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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宅鬥不及格(見觀發財 卷一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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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1:59: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二皇子之約

  「二堂弟。」一聲低喚,齊穆韌回頭,看見滿臉笑意的二皇子齊宥家。

  齊穆韌起身迎他。「二皇子。大皇子沒來?」

  「大哥被父皇召去禦書房,不知道要忙到什麽時候呢,我就先過來了。」

  齊者家長相斯文,眼底眉梢自有一股風流,經常搖著一柄折扇,不認識的還以爲他是哪裏來的風雅學子,聽說他長得很像已逝的皇後,連脾氣都像,人人都道他脾氣溫和、心無城府。

  每回聽見這些評語,齊穆韌總是淺哂默然。在後宮,哪有心無城府之人?城府、心計、野心,是後宮生存的必要條件。

  「不知二皇子相約,有何事?」齊穆韌嘴巴上客氣著,心底卻對他此行目的一清二楚。

  是因爲白钰方吧,他劫走的不是李太傅的千兩黃金,而是百萬兩銀票,試問:一個小小的太傅怎會有這等身家?那銀票是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爲著什麽目的?這些並不難查。

  甚至說,根本不需要查,皇上心中早有定見。

  李太傅是四皇子的人,李太傅告老還鄉,不回祖籍卻往邊疆尋找帶兵鎮守的葉定華將軍,所爲何來?

  此事意外被穆笙給追出來,不對,應該說,皇上早就知道李太傅身懷巨款欲往北疆,他讓穆笙去做這件事,就是在等這個結論,好用來敲打敲打葉府,讓葉定華乖乖交出軍權。不管是貪渎或叛國,任何一個罪名都夠葉府受的,看來皇上開始防著葉相了。

  皇上只是沒算到穆笙動作那麽大,竟一口氣逮下十數名貪官,皇上沒惱火,反而在朝堂上贊揚穆笙,頒旨大發賞賜,爲的是此舉過後的民間風評,也爲端正朝綱,肅貪杜賄吧。

  皇上啊,心如明鏡,他清楚得很,誰在結黨、誰有野心、誰又在背後動作頻頻,而誰,是真正效忠于自己。

  經過這一回後,他和穆笙的名氣大噪,朝堂風向紛紛轉往靖王府,大皇子、二皇子怎能不趁此時再次造就觀感,讓外臣百官認定靖王府是支持他們與四皇子對立的?

  所有人都道他們兄弟與大皇子、二皇子感情甚笃,小時候也許是,可隨著年紀增長,看的事情越多越廣,他漸漸明白,童年情感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變質。

  沒有誰對誰錯,只是環境改變、心更動,當知道自己不過是別人眼中的一枚棋子後,再熱絡的感情也會漸行漸遠。

  「行了、行了,什麽大皇子、二皇子,你喊得不瞥扭,我聽得都煩。就叫堂哥,難嗎?」

  齊宥家笑得滿面桃花,若有女子在場,肯定會被迷得頭昏腦脹,可惜齊穆韌是男人,並且是個意志堅定的男人,他不會因爲一張笑臉、一場兄弟情深的戲碼,改變立場。

  齊穆韌淡淡一笑,道:「君臣有別。」

  齊宥家側眼望向齊穆朝,他始終猜不透這個二堂弟的心思,說齊穆韌無心幫助自己?

  不對,在許多朝政風向上,他時常給自己與大哥提醒,他不與四皇子多做交集,便是皇貴妃大吹枕頭風,把葉茹觀給嫁進王府,他也不曾與她行夫妻之實,那樣嬌滴滴的一個大美人呐。

  所以,他的確顧念童時情誼?

  既然如此,爲何從不表態,難道他已經知道那件事?不可能,那事有礙皇家體面,藏著埋著已是不及,誰敢去挖。

  收起疑念,他笑道:「去他的君臣有別,咱們幾個從小玩到大的交情,還說這些,堂弟到底是想防些什麽。」

  齊穆韌淺哂,想維持童年交情,就不能蹚渾水,與其身陷其中再思退路,不如從頭到尾都不摻和。

  他沒有回應齊宥家的話,待小二進門,一一把菜布好,才爲二皇子添酒。

  「說實話,穆笙這回雖是立下大功勞,卻也得罪不少人,你也知道官場上攀絲順藤的,那些被逮的贓官誰沒有幾個父兄長輩在朝堂爲官?我怕穆笙往後日子不好過,說不定會有人給他下絆子。」

  齊穆韌淡笑,想反問:你怎麽知道那不是穆笙的目的?說不定,他就是要讓人人反他,最好再有言官參他個兩、三本,好讓皇帝給他連降個幾級。

  穆笙無心朝堂,這是他從小就知道的事情,但皇帝不許,他便變著樣兒耍花招。只是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們就耐心等著吧,看皇帝怎樣接招。

  「穆韌,你倒是說句話啊,當哥哥的,對弟弟的事怎麽能夠不上心?」

  齊宥家期待他說些什麽?說:有二皇子在,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人人都認爲大皇子、二皇子爲一派,身處當中,他比誰都清楚,大皇子有心當太子,二皇子何嘗沒有?如今的團結,不過是爲了打擊四皇子,待哪日四皇子倒了,便是他們嫡親兄弟之事。

  天底下,權位迷人,人人都想主宰他人。

  「我能說什麽,穆笙大了,做什麽事自有定見,豈是我能幹涉的。」齊穆韌的口氣不鹹不淡地,當中聽不出半分真心。

  齊者家向他投去一眼,心中臆測,難道他真不想扶持自己的兄弟?難道他真想放任穆笙居于朝堂之外?難道他和大哥一樣,對弟弟也起了防衛心思?

  他不喜歡齊穆韌,越大越教人猜不透心思。

  「好吧,既然穆笙這樣一副不瞻前顧後的性子,咱們這些當哥哥的只能替他多擔待些,總不至于教他吃虧便是。」

  他這話賣了好大一個人情,可齊穆韌依然淡淡笑著。

  齊宥家知道自己不能在這個上頭挑他毛病,誰不曉得齊穆韌是冷面閻王,也只有對他們幾個兄弟才會偶爾面露笑顔,對其他人,他是連眼臉都懶得掀。

  接下來,兩人吃飯,齊穆韌不再多話,席間只有齊宥家隨口聊個幾句,兩人都聰明地避開朝堂政事,說說某某官的風流韻事,某某大臣內宅不安,某某勳貴動了什麽心思,卻被人一眼看穿之類。

  最後,齊宥家問:「十二月初九,父皇生辰,你想好要獻上什麽禮嗎?」

  齊穆韌搖頭,皇帝生辰是大事,送禮必須再三斟酌,其貴重不能越過幾個皇子公主,卻也不能馬虎,既要討得皇帝歡心,也得讓所有人滿意,這才是費腦子的事。

  「這一向都是柳氏挑選的禮,她辦事我放心。」

  「說到柳氏,難不成葉氏進府這麽久了,府裏還是由她主持中饋?」

  「是,她已經做上手,沒有換人的必要。」

  「好歹葉茹觀才是王妃,你這樣做,豈不是讓皇貴妃沒臉。」

  對于齊宥家的挑釁,齊穆韌只是淡淡地抿了口酒,不反應。

  齊宥家沒有見好就收,反而繼續追問:「難道葉茹觀就這樣不吵不鬧,任由著柳氏掌大權?」

  恐怕把權力丟到她頭上,她還想躲呢!齊宥家的話讓他想起穆笙說的--

  那天他拿來兩顆蘿蔔、非常特別的蘿蔔,他從沒見過有人會把蘿蔔雕成那個樣兒,精巧可愛,和他見到的橘皮燈罩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派人探聽過了,葉茹觀是庶女,不受嫡母待見,別說管教,便是聘師傳來家中教授書畫琴藝都不曾,若非長大後美麗容貌顯露出來,也不會讓皇貴妃一眼瞧中,送進王府走險棋。

  如今,成親已經過去那麽久,再不見葉府派人過來關心,可見得她的利用價值在新婚夜沒讓他喝下那盞毒酒時便結束了。

  穆笙提了葉茹觀和婢女間的對話,如果她不是演戲,如果她一心一意等待被休離,那麽,目前她的所作所爲便極其合理。

  只是……眯了眯眼,他要配合她的心意嗎?

  想起她那頭如水瀑般的長發,那雙幹淨清澈的眼神,想她脫口而出的文章,他會放任她從掌中溜走?

  「她是挺安分的。」回神,齊穆韌回答。

  「果真?我還以爲葉家人個個都是像皇貴妃那樣的。」

  「龍生九子,各不相同,葉茹觀很清楚自己的處境。」

  齊穆韌竟替葉茹觀說話?他試探道:「看來葉定國失算了,要送個人進王府攪局,也得送個有野心、有能力的。」

  「這樣的女人,我們的身邊還少過?」

  齊穆韌隨口一說,齊宥家忍不住笑開,可不是嗎?整個後宮,哪裏缺少這樣的人物,便是大皇兄,不也硬被塞進一個葉府四小姐爲侍妾?只不過那個葉茹月手段比齊穆韌身邊這個厲害得多。

  「說得也是。你就聽堂哥一句,既然她翻不出什麽花樣,就別委屈自己,聽說葉茹觀長得可美了,何苦平白放著,上一回你怎麽跟父皇說的?呃……物盡其用,就是這句。」

  齊穆韌沒搭他的話,舀起一塊蘿蔔,然後又想起那只體型碩大,卻生存不易的北極熊。

  散了飯局,齊穆韌和齊宥家分道揚鏣,他騎馬回府,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葉茹觀。

  想起齊文回報,她幾乎都躲在屋裏畫圖、寫字、刻東西,還弄了間屋子玩泥土,她不大支使下人服侍,不太擺主子威風,對人客氣有禮的,與之前的行爲大相徑庭,有趣的是,清風苑裏的下人都認定她的改變是因爲惡靈不再附身。

  更有趣的是,她居然把對外探聽消息的事兒派給琉芳。

  就算她蠢,也該猜得出那人是柳氏安排在身邊的眼線,派她出去探聽消息,也只能得到柳氏願意讓她知道的事。

  不過她似乎很滿意這樣的生活,成天不是忙東忙西,就是讓琉芳去園子裏探探,確定沒人才領著幾個丫頭去跑池塘。

  她說健康是財富之本,說要活就要動,還說一天跑十圈,疾病遠離你身邊,他沒見過比她更「好動」的女人。

  以一篇「陋室銘」換取的烤窯早就造好,聽說她連續試過好幾次,次次都失敗,卻不灰心,直到在他的示意下,齊文替她找來一個燒窯好手,瞞了身分送進清風苑,接連指導幾天,才解決她的困難。

  不過,她在燒什麽呢?齊穆韌很感興趣。

  二皇子的話讓他心微動,事實上,他不只一次想過,倘若她不是葉茹觀,倘若粗暴殘忍只是假象,倘若她身後沒宥家族勢力,倘若她的心思和她的眼神一樣幹淨,是不是……他可以試著改變對她的態度?

  遠遠地,他在馬背上看見穆笙的身影,他躲在街角、探身往大街另一端窺伺,他在做什麽?

  勒馬止步,齊穆韌將馬匹交給身後的齊古,悄聲走到弟弟身後,大掌往他肩膀一搭。

  齊穆笙早就發現大哥,他用食指壓了壓唇,指指前方店鋪。

  「做什麽鬼鬼祟祟的?」他冷冷丟下一句。

  「是嫂子。」齊穆笙很訝異,她竟帶著婢女和盧管事就上街,如果不是認出下人,他還猜不出她是誰呢。她真敢,連馬車都不乘,只戴了頂帷帽就到處亂跑,若是讓人知道她是靖王妃,二哥的面子要往哪裏擺?

  「哪個嫂子?」

  「當然是葉氏,你幾時聽我喊柳氏嫂子?」

  對于葉茹觀,齊穆笙益發感興趣了,要不是這段日子皇祖母硬把他給留在宮裏,他早就鑼對鑼、鼓對鼓,找上這位素未謀面的嫂子好好見上一見。

  「她來這裏做什麽?」齊穆韌濃眉蹙起,他是同意她出門,可他還沒有安排時間陪她。

  「不是大哥允她出門的?那我可錯看柳氏了,我還以爲她不會那麽大方,點頭同意讓嫂子出門呢。」

  說來葉茹觀這個王妃當得也真憋屈,堂堂王妃居然要聽命于小小的側妃,當然,人可以不事不恨、不與他人爭權奪利,但委屈到這等程度,若不是太膽小就是太蠢。

  只不過,會說那樣的話的女人,怎麽可能膽小愚蠢?

  齊穆韌板起臉孔,她的動作那麽快?諸事都未安排妥當,她靠著一張紙條,居然就成行?這當中……他的眉頭擰了擰。

  「你一直跟著葉氏?」

  「沒,我是在顔料鋪子外頭發現嫂子的,皇上生辰快到了,我可沒有一個側妃替我打點禮物,只好到字畫鋪子裏尋寶,沒想到寶沒尋到,卻發現嫂子身邊的兩個婢女和家丁,他們離開顔料鋪子後,就往這間鋪子來了。」

  他之所以認出曉陽、曉初,是因爲他前不久才從她們身上打劫了兩顆蘿蔔。見到她們,齊穆笙連忙轉身避出店外,沒讓她們發現自己。

  齊穆韌向那鋪子探去一眼,那裏是賣古玩珍品的,她要古玩做什麽?難不成她也知道皇帝壽辰將至,想在皇帝面前顯露頭臉?

  如果是的話……

  她將他弄迷糊了,她到底是想出頭、還是想隱世,難不成她以爲討好了皇帝,皇帝會出爾反爾命令他休妻?

  他越來越不懂她了,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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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1:59: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孿生子

  他們在鋪子外頭等了好半天,才見掌櫃的恭恭敬敬親自將葉氏送出大門,她一臉燦爛笑容,拉起身邊婢女就往王府方向走。

  要回去了?她已經在古玩鋪子裏尋到東西?

  齊穆韌等到葉茹觀走遠才走進鋪子,尚未開口,齊穆笙先開口問了,「方才那位夫人來這裏做什麽?」

  看見齊穆韌,嶽掌櫃兩顆眼睛瞪得像牛眼,他怎麽可能不認識他們?連忙神態恭謹,拱手彎腰地說:「靖王爺、齊大人,小的給你心們請安了。」

  「廢話少說,剛剛那位夫人……」

  「那、那是靖王妃啊。」不會吧,姑爺竟然不認得自個兒的妻子?他愁容滿面,聽說王爺不待見主子,恐怕是真的了。

  齊穆笙笑道:「這還用你說,我問你,靖主妃來這裏做什麽?」

  看見齊穆笙的笑臉,嶽掌櫃松口氣,乖乖回答:「這間是王妃陪嫁的鋪子,本是每年年底,把帳往主子那裏報上就行,沒想到主子昨兒個派人過來,說是今天讓奴才留在鋪子裏,有事交代。」

  真是個啰嗦的,不過看來還算穩妥,葉茹觀把鋪子交給他打理倒也合適。

  兩人都沒應話,等著掌櫃的繼續往下說。

  「王妃今天特意走一趟,是帶來幾把茶壺,定下價錢,讓奴才給試賣看看。」

  茶壺?齊穆韌終于明白她建那口窯要做什麽,只不過雕雕水果、雕雕花,她連茶壺也能做?

  葉家好像沒人有這等手藝,淡淡扯了扯唇角,齊穆韌再次確定,她不是葉茹觀,可是要他相信邪靈之說?他緩緩搖頭。

  「茶壺在哪裏?」齊穆韌開口。

  嶽掌櫃的臉皮不自覺抖幾下,人人都說王爺冷面,還真沒說錯,不只表情冷,連說話口氣都冷得嚇人,難怪人人都害怕這位王爺。

  「還在櫃子上,沒擺出去。」

  嶽掌櫃示意,立刻有兩名小厮把主子帶來的錦盒給送上,掌櫃一一把盒子打開,將裏頭的茶壺拿出來,總共有六把,每把的形狀都不相同。

  其中一把,壺身扁扁的,卻有個像扁擔似的提把,整把壺做出藤紋雕刻,遠遠一看好像是用藤編起,形款相當別致。

  「大哥,你看這個。」

  齊穆笙將一把圓壺放到他面前,圓圓的壺身上,雕出兩只活靈活現的松鼠,還有一個葡萄藤,葉片的紋理清晰,一串葡萄翺翔如生地挂在藤蔓上,而兩只松鼠張著亮晶晶的大眼睛,觊觎著那串成熟葡萄,光是瞧著,就令人心喜。

  茶壺不就是泡茶用的嗎?誰會想到在壺身上雕這些東西?

  齊穆笙並不知道她建窯之事,只想著,葉茹觀從哪裏認識這樣一個妙人,竟會想到在茶壺上頭下工夫。

  「這是誰做的?」齊穆笙問。

  「主子沒說,奴才也不敢問,不過主子把價錢定得很高,還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想買。」嶽掌櫃有些遲疑地說。

  「這東西就是要賣才好,若是價賤,壓低行市讓太多人買回去,就會開始有人模仿,到時就不值錢了。」齊穆笙贊同地說。

  齊穆韌並未參與討論,他拿起另一把雕了一首詩的壺,上上下下細看,翻轉過來發現下面蓋了個印章--阿觀。

  沒猜錯,茶壺是她親手制的,只是這個印章刻得有點糟,減了茶壺的完美感。

  不過已經夠厲害了,竟能把日常用的東西變成藝品,這想法若是推出去,日後她的茶壺定要聲名大噪,銀子一大把一大把給賺進來,但他沒忘記,她的嫁妝豐厚得很,她手頭有這麽緊嗎?

  難不成,她在爲出府後的生活做打算?

  放下茶壺,他細細思量,然後拍拍穆笙的肩膀說:「我有事去辦,晚一點回府,待會兒你自己先回去。」

  「知道了。」

  二哥走出鋪子後,齊穆笙又一一輕撫那些教人愛不釋手的茶壺,他和皇上一樣,對字畫藝品都有濃厚興趣,皇太後常笑話他說:你啊,像你父王三分,卻像皇上七分,那脾氣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掌櫃的,這六把壺要多少銀子?」

  「主子定了價,一把要二百兩,如果王爺全要的話,奴才可以做個主兒,給您減五十兩。」

  齊穆笙呵呵笑著:「爺會同你計較這五十兩?把壺給我打包起來,送進靖王府,記得,手腳麻利也了別給弄壞了,還有,千萬不能告訴王妃是爺買了茶壺。」

  「是,奴才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嶽掌櫃樂得很,主子方才踏出鋪子,他轉手就把生意給做成。

  他又是鞠躬、又是哈腰地把齊穆笙給送出去,他在心底盤算著,明兒個讓小二進王府給主子帶好消息去,如果能的話,讓主子再弄個幾把進鋪子裏擺,他看好這壺,說不定,明年這壺就成了店裏的大宗買賣。

  ****

  景和居裏,曹夫人滿眼笑意,對著茉莉再問:「你確定?」

  「確定,那紙條上寫著:『請問,下一篇文章可否換到一次出府機會?』王爺在後面寫了個『可』字,還用上大印,那印章是王爺寫奏折時才會蓋上的,連柳側妃也難得見到。」

  「柳氏豈不氣壞了?」

  「還能不氣,柳側妃以爲自己防得滴水不漏,沒想到王妃和王爺私底下還是有交往,看見琉芳送來紙條,她氣得一巴掌狠狠甩到琉芳臉上,若不是琉芳還得回清風苑答話,恐怕連板子都打了呢。」

  「被自己人背叛,真不曉得是什麽感覺?」曹夫人冷笑。

  「我悄悄打聽過,柳側妃這回倒是冤枉琉芳了,王爺確實只到清風苑一回,至于有沒有見到主妃,清風苑上下沒有人知道,何況王爺去的那會兒,琉芳正在景平居裏同柳側妃回話呢。」

  「後來呢?」曹夫人對于一個丫頭的委屈不感興趣。

  「柳側妃再生氣,也不能違反王爺的命令,只好吩咐琉芳,讓王妃多帶上兩個人再出門,琉芳應下,今兒個下午,王妃就領著盧管事和曉陽、曉初兩個大丫頭出府。」

  「哼!柳氏這不是在害王妃嗎?」

  「害?大夫人,這話是從何說起?」茉莉不明白,柳側妃分明是不得不,哪裏有害人意圖。

  「她給王妃安排馬車了嗎?」

  「沒有。」

  「有安排侍衛護院嗎?」

  「沒有。」

  「王爺有陪王妃出門嗎?」

  「沒有。」

  「這不就得了,出門的是堂堂王妃呐,該有的儀仗哪能減,就算一切從簡,至少也得有王爺陪在身邊,她單單交代那樣兩句,王妃肯定以爲拿到特赦,還能不立馬出門?

  萬一在外頭遇上危險怎麽辦?就算沒有危險,若是碰上熟人呢?到時,話會怎麽傳?說葉茹觀不受王爺看重、不守婦道還是沒規矩,不管傳出什麽話,都對王妃不利。可憐呐,葉茹觀不過是小小的庶女,當時又嫁得急,葉府肯定沒有請教習嬷嬷好好指導,否則怎會犯下這麽大的錯。」

  這會兒,茉莉有些同情王妃了,柳氏是個有手段的,連大夫人都鬥不過她,年紀輕輕的王妃,有什麽能耐同她相爭?

  「你等著看吧,就算外頭沒有傳話,柳氏也會到王爺面前說嘴,她會怎麽說呢?應該會說:王妃一心要出門,妾身攔不住,怕是要給王爺落下面子。」

  曹夫人咯咯笑起,這個家看來是要熱鬧起來了。

  曹夫人沒有猜錯,齊穆韌一回府,就看見柳氏等在書房門口告狀。

  說的話和曹夫人猜得差不多,只不過更婉轉幾分。

  齊穆韌不發一語,靜靜地聽著她說葉茹觀如何不懂禮、不守禮,拿著王爺一張紙條竟威脅起人,她迫不得已,只好任她出府。

  她擔心若有謠言傳出,怕會掃了王爺的面子,齊穆韌心底一哼,如果沒有謠言,她需不需要找個人制造一些?

  她終于閉上嘴,等待他回應。

  齊穆韌扯扯嘴角,說道:「你放心,今兒個是我陪王妃上的街。」

  柳氏聽見他的話,掩不住訝異,楞了許久才請罪告退離開。

  這天晚上,齊穆韌宿在書房,而柳氏一夜難眠最後有了盤算,隔天,她讓人找來花匠,待開春,在清風苑種上新植栽。

  ****

  離開鋪子,齊穆笙坐上馬車一路趕往王府,心底滿溢的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

  他的嫂子讓他興奮了?這話講出去,不讓皇上扭了他的耳朵,罰他在禦書房外跪上三天三夜才有鬼。

  不過,他的確抑不住滿腹喜悅,爲了那兩個蘿蔔雕,也爲了……那六只他想都想不到的茶壺。

  怎會有人把天天使用的茶壺變成藝品,還只只不同,只只帶著趣味性,制壺的人,可知道這是個多大的商機?

