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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王爺你犯規(見觀發財 卷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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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10: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進宮

  唉,很想睡,最好一睡不必醒,然後……天地永恆。

  昨晚,迷迷糊糊地被奪走處女證明,她以爲受完刑了可以安心大睡,以後再不必懸著心,考慮困擾多時問題。

  誰知,天蒙蒙亮起,他抱她到淨房時又狠狠地要了她一次,弄得她差點兒溺斃在澡盆裏。

  直到此刻,阿觀才真正明白自己弄錯了什麽。

  她錯了,這檔子事和受刑不一樣,虎頭鍘砍下去,從生到死就一回體驗,但床事是可以一天十二個時辰,只要體力夠(或威爾剛的數目夠)就能重複好幾遍的事。

  於是,直到坐上馬車,她兩條腿還是軟的,整個人委靡不振,像是同時間死過好幾回。

  至於齊穆韌,天未亮就精神奕奕地上早朝,像剛剛喝完兩打白馬馬力夯。

  唉,她這種弱雞,有什麽資格和人家談男女平等?

  曉初進屋整理床鋪時,見到落紅嚇一大跳,她們還以爲主子和王爺早就……回過神,她們笑得滿臉惬意。

  這叫什麽?叫做刀割別人肉,不疼!早晚要讓她們試一遍,才會懂得她這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風車見了咕噜咕噜轉的大美人,怎會一夜之間,變成地獄冤魂。

  「主子,王爺交代了,到福甯宮後會有人照顧主子,您別太擔心。」月季在她耳畔低語。

  這話應該是齊穆韌在出門前想交代她的吧,可惜那時她被弄得要死不活,什麽話都聽不清楚,只看得見他一雙爍亮的眼珠子盯著自己直瞧,嘴巴開開阖阖,不知所云。

  他離開後不知多久,曉初、曉陽便把她喚醒,替她著裝打扮,她才曉得自己又睡了一個多時辰,曉初見她滿臉困頓、眼下有濃濃的黑眼圈,緊張得張羅來冰帕子,把主子弄醒。

  她勉強提起精神,把齊穆韌吩咐的水果給雕好擺盤,西瓜船上坐著葡萄串,紅色的果肉雕成波浪,圍繞在船遷,再將其他各色的水果切成丁,鋪在盤子邊緣,色彩缤紛的水果盤剛擺弄好,齊古就接過手,提早一步送進宮裏。

  接下來,她昏昏沈沈、腳步輕浮,急得曉初跳腳,嘴裏叨念個不停,說是好不容易要進宮一趟,偏是在這當頭病了。

  阿觀沒力氣管她,一進馬車,立刻歪到月季身上,眯起眼睛又想睡。

  她終于有幾分理解,爲什麽需要許多女人輪班來服侍一個男人,尤其像齊穆韌這種精力充沛的男人,因爲這等高壓體力活,不是人人都吃得消啊。

  車外傳來齊文的聲音,曉初將車簾掀起、探出頭,和齊文低頭交談幾句後,落下簾子。

  「主子,這是王爺讓齊文送來的藥。」曉初一面說,一面從壺裏倒出溫水,服侍阿觀把藥吃了。「齊文說,王爺讓您不必緊張,下了朝,他會立刻趕往福甯宮。」

  後宮是凶猛動物區嗎?他幹麽一再交代,不必害怕、不必擔心、有人會照應你……

  難道是,他將她的話上心了,以爲她真的害怕?

  其實阿觀並沒有那麽怕,她生長在民主時代裏,對于威權,沒有太大的恐懼。

  皇奶奶太後女士和普通奶奶的差別在哪裏?不過一個有皇有太後、一個沒有,她只要去頭指尾取中間,說穿了,也就是個普通老太太,頂多穿得光鮮亮麗一些、身邊圍繞的人多一些。

  她再討厭自己,總不至于第一次見面就向包大人借狗頭鍘,取了孫媳婦的腦袋吧。

  何況迫于現實,她不能不承認,這是個妻以夫貴的時代,就算要打狗,人家也會看看她背後那位溜狗先生。

  她越來越習慣把大事交給他去煩心,小事有他頂,至于不大不小的事……能者多勞嘛,她才不是那種會去搶責任承擔的賢德女性。

  「知道了。」

  她接手齊文送來的瓷瓶,心底幾分微甜,那樣一個像天似的大男人,原來也可以心細到這等田地。

  車輪傳來辘辘的聲音,她的心一點一點伏貼,微微的笑印在嘴角,她想否認卻否認不了,齊穆韌是個不錯的男人。

  正牌大姜說過:碰到好男人不懂珍惜的女人是傻子。

  當然,他的重點是後面那句--所以我身邊圍著一群聰明女人。

  說穿了,他只是向她炫耀,姜柏謹是個好男人,一個嘴炮型好男。

  齊穆韌從不說這種屁話,可他的行事舉止、他的自信笃定,就是會讓你知道他很好,好得值得你對他交心,好得你可以在他身上尋求安心,好得會讓你偶爾忘記,喜歡他很辛苦,因爲,他只能給你六分之一的感情。

  「主子,要下車了。」

  月季的聲音拉回她紛亂的心思,阿觀回神,曉初爲她攏攏頭發、整整衣服,才扶她下車。

  「問靖王妃安,奴才是小瓶子,皇太後特地吩咐奴才過來,爲靖王妃帶路。」

  「偏勞公公了。」

  阿觀端起貴婦相,像不像、三分樣,當了大半年的公主,她多少也養出幾分尊貴。

  「靖王妃請隨奴才來。」

  阿觀跟著太監緩步往福甯宮走去,一路上,看著那些飛檐金頂、梁柱雕刻,美輪美奂的手工藝盡情展現中國人的藝術品味,她看得目不轉睛,幾近著迷。

  小瓶子突地轉過頭,笑道:「靖王妃呈上去的果盤,皇太後很喜歡,幾位娘娘也都贊不絕口。」

  「謝謝公公美言。」

  月季見狀,上前悄悄在他手裏塞三個荷包,阿觀不曉得裏面裝什麽,至于月季會特地准備,定是受齊穆韌囑咐。

  瞧,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她哪裏需要擔心。

  經過小橋回廊、行過亭台樓閣,他們終于來到福甯宮。

  太監看到他們走近,立刻進屋禀報,不多久,就有新太監來領阿觀進去,月季和曉初被留在門口,這下子剩她一人,心還真的有幾分慌亂。

  隨著太監走進大廳,阿觀看見一個約六十幾歲的老太太居中坐著,她穿著一身寶藍色萬字曲小織金鍛邊的紅色長衫,銀白頭上嘗著一柄雲鳳紋碧玉聾,看起來富貴華麗。

  旁邊有幾位年齡從十幾到三十幾歲的貴婦端坐著,她們原本在說說笑笑,一團熱鬧,可阿觀一進屋,所有眼光刷地齊齊集合在她臉上,頓時屋裏一片靜默。

  那個安靜啊,讓她的毛細孔吐出許多小疙瘩,她覺得自己好像北極大冰層,一進屋立刻讓室溫陡然下降十幾度。

  她低頭、數著腳步,在自認爲OK的距離,跪地請安,「臣妾葉茹觀請皇太後安。」

  皇太後並沒有立刻叫她起身,于是她用一種尴尬的姿勢跪伏在地上,用背和美臀迎接一群女人的眼光。

  豎起耳朵,她細聽皇太後有沒有發出聲音,叫自己起身,嗯……很好,並沒有。

  她懷疑那位小瓶子公公是不是故意唬她的,說什麽皇太後喜歡她的果盤,應該說他比較喜歡月季的賄賂吧。

  跪得有點久了,人家又不讓起,她怎麽辦?只能胡思亂想喽。

  待會兒齊穆韌下朝進了福甯宮,不會先看到她的屁股吧?他會怎麽說?說:不錯,跪得有模有樣,下次繼續。那她要不要趁機跟他鬧一鬧,再敲幾下竹杠替自己爭取一點福利,面子沒了,裏子總得多爭取幾分……

  「起來吧。」

  等待的特赦令終于傳來,阿觀擡起頭,一不小心掃到幾道目光,有好奇的、有戲谑的、也有審視的。

  「謝皇太後。」

  阿觀方謝完,一個容貌嬌美,豐姿綽約的女子迎上前來,笑臉迎人地扶起阿觀,說:「做啥行這麽大的禮,都是一家人,皇太後還要你磕這個頭嗎?」

  不要她磕還讓她的額頭親吻地板那麽久,一家人?呵呵,她膽子小,還是別把她算在親族行列。

  阿觀滿肚子不平,卻還是笑容可鞠回道:「是臣妾應做的。」

  皇太後一雙銳目把阿觀從頭看到腳底,再從腳底一路看回來,經過好半晌才說話:「李瑛,帶靖王妃認認人。」

  「是。」

  一位滿臉紅光的老太監迎上前,他對阿觀微微一笑,方才阿觀低頭伏地,並不曉得是李瑛提醒皇太後,才讓她起身的。

  李瑛躬身領著阿觀走到女人堆裏,爲她介紹。「這位是大皇子妃。」

  大皇妃五官細致、雍容典雅,活脫脫是從古畫裏走出來的人,只是眉目間透露出一絲幹練精明,是個貨真價實的美人胚子。

  「大皇子妃好。」阿觀屈膝道安,眼底卻刻意流露出驚訝。

  「怎麽?看見嫂嫂給嚇了?」大皇子妃拉起阿觀,表現親熱。

  「是嚇大了,還以爲天地間沒有這等人物,原來真有天上谪仙人,真有九天仙女下凡塵。」

  阿觀最大的本事就是裝不好,她誇人可以誇得真情流露,讓人感覺她是百分百真誠。

  趁機偷眼瞧一下皇太後,看見她嚴厲的表情稍霁,阿觀知道自己賭對了,她果然最疼惜大皇子和二皇子。

  「這麽甜的一張小嘴,嫂嫂今天可要樂得睡不著覺了。」大皇子妃笑道。

  阿觀微微臉紅,連忙低下頭道:「大皇子妃,對、對不住……是妾身的錯,妾身只是真情流露。」

  她一說話,衆人哄堂大笑,二皇子妃搶上來,說道:「好個真情流露,瞧那副老實模樣,咱們靖王爺可真是撿到寶。」

  阿觀微微擡頭,又是一次怔楞,這回捂起嘴,憋得臉紅,卻半句話都不說。

  「怎麽,看見大嫂滿嘴蜜,看見二嫂卻說不出話,難不成,二嫂是夜交?」二皇子妃一打趣,衆人又笑開。

  「可、可以說嗎?我是指真心話。」

  她問得小心又稚拙,悄悄看一眼周遭,發現皇太後忍不住露出笑顔。

  「這位是二皇子妃。」李瑛在阿觀耳邊輕聲提醒。

  阿觀點點頭,滿臉的恍然大悟,視線又落回二皇子妃臉上。

  二皇子妃有一雙漂亮得過分的單鳳眼,瓜子臉、身材纖細如弱柳扶風,她的嘴角微翹、帶著幾分俏皮,也是個美人,要進皇室的女人,好皮相是基本要件,不過教阿觀驚訝的是,她一眼瞧見對方,就直覺她是王熙鳳。

  「敢情咱們說的都是場面話,獨獨弟妹說的是真心話?」她咬唇打趣、斜眼瞄她,幾個女人抿唇輕笑。

  「不、不是,妾身不是這個意思。」阿觀低下頭,可憐兮兮的模樣又引得衆人發噱。

  「行了行了,我不欺負弟妹老實,說吧、說真心話,怎地見到二嫂,半句話都不講,還把臉搞得通紅。」

  「妾身只是傻了,心底尋思,要到哪裏才能找到這樣一雙眼睛,清靈絕豔得教人心羨。」

  就這樣,阿觀扮一回劉姥姥,每句話都「老實」到令人大笑,惹得原本繃緊臉的皇太後臉上也綴起笑意。

  大皇子妃拉過阿觀,除下手上的玉環戴在她手上。「原本過年時節要見新婦,偏偏你那個時候身子不爽利,沒能進宮,預備下的禮也沒送出去,這個玉環我戴好多年了,就送給弟妹貼身戴著。」

  「謝謝大皇……」她壓了壓嘴巴,笑得腼腆,改口道:「謝謝大嫂。」

  「原來有禮物拿才能引出一句大嫂?弟妹挺現實的,來!」二皇子妃也除下金钏戴到阿觀手腕上,笑說:「快,叫一聲二嫂來聽聽。」

  阿觀怯怯地叫了。「謝謝二嫂。」

  三皇子妃趁勢站起身,走到阿觀面前,她並不頂美,但貴在順眼,溫溫婉婉的氣質像一杯溫順好茶,讓人想一再品味,她的身量較高,皮膚很白,眼裏沒有精明銳氣,只有淡淡的笑意。

  「我是三皇子妃,願意的話,弟妹可以喊我一聲三嫂,今日一見弟妹,打心底歡喜,弟妹雖說心眼實誠,可嬌憨的脾氣著實令人疼惜,日後有空,常往府裏來坐坐,陪三嫂聊天,別成日悶在家裏才好。」

  說著,她從頭上拔下一支鎏金钗子,插到阿觀頭上。

  「謝謝三嫂,日後、日後若王爺說可以,弟妹一定去叨擾。」

  「這話可乖巧了,人家不敢應,還得王爺說可以才行。」三皇子妃說笑,這回連皇太後都笑出聲。

  「就是要娶個乖巧婉順的才好,哪像你,像個潑皮猴似的,還皇子妃呢。」皇太後終于插進話,讓阿觀松了口氣。

  一旁的四皇子妃看了老半天,越看越生氣,她本就是個心眼狹隘的,見到阿觀的好容貌早就滿肚子不平,本想看好戲,待她在皇太後面前吃癟膺,再依母妃所言幫她出聲緩頰,沒想到,她居然成爲衆人中心。

  不過是個王妃,這裏哪個地位不比她高,瞧她得意的,屁股都要翹上天了。

  四皇子妃涼涼一笑,說道:「都說靖王妃心眼實,卻又幾句話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不知是真老實還是心機重。」

  突如其來插進一句,阿觀傻在那裏。

  皇貴妃葉茹祺狠狠瞪了媳婦一眼,這個不登大雅之堂的女人!

  都調教大半年了,還是半點沒改變,竟在皇太後面前擺這一攤,葉茹棋轉頭看向皇太後,只見皇太後嘴角含著譏诮,冷清目光回望自己,她垂下頭,恨鐵不成鋼呐,真令人氣惱。

  其實阿觀可以接話的,只要不怕得罪人的話,問題是,老板有交代,少說話、多裝乖!

  她只要負責揚起一張天真活潑、善良可愛、溫婉柔順的笑臉就可以,其他的,老板自會安排。

  她憋住氣,企圖讓自己的臉憋出一片尴尬绯紅,如果可以順勢憋出兩顆眼淚,應該會更加成功。

  可惜她的演技尚未發揮到淋漓盡致,一聲「皇帝駕到」,衆人齊齊起身迎接,皇帝領著四皇子和齊穆韌、齊穆笙進入福甯宮。

  看見齊穆韌,她直覺松口氣,悄悄挪移腳步,躲到齊穆韌身後。

  像一堵大牆似的,他擋掉那幾道不友善的目光。這樣的習慣性依賴,不知道是好是壞,輕輕地,他將手往後伸,她想也不想就握上,暖暖的掌心烘得她的臉色微紅,而齊穆韌難得地勾出一抹笑意。

  四皇子妃的話,皇帝聽見了,而這對夫妻的小動作,皇帝也看見了,他欣然一笑。

  當年之事,他深感遺憾,如今見穆韌有佳媳爲伴,心中大石總算落下。

  皇帝笑道:「靖王妃,上前讓朕看看。」

  阿觀縮了兩下後,還是讓齊穆韌給拉到身前,她皺起雙眉,乖乖站到皇帝面前下跪,行一個中規中矩的禮。

  「臣妾給皇上請安。」

  「行了,快點起來。」

  阿觀起身,退兩步,又退到齊穆韌身邊,好像他是張保命符,有他在,她的小命才保得住。

  阿觀也覺得這樣不好,但她控制不來自己的下意識,而齊穆韌很享受她的下意識,喜歡當她的牆、更喜歡被她依靠。

  「是不是有人給靖王妃排頭吃?」皇帝笑問。

  阿觀直覺搖頭。「禀皇上,並沒有。」

  她這是在睜眼說瞎話?滿屋子的人全聽見了,她敢蒙騙皇上?

  「是嗎?」皇上有趣地揚起眉梢,她肯定不知道欺君之罪有多大條?

  「是啊,嫂嫂們都對臣妾很好,給了臣妾大禮。」

  「嫂嫂好,那其他人呢?」

  「瑛公公好,帶臣妾認人,皇太後和娘娘們更好。」

  「怎麽個好法?」皇帝追問。

  「羨美人之良質兮,冰清玉潤;慕美人之華服兮,閃爍文章,愛美人之容貌兮,香培玉蒙;比美人之態度兮,鳳嘉龍翔。其素若何?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蕙披霜。

  其靜若何?松生空谷。其豔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龍遊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遠慚西子,近愧王牆。今日,臣妾是大大開了眼界。」

  阿觀從《紅樓夢》裏盜來的誇獎,讓一屋子女人不管真心、假意全笑得花枝亂顫。

  「穆韌,昨兒個你往媳婦嘴裏餵了幾斤糖?」皇太後笑道。

  齊穆韌觑她一眼,又是從《古文觀止》裏面盜來的吧,都說痛恨、說不肯背,臨到用時,還不是說得淋漓歡暢?

  「回皇奶奶,她誇人的話不是一句一句,而是一串一串的,若不是這樣,孫子豈能著她的道。」

  齊穆韌說完,皇太後和皇上笑得開心不已。

  「行,下次朕心情不好,你就到朕耳邊說說好話,令朕開心開心。」

  「臣妾遵命。」

  阿觀嘴裏說遵命,臉上卻忍不住痛苦表情,四皇子妃瞧見了,低聲道:「油嘴滑舌。」

  她的話讓皇帝和四皇子臉色一凜,就要發作,葉茹祺趕緊上前,拉起阿觀的手走近皇帝跟前,岔開話題。

  「皇上,今兒個臣妾要替咱們家小妹妹討公道,茹觀從小就嬌憨膽怯,不懂得耍心機,若不是這副性子,怎會進王府多時,都得不到靖王爺青睐?幸好王爺慧眼,也幸好日久見人心,慢慢品出我們家丫頭的好來,否則房中事,我這個姊姊就算操碎了心,也幫不來妹妹的忙。」

  齊穆韌不進新房,此事衆所周知,皇貴妃這樣子說話,生生搬了台階給自己的兒子、媳婦下。

  強!阿觀在心底對她豎大拇指,玲珑剔透的幾句話就把四皇子妃的挑釁給揭了過去,再沒眼色的人,也不會把方才的事拉出來,惹得皇帝不痛快。

  「行啦,當著這麽多人面前給自家妹妹討公道啊,你也顧慮一下穆韌的面子,好歹他也是你的晚輩。」皇帝莞爾。

  「今天臣妾給靖王爺一個面子,哪日,他再欺負我家妹子,我可不依。」說著,她把阿觀的手交到齊穆韌手上,親親熱熱的還真像個慈祥長輩。

  「皇貴妃請放心,穆韌以後不會犯同樣錯誤。」齊穆韌兩句話,讓皇貴妃笑燦了眉毛,一旁爲妻子無知舉止而憤怒的四皇子,也微微揚起嘴角。

  倒是大皇子妃、二皇子妃多出幾分深思表情。

  皇太後說道:「哀家乏了,穆韌,扶哀家回去歇歇。」

  齊穆韌上前,所有人起身恭送皇太後。

  再次入座後,皇貴妃有心拉攏阿觀,刻意在皇帝面前提起她雕的水果盤,皇帝興致高,也講起上回的壽禮,就這樣,所有人以阿觀其話題,聊上半天。

  阿觀依然扮巧裝乖,不多話,表現出一臉老實,心底慢慢數著秒,等待齊穆韌從一堆爾虞我詐的算計中,把自己給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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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10: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加入戰局

  離開宮裏,齊穆韌打發了王府的馬車和丫頭,一把將阿觀抱上馬,與自己共乘。

  阿觀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裏,只覺得風迎面吹來,比跑步更加過瘾。

  她仰著頭,呼吸著自由空氣,這時才發覺在宮裏,自己說話做事都憋著半口氣。

  她想唱歌,但古代的歌不會唱,現代的歌怕嚇壞齊穆韌,只好張開嘴巴胡亂背詩。

  從「紅豆生南國」背到「離離原上草」再背到「松下問童子」,她把幼稚園時期背的五言絕句通通背一遍,淩家老娘和老爹,要是知道女兒這麽勤奮,肯定要厭動得痛哭流涕。

  齊穆韌聽著,嘴角的笑不停歇,她是不是心口不一的女人啊,怎麽前頭才說不背詩、不寫文,現下沒人逼了,卻嘰哩咕噜念個不停。

  離開京城後,齊穆韌驅馬轉入一條小徑,頓時不見人煙,路的兩旁有著綿延不絕的青草地,青翠的草坪上有野花、有小樹,有一眼看不盡的綠。

  「我們要去哪裏?」阿觀回頭問。

  「一處好地方。」

  「可以玩久一點嗎,不要馬上回府好不好?」

  她……被關得很辛苦?

  應該是吧,外公說,她好動成性,一有機會就往外跑,便是鎖煉也捆綁不住,現在卻日日被困在那一畝三分地裏,哪裏都去不了。

  齊穆韌笑道:「好,今晚不回家,明天再回去。」

  「謝謝!」

  她開心地阖起嘴巴,朝著前方大喊,風趁勢灌進她的嘴,鼓著聰幫子,她含起滿嘴的自由。

  「今天在福甯宮還好嗎?」

  「不好,腿酸、腰酸,皇太后讓我在地上跪很久,把妾身的自尊心全給輾碎了。」

  她說得可憐兮兮的。

  「可皇奶奶說你很好,你不像葉家的人。」

  這是皇奶奶很大的讓步了,知道他沒帶柳氏進宮卻帶阿觀,皇奶奶已是滿心不歡,他只想著讓她少說話、少做錯,卻沒想阿觀這顆珍珠,就算混進魚目裡,還是會讓人一眼給挑出來。

  他雖不知道阿觀做了什麽,但確定的是她做得很好,給皇奶奶留下一個很好的印象,在他扶皇奶奶回寢宮的路上,皇奶奶告訴他這樣一句話,讓他很想奔回廳裏,狠狠抱她,告訴她:你真是不錯。

  之後,他悄聲對皇奶奶講了紫宣亞花和貢茶紫香的事,講了柳氏的手段,陳氏的心計……他告訴皇奶奶,和那堆子狡詐的女人相比,他無法不愛上阿觀的良善。

  他跟皇奶奶說,她是第一個能夠讓他安睡到天明,不必時刻防備的女人。

  皇奶奶歎口氣,拍拍他的手背,輕笑道:「哀家明白了。」

  那句「明白」,意謂著皇奶奶願意試著接納阿觀,願意換個眼光看待她,願意承認她的存在。

  她第一次進宮就能得到這樣的結果,他非常滿意。

  「像葉家人很差嗎?」阿觀問。

  葉家人的確很差,他們只見功利、不論親情,爲得權力、不擇手段,但見阿觀面露不滿,齊穆韌笑而不語。

  這丫頭,維護過天下女人後,連毫無關系的葉家也要維護?到底世界上對她而言有沒有壞人?他放慢馬的速度,對她說:「猜猜皇貴妃今天爲什麽對你這麽好?」

  葉茹祺哪有對她好,她不過是想掩飾媳婦的愚蠢,不過他這樣問,定有原因。

  「爲什麽?」她順著他的話說。

  「徐家獲罪了,徐桦清被貶爲平民,家産充公,因爲你透露的消息,讓葉府早一步將投資的銀兩抽回,少了一筆大損失。」

  阿觀歎氣,她最怕聽這種「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的悲慘結局,轉開話題,她問:「爲什麽四皇子妃討厭我?」

  齊穆韌笑望阿觀,她還真是傻氣,有她這樣一副容貌的女子,是很容易遭嫉的。

  「四皇子妃程氏的父親是個小門小戶出生的,憑著一身蠻力在戰場上建功立業,一路成爲將軍,她家裏只有這個女兒,從小就被寵慣的,她習慣所有人都注意她、在乎她,今日被你搶盡風頭,她當然要不開心。」

  四皇子對軍權這件事,算是費盡了苦心,如今葉定華已准備入京上繳兵權,不知道他是何等心痛。

  「也不是被寵慣的女子,都氣量狹小。」她嘟嚷地說。

  「我明白。」就像她,也是個被父母、兄弟寵慣的。

  「有一種蛇叫做響尾蛇,當它覺得自己被威脅的時候,就會豎起尾巴迅速擺動、發出聲響,大家常誤以爲它將要發動攻擊。而我們動手去觸碰相橘鳳蝶的幼蟲時,它會立刻從身上冒出紅色的肉角,並散發惡臭。

  「不管是響尾蛇或相橘鳳蝶的幼蟲,它們不過是爲了保護自己,才做出那些讓人害怕或討厭的舉動。我想,也許我是做了什麽,讓四皇子妃感覺被威脅,她才會那麽努力地讓自己惹人討厭。」她轉頭朝齊穆韌做個鬼臉。

  齊穆韌看見,大笑起來,她對所有人事都看得這般透徹?她從不去追究事情背後的心計,想的卻是一番通透的大道理?卻又是……句句讓人辯駁不得。

  上回和穆笙討論幾個皇子的野心令皇帝頭疼時,她淡淡地插進幾句話:「我要是皇帝,會高興得不得了,因爲只有積極上進、想要競爭、腦袋聰明的人才會有野心,皇上應該爲自己的孩子不是庸才而開心。」

  幾句話,直戳問題中心。

  不就是因爲這樣,所以皇帝雖惱怒,卻遲遲不願對他們有所懲戒嗎?

