寫下來。」

  「那篇文章是你脫口所做?」他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她要不要謙虛回答:「哦,不是,是某位世外高人寫的。」然後他追問:「是哪位高人?」「是杜牧。」「他是誰?」「他是一個落拓、卻文采飛揚的書生。」「他在哪裏?」「在千裏之外。」「你一個姑娘家,何時到了千裏之外?」「我們見面時,他還不在千裏之外,他是後來才到千裏之外。」「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偶然相逢。」

  「偶然相逢就送你文章?」「杜先生出口成章。」「他出口成章,你聞言背誦,高材啊,要不要日後一天背一篇文章給爺……」然後她重新開啓自己的宿命,那個初一十五的惡命。

  頸子後頭一陣惡寒,她抖兩下,反射道:「是我寫的!」

  呃!無良、無知、無恥、無道德……她承認自己是天底下最厚顔無恥的女人,可……可她也是千百般的不願意啊,若不把這筆帳認下來,他追究過一圈後,再來同她討說法怎麽辦?要是她前言不搭後語,事情豈不是鬧得更大。

  何況在這時代,無故認識有才氣男子,人家不會誇你人際關系良好,只會說你性格下賤淫蕩。

  「是你寫的?」他眼裏燃起兩道火苗。

  她低了低頭,擡頭時,二度厚顔無恥地輕點下頭。唉,只是點頭,她怎麽會覺得脖子長骨刺,痛得想掉淚?

  良心啊,良心在這種時刻發作,真不是件好事。

  咬牙,三度厚顔無恥,她補充一句。「不登大雅之堂的作品,讓王爺見笑了。」

  不登大雅之堂?朝堂上能寫出這種不登大雅之堂作品的文官大概沒幾個,他冷瞧著她。

  「再作一篇,明天讓下人拿到書房交給我。」

  啥!她瞠大眼睛瞪他。

  怎麽這麽衰啊,前輩子被父母親逼著背已經夠倒楣,誰讓她老爸老媽是教國文的,而且她血液裏面有人家的染色體基因,躲都躲不掉,啊他咧,他是誰啊,不過是個她和別人共用的男人,不對,她連用都還沒有試用過的,他憑什麽逼迫她!

  「Bitch!」她開口就罵。

  「你說什麽?」

  炯亮目光望向她,害她從頭皮麻到腳底心,夭壽,那麽凶狠的目光不會拿去殲滅敵人哦,幹麽拿來對付弱小婦孺,欺負她吃他兩口飯嗎?

  可是她沒種,不敢把真心話朝他吼回去,她是俗辣界的冠軍、沒路用排行榜的第一名,她、她抖了幾下後,咽咽口水、笑得滿臉巴結道:「我、我說……寫文章『必須』有想法、有靈駝,不是一蹴可幾的。」

  她在拒絕自己?一個被冷待的妻子被丈夫發現才華,不是應該極力討好表現?她爲何隱藏?難道,她並不想被自己看見?

  他沒回答,她再倒抽一口氣,再忍、又忍、三忍,准備再卑微兩分地問:請問王爺,文章什麽時候要時,他終于開口。

  「聽說,你想在清風苑建一座土窯?」

  「是。」

  「一篇文章,換一座土窯,文章幾時寫完,工人幾時出現。」

  阿觀看著他的臉,兩個想法同時間産生--

  右腦想:哇咧,這個都可以拿來談條件,她又不是沒銀子自己蓋,只不過……土地所有權狀好像在他手上。左腦想:好裏加在,她自尊還沒有和狗大便一樣,放在地上任人踩。

  然後左右腦合體,她揚起一個溫婉柔順、良善恭謹的笑意,輕聲回答:「是的,王爺。」

  她的柔順讓他興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愉悅感,他曾讓無數人在自己跟前低頭,但從沒有一個人的低頭讓他有這樣強烈的快感。

  望著她沒有紮起的長發在背後輕飄,鬼使神差地,他居然迸出一句,「過來,我給你梳頭發。」

  話出口,不光阿觀,他自己也倍感驚訝,他無法理解這是怎樣的突發奇想,不過大丈夫一諾千金。

  僵著身子,他走進內室,走到梳妝台前,拿起玉梳,眼光朝她射去。

  阿觀全身發癢,好像有幾百只螞蟻在身上跑馬拉松,她瞠大眼睛,一一瞬不瞬地回望,不會吧,他吃錯藥了,不是很討厭葉茹觀嗎?不是不想和皇貴妃、四皇子扯上關系嗎?不是想把她休棄嗎?怎麽會……