  他發誓定要說服嫂子,把那位制壺高手給交出來,倘若能與對方合作,不是他打诓語,給他兩年時間,他定可以拓展出名壺市場,把這個制壺家的身價上炒百萬黃金。

  他進了王府,啥話都不說,直接往清風苑走去。

  守門的婆子要進屋禀報,讓他先一步攔了下來,他快步往主屋走,長驅直入,一路上沒遇見什麽人。

  曉陽、曉初、月季和琉芳待在屋裏,沒發覺有外人進清風苑,她們一面在鍋子底下添柴火,一面攪動鍋裏的顔料替繡線上色。

  主子幫她們畫了不少新奇花樣,怎麽看都比外頭的強,主子還提出意見,說坊間的刺繡雖有分色,卻少有深淺之別,比如綠葉,便是一個規制的綠,如果她們能將幾色繡線合股,變成深綠、淺祿、蘋果綠不同的綠繡在同一葉片,肯定能讓繡品更栩栩如生。

  她們試過,也要求繡品店的老板能夠多配出些顔色,卻發覺結果不盡如人意,于是主子花錢聘了個染絲線的大娘進清風苑,教導她們如何替絲線染色,這幾天她們就是在忙這個。

  跟在主子身邊不過短短兩、三個月,她們益發樂意試著搗弄新玩意兒,就算是琉芳,也同大家玩得不亦樂乎。

  主屋裏靜悄悄地,阿觀在桌上橫擺交叉、放上兩枝新梅。

  她沒有2B鉛筆,只好將墨削成長條,充當鉛筆使用,勾勒成形後,再拿出水墨畫的顔料,一層層上色,她對這時代的顔料很不滿意,但個性疏懶,不像那幾個丫頭,興匆匆地學師,成天埋首染絲線。

  反正對她來說,畫畫只是玩玩,毋須太講究,倒是那幾把茶壺……那是她將來養家的本事,希望能有識貨人懂得欣賞。

  她心底清楚,藝術文化這東西需要在民生富裕的時代下才能興盛,她今天第一次出家門,身後還跟著幾個不停催促她返家的奴仆,根本無暇細觀百姓民生經濟,只能飛快地把要采購的東西給備齊。

  她不確定齊嚴王朝的經濟發展,如果百姓窮得連飯都吃不起,誰會花大把銀子去買一個泡茶工具,反正一兩可以買三把壺,何必花二百兩買把一不小心就會碰壞的藝術品?

  她雖然有幾分擔心,卻還是寬慰自己,反正還要在這裏待上三、五年,直到外界確定她下不了崽仔才能離開,既然如此她就當在這裏提升自己的藝術天分好了。

  阿觀背對著門,在訂制的畫架上作書了她用彎成L形的繡花針將畫紙釘在畫板上,剛開始怎麽看都怪,一不小心還會被針給劃傷掌心,後來用久了也就慢慢習慣,她本想畫個樣于讓人去訂制一批大頭釘,後來想想算了,反正只是玩玩。

  細細勾勒著梅瓣,她一點一點慢慢添上色,努力做出色彩漸層,每次這種時候,她越發想念抽屜裏的雄獅哥哥。

  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阿觀以爲是曉陽那個莽撞丫頭,笑了笑說:「已經弄好了嗎?先把線曬上,我待會兒再過去幫你們看看。」

  她允諾過若她們有本事染出深淺不同的灰,再加上前幾日的綠,她就幫她們描一幅熊貓戲竹圖給繡在帕子上。

  她承諾,她們繡出來的東西,利潤多少她一概不抽,只不過東西要放在她陪嫁的鋪子裏賣,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曉陽沒應聲,阿觀奇怪地放下筆、轉頭,卻狠狠嚇一大跳。

  她搞不懂齊穆韌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他是來看她死了沒,還是來看她有沒有雌雄同體,硬是自體受孕,生下一個小王爺?又或者……媽的,他來跟她要新文章?!

  呃,她又爆粗口了,《古文觀止》,爲什麽走到哪裏都不放過她?夭壽,她不是已經受罰,來曆練一遭古代曆史文化了嗎?

  阿觀勉強起身、勉強委屈自己膝下的小黃金,向他福身。「王爺。」

  王爺?齊穆笙猛然瞠大雙眼,那表情像被一顆雞蛋黃卡在喉嚨口,發楞了一會兒才閉上嘴巴,換下驚恐,擺出笑容,只不過他笑得很像野貓潛進廚房,有兩分奸詐、三分陰險、四點暧昧。

  低下頭,阿觀不解,齊穆韌怎麽會笑成那樣,他有嚴重的人格分裂症,還是他的另一個名字叫黑白郎君?

  上回,他一身冰冷,連眼神語氣都帶著冷冽寒意,很像剛從北極圈探勘回來,走近他身邊,她會不自覺發抖,連吸進肺裏的空氣都仿佛降低十度C。

  現在,雖然他陰險的笑臉讓人起雞皮疙瘩,但她不能否認,他的笑是暖的、表情是暖的,連眼神都帶著幾分暖意。

  是怎樣,解凍了嗎?

  有前頭的妻妾包圍,天天熱情搖滾,騎馬舞騎到熱血沸騰,所以……冰山融化?

  唉,隨便啦,她不介意他融化不融化,比較介意他的冰山會不會撞上她的鐵達尼號。

  她在審視他,他一樣盯著她看,果然如傳說中般美麗,柳眉紅唇,五官細致、肌膚光滑柔嫩,聰慧不必明言,光那樣一雙飽含智慧的大眼睛就可看出。

  人人都說葉府出美女,哪個有身分的男子不想求上一個,而這位通房丫頭所生的七小姐,更是美得驚豔絕倫。

  當時皇帝賜婚,還有人酸溜溜地說這位七小姐從小沒有嫡母教導,性情粗鄙,手段殘暴,連大字都認不了幾個,娶了無才無德的她,如同家裏多了個官窯花瓶,養眼成,于王爺的前途怕是沒有大幫助。

  大字不認得幾個?他想起壺身上的詩詞,「寒夜客來茶當酒……」這樣的女子無才,他倒不曉得怎樣的女子算有才。

  阿觀深感訝異,原來同樣的眼鼻唇、同樣五官,只要換上不一樣的表情,就會相差那麽多。

  不過,她比較喜歡眼前這個,因爲熟悉因此放松,這樣的他,和她的好兄弟大姜更像了。

  仿佛她可以拍著他的肩膀,笑問:「兄弟,上回那個錢,不應該五五分吧,沒七三、至少也來個六四分帳。」

  然後兩人討價還價,再然後,他硬拗她再續約三把。那個時候的自己……日子過得多開心。

  「爺過來看看,王妃開來無事都在做什麽,畫畫?」

  齊穆笙裝模作樣地走到畫架後頭,細看畫架構造,不錯嘛,這樣畫圖頭就不會低得難受,下回弄一把給愛畫圖的皇帝試試。

  阿觀橫他一眼。阿不然咧,畫架、圖紙、顔料通通在,難不成她用它們跳肚皮舞?

  她很清楚對方是王爺,雖然不爽自己被關在王府裏面,但表面上的客氣還是得維持住的,她皮笑肉不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溫柔婉約。雖然她很想回答:「錯!不是畫圖,兄弟,我在種梅花,待會兒澆兩盆水下去,它就會結出滿枝大梅子。」

  但她還是低眉斂眼裝乖巧。「禀報王爺,是的。」

  「誰教你作的畫?京城裏的畫師本王幾乎都認識。」他翻了翻那叠畫紙,越看越有興趣,這可不是普通女子能畫出來的東西,尤其在他看見以琉芳爲模特兒,用墨條勾勒出來的素描,他一眼就認出這個丫頭是誰。

  阿觀當機了,沒有回應。

  齊穆笙擡眼,等著她的回答,他的眼睛裏寫著:別胡扯,我要拆穿你的謊話比拆禮物還容易。

  阿觀無奈,自己怎麽就引發他的興趣呢?好吧,再裝一回天才,反正下流和無恥沒有太大分別,她連大牌的文章都能盜用了,她的羞恥心早就找個深洞去休眠。

  「禀王爺,妾身無師自通。」

  換句話說就是:本人就是天生智慧啦,能文會畫,連微積分都難不倒她,沒事還可以撂兩句英文來聽聽,只要別讓她彈琴跳舞,到男人面前獻媚,或是沒事在背後搞妻妾相爭,原則上,還沒有太多的東西可以難倒她。

  無師自通?他看著她的眼睛更加閃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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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00: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惹到小叔

  「是這樣的嗎?那玉清齋的茶壺又是哪個無師自通的人做的?」

  他看過那六把壺了?!怎麽可能,難道她一出府,就有人在身後盯著,唉呀,她怎麽那麽不小心,那是日後的謀生大計啊,她打死都不想讓王府人知道的生意。

  苦起兩道眉,她超無奈,這裏人人都在發展諜報事業?

  一個眼線、兩名心腹、三枚棋子,她還以爲讓琉芳參與曉陽她們的賺錢大計就會拉攏她的心,不讓她事事往上頭報,畢竟,天底下的人只會對金錢付出耐性與真心。

  她以爲就算讓柳氏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沒關系,只要讓她確定自己不參與搶老公事件,她一定會放過自己,沒想到沒想到,她連這種事都向齊穆韌回報?

  她錯了、大錯特錯、錯得離譜,阿觀望向他的眼光中帶著求饒。

  看見葉茹觀這號表情,他更感興趣了,閃閃目光等待著她的答案,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齊穆笙靠得她很近,心髒怦怦怦亂跳一通,他不是炫惑于她的美麗,而是因爲她滿臉的糾結。

  他發覺她的表情多到讓人吃驚,大宅院女子哪個不是練就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再氣再惱,也得對旁人露出同一號表情,那就是微笑、微笑、再微笑,即使心在滴血,即使暴怒在胸口翻滾,還是得微笑。

  誰曉得她……太有趣了,她不說話,心思就被人讀個通透。

  阿觀咬牙切齒,她能不能跟他探討隱私權?能不能告訴他,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不爲人知的秘密,有點道德的人不應該隨意挖掘?

  唉,是啦……她相信在這裏人權是屁、隱私權是狗大便,在這裏,有權有勢的人才有發言權,但是,她好歹是穿越人啊,福利多少給一點吧。

  「禀告王爺……」她的表情掙紮又艱辛,好像每個字都要從肝髒裏面擠出來。「不知道王爺知道這個,想做什麽?」

  她想先確定自己目的再談籌碼?呵呵,他會給她籌碼嗎?當然不,一個都不給。

  看他笑得滿臉桃花,和之前大相徑庭,她敢發誓、敢打賭,他絕對有人格分裂症,而且還是重度到無藥可醫的那一種。

  怎麽辦,招嗎?招了,窯會不會被敲走?不招,她會不會直接被送進土窯燒烤?

  還是他想分一杯羹,她一成、他九成?很有可能,這個時代以夫爲天,以男爲尊,男人的東西是男人的,女人的東西還是男人的,這是個男人正大光明當吸血鬼的時代。

  她真想學學美國影集裏的女人,身子微微往前仰,夾緊雙臂,抖動肩膀,讓誘人的事業線出頭說話,嘴巴頂多吟吟哦哦幾聲,說兩句:「嗯~~夫君,不要這樣嘛……」

  讓男人精蟲衝腦,整個人酥茫茫,忘記自己在堅持什麽。

  可惜,她瞄一眼包裏緊密的女性特征,滿臉心痛。

  「王妃有什麽話那麽難以啓齒嗎?」

  越是見她掙紮,齊穆笙越是得意,突然間,他有個重大發現,原來爲難女人是件讓人心花怒放的事情。

  擡起手指,他真想做件很風流、很下作,很可能被皇帝罰跪在禦書房外頭的事情。

  心,動得厲害,再差一步,他就要勾起她的小臉,狠狠的,把那張噘上半天高的小嘴給重重親下去。

  她皺眉、挑眉、皺眉又挑眉,兩道眉毛在額頭上方忙碌到不行,見他的手一擡,她連忙退開三大步,速度之快,好像迅猛龍再現江湖。

  「王爺,妾身可不可以保有這個秘密?」

  他樂歪眉眼,果然是不能讓人知道的秘密。齊穆笙眯起眼睛、微微一笑,笑得花癡風流。

  阿觀認得這號表情,每次大姜嗑太多生蚝,就會出現這種猥亵笑臉,這時候,她會問他:「要幾號?」大姜隨便給個號碼,她立刻幫忙撥電話,讓他的女友來解決荷爾蒙泛濫問題。

  可是在這裏?她看看左、看看右,雖然他有好幾個老婆,可都不在跟前,難不成他打算這時候補上她的新婚夜?他、他……他還真不挑,張三李四王八羔子通通好……

  「王妃想保有秘密?」他笑,笑得像狐狸看到小葡萄。

  「如果,不麻煩的話。」她也笑,笑容裏帶著幾分巴結討好。

  「也行,那就……」他用手指點點自己的臉頰。「這裏,親一口。」

  Just親一下?不必滾床單?不必演限制級?是古代男人比較好打發,還是他想親完一口後,還要把下文補齊?

  她很猶豫,如果他親完一口還不滿意,她可不可以借口大姨媽造訪,把他推出門去?

  「怎樣,不行嗎?如果不行的話,就把制壺的工人給爺交出來。」他口氣笃定。

  工人?實在太汙辱文化工作者了。可這時候不是討論尊嚴問題的恰當時機,是親一下保住秘密,還是守身如玉的重要時刻。

  她歎氣,滿臉爲難,卻還是說服自己,反正就是親一口,她親過的人還少了嗎?從小的到老的,從青春彈性佳、到粉嫩小兒再到年邁下垂的,各種膚質她都親過,對于現代人而言,那不過是禮儀。

  再歎氣,又歎氣,她走一步歎一口,歎得齊穆笙滿肚子笑意,如果老哥知道自己這樣被嫌棄,那表情不知道會有多精彩。

  好不容易,阿觀走到大姜面前,前輩子,她想都沒想過親吻兄弟這張帥臉,沒想到這輩子居然要親上了。

  唉,她有種亂倫的惡心感。

  帶著壯士斷腕的表情,她噘起嘴巴,重重地貼上他的臉,嘴唇一碰到實物,她立刻飛快離開,很怕那個下文繼續寫。

  她還沒退到安全位置,門就從外頭被推進來,曉陽、曉初和琉芳笑著跑進屋,急著想告訴主子,她們已經染出五、六種不同的灰色線。

  沒想到進了屋,她們會看見一個大男人,曉陽、曉初不認識齊穆笙,琉芳在府裏那麽多年自然是經常見到的,她想也不想就屈下膝道:「奴婢琉芳給三爺請安。」

  三爺?!一、二、三哪個三爺?

  齊穆風、齊穆韌、齊穆笙,她那無緣的老公不是排行老二嗎?什麽時候變成三爺?

  難道、莫非她看看齊穆笙再看看琉芳。不會吧,天要亡她?他們是孿生子?!難怪差那麽多,一個是北極冰原、一個是赤道草原,一只是北極熊、一只是沙漠狐獴,她怎麽會笨到沒想出來?

  額頭浮出三道黑線,她全身冒出惡汗。

  與小叔有染,會不會是齊穆韌的休妻手段?這個理由是一逼迫她把葉茹觀的嫁妝壓在夫家的最好借口,還是讓齊穆韌送上三尺白绫,直接一腳把她踢進閻王殿的特優作法?

  好冷,一道陰風從她耳邊呼呼吹過,她仿佛看到牛頭馬面的身影,在眼前搖晃。

  她想昏倒,可是兩條腿筆直而堅強,她想大哭大鬧,但想到這樣會死得更快,她想點守宮砂、證明清白,她想疾呼:人不是我殺的……她想很多,但都做不了,最後,她做的是他最想要的那一項。

  ****

  離開玉清齋,齊穆韌奔向一處老宅院,他將馬交給齊文,門沒挂上,他大步一跨,走進堆滿藥材的院子。

  「王爺。」青衣小厮看見齊穆韌,連忙放下手邊的工作迎上前。「您來看老太爺?我馬上進屋禀報。」

  「不必,你忙你的,我自己進去。」齊穆韌點點頭走進屋裏。一名精神爍朗的老人家正拿著毛筆,一面對照桌上的藥材、一面寫寫畫畫,他很專心,絲毫沒發覺有人進入屋裏。

  他年紀不大,看起來約莫五十幾歲上下,但他不修邊幅,衣服雖然還算幹淨,但一頭灰撲撲的亂發讓人覺得他老態龍鍾,不過他的氣色很好,臉上不是老人家慣有的暗褐色,而是健康的滿面紅光。

  老人家很忙,從齊穆韌認識他那刻起,他就是成日成夜的忙。

  齊穆韌沒有打擾他,尋了把椅子靜靜坐下,經過兩盞茶工夫,老人才放下紙筆、喝口茶,他發現齊穆韌,嘴巴咧起一笑,說道:「你來了啊。」

  「是,外公。」

  「還想留著我這條命的話,別喊我外公。」姜柏謹觑了他一眼。

  齊穆韌淡淡一笑,沒有回應。

  齊穆朝是在六歲那年遇見他,那天穆笙生病了,宮裏請來的大夫說,穆笙恐怕熬不過這關,那時父親在邊關打仗,皇上也爲戰爭之事忙得焦頭爛額,除交代禦醫多加照料外,並無他話。

  齊穆韌知道事情不單純,知道弟弟的病絕不僅僅是受風寒,最重要的是,他親眼看見曹母妃身邊的孫姨娘與宮中禦醫竊竊私語,他心急火撩卻無計可施。

  眼看弟弟在床上因痛苦而低泣哀鳴,自己卻束手無策,他難受地跑出王府埋頭痛哭,就在那天,他遇見外公。

  經過很多年以後,他才知道姜柏謹是自己的外公,也是在很多年以後,他才曉得遇上外公並非偶然。

  姜柏謹本是宮廷禦醫,妻子早逝,身邊只有一個獨生女伴侍,女兒在十五歲那年遇見王爺,王爺一見心喜,明媒求娶,當時王爺身邊已有正妃曹氏,王爺心疼姜羽卿,給了她側妃名分。

  姜羽卿在生下他們這對雙生子後不久離世,他們兩兄弟並非嫡長子、又無母親在身邊維護,加上曹夫人本就妒嫉母親受寵,于是處處苛待他們。

  他們的童年過得辛苦,而穆笙身子贏弱,讓他時常擔心,生怕哪一天自己將會失去弟弟。

  直到他遇見姜柏謹,禦醫嘴裏不能醫治的病,在他手中藥到病除。

  爲了躲過曹夫人的虎視眈眈,姜柏謹搬到王府後面的胡同裏,日日煎好藥,讓他領著弟弟過去喝,就這樣,穆笙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強健,直到成人。

  姜柏謹待他們很好,找人教他們念書、傳授武藝,他們兩兄弟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該歸功于他。

  有一回,他上門尋人,本想借幾本傷科書籍,但姜柏謹不在,藥童讓他自己去房裏尋書,他沒想到會因此發現母親寫的信。

  那是母親向外公托付遺孤的信,萬望父親在女兒死後,好好照顧她的兒子。

  當天,齊穆韌等到深夜才等回疲憊的外公,他看見他手中拿的信件,苦苦一笑,把所有事全說了,爲了兩個外孫,他買通王府裏的仆婢,以便隨時隨地知道他們的情形,他經常等在府外遠遠地看兩兄弟幾眼。

  那次穆笙並非生病,而是曹夫人手段肮髒,想趁王爺不在下毒害死兄弟倆,穆笙身子弱,很快就顯出病態,而他其實也中毒了,不過是他在強撐。

  那件事之後,下毒的事少了,直到他娶柳氏進門,外公又診出自己被下藥,那藥不但會讓他斷子絕孫,還會害他性命,在尚未有子嗣之前,齊穆韌決定將計就計,讓曹夫人以爲自己的藥發揮效用。

  他不知道這種事要到什麽時候才結束,若非大哥齊穆風性情善良不像他的母親,若非他與齊穆風還有幾分手足親情,若非爲了顧及皇室門面,他何嘗不想對曹夫人動手?

  「外公,我有件事想問您。」

  「說吧,我就知道沒事你肯定不會來看老頭子。」

  姜柏謹的性情有幾分孩子氣,有人說他是老頑童,偏偏他醫術高明,許多京城高官貴族,非得用他的藥才能見效,于是老頑童神醫成了京城裏最不能得罪的人物之一,因爲誰也不曉得哪日自己得求上門。

  「有沒有可能,在腦子受創後醒來,不但遺忘過去的事,連性情都大改變?」

  「腦子受傷後遺忘過去的事並不少見,不過性情大變,這倒是很少聽說。怎地,你認識這樣的人?」

  「在受傷前,她性情殘暴,對待下人極其苛刻,但受傷後,不但性情變得溫和,甚至頗受下人愛戴。」

  「你對這個人的性情很了解嗎?會不會她之前的殘暴是爲了某些目的而做出來的表現,溫和才是她的真實性格?有沒有可能,她根本沒失憶,只不過爲了達成某些目的,不得不改頭換面,假裝自己失憶。」

  姜柏謹提出兩個可能,讓齊穆韌深思。

  「我不確定,但傳聞中她不識幾個字,醒來後,居然能寫詩作文章、畫畫雕刻。」

  姜柏謹擰眉道:「那個人是男是女?」

  「是女子。」

  「女子就更難下判斷了,別說女人一向口不從心,就說說你們家那位曹夫人,走到哪裏不是讓人豎起大拇指,贊揚一句賢德好女人?我還記得,她明明很痛恨你爹要娶你娘,卻還故作大方,硬是弄來六十四擡的聘禮到我家。

  「她前前後後,妹妹長、妹妹短,處處表現出姊妹情深,你母親到死,都沒懷疑過那次的事件是她動的手,這樣賢慧端淑之人,誰料得到她會在你們兄弟身上投毒?所以你聽到的傳聞很可能是假,如果你想分辨她的真僞,只有一個辦法,多接近她。」

  外公的話讓齊穆韌失笑,沒錯,女人心海底針,男人打仗女人也打仗,不過是武器不同、方式不同。

  「說說看,是哪個丫頭片子讓你想要探聽的。」

  齊穆韌笑而不語,但他嚴肅的臉上透出一絲溫柔,看得姜柏謹忍不住拾了拉胡子,滿目笑意。

  「小子,過來讓我把個脈,看看這個讓你上心的丫頭,能不能給我弄個曾孫子抱抱。」

  「不是說不許叫外公的,哪裏來的曾孫子?」

  齊穆韌頂他一句,逗得老人呵呵樂開懷,這小子終于開竅了嗎?如果是的話,他倒想見見這個丫頭,好好向她道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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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00: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過年

  齊家三爺真的很「大姜」,手裏緊握住她「不貞」的證據,讓她不得不把「制壺高手」給交出去。

  她永遠不會忘記,當他聽到制壺的人是自己時,眼底那份驚訝注異。

  說實話,阿觀心底是得意的,當初大姜看見她模仿出汪寅仙的聖桃時,也是這樣的眼光,她的手藝,真的不是普通好。

  可惜,在齊三爺回過神後,馬上正起臉孔,露出奸商眼,開始向她談條件,他是天底下最惡劣的男人,他把她當成黃豆,企圖從她這顆小黃豆身上榨出兩斤油。

  從三七分到四六分、再到五五分,在她笃定了態度打死不肯讓步時,他說:「浸豬籠和五五分選一個。」

  這是哪家的屁選擇啊,就像到大街上隨便抓個女人問:「你是要讓我毀容、強暴,再把全部財産交給我,還是要我送你兩顆子彈?」

  你會怎麽回答?毀我容吧、拿走我的財産吧,求求你快點強暴我,我願意、我高興、我樂意,此生無悔?!