  「那麽下次你惹人討厭的時候,我是不是該先反省自己做了什麽事,讓你感到威脅?」

  阿觀笑眯眼,整個上半身往後轉,說道:「這是個很好的思考角度。」

  見她那副得意的樣子,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衝動,俯下身、封住她的唇。

  她是罂栗,一沾上就退不開,他越吻越深入、越吻越欲罷不能,他松開缰繩放任馬匹自行前進,他捧住她的腦袋,持續這份醉人的甜蜜。

  分明是初夏,她卻感覺到盛夏的炎熱,她攀住他的身子,額頭微微泌汗。

  這個冰塊一般的男人啊,怎地熱情如火至此,讓她這個企圖置身事外的女人一點一點沈溺、一點一點身不由己?

  突地,齊穆韌深吸口氣,松開她,拉起缰繩策馬狂奔。

  阿觀感受到他緊繃的肌肉,以及不該出現的春情勃發。

  她不明白他怎會激動成這樣,不過是一個吻,連三級片都稱不上,何況他是身經百戰的男人,不至于一個撩撥就激昂得控制不了,但她曉得,他國住自己腰際的手越來越緊、越來越火熱。

  他狂奔一陣,經過草原、經過田野、經過一片又一片的林子後,在一處莊園前停下來。

  守門人老遠聽見聲音,上前相迎,他把馬交到對方手上,便一路拉著阿觀的手往裏頭走。

  她想問:這裏是誰的家?你朋友住這裏嗎?可不可以先帶我看看園子?好不好讓我……

  然,所有的疑問,在他對屋裏婢女說一句:「通通退下。」關上門,熱吻再度鋪天蓋地壓下來後,結束。

  這個晚上,他折騰了她一次、兩次、三次……

  在她神志迷糊、累得不得不舉雙手投降時,他一把擁她入懷,笑道:「不是說你的田瘦嗎?爺努力著呢,努力普降甘霖把瘦田養肥啊。」

  救命,不要再施肥了,她、她受不起啊。

  她又後悔了,不該貪玩的,不該要求玩久一點的,因爲男人和女人對「玩」的定義,相差很大!

  而且老爸老媽不是逼她背過嗎,她怎會忘記「勤有益、嬉無功」,玩、玩、玩……

  是一件很累人的壞事啊。

  *******

  陳氏領著丫頭喜鵲快步從梅院走往景平居,一張大了好幾寸的圓臉上帶著焦慮,兩道畫得不大整齊的眉毛攏著,一顆心惴惴不安,她已無心思打扮自己。

  自從知道懷孕後,她便以此爲借口經常向柳側妃支領物項,爲了主爺的子嗣,柳氏分明氣炸了卻還是一一應允。

  這段日子,燕窩補品天天送進屋裏,她吃得身體、腿膀子都肥過幾寸,可是肚子除了胖上一圈肥油外,並無其他不同。

  聽說懷孕三、四個月肚子會漸漸鼓起來,聽說五個月,孩子會在裏頭施展手腳,她卻一天等過一天,等不到鼓起的肚子和腹中胎兒的動靜,直到她感覺不對勁,方又請來大夫爲自己號脈,可大夫竟然說,她沒有懷孕!

  怎麽可能?!之前明明說是喜脈的,上個月把脈時大夫還笃定胎兒長得很好,怎麽現在又沒懷孕了?

  大夫自己也是難以置信,一頭霧水,其病人號脈幾十年從未出過這般差錯,于是連診金也不敢拿,便急急離開王府。

  陳氏嚇傻,又催喜鵲到外面連連請來幾位大夫,可所有大夫衆口一詞,說她無孕哪來的胎象,甚至還有位大夫說她身子早已壞得厲害,此生都不能有孩子。

  這個青天霹雳讓她呆住了,她想破頭都想不出怎麽會是這樣?如果是一次號脈弄錯還有話可說,可自從有孕後,大夫進府不下一、二十趟啊。

  回想起當初王爺知道她有孕時,還特地來看自己好幾回,特地讓柳側妃給她雙倍月錢,王爺處處優待讓她自覺高人一等,甚至還作過美夢,夢想自己取代柳氏成爲府中的掌權人,怎麽會……

  她完蛋了,這段期間自己沒少對柳側妃冷眼輕慢,她刻意與柳氏疏遠,卻極力巴結夏氏,心底算計著就算王爺不肯讓她養孩子,至少能夠把孩子養在性情平和、較易拿捏的夏氏手中,沒想到夏氏一貫的清冷,完全無視她的討好。

  她沒有懷孕,怎麽辦!

  王爺會不會以她勾結大夫、合力說謊,一怒之下將她趕出主府?

  府中四個侍妾,已經走了一個徐氏,方氏、文氏被大夫確診兩人再無法受孕,若不是她有身子,寵著葉茹觀的王爺哪可能往梅院多走一步?

  王爺不來,誰還能阻得了柳氏的陰毒,就算不被趕出去,怕也是要一輩子在梅院受苛、一生孤苦終老……

  圓圓的手指頭顫抖著,她望向不遠處的景平居,心跳蔔通蔔通猛烈,一陣強過一陣。

  柳氏端著茶輕啜,細細的柳眉微彎,帶著惬意笑臉,心中那口惡氣總算吐了出來,陳氏啊……她倒想看看,如今她還能恁地囂張?

  梅院請了大夫,她自然得到訊息,不出半分動靜便是想看看陳氏打算怎麽接招。

  知道陳氏有孕時,她氣得摔壞一個琉璃盤,那是皇太後賜下的東西,可見得當時她有多窩火。她以爲陳氏夠膽量,敢偷偷把避子湯給倒掉,以爲當時賞給各房的「婦科良藥」她有所提防,沒想到,懷孕居然是假的?

  王爺曾立下規矩:側妃未産下子嗣前,侍妾不得有孕。于是每回完事後,她便讓下人給婢妾們備下避子湯,事實上那並非避子湯,而是絕育藥,只消多吃上幾帖,此生就再無懷孕可能。

  不過這一年,皇太後催得緊,不得不停下藥,她還特地請來宮裏最有名的禦醫開藥方,從府外買來藥材,在幾個侍妾合力監督下,熬制成丸分送給各房。

  她這般熱熱鬧鬧地演上一場,表面目的是想讓衆人看見她受到皇太後的壓力,爲王爺的子嗣盡心盡力,而背後則是在藥丸裏加了料,讓挂羊頭賣狗肉的婦科良藥徹底斷絕了他人想替王爺生下子嗣的念頭。

  柳氏自身有嚴重的寒症,之前找過幾個大夫,都沒能對症下藥,好不容易尋訪各地名醫後,終于找來一個有能耐的,開下藥帖、日日進藥,身子養了一年多才略略見好,本想著再過不久自己就能爲王爺開枝散葉,沒想到王爺專寵葉茹觀,而陳氏懷孕的消息傳來……

  她在憤恨葉茹觀同時,也震憾陳氏的野心,誰知……呵,忍不住,她又提起嘴角,揚起眉頭,輕聲微笑。

  「主子打算怎麽做?」璃芳輕捏著柳氏的肩膀,低聲問。

  「有孩子自然是要生下來,王爺子嗣艱難呢。」她冷笑道。

  「主子……」璃芳不解主子的想法。

  「如今王爺專寵葉茹觀,清風苑、明月樓又無法見縫插針,聽說紫萱亞花全被一把火燒了,蓋上新荷塘,那裏的下人月銀也不經我的手,便是想在那裏搗鼓點事兒也困難。」

  「晴芳、蘭芳還在裏頭。」

  「我何嘗不知,可那兩個沒腦子的,藥帶回去多日,至今還沒傳出半點動靜,若不是我離不了你,當初,我就讓你進清風苑。」她的話讓璃芳心頭一震,臉色微绯。

  「可是陳姨娘肚子裏面沒東西,怎麽生孩子?」

  「過幾天我備個禮,你幫我送回娘家,我會修書一封,讓母親替我在族人中尋找和陳氏孕期差不多的孕婦,多給些銀子,待孩子生下就送進王府。」斟酌數日,她想出這個主意,不算頂好,卻也進可攻、退可守。

  「這是混亂皇室血脈的大罪呐,主子,您要不要再……」

  「顧不得啦,我再不做點事,怕是這輩子要讓葉茹觀給踩定了。」她一揮手,她的心意己定,沒有討論的必要。

  「王子打算養那個孩子?」

  「我不養,難不成讓葉茹觀養?不,我得好生養著,王爺重視子嗣,這又是王爺的第一個孩子,自會經常往返景平居探視孩子,屆時,我才有機會再服侍主爺。」

  眼底閃過一抹算計,只要王爺不時刻待在清風苑,她總會逮到機會,她不信葉茹觀的命就那麽大,一次、兩次死不成。

  何況自己的身子已經大好,孩子,只要她能真真確確懷上一個,那麽在王府裏、在皇太後跟前,她才算是站穩了腳。

  「可大夫說過,主子的身子已經痊愈,可以爲王爺産下子嗣,若抱來的孩子乖巧聽話就罷了,假使養到一只白眼狼、或他投了王爺眼緣主子別忘記,府裏襲承爵位的可不是大爺。」

  璃芳話說得隱晦,卻恰恰打中柳氏心中隱憂。

  她眼晴微微一眯,透露出陰狠毒畏。「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孩子很容易生病的,一不小心就死去的大有人在。」何況沒有孩子,她怎能勾來王爺,又怎能懷上孩子?

  唉,當女人呐,難!誰愛一條腸子撓繞彎彎,若不是情非得已……

  璃芳明白主子的心意,雖說手段毒辣了些,但如今王爺專寵王妃,而主子的身分本就低了些,想扳回一城,不使手段怎麽可能。

  「奴婢明白了,立刻下去備禮,回一趟柳府。」

  璃芳才走到門口,守門的丫頭就上來禀事。

  「禀主子,陳姨娘帶著喜鵲姑娘求見。」

  終于來了?還以爲她還能撐多久呢,笑意刻上臉頰,柳氏輕輕放下茶盞,低聲道:「讓她進來。」

  景甯居裏,夏氏讀著賽燕送來的信,紅了眼眶。

  他要她爭寵,要她打壓柳氏、鏟除葉氏,要她在齊穆韌耳邊吹枕頭風,讓齊穆韌支持他。

  這樣的要求呵……她怎能不懷疑,齊有賓還愛著她、在于她?她還是他心底那朵小紅花?倘若她還是他心底最重要的女人,他怎舍得她陪伴在別的男人身邊?

  是不是,他身邊有了小紫花、小黃花、小粉花,她這朵小紅花再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賽燕離開前看見她的淚水,低聲問:「主子,您會爲大皇子做這件事嗎?」

  她苦笑,回答:「做,怎麽不做,我已經走到這等田地,還有半分退路?」

  夏靈芝當不了齊有賓心目中的唯一,至少要成爲他深刻的記憶,至少日後他端坐在那把龍椅上頭時,會記得是誰奉獻出自己的一生、愛情、希望、幸福替他掙來的。

  她傻嗎?

  是啊,傻得嚴重、傻得徹底、傻得無藥可醫,可是在草原見他第一面時,她便明白,自己無法不爲這樣一個經天緯地的男人犯傻氣。

  怎麽辦呢?她就是愛上了,有怨,卻無悔。

  她不甘,可是除了用自己的愛情來成就他的夢想,她已經找不到第三條能接近他的路。

  賽燕帶著滿意的答案,竄上屋頂。

  夏靈芝明白,賽燕也同自己一樣,是個沈溺于愛情卻無法自拔的可憐女人。齊有賓,你這輩子要欠下多少女人債?

  「主子,陳姨娘往景平居去了。」貼身丫頭薔薇進屋回話。

  「知道了,你下去歇著吧,我這裏不用人服侍。」

  這屋裏,她與誰都不親,幾個婢女與她保持距離,她防得嚴密,不教自己有半分把柄落在旁人手上。

  陳氏往景平居去了?

  夏氏緩緩吐氣,她也是個伶俐心腸的,賽燕才停藥幾日她便發現自己身子不一樣,連連請來幾個大夫號脈,可,沒了那藥,哪裏還有喜脈可把?

  陳氏在自己這裏得不到任何話,便轉而向柳氏求助?

  很好,若柳氏把事鬧大,鬧出陳氏和文氏、方氏一樣,身子已經壞掉再無生育可能,齊穆韌便是再遲鈍,也會懷疑到柳氏頭上,至于那些三婦科良藥」還摟在自己手上呢,證據出手,柳氏還能不倒?

  若柳氏不鬧,將錯就錯,那麽……夏靈芝微勾嘴角,事情只會更大、不會小……

  夏氏看向鏡中的自己,真是奇怪,分明是含著笑容的臉龐,怎麽會教她看出滿臉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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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10: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王紀的義務

  阿觀累得很想朝齊穆韌頭上揍兩拳。

  前幾日,她才安慰自己如果可以這樣無憂無慮過生活,吃飽穿暖睡足,思淫欲時,還有個帥哥可以免費提供性服務,其實也還不錯。

  沒想到貪懶的日子才過上兩天,她就得開始盡「王妃的義務」。

  因爲幾位皇子妃「待她很好」,第一次進宮便送上禮物,所以回贈也是皇家應酬當中的重要事兒。

  于是她親手做幾個茶壺,放進錦盒,挨家挨戶送,從大皇子、二皇子送到四皇子,獨獨三皇子家跳過讓過。

  說到這裏,阿觀想起那天她被他欺負得慘兮兮,趴在床上一動不動後,他動手取下三皇子妃爲她戴上的發簪。

  輕輕一轉,阿觀才曉得發簪裏另有機關,發簪是中空的,裏面放了一張卷成柱狀的薄紙,紙條裏面寫了寥寥數字:賓藏玺、家讒言,近日有事,莫聯系。

  她問齊穆韌,「什麽意思?」

  他笑著回答:「還有力氣聽故事?」

  「還有一點吧。」她是個好奇心旺盛的女子。

  她等著他的故事,卻沒想到她等來的是他一個翻身,又把她壓在底下,唉……當過兵的,體力真的很屌。

  話題拉回來,雖然送的回禮一樣,可他真正想聯系的是三皇子,卻讓她每一家都跑獨獨不往三皇子家鑽,非要制造出他和齊有鈞非常不熟的假象,唉,這個表裏不一的男人的確讓幾個皇子費心思量也猜不透他心之所向。

  這回,她一樣裝傻扮呆瓜,皇子們還特地見了她。

  每句話都是試探,她必須說得天真無邪、說得其實無僞,卻又不能泄漏機密半分,那可是高難度考驗。

  大皇子問她:姊妹之間最喜歡誰?

  她硬擠出一個夏靈芝,她真的喜歡她嗎?也沒啦,只不過好像從以前到現在,會修理她的是景平居那位,兩兩相較,住在景甯居的這位善良得多。

  她並沒有刻意討好誰的意圖,但她的回答卻誤打誤撞地令大皇子非常滿意,他們離開時大皇子還送了阿觀不少好東西,此時她臉上那份開心可無半分虛僞。

  在齊文、齊止左右護法的陪伴下,阿觀和跟著出門的曉初、琉芳回到清風苑,途中與柳氏碰上面,柳氏的心情很好,還特意過來與她說話。

  微笑是天底下最好的語言,所以阿觀從頭笑到尾,分手時,柳氏還暧昧地問上一聲:「晴芳、蘭芳有沒有好好服侍王爺、王妃?」

  她的話讓阿觀想起前陣子的八卦,她直覺皺眉,這絕對是個百分百真誠並且真情流露的表現。

  於是阿觀下意識的不開心,造就了柳氏的喜悅。

  柳氏鬆口氣,看來那兩個沒腦子的已經得手,再接下來一步,就是分寵。男人啊,便是再疼再愛,總也有個限度,是不會把全副心思放在同一個女人身上的。

  阿觀進到清風苑,有滿肚子的話想找齊穆韌說,卻沒想到剛走進院子就聽見曉陽在罵人。

  「你這小蹄子,怎麽敢做出這等下作事!還不快點下去,若是讓主子回來看見了糟心,你再瞧瞧王爺饒不饒得過你!」

  阿觀上前幾步,看見蘭芳香肩微露,裏面的繡花肚兜若隱若現,她趴在地上不停啜泣,模樣著實可憐。

  她直覺蹲下身,扶起蘭芳。「你怎麽啦?曉陽欺負你?」

  「誰欺負她啦,主子,您都不知道她做了什麽事!」曉陽被冤,氣得眼眶發紅,一踩腳,和阿觀拗起性子。

  曉初、琉芳見狀連忙上前,一個扶起蘭芳、一個把曉陽拉到旁邊問話。

  聽見曉初好言好語問她,曉陽像倒垃圾似的哇啦哇啦劈哩啪啦說一大串。

  「今日王爺下朝後就到清風苑來等主子,爺指使月季到前頭辦事,我明白王爺辦公時素來不喜歡身旁有人,便到廚房去盯著,想晚上給主爺和主子加點菜。

  「哪裏曉得,這只騷狐狸獻了空就端茶進屋,打扮成這副狐媚樣子不說,還在茶裏加了不三不四的東西,若不是王爺發覺得早,一腳把人給踹出來,奴婢還不曉得主子的屋裏頭要發生什麽龌龊事。

  「人家都快嚇死了,擔心王爺會不會責罰呢,主了一回來不分青紅皂白,就誣賴奴婢欺負她……」說到這裏,眼淚淌下,語帶哽咽。

  聽到這裏,阿觀一聲歎息,她終于明白柳氏的歡快出自何處。

  讓琉芳把蘭芳送回屋裏,阿觀拉著曉陽道歉幾句再安慰兩聲,允諾下次出門一定帶上她,她才破涕爲笑。

  曉初戳了戳她的額頭,笑說:「哪來的丫頭這等托大,還得王子同你道歉。」

  「沒事、沒事,去洗把臉,好好歇歇,我去同王爺說說,定不讓王爺罰你。」阿觀做足了保證才送走兩人。

  她低著頭往屋裏走,這個時代好男人不多,見到一把能提供五千萬保障的大傘,便像蒼蠅似的全沾上來。

  這段日子她看得多了,原也明白這沒什麽,只不過那個男人恰恰和自己有那麽一點關聯,心底就多少不是滋味。

  她該怎麽做啊?

  去搶去奪去暗鬥,像其他的女人那樣?對不起,這種事她還真的做不出來。

  去鬧去吵去翻桌,告訴他,要是惹火她,她就一把除去那個「禍根」?!

  更對不起,她是俗辣,她沒種。

  那麽她能做的,也就是把持住一顆心,別教它陷入太深,哪天真受不住了,離開他時也不至于太傷。

  進內屋,看見齊穆韌坐在床頭,臉上有著不正常的潮紅,茶壺掉在地上,整壺水都喝光了。

  「你不舒服嗎?」

  阿觀向前,入貼上他額際,發現他的體溫不正常的高,才想再說上兩句,就一陣天旋地轉,被壓在他身下。

  「爺……」

  他沒回答,濡濕的嘴唇貼了上來,迫切地在她身上尋找什麽似的,他的吻熱切而猛烈,兩手一撕就壞了她一件新袍子,他失去理智似的在她身上不斷印下灼吻。

  她再笨,這時候也該明白曉陽說的茶裏加了不三不四的東西是什麽了。

  王爺的自制力夠強,沒當場拉住蘭芳處理「中毒」問題,硬是憋著氣等她回來,在這個時代,這樣的男人應該可以算是守身如玉了吧。

  她胡思亂想之際,他的身子一沈,猛地進入了她。

  猛烈迅速的衝擊力,帶來一次次極致的感受,讓她的思緒無法凝聚、飛得老遠,隨著他的動作一步步飛向那個夢中花園……

  毒解了,一室绮麗,他的額頭壓上她的,尴尬道:「對不住,嚇著你了。」

  「我沒那麽膽小。」她微微一笑,捧住那張「大姜」臉。要是之前,和他做床上運動,她一定會有亂倫的罪惡感,如今……人真的是適應力很強的動物。「你好一點了嗎?」

  「嗯。」他親昵地親親她的額頭,她也不知道想到什麽,咯咯一笑。他捏捏她的臉頰,問:「在取笑爺?」

  「不是。」

  「不然呢?」

  「妾身在想,該改個名字了。」

  「好端端的改什麽名字。」

  「日後爺可以喊我神醫,妾身的解毒功夫不賴是吧。」她笑得花枝亂顫,卻惹來他一挑眉,隨即捧起她的臉,湊過來舔吮親吻,阿觀急得推他,「爺作啥啊?」

  「解毒呗,神醫可不是人人都可以喊的,你這手功夫得多練練。」

  大掌滑上她的柔軟豐腴,他的身子再度欺了上來,阿觀後悔了,男人不但禁不起挑逗,也聽不得黃色笑話,幹柴不必碰烈火,一點火星子就能把屋子給燒了。

  于是阿觀又被燒一遍,燒得很凶、很狠、很絕,火彌後,她身子虛軟地胡亂想著,自己能不能從余燼中,挖出點骨頭渣兒。

  齊穆韌在屋裏喚人,是月季應的聲,她回來了,不多久,她在屋外回話說水已經備下。

  齊穆韌沒讓阿觀下床,一把打橫將她抱進淨房裏,雙雙泡在熱水中,他拿著巾子輕輕替她擦拭,看著她身上斑斑紅痕,臉上有幾分赧色,方才太粗暴了。

  「痛不痛?」齊穆韌問。

  「說痛,往後爺就不碰妾身了嗎?」

  他鄭重而認真說道:「還是得碰的。」他的手從她胸口往下滑,落在她腹間,說道:「給爺生個孩子吧。」

  她不回答,背過身,往後靠進他懷裏,靜靜待著。

  她有些混亂了,這是她要的生活?她不願意和一群女人玩爭奪戰,只是在依賴上他以後,她漸漸變懶。好久了,她已經很久沒盤算著怎麽離開,很久沒計劃要如何獨立生活,可是,生孩子那便是一生無法割舍的牽絆。

  她可以容許愛情來、愛情走、愛情消失無蹤,但她能忍受失去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她不語,他亦不勉強。

  轉過話題,齊穆韌問:「今天去幾個皇子家裏,感覺怎樣?」

  「四皇子還是毒蛇一條,每次與他說話,我都擔心被咬,至于四皇子妃,你也知道的,就這樣了,二皇子看起來很親切,二皇子妃活潑熱情到讓人無法招架。」

  齊穆韌失笑。「那大皇子呢。」

  「他的霸氣和爺有幾分像,幸好大皇子妃是個八面玲珑的人,倒是能把大皇子的毛摸得很順。」

  「你當大皇子是貓還是狗,還要把他的毛摸順。」

  「說不出來,就是這個感覺,大皇子似乎很有女人緣,他會不自覺散發一種勾引人的魅力,讓女人對他傾心。」就是曉初、琉芳,回程路上提起大皇子,也是滿口的好話。

  齊穆韌皺眉頭,勾住她的下巴,轉向自己,怒目問:「你被勾引了?」

  他這是吃醋?