  腦袋裏一片混亂,她無從反應。

  發現她比自己更無措,他樂了,揚起眉頭,眼底扣上惡意,他輕聲問:「你怕我?」

  「怎……麽……會……」她每個字都在發抖,她沒有中風,卻表現得像「本人正在中風中」。

  「既然不會,還不過來?」

  見她滿臉猙獰,咬牙切齒的模樣,他的心情沒道理地輕松快意起來,兩手環胸、目光不轉,他擺明態度--爺等著呢。

  她掙紮、她痛苦、她哀怨,她緩慢移動腳步,是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的蓮花小碎步,可屋子就這麽大,她再磨蹭也拖不了太久時間。

  好不容易她在椅子上坐下,從鏡中看著他的動作,她那張臉像即將被剝皮制包的鳄魚,扭曲到一個無法形容的境界。好像他手中拿的不是玉梳而是釘槍,好像咻咻咻,在下一個三十秒,她的腦袋會插滿鐵制長釘。真是……驚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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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1:58:0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下人心思

  小小的燭光下,阿觀聚精會神地雕刻著,她本是不相信天地鬼神的,但穿越一遭,再鐵齒的人,也會認定冥冥之中有股人類無法理解的力量,而我們深信的科學在它的眼前也只能俯首卑微。

  所以在阿觀的頭殼沒有被齊穆韌的玉梳戳出一排血洞,梳子直接豎立在頭頂上方那天,她分外感激上天的悲憐。

  所以在她又夢到幾場葉茹觀的童年生活,驚訝她強韌的生命力,強烈佩服在那樣的家庭中,葉茹觀還能安然長大到讓自己附身那天,她雙掌合起,感謝上天垂愛。

  于是她用白蘿蔔雕了個觀音像,她把它放在窗邊,清風苑的丫頭婆子們每回經過栩栩如生的觀音菩薩面前,都會合掌低頭膜拜,祈求天賜平安。

  雖然冬天蘿蔔不易發黴,但幾日後還是氧化變了顔色,有人說藝術永恒,現在看來,也不盡如此。

  用過晚膳,曉陽又拿來幾根蘿蔔,她對果菜雕有著難解的著迷。

  阿觀沒有拒絕,拿起刀子一點一點削去蘿蔔多余的部分,慢慢地,頭出來了,手也出來了,再不久,可愛到讓人忍不住想要擁抱的北極熊成形。

  「這是什麽啊?」曉初問。

  主子的性情改變後,她便不像過去那般小心翼翼了,雖然相信主子惡靈附身的講法,但仍是在多日觀察後,才漸漸地抹除芥蒂,一心一意待起主子。

  「這叫北極熊,它住在冰天雪地的地方,身上有厚厚的皮毛,毛色是白的,肥肉有三、四寸那麽厚,因此不怕寒冷,而且往雪地裏一站,其他的動物就不容易發現它。」

  「主子,北極熊可不可以給我?」曉陽睜起圓眼睛望向阿觀。

  她一笑,把北極熊交給她。

  「上次那個花給你,這個你又要,會不會太貪心啊。」曉初取笑她。

  「你也想要嗎?我雕一個給你。」

  阿觀說話的時候,視線往旁邊的月季身上掃去,她不像曉陽、曉初成日巴在自己身邊,吱吱喳喳說不停,她只是本分而安靜地做著自己的工作,不逾越守規矩。

  多數的主子都喜歡這樣安分的婢女,可是月季越規矩越挑不出錯處,阿觀就越是不放心。

  月季和琉芳都是從柳側妃房裏出來的,爲什麽把兩個伶俐好用的丫頭撥給她?別騙她柳氏天生大方,怎麽說柳氏和葉茹觀都是競爭對手,就算她們之間得互喊幾聲姊姊妹妹。

  這段時日,琉芳經常借口出清風苑,曉初偷偷跟蹤過幾回,這讓她清楚琉芳的幕後工作是眼線,她不怕眼線,反而還想借著琉芳的小報告,讓柳氏明白自己無意與她爭寵。

  但月季始終不動如山,才教人心慌。

  月季的性格沈穩、務實,做事謹慎仔細,從不出半分錯,她的容貌清秀,舉止合宜,脾氣良順,便是當個主子也足夠了。

  柳氏把這號人物送到她跟前,目的是什麽?

  她不喜歡耍心計、不愛動腦袋,卻並不代表她是個笨蛋,對于隱藏的危機她不會假裝視而不見,只是要怎麽樣看透這個危機呢?

