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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罪婦大過天(見觀發財 卷三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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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17:3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罪婦大過天(見觀發財 卷三)作者:千尋

是愛情,也是折磨——
她愛上的男人心太大,可以容下許多女人,
偏偏她的心太刻薄,只能允許男人對自己全心全意。
觀念不同,勉強在一起只是委屈……
爲了不勉強、爲了不委屈,阿觀心甘情願地領了休書、認了殺頭大罪,
誰知這個親手將她推入死牢的「前夫」卻一點都不心甘情願——
跪在御書房兩天,滴米未進、磕頭磕到破的向皇上求情;
得知四皇子妃來刑求逼供,他氣得去拆了人家四皇子府;
甚至帶了大批府衛來劫獄,搞得自己傷痕累累無處不傷。
是死亡,也是重生——
皇帝竟開出條件:只要他願意入主東宮當太子,她就可以安然無恙。
他答應了,爲了救她的命;但她卻拒絕,爲了他的快樂與自由。
雖然三從四德她做不來,但「成全」這個美德她做得倒挺好,
她知道他從不願坐上大位,只想做個輔國忠臣,
眼下只要她死去,便可以成全他的愛情、成全他的事業,多划算!
於是她笑著喝下了御賜的毒酒,用她的命爲他做了最後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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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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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17: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錯估情勢

  冰寒的青石地板上,映著兩個淺淺的黑影,三交六椀菱花的隔扇門窗外,射進一方淡淡斜斜的陽光,天氣有些冷,但那抹光影投射在何宛心身上,她的背脊卻隱約有著毛躁的熱和不安。

  皇帝灼灼的目光毫無收斂地盯住她,臉上盡是輕蔑,何宛心低著頭,心底翻江倒海,緊緊抿住薄薄的雙唇,全身抖得如風中落葉。皇上看出什麽了嗎?

  齊穆韌固執地低著頭,從皇帝的角度看不出他半分表情,只見一對濃眉緊蹙,他攥緊拳頭,眼前心裏滿滿的全是阿觀的決裂。

  他知道,她恨上他了,她甯願自戕也不願意他碰她。

  怎麽會走到這一步?他那樣喜歡她、那樣愛她,他無法忍受不能與她舉案齊眉,無法忍受半分思念,那爲什麽、爲什麽這樣愛她的自己,竟會親手將她推出自己的世界!

  目眦欲裂,他恨自己,恨不得將齊穆韌千刀萬剮!

  「還跪在這裏做什麽?下去吧,王順,擺駕福甯宮,朕要去給皇太后請安。」皇帝輕哼一聲起身。

  齊穆韌豈能讓皇帝離開,他一走,所有的事將成定局,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阿觀被送上斷頭台,無論如何,他得救下她。

  頭重重磕在地上,清脆而響亮,齊穆韌急道:「請皇上饒阿觀一命。」

  「人證物證俱全,你要朕怎麽饒?」

  挑眉,皇帝定眼望向齊穆韌,最讓人情何以堪的是……所謂的人證、物證,還是他親手替葉茹觀給羅織上的,饒與不饒全在他轉念間,如今他自己已做出決定,怎又來反悔?

  淡淡輕哂,皇帝想起阿觀,想起她,眉順、眼順、心也順了,她是個多麽不同一般的女子,可惜在重要的時刻,齊穆韌選擇了何宛心。

  當聽見齊穆韌的選擇時,阿觀臉上那樣明顯的失落、那樣沈恸的哀愁,她還以爲自己瞞得很好,殊不知每分表情全落入他眼底。

  她的輕鬆是裝的,可是裝得很真誠,真誠得讓人不得不多信幾分。

  她說:世間上,有人享福,自然有人受罪,天底下好事與壞事是對半分的,只不過臣妾的運氣一直不太好,總是攤不到好的。

  唉,客氣了,她的運氣哪是一直不太好而已,她根本是壞到根底了,天底下有幾個女人會被丈夫親手推入絕境?

  「皇上,阿觀只是一時糊塗,若是將她交給微臣帶回府裏管教,臣保證,再不會發生相同的事。」

  皇上失笑。阿觀可不就是糊塗嗎?