  阿觀好笑,他有那麽多女人,女人嫉妒吃醋便是犯下七出,而自己卻吃醋吃得光明正大,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惡劣家夥。

  她本想損他兩句的,卻又擔心他一個火大又將她就地正法,只好順著他的心意說話:「爺說啥呢,妾身是過盡千帆皆不是,曾經滄海難爲水,吃過鮑魚哪還嘗得了雞肋,妾身有爺啊。」

  顯然,他的毛也被她摸順了,他眯起眼俯下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吻,就此放過。

  當女人啊,還是有點眼色的好,免得日日遭罪受。

  她重新靠進他懷裏。「對了,妾身在二皇子家裏見到夏氏的三姊夏靈菁了,她是二皇子的側妃耶,兩姊妹氣質相差很大,我們家這位清冷孤傲,夏靈菁卻熱情如火,肯定是不同的娘吧。」

  「是啊,是不同的娘。」齊穆韌笑道,但最大不同的是,夏靈菁鍾情于二皇子,而夏靈芝心卻不在自己身上。

  「不過我們家這位比較美,我是說真心話。」

  「我知道。」相處這麽久,他豈不曉得她對美的東西有一份特殊的熱情,至于她和夏氏的立場她大概從沒拿任何一個女人當對手吧。

  「有件事,我覺得奇怪。」

  「什麽事?」

  「大皇子、三皇子都問我同一個問題,我回答相同答案,卻得到截然不同的回應。」

  「說說看?」

  「他們問我,幾個妾室裏面,與誰相處得最融洽?我都回答夏氏,照理說,二皇子應該更開心一點吧,畢竟你們娶了同一家的女兒,但二皇子反應平平,倒是大皇子很高興,還要我下回過去,把夏氏一起帶去。」

  「是嗎?」齊穆韌濃眉微蹙,心底有了另一番較量。

  「不過以後還是別了吧,應酬三家夠累人的。」

  「沒有收獲嗎?」他不信那三位皇子能不想盡辦法攏絡阿觀,許多人都說,枕頭風是天底下威力最強的風呢。

  「有,收了好些首飾藥材,連曉初和琉芳也得了不少賞銀,爺,親戚間往來每次都要送大禮嗎?那下回我還是別出門了吧。」

  「小氣。」他笑著將她摟緊。

  「我心疼著呢!雖然那些壺款式簡單,可若拿去讓二爺賣,定能掙得不少銀兩。」

  「放心,他們很快就會有回禮。」

  「我有那麽貪財嗎?」

  「有。」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她歪著頭笑開懷,沒錯,這個回答很老實,她真的是貪財。

  「爺,三皇子藏在钗子裏的紙條,是什麽意思?」

  「賓藏玺、家讒言,近日有事,莫聯系。很難懂嗎?齊有賓刻了假玉玺,齊宥家向皇上進言,皇帝尚未想好如何處置大兒子,爲免讓旁人多余聯想,我與三皇子近日裏不見面、不聯系。」

  「就這樣?」

  「就這樣。」

  「有這麽簡單?如果不會牽連到你們,爲什麽要擔心聯系會被旁人拿去做文章?」

  他一把將她翻轉過身、與她面對面,看著她圓滾滾、充滿智慧的大眼睛,心想,怎麽能罵她笨呢,分明就是聰明的緊,可是他還真喜歡罵她笨蛋的風覺。

  「你知道的,爺刻印章很厲害,三皇子側妃王氏無意間向夏靈菁埋怨,說我幫大皇子刻了印,卻看不起三皇子,不願意幫三皇子也刻一枚。」

  「所以呢?假玉玺是你的傑作嗎?」

  「自然不是,那可是殺頭大罪,何況玉玺之事是真是假還有待商榷,不過我倒是真的幫大皇子刻過一方印章,會不會牽扯到爺頭上,尚且不知,但絕不能牽連到三皇子。」王氏的埋怨,定會讓多心的二皇子認定,他幫大皇子刻的那枚印章就是玉玺。

  「王氏的埋怨背後有三皇子的影子,而你和三皇子聯手制造老大、老二之間的爭鬥,讓他們的矛盾浮上台面?但此事總有東窗事發的時候,到時爲了避免被聯想,所以刻意裝不熟。」

  「對。」

  「爲什麽啊?爲什麽要鬧得他們離心,這樣對皇帝好嗎?」

  「皇帝是個能幹的君主,唯獨在親情上頭有些放不開手,若讓皇上一更早看清他們暗中的動作,才能早一點做出對策。」

  有時候爭鬥並不是爲了權力,而是爲求自保,後宮娘娘爭鬥不斷,導致皇子們面合心不合,現在皇帝英年正盛,尚不是皇子們私底下權力鬥爭最嚴重的時期,許多事現在能做,再過一段日子只怕難以收到效果。

  適時指斷他們不該有的想望,並非壞事。

  阿觀歎氣,真麻煩,她半點不想關心那些,還是混吃等死當米蟲比較快活。「爺,你答應過,要把銀票還給妾身的。」

  「已經備下了,待會兒就給你。」

  阿觀一樂,摟住齊穆韌的頸子,熱情送上一吻,她只是燃上一簇小火苗,真的,很小很小、小到完全沒有威脅力的小火,然後,她知道錯了,他不是幹柴,而是汽油桶,火苗一落,她……又被燒一次……切記啊,玩火會自焚的啦!

  誰知此刻還不是阿觀最哀怨的時候,當她看見他給的盒子是用堅硬的石頭做出來的,劈不開、燒不壞,唯有他身上的鑰匙開啓,才能見到可愛的銀票一眼時,她才曉得,原來哀怨是有分等級的,而玩火自焚,只是最粗淺等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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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11: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認親

  是「暖玉散」,一種傷心、傷肝腎,卻會讓人診出喜脈的藥物。

  齊文的眼線布在前院,早已發現陳氏不對勁。

  懷孕數月,不見肚子,只見瞬肥,前陣子,大夫頻頻進出梅院,齊穆韌不動聲色等著陳氏來找自己,但她沒來,卻走了一趟柳氏的景平居,之後肚子就顯懷了。

  他不懂女人這方面的事,卻也明白事有蹊跷。

  果然,外公回來,解開謎底。

  所以是第三個了,陳氏、方氏、文氏說不定連被趕出王府的徐氏也壞了身子。

  難怪那麽久他始終無出,是誰動的手腳?

  夏氏?不可能,她沒有爭寵意願,曹夫人?不可能,她還在爲他的「中毒而不自知」心風得意,所以是柳氏嗎?會是她?如果是她,爲什麽多年來她的肚子一樣沒有動靜?

  「穆韌,你打算怎麽辦?」

  「就由著她們去折騰吧。」他嘴角浮起一抹嘲諷笑意。

  「那可不行,萬一她們從外頭抱來孩子,硬說是你的種,你還想當這個便宜老爹不成?」姜柏謹反對。

  齊穆韌淡然說道:「別擔心,我自有應對。」

  「怎麽應對?」

  他笑而不語,意思就是--俺不說。

  姜柏謹瞪他一眼,這家夥不說的事,誰也別想敲開他的蚌殼嘴,撇撇唇,換開新話題,「你拿下阿觀了沒?」

  提到阿觀,齊穆韌的笑容立顯真誠。不必開口,表情已經寫得清楚分明--他已經收複故土。

  好得很,姜柏謹跳起來,笑得一臉眉彎眼彎。「那老頭子可以去認親喽?」

  齊穆韌笑而不語,但眼睛朝外公瞄兩下,姜柏謹揮揮手說道:「放心啦,老頭子不會把你給招出來的,我還期待阿觀給我生個小曾孫咧。」

  「去吧。」

  齊穆韌輕輕兩個字,姜柏謹領了聖旨似的,歡天喜地往清風苑去。

  門外,他碰到迎面而來的齊穆笙,齊穆笙想找他門上幾句,可姜柏謹理都不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做。

  齊穆笙聳聳肩膀,進屋裏找二哥,齊穆韌正對著齊文交代事情。

  「加派人手盯著景平居、景甯居、景和居三處,有任何消息都過來禀告。」

  「是。」

  「把陳氏假裝懷孕的消息放給曹夫人。」

  王爺這是要讓大夫人和陳氏、柳氏去鬥法?

  大夫人若知道陳氏無孕卻假裝懷孕,定會死死盯牢她,而陳氏到最後選擇投靠柳氏,表示柳氏已經決定插手,倘若她真想從外頭抱小孩,大夫人絕對會將此事鬧大,她也不是好貨色,她最怕的就是王爺留下一子半女,長房再無指望。

  躬身,齊文點頭應道:「是,屬下立刻去辦。」

  齊穆笙進屋時與齊文相錯身,齊文匆匆向齊穆笙一點頭後,轉身離去。

  「二哥,聽說今天皇上氣得連飯都吃不下呢。」齊穆笙滿臉喜色。

  事情已經鬧開?齊穆韌址扯唇角,拉出一抹笑意。

  「二哥怎地不訝異,難不成你早就知道什麽消息?」

  「是大皇子偷制玉玺之事吧。」

  「二哥果然知道,居然不透露半分?」齊穆笙不滿,往他肩膀捶一拳,才繼續說道:「皇上派人徹底搜查大皇子的府邸,裏裏外外全翻了遍,沒翻出玉玺,倒是翻出二哥爲大皇子刻的印章。

  「這下子二皇子成了誣告,氣得皇上痛罵兄弟倆無手足親情,只有權力欲望,偏偏這時四皇子又落井下石,在旁邊冷言冷語,皇上一怒,隨手抓起硯現台往四皇子身上一丟,弄得他滿身墨汁。」

  齊穆韌淺曬,早在他送皇帝壽禮時,穆笙隨口提到壺底的刻印是他親手雕的之後,大皇子立刻跑向他求取一方印章。

  那時,陰謀就展開了吧,只不過大皇子這回要算的不是靖王府,而是最近聲勢愈見高漲的弟弟。

  「這件事,會發展至今天局面,你會不知道?」齊穆韌反問弟弟。

  齊穆笙笑得滿臉奸險,好吧,他承認自己是有點惡心,挖了陷阱等著人往裏頭跳,可那也要對方願意跳才行。

  當初他與阿觀簽約,當中有一條是:絕不能透露制壺師父是個女人,他逼著阿觀滿心不以爲然地簽下名字,卻自己到處說茶壺是阿觀所制,壺底印鑒是王爺所刻,目的有--

  一:王妃製壺、王爺製印,皇上見之心喜、愛不釋手,夫妻鹣鲽情深,共創佳話,這個可以供人茶余飯後的訊息,大大提高了阿觀壺的名氣,能替他增加更多收益。

  二:他散播這消息時,是當著所有皇子和皇帝面前說的。

  誰不知道幾個被看好的皇子都想攀上二哥這棵大樹,倘若感覺自己攀不上,卻被旁人給攀去,說不定就要找把斧頭來砍樹了。

  既然人人都想來害他家二哥,他若不還上幾分顔色,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

  因此他把消息抛出去,等著有害人之心的上勾,好讓他們狗咬狗,果然,成事了吧!

  大皇子讓二哥刻印,卻私下放出消息,說那印章是假玉玺。

  這消息不能傳得太快、太張揚,而要傳得隱晦、傳得若有似無,並且傳得夠真實,這是個難度很高的技術活兒,否則哪會等到今日才爆發?

  而二皇子得搜集到「足夠證據」才敢向皇帝揭發此事,于是大皇子卯足了勁提供有力證據,當然其中不乏三皇子和齊穆韌的推波助瀾,否則二皇子哪裏可能這麽容易上當。

  齊穆笙撓撓頭。「這樣二哥都能猜得出來?」

  「說吧,接下來怎麽回事。」

  「三皇子進宮請罪,說是府中側妃無知、亂傳謠言,以致引發今日之事,他已經將那名多嘴側妃送進廟裏清修,以借儆效尤。」

  「三皇子這一手漂亮。」不但充分表現自己的友愛之情,也給足幾個皇子台階下。

  當時三皇子使計讓王氏做這等事,是極其聰明的選擇,那個女人多嘴多舌,只消幾個撩撥就會把事情傳出去。

  而衆人都曉得三皇子最沒有實力入主東宮,話從刻薄的王氏嘴裏出去,說「齊穆韌看不起三皇子,不肯爲他刻一方『偉大、神秘、了不起的印章』。」真實性就更高了。

  如此一來,他不但趕走二皇子埋在自己身邊的眼線,還讓大皇子、二皇子的衝突浮上台面,以後誰要再說這對兄弟情深,怕是沒幾個人會相信。

  「可不是嗎?我想三皇子對王氏是無半分感情的吧,否則怎麽舍得這般對待她,聽說王氏的容貌比三皇子妃還美上幾分。」

  「女人的美貌無法決定男人心的走向。」

  「這話聽起來有幾分嫂子的特色,是嫂子說的?」

  「對。」

  她說過的話多了,從剛開始的沒話找話說,到現在,兩人一碰頭就有聊不完的話,他們之間的默契已經足夠令齊穆韌心定,相信她再不會考慮離開這件事情。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事,讓我想起嫂子說的話。」

  「什麽話?」

  「她說:雄性的天性是掠奪,雌性的天性是守護。」

  「她總有一堆奇怪的話可說。」

  「她還說了殼堡慈鲷的故事與我聽。」

  「殼堡慈鲷?那是什麽東西?」

  「說是一種産在某地湖底的魚,這種魚會到處尋找空的螺殼,堆在同一處,給自己的妻子們住,雄魚和許多雌魚交配後,讓她們住在殼裏,並且産下魚卵,守護魚苗長大。」

  「之後呢?」

  「因爲湖裏魚多,螺殼不敷使用,雄魚經常會去偷鄰居的殼,有時候,會連同裏頭的魚卵和雌魚一起偷回來,可雄魚哪肯替別人家守護孩子,於是它或咬、或推擠,逼迫雌魚退開。

  「雌魚不肯,堅持守護魚卵,雄魚就擺動身子,揚起沙粒覆蓋螺殼,企圖把雌魚悶死。最後,雌魚不得不放棄魚卵離開螺殼,而那些卵,就成爲雄魚最好的食物。

  「嫂子歎道:女人輸就輸在沒有一副強健的體魄,如果女人比男人強健高大,這世道就要倒過來走了。」

  齊穆韌失笑,這是她會說的話。「她倒很清楚許多動物的事兒。」

  「外公說她喜歡看動物頻道。」

  齊穆韌點頭,幸好有外公在,否則若是她說了穿越事,他定要將她當成妖孽來看待--

  「二哥。」

  「怎樣?」

  「你會一直待二嫂好嗎?」

  「怎麽這樣問?莫非......」齊穆韌眉毛一掀,齊穆笙立即擺手。

  「沒有、沒有,二嫂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女人,我喜歡溫柔體貼、以我爲天、以我爲尊的女人,二嫂那副性子啊,哪個男人受得了,也只有二哥性子犯賤才會看上眼,我頂多覺得她比別的女人特別……」

  齊穆笙講得飛快,卻發現二哥的臉色越沈越黯。

  然後,齊穆笙閉嘴,垂下頭苦苦一哂。

  他豈能不明白,自己騙得了別人,哪裏騙得了一胞同出的二哥?在他面前,自己的解釋是欲蓋彌彰。

  歎氣,他鄭重說道:「二哥不必擔心,她永遠是我二嫂。」

  「你明白就好。」齊穆韌定定看過他半晌,低聲回道。

  他自然明白,就算不明白,他也會逼自己明白。

  因爲二哥於他,如父如長,二哥的恩惠比天高,他這輩子會算計別人,卻絕不會算計到二哥頭上。二哥想要的,他唯有傾盡全力幫二哥爭取,絕不會起掠奪之心。

  齊穆笙輕笑,問:「二哥,你信不信我的能力?我定會找個比二嫂好上千百倍的女子,讓二哥嫉妒死。」

  「好,我等著。」齊穆韌大掌往弟弟肩上拍去,他知道,這話是穆笙爲了讓自己放心。

  「對了,我剛剛看見外公急急往清風苑去,他要找二嫂嗎?」

  「對。」

  「二哥已經同意……」

  齊穆韌點頭,臉龐滿是自信,看見三哥的表情,齊穆笙心微微一沈,他懂,那表情意謂著他與阿觀是真正夫妻了。

  但下一刻,齊穆笙揚起笑臉,只要二哥幸福,他便也幸福了。

  拉起齊穆韌手腕,他笑說:「走,我們去偷聽,聽聽外公有沒有出賣二哥。」

  *******

  阿觀拿著工匠送來的松竹壺細細觀察,手工還需要再多磨練磨練。

  當然,他們都是制壺老手,這樣的東西拿到市面上絕對能賣得不錯價錢,但「大姜」要求的是上品,這些……恐怕還是要打掉。

  她已經集了滿屋子不能賣出的茶壺。曉陽說:哪天王子心情不好,咱們就來辦一場砸壺大賽。

  是啊,破壞東西可以平息一定的怒氣,否則那些八卦劇人物幹麽動不動就砸東西,以創高收視率。

  琉芳進門,低聲道:「主子,上回您被蛇咬傷,給您治病的老大夫來了,他說要見您。」

  「請老大夫進來。」

  阿觀心想,她們都不知道這位老大夫是王爺的外公吧,也對,他隱姓埋名,自有其用意。

  阿觀把茶壺一把把放進托盤裏時,姜柏謹已經進門,阿觀起身請他入座,月季倒過茶水後,阿觀便讓她退下。

  正牌大姜定定看向阿觀,一張嘴忍不住輕咧,阿觀醒來發現自己換了一副身體時肯定嚇壞吧,但發現本尊的臉比自己的漂亮十幾倍時,不知道心裏會不會有賺到的暗爽?

  「老大夫請用茶。」阿觀客氣道。

  姜柏謹審視她時,她也打量起對方,這位老先生看來睿智卻可親,除了那頭灰撲撲的亂發,臉上並沒有太多歲月痕迹,可不知爲何,她覺得他身上有股讓人熟悉的親切感……

  「王妃安好,老夫姓姜名柏謹,外人眼裏,我是個大夫,但我另外一個身分是王爺的親外公,我想我應該喊你一聲孫媳婦。」姜柏謹把話攤開了說。

  向觀像被夏日猛雷轟到似的,兩顆眼珠子瞪得老大,後面那幾句她沒聽進去,她所有注意全定在「姓姜名柏謹」上頭。

  姜柏謹、大姜?她眼睛睜得比牛眼大,一瞬不瞬地注視他。

  是巧合?是老天另一場安排?她有些頭昏,仿佛滿天飛霧朝她蓋下。

  姜柏謹暗暗得意,當他穿越過來,發現自己是個小乞兒時,他便用了自己的真名,聽見久違的名字,她肯定是要觸電發呆的。

  假裝沒發現她的吃驚,姜柏謹抓起她的手,將手指搭在她的脈搏上,感受她飛快跳躍的脈動,這丫頭,嚇壞了吧。

  須興,他拍拍她的手背說道:「孫媳婦,你的身子恢複得很好,身上沒有殘留余毒,別擔心。」

  阿觀根本沒聽進去他在說什麽,只是直盯著他猛瞧,心底一遍兩遍琢磨著,會嗎?

  他是大姜,還是大姜的前生,又或者只是恰巧的同名同姓?

  「老先生」

  她遲疑著,要不要問他名字爲什麽叫做姜柏謹?可這問題很拙,人家老爸老媽取的,關他屁事。

  姜柏謹無視她的猶豫,拿起桌上的茶壺,細細品鑒,刻意說道:「我聽穆笙說你會制壺,這是你做的嗎?我認識一位朋友,也是個丫頭,年紀比你略大一些,二十一歲了,可她做的壺比你做的強得多。

  「我還記得她做過一把蓮荷呈祥,那簡直是大師級的作品,除了印章糟了一點之外,連名家也挑不出半點瑕疵。不過別擔心,你還小,慢慢練習,到二十一歲時,就有我那朋友的本事了。」

  阿觀屏住呼吸,心跳從一百狂跳到一百八,眼睛越張越大,仿佛下一刻眼珠子就要掉下來似的,她的嘴唇發抖,指著他,艱難出口:「你、是、大姜……」

  啪!姜柏謹順理成章演出觸電相,不過他演得太超過,椅子用力往後一挪,整個人瞬地往後仰,若不是阿觀及時將他抓回來,他肯定會摔個人仰馬翻。

  「你、你……」他此出歌仔戲的誇張蓮花指,抖得很厲害,嘴角抽搐比較困難,他已經盡力,可惜沒演出驚嚇狀,只看得出喜感。「你是……」

  幸好阿觀太震驚,腦子不好便,注意不到這等小細節,她只急著用食指不斷往自己胸口戳啊戳,又叫又跳,「是我,阿觀、淩敘觀啊,我們那把可以賣很貴的蓮荷呈祥被地震壓碎了。」

  「阿觀?你是阿觀?」

  他很「激動」地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挂起來,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再把她翻轉一圈,完完整整看過一遍。

  其實這件事,他老早做過,再做一遍是爲了增加可信度,孫子好不容易才將她拿下,可千萬別因爲這種無關緊要的小情節,兩人鬧翻。

  「對啦,就是我啦。晉獻公之喪,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且曰:『寡人聞之,亡國恒于斯……』」

  她隨口背一段〈公子重耳對秦客〉,抑揚頓挫的語調,刻意的誇張調侃,那正是她每次在大姜面前侮辱古文的口氣。

  「阿觀,太好了,是你!」大姜猛然將她抱進懷裏。

  阿觀雙臂緊緊圈住大姜的頸項,一時間,她悲從中來,好幾個月了,積在肚子裏的恐懼、慌亂、焦郁一口氣爆發出。

  有些任性地,她捶他的胸、踢他的小腿,想發泄什麽似的,眼淚一串溜過杯中,她放聲大哭。

  「你怎麽不早一點找到我,你死到哪裏去啊,你怎麽不要死在我身邊,你不知道我有多衰、多倒楣、多可憐你通通不知道」

  他沒想到阿觀反應會這麽激烈,連忙輕拍她的背,軟聲哄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

  她耍無賴,耍得理直氣壯。「當然是你的錯,你不知道我多害怕,不知道我快嚇死了,不知道我根本應付不來這裏的人事物,不知道我膽子破掉……」

  她哭得語無倫次,大姜見了,也忍不住眼眶泛紅,原來她是這麽害怕啊,他還以爲她混得風生水起、一路順當。

  對啊,他怎會忘記,她是個再敏感不過的女生,雖然表現得大刺刺,卻總是爲了別人的眼光在勉強自己。不然怎會痛恨古文,卻偏偏填中文系,又怎會明明熱愛自由,卻乖乖地遵守九點半的門禁。

  她是習慣把委屈壓在心底,卻老告訴別人,「我沒關系」的女生啊。

  「對不起。」他又說一回。

  「你爲什麽不找我,找一次兩次都好啊,你要試著找找看啊!」

  「對不起。」他放任她在自己胸口哭泣,放任她在懷裏委屈,也放任她釋放恐懼,他讓她哭夠了,才伸袖子抹掉她滿臉眼淚鼻涕。

  她終於停下淚水,退開正少,說:「大姜,我好想你。」然後又撲上前,緊抱住他。

  「我也想你。」他勾起她的臉,細細再看一遍。「你一點都不像你,就算面對面,我也認不出來。」

  她嘟起嘴,說道:「那你又像了?那個三十歲、眼睛一勾,就有一群女人拜倒在石榴褲下的大姜,怎麽會變成又老又皺又醜又髒的死老頭。」怪的是他的外孫們反而繼承了他「前世」的長相,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害她差點搞錯,這老天爺到底在玩什麽遊戲?

  「講話客氣一點,好歹我是你外公。」

  大姜一把掐住她嫩嫩的臉頰,往外拉,好不容易,拉出她一張笑臉,看見她笑,他心底松口氣。

  她吸吸鼻子,把整壺茶全給喝掉,才平複下滿心的波濤洶湧。

  大姜看著她,輕輕撫過她的黑發,低聲又道:「對不起。」

  阿觀搖頭,她知道不是他的錯,她只想要任性,像過去那樣,有人疼、有人寵、有人願意包容。

  「還生氣嗎?想不想罵兩句髒話。」

  他真懷念她的髒話,一句一句罵得斯文端莊、字正腔圓,像是國文老師在授課,教導髒話的正確發音法。

  「想啊。」

  「罵兩句來聽聽。」

  她張開口,中文的、英文的,各式髒話在腦子裏面溜過一圈,卻發現,居然沒有出口的欲望。

  歎氣,她歪歪頭,說:「我從良了,沒辦法,這個時代讓我變得溫良恭儉,賢德淑慧。」

  聞言,姜柏謹笑得東倒西歪,說:「什麽從良?這話別四處胡說,這裏的人可禁不起這等玩笑。」

  是啊,這不就是最讓人痛苦的地方?