  月季沒注意到阿觀的審視,她垂著頭繼續繡香囊。

  她很少開口,卻有很好的觀察力,這段日子下來,阿觀發覺自己最喜歡穿的是月季親手做的衣服。

  葉茹觀那些大紅衣裳,阿觀不樂意穿,卻沒有其他選擇,這裏沒有新光三越或SOGO,她只能勉強從當中挑些較爲素雅的來穿。

  即使如此,阿觀並沒有表現出對葉茹觀穿衣哲學的不苟同,但月季注意到了,她熬夜爲阿觀做了兩襲月牙和淡青色的衣裳,款式素雅、不繁複,唯在裙擺處繡了幾竿修竹作裝飾。

  如果她是柳氏,她不會讓月季離開身邊,因爲若有充足的信任,她絕對是最得力的幫手。

  「主子,你有沒有聽到夏奶奶那裏的消息?」曉初笑問。

  阿觀不打算建立情報網,但王府裏人多口雜,不管想不想,許多話就是會傳進清風苑,只是誰也不曉得那些話裏頭,哪些真實、哪些純屬謠言。

  「又聽到什麽了?」曉初要是到現代,一定是個出色的記者、名嘴或狗仔。

  「夏奶奶身子不好,常常歪在床上,前兩日下雪,夏奶奶貪看雪景,在外頭待過一會兒,回屋便受了風寒,病上三兩天,貼身婢女香雲沒上報給柳奶奶,柳奶奶知道後震怒,說奴大欺主,活活把香雲給打死了,聽說她被人從景甯居裏拖出來的時候,雪地裏拖上長長的一道血痕呢。」

  現在想起來,曉初有些後怕,當時若主子沒挺過那關,她和曉陽定會淪落到香雲的下場。她們怎會那麽天真啊,還以爲主子死掉,就能順理成章變成王府丫頭,被派到別的院落,日後能多些依仗。

  曉初還覺得自己聰明,暗忖著,主子摔傷琉芳定會報給柳氏知曉,柳氏遲遲按兵不動,肯定是希望主子死去,省得日後費心。于是她依著柳氏的心意去做,心底還偷偷樂著,想說柳氏總會記住自己在這件事上幫過她一把。

  幸好月季看不過去,向王爺禀報,不然……

  香雲的事,可是讓她徹底看清楚了,倘若主子沒熬過那回,除了琉芳,她和曉陽、月季鐵定會被活活打死,來彰顯當家主母柳氏多麽看重王妃、多麽姊妹情深,幾條奴才的命換來柳氏一個賢德名號,太劃算。

  「身邊丫頭被打死,夏奶奶沒說什麽嗎?」曉陽追問。

  「能說什麽,當家的可是柳奶奶。」曉初向曉陽瞥去一眼,這個沒心思的,也不看看王府裏誰最大,就算她們的主子是正妃,可不受王爺看重,還不是得乖乖待在清風苑裏,哪能像人家那樣呼風喚雨。

  「婢女的命真不值錢,我定要好好燒香禮佛、敬拜菩薩,下輩子再不當小婢,要當正經主子。」

  曉陽心有戚戚焉,雖然與香雲並無深交,可同是婢女,聽到這樣的遭遇,總是讓人感傷。

  阿觀皺眉,打狗還要看主人,夏氏身邊的人,柳氏要處決便處決,沒人敢異議?她們不都是側妃,身分相當嗎?柳氏敢動手,是憑借著齊穆韌的信任疼愛,還是她有本事面面俱到,讓夏氏便是想伸冤也求助無門?

  如果是後者……她再看月季、琉芳一眼,眉頭深鎖。

  阿觀歎息道:「這個世界本就是這樣的,要活著、要生存,都得經曆一番艱辛,不光是人啊。」

  狐獴雕好了,阿觀放在桌面上東看看西看看,迪士尼卡通把這種動物給可愛化,讓許多人都愛上它們。

  「哪有啊,小雞小鴨小豬,它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想就到處亂晃,日子過得可悠哉呢。」

  「可它們吃飽了、長大了,之後呢?不是要獻上自己的性命,成爲他人盤中佳肴?它們之所以看起來悠哉,是因爲無知,不知道未來自己將會面對什麽。」

  「是這樣的嗎?」

  阿觀指指曉陽手上的北極熊。「北極熊住在冰原裏,那裏到處都是冰天雪地,雖然它的體型很大幾乎沒什麽天敵,但食物卻少得可憐,往往要拖著龐大的身軀走上一整天,才能找到食物。」

  「它們吃什麽呢?冰天雪地裏有果實?」

  阿觀示意,曉初快步走到桌案邊取來紙筆,阿觀沒學過水墨畫,但這段日子裏只有毛筆可以用,慢慢的,她也學會操控那管軟軟的筆毛,早說過了,她對藝術不是只有普通天分。

  雖然目前畫出來的水墨畫還稱不得上品,但再假以時日琢磨練習,定也能夠拿出手。

  提起筆,三兩下她在紙上畫出北極熊、海豹和鯨魚,然後慢慢講解。「鯨魚的體型比北極熊大上好幾倍,若是被它強而有力的尾巴掃到,北極熊就會有性命危險,而海豹的牙齒又長又尖,北極熊想吃它,得小心它的牙,一個不小心連命都要搭上去。」