  回想在齊穆韌親口證明下毒事件發生同時與他在一起的女子是何宛心時,她滿眼的哀恸與憤懑,回想她那句哀莫大於心死的「認罪」,若非跪在下面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也想罵阿觀一聲—— 糊塗,怎就認錯人、愛錯人?

  「穆韌,你這話可就說偏了,方才罪婦葉茹觀收下朕給的休書,已經不是靖王妃,她的生死再與你無關聯。

  「你今日領何宛心進宮,不就是爲向朕求一個恩典,讓她以平妻之禮嫁進王府?朕有成人之美,既然你喜歡何宛心,且如今情況有變,朕便賜她以王妃之禮嫁進王府。何宛心,你認爲呢?」他不問齊穆韌,卻問向何宛心。

  何宛心下意識擡眼,對上皇帝精厲灼烈的目光,心陡然一驚,不曉得該怎麽回話。

  看見她的遲疑,皇上居然笑了,笑得眉彎眼眯、慈祥溫煦。「怎麽,你不想嫁?」

  何宛心見狀,連忙伏地叩拜,「一切但憑皇上作主。」

  「待罪婦葉茹觀伏法後,朕定會替你們兩人作主,都退下吧。」

  但齊穆韌擡起頭,一雙受傷狼崽般的深邃黑眸定在皇帝身上,「皇上,微臣有事禀奏,能不能先派人送宛心回王府?」

  還不死心?齊穆韌當真以爲他能說服自己?

  那對和齊穆韌極其相似的眸子眯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讓何宛心全身泛起寒意,她咬住舌頭,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流露出半分驚恐。

  皇帝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半晌方開口,「王順,你領何宛心下去吧。」

  「王爺……」何宛心焦灼地輕扯齊穆韌的衣袖,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別擔心,你先回去。」

  她滿眼悒鬱地點了點頭,隨著王順的引領,離開禦書房。

  「皇上……」

  齊穆韌方開口,皇帝便堵下他的話。

  「你心底打什麽主意,朕清楚。你以爲這個罪名若是落在何宛心身上,她必死無疑,而把罪推到阿觀頭上,卻未必是死罪,對不?」

  齊穆韌驚疑不定,皇上從頭到尾……全知道?

  看見他驚愕的模樣,皇上了然一笑,是啊,人人都說靖王爺心有丘壑、城府極深,可再厲害也稱不上青出於藍,自己怎麽說還是他老子啊。

  皇上續道:「你認爲,一來:朕心知肚明下毒的根本不是阿觀,加上朕的性子向來寬厚,定會輕懲帶過,且朕極其欣賞阿觀那丫頭,豈會不手下留情?你,這是賭朕的仁慈。

  「二來,阿觀是皇貴妃的親妹妹,只要你肯表明態度無意皇位並支持宥莘入主東宮,皇貴妃定會賣你這個面子到朕跟前求情,你,這回賭的是皇貴妃的野心。

  「若事事照你所想的進行,那麽阿觀也許死罪能逃,活罪難饒,可你人脈廣得很,辦法多的是,要讓阿觀輕易逃過這一劫,何難?假使情況不如預期,看在你方爲朝廷立下大功的分上,百官必會受你的托囑,在朝堂上請求朕網開一面,屆時衆口同聲想必朕不會諸多爲難。

  「很可惜,這回你打錯如意算盤了,不管朕再珍惜、不捨,阿觀都非死不可。」

  齊穆韌聞言胸口一窒,他想的、算的,樁樁件件全在皇上的估料當中……他還有什麽籌碼可與皇上談?

  沒錯,他敢讓阿觀擔下罪名,是因爲篤定。

  二皇子因邊關之役即將入罪,因此明面上能與四皇子競爭東宮寶座的只剩下大皇子一人,他只要找上葉茹秧,開出自己退隱朝堂的條件,皇貴妃絕對願意替阿觀出這個頭。

  屆時他化明爲暗,雖不入朝堂卻能在暗處裏以自己的人脈爲三皇子籌謀,依三皇子的能耐,早晚能入主東宮。

  他甚至考慮到皇帝雖然決定對葉家開鍘,但皇帝畢竟生性仁慈,定會顧念當年葉家的鼎力支持,爲這點恩惠饒過無足輕重的小蝦米不過是順水人情。再加上如皇帝所言,此次邊關一戰自己立下諸多功勞,只要他夠堅持……不管是從哪個角度考量,輕放阿觀並非難事,爲什麽皇帝堅持要阿觀死?