  想說的話不能隨意說,聽到的話不能就字面上做解釋,簡單的溝通性語言在這裏成了耍心計的必備武器。

  穿越啊,哪有書上寫的那麽容易,每個人穿過去,立刻變成古代人,言談舉止、行爲思想,被同化得徹底而精准,要知道,人的第一性格形成期是三到五歲,也就是所謂的三歲定一生。

  「大姜,你怎麽這麽倒楣,穿越過來就老了幾十歲,不像我,穿過來還賺上五、六歲。」

  至少她心生不平的時候,走到鏡子前面照照臉,看到比過去美上好幾百分的精致五宮,還可以自我安慰,穿越不完全是壞事。

  「誰說的,我賺的比你還多,我穿越過來的時候才十歲,是個躺在路邊的小乞丐。」

  「天啊,你比我早四十幾年穿越?」

  「對啊。」

  「怎麽會這樣,我們分明是死于同一個地震?!」

  「我也找不到合理解釋,也許我比你早死四分鍾,過去一分鍾現在十年功吧。」他從肩。

  阿觀苦笑,也對啦,有什麽好追究的,穿越本身都不能提出合理的科學證明了,何況是時間差異。

  「快告訴我,你穿越過來後,碰到什麽?」

  望著她滿臉的好奇,他慢慢把自己的經曆對她細細說明。

  從穿越時的無措恐懼,到被師父收養,學得一身好醫術,認識一個好女人,結爲連理大姜笑問:「你記不記得,前輩子我同時期結交的女朋友可以組成一支啦啦隊?」

  「對啊,用淫蟲來形容你,是最恰當不過的。」阿觀贊聲。

  「可是我在這裏認識一個女人,只消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我這輩子想追尋的那個女人。」

  「她很美、很肉感、很性欲?還是多金、聰明、能在床上征服你?」

  「都不是,她不美麗、上圍也不夠豐滿,但性格溫順,她的眼睛總是能讓我感到心平,她必須依附我才能生存下去,但我卻在她身上得到生存的力量,知道嗎,那段日子裏我經常告訴自己,也許穿越這一遭,是上蒼爲了圓滿我尋尋覓覓卻始終不得的愛情,所以穿越是獎勵不是懲罰。」

  阿觀眼底透出笑意,說道:「你確定?前輩子栽在你手上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鲫,她們見到你,就會忍不住在你面前躺平,可老天把你送到這裏,一個可以名正言順三妻四妾的時代,你卻偏偏只對一個女人傾心,這不是懲罰是什麽?」

  「這樣說也通,我的妻子很早就過世,留下女兒和我相依爲命,那些年有許多媒婆上門想幫我續弦,但我發覺再沒有女人可以讓我動心……你說得對,是懲罰,罰我過去對愛情漫不經心。」

  「大姜,最近我益發相信一句話。」

  「什麽話?」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怎會突然相信冠冕堂皇的成語?」過去,她是背一句罵一句的,她和全中國文化結下深仇大恨。

  「既然有穿越這回事,那就一定有前世今生,既然有前世今生,或許你和那位『正確小姐』,會在下一輩子或另一個時空裏,再續前緣。

  「我總認爲緣分這種東西,像絲瓜藤,會越攀越緊密,而愛情是苗株,用心灌溉便會郁郁菁菁,你並沒因爲失去她,便停止灌溉你的愛情,所以我深信,下一輪,你們的愛情會走得更幸福、更順利。」

  大姜攬上阿觀的肩膀,深吸氣。「你這番推論,讓人感覺死亡並不可怕,反而令人期待起下一世的可能。」

  「我們不都是死過一次的人,再死個第三次、第三次,何足畏懼?」

  他嘲笑她。「話說得這麽大聲,剛剛是誰對著我拳打腳踢,哭得滿臉鼻涕?」

  「一時情緒失控嘛。」她自嘲。貪圖一時發泄,可發泄過後呢?她依然在這裏當她的王妃,依然和許多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

  「總有你的道理。」

  「別的不行,耍嘴皮子講講道理我還成的,別忘記,我腦子裏裝了不少聖賢言論。」她敲敲自己的頭。

  「所以囉,如今方知父母恩,感激你爹娘吧。」

  「可不就是這樣嗎?」過去那一點小拘束算什麽,現在的生活才叫做綁手綁腳。她擡頭,兩手圈住嘴巴,對上面喊:「阿爸、阿娘,我錯了!」

  「怎麽,不想你哥哥弟弟?」他揚眉問。

  「算了,知道是你、又知道你是他們外公,我還能不知道齊古、齊文、齊止是你瞎湊來的,他們跟我沒有半點關系。」

  虧她還拚命在他們身上尋找相似處,強行穿鑿附會,非要他們認自己當兄弟,但努力這麽久,她依然是他們眼底的王妃,主仆那條線如何都越不過去。

  「沒錯,是我硬湊的,因爲我想找一個阿觀,但找了許多年,找得都心灰意冷了,沒想到……」他笑眼眯眯地看向她,阿觀凝眸回望。

  「對不起,我冤了你。」誰會知道他們的穿越會前後差上幾十年,換成她,她也會灰心。

  「不是你的錯。」

  「大姜,爲什麽想當大夫,不做雕塑?」阿觀問。

  「也許是因爲知道回不去了,想和過去切割,展開新的一段生命旅程吧。」

  所以她製壺、畫畫、做果雕,強留著與過去相似的生活方式,是因爲她還在幻想著回去?她沈默不語,只是嘴角明起幾分苦澀。

  大姜搭住她的雙肩,認真說道:「阿觀,我已經在這裏待過一輩子,從年少走到年老,眼看著就要行將就木,我很確定一件事。」

  「什麽事?」

  「死抱著過去不放手,會比接受新生活,要辛苦更多。」

  她何嘗不知,剛來的那個月,每天醒來發現自己還在這裏,都要沮喪個老半天,得費很大的勁兒才能提起精神過上一日。

  「大姜,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麽事?」

  「你知不知道,齊穆韌和齊穆笙的親生父親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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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11: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身世揭穿

  阿觀的問題讓姜柏謹傻眼,她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姜柏謹的反應很大,大到阿觀根本不需要另找答案。

  「你從哪裏聽來的?是不是穆韌告訴你的?」大姜反問。

  齊穆韌告訴她?換言之,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喽。

  她歎氣,緩緩點頭道:「幸好。」

  阿觀牛頭不對馬嘴的回話,讓姜柏謹摸不著頭緒。「你發燒了啊,講話前言不對後語的,什麽幸好?」

  「我是說,幸好穆韌知道這件事。」

  姜柏謹還是沒弄懂,手背貼上她的額頭,穿越不會降低人類智商吧。「誰聽得懂你在說什麽。」

  阿觀解釋,「如果穆韌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卻不明白爲什麽父親要對自己痛下拉手,成天自怨自艾、自愁自苦,在這種心態下長大超可憐的,而他清楚前因後果,就不會有太多的怨慰、難過,所以我說幸好他知道。」

  大姜終于理解她的意思,原來自己被她套話卻還不自知。

  罷了,夫妻本該同心協力,阿觀知道穆韌的身世並非壞事,也許在緊要關頭能幫上一把。「你先告訴我,你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我穿越後,陸續作過很多夢,那些夢即便醒來仍然印象深刻,在夢裏,我是葉茹觀,經曆著她的經曆,所以我知道她的童年生活、知道她的成長背景,也知道她在這裏被王爺冷待,她孤立無援時曾到景和居求助曹夫人,卻沒想到聽見她和孫姨娘在對話,她們口口聲聲說王爺和三爺不是老王爺的兒子,所以……」她聳聳肩,所以她知道。

  「原來如此。」他和阿觀不同,對于小乞丐的身世並無半分了解。

  「對了,在夢裏葉茹觀偷聽曹夫人和孫姨娘對話時,還有一個女人也在偷聽。」

  「是誰?」

  「我不知道,這段日子我刻意留心了,卻始終沒見過她。」

  「她長得怎樣?」

  「她有一雙很銳利的眸子,散發出冷洌的殺氣,瓜子臉、新月眉,唇有點單薄,葉茹觀看到她時,嚇得起雞皮疙瘩,她嚇壞了。哦,對,我第一次見到夏氏時,也嚇一大跳,她們兩人的眼睛幾乎一模一樣,我有把她畫下來,我找找……」阿觀起身,到書案邊翻了翻,從裏面抽出一張圈稿。

  大姜接過手,細看。

  「你見過她嗎?」阿觀急問。

  「沒見過,我不常進王府,這畫得讓穆韌瞧瞧。」說著,他將畫紙放回桌上。

  「大姜,穆韌的親生爹爹是不是你離開太醫院的原因?」

  姜柏謹的手一頓,她居然能夠猜到?淡笑,他擡頭對上她的眸子,問:「你怎會這麽想?」

  「太醫再怎樣也是個不小的官,再加上你能聘得江湖奇人教穆韌他們武藝,也請得動名仕大儒指導他們念書,可見得你在這裏混得很好,不只人脈廣闊還醫術了得。

  「別人不懂你,我們的交情又不是混假的,你有多貪財我能不知道,當太醫,有名又有利,若非情況特殊,特殊到會要了你的命,你怎舍得罷官、舍得隱姓埋名?」

  阿觀推論到這裏,大姜驚得說不出話,他楞楞看著她,心底那聲歎息不知是贊頌還是害怕。

  「大姜,我那日進宮見到皇上,皇上的眉目面容與齊穆韌兄弟有八分像。我有一個大膽假設,王爺的親生父親是不是皇帝?」

  姜柏謹驚得答不出話來,相同的驚訝也出現在門外偷聽的齊穆韌、齋月穆笙臉上。

  齊穆笙搖頭道:「這樣都能猜到?」

  齊穆韌不只吃驚她猜出自己的身世,更吃驚于她那句--幸好。

  想短兩個月子,滿滿的心疼憐惜,撫平他多年埋在心底的委屈,這世間,終究有一個女子會爲自己不舍。

  推開屋門那刻,齊穆韌告訴自己,自今日起,他與阿觀兩人一體,他再不對她有任何隱瞞。

  看見齊穆韌進屋,阿觀嚇一大跳,有種窺人隱私被當場抓到的愧疚感。

  齊穆韌沒給阿觀時間愧疚,大步往她身邊走去,握住她的手說:「你想知道什麽,問我,我來回答。」

  齊穆韌的母親姜羽卿頗受老王爺疼愛,而曹王妃表面對姜氏寬厚,卻時常在背後耍陰私手段,老王爺在府中時,她不敢有所動作,生怕被王爺察覺。

  那些年,邊關戰事不斷,姜羽卿入府不久,老王爺就受命前往戰場。

  一日,曹王妃借口兒子穆風怕熱,舉家搬到王府別院小住,因她執掌中饋,便將府裏略上得了台面的仆役全數帶走,只留下姜氏和幾名粗使繡楷體和小厮長工。

  姜氏本就不是大宅院出生的人,對于妻妾間的彎彎繞繞懂得不多,曹王妃不在王府,她不必在嫡妻面前立規矩,反倒讓她松口氣。

  她天天讀書賞花、做點女紅,安安靜靜過日子,倒也惬意。

  三個月後,皇帝帶來老王爺的私信,那是王爺夾在奏折裏,用五百裏加急快報帶回來的,王爺心知曹主妃善妒,便將給姜氏的信與奏折放在一起,讓從小與自己交心的皇帝弟弟爲他轉交。

  沒想到皇帝少年心性,好奇是怎樣的女人會讓兄長如此系心,于是他喬裝打扮,扮成宮中侍衛,親自往王府走一趟。

  姜氏身邊的陪嫁丫頭巧英,怎會知來人身分,聽到王爺來信,便直接把人給領進姜氏院裏。而曹王妃暗地布置的嬷嬷見有男人入府,瞅准時機,支開巧英,在茶湯裏下媚藥兩人不敵藥性,終是鑄下大錯。

  幸而,與皇帝同來的太監發現情況不對勁,連忙將皇帝送回宮裏,沒教接獲訊報、匆匆趕返家門的曹王妃抓到奸情。

  可當時滿屋子歡愛後的氣息與下人們的指證曆曆,都讓姜氏翻不了身,姜羽卿被看管起來,不得與外面互通訊息,巧英想盡辦法,好不容易從府裏遞出書信向姜柏謹求助,可姜柏謹幾度上門想見自己的女兒,全讓曹王妃給打發。

  之後老王爺回府,姜氏己懷有身孕,丈夫出門半年,妻子卻懷有三月身孕,這對男人的顔面無疑是最大的打擊。

  由愛生恨,他對姜氏百般折磨,可柔弱的姜氏卻堅韌地挺了過來,姜氏曾對巧英說:我的孩子想要活下來,是他在幫我。

  就這樣齊穆韌、齊穆笙出世了。

  做出那件錯事後,皇帝時時注意王府動靜,王爺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向他討人,討那名送信的侍衛,此話一出,皇帝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對兄長說了謊,說是派太監送的信,也是這個欲蓋彌彰的謊言讓王爺證實了心中猜疑。

  兩人都心知肚明,卻不願意戳破這一層謊言。

  老王爺對國家朝廷忠心耿耿,他不可能做出有辱朝廷顔面之事,所以滿肚子的憋屈只能對著姜氏和兩個孩子發泄,姜氏沒熬太久,死了,老王爺選擇眼不見爲淨,放任齊穆韌、齊穆笙自生自滅。

  幸而那段時日,有姜柏謹在,他暗中照護兩兄弟,讓他們平安長大。

  當時事發後,皇帝怒不可遏,他怎可能坐視自己被人算計,于是在王府裏埋眼線,查出背後黑手。

  當他知道是曹王妃因妒生恨,一手主導此事,恨得想一刀砍了曹王妃的頭,可是見到兄長寵愛曹王妃的兒子齊穆風……爲了不想再增加兄弟之間的嫌隙,他忍下這口氣,選擇不對曹王妃動手。

  但他心底惱恨曹王妃手段,因此兄長一死,皇帝立刻讓齊穆韌襲爵,此事重重地在曹王妃心口橫插一把刀,還讓府中人不再稱曹氏爲王妃而是夫人。

  聽完故事,阿觀歎氣,握住齊穆韌的手緊了緊,那個動作代表心疼,他懂。齊穆韌對她微微一笑說:「都過去了。」

  她搖搖頭,低聲道:「不是你的錯,你母親、皇上和老王爺都沒錯。」

  「自然不是我們的錯,錯的是曹夫人。」齊穆笙接話。

  阿觀還是搖頭。「曹夫人也沒錯,嫉妒是女人的天性,任誰都不願意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婿,雖然她的手段陰毒殘狠,卻是因爲她覺得受到威脅。」

  齊穆韌早就明白她的思考邏輯,才不會在這上頭與她爭辯,但齊穆笙就不滿意了,他辯道:「她可以一開始就阻止老王爺娶我母親,怎麽可以虎狼扮羔羊,高高興興把我母親迎進門,再從背後使手段。」

  「她怎能反對丈夫迎娶側妃或妾室?反對的話未出口,光是滿臉的不情願,就足夠讓老王爺以善妒爲由,一紙休書送回娘家了吧。二爺硬要找個人來認錯?行,是時代的錯、制度的錯,如果所有的男人都只能迎娶一妻,哪來的妒嫉、哪來的心計?假設立場相易,一個女人可以娶數個男人,我不信,男人不會把腦筋用在賤踏其他男人上頭。」

  「嫂子的意思是,我們該寬慰曹夫人的陰毒?!」

  她淡淡仰起下巴,滿臉的觀世音菩薩慈祥,緩聲道:「人在算計中走向腐爛,佛在寬恕中獲得不朽。三爺要腐爛或不朽,自有三爺的心做抉擇。」

  「想不到我們家嫂子心胸還真寬大。」他不屑輕嗤。

  「人呐,是這樣子的,心眼小了,芝麻大的事也會像泰山那樣重,胸襟寬闊了,便是江川山嶽盡入眼中,也不過是風景一角。」

  齊穆笙語頓,一直以爲自己辯才無礙,沒想到會在女人面前認栽。

  姜柏謹大笑,拍拍齊穆笙的肩膀說:「別同她爭辯,她是受過訓練的。」

  說完,大姜拉著齊穆笙離開,把屋子留給阿觀和齊穆韌,齊穆韌一把將她圈進懷裏,感受被她疼惜的喜悅。

  齊穆韌是個隱忍的男人,但是這天,他告訴她許多故事,包括那些戰場殺戮,以及……他曾經深深喜愛的女孩。

  她叫做何宛心,是何禦史的嫡女,嬌憨可愛,天真浪漫,有一點任性、有一點驕縱,開心的時候,會抱著齊穆韌又笑又跳;生氣的時候,會一腳把他踢出門外;撒嬌的時候,會拉著齊穆韌,喊他爺、說自己是奴婢……她是個沒有半分心機的女子。

  很多時候,女人是男人上進的原動力。在齊穆韌尚且不知道自己非王爺親生子之前,他的努力是爲了讓父親感到驕傲,但之後,他的努力是爲了讓自己配得上宛心。

  當他在戰場上立下功名,在朝堂上備受重視時,齊穆韌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娶宛心爲妻的,但皇帝聖旨下,讓他襲爵,這對他而言不是好事,因爲曹夫人心狠,要他也嘗嘗失去的滋味。

  曹夫人進宮找到葉茹棋,兩人密謀許久,半個月後何禦史被參,貪汙罪證確鑿,聖旨下,何家十六歲以上男子斬立決,十六歲以下的男子流放,而所有女子均被發配爲奴。

  曹夫人搶先一步買下何宛心,送入青樓逼良爲妓,在齊穆韌找到宛心時,她已是黃土一杯,魂魄離散。

  阿觀問:「何禦史貪汗,是事實還誣陷?」

  「是事實。」

  「可皇貴妃做下此事,怎能期盼爺會襄助四皇子爲東宮太子?」

  「何宛心與我之事,皇貴妃確實不知情,當時皇上一心整肅貪官汙吏,她只是想替父兄爭功,把何禦史貪潰之事傳回娘家,卻沒想到會替曹夫人作了一回嫁。

  「事後皇貴妃氣惱曹夫人,這些年都是曹夫人眼巴巴地進宮送消息,倒不見皇貴妃再幫曹夫人做什麽。並且,大概也沒有人相信,我會爲一個女人與朝廷的勢力爲敵吧。」

  換言之,爲了何宛心,他是會與朝廷勢力爲敵的?所以他愛她,愛得深刻濃烈,愛得義無反顧?

  心酸了酸,她明白那是吃醋,阿觀暗罵自己無聊,那已是過去情事,誰沒有幾段過去?何況自己與他尚未定局……她始終下不了決心,與人分享愛情。

  「爺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說這話時,齊穆韌雙眉突地一挑,表情有幾分怪異,阿觀想發問,卻讓他握住手,再問:「說說,爺要擔心什麽?」

  她只好順著他的意思往下說:「爺不幫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卻讓他們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若是他們發覺你的心思後,會不會齊心合力,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一把火將爺給燒了。」

  他猖狂笑道:「帝位本就是有德者居之,哪是誰想要便可以要到手的。」齊穆韌眼睛一眯,眯出幾分淩厲。

  阿觀猛然心驚,想要出聲,卻被他捂住嘴巴。

  好半晌,他才松開手,阿觀再傻也明白狀況不對,她壓低聲音在他耳畔輕問:「怎麽啦?」

  他笑著捧起她的臉,說道:「人已經走了,你可以放心大膽說話。」

  「剛才有人在門外偷聽?」

  「不是在門外、是在屋頂。」他指指上頭。

  兩人對談間,齊文從外面進來。

  「主子,是那名黑衣女子,齊古已經追上去。」

  「好,知道她到哪裏後,立刻回報。」

  「是。」齊文退下。

  阿觀好奇,問:「怎麽回事,你知道竊聽的是誰?」

  「你上回告訴我,大皇于對夏氏似乎有些關心?」

  「對,妾身覺得奇怪呢。」

  「夏氏在嫁進王府之前與大皇子頗有交情,皇上賜婚時,我也曾上書表明心迹,不願奪人所愛,但大皇子力表誠心,說他與夏氏不過是青梅竹馬交情,他待她如親妹,並無我所想的私情。

  「但夏氏嫁進門後,並不如其他妻妾般曲意承歡,反而以身子弱爲由,將我往外推,我猜想,許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此生她順不了心,只願在王府孤獨終老,我便沒再予以理會。」

  「爺的意思是,她與大皇子之間並非一般?」

  「你從大皇子府邸回來後,我便讓人嚴密看管景平居,有一個教人意外的發現。」

  「什麽發現?」

  「景平居裏有個武功高強的婢女,經常往來清風苑探消息,也常換上夜行衣四處亂竄,王府的守衛森嚴,她卻不放在眼裏。」

  齊穆韌走到書桌邊,拿起阿觀畫的人像,阿觀的筆觸細膩、描繪傳神,在看第一眼時,他便知道畫紙上的女子是誰。

  「難道是她?」阿觀試探問。

  「沒錯,夏氏喚她賽燕,這幾日,她沒有離開王府,尚且不知道她是何方人馬。」

  「所以呢?」

  「夏氏定與外面有所聯系,只不過聯系的那方是不是大皇子還有待證明。」

  「如果是呢?她若把方才王爺所言傳出去,大皇子會不會對爺有所動作?」她急迫地問。

  「只有大皇子?哪有那麽簡單。如果賽燕真的是大皇子的人,那麽大皇子、二皇子恐怕早已知道我的身世,他們不確定的是,我自己知不知道。

  「而方才的話一經外傳,他將認定我不會扶持任何人入主東宮,我野心大、打算自己占住寶座。緊接著,就如你所言,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我沒猜錯的話……曹夫人、二皇子很快就會知道我的『野心』,屆時,動作就大了。」

  阿觀猛地瞠大雙眼,臉色煞時慘白,冰涼的手顫抖,齊穆韌眼見,雖然不舍卻心頭一暖,她又爲他擔心了,所以他已經被她擔在心上,對不?

  不顧她的意願,齊穆韌打橫抱起她,踩著大步回到內屋,輕輕將她放在床上,俯下身就要親吻她的雙唇。

  「等等,身爲堂堂王爺,豈能白日宣淫。」她捂住自己的嘴唇,稚嫩可愛的動作像個小孩。

  他不語,戲谑一笑。

  好吧,阿觀知道這個借口很爛,他白日宣淫的次數還少了嗎?

  「我有話說。」她態度鄭重,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定眼看他。

  齊穆韌無奈歎氣,攤攤手翻身躺到她身旁。「說吧。」

  「如果他們合力謀劃爺,怎麽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假玉玺之事鬧開了,皇帝心底能不明白?放心,爺背後有根大柱子。」

  是啊,那個人還是他的親生老爹,就算沒養在身旁,但兩兄弟近年來的表現,恐怕這個幕後爹爹是笑在臉、爽在心。

  換言之,他已經做好准備,要把這一團亂麻理開,讓幾個皇子清楚他的意向?

  可是爲什麽啊,爲什麽要放棄之前的心血布置,爲什麽要改弦易轍,爲什麽突然間,過去做的事一夜翻盤?

  「皇上身子不好?」阿觀皺眉問。

  「沒有。」他理解她的擔憂。

  「皇帝有立太子的心思,爺要幫三皇子搶得先機?」

  這次他沒回答,只是凝目望著她,她分辨不出他那個眼神是欣賞還是驕傲,她只知道,自己開始害怕了。

  「是不是……」她遲疑地問:「爺的身世不再是秘密,有人開始擔心爺要加入太子之芋,所、所以不管爺的意向是否模糊,都有人蠢蠢欲動?」

  她多問一句,眉頭就越是蹙緊,是這樣的嗎?所以他要搶先一步奪得先機,要化暗爲明,要把釘在身邊的眼線一一清除?

  他歎氣,本不想讓她擔心的,可幾句話就讓她逮到線頭,抽絲剝繭,抓出一個與其相相差不遠的答案。

  「早上,宮中太監小瓶子悄悄地捎了句話。」小瓶子是李瑛的幹兒子,兩人都是皇太後的心腹,也替齊穆韌做事。

  「什麽話?」

  「曹夫人進宮,提到你受寵之事。」

  是大夫人?她還想著是皇貴妃在齊穆韌身邊埋了人,王府裏的一舉一動才會盡握手中,否則怎會齊穆韌住進明月樓,葉府馬上知道她受寵?又是補品、又是藥材,非要她肚子懷上一個齊家種。

  「然後呢?」

  「這回曹夫人的消息有用,皇貴妃對她稍假辭色,她便三天兩頭入宮。」

  「所以……」

  「曹夫人誤以爲皇貴妃願意替她出頭,便提到世襲爵位,然後指控我與齊穆笙出身不正。」

  的確,若想要齊穆風承襲爵位,就得推翻齊穆韌是王爺親生子的事實,她定然會日指出當年事。可曹夫人腦子被撞了嗎?如果皇貴妃欣然看見妹妹受寵,自然是站在齊穆韌那邊,怎會替齊穆風爭取爵位。

  不管皇貴妃心裏是怎麽想的,曹夫人一把事情搞破,皇貴妃還能不猜到他們的身世?

  若他們是王爺之子,那麽,與皇帝長相相似沒什麽好解釋的,但如果他們不是……

  一個送信的宮廷侍衛、皇上對兩兄弟的格外看重,連她這個外人都可以猜出答案,何況是皇帝的枕邊人?