  阿觀發誓,這輩子她沒有那麽用力瞪過別人,他害她嘗了一回眼睛脫窗的經驗。

  這是阿觀第一次敗陣。

  接下來,他更是步步進一過,契約上頭條條陳列,第一:每月必須交出六把新壺。第二:他擁有茶壺代理權。第三:茶壺不准在她的鋪子販售。第四:絕不能透露制壺師傅是個女人……

  哇咧,女人做的茶壺會掉價嗎?周桂珍的茶壺可比起吳群祥、江建翔的還貴上好幾倍,何況這個叫做合作契約?不是吧,這比較像馬關條約。

  問題是多冤啊,她連甲午戰爭都沒開打,誰勝誰輸還沒有定論呢,就得簽這種不平等條約?天壽鬼、下作男,你他娘卡好。

  齊三爺見她遲遲不簽,笑得滿臉桃花,說:「其實,你有選擇機會的……」

  她沒等他把話說完,滿臉不屑地替他接話。「我知道,簽約和浸豬籠嘛,你還能講出更有創意的嗎?」

  齊三爺邪邪一笑,說道:「不對,你可以選擇再親我一下,還是簽約。」

  聽他說完,阿觀想也不想就提筆簽字,她那個迫不及待的小模樣,惹得他哈哈大笑。

  他說:「不過是親一口,居然嚇成這樣?要知道,齊三爺可是很有魅力,你到外頭問問,哪個女人不想上我的床?」

  她呵呵敷衍笑個兩聲,說:「那是她們不知道,齊三爺是條眼鏡蛇。」

  他捧腹大笑,問:「我有這麽毒嗎?要不要再試著親一口,說不定多親個幾回就親習慣了。」

  她悶聲道:「親一口是浸豬籠,親兩口呢?五馬分屍?淩遲處死?烈火烹屍?鐵棒烙身?千針刺穴?還是制成人彘?」

  他又大笑了,像突然知道自己中了十億大樂透的那種瘋狂笑法。

  阿觀盯著他的笑臉,訝異自己竟能與他輕松對話,是因爲他長得太像大姜嗎?不是吧,那位名叫齊穆韌的王爺大人,不也長了一張相同臉,她怎會在他面前極力小心?

  應該是因爲態度、眼神與氣勢吧,相同的眉眼唇臉,偏偏造就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難怪都說二十歲前長得醜,可以怪父母,三十歲後長得醜,就得怪自己,那份氣度與氣質,是每個人在生活中一點一滴替自己培養起來的呀。

  齊穆韌看起來很不快樂,雖然他沒有擰緊兩道濃眉,把心情昭告世人,但他給人的感覺就是刻板、嚴肅、而且非常的不快樂。

  他似乎不明白人生有許多值得開心愉快的事物,那種人,肩膀壓著太沈太重的責任,他以爲人生的目的是爲了還債,他雖然從不對人表現體貼,但一輩子做任何事都只是爲了別人……這種人過得很辛苦,在他身邊的人恐怕也無法得到幸福。

  幸好,她思緒清晰、腦子聰敏,她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新女性;幸好,她不會因爲欣賞就把自己的快樂擺到腦後,戀上這樣的男人;更幸好,她存的心思是離開,而不是挑戰與征服。

  說實話,她很喜歡那些爲了爭取自己的命運,在古代翻雲覆雨的穿越女,每次見她們鬥爭勝利,就會忍不住爲她們拍手叫好。

  可惜她不是這樣的女人,正面迎戰不是她的本能,她從來做的都是台面下的工作,也是啦,如果她不是這樣的脾氣,大姜豈能從她辛辛苦苦、大粒汗小粒汗做出來的完美作品中抽成?

  所以對于那位千年不化、誰見到都要退避三舍的大冰塊,她還是繼續維持戒慎恐懼的態度好了。

  甩甩頭,她想遠了,怎會眼睛看著溫和的齊三爺卻想起冷酷的齊三爺,難不成她還是迷戀漫畫偶像的無知少女?難不成她還會喜歡酷酷男勝過花美男?她還是相信愛笑的男人太花癡,可以用來當作姊妹淘、不能拿來談戀愛?

  不會,那是淩敘觀在十五歲時的幼稚想法,才會沒事在課本上用筆勾勒出一個個冰塊男的小漫畫,不過等等,這位本尊姑娘不也是十五歲?

  呸呸呸,她在想什麽,就算齊穆韌是酷酷男、是冰塊男,是讓她曾經很迷戀的惡少,問題是他身邊的女人加一加可以組成籃球隊,甚至還有幾個後備球員,跟這種男人在一起算了吧,搶球向來不是她的強項,雖然她喜歡打團體戰的狐獴,但在運動項目上,她還是比較熱愛快跑這類的單人活動。

  愛情不是學師、不必三人行,也許別人的愛情需要一點競爭來增加情趣,但是她要簡單幹淨,對她而言,開水愛情勝過雞尾酒愛情,她只需要淡淡的幸福滋味,不要酸甜苦辣全加進同一杯。

  聳肩抖兩下,阿觀趕緊把齊穆韌丟到腦後。

  齊穆笙見她久久不語,伸手在她面前晃幾下,問:「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一個叫做大姜的朋友,你和他很像。」

  「你居然有男人朋友?」他那個表情好像活生生喝下一杯斷腸湯,馬上要魂歸離恨天。

  阿觀被他的表情驚到,猛然想起,對哦,這年代的女人沒這麽好運,可以到處去認識男人,所以大姜,I'm sorry……

  「誰告訴你大姜是男的?」她說謊,說得神色自如,跟真的一樣。

  「大姜是女的?」

  「不然呢?」

  「你說本爺和女人很像?!」

  「懷疑嗎?要不要找一套女裝讓齊三爺換上,說不定滿屋子的丫頭,還沒有人及得上王爺的美貌。」

  這是個嚴重毀謗,他雙眼冒出火花,她卻笑得燦爛如花,不以爲意地拿起筆,幾筆勾描,大姜穿女裝的模樣躍然紙上,而且她還是畫在那張馬關條約上頭,齊穆笙以爲自己會氣到說不出話,卻沒想到看見紙上巧笑倩兮的自己後,他忍不住笑開。

  這一笑,他從清風苑笑到二哥的書房,他把馬關條約放在齊穆韌桌上,然後很不厚道地惡意誣陷葉茹觀。

  「二哥,嫂子嘲笑你長得比女人還美麗。」

  齊穆韌挑了挑眉目,他有這麽容易受挑撥?他給了個不容置疑的答案,說:「我想,這上頭的人是你。」

  瞬間,齊穆笙扁下嘴,收起馬關條約走出書房,然後他臉上的笑,悄悄地移到齊穆勒臉上。

  ****

  過年期間,王府裏到處充斥著一股熱鬧氣氛,不過阿觀這個正妃並沒有接到通知必須忙和什麽事情,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柳氏的刻意排擠與漠視,故意讓阿觀難看。

  阿觀怎會不明白,她雖來自未來,卻也曉得除夕祭祖是一年一度的家族大事,可不知道這是王爺的主意,還是柳側妃的心思,總之從頭到尾沒有人通知她必須參與。

  這件事許多人瞅著呢,有的等著看好戲,看這回王妃要怎麽鬧騰,柳氏會怎麽應對,有的人幾句口頭上的同情,目的只是添亂,總之話傳得滿府滿院,但阿觀一概不理會。

  曉陽、曉初爲此事相當不開心,氣得嘴巴都能吊上幾斤豬肉,唯有阿觀和月季相視一笑,明白她離出府又近一步。

  既然沒人理會清風苑,那麽他們自己就是主子喽,于是在阿觀的主持下,他們決定辦一場別開生面的除舊布新會。

  葉茹觀的陪嫁鋪子和莊園管事,紛紛趕在過年前送來帳本、銀子和出産農品,收得阿觀樂乎乎的,每天數著一張張銀票,快樂得幾乎飛上天,丟失那本貼在電腦底下的存款簿,也不再讓她紮心。

  她是個小氣財神,成天到晚只想著攢夠錢,買間十坪小套房,沒想到一覺醒來居然變成田僑仔,這算不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讓她對葉府多了些好感,因爲陪嫁是真陪嫁不是假陪嫁,不是名字過到她的名下,葉府卻一手掌控管事與收入,他們約莫是不願意得罪王府,也沒把這點小東西放在眼裏吧。

  不管原因是哪個,都讓葉茹觀對齊穆韌和葉定國心存感激,再加上古玩鋪的嶽掌櫃送來那六把壺全數賣出的消息,她開心的告訴自己,不管是不是被忽視,都要過一個和美熱鬧的年。

  以前,別人家除夕夜守歲,是玩大老二、玩麻將打發時間,而他們家的除夕夜是玩接龍,不是撲克牌接龍,也不是文字接龍,而是詩詞接龍。

  比方「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接「花明月黯飛輕霧,金宵好向郎邊去」再接「去年元月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之類。

  她不只一次發誓,要破除這個舊惡習,可惜當家作主的是那兩位國文老師,因此、所以……呵呵,現在她總算自己當老大了。

  上回出府後,阿觀明白日後想再出門,怕是難事一件,再盜一篇文章去換取出門?

  不要吧,上次月季雖然全身而退,但琉芳從景平居回來,臉上帶著鮮紅掌印,高腫的臉頰好幾天才消下去,她可沒有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嗜好。

  幸好,月季的弟弟和母親成了他們外面的聯絡人,而且守在後門的嬷嬷突然對她大開方便之門,她不知道是自己的美貌誘惑了她,還是銀子出頭說的話有分量,總之現在每隔兩天,月季都能將需要采買的單子和銀子交給候在外頭的家人,讓他們替阿觀買齊生活所需。

  阿觀讓幾個丫頭縫長枕,裏面塞滿棉花,再做了根假麥克風。

  除夕晚上,她大方掏銀子,讓廚房給大家做了二兩的席面,吃得衆人滿嘴油,吃飽飯後發紅包,阿觀第一次當個有錢的主子哪會客氣,五兩、三兩隨手發,連三等丫頭和粗使標嬷嬷都拿到一兩銀子,看著她們雙眼射出的燦爛光芒,讓阿觀聯想起那個窮不拉叽的自己。

  窮,其實是種滿可憐的疾病,她不想鼓吹金錢萬歲的觀念,但天底下的事,哪一種不需要錢來成就?包括自尊、自由。

  阿觀下定決心,她要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終有一天,她要買回自己的自由,脫離這個牢籠。

  她的心,終究並不如表面上那麽安適。

  其實月季並不贊成她大發紅包的,她這樣大手筆,雖然自己院子裏的丫頭婆子們心底舒坦了,但其他院子裏的怎麽辦?她這是暗指別的主子苛刻還是炫富?單純的好心很容易就成了別有用心。

  可阿觀再三思量後,還是決定這麽做,因爲她真的、真的很不樂意,講一句話考慮半天,做一件事分析三遍,小心翼翼的生活太辛苦了,她不要。

  她告訴月季,「過新年,就讓我放縱一回吧。」

  聽完下人們一堆谄媚逢迎的話,她下令讓大家各自去玩後,便拉了四個貼身丫頭進屋。

  她指揮大家把桌子搬到一旁,空出中間的位置,再拿出預備好的長枕頭,一人發一個,丫頭們還沒搞懂她想做什麽,她已經將枕頭往曉陽身上打去。

  曉陽楞楞地看著她,阿觀一笑,又打上琉芳,這下子她們慌了,連忙跪下來求饒,阿觀氣得笑了,說:「誰讓你們跪,大過年的不怕招來壞運啊,快起來,我打你們,你們不會打回來哦?」

  她們才明白這是遊戲不是懲罰,但還是只敢挨打、了不起躲幾下,誰敢碰主子一根寒毛?

  阿觀不盡興,一個火大,挑眉說:「要是被我打到、卻沒打回來的,就把紅包拿來還我。」

  哦,失節事小,失銀事大,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那十兩銀子是她們將近一年的月錢,怎麽能夠不爲它們盡心盡力?

  話說完,阿觀下狠手,你打我、我打你,氣氛越炒越熱,衆人玩得瘋魔了,再也管不上奴才主子,大夥兒樂成一通,銀鈴笑聲傳遍清風苑。

  阿觀拿起假的麥克風,爬上被挪到牆邊的桌子,大聲歡唱。

  愛人你是在佗位,無留著批信,無留半個字,啊……愛人無見你的面,親像風在透,親像針在偎……

  要討我的愛,好膽你就來,賣放底心內,怨歎沒人知,思念作風台,心情三溫暖,其實我攏知,好膽你就來……

  孤獨萬歲,失戀無罪,誰保證一覺醒來有人陪,我對于人性早有預備,還不算太黑,獨身萬歲,失戀無罪……

  她扭腰擺臀抖肩膀,卯足全勁一首接過一首,想發泄什麽似地,竭盡全力嘶吼……

  她的臉在笑,她的嘴在笑,她踢腳擺手、每個動作表達出來的都是快樂,但別人不知道,她卻瞞不過自己,其實,她真正想玩的是……詩詞接龍。

  果然吧,她是犯賤界的翹楚,誰都賤不贏她。

  齊穆韌沒進柳氏房裏守歲,在過去幾年,爲了替她鞏固掌中饋的權力,年節期間他都留宿在柳氏房裏。

  柳氏的精明能幹、淩厲手段從不曾在他面前出現,他眼前的她是一貫的溫柔、一貫的體貼,偶爾他會覺得,娶妻子娶的就是這樣的一份溫柔婉約,其他的皆是多余。

  只不過今晚,在團圓桌上,全家人都到了,包括曹夫人、齊穆風、父親的庶子庶女們,連上不了台面的侍妾姨娘通通到齊,獨獨不見他的正妃。

  她會怎樣看待這回事?滿腹不平?怨恨惱怒?

  過了今晚,恐怕整個王府的人會更不把她放在眼裏吧,幸而,柳氏並不曾在用度上對她苛薄,該給正房的一應用例,半點無刪減,否則她的日子大概不會太好過……不對,她能制壺掙身家,應該不至于讓自己太難過。

  所以這個年她是過得好、還是過得不好?

  念頭興起,她的身影在他腦中繞過好幾圈,他越來越想解開這個答案。

  于是在衆人散去後,他破了往年例子,往清風苑走來。

  他過來這兒時,各種不同的想象在腦中盤旋,他設想過許多種狀況,淒涼、安靜、孤獨、哀傷,他甚至准備好看見一個在樹下暗自垂淚的孤獨身影卻沒想到,他一腳跨進清風苑的半月門,就聽見她嘶吼激昂的歌聲。

  歌聲、笑聲,屋裏的燭光很亮,將她們笑著跳著叫著的身影照映在窗上,快樂得像是天上掉下數也數不清的銀錢。

  有好幾首歌他根本聽不懂她在唱什麽,但後面那首他聽懂了。

  孤獨萬歲,失戀無罪,誰保證一覺醒來有人陪,我對于人性早有預備,還不算太黑,獨身萬歲,失戀無罪……

  她這是在埋怨?埋怨她一覺醒來身邊沒有人陪,還是在強調孤獨萬歲?

  穆笙的話在他耳邊響起,弟弟從來沒有那樣鄭重地對他說話,那是第一回,爲的是沒見過幾次的嫂子。

  穆笙說:「二哥,如果你對葉茹觀無心,就放她走吧。」

  他挑眉,話還沒出口,但雙生子的心有靈犀,讓穆笙已明白自己想問些什麽,隨即補充道:「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那句話讓他很不開心,濃濃的眉毛往下拉,一瞬不瞬地看著弟弟,態度和穆笙一樣鄭重,他依舊沒閉口,但穆笙依然明白他在懷疑些什麽。

  穆笙歎口氣嘻皮笑臉說:「大哥放心,我對嫂子沒有異心,我只是欣賞她的才華,這種有才有慧的女子,有權利得到更好的生活。」

  齊穆韌耳裏聽著屋裏嘶吼呐喊的歌聲,那只能用不忍卒聽來形容,但是這樣的女人,誰敢說她過得不夠好?

  找一個沒人認識,青份的所在,燒酒一杯兩杯三杯當作是笑虧……

  她越唱越起勁,而他笑了,她分明就比他更快活,穆笙還說什麽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背靠著院中大樹,他靜靜聽著她的歌聲,看著她扭腰擺臀的身影,看她在桌子上頭跳上跳下,舞著不協調的肢體,又唱起他聽不懂的歌,他不理解歌詞,但他看見她的快樂。

  說實話,他有幾分訝異的,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女人也可以這樣快樂放縱?可以這樣無視形象禮教?

  他想起自己的母親,她這輩子從未展開過眉頭吧。

  縱身、躍上樹梢,齊穆韌找了個好位置坐下,靜靜看著屋內的喧嘩,他的心受了影響。

  笑容溢上嘴角,凝重的眉頭卸下,一縷快意輕松悄悄地爬上他的臉龐,他並不知道自己在笑,只知道這個晚上會不斷在自己的回憶裡重複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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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00: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皇上的壽禮

  新年要到元宵節後才過完。

  大年初一,王府上下盛裝打扮,入宮給皇太後、皇上拜年,曹夫人領著王府長房、二房、三房進宮,齊穆笙沒有成親,自然是一人出門,而齊穆韌則帶著柳氏、夏氏進宮,徹底忽略葉茹觀的存在。

  進宮前,齊穆笙到清風苑一趟,問她想不想去見見皇貴妃?阿觀超俗辣,對她來說,權力鬥爭和戰爭同性質,她不是那種能建功立業的人,還是別搶著去當炮灰。她想也不想地問:「過新年,宮裏貴人賞的東西會很貴嗎?」

  齊穆笙的回答是用手指重重敲了她的額頭,于是她理所當然地說:「沒好處的事,我幹麽浪費力氣。」

  而大年初二,葉府並未如曉初想象中地派人請葉茹觀回娘家,這讓阿觀徹底明白,在這兒,她還活著,以一種空氣式的方法活著,你看不到她、聽不到她、碰不到她,而她卻活得逍遙自在。

  既然沒事做,阿觀便開始投入工作,曉初氣惱地說:「大家都在休息,主子幹麽瞎忙和?」

  「哪是瞎忙,這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呢。」

  「主子就不擔心嗎?王爺不重視主子,娘家也不能依靠,往後日子要怎麽過啊?」

  阿觀笑得滿臉燦爛,她卷起袖子,擠出可憐的小老鼠,說:「靠這把力氣過活啊,別人不看重咱們,咱們就看重自己,別人不能依靠,咱們就依靠自己。這天地間沒有平白無故的好,也沒有尋不出道理的壞,不付出、光盯著別人要給什麽,給多了、樂一樂,給少了、嫉妒到眼紅,那種日子才辛苦呢。」

  「這樣,真的沒關系嗎?」琉芳遲疑問。

  爭身分、爭地位、爭存在感,這個時代的女人,世界太小、目光太淺,可以爭的東西有限,只能在男人身上不斷競爭。

  阿觀想了想,回答:一座小池子,許多魚兒在裏面生活,可是魚越來越多,池子卻越來越幹涸,魚只好想辦法讓自己變得更強、更壯、更有力氣,好去同別的魚爭搶更多的空間、食物。

  「可是,不遠處就有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爲什麽它們不肯試試看奮力一躍,說不定能跳進大海裏呢。」

  「要是沒成功,魚跳出池子卻沒跳進大海,會在陸地上死掉的。」琉芳說。

  「沒錯,因爲害怕,所以大家都不敢嘗試,只好在池子裏,天天、日日,不斷地、持續地和其他的魚相爭。王府是池子,而我們是那些魚。」

  「所以喽,主子就算不喜歡,也得爭。」曉初接話。

  「不,我選擇另一個方法。」

  「什麽方法?」琉芳問。

  「每天把池塘邊的泥土挖掉一點點,持之以恒,慢慢地挖出一條通往大海的小水道,水道一通,就能遊進大海了。」

  她原想說:我本來就不是池塘裏的魚,我只是站在岸邊觀戰的第三人,要進池塘玩水或下海嬉戲,任憑我心。

  但這些不是她想要琉芳傳的。

  隔天,琉芳進了景平居待了一陣子,柳氏賞給她半個荷包,裏面裝了兩錠銀子,還讓她帶回幾盒脂粉送給阿觀。

  阿觀與琉芳兩兩對望,她們沒有多話,心底卻已有了幾分默契,阿觀明白,琉芳再也不會出賣自己,而琉芳暗下決定,再不做對主子有害的事。

  接連忙過幾天,阿觀做出幾把壺,有松樁、矮梅、林泉、歲寒三友,還做了一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開創宇宙洪荒的絕世好壺。

  這種形容很難懂?

  講白一點吧,她做了個立體美女,讓美女側臥在壺蓋上,纖肘托腮,美目顧盼,香肩微露,裏面的肚兜若隱若現,她不知道燒起來效果怎樣?會不會窯裂?但她確定的是,若成功的話,這把壺鐵定好賣,尤其是那種吃重鹹的男人,絕對會把它帶回去收藏。

  她本來想做個裸女的,但是在現代,裸女壺是藝術,在古代,裸女壺會變成罪證,做爲她被綁在木樁上烤乳豬的大罪證,罪名是:破壞社會善良風俗。

  古代沒有這種罪名?好吧,換種說法,「淫蕩下賤,以低俗物品勾引男人犯罪」如何?

  在這裏生活幾個月,許多事她了解得夠透徹了,男人好色絕對不是男人的錯,因爲他們需要廣大的田野來播種,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他們每個晚上在床上幹的是愛家、愛國、愛子孫的鴻圖大業。

  那麽男人好色是誰的錯?賓果,答對了!是女人,是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好山、好水、好田原」。

  所以,朋友啊,戳人的無罪,被戳的叫淫賤,老師在教有沒有在聽?有沒有聽、有沒有聽!千萬千萬記住「施比受更有福」。

  把木炭放進窯中,阿觀低頭看著火焰燃燒的情形,剛開始她連起火都很困難,之前她失敗過好幾窯,沒辦法,她用慣了電窯,很難適應這麽原始的燒陶法,幸好月季的舅舅是個燒陶工人,阿觀二話不說,使重金把人給聘來,才能燒出上回那批成品。

  她想,倘若還有機會回現代,她一定會是人見人誇的烤肉高手。

  「主子,什麽時候才要幫我們畫圖樣?」

  曉陽個性嬌憨,性格耿直,沒有多余心思,只想著,主子都是對的,她被葉茹觀修理那麽多次還不怕死,實在多虧了她的性情。

  「待會兒。」阿觀敷衍道,對于火的掌控,她還不夠熟練。

  「主子已經說過好幾次待會兒了。」曉陽不依,扯著她的衣袖猛搖。

  今天阿觀穿一件棉布青衣,連裘衣披風都不穿了,天氣很冷,可她待在火窯邊能冷到哪裏。她沒梳發髻,只讓曉初幫她編兩根松松的辮子,頭上用一塊青布包裹起。

  曉初瞪曉陽一眼,低聲道:「沒大沒小,你沒看見主子沒空嗎?主子幫咱們是福氣,不幫也理所當然,有人像你這樣纏的嗎?」

  她們上回在帕子上頭繡了熊貓戲竹,實在太可愛,一塊帕子竟然賣到一兩銀子,那是她們想都沒想過的好價錢,于是四個人日夜趕工,除服侍阿觀的時間外,通通在搞「家庭代工」。

  過年前,鋪子裏的夥計送來十二兩銀子,四個人平分,樂得嘴巴阖不攏,一得空閑,就商量著再多染出幾個顔色的繡線。

  染線她們已經上手,刺繡更不必說,才練過幾回合,就能繡出畫稿上的深淺色調,只不過圖樣還得阿觀幫忙。

  「曉初說得好,主子不肯幫忙也理所當然,所以以後……我封筆了,描圖樣的事,別來找我。」阿觀拍兩下手,把掌心的炭灰給拍掉。

  聽見阿觀這樣說,頓時四個人全傻了,她們怎麽也想不到主子會說這個話。

  可是曉初沒說錯呀,但、但……唉,是她們的錯,主子寬厚了,她們便沒大沒小,目無尊長起來。

  見她們滿臉失望,阿觀忍住笑、再問上一句:「你們都像曉初這樣想的嗎?」

  心沈,但她們不能不點頭,這本就是天地正理,不管她們想或不想。

  阿觀搖頭歎氣,唉,她們腦子裏的時代余毒呵。

  「行了,通通把頭擡起來看我。」

  四人齊齊擡頭,月季還好,她還能淡淡地微笑著,曉陽那個直腸子卻是怎麽都無法把癟起的嘴唇擺平。

  「我知道你們時常在背後說我待曉陽特別親厚,其實天地間,什麽事不是相對的呢?你們怎不說,恰恰是曉陽待我真心真意,我才會把她擺進心底?