  眯眼,他努力思索當中關聯,然後……悒郁堆上眉尖。

  齊穆韌並不知道,自己這號表情和皇帝有多相像。

  「想透徹了嗎?」

  「皇上,不管怎樣這些都與阿觀無關。」齊穆韌在最短的時刻想通,急急抗議。

  「的確,可她自己也認了是她運氣不好。既是認命,又是你要她擔下的罪名,她肯承擔,願意成全你和何宛心,皆大歡喜有何不可?」這話帶上幾分酸意,他啊,多少爲阿觀感到不值。

  「皇上想的不是皆大歡喜。」齊穆韌咬牙切齒。

  「是嗎?」

  「皇上想的是藉此事,讓皇貴妃與葉府一刀切斷,在剜除葉府朝堂勢力同時,保留皇貴妃在後宮的實力。」

  葉府欲篡位作亂,皇貴妃不願與娘家同流合汙,葉定國便指使靖王妃對皇貴妃下毒,可惜,下毒不成反將葉氏一族的陰謀揭發。

  多麽天衣無縫的謀劃,既滅去葉氏在朝堂上的多年經營、收回葉定華的兵權,又能保住葉茹秧和齊宥莘的地位。

  日後齊宥莘登基,沒有了母妃娘家勢力的牽制,他可以隨心朝政,皇上是在替齊宥莘鏟除道上險阻。看來,皇帝是決心讓齊宥莘入主東宮,也決心讓阿觀成爲這場政治角力下的犧牲品。

  像是一桶熱油當頭澆下,燙翻了他每寸肌膚,鮮紅的血肉,鮮明的疼痛!

  都是他,都是他錯估情勢害了阿觀……齊穆韌想起阿觀決裂的目光,胸口像被銳器狠狠紮進……

  皇上的視線落在齊穆韌身上,注視著他每分細微的表情,淡哂。他豈能不明白齊穆韌腦袋裏的九彎十八拐,不過這回齊穆韌猜錯了,他的確想讓人與葉府一刀兩斷,但不是齊穆韌想像的那個。

  定眼望向齊穆韌,再不點破他,他肯定會越想越偏。

  罷了,就趁這回攤牌吧,雖然布局未成,若今日之言傳出去,定會多生出幾番波折……但見齊穆韌那不撞牆壁誓不回頭的態度,他也顧不得了。

  「朕知道你和穆笙都認定,宥鈞是東宮的不二人選。」

  齊穆韌猛地擡眼,驚愕的目光迎向皇帝,寒意自心底竄上,皇上知道他們兄弟與三皇子間的眉來眼去?他以爲瞞得夠緊,原來皇子們、包括自己與穆笙的一舉一動,全在皇帝的掌握中。

  見齊穆韌驚駭至此,皇帝忍不住抿唇一笑,姜是老的辣,他們想在跟前使詐,還得再多磨練個幾年。「可朕認爲,他太過仁慈、手段不足,且他的親生母親出身不高,無法助他一臂之力。」

  「治亂世需要嚴君、厲君,以雷霆萬鈞的手段統治,可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們盼著的是個能站在他們那邊,替他們著想的仁慈君主。

  「海不擇細流,故人成其大,人要有胸襟與目光,而三皇子恰恰是這樣的人物,或許他決斷力不足,但只要輔以良相,定能創造齊焱百年祥和興盛。」

  這就是他對宥鈞的看法?而宥賓、宥家、宥莘幾個,個性多疑苛寡,性情雖然圓滑卻主觀易怒,不肯采納旁人意見。

  所以從頭到尾,他滿腦子想的是輔國良相,對於帝位無半分野心?