  「皇貴妃都能看出爺容貌與皇上相似,難道大夫人看不出來?如果皇貴妃心有懷疑,爲何那日進宮,她不但對妾身特別親厚,還處處透露示好之意?」阿觀疑惑地問。

  齊穆韌笑著回答:「第一:曹夫人恐怕不敢擡頭正視皇上的臉,就算看過,那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你知道的,皇上恨她手段陰狠,嫌隙了兄弟情誼,這些年根本不見她。

  「第二:如果皇貴妃的態度一夕驟變,我豈能不懷疑?她自然要表現得與你越加親厚,我才不會事先防範于她。這世間人人都在演戲,真真假假教人分辨不清。」

  阿觀懂了,死豬還怕開水燙,自主貴妃猜出端倪,能不四處分享?與其讓夏氏從旁的地方知道,不如利用此事,多釣出幾個小角色來。

  心有些沈重,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盤算,每個盤算都可能變成重大危機,生存在這個時代要保持身心健康開朗,還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以後的路會越來越危險?」

  「男子漢會怕區區危險?」

  阿觀歎氣,喃喃自語,「男子漢不怕,小女子怕呀。」

  齊穆韌明白她在擔心自己,手臂一勾,他把她圈到自己身上,笑說:「放心,天塌下來,有爺頂著。」

  「爺,你說賽燕武功高強,月季曾經告訴妾身,當初妾身摔倒是因爲有個婢女提水潑在階梯前,那人有武功。」

  這件事他早想到了,只是目前還不宜打草驚蛇。「放心,爺會替你吐口怨氣,還有旁的事嗎?」

  他眼睛閃閃發亮,意思很清明,如果沒別的事可說,他已經准備好要白日宣淫。

  她一驚,努力在腦于裏擠出事來。「嗯……妾身上回提的,琉芳和月季的賣身契……」

  「已經著人去辦了,事情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賣身契往火裏一燒就沒事,那得到官府裏備案登記才成,放心,等官府公文下來,你那四個婢女就成了自由人。」

  真不曉得她堅持這個做什麽,她們不都一表忠心,要留在她身邊嗎?

  「嗯,還有、還有……」

  她試圖再擠出一點正事同他說,可他已經等不及,一個活色生香的女子壓在自己身上,沒反應?除非是身子受損,難承美人恩。

  他壓下她的腦袋,對她索吻,輕吻加了溫,漸漸變得熾烈,手伸入她的衣襟,尋找想念的溫潤,她的身子在他的撫觸下,漸漸地化作一灘柔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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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11: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深宮歲月

  賽燕回到景平居不久,便進入大皇子的府邸。

  確定夏氏背後的人是誰後,齊穆韌並沒有任何動作。他說:現在比的是誰沈得住氣。

  可阿觀擔心的事很快就發生了。

  葉定華卸交軍權後,皇上派當初和齊穆笙一起去剿滅山賊的孫立民將軍前往接手,沒想到,短短幾個月裏,軍中不斷有人上書朝廷,說孫將軍狂妄自大、妄動軍法,私賣兵器,與敵軍暗地交誼罪狀十幾條。

  照理說,孫將軍是個老將,領兵數十年,做事不至于離譜,怎會傳出這麽多雜音?理由只有一個--背後有人在策劃煽動。

  至於目的,是希望迫使朝廷將葉定華送回邊疆重新掌權還是有其他原因,就得等朝廷派去的人好好探查一番。

  齊穆韌請命,自願前往邊關。

  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阿觀能夠反對嗎?自然不成,他這樣一個有定見的男人,她怎能左右他的意願?

  她幫不了太多忙,只能和四婢關在屋裏,把所有想得出來的惡毒手段全部討論出來,一一寫在紙上,阿觀絞盡腦汁,把看過的曆史劇、包青天、武俠小說裏面的陰謀詭計,用的著、用不著的全數記下,縫訂成冊,讓齊穆韌當參考。

  齊穆韌剛接到這份已經不能用「信」而要用「書」來稱呼的東西時,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他從頭到尾讀過後,告訴她,「很好看。」

  蝦米!很好看?

  那又不是拿來給他當娛樂小說消磨時間的,那是用來給他防身、當保命符用的,所以他的評語讓阿觀氣得跳腳。

  見她跳腳,卻又不忍心對自己發飙的模樣,齊穆韌笑得很開心,拉過她、抱在膝間說道:「你太小看爺。」

  「就是怕你過度自信,善泅者往往溺斃水中,玩火者經常自焚,那些看似簡單容易應付的事,卻往往暗藏玄機。」

  「放心,信爺一回,爲了你,爺定會安然返家。」

  這個家,除了穆笙外,大概只有她會盼著自己平安回來吧,如果柳氏手段夠,真能神不知鬼不覺偷渡一個孩子進府,她這輩子有了依傍,再與曹夫人周旋個數年,這個王府便是她的天下,所以他回不來,她不至于太難過。

  至於夏氏和其他三個侍妾更別說,爲了名聲,柳氏不至於將她們趕出主府。

  那天晚上,齊穆韌告訴阿觀,最慢三個月就會返回京城,而且他已做好安排,將她安排到皇太後身邊,明著是侍奉長輩,但阿觀比誰都明白,那是保護。

  穆笙不會經常在家,堂堂王妃住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夫家裏,名不正言不順,因此他只能托皇太後照顧自己。

  雖然那裏離幾只豺狼虎豹很近,但有皇奶奶擋在前頭,沒人敢對她下手。

  阿觀看著已經整理好的箱籠,手裏抱著那疊看得到、卻摸不到的銀票,心底有點發酸。

  一直不肯承認,自己喜歡他越來越多,一直暗暗幻想,那個不可能的可能。

  她用他的妻妾們來阻擋自己的感情,用兩人問的差異來警戒自己,不要陷入泥掉。

  可非要等到他即將遠行,她才肯正視自己的心,正視不管阻不阻擋、警不警戒,她早已經喜歡上他無法自拔。

  愛情是種壞事,它讓無拘無束的心有了限制,讓自由自在的感情有了牽系,它讓她再也無法潇灑、無法雲淡風輕。

  怎麽辦呢?她問過自己幾十遍,卻找不到辦法解決。

  就這樣了吧,順其自然或者是順理成章、順水推舟、順應潮流……一路順著心意走下去,直到哪天碰到牆辟于撞得頭破血流,再告訴自己,看吧,早就告訴你,愛情不是好東西。

  她承認,對於愛情,她有些悲觀消極。

  「主子,王爺已經在外頭等了,我們快些上馬車吧。」

  曉初領著大家進門,盯著小厮把箱籠往外帶,再與月季巡過一遍屋裏,交代幾個二等丫頭把屋子看好,若有人進來,阻攔不得的,便一一記下來。

  曉初越發能幹了,阿觀沒看走眼,有野心的人,才越有成功機會。

  齊穆韌一路將她送進福甯宮。

  阿觀向皇太後跪拜後,齊穆韌鄭重將她托給皇奶奶,見齊穆韌這般態度,皇太後還能不明白葉茹觀在孫子心目中何等重要。

  安頓好阿觀,齊穆韌便要往邊關行,臨行依依,他握住阿觀的手,說:「宮裏有太多彎彎繞繞你不會懂的,有事就找皇奶奶商量,皇貴妃若要邀你過去聊聊,盡量推了,推不掉,就交給福甯宮的姑姑們,她們在這方面是一把好手。」

  「好。」

  「安心在這裏等爺回來,什麽事情都不要多想。」

  眼看她滿臉的不舍,齊穆韌心底有股衝動,真想反悔跟皇上說換人去邊關吧。難怪人人都說:溫柔鄉英雄冢,可讓他選擇,他也不介意埋身溫柔。

  但理智提醒他,沒有今日小別的哀愁,哪有他日重衆的喜樂,況且爲著日後幾十年的安穗,今日事都是該做、必做的。

  「妾身給的提醒,千萬別忘記。」

  「嗯。」

  「也許爺擅于謀計、懂得窺人心思,但百慮必有一疏,多聽聽旁人的,不吃虧。」

  「爺知道。」

  聽著她嘴叨,他淡淡笑著,向來只覺得女人踏明是俗不可耐、是厭煩,卻沒想到阿觀的唠叨,會激出他滿心的幸福感。

  「聽聞邊關風沙大,若起風,別忘記用妾身做的罩子掩住口鼻,若那沙子進入身子,爺如今年輕,看不出症狀,可晚年會落下病根的。」

  想到她縫的口罩,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早在幾年前,他出戰邊城時,外公便雇人縫上幾十個,讓他帶著走。

  當年他投軍慕容將軍麾下,因爲他的建議,士兵們人手一個。

  那回戰役,兩軍在沙漠中交戰,突然刮起狂風,滾燙的沙子漫天飛舞,吹進人們口鼻,熱沙吸進肺中,頓時嗆咳不已,齊焱大軍有口罩保護、敵軍無,此役滅敵軍三萬,而齊投無一人受損,大勝消息傳回京城,舉世皆歡,自此口罩在邊關造成一股風潮。

  這件事,剛穿越不久的阿觀不知道。

  阿觀手巧心靈,但女紅真的不太行,爲縫那些口罩,曉陽嘲笑道:「主子的手指都快紮成針包,卻縫出這麽一個四不像。」

  月季在她的手指上纏滿棉布,一根一根蔥白似的手指頓時成了糖串兒。

  琉芳看不下去,把活計接過去做。然而他貼身帶的這個,卻是被四婢批評得體無完膚的那個。

  輕輕觸上她的臉,他柔聲道:「別擔心,爺會記住的。」

  她東叮咛、西囑咐,所有話全說過一遍了,卻還是覺得不足,可他再不走,就要延誤了時辰,齊穆韌笑了笑,拍拍她的頭,說:「乖,在這裏耐心等爺。」

  她點頭,在俯角到四十五度時,兩顆碩大的淚珠子落在衣襟上,他心疼,卻只能握握她的手背說:「爺保證,會平安回來。」

  阿觀站在宮門前,看著他走遠,直到連背影都看不見了,才轉過身。

  回頭,她才發現皇太後帶著滿臉笑意望向自己,心一驚,她低下頭,乖乖走到皇太後跟前。

  「你怕哀家?」皇太後凝聲問。

  阿觀搖頭,低聲回話:「臣妾怕的是後宮。」

  「爲什麽怕?」

  「能住進這裏的都不是普通人,要有看透世情的眼光,有寵辱不驚的胸襟,要能忍受高處不勝寒的孤寂,還要有一顆剔透玲珑心……臣妾只是個凡人,把燕雀丟進鳳凰窩,燕雀自然是要擔驚受怕的。」

  皇太后微微一笑,這樣的丫頭能叫做燕雀?

  她想起幾天前穆韌進宮時說的話,再與眼前女子相對照,笑道:「別怕,有事情,哀家這只老鳳凰自會護在你前頭,因爲,即便是鳳凰,也有擔憂害怕的事啊。」

  阿觀不解,擡眼對上皇太后的視線。

  皇太后徐徐道:「怕小鳳凰惱了,再不理會老鳳凰。」

  阿觀忍俊不住地笑了,原來卸除嚴厲冷漠後,皇太后也是個慈祥的老奶奶。

  「過來,讓哀家好好看看。」

  阿觀上前,皇太后握上她的手,凝重問:「若是哪日,王爺與葉氏對上,你站在誰那邊?」

  這是不需要考慮的事,她直覺回答:「王爺。」

  「但葉定國可是你親生父親。」

  她舔了舔唇,輕聲道:「回禀皇太后,古云父慈子孝,若父不慈呢?臣妾自小與家中婢僕並無差別,恐怕皇上不賜婚,家父也想不起有臣妾這個女兒,將女兒嫁入王府,並非爲了女兒終生著想,而是欲將臣妾這顆棋子放在最明處,以便看清楚有什麽作用,以及對手會如何應對。臣妾是人,也知好歹,誰待自己真心、誰存假意,心中自知冷暖。」

  「好、說得好,好一句自知冷暖。哀家高興,高興終於有人心疼哀家的孫子,你,很好。」

  *******

  住在福甯宮,阿觀什麽事情都不想也不應酬,成日關在屋裏畫圖、做紙雕,再雕出一盤盤賞心悅目的果盤,孝敬皇太後。

  皇太后很高興,常拿著阿觀的作品四處獻寶,連皇上的禦書房裏也挂上三幅畫像。

  皇太后喜歡聽故事,阿觀便搜腸刮肚,把陳玉娘、包青天、楊家將、竇娥冤……

  能記得的故事全挖出來,滿足皇太后的欲望。

  皇太后誇她知心,阿觀回了句,「王爺自小孤獨,誰對王爺好,臣妾定要傾盡心力回報。」

  沒有冠冕堂皇,只是一句簡單淺顯的--誰對我老公好,我就對他好。讓皇太后明白,這孩子對齊穆韌的純粹與真心。

  於是皇太後益發看重阿觀,走到哪裏都要她服侍身側,這替阿觀解決掉不少困擾,至少皇貴妃連提都不敢提,要她配合演一出姊妹友愛相親的戲。

  今日,皇太後邀集皇上、和宮裏幾個嫔妃到福甯宮吃飯。

  阿觀爲討好新boss,刻意進御廚房露一手,她在盛著烤兔肉的盤子裡,用芋頭雕了一棵月桂樹,樹下有白蘿蔔做成的小玉兔,臉上鑲上兩顆紅紅的枸杞子,模樣俏皮可愛。

  她用紅蘿蔔雕出一朵朵小紅花,放進炒牛柳作爲花心、雕了一條昂首向天的飛龍,橫在盤間,盤中擺上大蝦子,做出一幅遊龍戲蝦圖,她還將杏仁糊和芝麻糊畫成一個太極圖,至於水果雕盤,那更是她的拿手好戲。

  這餐飯,每道菜上桌就引起一陣驚呼,吃過多年的飯菜,倒沒想過平日裏吃喝的菜肴可以做得這麽精致漂亮。

  皇帝宣阿觀到禦前,她跪在地上,等著皇上發話,皇上讓她起身,她乖乖立在皇太后身旁。

  「靖王妃,沒想到你除了製壺還會這麽一手。」

  「回皇上,漫漫長日、生活無聊,臣妾學不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只喜歡做些小東西,便突發奇想,拿果蔬玩玩。」

  擡起頭,她對上皇帝的視線,越看越覺得他與穆韌相像,難怪曹夫人的話傳出去,穆韌就得抛掉之前的小盤算,重新擬定計劃。

  不過這回,似乎是皇貴妃搶了先。

  皇上微笑,學不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她客氣了,相爺府裏的葉徐氏是何許精明人物,葉定國娶妾,一個比一個美,侍妾們兒子生得少、女兒生得多,兒子養不大、女兒卻養出一大窩,除了進宮的嫡女葉茹棋自小磨練出一身好才藝外,其他的女兒哪個不是空有美貌的大草包。

  但這個葉茹觀倒是個例外,想來她的親生母親會替她打算,她自己又是個勤奮上進的,否則豈得這一身功夫。

  「玩玩能玩出這等才藝,也算你本事。」

  「多謝皇上贊賞。」她挂起真誠笑意,那模樣像是小學生被老師誇獎似的。

  見她這種笑法,皇上忍不住跟著笑開,看看阿觀、再看看葉茹棋,她們是姊妹,氣質卻截然不同,姊姊雍容華貴、滿腹智慧,而妹妹一雙靈動大眼,卻教人看出真誠。

  兩個都是美人,但妹妹讓人不自覺想要親近,而姊姊卻是貴氣逼人,教人不敢多看一眼。

  他有點明白了,爲什麽穆韌分明對葉府不甩,新婚夜更是鬧上那樣一出,惹得葉定國到自己跟前鬧委屈,她卻能在短短數月裏,收服穆韌的心。

  他也明白,爲什麽不喜歡葉茹快的母後,在葉茹觀住進後宮短短一個多月裏,徹底改變對她的看法。

  那次,他嘲笑穆韌,葉茹觀是怎麽讓他回心轉意的?

  穆韌偏了偏頭,第一次露出赧色,好半天才回答:「真心無敵。」

  真心無敵?

  他以爲,女子身上有柔順、有婉從,有所有讓男子感到舒服的特質,卻沒有真心,因爲她們必須壓抑真心來配合男子的所欲,必須扭曲真心來滿足世道評語,所以他甚至不認爲女子應該具有真心這個特質。

  可如今,葉茹觀這分難得的真心,讓他感到滿足與愠意,此生,他可有穆韌的幸運,得此一份無敵真心?

  「你喜歡做這個?」皇帝問。

  「是,看著作品在自己手中逐漸成形,臣妾覺得自己仿佛又創造了一個新靈魂、新生命。」

  說到這裏,阿觀忍不住拉擡笑顔,臉上有著毫不掩飾的驕傲與得意。

  「是真心喜歡做?不是爲了討好朕、討好皇太後。」

  她偏過頭,認真想想後,才遲疑回答:「有什麽不同嗎?我做著自己喜歡的,也能讓別人爲我所做的感到開心快樂,那是一加一大於二的好事啊。」

  「爲什麽一加一會大於二?」皇帝不解。

  「快樂是種會渲染的事兒,在充滿笑聲的氛圍裏,人們會不自覺卸下心防、跟著開心。我雕刻蔬果時,會得到第一分快樂,皇太後、皇上和娘娘因爲我的作品而快樂,又是一分快樂,臣妾因爲皇上的誇獎更加快樂,回去後,貼身婢女見臣妾樂呵呵傻笑,也會跟著快樂。

  「快樂變多、疾病就變少了,所以禦醫們不必東奔西忙,也跟著快樂。就這樣,一分制作的快樂加上一分討好心思,創造出那麽多人的快樂,有什麽不好?」

  她一面想一面說,創造出的快樂氛圍讓自己卸下心防,忘記眼前的男男女女身分有多崇高尊貴,忘記要謹言慎行、戰戰兢兢,她豐富的表情和動作,在無意間又創造出更多笑聲。

  「瞧這小嘴多會說話,皇上可得好好賞賜靖王妃。」賢妃抿著唇,輕輕笑開。

  賢妃是扶養三皇子齊有鈞長大的娘娘,阿觀知道她,她經常來福甯宮陪伴皇太後,性情和三皇子妃一樣,都是溫柔似水的女子。

  「看來,朕頒下封賞後,你又要多上一分快樂。」皇帝學著她的口氣說話,再度惹出一陣哄堂大笑。

  「禀皇太后、皇上、各位娘娘,臣妾曾在書上讀過一句話:生命的價值在於可以爲多少人做事。臣妾覺得,臣妾今天的生命有價值多了。」一句俏皮的話,讓衆人方歇的笑臉又掀起一波新笑靥。

  「是嗎?朕以爲生命的意義在創造豐功偉業、建立萬世太平。」皇帝愛上與她鬥嘴。

  「萬世太平是不可能的,世間局勢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人只能在自己的一輩子裏盡心盡力,做著自己認爲對的事情,我們都只是人、不是神,無法預測千秋萬代後的事。至于創造豐功偉業……」她搖搖頭,回道:「千載勳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

  這回沒有哄堂大笑,只有一片靜默。

  皇帝震憾於她的眼光見識,也訝異於她的大膽。

  他何嘗不明白她說的道理,人人都說龍子皇孫,可他們也是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頂多是運氣好,出生於後宮之中,而朝堂大臣日日喊著萬歲,又有哪個皇帝能長命百歲?

  可,她想也不想就脫口戳破了大家合力共同編織的謊言……

  「茹觀,你在胡說什麽,快向皇太后、皇上認罪。」皇貴妃心急,這把火可千萬別燒到自己頭上,她連忙出聲提醒阿觀。

  「不,讓她繼續說。」

  皇上一句斥喝,阿觀才發現自己多嘴惹禍,唉,怎麽就得意驕傲到忘記自己是誰了。

  她連忙低頭,「回禀皇上,臣妾沒有別的話了。」

  「你不說,朕就真要降罪。」

  語一出,皇帝立馬後悔,穆韌出門時是怎樣央求自己好好照料這個小媳婦的,現下他居然一個衝動,想聽聽她的奇言妙語便將她推上風頭,不智啊。

  「那、那皇上要臣妾說什麽?」

  見阿觀那副擔心害怕的模樣,皇太后捂起嘴巴呵呵一笑,替她找台階下。「還以爲是個多大膽的,什麽放肆話都敢拿到皇上面前說,原來不過如此。」

  「臣妾是得意忘形、糊塗了腦子,還望皇太后、皇上恕罪。」

  「要恕罪?行!什麽千載勳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給朕說說,你難道不妒嫉那些活得比你好的,不羨慕那些日子過得比你張揚的?」

  偷眼看向皇帝笃定的臉色,阿觀苦著臉,不得不擠出話。

  「有人享福自然有人受罪,天底下好事與壞事是對半分的,既然沒有攤到好的,自然就只有接到壞的囉。可認真想想,張揚的人必定快樂嗎?也許他是自卑得緊,非要錦衣鍛服才敢出門,一身青衣皂袍便覺得處處比不上人,這樣的人,即便再張揚也不懂快樂真谛。

  「活得好不好,那把尺在每個人心中自有衡量,臣妾是個重裏子甚于面子的人,只在乎自己的心是否平靜安甯、是否幸福滿意,才不理會旁人的眼光。臣妾認爲,幸福是要靠自己爭取的,旁人給的不算數,所以外人的羨慕不能替臣妾多事來幾分快樂,同樣的,他們的不屑與抵毀,也不會刪減臣妾的快意。

  「至於妒嫉……生命有限,應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面,不應該浪費在算計別人頭上。巨妾不認爲,別人壞了自己就能好,就算果真因爲別人的壞使自己得到利益,臣妾深信,那些好處也不會太長久。」

  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簡單道理,誰不懂?只是真要做到太困難,也許只有心靈幹淨澄澈如她,才能做到吧。

  皇帝深吸口氣,說道:「你講得很好,說說,想要什麽賞賜?」

  阿觀想了想,拉起一個腼腆笑容,說道:「若是皇上有書信前往邊關,可否替臣妾背家書一封?」

  她的要求,再度讓廳裏氣氛輕松。

  皇帝淺笑,兒女情長啊,看來穆韌是注定栽在這個丫頭手上。

  這個晚上,她把「信」交給太監,信在皇帝眼前展開。

  那不是信紙,而是一方素帕,上面寫著: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絲來,豎也絲,奴家心事,有誰知。

  帕子旁邊用手指沾了印泥蓋上許多指印,她在指印上頭加入幾筆,變成一個個笑著、哭著、樂著、憂的小人兒,右上角處,指印接出一條毛蟲,那條毛蟲正一筆一筆吐著情絲,素帕下方寫著一行小字:十指連心,只願君心似我心。

  整張帕子上,沒有半句思念,卻讓人瞧見滿滿的思念。

  可不是嗎?橫也絲(思)來豎也絲(思),還說什麽學不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她啊,分明是高手。

  暖暖地,皇帝笑開顔,他相信齊穆韌接到這樣一封信,也會心暖心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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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12: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穆笙傳信

  福甯宮裏來了個訪客,那是將近三個月沒見到面的齊穆笙,他來的時候,阿觀正在爲皇太後講故事。

  阿觀停下故事,退到旁邊。

  一見面,皇太後就抱怨這小子沒孝心,居然那麽久沒進宮問安,齊穆笙笑得滿臉燦爛,低聲道:「皇奶奶別生氣,穆笙是隨二哥到邊關了,這兩日才進京。」

  「那邊有生意可以做?別話我這老太婆,說,是怎麽回事。」聽見他從邊關回來,皇太後眼睛瞬地放亮,她比誰都想知道事情經過。

  見皇奶奶如此,他卻沈下眉心,表情凝重道:「不只是葉定華做的手腳。」

  「還有誰?」

  他遲疑半晌,才回答:「二皇子。」

  聽見答案,皇太後閉了閉眼,滿臉沈重,她心底早有幾分答案,卻還是堅持不相信,而今,穆笙敢這樣說,定是有憑有據,而那個憑據應該很快就會讓穆韌帶進京。

  阿觀聽見答案也大吃一驚,那天齊古回來,不是已經證實夏氏是大皇子的人?既然如此,爲什麽他沒出手,出手的反而是二皇子,難不成,他還有更高明的招數在後頭?