  「天呐,光是想吃飽就這麽危險辛苦?」曉陽問。

  「可不是嗎?」她又在紙上畫出兩只體型不同的蜘蛛。「這只八腳蜘蛛叫做蠅虎,它專吃有毒的蜘蛛,必須爬到別的蜘蛛網上,趁主人不備,快步上前在毒蜘蛛背上紮入毒刺,才能得到豐盛的食物。」

  「蠅虎爬到別人的蜘蛛網上,主人不會知道嗎?」

  「當然會知道,所以蠅虎必須耐心等待,當風吹動網子的時候,才能小心移動一點點,若是不仔細,被毒蜘蛛發現自己,別說什麽晚餐了,恐怕自己都會被毒死。」

  「好可怕哦,原來連當小蟲子都很辛苦,要餵飽自己、又得擔心被殺,每吃一頓飯都是生死相搏。」

  「所以,這樣想想還覺得當人很可憐嗎?」她取笑曉陽。

  「好像是,聽起來,當人還算不錯的了。」曉陽聳肩說道。

  阿觀微笑,意有所指地道:「我最喜歡的是這種動物,它的體型不大,卻很聰明。」

  「這是什麽東西,沒見過,怎麽會用兩條腿站?」

  「它叫做狐獴,體型不大,住在沙漠裏,每天必須頂著大太陽、腳底下踩著發燙的沙,用尖銳的爪子在地上倒挖,它們專吃蠍子、馬陸。」

  她一面說一面畫,很快地,紙上出現了眼鏡蛇、老鷹、馬陸、蠍子。

  「蠍子?那個東西有毒啊!」曉初做個惡心鬼臉。

  阿觀看月季一眼,她雖然沒有看向自己,但她在聽,聽得認真時,手上的針線會略略停下。

  淡笑,她繼續說道:「沒錯,沙漠裏有的蠍子會朝敵人的眼睛噴出毒液,若是狐獴被噴到,很可能會瞎掉,就算逮到蠍子,也得小心它們的毒針。而馬陸在遇到敵人時,皮膚也會滲出毒液。

  「所以對狐獴而言,每捕抓一次獵物,就是一次的性命冒險,而且還不止于此,當它們在沙地裏尋找食物時,很可能會碰到愛吃狐獴的老鷹、毒蛇,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變成別人的食物。」

  「實在太可憐了。」曉陽滿臉同情。

  「知不知道,我爲什麽特別喜歡它們?」

  「爲什麽?」

  「因爲它們懂得團隊合作。大家在覓食時,它們會派出一只狐獴來當守衛,一旦發現老鷹就會出聲警示,讓所有的同伴用最快的速度躲回地下的坑洞裏,如果碰上毒蛇,幾只成年狐獴會合作,用利爪來圍堵毒蛇,打退毒蛇,讓它們不能傷害小狐獴。

  「如果狐獴心裏想的是,少一只狐獴來爭食,我就能多分得一些食物;如果它們想的不是合作而是敵對與競爭,恐怕狐獴這種動物早就在沙漠中消失。

  「所以在越困難的環境裏生存,大家就要越齊心合力,同舟共濟。就算茫茫大海中,就算船員彼此心中有結、性格不合,可在遇到暴風雨當下,他們比誰都明白,他們只能選擇合作、不能分裂,否則船一旦沈入海中,沒有任何人可以保住性命。」

  後面幾句話,她說得鄭重。

  曉初點頭,她早就明白,自己能倚靠的只有主子,沒有其他人,唯有主子好了、順利了,下人才有出頭機會。

  她看向曉陽和曉初,阿觀想,她們會懂的。

  不管她們如何討好柳氏、夏氏,在外人眼裏,曉陽、曉初都是出生相府的下人,唯有跟了自己,她們才有前途。

  視線轉向月季,她依然低著頭,只是手上的針線動得更快了。

  「主子,如果咱們把這個送到王爺跟前,王爺定會對主子另眼相看吧?」曉陽已經開始想著怎麽替主子在王爺跟前爭臉。

  「不過是雕蟲小技,你眼巴巴送上去,說不定被有心人看見,會掀起一番風波。」阿觀恐嚇,她可不想再和假面大姜有交集。

  「您是說柳……」

  「我什麽都沒說,我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日子難得過得平靜,就算真想圖謀些什麽,光靠這些小東西是不成的。」