  「曉陽沒心計,想什麽便說什麽,就算得罪我,頂多是吐吐舌頭,低頭求饒。爲什麽她敢這樣做而你們不敢?

  「那是因爲她信任我,知道再怎樣,我都不會對她不利,而你們……不管我如何對你們剖心,你們始終當我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總覺得性命掐在我手中,不敢對我交心,對不?」

  她的話讓曉初咬緊下唇。而曉陽應該高興的,主子明明是在贊美她,可看見幾個姊姊都皺著雙眉,那份開心也擺不出手。

  「主子,我們錯了。」

  月季第一個跪地認錯,她明知主子性情真誠,明知道自己猜透主子心意,可……還是不敢放下真心。

  「起來,地上冷,男人膝下有黃金,女人膝下也不比男人低賤。」

  「主子,對不住,我不應該說那樣的話。」曉初說。

  「說透了,也不能怪你們,你們從小被灌輸的觀念就是要善觀主子的喜怒,可是比較起你們的察言觀色,我更希望得到你們的真心。」

  「奴婢明白。」四人點頭,依舊齊聲道。

  阿觀在心中搖頭歎氣,她實在很難與這個時代的階級觀念抗爭。

  「你們再試著多染出幾個顔色,顔色越豐富我的圖樣越好下手,等這批茶壺出窯,我再給你們畫新圖樣。」她松口。

  聽主子這樣說,曉陽立刻跳起來,大叫:「太好了,我就知道主子才不會不管我們。」

  看著曉陽燦爛無僞的笑,大夥兒終于明白爲什麽主子偏疼她了。

  月季輕輕攏了攏眉,真特殊,從沒有主子要求她們的真心,他們要的是忠心,就像狗對待主人那樣的忠心。

  而王妃,是個將她們當成人看待的主子。

  「曉陽,你賺那麽多銀子做什麽?」阿觀一面燒柴一面問。

  「我想給爹爹和娘蓋大房子,還要讓弟弟每頓飯都有肉吃。」

  真是遠大的志向,這時代女子的命運總歸起來只有兩個字,叫做犧牲。豪門千金犧牲婚姻,讓家族得以榮耀,平民女子犧牲所欲,一生一世受男子擺布,而窮困家庭的女子犧牲自由爲家庭謀取福利。

  就沒有人可以活得恣情恣意嗎?

  「曉初,你呢?」阿觀再問。

  「我想替自己贖身,想要擺脫奴籍,讓我的孩子不必受人使喚,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

  曉初的話大出阿觀意料,原來她的謹慎、她的心計,是爲了改變命運?因爲這些話,阿觀決定重用曉初,因爲她相信,一個對自己前途有企圖、有野心的女子,定能做出一番讓人吃驚的事業。

  認真想過後,她做出決定。

  「曉陽,櫃子裏的楠木盒裏有你和曉初的賣身契,你去把它找出來。」

  「是,主子。」

  曉陽雖然不知道主子要做什麽,但她毫不質疑,快手快腳進屋把契約給翻出來。

  阿觀讓她們看仔細後,便將死契放進窯裏。

  她做出這個動作後,兩人下意識輕呼一聲,曉陽甚至還想伸手把契約給救回來,若不是月季及時拉她一把,她肯定要受傷。

  轉過身,阿觀對她們說:「你們已經是自由身,要不要跟著我都由你們作主。」

  看見主子的舉止,曉初楞了好半晌後,眼裏落下大顆大顆的淚珠,她撲到阿觀腳邊,抱住她的腿,放聲大哭,「奴婢知道主子不愛人家跪,可這回主子定要讓我好好磕上三個頭。」

  叩叩叩,曉初飛快磕完頭,用袖子把臉抹得通紅,說:「主子,曉初要跟著您,就算不當奴婢,也要當您的家人、當姊姊,奴婢要一輩子護著主子。」

  在她身後,曉陽也磕了頭,又哭又笑地說:「我和曉初一樣。」

  阿觀點點頭,轉臉對月季說:「月季……」

  「主子不必說,我明白主子不會忘記對奴婢的承諾,而奴婢也不會忘記對主子的承諾。」

  琉芳看著她們三人,心裏又酸又痛,她清楚即便有了默契,主子也不會把她當成貼心人,連她自己都明白,她是柳側妃派來的眼線。

  可,怎麽辦,主子從不是自己可以選的呀!垂眉,她在角落暗自垂淚。

  阿觀看見忍不住歎息,她對楚楚可憐的女子沒辦法不動心啊,緩步走到琉芳身邊,攬住琉芳的肩頭微笑,學著大姜的輕桃語氣說:「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還能恨誰,不就是恨主子偏心。」曉陽話未經大腦,直接脫口而出。

  阿觀順著她的話說。「不能不偏啊,琉芳長得這樣美,叫爺心頭小鹿亂撞啊。」

  琉芳忍不住眼眶含淚,噗哧一笑,輕道:「主子還把自己當成爺了。」

  「我若真是個爺就好了,有你們幾個可以左擁右抱,豈非人間美事?」她淡淡笑開,拍拍琉芳的肩膀說:「放心,只要我有能力,定會護你。」

  這個承諾有點重,但她別的優點沒有,就是說到做到,與琉芳四目相對,她在對方眼底看見信任。

  齊穆韌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阿觀左手抱琉芳、右手攬曉陽,曉初在幫她捶腿,而月季在幫她按肩。

  更有趣的是她一身青衣布裙,臉上還有炭痕,分明狼狽,但閃閃發亮的眼睛,美麗得教他移不開眼。

  看見齊穆韌進來,大家像被針刺到似地,一個個像自動樁子全豎了起來,然後齊聲同喊:「王爺。」

  阿觀被她們的氣勢嚇到,也跟著做奴婢狀,低頭屈膝喊王爺。

  那模樣看得齊穆韌直皺眉,這丫頭還把自己當成奴婢了?

  曉初發現主子站在自己身旁,擺明了是奴婢五號,連忙扯扯她的衣袖,將主子推到主爺跟前。

  齊穆韌在外頭已經站了好一陣子,親耳聽見她如何收攏人心。

  在他眼裏,這是笨做法,他認定燒掉賣身契只會讓下人感激一天,不會感激一輩子,當她們的未來掌控在自己手中後,誰還會對主子用心?但他沒有責備她,因爲王府不差幾個下人。

  他與月季對視一眼,月季匆匆低頭,把視線轉開。

  這是什麽態度?齊穆韌濃眉挑起,難道她還真讓葉茹觀收買了?

  「你們都下去。」

  「是。」阿觀又一次與衆人齊聲應和,夾著尾巴准備逃跑,如果剛剛的屈膝不是有意,這回的逃跑就絕對是故意了。

  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通常男主角一遍兩遍三遍來找女主角,就代表他已經對女主角開始感到興趣,這對她未來出王府,可不是件好事。

  見阿觀這樣,齊穆韌胸口一把怒火隱隱燒上,他有這麽可怕嗎?她甯可裝癟三也要逃跑,爲什麽她能和穆笙說說笑笑,簽的合約上頭還能畫上一個女穆笙,難道他是洪水猛獸,臉上寫著我要吃人?

  齊穆韌從沒失控過的,但他在她面前失控了,怒眉揚起,冷聲一喊:「葉茹觀,你給我留下。」

  阿觀歎氣,無奈地看著棄自己而去的女人們,看吧,主子和奴婢怎麽會平等,有事發生,主子就是要被推出去挨子彈的那個啊。

  她乖乖轉身、乖乖走到他跟前,心裏開始盤算要背《古文觀止》中的哪一篇,才能全身而退。

  「王爺,找妾身有什麽事?」

  「皇上的生辰快到了,你燒一套壺具爲禮物,呈給皇上。」

  「吭?」他知道她會燒茶壺?

  對哦,他弟弟是大姜,問題是他這麽做,是想擡舉她的身分、讓她出頭天?還是大姜純粹的行銷考量?以後凡是她的茶壺就貼上禦用兩個字,身價會翻上百倍?

  「把你的印章丟掉,以後就用這枚。」

  他從懷裏掏出一顆新印,她低頭細看,哇塞……不是凡品,比她刻的那個大概只好了兩百倍而已。

  不過她的反應還是一個字。「吭?」

  「給你一個月時間,如果做不出來」

  這次,她想也不想、下意識地接話,「就浸豬籠、五馬分屍、淩遲處死、烈火烹屍、鐵棒烙身、千針刺穴、制成人彘。」

  聽著她脫口而出的話,齊穆韌盡全力憋住,依舊冷著臉問:「還有更可怕的嗎?說出來參考看看。」

  「有,做一根比人還粗的鐵杆,在上面澆油、下面燒火,讓犯人從上面爬過去,如果爬過去就沒罪,如果沒爬過去就、就……變成烤二腿羊。」

  天,她腦袋裏裝的是什麽東西?冰山臉露出一道裂痕,然後兩道、三道……齊穆韌在笑臉成形之前,強力鎮壓,轉過身,雙肩不停抖動。

  阿觀疑惑地看著他的反應,這是什麽意思啊?他覺得她的心思太黑暗?還是生氣她把他想得太凶殘?又或者是,他氣到發抖,決定回去看看有什麽東西可以媲美滿清十大酷刑來整她?

  不會吧!他覺得她提供了好點子,准備回去做根鐵杆,試試看烤兩腿羊?

  輪到她發抖了,不過齊穆韌抖的是雙肩,而她抖得最厲害的是兩排牙齒,老天,她真恨自己的多嘴……

  阿觀還在深刻的忏悔中時,齊穆韌終于轉回身,凝聲道:「陳氏有孕了。」

  陳氏有孕關她什麽事,她又沒有出到半分力,他在人家身上流血流汗流精力時,她也沒在旁邊呐喊搖旗,幹麽跑來告訴她?

  難不成要她給他拍拍手,誇獎道:爺,您的精子好強壯哦,力爭上遊、不畏艱難、逆流而上、勇往直前,終于成功地變成人?

  哦哦,不對哦,英文中胎兒要用動物的It,不是He或She,所以應該更正爲:爺,您的精子好強壯哦,力爭上遊、不畏艱難、逆流而上、勇往直前,終于成功地變成畜牲?

  噗,肩膀抖了兩下,擡眉,阿觀發現齊穆韌還在等自己回話,她強力鎮壓狂笑的欲望,回答:「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待會兒有空,妾身一定立即備妥禮物,前往梅院探望陳妹妹。」

  話說完,她再看他,發覺他的臉色有點發黑,中毒了嗎?還是不滿意她的答案,要提提准備什麽禮物嗎?

  還不簡單,就送香蠟酒果不對、不對,那是用來送死人,不是送給畜牲的。

  她再硬擠出幾句話,「王爺幫妾身想想,送什麽好?補品、藥材?小衣服?還是我親自畫一尊送子觀音?」

  她明明口氣巴結得很犯賤,他還是一臉的不滿,可她已經想不出別的話了,阿觀只好看著他、也容忍他看向自己哇哩咧,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們深情款款呢。

  好久,久到她有點不耐煩了,齊穆韌才一臉無奈的說:「笨蛋。」

  罵完人,他轉身離開清風苑。

  呼……阿觀松口氣,放下心,終于……把人給氣走了,甚好。

  齊穆韌前腳走,四婢後腳進門,她們圍在阿觀身邊吱吱喳喳說不停。

  「那麽多年了,王爺娶那麽多女人,半個孩子都生不出來,偏偏主子嫁進來不久,就一個個都懷上了。」曉初酸言酸語說道。

  「我福澤綿厚嘛,我嫁進來,她們就都沾上啦。」阿觀嘲諷笑道,明明是笑著的,可口氣裏偏偏帶上那麽一點酸意,連她自己都發覺了。

  扭曲了雙眉,阿觀,你在想什麽啊?她暗罵自己。

  月季淡淡一笑,提醒道:「我想,王爺的意思,不是要主子准備禮物,而是讓主子別去攪和。」

  阿觀輕喟,她何嘗不知,否則他怎會丟下一句笨蛋轉身就走,他啊,這回她看清楚了,他是好心提醒,免得她又把得來不易的小生命給糟蹋,人家可是子嗣艱難呢。

  「沒錯,千萬別碰,上回那個文氏,主子不過碰她一下,孩子就沒了,她幾時身子這麽柔弱?聽她罵人的時候,精神可爽利的呢。」曉陽想起上回,緊張兮兮地說。

  「我記得文氏小産才三天,就能出門吹風、玩秋千,哪裏柔弱。」

  「可不,我還沒見過懷著身子的婦人穿金戴銀,好像把全副家當全背在身上似的。」

  「對,什麽都背,就是沒背孩子,那孩子啊,說時有、來時無,要不是主子碰著她,十個月後還不知道要抱什麽東西出門見人呢。」

  曉陽、曉初一人一句,句句都是隱射。琉芳莞爾一笑,不輕不重地在阿觀耳邊落下一句輕語:「主子放心,陳氏不會有孩子的。」

  她猛地轉頭盯上琉芳,琉芳微微一笑,輕搖頭,話不必說得太明,人心中各有計較。

  是柳氏嗎?陳氏不會有孩子,那徐氏、文氏、方氏、夏氏呢?心猛然一抽,傻了似的看著琉芳,嘴唇微張,幾次開口都沒說出話來。

  唉,這個王府還真是臥虎藏龍,手段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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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01: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浮上台面

  阿觀突然從夢中驚醒,又是滿身汗水淋漓。

  真是的,每次夢到葉茹觀,她都會驚出滿身冷汗,最糟的是,夢見她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從她小時候受過的惡毒待遇,她被兄弟姊妹嘲諷欺淩,她欺負奴婢、打罵齊穆韌的侍妾,到她一刀刀戳向死透了的小動物……真是出暴力恐怖片啊。

  阿觀不再覺得她是個變態了,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那樣苛待下人,不正因爲她從未被人厚待?在充滿荊棘的環境中長大,她若沒有一身粗皮厚肉,沒有發展出更堅銳的護盾,她憑什麽能夠安然生存。

  拭去身上的汗水,從外面匆匆進屋的琉芳和曉初臉上都帶著緊張。

  「怎麽了?」她直覺問。

  「大夫人要見主子。」

  大夫人曹氏?她見自己做什麽?跟那位初初懷孕的陳氏有關嗎?.

  領著曉初和月季來到景和居,她終于見到曹夫人,她是老王爺的正妻,齊穆韌的嫡母,也是阿觀夢裏所見那位口口聲聲說齊穆韌是雜種的婦人。

  阿觀不明白,她怎會心血來潮,突然想見見有名無分的二房媳婦?但曹夫人身邊的大丫頭來傳話,阿觀再大膽也不敢不理會,怎麽說,人家可是前任王妃,整座王府裏身分上唯一壓得過自己的女人。

  她讓曉初好好替自己打扮一番,才前往景和居。

  景和居和其他院落不同,並沒有太多的花草,院子裏種的幾乎都是多年老樹,林子中央有座涼亭,那裏是夢中葉茹觀被嚇得半死的地方,阿觀記憶深刻。

  回想曹夫人和孫姨娘的對話,她越走越心驚,不斷猜測自己對她們有什麽用途?一枚棄子、一個不受重視的女人,就算挂著正妃頭銜,威力不足也很難拿來當槍使吧?

  難道她們想挑撥自己去鬧,把齊穆韌和齊穆笙這對雙胞兄弟的真實身分給揭出來,好讓她的兒子名正言順襲爵?

  如果是的話,她們未免太高估她了,她的脾氣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來犯我,我就躲到他們犯不到的地界。

  從以前她就是不會爭、不愛鬧的女人,不然怎麽會痛恨古文,卻乖乖跑去念中文系,不然她怎麽會榮登犯賤界的一姐寶座?

  進入大廳前,阿觀一臉愁眉苦臉。

  雖然都想離開王府,但她和葉茹觀作法不同,葉茹觀積極而努力,不惜毀掉自己的名聲,也要從牢籠裏飛出去,但她選擇耐心等待,相信齊穆韌是個有規劃、有步驟的男人,如果他的結論是以「無出」爲由將她休棄,那麽她就得多給他一點時間,造就飽和借口。

  況且她是穿越人,對這個時代的了解太少,就算她身懷巨款,恐怕離了王府這張保護傘,很快就會讓人安下罪名,把她從富婆變成負婆,所以在她還沒摸清楚這個時代之前,王府仍是她最好的選項。

  走進大廳,向曹夫人請安後,她靜靜退到一旁。

  阿觀悄悄地觀察曹夫人和她身邊的孫姨娘,聽說曹夫人出身良好,而孫姨娘是她的陪嫁丫頭,在她懷上齊穆風時,開了臉給王爺做通房,後來不辱使命生下一子一女。

  阿觀沒見過孫姨娘的孩子,不過聽月季說:那兩個主子性情溫和,沒什麽見識。

  曹夫人不怕外人說話,雖然王府不缺銀子,她卻也不讓庶子庶女讀書習字。

  可見得曹夫人聰明,知道人越笨越順從,爲削減庶子庶女的競爭力,她甯可背負妒婦名號,也要逼他們當文盲。

  既然如此,爲什麽齊穆韌和齊穆笙能夠念書?她有些疑惑。

  曹夫人很福態,因爲胖,肉把眼睛擠成眯眯的兩條細線,嘴唇厚嘟嘟的,還有小小的雙下巴,笑起來令人倍感親切,如果不是葉茹觀偷聽過她和孫姨娘的交談,阿觀定會誤將她當成慈祥善解人意的好長輩。

  至于孫姨娘,她也不太瘦,只不過和曹夫人站在一起就顯得身段纖細而窈窕,她的眼尾微微往上吊,嘴角處有顆黑痣,看起來有幾分刻薄。

  兩個老婆都長得不大漂亮,可見得老王爺是個重視內在美甚于外在美的男人。

  視線轉開,她望向大廳裏另外幾個女人,她們看著自己的眼光中帶著畏怯,是害怕挨打吧?

  阿觀知道她們,在說不清是自己的夢境還是葉茹觀的記憶裏,她們沒少吃過葉茹觀的苦頭。

  爲造就妒婦惡名,葉茹觀不時向她們挑釁,打人巴掌是小事,虐待人家的貼身婢女是天天上演的劇碼,當時曉陽和曉初扮演的就是容嬷嬷角色。

  很波霸的那位是文氏,據說就是她的孩子被葉茹觀弄掉,她有一雙含情脈脈的溫柔眼睛,滿臉乖巧又楚楚可憐,奇怪,這麽我見猶憐的人,葉茹觀怎麽舍得動手。

  家世最好、老爸當六品官的是徐氏,她的容貌不壞,但在一群人當中並不特別突出,倒是眼角眉梢流露出幾分高傲。

  氣質清冷,面無表情,很適合演小龍女的是方氏;而眉眼有幾分像陳妍希,看起來天真可愛的是陳氏,也就是聽說懷孕了卻又不可能懷孕的女人。

  曹夫人居然沒有讓陳氏坐下?阿觀有點擔心,萬一這回孩子又沒了,不知道會不會算到她頭上?唉,如果她有這麽神的話,就可以挂牌當婦産科醫生了,不過只能管夾娃娃的那部分。

  阿觀試著朝她們發出善意微笑,沒想到她不笑沒事,一笑,四個侍妾竟然動作一致,向後退兩步。

  厚!原來她的笑容還能夠拿來退敵?下回齊焱王朝有難,她不介意奉獻笑臉兩枚。

  阿觀滿腦子亂想時,門口進來一票女人,她們簇擁著柳氏進門,直到進了屋子,才規矩地分列站好。

  柳氏打扮得相當貴氣,绯色通底描金絲夾襖,裙子上繡著大朵大朵的富貴牡丹,脖子挂著金項圈,項圈中最了幾顆鴿子蛋大小的綠翡翠,緊緊的發簪上插著锍金鑲珍珠三步遙簪子,腕間戴著一串蜜蠟珠子,顆顆都有拇指甲大小。

  她站在阿觀的對面,身旁還有一名女子,她們齊齊向曹夫人屈身,說道:「柳氏、夏氏給大夫人請安。」

  夏氏?傳說中楚楚可憐、娉娉嫋嫋、文弱得像病西施一樣的嬌柔美人?阿觀轉頭注視她,這一看,心卻狠狠撞擊幾下……

  她的呼吸明顯加快,血壓狂竄,如果她害怕,應該是怕那位主持中饋、掌控錢糧,長得宜家宜室、端莊秀麗、高貴華美、氣勢十足的柳氏才對,可她沒被柳側妃嚇到,卻在看見夏側妃時,兩腳一陣哆嗦,有了尿意?

  不是她,但是那雙眼睛……她想起和自己一起躲在大樹後面偷聽曹夫人和孫姨娘壁腳的女人,那個女人的眼神像刀子,直直射向葉茹觀。

  阿觀不知道自己怎會有這樣的聯想,明明是不同的兩個人,爲什麽:

  深呼吸,她告訴自己淡定,夏氏不是壁腳女、壁腳女不是夏氏,她提醒再提醒,自己的恐懼只是出于無聊直覺與錯誤的第六感,夏氏是可憐的林妹妹,不是厲害能幹的理二奶奶,千萬別自己嚇自己。

  緩和了呼吸,她偷偷瞄了夏氏一眼,沒想到夏氏發現阿觀的眼光後,竟然對她微微一笑。

  夏氏本就是個美得讓人心疼的女子,這樣一笑,立刻春暖花開、蜂蝶紛紛過牆來,讓阿觀忍不住也朝她笑,看著她柔柔的柳眉,小巧的紅唇,精致典雅的臉龐,教人怦然心動啊!