  那麽,倘若他出的招,穆韌不能順利接下呢?她頓時心慌慌的,找不到定位處。

  「把事情經過說一遍。」皇太後歎口氣後,說道。

  「開頭原只是一點小事,孫將軍的親衛與軍中小將發生衝突,兩人打了一架並不嚴重,孫將軍兩人各罰二十大板,偏是孫將軍的親衛身子練得好,三、五日便下床活動,沒想到小將竟從此一病不起。

  「于是軍中開始出現傳言,說孫將軍要一批批將軍中將領換成自己的親信,然後傳言越來越多,越來越雜,甚至還有類似通敵罪證的東西流出來。漸漸地,孫將軍的號令再無人肯服從,軍中小將們甚至聯合起來架空孫將軍的權力,孫將軍是個武將,哪裏懂得文人肚子裏的崎岖,只好私下派親衛進京回報。

  「軍中將領們要的便是將此事鬧大,三哥到營中後,將那些所謂的證據細細一看,發覺那根本禁不起推敲,可三哥卻順應軍情,定下孫將軍的罪,然後與軍中將領把酒同歡。將領心情放下,再喝點酒,嘴巴就松了,他們泄漏不少秘密,二哥連夜循線逮人,抓到幾個在後頭使壞的,再一路追查下去,竟然追出幾個朝中文官,文官鬼點子多卻不耐打,幾個鞭子下去什麽話全招了,因此,葉府和二皇子現形。

  「本來事情到此就算解決,誰知道,他們擔心二哥找出更多罪證,竟聯合刺客行刺二哥……」

  聞言,阿觀嚇得捂住嘴巴,滿面驚惶,皇太後在,她沒有發言的權利,但卻控制不住心裏的擔憂,她攥緊拳頭,牙關打顫。

  「怎麽了,穆韌傷得可重?」皇太後急問。

  「第一次手臂受了傷,幸好有齊古護在身前,當場把刺客格斃,而且那個刺客是鞑靼人。」

  皇太後倒抽口氣,真是行呵,爲爭權奪利,連敵軍都串通上,這些家夥想做什麽?又允了對方什麽?齊焱王朝的半壁江山嗎?!

  「你說第一次,意思是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是,但自那回後,齊文、齊古、齊止與二哥寸步不離,刺客再沒有得手過,只是他們三個身上落下不少大小傷。」

  「小小侍衛都懂得忠主報國,偏是那些吃盡朝廷好處的不曉得忠義二字怎麽寫!這三個人,哀家要重重的賞、大大的賞,賞給那些野心狼子看。」皇太後恨得咬牙切齒的說。

  齊穆笙上前,坐在小杌子上,握拳輕捶皇太後的腿,柔聲道:「皇奶奶別生氣,孫子還有好消息要說呢。」

  「穆韌都被人刺殺了,還能有什麽好消息。」皇太後余怒未平。

  「皇奶奶放心,二哥身子無茗,而且手臂上那一刀,可又讓二哥立下軍功。」

  「怎麽說?」

  「那名鞑靼刺客被擊斃後,二哥依過去和鞑靼人交手的經驗推論附近必有鞑靼隊。二哥說鞑靼才不做損人不利己之事,他們短視近利,若幕後黑手給的好處不是可以立刻到手的,定會自己動手取。

  「而咱們自己人已經把孫將軍整得軍威不震,他們若在此時發動戰爭,定可以以最少的兵力大敗我軍,占領我國疆土,于是二哥派暗衛四處探察,尋找到鞑靼的駐軍處。

  「另一方面,二哥接手孫將軍的兵權,又羁押了孫將軍,撫平連日來的軍中怨氣,又加上二哥在軍中素有威望,很快地,他收服軍心,同氣連聲。

  「在確定鞑靼軍處後,二哥與軍中將領密議,趁著天未破曉,兵分三路。鞑靼沒料到二哥動作那麽快,在軍心渙散的情況下還能出奇兵,更沒想到自己暗地埋伏之計,會讓人看穿。

  「于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二哥領軍,打得鞑靼人抱頭鼠竄,直將他們逼入谷中,而埋伏在上頭的士兵紛紛射箭、擊石,好不容易躲過襲擊的鞑靼軍企圖退回國境,卻又遭第三路兵馬截斷後路。此役鞑靼軍死傷三萬五千多人,而我軍只有傷兵千余人。

  「而目前教人興奮的是,俘虜中竟有個鞑靼王子,所以二哥怕要再多待上些時日與鞑靼議和,看看他們願意付出多少誠意來換回王子。」

  「這等事,不是該你來做嗎?別的不成,討價還價你可是一把好手。」皇太後笑話他。

  阿觀聞言猛點頭,沒錯,這種歐巴桑的工作日取適合他來做。

  聽完故事,她的心才真正放下,很好,穆韌沒事,他守約、他重諾,他答應要平安回來,必不教自己危險。

  齊穆笙瞪阿觀一眼,「點什麽頭,等爺說完王府裏的那些糟心事,看你還笑不笑得出口。」

  「你這小子,都這樣對嫂嫂說話的嗎?沒大沒小。」皇太後戳上齊穆笙額頭,維護阿觀一遭。「說說,王府裏有什麽糟心事。」

  「昨兒個陳氏臨盆。」

  「怎麽可能,日子不是還沒到?」

  皇太後問出阿觀的疑問,是啊,算算日子還早,難不成是柳氏找的那名孕婦已經生産?不對,那不是重點,重點應該是齊穆韌不在,而齊穆笙已經回京,確定齊穆韌在近期將回朝後,柳氏便迫不及待展開動作。

  這件事情齊穆韌曾知會過阿觀,這也是他堅持她住進福甯宮的理由之一,他不想讓這件事牽扯到阿觀頭上。

  「誰知道,孫子聽到的經過是--陳氏臨盆,産婆和顧嬷嬷進屋裏幫忙,而府中侍衛將景平居裏裏外外圍得密不透風,不讓閑雜人等靠近。有一頂轎子從王府後門進入,卻讓大夫人帶,人給攔下來,轎子裏面坐著一名婦人,手裏抱著一個剛出生不久的男娃,大夫人搶過娃娃,命孫姨娘抱回景和居,婦人則交由嬷嬷們好生看管。

  「這時,陳氏在屋裏鬼哭神號的,說是即將産子,沒想到大夫人氣衝衝地硬闖景平居,府中侍衛不敢攔她,她便領著太醫一路闖進陳氏屋裏。

  「這一看,不得了,陳氏哪有半點要臨盆的模樣,除全身發胖外、不見肚子高脹,而柳氏還在一旁掐得她鬼吼鬼叫,企圖掩人耳目。

  「大夫人冷笑幾聲,讓太醫幫陳氏把脈,一把才知道陳氏根本沒懷孕,哪有孩子可生,從頭到尾不過是場假戲,這下子,把柳氏、陳氏一並捆了。」

  「很好,連王爺骨肉都敢混水摸魚,她還有什麽事不敢做!」皇太後氣得咬碎銀牙,恨不得親手掌掴那個沒長進的。

  皇太後指的「她」,自然是自己的侄孫女柳婉婷,她雖惱恨曹夫人故意把事情鬧大,但是人贓俱獲,想狡賴也狡賴不得。

  「皇奶奶,事還沒完呢。」

  「還有事?」

  「方氏、文氏趁機會向大夫人哭訴,說她們剛進王府就被人下絕育藥,壞了身子,再不能爲王爺誕下子嗣。大夫人聞言,認爲事關重大,便將她們幾個分別扣押,連夜審查,查出絕育藥方是顧嬷嬷尋來的,刻意加在避子湯裏頭,讓她們不知不覺喝下。大夫人查得清清楚楚,連藥材行的夥計都出來作證,柳氏再也無法狡賴。」

  阿觀歎息,才一個晚上就把案子審得清清楚楚?有這等能力,不去當包青天實在太可惜。

  想來,幾個月前,在齊穆韌把陳氏假懷孕的消息傳出去,曹夫人就開始暗地布局,等待這天了吧。

  齊穆韌的城府深,他置身事外讓大夫人來替自己辦這件事,一來他不至于得罪柳氏一族,二來又可以把事情周全。

  阿觀提醒自己,往後千萬別得罪他,否則下場肯定淒慘無比。

  「那夏氏呢?她的身子如何?」

  「皇奶奶想得周密,大夫人讓太醫將府裏二房的所有王子、妾室全把了脈,發覺兩名側妃、三名妾室中,除柳氏以外,其他的都已經壞了身子。」

  「夏氏也喝下避子湯?」她是側妃,進了王府不該喝那種湯才是。

  「不是的,大夫人命丫頭在夏側妃屋裏找到一瓶藥丸,太醫聞其味,說裏頭也有絕育藥。

  「夏側妃說:那是皇太後下旨,命衆女子努力爲王爺開枝散葉後,柳氏特地尋宮中太醫配的補藥,說是有助于婦人産子。藥丸配好後、分給各房,要她們齊心合力伺候王爺。夏氏吃下大半瓶,卻因身子孱弱、虛不受補,才沒將剩下的藥丸吃完,沒想到也壞了身子。」

  齊穆笙陳述時,並不曉得夏氏是心甘情願吞藥的,她很清楚藥裏頭添入什麽,但她不願意爲齊穆韌生兒育女,至于留下小半瓶,便是爲今日作證而用。

  「難怪多年來,穆韌一直未有所出,原來是柳氏玩了這一手!」皇太後震怒,手往幾案上重重一拍,目露火光。

  「大夫人讓穆笙進宮裏請示皇奶奶,此事要如何處理?」

  皇太後強忍怒氣,向阿觀投去一眼,說道:「茹觀,你是王妃,你來說說該怎麽處理?」

  吭?怎麽是她處理?

  阿觀愁眉苦臉地望向齊穆笙,卻發現他一臉瞧好戲似的看著自己,可皇太後已經氣成這樣,她又好像不能拒絕。

  深吸口氣,她說:「柳氏做出這等害人之事,應罰她禁足半年……」

  話說一半,皇太後冷眼掃來,阿觀心一悚,立即改口。「一年,禁足一年好了,罰她一年不能踏出景平居,並奪其中饋之權;至于陳氏假孕,企圖瞞天過海,同樣罰禁足一年,月例減半.,夏氏、文氏、方氏受人所害,其情可憫,應與以寬慰,一方面請大夫過府爲她們調養身子,一方面每人給一百金作爲補償。」

  呼……終于說完,她悄悄歎氣,夭壽,她的工作是茶壺仿冒者,又不是法官或月光仙子,她半條法律都不懂,能代替月亮處罰誰啊。

  做出懲處,她向齊穆笙望去,期待在他臉上看到肯定,沒想到卻看見他抿緊雙唇,拚命憋住笑。這人的同情心給火山灰燒了!

  她再向皇太後投去求助目光,皇太後憐愛地回看她一眼,難怪穆韌千求萬求,求她保住這丫頭,她這性子,怎麽同人爭?

  「有時候,仁慈不是好事。」皇太後語重心長道。

  在王府這樣的深宅裏,穆韌需要的是一個能助他、幫他,與他齊肩並進的妻子,因此當初她才會挑中柳婉婷,沒想到現今看來,竟然是錯誤的決定。

  穆韌不但至今無山山,也過得不快樂,反倒是一個衆人都不看好的葉茹觀讓他入了心。

  想起出發前,兩人的離情依依,想起自己的孫兒終于有人心疼,她淡淡一笑。

  難怪穆韌曾跟她說:「皇奶奶,我有足夠的能力,不需要一個幫助我的女人,我要一個能讓我安心、給我幸福的女人。」

  好吧,既然這是穆韌想要的,她就出這個頭,助他們一把。

  「那、那是不是等王爺回來,再請王爺發落?」阿觀退而求其次。

  「這種小事,老太婆發落就是。穆笙,你回去告訴曹夫人,既然方氏、文氏,已經壞了身子,願意留下的,就送到家廟去清修,不願意留的,就斟酌給一筆銀子,打發出去。陳氏做下這等欺下瞞上大罪,打四十板子丟出去。

  「夏氏那裏,你問清楚她的意願,若是願意,自然還留她在府裏當側妃,安分守己過完這輩子便是,如果不願意,王府願給她和離書,讓她帶著嫁妝和一筆銀子回夏家,夏將軍那裏,自有老太婆出面說話。

  「至于柳氏,穆笙.你把她的罪狀寫出來,把人連同休書送回柳家,誰有意見,讓他們來找哀家回話。」

  齊穆笙揚起好看的濃眉,皇奶奶的反應和二哥估得差不多,這個看透人心的能力他還得跟二哥多學學。

  「知道了,穆笙一定會辦到讓皇奶奶滿意。」

  皇太後觑他一眼,道:「這種醜事,誰會覺得滿意?」

  阿觀很有同感地點了點頭,噘起嘴像不高興似的。

  「怎麽,皇奶奶替你出頭,你還不樂意啊。」齊穆笙挑釁地挑了她幾句。

  阿觀回道:「禀皇太後,臣妾沒有不滿意,只是覺得、覺得……都是可憐人罷了。」

  「婦人之仁。」齊穆笙釘她。

  可皇太後卻因爲她這樣一句,心有所感。

  可不是嗎?都是可憐人罷了,不管輸或贏,在婚姻這條路上,沒有多少女人能夠順心逐意。

  「穆韌還交代你什麽話嗎?」皇太後轉頭問齊穆笙。

  「有,二哥說,如今皇上龍體安康,皇子卻頻頻在台面下搞小動作,兄弟之情越鬥越壞,到最後兄弟阋牆、反目成仇,就怕日後朝廷越來越混亂,結黨結派,營私對立,皇上不如早做准備,免得日後幹戈再起、民不聊生。」

  皇太後心有同感,可不就是這樣嗎?

  今日都能聯合鞑靼人傷害自己的堂兄弟了,倘若他日,爲求權位、聯手外族,拱手讓去齊級大半江山,也不是不可能。是該早點做出決定了……

  「你去過皇上那裏嗎?」

  「已經去過,穆笙將二哥的奏章送往禦前,想必皇上心底多少有定見。」

  「嗯。」皇太後點頭,拍拍他的手背說道:「穆笙,哀家知道你一心營商、無心仕途,但當今朝廷要找到像你們這樣不存私心、不爲權力所左右的臣子,已經太少,如果能夠的話,留下來幫幫皇上吧。」

  部門穆笙皺眉,他一心想,待皇帝立下東宮太子後,便辭官不管朝廷事,可皇奶奶這番話……

  阿觀鼓起腮幫子,人人求之不得的事,還要皇太後纡尊緯貴來求他?這人是怎樣,其當以爲自己比旁人了不起?

  與皇太後相處多日,阿觀已與老人家建立起祖孫感情,看不得老人求少年,她咬牙插嘴。

  「三爺有沒有想過,士農工商,士爲首、商爲末,商民若有苦處想求助朝廷,必得透過臣官,用大筆金錢賄賂。而爲了將賄賂臣官的銀子賺回來,勢必要提高商品利潤,導致百姓必須花費更多的銀子,才能購得民生用品。

  「長久下來,臣官貪汙成性、吏治不清,萬民皆貧,爲生活得付出更多的勞力,才能勉強維生,在這種惡性循環下,試問三爺,齊焱王朝如何開創清明之世,如何令百姓豐衣足食?

  「如今,恰恰是三爺有營商經驗,才曉得生爲商民有多少辛苦爲難處,若三爺願在朝爲官、願爲商民喉舌,願意爲他們改善經商環境,暫且不說商民是否心存感激,光是貨物暢通、造福百姓、增加朝廷稅收……可知三爺一人之力,能夠造福多少齊焱百姓?

  「能力小者應爲百十人造福,能力中者應爲千百人造福,能力大者應爲千萬民衆造福。難得三爺有一身本事,卻只想在金銀之間汲汲營營,只想爲自己謀福,難道天底下皆貧,唯獨三爺一人枕金寐銀,三爺便會覺得惬意?」

  語畢,阿觀義憤填膺。

  一篇鏗鏘有力的言論,讓齊穆笙和皇太后都聽得呆了,皇太后抿緊唇,誰說這丫頭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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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回家

  說好三個月內定返回京城,齊穆韌失約了,已經一百二十三天過去。

  也想惱他、也想寫封信好好責備他,只不過哪舍得?

  齊穆笙說了,小事被他處裏成大事,本來只是軍中有心人煽動,卻越演越烈變成皇位之爭,然後有人刺殺,再然後兩軍交戰,這麽多的事情要做,怎能不多給他一些時間。

  阿觀明白,就算自己不能成爲他背後的助力,也別成爲他的牽挂,所以忍著,假裝不在意他的遲歸。

  只不過無人時,她還是會忍不住扳起手指,一天、一天慢慢數。

  王府裏頭大事底定,曹夫人重新接手中饋,正妃不在,二房沒了人,而未娶妻妾的三房本來就只有齊穆笙,因此,最近他帶著幾個貼身小厮和婢女,搬到靠近制壺工廠附近的宅院裏。

  這個月他進宮了三四次,交給她一封齊穆韌的家書,信沒有她寫的那樣花俏,只有淡淡兩個字:安好。

  這男人超不浪漫,不過對一個上陣殺敵的男人要求浪漫?連她自己想起,都覺得好笑。

  皇太後依然對她很好,也讓她和齊穆笙、齊穆韌一樣,喊她皇奶奶,于是在一個外公之外,她又多出一位長輩。

  「這日,寶二爺從外頭回來,發現屋裏坐了個黛玉妹妹,他瞧著她的眉眼,總覺得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這幾天,她開始講《紅樓夢》,《紅樓夢》很長,阿觀想,待這故事說完,齊穆韌總該進宮接自己回家了吧。

  皇太後聽得興致盎然,看著阿觀認真的表情,她想起已經死去十多年的皇後,皇後和阿觀一樣,是個教人舒心的女子,那些年皇帝和她少年情深,日子過得和美惬意。

  後來爲攏絡朝臣,一個接一個的女人被送進後宮,女人爭寵無所不用其極,她總是寬恕,總說她們亦身不由己,這樣的態度讓那群女人越發囂張,明裏暗裏踩她幾腳。

  她心苦,依然不肯反擊,雖貴爲皇後卻處處吃虧,她一天比一天不快樂,她總是強顔歡笑,直至抑郁而終。

  如果皇後還在,如果沒有其他女人,如果有賓、有家能由她一手帶大,是不是會養出不同心性?這兩個孩子都是有才有能的,可惜爲爭權奪利,變了。

  能怨他們嗎?

  阿觀說:改變人們性情的重大因素是環境,在充滿愛中長大的孩子學不會憎恨,在被重視下長大的孩子懂得自重,在備受關心中長大的孩子擁有自尊。

  所以葉茹棋和後宮嫔妃施于兩兄弟的,是不是造成日後他們不顧手段、爭取權位的原因?

  「皇奶奶,我又來啦。」齊穆笙朝皇太後走來。

  阿觀聽見齊穆笙的聲音,連忙起身退讓一盡力。

  「昨兒個聽說你的壺廠大發利市,一把壺得千兩才買得到手?」皇太後笑盈盈說。

  「哪有,是二嫂做的壺才有那個身價,其他人做的能上看百兩就不錯了。」近來廠裏有兩、三名年輕人,手藝益發精進,肯吃苦、有上進心,他想讓阿觀培養他們來當接班人。

  「普通百姓家裏用的壺,一把壺三兩銀都是貴的,你還嫌百兩不夠多?人心不足蛇吞象呐。」皇太後讓一旁的宮女扶起坐直身子。

  「皇奶奶,商人重利,何況我賣的不是壺,是藝術品,是可以傳家的藝術品。」齊穆笙走到阿觀原先待的地方坐下,輕輕爲皇太後捏腿。

  「阿觀,把你的道理同奸商說說,免得老太婆想要一把壺,卻肉痛到舍不得出手。」皇太後開口說。

  阿觀站到前頭,微笑道:「皇奶奶,這回阿觀可要站在三爺那邊。」

  「怎麽說?」

  「當一個國家的民生足夠富裕,才會發展出豐富的文化資産。倘若百姓皆貧,人人爲三餐奔波勞頓,哪有余裕欣賞美的事物?于是歌舞、音樂、器血,甚至是茶壺、字畫,一些在多數百姓眼裏感覺沒有大用處的東西,就會失去發展空間。

  「由此可知,三爺的壺廠恰恰是皇上民生財政的風向球,若三爺大發利市,便可以知道百姓豐衣足食、民生樂利,人人身上有余錢,可把玩一把上百兩甚至上千兩的壺,若三爺生意越做越差,甚至倒店關鋪子,一葉知秋,皇上可以立即明白百姓的生活不好過,要在經濟施政上頭加把工夫。」

  「皇奶奶聽出來沒,嫂子滿口大道理,就是不說她站在孫子這邊的真正原因。」齊穆笙笑睇她一眼。

  「還有真正原因?」

  「當然有,嫂子每季都要從制壺廠那裏抽走兩成利,而她自己親做的壺更是抽到五成,那可是一大筆驚人的銀子。」

  「五成?阿觀這麽會賺錢?」

  皇太後目光掃來,阿觀滿臉通紅,齊穆笙自己市儈卻硬要把她給拖下水。

  「這不是替王爺著想嗎?王爺一份親王俸祿,卻要養上一大家子人,阿觀若不多賺一點,難不成要逼王爺去當貪官。」她隨便抓了個理由辯白。

  「二哥是餓著你,還是凍著你了?自己貪財,還賴到二哥身上,每次都說什麽窦娥冤,我怎麽瞧,都覺得三哥娶了你才是大冤。」

  阿觀瞪他,這人是怎麽啦,怎麽處處同自己過不去?

  自從她和正牌大姜相認後,齊穆笙每回同她說話老是東掃西刮,非鬥上幾句不可。

  「皇奶奶別聽他胡說,我掙的銀子都收在王爺那裏呢,皇奶奶想要茶壺,阿觀回去之後,馬上給奶奶燒把獨一無二的。」

  「行,就這麽說定。穆笙,你來半天,不會只爲了同你二嫂鬥嘴吧。」

  齊穆笙咱地打自己後腦一下,笑道:「可不是嗎?孫子今兒個是來報訊的,二哥已經回京,最慢明天會進王府,二嫂可以准備打包回家了。」

  「真的嗎?」阿觀喜不自勝,等那麽久,總算等回良人。

  皇太後見她高興,忍不住也咧開嘴笑。「瞧那高興的模樣,好像在這裏老太婆虧待你似的。」

  「哪有、哪有,阿觀是打心底高興,能夠早點回去給皇奶奶燒一把好壺。」

  「油嘴滑舌,自主奶奶,你再看不明白她的真面目,孫子也沒辦法了。」齊穆笙聳聳肩,一臉無奈,惹得皇太後笑不攏嘴。

  祖孫三人又聊上好一陣子,直到皇太後有些困乏,才讓阿觀送齊穆笙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齊穆笙見阿觀欣喜若狂的樣子,嘴裏有幾分苦澀,他深吸氣告訴自己,會的,早晚有一天,他會遇上自己的葉茹觀。

  兩人走至福甯宮大門,齊穆笙陡然惡念興起。

  他笑著轉身,從懷中掏出三千兩銀票,說道:「二嫂,這是三千兩分紅,剛剛忘記交給你。」

  見錢、眼開,是種再自然不過的反射動作,阿觀耳朵聽到三千兩,眼睛立刻閃閃發光,瞳孔緊縮,伸手就要接錢。

  沒想到在手指頭才碰到銀票,連溫度都還沒探測出來,齊穆笙便瞬間把銀票抽走,惡毒道:「哦……二嫂,真是對不住,小弟忘記銀票都是收在大哥那裏的,沒關系,反正大哥明天就回來,小弟一定親手交給他。」

  吭?蝦米!

  阿觀的表情僵住,嘴微開,瞳孔放大,五官呈癡呆狀況,她傻傻地看住齊穆笙……

  不,是看住齊穆笙手中的銀票。

  看他把銀票數兩次、甩三下、折起來,放回胸前。

  咯,她像拔掉插頭的機器人,頭迅速而俐落地往下垂。

  齊穆笙是故意惡搞的,目的就是爲了欣賞她失望的表情。

  可沒想到,才一眼,看見沮喪在她臉龐迅速擴散他就承受不住,他氣自己沒用,卻無法克制地把銀票重新掏出來,放進她的掌心。

  失而複得!