  「哦。」曉陽嘟起嘴,她是替王子討好王爺啊。

  拍拍曉陽的手,阿觀說道:「你們先下去休息吧,我再畫點東西,月季香囊繡好也就差不多了。」

  「是。」曉陽、曉初拿起蘿蔔,轉身走出屋子。

  門關上,阿觀放下筆,目光定在月季身上。月季仿佛是鼓足了勇氣才停下手上針錢,但緊握細針的手指仍微微顫抖。

  還沒准備好嗎?好吧,逼迫是逼不出真心的。

  阿觀低頭,重新提筆,在紙上描繪一只新壺,她畫得很仔細,這裏的茶壺屬于民生用品,實用性大過于藝術性,因此壺的形狀都差不多,頂多是圓一點或扁一些,並無啥創意。

  待窯建好,她想做些推陳出新的茶壺,看看市面反應如何。

  葉茹觀的嫁妝不少,她並不缺銀子花用,可如果她的未來打算自立更生,就得培養一門能養活自己的手藝,金山銀山不管花不花得完,人生無常,這句話阿觀是看透了,無論如何,她都得給自己留條退路。

  她畫得太認真,並未理會月季的心裏掙紮,待她發現到時,月季已經跪在她的腳邊。

  「我不是說過,不要成天到晚在我面前跪來跪去,我又不是如來佛祖,需要你們用膝蓋來祈願。」她輕笑地放下毛筆,心底想著:真該找一天出王府,紙筆顔料這東西還是得親自挑選的才合用,就像人。

  「主子,我不是柳奶奶的心腹。」

  阿觀點頭,她早猜想過了,只是月季畢竟是從柳氏房裏出來,她就是會多擔上幾分心思。

  「不管你以前跟誰,如今你已經跟了我,我自然不會去追究過往。至于你,如果覺得我是個好主子,就會對我盡心,如果覺得我不夠好,而去向旁人示中心,我也無從埋怨,畢竟是當主子的沒辦法讓你們仰賴。」阿觀話說得不鹹不淡。

  月季吸氣,這話是在逼她表忠心嗎?

  她捉摸不出阿觀的心思,可話已經到了這上頭,除了表示忠心,她再無第二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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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1:58: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收攏人心

  「奴婢的父親曾經是七品縣官,但父親受人所陷,牽連進一條命案,後來丟掉自己的性命、也丟掉家産,娘親傷心過度,身子也變得虛弱,我不得不賣身葬父,如今便是靠那點月銀養活娘和一雙弟妹。

  「柳主子嫁進王府後,我被分派到景平居,因認得一點字,頗受主子看重,可是有一回王爺回府見著我、多問上兩句,柳主子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閑話,自此,奴婢便不再受看重。奴婢被降爲三等丫頭,不能在主子跟前服侍,直到王妃進府,奴婢才被分派進清風苑。」月季想了想,緩緩道出自己的過去。

  阿觀點頭,她這是在告訴自己,她雖出自景平居,卻與那邊再無幹系?

  她細看月季,難怪她看起來不似一般下人,原來是讀過書的,稱不上嬌如美麗,卻也清秀可人,難得的是她身上有一股令人舒服的氣質,是這個因素才讓柳氏倍感壓力吧。

  可憐的時代、可憐的女人,張牙舞爪地把周遭女人全當成假想敵,卻從沒想過,男人之所以看上別人,並不一定是因爲對方比你更好,而是因爲,他的心已經不在你身上。

  「你的母親和弟妹還好嗎?生活有沒有困難,需不需跟王爺……」

  她只是單純想幫助一把,月季卻聯想到另一層意思上頭,阿觀話未說完,她便急急起身、急急回道:「主子,奴婢發誓,從未有過那樣的心思,奴婢比誰都清楚,王爺不是奴婢可以高攀得上的,對于婚事,奴婢從未有過異心。

  「如今奴婢只想好好照顧母親,希望弟弟能支撐起一家一戶,妹妹能夠找到好歸宿,倘若主子垂憐,待日後爲奴婢尋個良人,奴婢只想兩夫妻過著平平穩穩的日子,不想作不切實際的夢。」

  「你想多了,便是你對王爺有心思,我也不會阻止,在婚姻市場裏,本就是優勝劣敗,你有本事得王爺青睐,我也只會替你感到高興。」阿觀忍不住苦笑,她本意並非如此,卻沒想到月季會聽出自己想都沒想過的言外之音。

  她還以爲只有當主子的企圖爭取權利地位的,才需要有一顆玲珑剔透心,才需要把人家一句簡單話分析出三四層道理。原來在這個處處受壓迫的時代裏,每個人都需要更多的心思,確保自己的安全無虞。

  「我原本要問的是,需不需要跟王爺買下你的賣身契,讓你回去與家人團聚?我是真心想知道你的家人需不需要幫助,我希望能夠送你的弟弟進學堂,因爲知識就是力量,你希望他能在這個社會上與人一事高下,就必須給他足夠的知識與能力。」

  阿觀句句話都說得真心實意,眼底的懇切誠摯,分明清楚。

  月季眼底盈滿感激,她沒猜錯,主子不是傳言中那樣,那些殘暴、刻薄、惡毒的形象,全是爲了同一個目的……確定了心中所想,她暗自做出決定。

  「月季謝過主子,主子願意爲奴婢的弟弟做這番著想,奴婢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

  阿觀看向激動的月季,不過是幾句話、一點小恩惠,就能得到她的忠心?