  見皇帝默然不語,齊穆韌續道:「皇上肯大刀闊斧,藉邊關戰役鏟除葉府勢力,除開葉氏在朝堂勢力逐漸擴大,旗下子弟仰仗葉丞相盡做些不乾不淨的肮髒事之外,不也是認定身爲皇帝只要能夠制衡各方勢力、統禦朝廷,四皇子根本不需要外家在背後支持,既是如此,出身高低差別在哪裏?

  「況三皇子雖然親生母親出身不高,卻是由賢妃一手帶大,賢妃多年的悉心教養把三皇子教養成一個有容乃大之人,也只有他,能以仁慈相待於手足。

  「皇上親眼所見,這些年,爲東宮位置之爭,多少明裏暗地的手段盡出,三皇子爲著兄弟情誼不願涉入,這些年,在幾位皇子想盡辦法打擊其他兄弟、擴展自己的權勢同時,唯有三皇子默默替朝廷做事,爲帝者,要的便是這份爲國爲民的心思,不是?」

  越是聽著齊穆韌所言,皇帝越是皺緊雙眉。

  他有許多兒子,可諷刺的是,最像自己的竟不是宮裏這幾個,而是流落在宮外的穆韌、穆笙,他們有謀有略,允文允武,最重要是有胸襟氣度和眼光,他不願意承認,但姜柏謹教育孩子的確比自己棋高一著。

  這些年,他的不忍與猶豫,造成的結果是讓幾個大的拚命結黨營私、鏟除異己,他們把所有的能力心思,全用在那個位置上頭,使計坑害彼此、謀算臣官,一日一日,情況越演越烈。

  如今,甚至聯合鞑靼敵軍來殘害自己手足,他再不願意,也不能不正視孩子們已經長大的事實。

  「穆韌,你是否認定朕讓阿觀死,是爲了將宥莘剔除於葉府之禍?你是否認定朕已經決心令宥莘入主東宮?」

  「難道不是?」除了他……其他皇子年紀尚稚,難不成皇帝百般拖延是爲了後面幾個小皇子做打算?

  皇帝莞爾,知道他又想岔了道兒,「回答朕,你是不是個有德有容,有胸襟氣度能納百川之人?」

  齊穆韌心頭一震,倏地瞠眼望向皇帝,難道皇上想的不是齊宥莘,而是……

  所以阿觀非死不可,因爲身負汙名之女,不能統禦後宮?

  不,他對皇位無心,更不願意掀起朝廷風波。

  立他爲太子,他和穆笙的身世之謎將會浮出台面,他們的存在已是傷害皇家顔面、傷害已死的老王爺,幾年前皇帝下旨讓自己襲爵時,朝堂內外已是議論紛紛,若再因爲太子之位讓他的身世揭曉,不管是對皇家、對王府,都是極重的傷害。

  拱手,深深一叩首,齊穆韌沈聲道:「回皇上,微臣無能也不願意。」

  「爲什麽不願意?這是人人爭破頭的事,身爲男子,誰不想將這金瓯九鼎盡數攢在手中,至於你說自己無能,朕自認在看人這點上頭,還沒出過差錯。」他已是定下心思,連後著都已經算計清楚,容不得齊穆韌反對。

  「皇上,微臣並非皇子。」

  「那不過是一道聖旨的事兒,有何困難?古有堯舜禅讓,朕難道不能傳位於有賢有能之人?」

  自小,父皇母妃便教導他,生爲皇子並非天生的得利者,而是天生的付出者,他做任何事,考量的不該是自己,而是千萬百姓,他不能率性而爲、不能自私自利,因爲對於帝者而言,國家便是他的私,朝廷才是他的利,唯有國家富強,百姓安生,皇帝才有其存在意義。