  擴散的失望斂盡,希望喜悅取而代之,阿觀張揚起滿臉笑意,她眼彎彎、眉彎彎,連嘴角彎的弧度,都能讓他的心情平複,齊穆笙不由自主笑了,因爲她滿臉的燦爛。

  誰說她沒出息,沒出息的人明明是他。

  齊穆笙欲蓋彌彰解釋,「算了,二哥回來不知道要怎麽忙呢,哪有時間理會這點小錢,還是二嫂先拿著用吧。」

  話去下,他轉身離開,留下阿觀如癡如醉地看著三千兩銀票。

  *******

  回到自己房裏,阿觀又樂又笑地讓四婢開始打包行李。

  明天終于要回家喽,她等過好多個明天,終于等到有他的明天。

  這天阿觀異常興奮,不但拉曉陽、曉初和自己大跳騎馬舞,還逼琉芳跳肚皮舞,她整個人處在一種瘋狂的興奮狀態中停不下來。

  她打算等齊穆韌回來後,告訴他:我不走了、不逃了,不再想象什麽獨立生活,我要在你身邊安身立命。

  她要對他說:外公說得對,死抱著過去不放手,會比接受新生活要辛苦更多。所以我要開始認真過生活,和你、和我們的愛情以及孩子。

  她要對他說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多到數不清的話,不管他累不累,她都要一遍遍地重複,她愛他。

  愛過方知情重,分離方曉愛濃,如此深濃的思念讓她明白,她愛他,愛得義無反顧。

  就淪陷一回合吧,輸就輸、直辄就贏,贏了,她有他、有一輩子的愛情,就算輸……

  心沈了沈,她不願意做這方面想象,但她猜自己有足夠的能力,能在轉過身、抹掉眼淚後,重新站起。

  所以,不怕,撩下去,她不介意在他的愛情裏溺斃。

  可是第三天,齊穆韌沒來。

  她從早上等到中午、等到黃昏、等到黑夜,皇太後看著她的失望,無言。

  阿觀笑著安慰自己,齊穆笙不是說過?他回來要忙得天昏地轉的。

  對咩,不光是處裏在後面扯自己後腿的二皇子或者葉定華,還要把軍務和議合的事一一交代清楚,說不定龍心大悅,皇上還要拉著他吃慶功宴呢。

  阿觀以爲自己說服自己了,沒想到這個晚上,她還是失眠。

  她想象了許多狀況,他受傷、皇帝雷霆震怒、二皇子四皇子聯手反駁他的聯敵說……所有的想象都是不好的,她想,她的性格有些悲觀。

  第三天,一大早,她就坐在福甯宮的大門口前面等待,還是從早上等到晚上,等不到期盼中的身影。

  阿觀試著強顔歡笑,試著爲皇奶奶講故事,可是語無倫次,故事接不上頭尾,皇奶奶不忍心,揮揮手,讓她獨處。

  第四天、第五天,等待讓時間變得漫長。

  在她考慮要不要把打包好的箱籠打開時,齊穆笙進宮了,他代替齊穆韌把二嫂接回府裏。

  真那麽忙嗎?她可以事事自己來的呀,只要他進宮面聖後,繞點路,走到福甯宮門口,朝裏頭大喊一聲,「我們回去吧。」

  就算他沒時間等她上馬車,他可以先走一步啊,反正……對呀,反正皇宮對她已是熟門熟路。

  除非是他傷得下不了床。

  這個想象讓她心起恐慌,一定是這樣!

  若不是在養傷,若不是怕她擔心,若不是那副驕傲的男子漢脾氣,他一定會走到她身前,牢牢地、牢牢抱住自己。

  好幾次,她想抓住齊穆笙問:「王爺的身子真的沒有受傷嗎?」

  可她沒問,因爲齊穆笙總是避開她的目光,偶爾一次她捕捉到他的視線,卻發覺裏面有淡淡的悲憐。

  齊穆笙的眼光讓她不安,一回到王府,她把東西全丟給月季她們去整理,一路上她見人就間,丫頭婆子都回答:「王爺在明月樓。」

  她到了明月樓,迎接她的是齊古、齊文和齊止。

  她想起刺客的事,連忙問:「你們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他們齊聲道:「屬下身子無恙,多謝王妃挂懷。」

  「那王爺呢?」

  「王妃別擔心,除幾個月前王爺手臂受了點小傷外,王爺身子好得很。」

  聽到這兒,她總算松口氣,想到快要改名爲刀疤老六的齊穆韌,她皺眉頭,天底下哪有人這麽耐痛?

  「既然這樣,我進去看看他。」阿觀移動一步,齊文立刻上前阻止。

  「禀王妃,王爺在處理要事,怕不能見王妃。」

  「這樣啊……那我遠遠看他一眼就好,我只是想親眼證實他沒事。」

  齊古低眉,說道:「屬下願以性命擔保,王爺身子無惡。」

  有這麽嚴重嗎?要用到性命擔保?也許他們只是不想她進去罷了,好吧,不該勉強他們。

  阿觀有幾分失望,但她從來就不會強迫他人,于是帶著失望離開明月樓,齊文三人看了對方一眼,彼此眼中都帶著不舍。

  齊止忍受不住,衝上前對阿觀說:「王妃請別擔心,待王爺將事情處理好,一定會過去清風苑見王妃。」

  阿觀收下他的好意,輕聲道了謝。

  才踏進屋裏,曉陽就迎上前說道:「主子,我方才去廚房取熱水,聽見一個大消息,說王爺帶一個女人回來。」

  女人?他俘虜的不是個王子嗎,難不成對方是女扮男裝?

  公主突然對齊穆韌一眼傾心,願意歸順齊焱王朝?爲家爲國,他想,反正後院的女人都送走,多收一個側妃也沒關系?

  又或者他在路上見到一個可憐的貧家女,她賣身葬父,得了齊穆韌的恩惠,一心想要回報,而齊穆韌與她朝夕相處,産生感情,于是把她帶回來,希望能給她一個身分?

  想著想著,阿觀自己都想笑,她在想什麽呢,又不是八點檔,哪有那麽多的高潮疊起?

  等等吧,他總會過來給她一個解釋,給她一個恍然大悟,她才不要在這裏胡亂猜測,欺負自己的心情。

  她開始裝忙,畫圖、做果雕,甚至動手替皇奶奶做茶壺。

  這天晚上,齊穆韌沒有過來。

  已經很久了呢,很久以來,他都宿在清風苑,所以不由自主地,她想起那個被帶回來的女孩。

  阿觀重重擰了大腿一把,不准自己胡思亂想,她說:婚姻必須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礎上。

  所以這天,她徹夜做壺,做出一把獨一無二、舉世無雙的茶壺。

  然後她又等,一面畫圖一面等,誰知她沒等到齊穆韌,卻等來更多的謠言。

  爲此,曉陽被月季狠狠教訓一頓,她說:「你沒見到主子傷心?你怎能在主子心上再踩幾腳。」

  于是丫頭們噤口,再不去探聽那個被帶回明月樓的女人。

  阿觀等了三天,終于等到齊穆韌出現。

  在看見他那刻,她狂喜、她忘記謠言、忘記問他:明月樓裏是不是真的有個女人?

  她甚至忽略他臉上的愧疚,直覺衝上前去,一把拉住他的手,急急問:「怎麽樣、怎麽樣?你受傷的地方恢複得好不好?」

  她很猴急,等不到他回答,就自動去拉扯他的腰帶。

  然後他笑了,笑得滿眼溫柔,是啊,皇奶奶說得對,終于有女人會心疼他。

  他由著她去扯自己衣帶,由著她把他的衣服拉下來,由著她抓起他的手臂,又叫又跳,破口大罵:「那些個失心瘋的,他們腦子是裝什麽啊,裝大便嗎?如果鞑靼人趁機大舉進攻,一舉推翻齊焱王朝,人人都要改名字叫叽哩瓜啦木,會比較爽嗎?太子、皇帝?屁啦,他們以後都要對著鞑靼皇帝早晚三炷清香,大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很大逆不道的話,但他聽得開心,因爲他明白那是在爲他不平。

  她看到了,看到那道猙獰的傷疤,夭壽,刺得那麽深,以後他要怎麽當模特兒,福利她的雙眼?

  她又嘔上。「死鞑靼、臭鞑靼,爾等番邦竟敢傷我齊焱王爺,今日一刀,他日必定鐵蹄踏破鞑靼疆域,搶他錢財、奪他家園、刨他祖墳,讓他哭喊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汙遊魂歸不得……」

  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有多愛家愛國,殊不知她一串串狠話,只是心疼眼前、心疼她的男人。

  他笑開,越笑越溫柔,他終于明白原來這才是愛,那麽多女人來到他身邊,但她們給予他的,沒有過像她這般濃烈的愛。

  他捧起她的臉,輕輕吻上她的唇,輾轉流連。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覺,直到此刻他才算真正回到家。

  過去她曾問他,「你覺得家是什麽東西?」

  他說:「家是親人聚在一起的地方?」

  她搖頭道:「不,家是充滿愛的地方。」

  那回他們在辯論,他既然不喜歡曹夫人,爲什麽不帶著穆笙離開這座偌大的王府,反正他又不是沒銀子買新豪宅,一旦搬出去,再不必天天擔心大夫人對他們使手段,不必老是派這個眼線、那個護衛盯在身邊。

  同樣的,大夫人他們也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何樂不爲?

  她認爲,與其把兩頭猛虎關在一起,擔心著一觸即發的危機,不如讓它們各自擁有一片草原。

  他反駁:讓它們時刻保持警戒,才不會被做成下酒菜而不自知。

  阿觀搖頭:我以爲家是人們心靈的避風港,不是提升戰鬥力的地方。

  然後問出那句:「你覺得家是什麽東西?」

  現在,他有了更真確的答案,「家,是有阿觀在的地方。」

  他吻得她雙唇紅腫,放開時,望見她一臉的迷蒙,悄悄地笑了,「幹麽替我擔心,你不是說『傷疤是英雄的印記、光榮的勳章,是再華麗的辭藻都配不上我的東西』,瞧:我又多出一道勳章,你該高興的,不是?」

  她吸吸鼻子,笑說:「理論上是,可是……」她指指自己的胸口。「這裡擺不平。」

  他舒口氣,一把抱起她。

  她勾住他的脖子、雙腳離了地。

  他的頭埋進她的頸窩,深深吸一口她的味道,笑說:「阿觀,我很想你。」

  他說「我」,而不是爺,她是他的阿觀,不是王妃,身爲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真是愛死了這種對等的夫妻關系。

  「我也想你,非常、非常、非常想。」環住他的脖子,她一顆心,終於找到定位點。

  「你的帕子我收到了,『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絲來豎也絲,奴家心事有誰知。』我知道,知道你的心事,因爲我有相同的心事。」

  他的額頭碰上她的額,輕輕磨蹭。

  她笑開,不自覺吟詩。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你回來了,恨停、水止,我又是能愛、能笑的女子。」

  天底下,有比這個更甜更教人心動的言語?沒有了,只此一篇。

  他笑眯雙眼,一把將她抱至床邊,他親著她的額頭、她的眼、她的鼻子、她的紅唇,他的唇一路下滑,他用唇尋找多日來的思念。

  愛她、越來越盛。

  阿觀也主動,她爲他褪去衣裳,修長的腿夾住他的腰,他們都有些迫不及待,他們都想在對方的身體裏,找到安全感。

  他進入她的身體,她包容著他、放縱於他的恣情恣意中,她與他一起狂奔,在欲海中沈淪。

  他們做了一回又一回,仿佛想把這四個月的空白給填滿,他們的身上留下彼此的印記。

  經過這一夜,愛情已經在他們之間得到充分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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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13: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驚雷乍響

  她趴在他身上,很累、卻很滿足。

  他們的喘息漸平,她卻捨不得閉上眼睛。

  「你忙完了嗎?什麽時候搬回來,沒有你,我晚上睡不好。」

  她正在撒嬌呢,這是她兩輩子以來從沒做過的事,帶著淡淡的笑,她終於明白爲什麽那麽多女生喜歡當小女人。

  因爲,能夠賴著一個男人的感覺,還真是超級棒。

  他環住她的腰,心一凝,半晌才發出聲音。

  「阿觀,有件事我花了很多天思考。」

  「很難的事嗎?」居然要讓城府比誰都深的靖王爺,花很多天思考?

  「對,非常難。」

  她貼靠在他的胸口,不曉得他現在的表情有多麽爲難。

  「想出來要怎麽做了嗎?」微微一笑,穆韌終于要說了,早就講過的吧,別胡思亂想攪亂自己的情緒,應該耐心等待,等他親自來對她說明。

  夫妻之間,最重要的不就是互信?

  「是。」不自覺地,他緊起雙臂,值得她有點痛。

  她擡起臉,莫名地看他一眼。「你已經做出決定,打算告訴我了,對不?」

  「對。」

  他沒有低頭,她只能看見他的下巴。「這和你這幾天不肯進清風苑有關係嗎?」

  「有。」

  阿觀點點頭,俏皮說道:「你講吧,我會認真聽,保證不睡著。」

  她沒什麽好怕的,只要他愛她,便是天塌下來,她也會陪他一起撐過,二十一世紀的女人可是和這時代的弱雞女不同。

  「記不記得我提過的何宛心?」

  她想也不想一串話就吐出來,「何禦史的女兒,你的青梅竹馬,因爲你襲爵位,大夫人憤而進宮找皇貴妃,後來何禦史被參,貪汙罪證一一舉列,何家十六歲以上男子判斬立決,十六歲以下的男子流放,而所有女子均被發配爲奴、爲宮妓。

  「大夫人搶先一步買下何宛心,送入青樓逼良爲妓,而你找到宛心時,她已是黃土一杯,魂魄離散。雖然何禦史貪瀆屬實,但他的事情被翻出來與你脫不了關係,你對她始終於心有愧,始終認爲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阿觀沒想過自己會把他的話記得嫻熟,所以啊,奉勸天底下男人,千萬別在女朋友面前提前女友,別在妻子面前提前妻,因爲她們即便知道記恨不對,卻沒辦法逼自己不去記憶。

  而阿觀,最終還是沒膽敢把那句「大概沒有人會相信,我會爲一個女人而與朝廷勢力爲敵」說出來。

  因爲她知道他會,會爲何宛心與朝廷勢力爲敵。

  他挑這時候提起何宛心,是因那個難解問題與何宛心有關?是何宛心嗎?是她的姊妹?是她的恩人?是她的舊識?

  心陡然驚慌不定,如果是她……如果是她自己便失了勝算。

  她閉起眼睛,懇求老天爺,誰都好,只要不是她。

  「宛心是無辜的。」齊穆韌說。

  「我同意,然後呢?」她死死咬住下唇,全身不自覺緊繃,等待答案出現。

  「我見到宛心了,在穆笙回京後,我又一次遇伏,是她跳出來替我擋下一箭,我欠了她兩條命。」

  老天爺果然沒有聽見她的懇求她……心一凜,全身微微顫抖。

  所以,何宛心沒死,她是他從邊關帶回來的女人?是把自己丟在宮裏、沒有時間接回王府的主要原因?是很困難、讓他花很多時間思考該如何處理的女生?

  眉睫下垂,她緩緩地把殘留在胸口的氣息吐盡,她終於明白,不戰而降是什麽樣的感覺。

  吞下哽咽,她的聲音清冷。「所以呢,爺打算怎麽還上這份天大恩情?」

  「我打算以平妻之禮,請求皇上賜婚。」

  一片空白打上,阿觀無法思考,只覺得心一寸一寸發寒,說不出口的痛從腳底蔓延上來,她沒看見刀,卻感覺自己在受淩遲之痛。

  是青天霹靂嗎?應該不算吧,多日的等待她已隱約猜出,只是個性倔強,不願意承認。

  扯起嘴角,想笑的,如果在尚未愛上他之前,或許她還可以做作地說一聲,「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如果她尚未對他交付真心,她還可以說:「別客氣了,她於王爺有恩惠,不如王妃讓她來當,我去當側妃。」

  可現在的她說不出口,連一個笑容也擠不出來。

  她心知肚明,他的話不是商量而是告知,告知她,他的初戀女友回來,請她讓點位置。

  手臂浮起一層層的雞皮疙瘩,她冷得厲害,從骨子裏頭泛出來的冷,加再多衣服也驅逐不了。

  「阿觀。」

  她無語。

  「說話。」

  說什麽話?虛僞的話她講不出口,那聲姊姊妹妹她也喊不出來,演戲只能對自己不上心的人演,因爲欺騙陌生人不會讓她覺得可悲。

  阿觀的回答是一聲歎息,然後,緩緩地背過身去。

  她忍不住嘲笑自己,幹什麽啊,人家溫香暖玉在懷,樂不思蜀,她還眼巴巴的以爲他吃了幾個月的素,自己得渾身解數犒勞這位愛家愛國的英雄人物。

  她啊,還真是雞沒偷成,把整個米倉都給送上門了。愚蠢!她在笑自己愚蠢,卻笑出兩枚入侵枕被的淚水。

  這是她的回答?

  她不願意?她又要算計著怎麽離開自己?

  齊穆韌心一急,粗暴地拉她坐起,他緊蹙雙眉,與她面對面,語出恐嚇,「不准離開,半點念頭都不許有。」

  她笑著,滿眼的空洞,他有了真愛,還留著備胎做什麽?是男人都太貪心嗎?

  「說話,回答我,說你不走。」

  她又笑了,笑得淒涼而哀傷。

  「葉茹觀!」她的表情讓他心慌。

  「王爺,宛心姑娘又作惡夢了!」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插入。

  外頭有人高呼,是那位宛心姑娘的婢女?曉初阻止著不讓她進屋?宛心又作惡夢?所以這幾天他都與她同床共枕,在她作惡夢的時候軟聲安慰?

  千年來百試不爽的手段,偏生男人都吃這一套,是因爲作惡夢的女人特別惹人憐愛,還是因爲這會讓男人感覺自己是救世救業的大英雄?

  她淡淡地嘲笑著,看他在一番掙扎後,下床換上一身衣服,離開清風苑。

  她輕輕歎了口氣。

  曉陽、曉初進屋,手足無措地看著主子。

  阿觀對她們說:「伺候我沐浴吧。」

  她的態度平靜溫和,好像從沒有聽見惡僕叫喊,而齊穆韌也沒有剛剛從她身邊離開……

  *******

  阿觀讓曉陽、曉初下去休息,自己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不是很累了嗎?難道疲憊這種事也有負負得正,身體累乘上心理累,反而變得精力百倍?

  不知道,科學家沒做過這方面的研究,心理學家也沒發表過這種統計資料,她只是確定,自己睡不著。

  下了床,她走到窗邊,搬來一張椅子,坐看天邊月亮西沈。

  冬天快到了,天氣有些涼,但她懶,懶得去找一件衣服披上。

  手支起下巴,仰頭遠眺,她一瞬不瞬地看著遠方,那個遠方、好像很自由,那個遠方、好像沒有哀傷憂愁,那個遠方、好像沒有紮進人們胸口的疼痛,那個遠方啊……天青月朗。

  她應該有效率一點的,應該認真想想如何從齊穆韌身上拐來玉盒鑰匙,想想如何安排逃生路線,不應該放任腦子之內空白,想來想去只有齊穆韌那張帶著憂郁的臉龐。

  笨吧,戀愛總是讓女人發笨,她也想嘲弄自己三、兩聲,可是……她連拉開嘴角都懶。

  現在,他們在做什麽?

  「韌,宛心害怕,你不要離開我,好不?」

  她想象何宛心賴在齊穆韌身上撒嬌的場景,明明很芭樂,芭樂得讓人很想拍腿大笑,可對不起她笑不出來,至於是不是因爲發懶,阿觀也不明白。

  「韌,多年後,還能再度與你相逢,宛心已經很滿足,我不奢求名分,只願生生世世與你鳒蝶情深。」

  更老套,那已經不只是芭樂,還是三十年前的老劇情。

  她企圖逗樂自己的,企圖雲淡風輕說一聲「沒關係」,可她依然笑不出來。真糟糕,是不是有某種病毒會吞噬人類的笑覺神經?

  她還想象何宛心手裏折著一枝青梅,齊穆韌騎來竹馬,在舞台上演歌仔戲,她想象齊穆韌是水電工,何宛心是穿著護士服的女主人,她轉動戴著水晶指甲的手指,對齊穆韌說:「嗯……快來,人家等不及……」

  不管什麽場景,她都笑不出聲,她想搞笑,卻搞得自己一顆心越沈、頭越痛、眼睛越是酸澀……承認吧,她沒有當諧星的天分。

  如果她是有點戰鬥力的女人,應該拿出一張紙,中間畫兩條線,最上方寫著品項是自己和何宛心的名字,右邊欄寫著「年齡」:何宛心「二十二」,葉茹觀「十六」,再畫一個大大勝,貼在葉茹觀這一邊;「工作能力」何宛心「零」,葉茹觀「賺銀子像撈水」,再畫個大勝,貼在葉茹觀這邊……

  只是,就算葉茹觀這欄裏面,從頭勝到尾又如何,愛情的定律不是優勝劣敗,笑到最後的那個,從來就不是最努力傑出的那一個。

  所以她該怎麽辦?

  去把她的男人搶回來,可愛情這東西是可以靠爭奪取勝的嗎?如果答案是圈,試問:手段用罄、計謀盡出的柳氏,爲什麽會落得被休離的下場?這些年,她在齊穆韌身上下的工夫,可不比任何人少。

  去找何宛心談,告訴她懂點規矩、先來後到……阿觀失笑,如果愛情的規矩是先來後到,那麽她現在該做的是,潇灑揮手、兩聲拜拜,不帶走一片雲彩。

  所以結論是,想再多都無濟於事。

  可是不想,心會慌啊,莫名其妙的恐慌,莫名其妙的害怕,莫名其妙地感覺天快塌下來,就算理智一遍一遍一遍,無數遍對她說:不會的,天不會塌、地不會陷落,時空還是照常運轉。

  她還是無法無法從骨子裡剔除心慌。

  她想,她需要做一點事。

  於是走到前堂,磨墨,寫下滿滿的一張一,一張二、一張三,她像小學生練字般,把數字從三寫到五十七,直到門被推開。

  「主子,你怎麽沒睡?」月季驚呼一聲。

  阿觀擡眼,想給她一張笑臉,可月季沒看見她的笑,只看見她厚厚的黑眼圈。

  昨夜的事月季已經聽說,而且大部分的事她比主子更早知道,只是壓著、沈著、等著,她相信王爺會給主子一個好說法。

  可是見到主子那張比哭還醜的笑臉,她想,任憑王爺再足智多謀,也無法在這種事上頭給出個好說法。

  「主子別慌,咱們先洗把臉。」月季看一眼琉芳,琉芳很快把裝滿溫水的盆子拿來,服侍主子盥洗。

  月季拿來香粉,替她勻了臉,笑說:「瞧,現在有精神得多,要不要奴婢喊幾聲加油給主子聽聽。」

  阿觀搖頭。

  「主子……不如,咱們來想想對策,看怎麽對付明月樓那個女人。」

  她能想出什麽對策?把何宛心趕出王府大門?不可能,就算想得出來絕妙好計,她也不屑做。

  因爲她要的是一顆心,不是一副軀體,不是名分更不是權益。

  聽過沒,初戀無敵,其愛萬歲,她有什麽能耐,否絕他們兩人之間曾經發生的一切?

  她沒本事,真的,她是谄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不管穿不穿越,三歲定一生,她的性格早在三歲那年定案。

  琉芳在她身旁坐下,握住阿觀的手說:「主子,您千萬別傷心,傷心了,便是叫那邊的得意。」

  「哦。」她點點頭,原來愛情還關乎氣勢問題。

  「男人都喜歡女人笑臉迎人、寬懷大肚,咱們就當一個溫厚端莊的王妃,教人尋不出半分錯處。」

  「哦。」阿觀又點頭,只是懷疑,表現溫厚端莊,就能改變男人心不在你身上的事實?

  「奴婢看得出來,王爺是在乎主子的,主子暫且將這口氣吞忍下來,日後再一一翻出來同她算帳。」

  琉芳想起過去幾日,她進廚房拿主子的餐食時,老是碰見明月樓那位的貼身婢女槿香,趾高氣揚,指揮東、指揮西,廚房若是沒先擺弄何姑娘的東西,她就破口罵人,那副小家子氣的樣子,見著就令人打心底生厭。

  若非月季約束著,說不定曉陽就同人家起衝突了。

  阿觀沒說話,點點頭。

  「主子能想得明白就好,今兒個下朝後,王爺定還要過來看主子的,主子千萬別擺臉色給王爺看,知否?」

  阿觀又點點頭。

  見她點頭,琉芳這才安下心。「主子稍等一下,奴婢去幫主子拿早膳。」

  也不知道有沒有把話聽進去,阿觀就是靜靜地聽著、靜靜點頭,不發一語。

  月季捨不得,她甯可主子發脾氣、摔東西,甯可她大哭一場,發洩情緒,也不想她這樣乖、這樣聽話。

  「主子,你想做些什麽嗎?要不要用過膳,奴婢陪您到前面院子裏逛一逛?」月季柔聲問。

  阿觀歪著頭,想半天後說:「我想寫字。」

  「好。」有事做最好了,分點心神、分點哀怨,待心平氣和,才能定下心緒,月季走到桌邊,替阿觀磨墨。

  阿觀定定神、提起筆,想起自己還欠爸媽一篇〈伯夷列傳〉,想了想寫下。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于六載,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訊位,讓于虞舜……

  她以爲小時候背的東西,早在腦袋裏失卻痕迹,沒想到筆下、記憶裏的文章躍然紙上,一字一句,在大腦回路裏漸漸清晰。

  那麽久了啊,背〈伯夷列傳〉至少是國中時期的事,上回爸媽逼背的時候,她背得坑坑疤疤,還得靠「姜教授」一通電話解救。原來它始終存在,即使她以爲早已經把它給忘懷……

  一篇她背完就要飙兩句髒話的文章,曆經那麽久的時間都還在,那麽愛情呢?丟掉愛情需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讓它在記憶中消失無痕?