  她有幾分懷疑、些許疑惑,分明是玲珑心,爲什麽自己不過兩分示好,就能得她感激至此?她越來越不知道該相信什麽或者不相信什麽了。

  真懷念那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時代,她只需要跟頻率相同的人相處,不喜歡就老死不見或對面不相識,不必勉強自己去跟誰相處,更不必去擔心誰要來害自己。

  不像在這裏,不管喜歡或討厭,就是無法免除某些關系。

  「別說傻話,我爲你做的不過是舉手之勞,你也別爲我粉身碎骨,盡好本分做事就行。」

  月季點頭應下,須與,她眼底升起猶豫,好半晌才鼓起勇氣問:「奴婢可以問主子一件事嗎?」

  「你說。」

  「主子並不想留在王府裏,對嗎?」

  阿觀猛然擡眼,定定地望向月季,連曉陽、曉初都看不穿的事,居然教沈默的月季給瞧得一清二楚?

  「你爲什麽會這樣想?」阿觀凝聲問。

  「主子是個聰明伶俐人,豈會不知道王爺討厭鬧事尖苛的女子,卻還刻意挑釁各房姨娘,且手段近乎殘忍,目的不就是爲了讓王爺忍無可忍,一紙休書,將主子休離王府?」

  沒錯,葉茹觀是這樣打算的,那些夢境清晰分明,葉茹觀的確不願意留在王府裏,因爲她知道王爺的身世,知道進退都是死路。

  至于她自己當然,爲什麽要留?她又不是古人,對于名譽有過度的看重,何況她雖然不明白自己爲什麽會穿越,但她敢保證,穿越一回的目的,絕對不是找死。

  王府這灘水太深也太髒,一不小心陷進去,是絕對的死路一條,她惜命得很,能好好活著爲什麽要欺淩自己?她甯願腦袋單純,也不願意過度傷腦去和一群女人相爭,她是不樂意替自己找麻煩的女人。

  不過比較讓阿觀訝異的是--自己表現得這麽真,還是有人不相信惡靈附身的故事?

  月季不相信,齊穆韌那些妻妾呢?.齊穆韌本人呢?如果他們堅信她是在演戲,會不會有人再想毒招對付她?

  唉,她只想承接葉茹觀的身子和嫁妝,不想將她的家世背景和錯縱複雜的關系一並接收啊。

  「接著說下去。」阿觀皺眉問。

  「主子發現不管您怎麽吵、怎麽鬧,手段用盡,王爺都不予理睬,只好改弦易轍換個方法,如今主子是想安安靜靜、不問事,等王爺以無出爲理由將主子休離,對不?」

  又被猜中了,是她心思太簡單,還是月季太厲害?如果曉初可以當記者名嘴,那月季最適合的行業,就是心理谘商師或犯罪心理學教授了。

  但齊穆韌真會將她休離嗎?

  以後不知道,但眼前絕對不可能,她才進府不久,若貿然休離必定讓人感覺他有對抗皇權之嫌,何況此舉便是將他與四皇子的惡化關系給擺在台面上,齊穆韌又不傻,怎會處處替自己豎立敵人。

  聽聞皇帝年方四十初,英年正盛,談繼位之事尚早,若東宮太子之戰提早開打,對誰都無益,就算今天立了A,A就一定會成爲皇帝嗎?不會,頂多是把A置于風頭浪尖,讓他接受各方射來的暗箭罷了,何況誰曉得這位太子能不能活得比皇帝久,皇太子可不是種長命的行業呐。

  就算齊穆韌打定主意站在大皇子、二皇子那邊,也不該太早表態吧,如果不是這層想法,他怎會允許葉茹觀嫁進王府?

  所以與其逼著齊穆韌立馬給休書,倒不如多等上一段時日,只要她表現得夠乖、夠合作,知道葉茹觀是一枚棄子的齊穆韌,應該不至于對自己太惡劣,再則,五年過後,齊穆韌以「無出」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休了自己,便是皇帝也無話可說。

  阿觀沒有回答,但表情明顯,早已回答了月季的疑惑。

  「奴婢不明白,既然主子無心于此,爲什麽不同王爺談和離?當初聖旨下來時,王爺就不樂意了,若由主子提出,一方面皇上那邊無話可說,一方面正中王爺下懷,豈非兩方都得償所願?」