  「皇上,萬萬不可。」

  「爲何不可,宥鈞能做的事,你只會做得比他更好。」

  齊穆韌心頭一陣紛亂,頻頻搖頭,現在不是談論皇位的好時機,他心裏裝的全是阿觀絕望的表情。

  皇帝見他不語,轉開話題。「穆韌,你從來沒有懷疑過嗎?」

  「懷疑什麽?」他接下話。

  「何宛心。」

  「爲什麽要懷疑?」

  「錦雲緞就那麽幾匹,朕方賜下,何宛心就做出兩件同款式的衣裳,與阿觀一起穿進宮?相似的身量、相同的衣裳,要朕相信這是恰巧雷同,還真的很難說服朕。」

  沒錯,齊穆韌想到了,在事情發生那刻。

  賞賜方送進王府,宛心別的不要,單要那兩匹布,她不顧自己的身子孱弱,日夜趕工裁衣,巴巴地趕著送到阿觀面前去,他以爲宛心的殷勤與巴結是企圖替自己在王府謀得一個位置,卻沒想到是將阿觀送進死路的起頭。

  她提及讓阿觀和她穿同式衣服進宮,他以爲宛心心思細,想藉此昭告世人,雖爲平妻,自己並不比阿觀低賤,他允許她的小心眼,因爲舍不得,因爲罪惡,因爲對她多年來受的苦楚感到抱歉。

  可如今回想,所有事一環扣過一環的確太巧合,只是他依然不願意懷疑宛心,他們相交多年他明白她的心性,她是天之驕女,從不對人使心計,更何況宛心曾經蒙受家難,過去幾年於她來說太艱難,她對皇貴妃的恨造就今日之事,他能夠充分理解,也相信……她是一時興起。

  「她不必做這些,我已經允她平妻身分,會公平對待她與阿觀。」

  「如果她圖謀的不只是公平呢?」皇帝追問。

  「宛心不能死,那是我欠她的。」話說得硬,可齊穆韌心底已有幾分明白,如果是「一時興起」,怎會在身上備下毒藥?他擰緊眉目,禍源於自己,不該由阿觀承擔受罪。

  「什麽叫做你欠她?何家獲罪,是何禦史貪瀆,他搜刮民脂民膏,罪該萬死,是他禍延子孫與你何干?依你的說法,那朕豈不是欠下何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命,要不要朕立個神龛,把何家上下給供起來?」對於齊穆韌的冥頑不靈,龍顔震怒,顧念舊情是好事,可若因此是非不分就太不像話了。

  「她曾經代我挨一箭。」

  「別說這種沒腦子的話,你身邊高手濟濟,她不出來擋,你就會出事?」

  這點他明白,但……「她終究是擋了。」

  「你沒想過這是苦肉計?」

  「宛心不是那種人。」

  「如果不是,怎會眼睜睜看阿觀替她受罪,卻無半分愧疚表現。」

  「她是害怕,這些年,她吃過太多苦頭。」

  「算了,朕不同你爭辯,你一心替何宛心脫罪,就算知道她有問題也會替她開脫,朕只想提醒你,別小看女人,柳氏便是一例。」他說得齊穆韌語塞。「行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不!齊穆韌搖頭,他不回去,身子伏在地面,他的額頭重叩到地。「皇上,求求您高擡貴手,饒阿觀一命。」

  「你這是何苦,情勢是你自己選擇的,怎可以出爾反爾?更何況,事已走到這個局面,怕是早已傳遍宮裏宮外,你讓朕怎麽替你圓這個局?夠了、不要再說,就這樣吧,不過是一個女人。」

  皇帝起身離開座椅,朝門口走去,態度表明已經無意與他再多言語。

  齊穆韌情急,再次叩首。「父皇,求您饒阿觀一命。」

  父皇 霍地轉身,皇帝震驚萬分,他眼底有著說不出口的無法置信,多年過去,他期待這對兒子喊自己一聲父皇皆不可得,沒想到竟在這樣的狀況下,他喊出了這聲父皇!