  丟掉?她已經開始考慮丟掉齊穆韌了?

  原來還是考慮了啊,還以爲滿腦子空白,無法做有效率思考。很好,她是個不錯的新時代女孩,想到分手不是哭得臉紅心透,而是絕裂分手,非常好,她喜歡這種女生,喜歡不會被一場愛情徹底打敗的女生。

  萬歲、萬歲、萬萬歲,阿觀加油、《古文觀止》加油!

  分明是鼓舞心情、激勵自己,卻在〈伯夷列傳〉寫到尾巴,在想到《古文觀止》時候,掉下眼淚,淚水暈花了字迹,她越想停止,淚水越是奔流不息。

  爸、媽、阿吉、阿文、阿止,她的家人……

  她多麽現實啊,非要在走投無路,才會想起自己的避風港灣。

  可是她的避風港不在了啊,她根本無處可躲,她需要地方舔傷口,卻發覺走到哪裏都走不到她的處所。

  啪啪啪,她聽見淚水墜跌的聲音,她無聲啜泣,憋了一整晚上的委屈終於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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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13: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對峙

  月季看見她這樣,鼻子也酸了。

  她輕輕地抱住阿觀,讓她在自己懷中釋放,她想,能哭就好,主子痛哭一場,很好。

  月季低頭看著懷中顫抖的主子,然後,眼淚也跟著脫韁。

  這一路走來,月季看得比誰都清楚,主子無法忍受三妻四妾,無法忍受與他人共用一個男人,就算王妃身分再尊貴,她還是一心盤計著如何賺錢,如何逃離這個大宅院。

  可是王爺來了,付出關心、付出真情,他放棄曾經擁有過的女人,來到她身邊。王爺的真心讓主子一點一點退,一點一點妥協,然後模糊了界線,愛上一個三妻四妾的男人。

  在宮裏那幾個月,她親眼看見主子是如何思念、如何相信,又是如何說服自己王爺是把她擺在心中第一位。

  直到柳氏、夏氏,幾個妻妾陸續離開王府,她爲主子感到慶幸,慶幸她再不必違反自己的原則與意願,沒想到……

  琉芳端著早膳進門,看見阿觀放聲大哭,連忙上前把東西往桌上一放,跑到主子腳邊蹲下,她仰頭看著主子的臉,跟著心疼。

  琉芳聲音裡滿是哽咽,說:「這是做什麽啊,不都說好了嗎?咱們暫且忍忍,日後定有讓主子出氣的時候,那個女人不過是罪臣之女,她怎麽也越不到主子頭上去的呀。」

  阿觀猛然搖頭。「我不是生氣,我害怕,很怕、很怕,什麽都沒有了,我什麽都沒有了!」

  沒有家、沒有兄弟、沒有她熟悉的世界、沒有她了解的定律,她剩下什麽,只剩下身不由己,和無止境的妥協,她不要這樣的人生。

  「誰說的啊,主子還有咱們,還有月季、琉芳、曉陽、曉初,我們都在這裏。」說到此,琉芳也忍不住放聲大哭,好像受委屈的人是她。

  阿觀搖頭,她不懂她,沒有人會懂。

  「不哭,主子說過的,團結力量大,咱們再團結一回,把妖女踢出去。」

  阿觀搖頭,她不做這種事。

  「不然,我去把曉陽、曉初叫起來,我們陪主子進宮,求皇太后爲主子作主。」

  她又搖頭,這個世上沒有誰可以爲誰作主,沒有人主宰得了誰的愛情。

  不管琉芳說什麽,她總是搖頭。

  她哭了又哭,好像有掉不完的眼淚似的,無數淚水傾泄著她滿心哀愁,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次心情、恣意、驕縱的哭……

  終於,發洩夠了,她決定不再哭,哭過一場、哀悼一回已經足夠。

  吸吸鼻子,她對自己也對月季、琉芳說謊,「我,不害怕。」

  琉芳聞言,接話,「沒錯,主子有什麽好怕的,該害怕的是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女人,還沒嫁進門呢,就夜夜把男人留在自己房內,這算什麽,半點名聲都不顧了嗎?」

  見琉芳講得理直氣壯,阿觀失笑,接手過月季遞來的濕巾,將臉再擦拭一遍。低聲說:「很快就名正言順了。」

  琉芳沒聽清楚,疑問:「什麽?」

  「王爺將請求皇上賜婚,讓宛心姑娘以平妻身分嫁進府,你們以後見了人,客氣些,別再說氣話。」

  阿觀語出,琉芳、月季愕然。

  平妻?現在尚無身分,已是處處搶在王子前頭,別說明月樓,便是清風苑的丫頭,沒人敢不聽那邊的號令,若是再以平妻身分嫁進來,主子這脾氣……怎麽是她的對手?

  兩人眼底浮上一層陰霾,阿觀看見,笑道:「不怕,會好起來的。」

  「對,就是這句話,事情總有先來後到的理兒,沒道理咱們就任由她們賤踏。」琉芳同仇敵忾起來。

  「是啊是啊,要開戰了,主子得吃飽才有力氣啊。」月季順著琉芳的話說,添一碗粥,交到阿觀手上。

  阿觀錯愕,什麽時候要開戰了?算了,她沒心思解釋那些,拿起碗,她再次告訴自己,會好的,會好轉的,谷底已經在昨天晚上遇見過,現在是止跌反彈的時候。

  門上兩聲敲響,二等丫頭香兒進門。

  「禀主子,宛心姑娘在外頭,想見主子。」

  還真是會找時間點,才剛哭成豬頭,她就找來了。

  「不見。」阿觀想也不想就回聲。

  「沒錯,不見,叫她慢慢等著吧,主子不發話,她就別獻殷勤了。」琉芳恨恨道。

  月季對琉芳使眼色,告訴香兒,「你去向何姑娘回話,就說主子今兒個身子不舒服,下次再使人到明月樓請她。」

  「日定。」香兒退出去。

  阿觀頓時覺得沒有胃口,她起身說:「我出去走走。」

  「好,奴婢陪主子。」月季、琉芳同時走到她身邊,異口同聲。

  「不必,我只在園子裏逛逛,不走遠的,我需要想清楚一些事。」

  「主子……」

  月季還有話說,阿觀搖頭,截下她的話。

  「放心,我不會出門,我身上一文錢都沒帶,能走到哪裏?」

  月季與琉芳互相交換一眼,點頭囑咐。「主子早點回來。」

  「嗯。」

  阿觀出門,順著小碎走去,卻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往明月樓方向。

  遠遠地,看見齊文守在明月樓前,她突然感覺好諷刺,那個時候,齊穆韌擔心柳氏幾個對她下手,便派齊文守在清風苑門口,如今他又讓齊文守住明月樓,代表什麽?代表他也擔心自己對他的初戀情人下手。

  真是多慮,她還不屑使手段來挽回愛情。

  她啊,她比誰都明白,愛情沒了就是沒了,再多的手段只是徒增牽扯,讓兩人都熬得難受,她從來都不願意自己在別人的回憶裡,面目可憎。

  轉過方向,避開自己的不知不覺,她不想見到任何人,她需要安靜,需要一個不受打擾的空間。

  她專挑沒人走的路前行,走出清風苑,阿觀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裏去,不過她並不擔心,反正怎麽走,她都走不出這座龐大牢籠。

  走著走著,走到一處獨立院落,院子中間有井,井旁邊散落幾個盆子,這一處有五間屋子相連接,阿觀前進一看,才曉得這裏是前頭的大廚房。

  剛忙完主子的早膳,幾個廚娘燒了鍋面聚在一起,或坐或站,在廚房各占一塊地方吃著。

  阿觀沒同人打招呼,繞到屋後,發現屋後有幾堆正在曝曬的柴薪,柴堆與柴堆之間留有縫隙,她想也不想就窩了進去。

  這讓她想起小時候,媽媽用紙箱爲她做的小屋子。

  屋子裏頭放些鍋碗瓢盆,讓她玩女生最愛的扮家家,可惜,哥哥弟弟不陪她玩,一個人的遊戲索然無味,那個紙箱子成了她心情不好時貓進去的地方。

  背貼著牆壁,雙手環住雙腿,她把頭埋進膝間,想象那年夏天……

  她考上中文系,全家人都很開心,唯有她不高興,那不是她想要的,可是所有人都覺得能上一流大學,若是再修點教育學分,依她天賦異禀的考試能力一定可以通過教師征選。因爲爸媽說:當老師是女孩子最好的職業。

  現在,她又不開心了。

  人人都覺得當王妃很神氣,她沒有不戰而降的道理,可是就算贏了,就算她成爲一流王爺的正妻,又如何?她不開心啊。

  就像當老師是女孩子最好的職業又如何,她不想要啊。

  爲什麽大家總是用自己的標準來對她好,爲什麽總是要在她手上塞進她不要的東西?

  不想要……

  苦苦一笑,她應該覺得自己很驕傲的,人人都想搶的王爺,在她眼底只是「不想要」的那一類。

  她不想要他,因爲他不能只要她。

  她不想要他,因爲他的心太大,能同時裝下太多份愛情。

  她不想要他,因爲在婚姻裡,他們不在對等地位。

  她不想要他,真的不想要,可是爲什麽……爲什麽丟掉一個不想要的男人,會讓她痛心疾首?

  「我聽說王爺可寵著那個從邊關帶回來的女人呢。」一名廚娘八卦道。

  「你又知道了?」

  「我嫂子在清風苑的小廚房當管事,聽說那個女人的早膳都得准備一碗燕窩,是王爺親口下的令,連王妃都沒這等口福。」

  「真的假的?」

  「哪裡有假,那女人的婢女可驕著呢,指著清風苑的丫頭一個一個罵,罵她們眉高眼低,只曉得捧王妃的腿,還說再過一陣子,等她們家主子坐正了位置,大夥兒走著瞧。」

  「氣焰這麽高張啊,那女的是什麽身分,值得王爺這般高看?」

  「聽說是在戰場上救過王爺一命的,王爺待她特別不同。」說到這裏,廚娘歎氣。

  「可惜了王妃,聽說她是個性格平和,待人親切的主兒呢,清風苑裏上上下下都喜歡她,若是以後被王爺冷待……唉」一聲歎息揚起。

  「說這做啥呢,哪個當官的不是妻妾滿堂,何況是咱們王爺,身爲王妃就該有這個體認,若不寬容大度,往後日子還要不要過下去?」

  「說得簡單,你家那口子若是在外頭搞七撚三,你能不拿刀把他的子孫根給剃了?」

  「他拿什麽跟王爺比啊,別的本事沒有,就會喝酒,若不是老娘賺錢養著,家裏那幾口崽子喝水能長大?他要像王爺那麽厲害,別說三妻四妾,十妻九妾的,來一個、老娘收一個。」

  「那是你沒碰上,說起話來才敢大聲,前陣子的事兒,還記得不?柳側妃看來挺有氣量的,讓王爺把一個一個女人往家裏納,沒想到背地裏竟使那樣的肮髒手段,讓王爺的幾個妻妾連顆蛋都下不了,唉,度量是裝在臉上的,不是揣在懷裏的。」

  「可不,聽說休離柳側妃是皇太后作的主,那時王妃不是在宮裡嗎?誰曉得有沒有在背後搞鬼,所以啊,那些穿金戴銀的富貴女人,一個個都是賊精厲害的,我瞧,這位何姑娘也不是吃素的,日後兩個女人有得鬥啦。」

  「鬥啥呢,能得玉爺歡心的就是贏家,聽說何姑娘是王爺的青梅竹馬,光這個交情,王妃就遠遠及不上,冷落是遲早的事,就看她能不能聰明點,學著討好王爺,善待何姑娘,否則這府裡又不曉得要發生多少龌龊事。」

  聽著廚娘們的八卦,阿觀忍不住發笑。

  原來日後何宛心的安全還是要算到她頭上,原來女人在婚姻裏頭,「討好」是重大要件,原來柳氏的事,自己還插了那麽一腳,原來如果有人做莊下注,她是必定慘輸的那一個。

  八卦雖不全然真實,但它卻是最現實、最刻薄、也最真心的評論,如果齊穆韌聽見這些了他還會認定自己能一路妥協?

  搖頭,是她想多了。

  齊穆韌若聽見這些開話,他才不會捫心自問,他只會讓人把說閑話的拖下去打二十大板、打發出去,關起眼耳鼻心,假裝多妻多妾多福氣,是事實也是定律。

  阿觀擡眸,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天空看起來很沈重,快下雨了是嗎?

  她不知道,拉緊身上的披風,她靠進柴堆裏,閉上眼睛,假裝這裡是媽媽的紙箱,那個總能讓她安撫心情的空間。

  *******

  「主子,你怎麽會躲在這裏,我們都把王府上下給翻透了!」

  一聲驚喊,阿觀睜開眼睛,看見曉陽和曉初,四周有不少人高舉火把,見著她,所有人都鬆口氣。

  曉陽、曉初飛快上前扶起她。「天!手這麽冷,主子若是凍病了,可怎麽辦才好?」

  「我沒事,只是不小心睡著了。」阿觀擰著眉望向她們身後那群人,需要動用這麽大的陣仗?

  看一眼天色,天已經黑了?她居然睡這麽久,也是,自從知道他回京後的數日裏,這是她睡過最熟、最安心的一覺。

  懂了,她需要她的紙箱,需要一個供應安心的窩巢。

  齊止上前,向她躬身請安。「王妃,王爺上葉府尋您了,這邊交給曉陽、曉初姑娘,屬下去將王爺找回來。」

  她一點頭,齊止轉身離開。

  「我怎麽可能回葉府?」她喃喃自語。

  阿觀搞不懂他怎麽想的,那個葉府與他有仇啊,連皇奶奶都問了,若是有朝一日葉府和靖王府對立,她要站在哪邊?

  「這不就是想不到法子了嗎?」曉陽抱怨道。

  「王爺下朝發現主子不在清風苑,瘋了似的四處尋人,幾乎把王府每寸地都翻過來了,三爺到主子嫁妝的鋪子去尋人,也派人往莊園……」曉初唠唠叨叨地說個不停,阿觀的心思已經飛得老遠。

  尋她做什麽?有她的退讓,何宛心進府不是可以更加順理成章,別說平妻,正妃位置非她莫屬啊。

  她在笑,卻是滿心諷刺。

  在曉陽、曉初的攙扶下,她們回到屋裏,舉火把的府衛將她們送回清風苑後,隨即守到屋外。

  曉陽、曉初伺候她洗澡用膳,一路上嘀嘀咕咕說個不停,看來自己是害她們擔足心了。

  「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

  「也別到外頭睡啊,天氣賊冷賊冷的,若是受風寒可怎麽辦才好?不行,我得去熬碗薑湯。」曉初說道。

  「月季、琉芳呢?怎麽沒看見她們。」阿觀一問,兩個人頓時不說話,低下頭不敢看她,她察覺不對,立刻起身抓住曉陽的手問:「說啊,她們去哪裏?」

  「她們挨了結結實實的二十大板,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從外頭回來的齊穆韌接下她的話。

  挨打?!憑什麽啊,憑什麽動她的人!

  阿觀一股怒氣蹭地竄進腦子裏,她鬆開曉陽,衝到他跟前質問:「爲什麽打她們,她們犯下什麽錯?」

  「她們沒把主子看顧好,這個錯夠不夠嚴重?」

  齊穆韌上前一大步,直逼阿觀面前,他劍眉橫豎,面如青霜,額頭青筋畢露,雙手粗暴地將她的手腕一把抓起。

  打下午回到府中,知道阿觀不見了那刻起,他的心像被誰剜去一大塊似的,他氣急敗壞,惱得想揍人,他知道、他就知道,昨晚她背過身那刻,他就猜到她要離開他。

  這個念頭壓在胸口,迫得他呼吸困難、理智全失,他發誓再發誓,只要找到她,就把她兩條腿敲斷,讓她永遠都離不開,就算這裏是她的牢獄。

  可是看到她平平安安坐在家裏,所有念頭都不見了,他只想狠狠地把她抱在懷裡,告訴她,他有多心急,誰知道她不在乎自己的心急,只在乎兩個不盡責的婢女。

  「靖王爺忘了嗎?她們四個已經不是府中下人,王爺憑什麽打她們。」阿觀沒有扯回自己的手,只是與他眼對眼、眉對眉相抗,不落半點下風。

  「是嗎?要不要爺交代兩句,到衙門裏傳個話,我保證,她們馬上又會變成『王府下人』。」

  他冷笑,控制不了她,難不成連幾個下人都能脫離他的掌握?

  「你!」阿觀氣瘋了,她想也不想地一拳打上他的胸口。「你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憑我是靖王爺。」他冷聲道。

  「你根本不是要罰她們,你真正想修理的人是我。」她恨恨一跺腳。

  「沒錯,就是要修理你,日後你再敢像今日這般輕舉妄動,這一回是二十大板,下一次,我保證沒有那麽簡單。」他要打壓她、要逼她屈服,要她親口承諾永遠不離開自己。

  「你這個壞蛋、你這個惡魔!你憑什麽操控別人的性命,你憑什麽對別人呼風喚雨,你的力氣再大,也操控不了別人的心。」她在向他挑釁,因爲她的親人受害,因爲她的心痛成一團。

  她罵他惡魔、罵他壞蛋?在他爲尋她,縱馬狂奔無數里後?在他擔心她受壞人綁架,在京中府衛鬧過一場後?不過是二十大板,他就成了惡魔,行啊,她還沒看到他真正的手段。

  「是嗎?要不要試試看,我有沒有本事操控你的心?」

  「齊穆韌,你不會一直贏的,像你這種不體諒別人、只想著自己,事事都以自己的心意爲中心的人,總有一天,你會敗在那些讓你看不起的人手裡!」她張揚、她狂怒,她氣到語無倫次,只想狠狠在他臉上抓一把。

  「我不體諒別人,就你體諒了?宛心舊傷未癒,就急急忙忙親手裁了衣裳送過來給你,結果你呢?你招待她的是什麽,一碗閉門羹。你還真會替人著想。」他冷言諷刺。

  「人家送衣服我就非得收下?這是誰規定的理兒。」她偏不收,如何。

  「她不就是擔心你容不下她嗎?她這麽努力想同你和平共處,你竟然演上這一齣,就這麽迫不及待同她較勁?」他仰起下巴,不教她看見自己眼中的愧疚與心疼。

  「較勁?您太看得起妾身,妾身不擅長較勁,比較擅長退讓。說什麽平妻,她是對王爺有大恩惠的青梅竹馬,怎麽說也得給個皓命、當正妃才行。

  「反正宛心姑娘想與妾身和平相處是難啦,不如送妾身一紙休書,妾身保證走得乾乾脆脆,絕不拖泥帶水,臨行還祝福王爺與何姑娘,琴瑟和鳴、永浴愛河。」

  果然,他逼出她的真心話了,從她背過身他就猜出來的事兒,她終於親口證實,只不過……

  「你想都別想,明兒個宛心還會過來拜訪王妃,如果你不能和顔悅色地與她好好相處,明天晚上的二十個板子就會落在曉陽曉初身上。」

  他清楚她的死穴在哪裏,一把就拍得她無力反抗。

  「齊穆韌,你欺人太甚。」

  「我還可以再過分一點,倘若你離開這屋子一步,你的四個貼身婢女就等著被賣入青樓吧!.」

  真好,堂堂一個王爺竟用這等手段威脅毫無反抗能力的女人,她偏不信,不信他有這般下作!

  阿觀忿忿甩開他的手,硬是往外衝。

  齊穆韌也不阻止,冷冷說道:「來人,把月季、琉芳、曉陽、曉初給細起來,送到紅袖招。」

  聽見他的命令,阿觀回身,怒指他的鼻子,「你敢。」

  「你可以試試看我敢不敢。」

  齊穆韌怒瞪齊文一眼,斥喝:「做什麽,還不動手?」

  「是。」

  齊文面有難色,卻不得不指揮府衛行動,一時間曉初、曉陽的哭喊聲傳來,月季和琉芳臉色慘白,連站也站不住,就讓人從床上扯下來。

  阿觀不想多看齊穆韌一眼,她衝出門外,與府衛拚命。

  「放手、放手,我命令你們放手。」阿觀又拉、又扯、又撕、又咬,她當一回潑婦,撒潑哭鬧,可她一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和幾個大男人相對抗。

  曉陽、曉初在哭,月季只是沈默,而琉芳用著無奈的眼光看著她。

  心,墜入谷底,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她知道。

  她搶到齊文身邊,衝著他大吼大叫,「我說話你沒聽見嗎?放手,我說放開她們。」

  齊穆韌從屋裏頭走出來,冷厲一笑,「他們爲什麽要聽你的,你不是不擅長較勁、比較擅長退讓嗎?王妃頭銜你都不屑一顧了,憑什麽巴著王妃的權利不放。」他氣她輕易就要放棄王妃的身分、放棄他,語氣更爲冷冽。

  齊穆韌冷得像冰的眼光射向她,她忍不住一陣哆嗦,狠狠地拭去淚水,不服輸地展開手臂、擋在大門口,怒道:「你們想過去,就殺了我!」

  她不信他們敢,果然她猜對了,他們不敢,他們停下腳步,轉頭望向齊穆韌。

  齊穆韌不說話,眼神示意,齊文上前,一把將阿觀拉開,讓府衛拉著四婢出門,阿觀拚命甩,卻甩不開齊文的手臂,眼睜睜看著曉陽她們哭著離開。

  力氣用盡,她明白了自己沒有贏的可能,狠狠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開,她直到此刻才看明白,在這個時代裏,自己有多無能。

  一根根扒開齊文的手指頭,她懂,她輸了,緩行走到齊穆韌面前,雙膝跪地。

  沒有志氣、沒有驕傲、沒有尊嚴,她終于徹底理解,那些東西是要在他願意給的時候,她才能夠擁有,他不給,她便什麽都不存。

  「我輸了,王爺要妾身做什麽,妾身都會照辦,只求王爺饒過她們。」她的聲音沒有起伏波折,只有死了似的平靜無波。

  「你發誓,會善待宛心。」齊穆韌知道自己殘忍,卻更明白這時候他提出任何要求,她都會答應。

  「我發誓,善待何姑娘。」她像失了魂的傀儡,任由線軸操作。

  「你發誓,再不離清風苑?」

  「我發誓,此生再不踏出清風苑一步。」

  「很好,你敢不遵守,今天的事,隨時會再發生。」

  「是,妾身會遵守。」

  眼看著她的失魂落魄,齊穆韌心裏不舍,但他更明白,此時若不能磨平她的驕傲,她就不會安分、不會妥協,不會嘗試著另外一種可能。

  齊穆韌走了,她還跪在地上,一片雪花飄下來,落在她的肩頭,還沒入冬呢,怎麽就下雪了?是不是因爲老天也明白,她冷?

  明月樓後,月沈星稀。

  一陣亂劍狂舞,竹葉紛飛,齊穆韌仍不解氣,他恨恨丟下劍刃,舉起手力與雙拳,肆虐早已傷痕累累的竹林。

  他無法平心靜氣,因爲那雙幹淨澄澈的眼睛裝進過多的哀傷,是他,是他用言語、用行動,重重擊傷了他心愛的女子。

  他不舍得,但是必須,他已經虧欠宛心太多,一個家族,幾十條性命,一個無憂快樂的女子,因爲沾上自己徹底變化了命運,他沒辦法無視、沒辦法不顧慮。

  他曾經問過宛心,他該怎樣彌補自己的過錯?

  她笑了,笑得淒楚,輕觸著他的臉說道:「都當王爺了,說話還是恁地傻氣。人死能複生嗎?那些欺辱之事能一指掀過,就讓我不在夜半嚇醒?

  「不能了,世事已定,再多的彌補,也填不平我心底的空缺,我是個殘花敗柳身,這輩子再不會有正經男人要我,可我真的想要啊,要個可以依恃的丈夫、一個可以讓我寵著哄著的孩子,有親人、有家庭,在我百年之後,有人想我祭我。

  「穆韌,如今你已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我自知無法與你匹配,但……求求你,不要把我隨便丟給別的男人,讓我留在你身邊,我會試著收斂脾氣,好好與你的王妃和平相處,好嗎?」

  是這篇話,讓他無法面對阿觀,無法面對那個從一夫一妻世紀裏穿越而來的女子,所以明知阿觀在清風苑裏等待自己,他卻不敢面對。

  他掙扎、他煎熬,他下定決心委屈阿觀來成就宛心微薄的心願,成就自己的良知同時,卻也明白,阿觀會是何等傷心。

  然後他料對了,她用分離懲罰自己的負心。

  他損失不起她、離開不了她,他無法想像失去她的生活,他承認自己混蛋,承認自己自私卑鄙無恥下作,因爲即便他滿心城府,卻也只能靠著威脅、恐嚇、壓迫……來強逼她留下……

  對不起,但他必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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