  「你以爲我沒想過?」阿觀苦笑搖頭,對這時代女性地位的卑微深感無奈。「和離需要由娘家來提,你覺得葉家會爲我出這個頭嗎?」

  月季沈默了,她並不清楚葉茹觀在葉家的地位,但不管是哪個家族,能夠巴上王府這檔親事,肯定是甯可女兒死在王府,也不願意談和離的吧。

  至少死在王府,還可以記名于皇家玉牒,哪像和離,不但好處撈不到,反要受皇帝申斥。

  「那麽,主子真要在這裏白白浪費青春嗎?萬一前頭有所動作,危及到主子的性命……」她猶豫道。

  聽見月季所言,她擡眼,深思半晌後問:「難不成,我摔跤不是意外?」

  月季對上她的視線,擰緊雙眉道:「不是柳氏動的手。」

  換言之,是人禍非意外?苦笑,她還是想得太容易,葉茹觀死因不單純。

  誰想要她死?受她虐待、心存報複的下人?企圖奪她妃位的妻妾?又或者是……想利用她的死,導致王爺與葉家關系破裂的人?

  「你怎麽知道不是柳氏?」

  「那日我見到一個眼生丫頭提水桶出院子,她不是清風苑的人,我想上前盤問,卻發現她走得飛快,三兩下便消失無蹤,倘若沒猜錯,那人應是有幾下功夫的,我在柳氏身邊待過四年,確定那裏沒有這號人物,待我回清風苑時,已經發生主子摔跤的意外。」

  「有可能是府外的人嗎?」阿觀還是懷疑柳氏,她主持王府,要運幾個人進來並不困難。

  「奴婢不確定。」

  阿觀想了半晌後,歎道:「此事暫且按下,咱們先避開與王爺的妃妾們正面衝突,盡量當個看不見、碰不到的隱形人,只要不傷害旁人的利益,再加上王爺的冷漠態度,應該不至于再出什麽大事。

  「有機會的話,你可暗示一下琉芳,就說我有意放棄妃位離開王府,說不定柳氏知悉後,會在這上頭幫點小忙。不過千萬別告訴曉陽、曉初,那兩個丫頭一心一意要我與王爺修複關系。還有,明兒個你回家一趟,把你弟妹和娘親帶來王府讓我見上一面。」

  身邊可用的人太少,如果真能攏絡月季,讓她對自己死心塌地,倒不是件壞事。

  「謝謝主子,奴婢願生生世世爲主子效力。」

  屋裏的蠟燭仍舊燃著,門外的齊穆笙低頭撫摸手中從曉陽曉初那裏強搶過來的北極熊和狐獲,他已經站在這裏很久了,將葉茹觀與婢女問的對話聽得清楚分明,不管是北極熊的覓食冒險,還是她收攏月季的話或者是後來令人吃驚的這一段。

  葉茹觀與他想象中的,出入相當大!

  他承認女人善鬥、善事、善使心計,卻從不認爲女人聰明,但葉茹觀顯然是個例外。

  她以婢女被打死爲引子,引出各種動物的生存艱難,再提到狐獴的團隊合作,她成功地收攏了身邊下人,只是如果哪天她曉得自己收攏的是誰的人?那表情肯定精彩萬分吧,想到此,他忍不住笑得張揚。

  孤軍奮戰呵,的確比不過團結力量大。

  不過教他意外的是,竟有人不想當靖王妃,那可是個女人搶破頭要的好位置呢,誰曉得她手段用盡,只求離開,真有趣。

  然更有趣的是,摔倒並非意外?!

  盡管她不得人緣、不受二哥青睐,已經是被徹底漠視的人物,依然有人企圖對她不利?因爲匹夫無罪,懷壁其罪?

  難怪她要選擇方法二,他倒想看看,沈寂是不是能比挑釁更快得到她心中所要。

  齊穆笙再看一眼蘿蔔,能把蘿蔔擺弄成這副模樣,說雕蟲小技末免太客氣。

  他微微一笑,笑出滿臉醉人春風,真是的,他居然對自己的嫂子感興趣了。

  望一眼天邊彎月,二哥應該回來了吧,若不是有要事,他還真想去會會這位擅長雕蟲小技的嫂子。

  轉身走出清風苑,他得快去把白钰方之事說予二哥知曉,想起白钰方,他嘴邊的笑意越扯越寬,誰知道呢,誰知道逮兔子竟會簍著狼?