  她本來就對美麗難以拒絕,這個招人疼的小美人啊……如果手邊有筆,她真想當場畫下。

  曹夫人對著柳氏溫溫一笑,似真似假地抱怨,「咱們家柳奶奶好大的架子,居然讓長輩等上半天。」

  「大夫人千萬別惱,我在夏妹妹那裏,嬷嬷們找了好大一圈才尋到媳婦,夏妹妹的身子弱,還是服了藥才陪媳婦過來,想替媳婦在母妃面前美言幾句呢。」

  柳氏的口氣溫婉柔順,可眉目間那股子不屑,便是阿觀這種狀況外的人也看得一清二楚,曹夫人怎麽可能不明白?只不過曹夫人是在大家族中風裏浪裏活過來的人,怎會輕易被擺弄激怒。

  「是啊,夫人千萬別怪柳姊姊,都是媳婦不好。」夏氏的聲音如黃莺出谷,婉轉柔媚,聽得人骨頭都酥了,哪還有火氣。

  「行了,別都站著,今天叫你們過來,是有話要同你們說說。」曹夫人微微一笑,不再追究。

  柳氏、夏氏走到桌邊,傍著曹夫人坐下,孫姨娘和四個侍妾都沒坐,圓桌只配四張椅子,阿觀直覺上前,要坐在最後的椅子上,沒想到柳氏搶快一步說:「陳妹妹,還不搬張椅子坐,你是有身子的人,王爺子制爲重,孩子可是最寶貝的,千萬莫講究虛禮,委屈了孩子。」

  語出,柳氏身邊的大丫頭璃芳就搬走最後一張椅子,走到陳氏身邊放下。

  「是,婢妾遵命。」陳氏在丫頭的扶持下入座。

  歎氣,空氣呵……阿觀很想翻白眼,原來當空氣沒有想象中的那樣舒服,笑容卡在臉上,她進退不得。

  曹夫人皺起眉頭,瞪了璃芳一眼。「作死啊,椅子那麽多,你偏偏搬走二奶奶的,還不快再去搬張椅子過來。」

  璃芳應聲,又搬來一張椅子過來。

  不過是一張椅子,就可以演上一出,阿觀不知道要誇誇她們,還是嫌她們成日沒事做太無聊。

  不過事情發展至此,她懂了,曹夫人肯定要拿自己給柳氏使絆子。還以爲可以在清風苑裏平安度日的,沒想到就是有人不存良善心。

  「柳氏,不是我愛嘴明,你這副寬厚性子真得改改,否則縱容得奴才都爬到主子頭上了,王府規矩雖然不多,可也不能尊卑不分、長幼不辨,二奶奶是何等身分,豈能容人此般作踐。」

  曹夫人笑盈盈地拿了椅子作文章,表面上說的是璃芳,卻暗指柳氏不分正側,居然正妃沒點頭,敢搶在正妃面前坐下,要知道,這滿屋子妻妾,也只有葉茹觀可以稱得上一聲二奶奶。

  「是媳婦的疏忽,還望姊姊別生氣。」

  柳氏後面那句話是對阿觀說的,阿觀回神,微微颔首,半句話不敢多講,只是在心底暗道,奇怪了,明明是再家常不過的話,她怎麽會感覺刀光劍影,處處隱含殺氣?並且被一個明顯大自己好幾歲的女人喊姊姊,下意識地,她冒起雞皮疙瘩。

  柳氏是刻意對阿觀撂下馬威。

  除夕夜裏,她等過大半夜,沒等回王爺的身影,派人出去探,才曉得王爺不在書房。

  來人回報,「王爺在清風苑待到三更才回書房。」

  清風苑?她早就知道葉茹觀的美貌是武器,就算王爺知道她是葉府送來的棋子,知道她性格狠毒,卻還是不免著了她的道。

  更令人咬牙的是,她費盡心思爲皇帝的生辰備下禮物,卻在前幾日王爺才告訴她,她備的禮不用呈上。

  她想盡辦法四處打探,最後消息從宮裏傳出來,她才曉得王爺竟拿葉氏親制的壺具取代她所准備的禮物。好啊,她千算萬算沒算到,那個窯居然是用來燒制茶壺的?她真不該輕易答應葉氏的要求!

  柳氏強咽下怒氣,心底明白琉芳那丫頭已經靠不住了,若非轉投主子,怎會傳來那麽多的錯誤消息?那丫頭說葉茹觀無心勾引王爺,說葉茹觀一心期待出府,說她努力掙銀子,是爲著日後打算。

  如果琉芳所言爲真,王爺怎會對清風苑牽心挂意?

  看來那不過是障眼法,好教她松下戒心,行啊你,葉茹觀,真以爲裝小扮傻,她就會睜一眼、閉一眼?

  見柳氏順服,曹夫人輕輕一笑,說:「這回,命婦進宮觀見皇太後,二奶奶沒出席,皇太後雖沒多話,皇貴妃可是親口問過好幾遍,這事兒,你怎麽說?」

  阿觀聽在耳裏,才曉得原來還有這出。

  看來就算葉茹觀被當成棄子,但人沒死葉氏就不會死心,至于大年初二回娘家……也許,葉府還在觀望吧。

  阿觀不敢擡眉,怕被眼刀子射到,她輕啜茶水,盡全力置身事外。

  「大夫人,王妃進不進宮,不是媳婦可以作主的。」柳氏輕輕回了句。

  「你同王爺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感情,兩個人蜜裏調油,誰也分不開誰,王府裏幾個姨娘側妃,哪個都越不過你,凡是你說的話,在王爺耳裏自然比旁人講的要強上幾分。」

  「大夫人言重了。」柳氏眉間挑起一絲怒意,話才起頭,她已經明白曹夫人要唱哪一出。

  「我的話實實在在、半點不偏,今日喊你過來,不是想訓你,可有些事還是得讓你明白。二奶奶是皇上親頒聖旨賜的婚,就算王爺不待見,你這個當側妃的也得在王爺面前講講好話。

  「別說二奶奶是皇貴妃的親妹妹,就是正妃側妃的位置擺在那邊,你也得敬她三分,免得事情傳出去,人家要笑話咱們王府沒規矩,要知道天變、地變,就是規矩不會變,何況無規矩不成方圓……」

  曹夫人的話看似替葉茹觀抱不平,實則是挑撥離間,她越說,阿觀越是冒汗,她雖然沒看向柳氏,卻也知道她身上正冒著一股濃濃的怨恨。

  「王爺成親隔天,你沒上清風苑向二奶奶敬茶,已經是失禮,身爲長輩的,體恤你心底不舒服,畢竟你掌家多年,又把王府管得井然有序,一時間要你讓出中饋,自然是難受的,我也就沒有多說話。

  「可年夜飯之事,你就做得太過了,不但沒使人去請二奶奶來吃飯,也沒讓她祭拜祖先,你是個知書達禮的,又是教習嬷嬷一手帶大,怎麽會不知道長幼尊卑?

  「話說實了,哪日我這個老太婆兩眼一閉,府中大祭還得讓二奶奶來執禮,她才是王府裏的正經主子呐,你們這些當婢妾的,怎麽可以事事排擠她,不讓她出臉?」

  曹夫人滔滔不絕,阿觀心慌亂得很,這豈不是要把她給踹進地獄,讓她死無葬身之地嗎?

  事情很簡單,如果不是王爺擺明態度,柳氏再大膽也不敢這麽做,柳氏的一言一行如果沒有王爺背後授意,那塊冰山能輕易放過柳氏?

  曹夫人分明是要拿她來測試柳氏和齊穆韌的底線,看看箭靶離得多近,他們才會受不了地朝她身上射箭。

  不要啊,她萬分不願和家裏最大的Boss搞對立!

  她真的很想朝曹夫人大喊:大夫人,請你不要亂了,我只想清清靜靜過日子,根本不想執掌什麽中饋,從公中撈錢花費的心力太大,她甯願靠捏泥巴來賺身家。

  可阿觀半句話都不敢說,就怕沒討好到柳氏,反連曹夫人都恨上自己。

  柳氏冷冷看向阿觀,臉上不顯半分,心底卻冷笑連連,葉茹觀以爲聯合曹夫人就能拿她如何?

  曹夫人也不過是大了年歲、輩分,早些年她對王爺和三爺所做的,早就足夠死上一百遍,是王爺仁慈不同女子計較,她還真以爲自己有分量?

  這個家,她站得穩穩當當的,誰都別想輕易將她推倒,即使是禦口賜下的王妃,只要在王府內,就甭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翻浪。

  只不過這樣一招接一招的,葉茹觀,你的日子還真是過得太清心。

  好啊,想作對?試試看呗,瞧瞧她是不是個沒于段、好招惹的。

  阿觀與柳氏、曹夫人各懷心事,夏氏則目不斜視,仿佛那些刀來劍去與自己沒有半分關系。

  嫁進王府三年,她雖與柳氏位分相同,卻沒有對王府之事表現過心思,身子骨弱是原因,王爺與柳氏情分不同是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對權對利都不感興趣。

  柳氏低頭沈默著,將曹夫人的話一字一句慢慢反刍,波濤不興的臉上出現一道裂痕。

  夏氏看見了,她蹙緊蛾眉,嘴角卻在無意間泄漏一絲興奮。

  阿觀當然也看見了柳氏的表情,她不只皺眉、還垮下雙肩,一心想著如何將那道裂痕給填補起來。

  「我明白,你是皇太後的侄孫女,很受皇太後的看重,如果不是如此,換了旁人,早早就因無出,一紙休書給捧出王府,可你也不能就此自滿托大,不把二奶奶給放在眼底。

  「王爺如今已有年歲卻膝下猶虛,穆風已經有了兩個兒子,連老四都有三個兒子,獨獨王爺……唉,若不是這樣,皇上會作主爲王爺賜婚?皇上盼的不就是王爺能夠開枝散葉?

  「新婚夜裏,王爺留宿在你屋裏,把三奶奶丟在新房,同是女人,你說她委不委屈?二奶奶嫁進王府,至今尚未與王爺圓房,這話若是哪個不長眼的給傳出去,知道就裏的,說是王爺顧念舊情,不知道的,定要誇一句柳側妃好手段,連堂堂正妃都能給壓了過去。

  「如今整個後宮都拿二奶奶未進宮之事在說嘴,今天王爺進宮,定要讓皇上給叨念一頓,哪日王爺失了勢,難道于你有好處?」

  柳氏寒了臉色,緊握雙拳。

  曹夫人的話狠狠戳進她心底,那是她最禁不起撩撥的傷痛,咬緊銀牙,柳氏恨不得一掌往她臉上摔去。

  觀音臉、夜叉心,王爺失勢,不恰恰合了她的意?王爺沒有子嗣,不就是好到齊穆風那兩個不長進的兒子?

  哼,以爲沒人知道她心裏想什麽?口口聲聲要王爺開枝散葉,若真有心,又怎會在王爺身上下藥。

  「好了,我也不多說,你把中饋交出給二奶奶,這個王府終究要由二奶奶來作主才是規矩。」曹夫人下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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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01: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柳氏出招

  葉茹觀苦了臉,知道再不開口表明心意,柳氏肯定要認爲是自己和曹夫人聯手對付她,到時被她恨上,可是屍骨無存的大事情。

  她擡頭,溫溫地對曹夫人啓齒一笑。「大夫人,我不行的,我不懂中饋之事,插不上手,還是讓柳妹妹來做吧,終究柳妹妹是做慣了的。」

  「你是個當主子的,怎能事事依賴他人,這是權利也是責任,既然你嫁給王爺,就得有這層體認。既然擔心做不好,就要更加用心學習,我也不會一口氣把事兒全丟給你,就讓穆風媳婦去掌廚房,讓穆平媳婦掌庫房,其他的,你慢慢學著,有不懂的就去問柳氏,若是有人不情願教導你,你就到景和居來尋我。」

  這話擺明要架空柳氏,柳氏哪裏會依,她不忍了,老虎不發威,還以爲她是顆軟杮子?

  柳氏起身,冷冷地對曹夫人說道:「請大夫人見諒,這中韻之事還得看王爺的意思,不是媳婦想交出去就能交的,大奶奶和四奶奶若對中饋之事感興趣,就讓她們來尋我,我會分派些差事兒給她們做。」

  簡短幾句話,她把大奶奶和四奶奶從主子貶低成奴仆,愛做?行啊,找掌權的要差事幹,不想做?那就乖乖閉嘴,啥話都別說。

  利眼掃過,柳氏起身離開景和居,夏氏和陳氏等幾個侍妾也紛紛跟在她身後離開。

  阿觀歎氣,看一眼曹夫人,她臉色鐵青、變幻莫定,唉……歲月不饒人,猛虎老了,小虎也敢上前拔牙。

  她自己變成夾心餅,此時不逃更待何時,阿觀匆匆屈膝向曹夫人告退,連忙追著柳氏的背影跑。

  她想,現在不和柳氏當面把話講明白,日後的下場肯定困難。

  月季、曉初見她腳步飛快,也跟著小跑步起來,阿觀好不容易追上柳氏,朝著她的方向大聲喊:「柳側妃請稍等。」

  月季發現阿觀的舉動,心猛地一跳,直覺想上前拉住主子,可阿觀動作比她更快,三兩下就跑到柳氏跟前。

  「王妃,有什麽事嗎?」

  柳氏口氣冷酷,和齊穆韌有得拚,果然是龍交龍、鳳交鳳,什麽鍋就配什麽蓋,天造地設。

  「有幾件事,我必須申明。」

  「申明?」柳氏眉頭微蹙,她又想演什麽戲?冷笑自嘴角逸出,這女人,還真是不消停。

  「第一:我並不想主持中饋,請你別誤會我有爭權奪利之心。第二,今日的事我也在狀況外,之前,我並不明白大夫人找我過去要做什麽。第三:我不想搶奪的,並非只有府中大權,王爺的寵愛我也不想,如果你能在王爺面前『美言』幾句,讓王爺寫下一紙休書,我會對你萬分感激。」

  語畢,柳氏與一群女人同時盯住她的臉,阿觀解釋不來那種表情,但「不友善」是絕對的。

  阿觀回眼望她們,眼神坦蕩蕩的,無絲毫作假。

  她不愛對別人假意,也希望別人還她真心,這是她的處世原則,可惜她的態度並不符合這個時代背景。

  在這裏有太多的禮規教條,別說女人,便是男人也有太多的東西來綁手綁腳。

  因爲受制約,因爲害怕危險,因爲擔心輿論……有千百種理由讓他們不得不隱瞞心意,不得不在別人的話語當中忖度對方的心機,千思萬慮只爲求得一個安身立命。

  柳氏噙著冷笑,如果沒有壽禮一事、如果沒有王爺的除夕留宿、如果沒有那張王爺蓋上大印的紙條……是,葉茹觀這副真心誠摯的臉孔會唬過自己,讓她考慮是不是該幫這個忙。

  但現在?才搶完中饋,又讓她到王爺面前請寫休書?怎樣,想讓她擔上善妒罪名?

  她豈是這麽好受擺弄的?

  一抹帶著陰毒的笑容自她嘴角緩緩滲出,柳氏淡聲問:「是嗎?」

  ****

  一回到清風苑,曉陽立刻湊上前問大夫人找主子有什麽事,曉初將事情經過簡單說了。

  曉陽關上門,忍不住抱怨,「主子,你心何必去同柳側妃講這些,大夫人要您執掌中饋,您就接啊,這可是個好機會,主子這麽聰慧,一定可以把王府管得很好。」

  曉初聽見,忍不住翻白眼,手指用力戳上她的額頭,罵:「你這個傻丫頭,看不出來嗎,大夫人是拿咱們主子當盾牌,去試試柳側妃的矛頭銳不銳利。」

  說完她轉身對阿觀說:「主子,咱們明白您的心思,你是真的無心攪和進去這灘渾水,可您對柳側妃說的那番話,實在是……唉……」

  曉初是個伶俐心思的,就算剛開始看不出來,現在也漸漸明白了,主子根本不想去爭權奪利、爭寵奪愛的,她只想偏安一隅、全心全意替自己積家底。

  鬥心機很累,阿觀無力地靠在曉初身上,她何嘗不明白,柳側妃那句「是嗎?」擺明她溝通失敗。

  她果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類呐,心思太嫩太淺,根本無法應付這群複雜的人心。

  以前她念的是頂尖大學,班上每個同學個個都是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在教授要求做分組報告時,組員中誰會聽別人的?大家都是從小考第一名長大的資優生,人人都認定自己才是最頂尖、最厲害的那個。

  因此哪次報告不是吵翻天,拍桌子、指鼻子、唇槍舌劍好幾場,每個場面都火爆得很。可報告做出來拿到高分後,還不是大家邀一邀去開慶功宴,一飯泯恩仇,就算要再吵,也是下次的事。

  哪像曹夫人和柳氏的戰爭,口氣溫和婉約,每句話都不帶上髒字,卻波濤洶湧,把站在岸邊觀浪的人全給卷下水。

  「我只是想說清楚、講明白,讓她知道我不是爲害。」阿觀道。

  「恐怕那位想的不是這樣,她覺得主子是越描越黑、欲蓋彌彰。」曉初愁起眉目,她是個家生子,從小在葉府長大,看著衆夫人之間的事鬥,那種看不見血腥暴力最嚇人。她心想,今日之事定然不會善了,就算主子有身分壓著,恐怕也抵擋不了。

  「唉,我本將心向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阿觀歎息,還未真正發生什麽壞事呢,她已經覺得沈重不已。

  琉芳眉頭一展,走到曉初和主子中間,輕聲道:「奴婢想,也許柳側妃對主子的不滿並不是今天才起的頭。」

  「難道是之前我去爲難侍妾時,便招惹到她?」阿觀問。

  琉芳聽到這個忍不住失笑,主子心思這麽淺,怎鬥得過那邊?「主子去爲難姨娘們,王爺豈會不知道?即使王爺沒有發作,心底對主子的想法一定也……這種事,柳側妃自然是樂觀其成的。」

  對哦,總經理被董事長罵,最爽的肯定是副總。

  「不然,是爲了什麽事?」

  「皇帝壽誕,柳側妃花重金、托了許多關系,才得到一座玉石屏風,可是王爺臨時改變主意,將主子親手做的茶壺送進宮當壽禮,皇上得了這個禮非常高興,重重誇贊了王爺和三爺,事情傳回王府,柳側妃大怒,聽說還砸了那座玉屏風,柳側妃許是生氣王爺對主子的看重。」琉芳娓娓道出她聽到的消息,推測地說。

  壺具確是阿觀親手爲皇帝打造的,她雕了一條五爪金龍,蜿蜒盤踞在壺身上,她並沒有將龍完全貼合壺身,有某些部分淩空,讓那條龍看起來更生動、更具生命力。

  茶壺附有四個茶杯,每個杯子有兩面,一面雕圖、一面雕字,四張圖是山川海陸,四個字是國泰民安,四個杯子都不同。

  她是以皇帝的立場去做發想的。試問,哪個皇帝不想將所有山川海陸盡納版圖,哪個皇帝不願意國泰民安、國庫豐富,這樣的禮會讓皇帝龍心大悅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這關她什麽事啊,難道她可以拒絕爲皇帝制壺?她又不是嫌自己的脖子太難看,需要三丈白绫來襯托。

  「她想多了,王爺不過假我之手去討好皇帝,哪就有了看重心思?」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會不會從此之後,這位當家太太再不允許她制壺賺銀子?如果是的話,大姜會站在她這邊助上一臂之力,還是爲家宅安甯,截斷她這條生路?

  「如果不是想得比人家多,柳側妃豈能取代大夫人,執掌王府中饋?」琉芳雖沒明說,但聽她那口氣,就可想象當年柳氏和曹夫人的鬥爭有多激烈。

  「其實柳氏根本不必擔心,如同她所言,王爺又不會同意大夫人的意見,這個家到最後還是落在她手上。」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主子就沒想過,柳側妃會不會預先把所有可能發生的『萬一』,提早一步盡皆消除?」琉芳憂心忡忡,別人不知,她跟在柳氏身邊多年,那些肮髒手段,她見得還少了嗎?

  「你指的萬一,不會恰恰好是我吧?」阿觀爲難地指指自己。

  琉芳歎息道:「自然是主子,奴婢們想當那位的眼中釘,還不夠資格呢。」

  「那怎麽辦?」

  從進門起就一言不發,直接坐到桌案邊提著筆寫不停的月季,放開筆,再看一眼單子,然後遞到阿觀面前。

  「請主子看看,有什麽缺的,奴婢再往上添。」

  阿觀取過單子一看。肉、蔬菜、果子、鍋碗瓢盆杓筷、木炭火爐柴薪木、紙筆墨視、布匹紗被……

  「這是要幹什麽,搬家嗎?王爺的休書又還沒給。」她一頭霧水。

  曉初明白了意思,解釋道:「以後前頭送過來的東西,通通不能用。」

  「你的意思是,以後所有吃的、穿的、用的都要從咱們口袋裏掏出來?」

  小氣財神的性格發作,住在這裏,她不就是用自由換取吃穿住寢嗎,如果連生活的基本需求都不能得,那她的自由豈不是丟得太冤枉?

  「暫時只能這樣,以後再看看情況。」月季歎氣。

  也許柳側妃能慢慢了解主子的脾氣,知道主子所言所語皆出自真心,只是……可能嗎?她懷疑。

  阿觀朝月季、琉芳、曉陽、曉初看去,只見她們一一點頭,似乎都同意月季所言。

  有這麽嚴重嗎?阿觀無奈搖頭,不過是人家不爽自己,了不起背後在王爺面前挑撥幾句,讓她變成棄婦中的大棄婦,對于這個,她不介意、真的不介意。

  她懷疑柳側妃真的會使手段搞謀殺、輕賤人命到這等程度?

  「吃的東西怕人在裏頭加料,這我能夠理解,可這些用的、穿的,有什麽關系?」

  見主子不開竅,琉芳不得不多話。「曾經有人在衣料上熏了麝香,導致妾室小産,不只衣料,連木炭、香料,都很可能動手腳。」

  那個「有人」是哪位?阿觀不敢猜,怕一猜就會讓自己掉進驚悚片裏,她不希望自己成日提心吊膽嚇不停。

  可曉初偏不讓她如意,接著說:「曾有人在例用的紙裏,擺進一張男子寫的書信,事發後,害得女子名聲受損,直到二十歲還沒有人肯上門提親。」

  不過是一封情書啊,厚,這個古代保守到讓人起商,不都是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嗎?

  月季考慮半晌,才緩緩開口:「曾經有人在挖空的硯台裏藏了某人的生辰八字,用針牢牢釘著,東西是不是硯台的主子放進去的沒人知道,但那位主子最終因爲此事,再不能呼風喚雨、失去所有權力。」

  「好、好,我投降,以後咱們就在這裏開小廚房,吃的喝的用的,都讓月季的母親替咱們稍帶上。」

  阿觀肉痛,但再痛也得安協,好歹身邊幾位都是貨真價實的古代人,又在大宅院裏浸淫多年,真槍實彈的事沒少碰過。

  「主子,如果沒有要添的,那我先去請示盧管事,讓家裏每隔兩天就替咱們送東西進來。」月季說道。

  「知道了,曉初,你去拿銀子。」

  月季離開不久,阿觀趴在桌面上,還在爲以後的每日開銷心痛時,跑到外頭添熱茶的曉陽,空手又跑進屋子。

  「主子,不好了。」

  「什麽不好了?」還有比惹上柳氏更不好的事嗎?

  「主子,顧嬷嬷領了人進來,把盧管事、二等丫頭、粗使嬷嬷……裏裏外外全換成新人。」曉陽急急說道。

  「什麽!他們不會連你們都給換了吧?」她一驚,從椅子上跳起來,她好不容易才適應新環境,千萬不要又給她換上新人新氣象。

  「那倒沒有,不過又送來兩個大丫頭。」

  兩個大丫頭?