  這感覺是震驚還是感動 厘不清、道不明,他長長的歎了口氣。「阿觀於你,竟是這般重要。」

  「是,一如當年的鳳慈皇后對皇帝。」

  「既然如此,你怎麽捨得棄她?怎麽捨得做出如此傷人的決定?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便是留下她一條命,她也絕不會回到你身邊,阿觀對你,已經徹底死心。」

  皇帝的話像冰棱子,一錐接一錐刺上他,而他,躲無可躲。

  手臂微微顫栗,他咬緊牙關,挺過那陣心痛。「兒臣明白。」

  「那就別再說,回去吧,此事已不容更改。」

  「父皇,您需要棋子來對付葉府,就用兒臣吧,阿觀起不了大作用。」

  「朕從來不願意拿你當棋子,你心知肚明朕真正要你做的是什麽?」他幽深的目光望向齊穆韌。「你比誰都明白,要保住自己深愛的人就必須有足夠的權勢與力量。回去好好想想朕的話,如果你真想留她一條命,就知道該怎麽做。」

  皇帝不再多言,邁開腳步跨過門檻,留下齊穆韌依舊挺直背脊的跪在禦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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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18: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各方盤算

  一起出門的三人只有何宛心回到王府,葉茹觀毒害皇貴妃的消息也傳了出來。

  景和居裏,曹夫人自孫姨娘手中端來蔘湯,輕啜兩口,臉上露出淡淡笑意,靜心聽取百合的禀報。

  「……皇上寫下休書,替王爺休掉葉茹觀這個惡婦,但王爺不肯罷手,依然跪在禦書房裏向皇上求情……是宮裏公公送何宛心回王府的,現在她已經進到明月樓……夫人如果想知道得更詳細些,要不,讓百合往明月樓探探?」

  「比起葉茹觀,這個何宛心更需要咱們多提防小心。」曹夫人放下杯盞,低下頭看著杯中淡黃色的蔘湯。

  「怎麽說?」孫姨娘不解。

  「你想想,青樓是什麽樣的地方,當年,咱們把她那樣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送進那種地方,她竟能安然活下來,那股心性就不是個弱的。

  「再說之前,齊穆韌對葉茹觀何其寵愛,就算柳氏氣得咬斷銀牙、暗招使盡,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的對付葉茹觀,可何宛心才進王府多少天,不但奪走齊穆韌對葉茹觀的寵,還讓他進宮向皇上請求以平妻之禮迎她入門,可見其手段高明。

  「咱們雖不曾在葉茹觀手裏吃過虧,柳氏被休後,她也沒搶奪王府中饋的意思,否則以齊穆韌對她的看重,能不將大權交到她手上?但接下來……倘若皇帝真讓何宛心當上正妃,好不容易才攢進手裏的這點權,恐怕又得交出去。」

  曹夫人在心底盤算著,是不是該招幾個帳房回府,做幾本假帳,免得何宛心在上頭挑剔出毛病。

  「依夫人所言,葉茹觀被休,還算不得好事?」

  「那也未必。皇貴妃和葉茹觀可是親姊妹,你說,好端端的,妹妹幹麽要毒害自己的親姊姊?那個背後有沒有齊穆韌的授意?就算沒有,葉茹觀做下這等該殺頭的大事,避嫌都來不及了,齊穆韌竟敢在皇上面前求情,這豈不是擺明同皇貴妃過不去?

  「換言之,齊穆韌絕對不會站到四皇子那邊,以目前朝堂動向來看,二皇子已經受到皇帝猜忌,怕是已經沒機會,皇子之間只剩下大皇子可以與四皇子匹敵,可大皇子沒有親娘可庇蔭,而皇貴妃正受皇帝寵愛……」

  孫姨娘笑著接話。「大夫人壓對寶,眼前最可能成爲太子的就是四皇子了。」

  曹夫人滿意點頭,自從老王爺過世,這麽多年來她處處忍氣吞聲,看著那兩個雜種張揚,往後,她總算可以揚眉做一回人。

  「得讓穆風、穆平和四皇子多走近走近,表達支持之意,哪天皇上大行,四皇子能不對那對雜種秋後算帳?屆時,機會自然得落在穆風、穆平頭上。」

  孫姨娘笑著應是,但那笑容卻顯得扭曲,她還能不明白大夫人這場面話說得好聽,那機會永遠不可能落在兒子穆平頭上,若是齊穆風有肉吃,肯施舍些骨頭給穆平啃,她就阿彌陀佛、感激不盡了。