  這身狼皮啊,夠他們好好利用上幾回合啦。

  ****

  萬客樓門外,車水馬龍,許多大官的馬車停在門口,掌櫃裏裏外外招呼著,忙得暈頭轉向。

  這裏是京城最大的酒樓,提供精致而昂貴的美食,如果到京城沒往萬客樓坐一坐,只代表兩件事。

  一:身分地位不夠,因爲萬客樓的宗旨是不服務無品白丁。

  二:口袋銀兩不足,萬客樓一道菜的價錢,可以在外面飯館吃上兩大桌。

  所以有些品級低的官員們,經常想盡辦法湊銀子,希望能進到這裏與某個大官「不期而遇」,最好能有表現才華的機會,好讓大官們「慧眼識英雄」,自此仕途上有人提攜,官運亨通。

  因此萬客樓的牆壁上不時有新畫、新文章,全是爲了替自己增添名氣的官員所作。

  看著牆上的文章,齊穆韌微微勾起唇角,葉茹觀的確交出兩篇文章以換得一次出門機會和一座烤窯,他不信她真打算用那座窯來烤雞、烤餅,不過清風苑的丫頭們爲此興奮了好幾日是事實。

  穆笙沒猜錯,他的確安插了人在清風苑,不過他從沒讓人向自己回報清風苑裏的大小事,只要求他們暗地保護葉茹觀,別讓旁人有機會下手。目前葉茹觀的命得留著,他可不想授人話柄更不想給人機會挑撥他與葉府爲敵。

  但從昨兒個起,命令改了,他要知道葉茹觀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對于內宅之事,他向來無心周旋,但她讓他破了例。

  爲什麽破例?因爲對她的文章感興趣?

  齊穆韌挑高眉心,她這回給的文章有濃厚的敷衍意味,短短幾行便成一文,不過,他不能否認,即使是短文都讓他咀嚼再三。

  換得一座烤窯的是「陋室銘」。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皆祿,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牍之勞形……

  那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不在乎物質條件匿乏,只求心靈平靜?

  所以嫁入王府,純粹是葉丞相和皇貴妃的一廂情願?不……才不是,他曾透過人給葉茹觀暗示,那人回複,葉茹觀對這個婚姻抱持著相當大的希望與期盼,她一心想嫁入王府、一心想要在王爺身邊服侍。

  他紊亂了,一個有如此品味,不介意生活簡樸,只願精神逸樂的女子,怎會笨到攪進王府這灘渾水。

  她不是葉茹觀,那麽……她是誰?

  苔痕上階祿,草色入簾青……那樣的生活教人幽然神往。

  曾經,有一個女子對他說:「爺,哪日你不當官了,咱們就去尋訪一座山,蓋一間小茅屋,夜裏聽著山泉潺潺,日起,眼眺滿山豔紅,好不好?那樣的日子才是人過的。」

  可惜他受封成了世襲王爺,而她,成爲爵位第一名犧牲者……齊穆韌眉心皺緊。

  那日,他將此詩吟給皇上聽,皇上一臉幽然神往,問他,那是個怎樣的人物,才能做出這等文章。

  他沒說真話,只說是偶得的一篇好文。

  他是武將,對于酸儒文章一向是不大看得起的,沒想到葉茹觀的文筆硬是讓他一再品味。

  前天,她讓月季遞紙條到書房,紙條上寫著:請問,下一篇文章可否換到一次出府機會?

  出府?已婚女子若無夫婿相伴豈可隨意出門,他想,這個要求肯定在柳氏手中就被駁回了,所以葉茹觀才企圖從自己身上下手。

  他本想回絕的,可心蠢蠢欲動,他想知道她還能寫出什麽好文章,勉爲其難下,他在紙條上寫了個「可」,月季接過紙條卻遲遲不肯離開,他板起臉孔問:「葉氏爲難你了?」

  「禀王爺,沒有,主子待奴婢很好,只是……」她滿臉爲難,低下頭、深吸口氣說道:「奴婢求王爺在上面用印,主子說、說……」

  「說什麽!」

  「王爺說話不算話,明明約定好,一篇文章換一座土窯,文章幾時寫完,工人幾時出現,可工人遲了兩天。」方轉述完主子的話,月季立刻伏地叩首:「奴婢該死、奴婢逾越,求王爺嚴懲。」

  懲罰?她不過是轉述主子的話,他真想找人修理,自然會去找那個正主兒。

  齊焱王朝裏,誰不知道齊穆韌一諾千金,到了葉茹觀面前,他反倒變成毀信小人,不過兩天,竟也計較至此?他被葉茹觀弄得哭笑不得,最後還是在紙條上蓋下印章。

  印章方落,月季就從袖子裏拿出文章。

  敢情她把他的一舉一動全算准了,賭自己會贏上這回?他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月季放下文章,立刻告退,退下的速度像是有鬼在身後追似的,當下齊穆韌就算有再大的火氣,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也消了。

  這回葉茹觀給了他一篇「春夜宴桃李園序」。

  描寫的是一群人在賞、談、宴、飲上的盡情盡性,沒有前一篇動人心,但前面短短幾句話,依然讓他回味再三。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爲歡幾何?

  浮生若夢,爲歡幾何?可不是嗎,誰的人生不是一場夢,不是水中月、鏡中花,繁華過盡、轉眼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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