  阿觀鼓起腮幫子,她沒有力氣說話了。

  清風苑裏的下人們,她花了不少工夫才拉攏,有她們在,自己行事方便得多。她從沒想過插手前頭的事,不過是在自己的院子裏建立勢力網,柳氏連這個都容不下?

  之前月季說過,側妃身邊配大丫頭四名,但王妃可用到六個大丫頭,柳氏遲遲不替清風苑裏添人,是故意不讓阿觀越過自己。

  可現在柳氏的做法,還真讓人尋不出半點錯處。

  惡耗末消化,顧嬷嬷已經敲門進屋。

  她身後跟著幾個人,朝著阿觀屈身一拜道:「王妃娘娘,奴才是柳側妃身邊的人,我家主子說這段日子著實怠慢了王妃娘娘,之前爲了籌辦王爺的婚禮,府裏忙得人仰馬翻,該買人、補人的事,遲遲沒辦。

  「接下來又是過年、皇上壽辰,一件件忙完,才想起當初送到清風苑裏的下人都是臨時從各處抽調上來的,個個粗手粗腳,怕服侍得王妃娘娘不舒坦,便讓婆子領了新人過來。」

  果然人老成精,顧嬷嬷的話裏挑不出半點錯處。

  可是早不想起晚不想起,在曹夫人鬧過那麽一場之後才想起,柳氏是想告訴她,誰才是真正的幕後老板,還是想控制她的行動?

  「知道了。」阿觀回答得敷衍。

  「這位是張管事,在王府裏已經做了四、五年,是個知根底的,王妃有任何事都可以交代張管事去做。」

  四、五年?所以張管事是柳氏嫁進來後方開始受重用的,這樣的人還能不看柳氏的臉色行事?

  顧嬷嬷說話時,月季從外頭走進來,她的臉色不佳,阿觀一見,心底猜想,怕是管後門的嬷嬷也一並換了吧。

  顧嬷嬷續道:「這兩個丫頭,一個是蘭芳、一個叫晴芳,以前和琉芳都是在我們家主子跟前伺候的,行事極爲穩妥,王妃大可放心使喚她們。」

  「其實……」阿觀想要委婉推辭,琉芳連忙輕扯她的衣袖,搶在前頭說道:「柳主子細心,顧嬷嬷回去後,請代我們家主子謝過。」

  「這是自然,往後有什麽欠缺的,別客氣,盡管往前頭要去,主子說了,王妃可要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

  聽見這話,幾個女人的臉色皆變,這話聽淺了,是暗指葉茹觀根本待不久,說穿了,不過是個過客;而聽深了,是在警告她這個「外人」,千萬別輕舉妄動,以免替自己招來禍事。

  曉陽滿肚子氣想發作,還是曉初拍了拍她的手,笑吟吟地走到前頭回話:「顧嬷嬷客氣了,我們家主子年紀輕,行事難免不穩妥,不像柳側妃,爲人端正、作派老成,若有冒犯柳側妃的地方,還請嬷嬷看在王妃的面子上,多在柳側妃面前美言幾句。」

  這話裏頭,一是指柳氏太老,主子正年輕美貌,二是把側妃、正妃兩個截然不同的身分提出來,讓顧嬷嬷分辨清楚,誰才是主、誰才是過客。

  她淡淡地回了顧嬷嬷一記,像軟刀子似的,下刀不聲不響,卻割得人肉疼。

  經過訓練,阿觀也慢慢聽出端倪,看來,拍桌子叫囂的行徑是該改一改,對付古代人,還是得用曉初的法子。

  顧嬷嬷冷笑,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日後有苦頭賞你的。她拉起笑,松松的臉皮往兩旁推去。

  「姑娘說什麽呢,咱們家主子對王妃只有照顧的心思,哪有什麽冒犯不冒犯之事。既然這裏沒事,老奴就先下去了。」

  送走顧嬷嬷,阿觀提起精神,對張管事道:「你以後就安心當差吧,沒有人會找你麻煩。」

  「多謝主子體恤。」張管事面無表情說道。

  「下去吧。」

  張管事告退後,琉芳連忙去拉蘭芳和晴芳,笑說:「兩位姊姊都別拘著了,在清風苑裏,規矩少得很,主子是副隨和脾氣,你們可別像從前那樣,動不動就跪,若是惹惱主子,可別說做妹妹的沒事先提醒你們。」

  說完,琉芳向阿觀使了眼色,阿觀只好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你們剛來,對這裏的規矩定是了解得少,我也不多說,清風苑裏的規矩就是各做各的事,和和樂樂相處。」

  「是,主子寬厚。」

  「曉陽,你領蘭芳和晴芳下去收拾收拾,今兒個先好好認認環境,明日再來當差。」

  待曉陽領兩人下去,月季關上門,低聲向阿觀道:「後門的嬷嬷換人了,她不讓我出門遞信,非要我去向柳側妃拿對牌才能出府。」

  阿觀蹙起雙眉,果然沒猜錯,柳氏行事這般雷厲風行,當真想把她給困在府裏動彈不得?

  「現在怎麽辦?」曉初問。「主子要不要去找柳側妃?」

  「再描黑一次嗎?」阿觀苦笑。

  「不如咱們鬧點事兒,讓大夫人和王爺知道清風苑的困境?」

  琉芳輕輕搖頭,苦笑道:「那一位就在等著主子跳腳,鬧出點事兒來呢。」

  衆人都是一籌莫展、愁雲慘霧的,唯有月季還是如平日般沈穩。

  她靜靜站在阿觀身旁,低頭暗自忖度那位知道了,會怎麽做?默認柳氏的作爲,或是挺身爲她主子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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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01: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不如歸去

  齊穆韌和齊穆笙剛進王府,齊文就快步迎上,他低聲將今日府裏發生的事情一一禀報。

  「王爺,屬下安排在清風苑的眼線全被拔除了,屬下等到顧嬷嬷離開,才到這裏來候著主子,如今那邊是什麽情景,屬下也不曉得。」

  齊穆韌細細聽取齊文的報告,雙眉緊蹙,他惱恨曹夫人多事,卻也訝異柳氏的手段。

  「我就說柳氏手段多,二哥還不相信,這會兒可是親耳聽見了,往後別老埋怨我對她有偏見。」齊穆笙有點擔心,那家夥不會因爲四面楚歌,委靡不振吧?

  齊穆韌抿唇,心底暗忖:月季在,她應該不至于出事,只不過張管事……他雖不耐煩後宅之事,但對于那位張管事的爲人倒是有些耳聞,他最好別過分!

  「二哥,醜話說在前頭,柳氏的安排,我是不允的,日後清風苑沒炭沒土,怎麽給爺燒陶制壺,弟弟還打算靠這個營生呢。」

  想當初,爲了買土買炭,葉茹觀處處碰壁,一把把銀子使出去,好不容易訪到幾個制壺工匠,勉強湊齊材料,再加上大哥難得的主動好心,命令後院嬷嬷對嫂子大開方便之門、貨暢其流,那只錢鼠嫂子才能做出這樣教人驚豔的茶壺。

  「誇大。」穆笙的生意遍布京城,他會指望那幾把壺?齊穆韌觑他一眼,轉頭再問齊文。「對于柳氏,王妃怎麽想?」

  「王妃似乎沒想太多,反倒是她身邊幾個婢女深思熟慮,防著日後用物被動手腳……」齊文低聲將躲在屋頂上偷聽到的對話撿幾條重要的,對主子說了。

  齊穆韌凝目深思,琉芳、月季曾經是柳氏身邊的丫頭,對柳氏所言所行知之甚詳,她們會說出衣料上的熏香、木炭裏的手腳,難道那些曾是柳氏暗地裏的小動作?

  旁的不知,硯台那事他是清楚的。

  當年若不是因爲此事,曹夫人也不至于被奪去中饋之權,他曾懷疑到柳氏頭上,只不過當時她才嫁進王府不足一個月,他暗想,就是她有心奪權,手也不至于伸得那麽快,如今想來……

  當初柳氏接下中饋時,口口聲聲說自己沒經驗,卻一接手便將每件事都安排得穩當妥貼,看來她在未嫁進王府之前,便已處心積慮對付曹夫人。

  這是皇祖母授意,還是柳氏的自作主張?

  聽完齊文的禀告,齊穆笙大笑,「哈哈!我本將心向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嫂子著實有趣,二哥,如果你真的對人家無心無意,就把休書寫一寫吧,好讓你身邊那顆大明月瞧瞧人家的真心。」

  齊穆韌瞪他一眼,眼中含怒,用頭大步往清風苑走去。

  齊穆笙望著二哥的背影,心猛地雀躍起來,二哥終于挺身要爲嫂子出頭?呵呵呵……遲來的正義!

  一雙好看的眉毛上揚,齊穆笙滿臉笑意,那位精明能幹的柳奶奶終該吃一回癟了。

  說不出爲什麽,從柳氏進門他就不喜歡她,二哥總說他有偏見,可他卻認定她和曹夫人是同一類人。

  齊穆笙要幾個小厮將放在地上的箱子擡起,示意他們跟著自己,往清風苑去。

  清風苑裏,張管事遠遠瞧見有人朝這裏過來,便命令守院的不准放任何人進院子。

  齊文按主子吩咐,讓身邊人就近找來幾個侍衛到清風苑集合,沒想到他們才到門口,就被張管事給攔下。

  齊文到達時,看見侍衛聚在清風苑前頭,不得其門而入。

  「怎麽回事?張管事爲什麽在這裏,盧管事呢?」齊文明知故問。

  張管事迎上前,看見領頭的是齊文,知道他是王爺身邊的人不能小觑,但也清楚王爺向來不管內院之事,尤其是王妃的事。

  王妃不受王爺待見,府中上下皆知。葉氏前腳進門、後腳就被踢進「冷宮」,衆人眼睛雪亮得很,人人心知肚明後宅的真正主子是誰,該往誰的身邊去獻媚巴結。

  既然王爺不管不顧,而齊文也不是後宅裏的人,既然非後宅人,怎會來清風苑,難道他與王妃有什麽說不清楚的關系?

  淫邪笑意興起,暧昧的目光望向齊文,好家夥,不會看准王爺沒興趣,就趁機下手了吧?

  張管事狡猾道:「王妃生病,柳主子讓咱們來守著清風苑,怕是把病氣過給別的院子,倒是怪了,齊爺怎會突然來清風苑造訪,不知齊爺和院子裏哪個婢子相熟,或是與王妃……」

  「住口!」齊文見其言語不堪,連忙喝止。「堂堂王妃,是你這個下人能夠說三道四的!」

  「齊爺何必生氣,難不成被我說中什麽?」張管事心底大樂,這啊,就叫做惱羞成怒,他越想越覺得有問題,否則齊文幹麽氣成這樣,這事兒若是報到柳主子那裏,定是要大大賞賜的。

  聽著張管事的淫言穢語,後頭的齊穆韌臉上結霜,他排開人群,走到張管事面前,寒聲問:「你說中了什麽?講來聽聽。」

  ……王爺?!

  齊穆韌突如其來的出現,嚇掉張管事半條命,腦子轟地一聲,炸掉他所有淫念,他兩腿發軟,不自覺跪地。

  怎麽會這樣,王爺不是看都不看王妃一眼的嗎?

  初初接到這差事,他還十拿九穩,笃定會辦到讓柳主子滿意,怎他才來,就迎上這尊大神?

  「怎不說話,王爺很想知道,齊文和王妃有什麽牽扯呢。」隨後來到的齊穆笙落井下石,樂呵呵說著。

  張管事心知不妙,揚起手掌,左右開弓,一下一下重重打在自己臉上。「王爺饒命,都是奴才嘴賤、心髒,奴才豬油蒙了心,才會往王妃、齊爺身上潑髒水,求求王爺看在奴才三代均在王府服侍的分上,饒奴才一命。」

  「一個家生奴才,也敢同主子討起恩惠,怎地,一家三代爲奴很了不起?」齊穆韌冷言冷語,嚇得張管事全身顫抖咚睬,卻不敢停下巴掌。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

  哼!齊穆韌不再多看他一眼,腳踹過,把他踢飛到一旁,清開了道兒,領著人走進院子。

  王爺進門後,齊文開始分派人手看守清風苑,再讓人將柳氏剛送來的下人集合起來,等候王爺發落。

  齊穆韌走到門邊,就聽見葉茹觀和幾個婢女在討論,他本想進屋告訴她不必擔心,事情已經解決,卻讓穆笙給攔下來。

  他看明白了穆笙那臉壞笑,好吧,他也想聽聽葉茹觀還有什麽奇言妙語可供飯後閑談。

  「我倒是不怕主子被拘,就怕什麽東西被動手腳,壞了主子名聲,到時若是被趕出王府,怕是連葉府那邊都不肯收留咱們。」曉初憂心忡忡說道。

  「不收更好,我還有嫁妝呢,咱們尋一處莊子住下,豈不更自由自在。名聲這種東西,說穿了,半點用處都沒有。」阿觀怕的和幾個丫頭擔心的截然不同。

  「如果是在食物裏頭投毒,害了主子性命呢?」

  琉芳一句,滿室頓時無語。

  這就是教人擔心的,後門被封、出入困難,不吃大廚房送來的東西,難不成啃草根?如此一來,防不勝防啊……

  好半晌,阿觀才艱難開口問:「之前有人傳言,若三年、五年無出,王爺會休了我,你們覺得可能嗎?」

  「這不過是下人間的閑言碎語,主子豈能當真,若王爺是這樣的人,幾個側妃和侍妾不都早早遣走了?王府不差主子這碗飯?」

  琉芳歎息,主子明明不是笨人,怎不懂半點女人心計?唉,這話是從景平居裏傳出來的,企圖激得主子抓狂鬧事,好讓衆人看清楚柳氏的寬容大度以及主子的怨怼苛毒。

  琉芳想的沒錯,阿觀確實不懂女人心計,從小和哥哥、弟弟混慣了,身邊又多是男性友人,怎會發展出這種女子心思?

  但她不笨,多想兩遍自然也能想通,可她真的實在不願意去想這些,因爲當你把人想得複雜同時,自己也會變得複雜,而她偏愛當個簡單女人。

  歎氣、埋怨,阿觀不知道有人在門口聽小話,手重重一捶、捶向桌面。「你們家王爺有啥病啊,圍著一群沒有用處的女人,有什麽快樂可言?!」

  月季一驚,跳上前捂住阿觀的嘴,「主子,您別滿口胡說,這話要是傳到『那邊』去,不知道還會掀起什麽大風波。」現在清風苑裏,全都是柳氏的眼線呐。

  阿觀扳開月季的手,不管不顧了。

  她忿忿不平道:「這樣不行、那樣不成,難道我們要活活被憋死在這裏?不可以!咱們的大好青春不能這般浪費,不如……要壞就幹脆壞徹底,拿紙筆來!」

  「主子要做什麽?」曉陽乖乖轉身拿筆硯,手頓了一下,猶豫問。

  「咱們集思廣益,把大家知道的惡毒招式通通寫下來,然後一個個用在王爺的大小老婆身上,鬧得後宅雞犬不甯,我就不信王爺能有大肚量,打死不把我一腳踢開。」

  柳氏不是很樂意她使壞?屆時,一定會推波助瀾,讓她事半功倍,雖然現在不是離開王府的好時機,但與其日子過得戰戰兢兢,不如就此賭上一把。

  阿觀說得澎湃激昂,雙手緊握拳頭、滿臉堅毅,只差沒拉著大家的手,齊喊:加油、加油、加油。

  看阿觀那模樣,琉芳欲哭無淚。自己選擇跟這位主子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她還有沒有懊悔的機會?

  月季也無奈歎息,事情哪有這麽簡單,萬一柳氏使壞,讓王爺休離主子後,故意把主子的嫁妝交還給葉府呢?

  況且主子長得一臉花容月貌,沒有王府的庇蔭,不知會招惹多少男子觊觎,她們這樣一群女人離開王府,不知道還要發生多少問題。

  眼看婢女們滿臉喪氣,阿觀拍拍手,試圖對她們加油打氣。

  「你們別一個個哭喪著臉,要有點氣勢,來,學我說: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曉初垂下頭靠在曉陽身上,就算柳側妃是跷勇善戰的胡人,咱家這位王妃不過是弱腳雞,哪是什麽龍城飛將?

  「主子,沒這麽容易的。」琉芳艱難道。

  「我當然知道不容易,但是要樂觀。樂觀懂不?天底下只有不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事,咱們齊心合力打團體戰,要相信團結就是力量,來吧,讓我們手牽手、心連心,邁向下一個新目標。」

  她站上椅子,右手握拳舉臂,擺出十大傑出青年的上進與亢奮,鼓吹再鼓吹,她不信不能領導這群小女生衝出逆境,迎接人生新奇迹。

  「下一個新目標是什麽?」曉陽居然傻傻接問。

  「當然是殺得王府雞犬不甯、妻妾夜夜垂淚到天明,大歎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逼得王爺再不想與我休離,卻也深知剪不斷、理還亂,與其無言獨上自樓,怨歎人生長恨水長東,感歎東風惡、歡情薄,此生相交錯,錯,錯,不如看破世情,相見一爭如不見,把我一腳踹出大門去。」

  阿觀一大串一大串說下來,突然心生感激,好感激阿爹阿娘從小逼她背詩念詞,讓她腦袋不必轉就有一堆盜版話等著她來說。

  門無預警被打開時,阿觀正左腳踩著椅子、右腳壓在桌面上,豪氣十足、氣勢滿分。

  咳!當阿觀看見滿臉黑炭的齊穆韌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的氣勢沒了,她悄悄把右腳挪回椅子,再慢慢地先左後右,讓雙腳安全回到地面。

  犯賤界的翹楚、俗辣界的Number 1再現江湖!

  「不知道王妃嫂嫂在做什麽呢?」腹黑齊穆笙最愛落井下石,此刻不抛兩塊小磚頭,他對不起自己。

  阿觀臉色變幻莫定,笑得尴尬不已。

  「很豪邁嘛。」齊穆韌不是腹黑人物,但此刻,他就是不想讓她順利下台階。

  死定了,她要怎麽接?可以要點賴,把尴尬給耍走嗎?

  她遲疑半晌,靠到桌邊拿起茶壺倒杯水,輕聲接道:「可、可不是豪邁嗎?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王、王爺,請喝茶……」

  噗!這樣也能接?!齊穆笙很不給面子地捧腹大笑,笑得前仆後仰,無視于葉茹觀臉紅到爆漿。

  齊穆韌也想笑,卻死死把笑意給壓下去,她是沾了毛都能變成猴子爬上樹的,他要是真松了表情,能不竄到他頭上?「全部都下去。」

  命令下達,四婢雖然擔心主子,卻也只能乖乖離開,連擡金子進門的小厮也下去了,只剩下不知死活的齊穆笙,尋了塊風水寶地坐下,等著欣賞接下來的這場戲。

  對于一個愛休書勝于愛王爺的女人,二哥不知道會怎樣接招?

  齊穆韌冷著臉不說話,但眼神笃定地望向弟弟。

  齊穆笙搖頭,二哥文風不動,他再搖頭堅守立場,二哥還是一臉寒冬,唉……攤攤手,他敗下陣,乖乖離開他的好風水,走出屋子。

  屋裏沒人了,只剩下阿觀和齊穆韌面對面。

  阿觀看著他,同一張臉,她就是無法把他聯想成大姜,看來氣質性情對人類的影響,果然遠遠勝過長相。

  「你以爲天底下的人都是傻的,獨獨自己聰明?」

  他的話讓阿觀接不下口。

  齊穆韌見她不語,又問:「幾個惡毒招數就想換我一紙休書,你以爲我會給嗎?」

  「那、那……商量商量,如果不使惡毒招數,王爺肯給嗎?」

  她的口氣柔情似水,表情千嬌百媚,阿觀都不曉得自己在必要時,可以忍氣吞聲到這等程度。

  「那麽愛當棄婦?」他的聲音像冰雕出來似的,沒有半分人氣。

  「當棄婦也不算太差,至少有很多的自由,可以無限制揮霍。」

  「嫁進王府,委屈你了?」目光一掃,他掃出她滿身雞皮疙瘩。

  「王爺……」她猶豫半晌後,決定實話實說,誰教她出生在「說清楚、講明白」的時代,實在學不來那種高來高去,一句話有三種意思的對話方式。「您知不知道什麽叫做瘋狂?」

  他問東、她答西,顧左右而言他就能夠逃避問題?齊穆韌不語,等著看她要怎麽轉移話題。

  「瘋狂就是重複著同樣的事,卻期待它會産生不同的結果。天底下的女人,都想嫁一個有身分、有地位的好丈夫,卻沒想到這樣的男人,是許多女人都想要的,因此接在婚姻後面的,不是新婚燕爾、恩愛甜蜜,而是一連串與其他女人的鬥爭。

  「她們相鬥,明知道越鬥心越狠、下場越壞,還是天天鬥著,卻期待自己是那個例外。她們搶奪與陷害,明知道王爺不會因爲誰心狠就愛上誰,還是天天使手段,卻期待自己是王爺的最愛,您說,這樣的女人瘋不瘋狂?

  「妾身承認自己不聰明,也有幾分傻氣,但妾身明白,用一輩子去重複一件注定失敗的事情,真的很瘋狂。所以能不能請王爺……」

  「不能。」他一口氣堵掉她接下來的話。

  齊穆韌聽懂了,她不是想轉移話題,而是想同他講道理,想說服他--離開,是一個最好的決定。

  這樣的女人哪裏笨,分明就是聰明得緊,她欲把自己抽離于世情之外,不屑浪費心思做那群女人正在積極做的事。

  他身邊什麽女人都有,獨獨沒有一個聰明又不瘋狂的。所以……他留她,留定了,張口,他學起她對柳氏說話的口條方式。

  「第一:你已經身在王府,不管瘋不瘋狂,爲了自己的生存權益,都必須去搶。第二,王府不缺一口人吃飯,絕對沒有三年、五年的說法,你還是斷了雜念,安安分分當你的王妃。第三:張管事已經被撤換,你可以繼續做你的壺,至于未來的日子,你……靜觀其變吧。」

  說到最後一句,他甚至忍不住笑容。

  她楞楞地看向齊穆韌,害得他又想發笑。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全寫在臉上?她曉不曉得別人要看穿她,此看穿一張紙還容易?難怪她的婢女要替她擔心,這種人要活在王府裏,的確是個重大挑戰。

  轉開視線,他繼續說:「那箱子裏是一百兩黃金,皇上賞賜的,皇上對你的茶壺愛不釋手。」

  這個叫做……一巴掌之後,再塞兩顆糖?

  可是阿觀無法否認效果的確很好,短短幾句話,他便飛快轉移她的懊悔、沮喪、灰心、失志,所有所有的負面思量。

  一百兩黃金,等同一萬兩白銀,天,她被滿天灑下的錢塊砸到,好爽……

  她從發楞到垂眉垮肩、再到拉起嘴角、哈哈大笑,所有表情在短短三秒鍾內迅速翻變,柳氏的威脅忘記了,滿屋子下人遭撤換也忘記了,她滿腦子只剩下黃澄澄、閃亮亮的黃金。

  她看向齊穆韌,閃閃發光的黑瞳裏充滿希冀,一看就知道她有話要說,可是話被他的寒冰臉堵在喉嚨口。

  齊穆韌搖頭,爭鬥、搶奪、使心計?她哪是那些人的對手。「有話直說。」

  「請間,以後我可不可以只做茶壺賣給皇帝?」皇帝那種顧客是貨真價實的好咖,不同他打交道同誰呢?