  正起眉目,孫姨娘接著道:「前幾日,穆平碰上四皇子,四皇子還問他現在當什麽差事,好像有意思把他留用在身邊。」

  「有這個機緣的話,你這個當娘的,自然得要穆平好好把握。」曹夫人說道。

  曹夫人陰恻恻一笑,她不得不向皇貴妃靠攏,皇太後、皇帝不待見她,爵位讓齊穆韌給搶走,兒子又是個性格怯懦的,凡事只敢跟在別人後頭,若她不幫兒子悉心謀劃,恐怕兒子這輩子只能這樣默默無聞一生。

  她不是沒想過,若齊穆韌不對他們母子趕盡殺絕,願意像現在這般給他們一個安穩日子過,這樣也不是太壞,問題是……想起齊穆韌的身世,她就不甘願呐,這個爵位是老王爺一刀一槍用性命打下來的,憑什麽便宜來路不明的外人。

  眼下該做的,除了拉攏四皇子那邊外,明月樓、清風苑更該想辦法滲透,何宛心那個女人得盯著、看著、仔細防著,她呐,手段太高明,打得葉茹觀無力招架,方過三、兩回合,葉茹觀便性命不保。誰曉得那個「下毒」的背後,有沒有何宛心伸的黑手?誰曉得下毒的真相爲何?

  如今葉茹觀是擺明落敗了,那麽真相……哼,真相這種東西,在皇宮裏是不存在的。

  況且,當初朝廷怎會無緣無故查何家的貪渎案件?別人不曉得,她能不明白?如果何宛心真如自己所料是個心機深重、思慮缜密之人,說不定早已查出那些前塵舊事,甚至知道是誰將她轉賣入青樓,那麽……何宛心的下一個目標會不會是自己?

  「百合,想辦法買通明月樓裏的人,掌握何宛心的一言一行。」

  「是,主子。」百合領命下去。

  曹夫人眉眼間浮起憂悒,那個何宛心呐,希望自己沒猜對……

  何宛心回到王府,進了明月樓後,就不說話了。

  她贏了、她成功了,她完成了想做的事,可……她沒有想像中那般快樂。

  爲什麽呢?因爲齊穆韌對葉茹觀的執著與深情,因爲他爲了葉茹觀而頂撞皇帝,因爲他在乎她勝過自己?

  不、不對,她弄混了,他如果不是愛她更勝於葉茹觀,怎麽會讓葉茹觀頂下自己的罪,如果他不是在乎她,爲什麽肯將葉茹觀送進死路?

  所以……齊穆韌還是愛她的,他只是對葉茹觀感到抱歉,沒錯,這樣才對,齊穆韌愛她,一如當年。

  她拉拉自己身上的衣服,瞧,這麽昂貴的布料他都舍得轉手送給自己,那還不代表他有多看重她?只是……猶豫浮上眉尖,她皺了柳眉。

  「小姐,你怎麽了?」槿香臉上帶著笑,端著一盞熱茶走到何宛心身邊。

  「我……」她要是說的清楚自己現在是怎樣,那多好,偏偏就是厘不清呐。

  「小姐,你應該開心的,任務已經完成,咱們很快就會被接回去了。」想著馬上就可以離開靖王府,槿香滿臉興奮。

  何宛心擡眼,握了握槿香的手,遲疑的問:「我這樣做是對的嗎?穆韌會不會怨上我?他會不會不顧以前的情分,視我爲仇?」

  「他怨不怨小姐還重要嗎?反正葉茹觀已經死定,若是您能說服靖王爺劫獄,那咱們就大功告成啦。」屆時,皇帝震怒,連同靖王爺一起入獄,他的前途、名聲自此宣告中斷,再也影響不了旁人,多好!