  齊穆韌尚未做出反應,在屋外耳朵貼著門扇的齊穆笙已爆出大笑,這個女的,錢比命重要啊,要把她拿捏在手上還不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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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02: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我本將心向明月

  昨兒個太晚睡,她把一百兩黃金翻過來、轉過去,來來回回數過幾十遍,再拿它們當樂高,堆出一部汽車、推倒,再堆出一個房子、推倒,再堆、再推、再堆、再推……天知道,黃金互相撞擊的聲音多麽悅耳。

  最後她把它們擺在床側,排出一個小人形,晚上就抱著黃金先生睡大覺。

  下人早已經習慣阿觀的夜貓子作息,反正她不必大清早起床伺候夫君,也不必跑到婆婆面前立規矩,婢子們樂得讓她睡到自然醒。

  套阿觀常說的話:睡得飽、精神好,不發脾氣不會老。

  懶懶地伸個腰,側過身,又看見自己的黃金老公,阿觀抓起一碇金子,狠狠地放在嘴邊親幾下,喜孜孜地衝著它說:「愛你、愛你、愛死你了!哦……什麽叫做本錢,這就是本錢,待本姑娘攢足本錢,冷面不寫休書我來寫,充分給他表達一回財大氣粗的真谛。」

  張揚了、得意了,人生至美,不過如此。阿觀坐起來面向黃金老公,快樂得拳打腳踢,卻沒想到耳裏會聽見冷冷的幾個字--

  「把話,再講一次。」

  句子講得很慢,聲音沒有起伏揚抑,語調不見囂張怒氣,但她的脖子後方,一陣冷空氣拂過,好像有一只阿飄趴在肩後,睜著空洞大眼,盯著她瞧。

  卡、卡、卡,她艱難萬分地轉過身子,辛苦地對上焦距,看見了,她看見冷面坐在軟榻上,手裏雖然拿著書,視線卻射向自己。

  唉,她要不要跟他道聲早安,再來同他討論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問題。

  齊穆韌已經來很久了,他習慣早起,練過武後再上早朝,他每天都過得充實而有勁,沒想到自己辛苦工作養出來的女人這麽好命,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沒事做,就計劃給自己寫休書?

  看來,她真的非常開。

  回想方才進屋時看見的場景,齊穆韌輕咬牙根、憋起笑,黃金那樣冰冷又有棱有角的硬東西,她居然抱著睡覺不嫌磕,愛財的女子見過許多,還沒見過像她那樣表露無遺的。

  「王爺,早安。」

  她可不可以告他私闖民宅?不行,這是人家花錢蓋的屋宅。可不可以告他未經允許入侵女子房間?也不行,她的名號叫王妃,別說侵入房間,就是要侵入……更隱私的地方,也理所當然。

  她站的地方是完完全全、不容置疑的下風處呐。她苦苦一笑,開口問:「王爺這麽早來找妾身,不知有何貴幹?」

  皺眉,早?大廚房的午膳都快端上桌了。

  他沒理會她,一聲輕喝。「來人!」

  聽見主子揚聲叫喚,曉陽、曉初進門,端立在齊穆韌面前。「主子。」

  「告訴齊文,讓下面的人動工。」

  「是。」兩人雙雙應聲,曉陽出門傳話,曉初走到床邊服侍阿觀下床,兩人往淨房走去。

  「到底是怎麽回事?」阿觀偷偷向齊穆韌望去一眼,低聲悄問。

  「王爺一早就過來,吩咐下人不准吵醒主子,要了盞熱茶,就拿本書在軟榻上坐下,奴婢見時辰已晚,想爲王爺傳早膳,可王爺讓奴婢退下……不過……」

  「不過怎樣?」

  「奴婢見許多婆子小厮擡著箱籠往明月樓走去。」

  明月樓和清風苑只有一牆之隔,聽說本來這兩處是同一院落,可老老王爺不知道和第幾個老婆吵架,吵得凶了,竟築起一道牆、蓋了樓,把兩邊給分隔開。

  初聽見這個故事時,阿觀還笑著說:這位老老王爺倒是別出心裁,人家夫妻吵架是摔東西,他卻築牆、蓋房,原來王府這麽大,亭台樓閣這麽多,就是因爲他常常和不同老婆吵架,東蓋西蓋,才蓋出今日的規模。

  「動工又是怎麽回事?」

  「工匠很早就進來了,王爺怕吵著主子,就讓他們先等著,聽說要把牆給打掉。」

  打掉牆?他不會是大發善心,想把她的金絲籠給加上幾百坪吧,還是皇帝愛上她的手藝,想讓她增産報效皇家,所以給她更大的工作場?

  不會吧,物稀爲貴、物多價賤,基于商業考量,那位會敲算盤的「大姜」才不會這樣搞。

  「還有……」曉初說這兩個字,口氣帶著幾分暧眛、幾分欣喜。

  「還有什麽?」

  「王爺讓人在前面擺上桌案,筆墨硯台一應俱全。」

  「我已經有桌子了,幹麽多擺上一組?」她又沒有兩個屁股,等等……不會是那個意思吧?她惶恐地張開大眼,望向曉初。

  曉初輕輕地點了下頭。

  她搖頭,不要,她工作時不喜歡有旁人來打擾。

  曉初愛莫能助地又點了下頭,依她看來,這結局比主子拿了休書離府別住,要好上太多。

  不行,她要抗議,阿觀匆匆打理好自己,飛快跑回屋內,驚疑不定地望向齊穆韌。

  她心底猶對自己打氣,不會的,他不會突然間就發覺自己長得很美,不會一個晚上就得到失憶症,忘記她是皇貴妃的娘家人,更不會因爲一把茶壺就重新定義她的價值。

  他只是、只是……只是什麽啊?只是忽然換新口味,想要吃點新鮮女人?夭壽哦,本尊過完年才十六歲,他啃得下去?青少年是國家未來的主人翁,他造這種孽,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

  「弄好了?吃飯吧。」他瞄她一眼,低聲嗤笑。

  淺顯易懂!她把心思全擺在臉上了,可他偏偏不肯證實她心中那個是想象還是真相。

  齊穆韌扭開頭,不對上她的眼睛,他就是要她心急、心癢癢,走到桌邊坐下,方才他已讓人傳膳。

  阿觀憋著氣,滿桌山珍海味也引不出她的濃厚興趣。

  他餵飽她之後呢,是不是輪到她來餵他?Oh no,這頓飯代價太高,如果女人的貞操果真重于性命,那麽這頓飯可媲美砒霜。

  「王爺」

  她的眉毛糾結、兩腮微鼓,擺明有話憋在胸口。齊穆韌瞄一眼她憋氣的小模樣,唉……還真是令人心曠神怡。

  他假裝沒看見她一臉便秘,幫她把盤子裏裝滿菜肴。「睡那麽晚,兩餐當一餐吃,難怪身子不長肉。」

  她不理會他的溫馨夾菜情,打死不肯舉著。「妾身可不可以同王爺談談。」

  「行,邊吃邊說。」

  他板起冰臉,將筷子遞到她眼前,光是視線相對,三兩下就讓她敗陣,沒辦法,有的人就是天生氣勢贏人,她乖乖接過筷子,夾一塊肉放進嘴巴。

  「王爺,聽說……」

  「沒錯,裏裏外外都換了人,我把昨兒個送來的那批全支走,你不必擔心柳氏會做什麽,她不是個心腸歹毒的女人,只是昨兒個大夫人提出來的事兒讓她一時接受不來,才會有此番舉動。」

  齊穆韌不是在替柳氏說項,而是不想讓她太心慌,既然她是個不愛擔心計的傻女人,只好讓他來承擔那群女人的瘋狂。

  盡管,他非常不耐煩內宅之事。

  「哦。」點點頭,這話是讓她不必擔心的意思嗎?了解,可是等等,這不是她想問的,她想問的是……

  「京城發大水,百姓流離失所,許多災民在大街小巷流竄,竊盜搶掠之事,時有所聞。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啥?」話題怎麽會突然轉到這邊?他有沒有問錯人啊,這時代不是女子不幹政的嗎,怎麽會問到她一頭上?會不會是那篇阿房宮賦惹禍?又或者……這是古代的智力測驗?

  她琢磨不出道理,戳戳戳、用筷子將碗裏的米飯戳出一個深洞,棒打出頭鳥,出洞的田鼠活不久,還是裝傻比較安全。

  她蹙眉爲難。「王爺爲難妾身了,這種事,妾身怎麽會知道。」

  「如果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就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他抛出誘餌。

  她想知道的事?阿觀猛然擡頭,骨碌碌的眼睛轉幾圈,不確定地問:「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你這是懷疑爺?」

  冷箭掃過,她全身發寒,哦,好有威力的北極極光。

  「哪裏是,爺多心了。」她笑得很巴結,急忙轉開話題,把他的問題在腦子裏轉兩圈後,說道:「不管是劫掠或是偷盜,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百姓活不下去了,當然也不乏有惡人趁機作亂。此事可大可小,一個弄不好,很容易造成動亂,若是有人在背後搧風點火,情況就會更糟。

  「所以最好一方面施粥振民,一方面讓官府派兵維持秩序,如果可以的話,由朝廷出頭,尋出空地蓋屋子或搭帳蓬,先安置災民,只要民不動,賊寇就無法在其中煽動。」

  他喝口薄粥微微一哂,續問:「可京裏大部分米糧讓某位權貴高價收購了,一鬥米瞬地從十五文漲爲九十文,于是有更多的商家見機拚命囤糧,而災民太多,官倉裏的米只能赈濟災民,一般平民百姓家裏若無存糧,就得去買那些昂貴米,民怨于焉生起。」

  「那位權貴背景很雄厚嗎?王爺動不了他?」

  「你要爺帶兵搶人家的米?」眉頭揚起,他沒有生氣,可光是眼神就讓人很……心驚。

  這不是最快、目前有效的做法嗎?國家有難時,哪一朝、哪一代的帝君不是把念頭動到平民百姓頭上,何況是一個有野心的貪官,砍個幾刀會死嗎?說不定他還會聲名大噪,額刻月亮、人稱齊青天。

  可是齊穆韌那種口氣擺出門,阿觀只好把搶劫念頭硬生生壓下去,笑道:「也……不是。呃,請問爺,是只有京城犯水災,還是全國各地都有水災?」

  「只有京城附近。」

  「那對外的道路有沒有因爲大水而封閉?糧倉裏的米能不能撐到新米從外地運來?」

  阿觀發問,他知道她已經摸到重點,眼底閃過一抹欣賞。

  看見他表情,她松口氣,笑道:「有種名爲食蟻獸的動物,它有一條靈活的長舌頭和銳利爪子,它會在白蟻穴上挖洞、舔食白蟻爲生,它每天要吞下三萬只白蟻,而每個蟻穴裏至少有一百萬只白蟻等著當它的食物。

  「照理說,它只要一天挖開一個蟻丘就能得到充足的食物,但奇怪的是,食蟻獸不會在同一個蟻窩前面停留太久,它會分別在許多的蟻丘中取得一天所需的食物,王爺知道這是爲什麽?」

  不是在討論水災?怎又跳到這裏來,齊穆韌搖頭,等著聽她的下文。

  「當食蟻獸離開,蟻丘裏的白蟻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被破壞的洞給封起,而負責産卵的白蟻在當天會産下更多的卵,將損失的白蟻數目給補回來。

  「大自然與生物之間,有一種特殊的平衡作用,只要將阻礙排開,生物就會很快地找到供需平衡的方法。」

  「這與水災有何關聯?」

  「人也是生物的一環,只要沒有外在阻礙,就會自己想辦法平衡供需。朝廷要做的是--把京城米糧價高的消息往外散布,並且維持交通順暢,自然會有想賺銀子的商人把米大量運進京城,當京城米一多,價錢自然會往下掉,而那些居心不良、企圖囤積米糧賺國難財的權貴,就會狠狠大失血。」

  齊穆韌微笑,在她的粥上放一塊煎蛋。

  他發現,她很喜歡用動物來比喻人,上回的北極熊、蠅虎、狐獴以及這回的食蟻獸都是。

  不過她的心太軟,這樣的人沒有能力痛擊敵手,頂多是不輪不贏,平手收場。

  那回他的做法是:把米商運糧進城的消息泄漏給陸王,陸王自家倉庫堆積了那麽多的米,怎麽可能容許商戶進京,于是他帶兵阻在城外,不讓米商進城。

  陸王自以爲做得人不知鬼不覺、天衣無縫,卻不曉得齊穆韌就在後頭等著收益,他匿名以低價收購那些進不了京城的米。

  之後他放出消息說,眼見百姓無糧可炊,「苦民所苦、痛民所痛」,「不得不」將自家莊園所産之米以平價賣出,讓平民百姓解了燃眉之急。

  陸王暗地笑他傻氣,不懂得忖度時勢大賺一筆,也不相信齊穆韌的莊園有多少米可以供應。

  可日子一天天過,他臉色越來越難看,齊穆韌的米竟然貨源不斷,足供全城百姓熬過荒年,直到他發現失算時,京城勳貴賤民富己的謠言已經四下流傳。

  皇上爲此龍顔震怒,派欽差大人徹查此案,這並不難查,隨便一問就可以找出數百個人證,證明陸王家族經營的米鋪,一鬥米要賣到九十文,而打開陸王府的庫倉,裏面的米是平日囤量的數十倍,再加上陸王私派兵丁阻礙米商入京時,曾經打死不服商民十數人……

  證據確鑿,陸王削爵奪職,雖未入獄流放,但仕途榮耀就此到了盡頭。

  皇上下令,將陸王所囤之糧轉給靖王,以平靖王爺損失。

  此訊傳出,京城揚聲高賀,一時間,那些與陸王一起囤糧的商鋪變成過街老鼠,生意一落千丈,而原本沒有經營糧鋪的齊穆韌把皇帝的賞賜交給穆笙,穆笙私下購進二十幾間鋪子,開始賣米。

  靖王爺福民愛民的義行傳遍京城各地,但齊穆韌並不居功,他將此事歸到皇帝身上。

  因爲阿觀說得對,他的確惹不起這位陸王,陸王是皇帝的堂兄,牽絲攀藤的他好歹要喚對方一聲伯父,雖然陸王己降爲平民,但手上的人脈依然很廣,最重要的是,他是站在二皇子齊宥家那邊。

  于是事情一傳二傳,傳到最後變成皇帝早知陸王爲人貪婪,于是「運籌帷幄」,給他一個教訓,好教京城權貴、文武百官有所警惕。

  瞧,皇帝竟爲了百姓對自己人下手,那是何等高貴的情操。

  說穿了,皇帝不是不氣惱,就算事後處理圓滿、百姓贊揚,畢竟有損皇家顔面,皇帝怨齊穆韌早知此事,爲何不在事發之前上奏表?

  齊穆韌跪地請罪,言明:陸王是朝廷重臣又是族中長輩,在沒有足夠證據下,怎敢心生懷疑,自己不過是見百姓無米可食,怕引發動亂,情急之下,才會以莊園米糧應急心。

  如此一來,皇帝就算再不滿,也不能否認齊穆韌品性高尚,一心爲朝廷,不圖私利。

  此事讓齊穆韌得到四個好處。

  一:皇貴妃懷疑,齊穆韌與大皇子、二皇子離心,或許可以不必急著對付靖王府。

  二:既然作主此事的是皇帝,陸王及二皇子自然怪不到他頭上。

  三:他在百姓面前博得好名聲,冷面王爺竟有熱心腸的一面。

  四:這是讓齊穆笙最滿意的一點,低價購糧、平價賣出,已經賺過一手,事後又平白無故得了陸王倉庫裏的米糧,讓他賺了個缽滿盆溢。

  最重要的是,這筆財富不能放入公中,因爲這樣一來,柳氏會知道,柳氏知道、皇太後很快就會知道,皇太後知道皇帝焉能不曉,于是它們被放到外公名下,成爲兄弟倆的私房錢。

  想起那事兒,齊穆韌忍不住揚起眉頭,一臉驕傲。

  阿觀弄不明白,辦法是她想出來的,他在得意個什麽勁兒?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方張開口,聲音還沒出喉嚨,他又搶快一步說話。

  「聽穆笙說,你不大會燒窯。」

  對祥,以前她用的是電窯,插頭一插,溫度、時間調控得剛剛好,哪裏像現在這麽麻煩。「對,所以成品的失敗率很高。」

  「要不要找兩個這方面的專才來幫你?」

  「可以嗎?好啊、好啊!」

  她有錢可以自己找的,但事實證明在這個時代要活得好,光有錢還不夠,得有充分的在地知識及人脈,就像她耗了無數心血找來的陶土和木炭,怎麽樣就是不及「大姜」帶來的。

  她還沒樂完,就聽見他緩聲說道:「拿一篇文章來交換。」

  什麽,還要她背《古文觀止》!

  天呐,好不容易爸媽管不著了,爲什麽還要派齊穆韌來折磨她?幾時她才能跟《古文觀止》斷孽緣?她對古文真的有陰影啊。

  「可不可以換個方式?妾身再回答王爺一個問題,爺給妾身兩個燒窯師傅?」

  他擡眼,眯了眯,像是打量又像是考慮,阿觀蔫著臉,像被秋霜打過似的,她把他這號表情解釋成「想都別想」。

  夾一筷子苦瓜,心苦、舌也苦,她怎麽會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她真想再一回家邁一次,「啪」地大聲拍桌子對他說道:「媽的,有這麽了不起嗎?兩個師傅,老娘不要了。」

  「有一個縣村,地肥、水足,卻年年無法生産出足夠的糧食,你想是什麽原因?」

  「吭?」

  她發傻半晌,才弄懂他同意了自己的提議,哈!只要不寫文章,什麽都好說。

  阿觀放下碗,認真想半天後問:「有沒有貪官?有沒有雨水過剩、年年成災?農田水利做得如何?那裏的村民善不善于農作?」

  他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她還真懂得農作,居然句句都問到點上。

  「沒有貪官問題,農田水利做得不壞,村民百年來都以務農爲生,至于雨水方面……那裏還算風調雨順,至少不比別的地方糟,可是地方官換過好幾任,都沒辦法將年稅給征齊,除非他打算把百姓活活餓死。」

  阿觀很沒家教地用筷子在桌面輕點,齊穆韌不催她,讓她慢慢思量。

  起初他知道此事時,也不明原由,是親身到了當地才找出問題症結,而她人就在餐桌旁,他不認爲她能想出答案,這個問題,純粹是爲了讓她知難而退。

  夾一筷子青菜入口,他緩慢地將碗裏的粥喝完。

  以爲還要等上好一陣子,沒想到她竟然擡頭問:「百姓有足夠的農耕工具嗎?」

  他一怔楞,她居然猜出來了。

  齊穆韌是在發呆,她卻錯解他的表情,誤以爲他不屑自己的推理,連忙解釋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人類之所以爲萬物之靈,能夠支配環境,是因爲人類比其他動物更擅長利用工具。

  「當然也有其他動物懂得利用工具,比方海懶,它會用石頭敲破蚌殼食其肉,猩猩會用樹枝掏螞蟻,夜鹭吃魚不吃面餅,可它會待在池塘邊,搶奪人們餵魚的面餅,再以面餅誘魚,待魚遊近,伸出長喙一把將魚啄上岸。連動物都知道工具的重要,何況是農夫,如果他們只靠雙手勞作,根本無法事半功倍……」

  聽她說得急,他明白她誤解了什麽。

  「我並非指責你,事實上你是對的,百姓的確沒有足夠的工具。齊焱王朝不産鐵,每年必須從燕國購進生鐵,相對的,燕國土地貧瘠種不出作物,且兵弱無戰馬,唯有生鐵是國內極爲豐富的生産。

  「燕國擔心賣出太多鐵礦,我朝制成武器反攻打燕國、奪走礦山,因此每年只肯賣一定數量的鐵礦,這些鐵,朝廷得留下一半來制武器自保,剩下的一半,扣掉百姓生活所需,並不足以應付全國農事需要,因此農具在國內非常缺乏,而且價錢昂貴農夫根本買不起。說說看,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我嗎?我會一方面聘專家,在國內各處尋找有無鐵礦。二方面,讓朝廷拿出銀子,先買制一批農具放在裏正處,讓農夫以一日十文或二十文的代價租用農具、操作農事。

  「待隔年,農具舊了,再以便宜價錢賣給農夫,而地方官府使用那些租金再制新農具,租給百姓。一年、兩年過去慢慢地,所有農民都會擁有自己的農具。

  「當然這個法子有點慢,不過有了農具、提高生産,朝廷可以征得更多的稅,也就可以打造更多的農具,這對百姓、對朝廷都有好處。」

  她不確定這個辦法好壞,她不過是聯想到租書店的營運方式,想想也許可以試用在農具上。

  擡眉,一不小心,她看見他的笑臉。

  冷酷而嚴肅的臉龐瞬間軟化了剛硬線條,一個穩穩妥妥、不帶半點花俏的笑容讓她看傻眼,那感覺是溫暖?是窩心?是安全感?還是……

  阿觀很清楚,他是很多女人的丈夫,他認爲對感情負責的方式是把女人舉養起來,他不體貼、不善解人意、非常的自我中心,在這樣的男人身上尋求安全感,是件極其愚蠢的事情。

  但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麽了,竟然看著他的笑,目不轉睛。

  一模一樣的臉,那個「大姜」成天把笑挂在臉上,她只覺得他別有所圖、覺得他奸詐、他花癡,卻不覺得安全窩心。

  爲什麽相同的笑,挂在相同的臉龐,卻讓她有了不同的感覺?

  她不說話,他也不言語。

  阿觀在想他的笑,齊穆韌卻震驚于她的聰慧,不只因爲她在短短的時間內找出齊焱王朝的農事困境,更因爲她提出的解決方法是多少名儒大官花下無數心血也沒辦法想到的。

  雖然方法粗糙,很多細部地方還須研議,免得牽連到利益,分配不均……等等問題,但她已經讓他震撼太過。

  齊穆韌想起她說的:瘋狂就是重複做著同樣的事,卻期待起不相同的結局。

  她不屑去參悟、去琢磨女人心計,她不願意加入女人的瘋狂,她想做不同的事,期待不相同的結局。

  只是在看清楚她的本質後,他怎麽可能對她松手?不管是不是瘋狂,真抱歉,她都得陪著他深陷其中。

  微笑,他放下碗筷,對她說:「爺的問題問完了,輪到你。」

  阿觀回神,用力眨幾下眼睛,她在做什麽啊,居然看帥哥看到發傻?拜托,又不是沒見過。

  揉揉鼻子,她告訴自己,他沒什麽特別!

  可是不特別,爲什麽自己會看到傻眼?

  那是因爲哦,因爲物以稀爲貴,同樣的笑出現在大姜或齊穆笙臉上,次數太多令人膩眼,而出現在冰山上的話想象一下,冰山上出現一張圓圓的大笑臉,你會聯想到什麽?

  沒錯,外星人入侵在冰山上作畫,之後照片在網路上廣爲流傳,再然後,新的旅遊景點開了,觀光客一波一波接一波,于是北極熊有觀光客餵食,族群越養越多,慢慢變成不會抓老鼠的家貓,北極熊不再攻擊海豹……

  等一下,她在想什麽?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終于輪到她發問了。

  阿觀迅速擡頭,問:「王爺,爲什麽在我屋裏多擺一張桌案?」

  「那是我要看公文的地方。」

  「看公文不是應該在書房裏嗎?」

  「等牆打通,東西就會整理過去。」

  齊穆韌的回答讓阿觀松口氣拍拍胸口,呼……好加在,他沒打算住在這裏。

  她漫不經心地問:「原來的書房不舒適嗎,爲什麽要搬到隔壁?」

  她不是關心哦,也不是多事,只是隨口問兩聲的場面話,就算他不回答,她也絕對不會逼迫他。

  「因爲以後我要搬到這裏,書房還是離得近一點比較好。」

  嘶嘶……她不是在形容筷子和瓷碗掉在地上的聲音,她形容的是腦袋被青天霹雳打到的感覺,不~~會~~吧~~

  她無辜地望向他,卻發現大姜詭詐的笑臉移到他臉上,哪裏有窩心啊,哪裏有安全感啊?根本就是她錯誤的幻想啊-……

  「爲、爲、爲、什麽?」

  一個問號,她居然需要靠三個頓號來支撐,才能順利把話說完整。

  「知不知道隔壁的宅子叫什麽?」

  阿觀下意識回答。「明月樓。」

  「沒錯,你本將心向明月,明月豈能照溝渠,以後眼睛別亂飄,你就好好的、專心的、注視我這顆明月吧。」

  看著她被雷劈到的模樣,他忍不住仰頭大笑,轉身離去。

  阿觀持續發呆中,因爲她不想和他當夜間部同學啊。

  守在屋外的月季和琉芳也在發呆中,因爲她們進王府那麽多年,從來沒有聽見過王爺的笑聲。

  但屋裏傳來的一聲大吼,隨即把她們從發呆中嚇回來……

  「該死的混蛋!你是怕我死得不夠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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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古文觀止再合體

  一名纖細女子穿著王府的下人服飾,頭上梳著雙髻,年紀看起來很輕,約莫十三、四歲,卻有著一雙深沈陰冷的眼睛,她施展輕功,悄悄地從屋檐上躍下,一落地便往夏靈芝屋裏走去。

  屋裏燃著百合香,淡淡的香氣在空氣中萦回,妝台前,夏靈芝手中拿著一紙書信,嘴角漾起淡淡的淺笑,偏著頭回想當時的青春年少。

  那年,她年輕而單純,仗著家裏寵愛,脾氣任性而嬌憨,她騎著父親贈的小紅馬,馳騁在廣闊無際的草原上,迎面而來的風吹得她的鬥蓬翻起一波波紅浪。

  她遇見他,一個剛毅如鐵的男子,他是大名鼎鼎的齊焱英雄,領兵破虜,踏平北方草原。

  她曾說過:此生只嫁英雄。

  于是她深深相信,自己與他有著難解情緣。

  脫下戰抱,他待她溫柔親切,他總是耐心地聽她說話,領她在鋪滿花毯的草原裏奔跑,他們在月下談心,在塘邊舞劍。那個時候的自己多麽幸福呵,她以爲會嫁給他的,卻沒想到一紙聖旨令她嫁進靖王府。

  她看見他眼底的哀傷與沈恸,看見他無法與王權相抗的掙紮,她的心和他一樣痛。

  那夜他潛入她的閨房,送給她一支碧玉簪,說他心如鋼堅,唯有在她面前才能化爲繞指柔,他要她等他,直到他強大到能夠主宰一切就來接走她。

  她哭著說:「那時,我已是殘花敗柳身。」

  他捧起她的臉,真心誠摯說道:「于我而言,你永遠是草原上那朵最燦爛、最美豔的小紅花。」

  歎息,夏靈芝把碧玉替插上如雲秀發,收起他捎來的書信,她會幫他的。

  走到窗邊,倚窗看著院子裏的枯木,再不久、再不久枯木逢春,又是一季耀眼新綠,只是,她的生命還有新季嗎?聽說他又娶了葉氏女爲妾,那麽多女人圍繞身邊,有沒有迷糊了他的眼睛、媚惑他的心?

  淡淡的哀愁染入眼簾,在嫁給齊穆韌第一個月後,她開始「病」了,身子越來越瘦、精神越來越差,成天關在景甯居裏,哪裏都不去。

  她無法服侍王爺後,便不再是柳氏的眼中釘,她偏安一隅,等待時機。

  門被輕輕推開,夏靈芝轉過身,看一眼賽燕,那是「他」給的人,也是她在偌大王府裏的唯一安慰。

  他說他相信賽燕,因爲賽燕和她有一雙相似的眼睛。他說思念熾盛,他只能看著她的眼,思念草原上那抹紅豔。

  該信他嗎?

  唉,他的身邊千嬌百媚、姹紫嫣紅,而她縱使胸有百計、智比諸葛,在意的,也不過那點微薄的真心意。

  怕只怕,蓦然回首,早已不是那份紅塵。兩年過去了,她會慌啊,妾心如磬石,只怕君意似水流。

  「情況怎樣?」她出口問。

  「王爺搬進清風苑了,明月樓那堵牆已經打掉,現在婆子丫頭和小厮們正忙著整理,王爺把齊古、齊文、齊止全安排進清風苑,連裏面的婆子丫頭,都重新挑選過一遍。」

  「葉氏果然好手段,王爺的堅持也不過短短數月。」夏靈芝冷冷一笑,男人呵。

  「主子,那是不是代表王爺已經傾向皇貴妃那邊,決定向四皇子靠攏?」

  「我見過葉茹觀,那不是個聰明人物。」

  嘴角含起譏诮,她看不清齊穆韌,他的城府深不可測,無人了解他的心思,跟在他身邊多年的柳氏恐怕也不明白吧,如果她能確定的話,二皇子何必憂心忡忡、一再測試。

  「咱們有好戲可以看了。」她長長的指甲輕敲著桌面。

  「主子指的是柳氏那邊?」

  「可不是嗎?柳氏最得寵的時候,王爺也沒有搬進景平居,她現在不急得跳腳才怪。」

  「所以她必定會做些什麽?」

  「不,她不會傻到去做些什麽,除非是急到失去理智。」

  柳氏不傻、她更不傻,柳氏不動,不如讓她來逼她做些什麽吧,夏靈芝眼底漾起興奮,即使不能一舉鏟除柳氏,至少拔下她幾根羽毛也是好的。

  回想起自己初入府的那碗毒藥,眉心皺出抑郁,惡人終該嘗點苦果,總不能一路幸運。

  「可柳氏是皇太後的人,皇太後是咱們……」

  夏靈芝阻下賽燕的話。「幾年了,如果她有本事左右王爺,咱們會看不清王爺心之所向?柳氏對咱們早已失去用途,倒不如除去她,換一個能壓得過葉氏的新人進府吧,何況,我豈能讓香雲白白枉死?」

  夏靈芝眼底閃過陰郁,賢慧仁慈的柳側妃?哼!

  「皇太後不會答應的。」

  「你還真當皇太後多看重她?哼!」

  「那主子打算……」

  她柔柔弱弱一笑,眼底已現殺機。「你先退下吧。」

  賽燕離開房間,夏靈芝輕籲口氣,已經兩年了,她還要熬過多少個兩年,才能走到他身旁?她的耐心已用罄,再也無法忍受漫漫無盡期的等待。

  成大業者怎能畏首畏尾,前怕狼、後畏虎,這樣,即便再過十個兩年,也成就不了大事。

  算了,若不能爲自己所用,就別讓他擋在面前,輕咬紅唇,夏靈芝下定決心,柔媚的雙眼裏射出一絲陰毒。

  ****

  柳氏氣瘋了,東西摔得滿地淩亂,婢女們遠遠躲著,不敢靠上前。

  她在屋裏氣急敗壞得繞圈圈,不斷告訴自己,不會的,王爺絕對不會對葉茹觀動心,從小一起長大,她怎不懂他?他那人有恩必還、有仇必報,一分一寸絕對短不了。

  知道皇帝要讓葉茹觀嫁進王府前,王爺還氣得摔壞一盅白玉杯,當年皇貴妃對他做的事,他定是要記恨一世的。

  所以王爺這麽做,只是想利用葉茹觀嗎?

  王爺欲利用葉茹觀來攪亂局面,讓皇貴妃誤以爲王爺不知當年事,是出自她的手筆,甚至放下心防,相信王爺已經見風轉舵、更改立場?

  沒錯,王爺一心一意于前途事業,葉茹觀不過略有幾分姿色,還迷不了王爺本心。

  緩和了胸中怒氣,她恢複端莊賢德的笑臉。

  「璃芳,把宮裏賞賜的燕窩送到清風苑裏,就說是我給王妃致歉,那日行止太過。」

  「主子,現在送東西過去,那邊定要懷疑的。」

  「王爺與我是多少年的情分,會不知道我沒那麽笨?王爺才搬過去,我就對葉氏下手,豈不是讓所有人把矛頭全指向我?」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塵,輕聲道:「往後,別說我不對她下手,相反的,我還得同她套套交情呢,過去後,讓晴芳、蘭芳過來回話。」

  「主子,您何必自苦,眼不見爲淨了吧。」

  「眼不見、心不淨有啥用,我便是要天天盯著她,看她能逍遙多久?」她雙眼飽含戾氣,若王爺別有心思,她不信葉茹觀能張揚多久。

  同樣的消息傳到景和居,曹夫人聽見,揚起細眉,笑著吩咐下人,「快遞牌子,我要進宮去向皇貴妃請安。」

  而四名侍妾聽到消息時,也各自驚疑不定。

  文氏害怕最甚,葉茹觀翻身了,她會不會追究當日小産的真相?如果追究起來的話……她趕緊進屋換過一身衣裳,領著侍女往景平居去,此時只有柳主子能夠救她了。

  而被葉茹觀教訓過的陳氏、方氏早已嚇得不知所措,唯獨徐氏,她暗地樂著,接下來王府裏可有熱鬧瞧啦。

  鹬蚱相爭、漁翁得利,她曾指望過夏氏,可那人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不過一碗毒藥,便嚇出滿身毛病,從此對柳氏伏低做小,無半點主子派頭,而今……她還真希望葉茹觀贏得這局。

  若柳氏不在,能夠升爲側妃的,也只有自己了。

  一時間,王府裏風起雲湧,幾個女人上演著三國,雖不見血腥,卻不減其暴力。

  ****

  齊穆韌適應得很好,自在而極意,好像從遠古時期,他就在清風苑定居。

  阿觀很無語,除了月季,其他三個丫頭都表現得很開心,她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主子受寵了,下人們的前途才有盼頭。

  問題是,如果他住下來,她是不是很有、極有、絕對有可能,得把處女膜雙手奉上?

  雖然她很文明,知道女人的貞操帶綁在心上比綁在身上有用,也知道一夜情根本不代表什麽,但……還是很糾結啊--

  午後齊穆韌讓一屋子的下人進門來認主人,她不知道爲什麽非要做這件事,但老板開心,你敢拒絕?

  齊穆韌一直坐在阿觀身邊,那些下人裏頭有好幾個是清風苑的舊人,他們看見王爺在座,于是對待阿觀的態度與之前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阿觀低聲問琉芳,「他們是吃藥了嗎?怎麽突然變得那麽溫良恭順?」

  琉芳低聲回道:「主子見下人,一般男主子是不會待在旁邊的,王爺在這裏代表對主子的重視,以後他們自然不敢輕慢。」

  她轉頭望向齊穆韌,看看他是不是真有這麽好心,沒想到轉頭迎來的是一個栗爆。

  她瞪大雙眼,就要爆粗口,卻聽他冷冷一句:「虧你是王妃,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哇咧,她初來乍到嘛,怎麽知道男主子不會陪著見下人?又怎麽知道,他光是坐著,就能給她長臉?

  見主子吃癟,曉陽、曉初竟然別開臉,吃吃偷笑。

  氣悶啊氣悶,明明是她對婢女們比較好,爲什麽齊穆韌一出現,就紛紛轉投敵營,難不成以前她們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在下人全退出去後,進來三名男子。

  齊穆韌指著他們道:「他們不是府中下人,是隨著我出生入死的親人,我不離京的日子,他們會跟在我身邊,這段日子就住在明月樓,有什麽事情解決不了,就派人去找他們過.來,齊古、齊文、齊止,向王妃請安。」

  「王妃。」

  他們拱手彎身,動作一致。

  阿古、阿文、阿止……乍然聽見他們的名字,阿觀楞住,一雙美目在他們身上掃瞄,企圖找到雷同處。

  有、有!她家大哥淩敘古的眼睛最小,而且有一雙韓國男星的單眼皮,齊古就是這樣。

  還有啊,二哥淩敘文又瘦又高,很像免洗筷上面插貢丸,三個兄弟站在一起,就像一座山,沒錯,他們依序站在一起,也是中高低。

  還有小弟淩敘止愛練健身,胸肌比旁人豐富,齊止看起來就是肌肉結實,武藝高強的模樣。

  天呐、天呐、天呐……他們是她老哥老弟的前輩子,原來她根本不是穿越,只是不小心回到自己的前生。

  小時候和哥哥吵架,媽媽就說:能當手足,代表你們上輩子緣分深厚,好不容易相隔千百年再聚,怎能就不知道珍惜?

  所以他們的手足情分就是在這個時代裏建立的!

  太棒了,要不是民風保守,她一定要展開雙臂,把每個人都用力抱幾下,她越瞧越激動,只差沒流下兩行清淚。

  齊穆韌輕咳兩聲,喚回她的魂魄,阿觀才發現,他們被自己看得滿臉通紅。

  阿觀走向前,手揮兩下,示意阿止住右手邊挪一步。

  他挪開位置,阿觀立刻把自己插進去,笑著從第一個點到最後一個,說道:「古、文、觀、止大合體,我們又碰在一起了。你們是兄弟嗎?爲什麽父母親給你們取這個名字?」

  齊古瞄一眼王爺,本想退開兩步,但王妃閃閃發亮的雙眼中充滿期盼,好像他的答案非常重要,齊古只好硬著頭皮說:「我們不是親兄弟,在王爺收留我們之後,王爺賜姓齊,並從我們的名字中取一字爲名。」

  「哦,不管,反正以後你們就是兄弟了,要互相照顧、彼此扶持,知不知道?」

  她完全沒發覺,自己在盜用老媽的口氣說話。

  「王爺視我們爲兄弟,我們早就是兄弟情分。」齊文規規矩矩回答。

  「不對,是和我、不是和王爺,我們才是真正的兄弟,古、文、觀、止。」她的手又點一遍,生怕他們沒弄懂自己的意思似的。「記住,以後我是你們的妹妹,是齊止的姊姊,懂不?」

  眉毛震顫,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是強人所難啊,齊止的年紀明明就比王妃大,何況,她是主、他們是仆,怎能和王妃稱兄道妹?

  三人不知所措,只好求助地望向王爺。

  齊穆韌盯著她。古文觀止?很熟悉的字眼,在哪裏聽過?他思忖半晌,才想起來,有了!那次她繞著池塘跑,停下來時曾大吼過這四個字。

  齊穆韌問:「古文觀止是什麽?」

  「是一本世界上最偉大的書,裏面編輯了中國曆史上最知名的文章,只要是炎黃子孫,人人都應該熟讀。」她把父親的口吻態度學了個十足十,忘記當年自己對初一十五有多痛苦。

  「那本書在哪裏,我怎沒見過?」

  齊穆韌發問,齊文三人趁勢退到門外,阿觀轉頭,瞬間回到現實面,把古文觀止合體的快樂抛諸腦後。

  眼底眉梢染上沈重的失落,她忘記自己穿越了。

  「那本書已經失傳。」

  他狐疑地望向她,阿觀卻不想解釋,歎口氣,仿佛全身力氣都被抽離。

  「你們先下去。」四牌跟著離開屋子後,齊穆韌問:「你那些文章不是從《古文觀止》裏背來的吧?」

  倒抽氣,有這麽明顯嗎?還是說,他本身構造就是一部人形測謊機?

  「怎、麽、可……能。那書早就失傳,我只是聽人家說過……」

  她越說越小聲,然後自他的眼神中明白,他根本就不信。

  垂下肩膀,她耍起無賴。「隨便爺愛信不信,反正、反正……」她停頓五秒後說:「反正妾身不要解釋,爺自己去想吧,有本事就把那本書挖出來,指控妾身剽竊他人文章。」她吃定他沒本事找出古文觀止。

  有人可以耍賴要得這麽理所當然嗎?他一笑,不再追究,轉開話題問:「知不知道我爲什麽把清風苑裏裏外外的人全換掉,獨獨將蘭芳、晴芳給留下來?」

  「爺,這是有獎征答?」

  他皺眉頭,思考了一下有獎征答是什麽意思。

  「沒有獎勵的事,妾身是不會浪費腦子的。」她嘻皮笑臉回他一句。

  前言後語串起來,他明白了。「如果你答得好,明兒個下朝,我帶你去逛大街。」

  逛、大、街……這是天大地大的誘惑啊,王府再大再美,天天逛也會膩味,阿觀端正起坐姿,既然人家祭出大禮,她當然要傾盡全力朝成功之門邁進。

  「她們是柳側妃的心腹嗎?」

  「沒錯,她們是從柳府陪嫁過來的丫頭,與琉芳、璃芳不同,琉芳、璃芳是王府的人,柳氏進門後被分派到景平居才改的名。」

  所以柳氏已經不信任琉芳,才又送來蘭芳、晴芳?

  「怎麽,想不出來?」齊穆韌問。

  「誰說的,這麽簡單,妾身彎彎手指頭就想出來了。」她急忙否認,不允許到手的鴨子飛了。「嗯,如果……柳側妃想加害于妾身,肯定會讓蘭芳、晴芳動手,曉陽、曉初只要盯緊她們就可以,假設她們只是眼線,三不五時妾身可以演演戲,讓她們回去傳遞錯誤訊息?」

  做出結論,她發亮的眼睛直盯他瞧。

  糟糕,才多久時間,他已經喜歡上這雙小狐狸眼,喜歡她每次見到好處,眼裏就泛出一汪水,閃得他的心跟著發亮。

  這是她與衆不同的地方,想要什麽,面對面直接開口,要的到、開心,要不到、算了,不耍心眼、不拐彎抹角、不設計人。

  簡單的她,讓他領略了簡單的輕松、簡單的快意。

  「再往深處想。」他提醒。

  這樣還不深?他要求的會不會太多啊,撇撇唇角,她隨口挖苦他兩句。「不會是王爺喜歡晴芳、蘭芳,想在清風苑裏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齊穆韌瞅她一眼,舉手又要往她額前敲去,她捂起額頭躲開了,他板起臉孔冷聲道:「想不出其他的?那好,明天乖乖待在家裏。」

  「等等,思考也得時間吧,哪有人這樣催的……」她敲敲腦袋,拿出研究偵探小說的精神,從頭到尾想一遍,專注于每個小細節。

  沈吟半晌後,她回話:「倘若妾身出事,大家必會認定柳氏善妒,王爺才搬遷新居處,她便暗地動手,大夫人說不定還要拿此事制造點風波,擾得王府上下不安甯。

  「所以爲了保護自己的名聲,柳氏必須想盡辦法讓妾身過得平平安安,而晴芳、蘭芳爲防止別人往主子身上潑髒水,就得善盡責任不讓旁人有機可趁。怎樣,這回說對了嗎?」

  「總算有點長進。」他嘉許地朝她點點頭,這個答案比較切合他的心意。

  「爺不覺得成天到晚忖度別人的心思很累嗎?不相信只要用心對待別人,別人也會回饋善意嗎?琉芳、月季原先也是景平居的人,現在待妾身不也一心一意?」

  他現在是企圖把她訓練成「適合在王府裏生存的女人」嗎?

  不必了,雖然他的態度漸有改善,雖然他們的交情較之前深,但還不足以讓她心動,願意放棄獨立。

  她早晚要離開的,因爲光是想象自己變成柳氏、曹夫人那種表面溫婉,內心藏針,說話不帶毒,卻句句逼人吐血的模樣,她忍不住全身起雞皮疙瘩,很想大罵一句他奶奶的。

  「才說你有長進,馬上就露餡。月季本就是柳氏不要的婢女,至于琉芳,你憑什麽確定她會一直對你忠心,倘若柳氏再施以恩惠,你說,她會不會搖擺不定?」

  「那是人性啊,你待我好我便回你友善,就算柳氏施恩,琉芳願意回到她身邊,也沒什麽不對。」趨吉避凶是人類本能,眼前擺明她比柳氏「吉」,琉芳自會向她靠攏,哪天情勢不對,她選擇保住自己,有什麽不對。

  「你的人不一輩子對你忠心,也沒有關系?」他驚訝于她的想法。

  「妾身始終不理解忠心這回事,你給我兩分好頂多我還你三分就是,何必談忠心,太沈重也太負擔了。」

  「奴才是主子買回來的,他們連命都是主子的,理所當然要對主子忠心。」

  「妾身認爲這是非分要求,他們是人又不是動物,買回他們餵飽他們,便有權命令人家賣命?真是奇怪的邏輯。

  「他們有思想、有喜怒哀樂、有尊嚴,他們和王爺一樣,用同樣的語言說話,他們也想要有一個家、有人關心、有人疼惜啊。

  「在王爺要求他們忠心耿耿的同時,試問:王爺有沒有對他們忠實過?在他們爲王爺受傷時,您有沒有感同身受,心急如焚?在他們爲主爺做過那麽多事情同時,王爺有沒有想過,自己曾經爲他們做什麽?」

  「我付了銀子。」

  阿觀從銀箱裏找出一綻金子,放在他面前。

  「好,我買下王爺了,從現在開始,爺必須爲妾身做牛做馬,妾身說東,爺不能往西,妾身說南,爺連看都不許看北方,爺得一輩子對妾身忠誠,做得到嗎?」

  阿觀沒想過這個比喻會不會傷害王爺的自尊。她一心想著:法律之前、人人平等,沒注意到老板的臉色已經黯下幾分,她還在那裏滔滔不絕。

  「王爺也做不到對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王爺無法接受的事,爲什麽要逼迫下人接受?

  「基本上,妾身認爲,如果非要談忠心,只要對一個人忠心就夠了,那就是自己。對自己的喜怒哀樂忠實,對自己的夢想忠實,對自己的人生忠實,不要被太多的外在條件、外人的眼光所束縛。忠實做自己,做一個無法無天、快樂逍遙的自己。」

  她的話震撼了齊穆韌,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說過,即便是思想開明、與衆不同的外公,也只提點過他:對自己好一點。

  他盯住她,像在看什麽珍稀動物似的,阿觀被他看得全身發毛,輕咳兩聲,他依然沒移開眼神。

  她倒杯茶水放到他手邊,他拿起來喝了,但視線還是沒轉開。

  她越來越尴尬,一時間找不到新話題,只好就剛才那個繼續接下去。

  「妾身不明白,當主子的怎麽可以對下人動辄打罵?那是殘暴不仁,是缺乏人性的作爲,說穿了,主子和下人有什麽不同,不過是王爺有個好父親,他們沒有而已……」

  瞬地,他的眼神改變,目光陡然間變得猙獰,阿觀被他看得滿心驚悚,話卡在喉嚨口,頭皮一寸寸發麻。

  齊穆韌猛地起身,口氣瞬間冷冽。

  「你說,我有一個好父親?」

  冷酷口氣中帶著譏諷,他淡淡一笑,卻引發她的顫栗,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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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8-28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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