  「可……他待我那般好。」何宛心輕輕扳著指甲,想起過去、想起童稚時期,也想她進到王府後他待自己的般般周到。

  「小姐,您這樣說話,『有人』要不開心的,說不定啊,要踢翻醋壇子呢。」槿香暧昧一笑。

  槿香的話,頓時讓何宛心眉開眼笑。

  可不是嗎?她在想什麽呢,齊穆韌於她是仇不是愛、是怨不是恩,他們的交情早在曹夫人陷害何家時,斷得一清二楚。

  「槿香,找個時間去一趟他那邊吧,就告訴他說,咱們快要回去了。」

  「是,小姐。」她輕輕一笑,屈膝行禮後便走出明月樓。

  同時間,清風苑上下也聽到阿觀被收押天牢的消息,她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裏急得團團轉,卻想不到半點方法幫主子。

  「怎麽辦呐,好端端的出門,怎會惹下這等禍端,你說,主子沒事幹麽去毒害皇貴妃?別說她們是姊妹啦,主子又不傻,怎不知道禍害後宮貴人是殺頭大罪?」曉初怎麽想都想不出主子會做這等事的理由。

  「下毒,也得身懷毒物,主子出門的那身衣裳是我收拾的,除了送給皇太後的那把茶壺以外,主子什麽都沒帶,這根本是誣陷。」

  琉芳滿腦子混亂,怎麽都想不通,這老天爺要降下禍事也得有個端倪源頭,最近主子是犯了哪路神鬼,怎地日子就是不平順。

  「先緩緩,別急……曉陽、曉初、琉芳,你們通通坐下來。」月季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可若連自己都沈不住氣,主子可怎麽辦才好。

  「怎麽坐得下來?我都快急死啦。」曉陽跳腳,恨不得把平地給踩出一個個窟窿。

  「你們不坐下來,咱們怎麽商量對策?」月季凝眉,冷下幾分臉色。

  「月季,你有對策嗎?」曉初拉開椅子坐到她身旁。

  「你們先想想,主子被關,誰能得到最大的好處?」月季逼自己壓下翻湧的心情冷靜思考,就算追不出來龍去脈,至少得先穩住陣腳。

  「明月樓那位?」琉芳想也不想就回答。

  「聽說王爺正在宮裏跪求皇帝,懇求皇帝饒過主子一命。」月季繼續往下分析。

  「會成嗎?」曉初急切問。

  「皇貴妃是主子的親姊姊,定會替主子說話……」琉芳也跟著定下心思。「對,她非替咱們主子說話不可,一則她並沒有中毒,二則她肯定明白主子沒道理毒害自家姊姊。」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皇貴妃若不替咱們主子說話,就是不慈,連自己家妹都不肯維護,旁人會怎麽說她?再說了,皇貴妃那樣精明厲害的女子,豈能容許真凶逍遙法外?」月季說道。

  「是,況且王爺剛剛立下大功勞,只要王爺堅持,皇帝定會饒咱們主子的。」琉芳續言。

  「沒錯、沒錯,王爺雖然對明月樓那個不錯,可他心裏還是有主子的,好幾次,王爺在半夜裏偷偷來瞧主子,可見得主子對王爺還是很重要的,王爺一定會求得皇帝饒命。」曉初接話。

  月季拍拍曉初的肩膀,說道:「就是這話,可皇帝已經寫下休書,主子就算從大牢裏出來,也不再是王妃。所以,咱們現在必須分頭做兩件事。」

  「哪兩件?」

  「第一,好好看管主子的嫁妝,以及主子賣茶壺掙來的銀子,絕對不可以讓大夫人或明月樓那位有可乘之機。」

  「有道理,千萬別讓她們以爲清風苑裏主子不在,上下秩序全亂了套,混水摸魚企圖從當中摸出點利益。」曉初附和。

  「第二點,你們也知道,這陣子主子傷心太過身子不好,咱們得多收拾些藥丸、吃的用的以及保暖衣服,托三爺給送去天牢。」

  「可不是嘛,咱們一急竟然忘記最重要的事啦,三爺說不准到現在還不曉得這個消息呢,如果他知道,定是要進宮探消息的。」琉芳點頭,怎麽就忘記她們還有個三爺可以依靠。

  「月季,你比我們冷靜,你來分派事情。」曉初急急說道。

  月季不在這當頭客氣,她條理清楚地說:「曉陽,你最常在主子身邊服侍,你和曉初去收拾主子用得著的東西,讓齊文陪你出府一趟尋到三爺,找到三爺後盡量長話短說,別讓主子在獄裏委屈太久。」

  「我明白。」

  「東西送出去就快點回來,我們一起清點主子的嫁妝,若……若真的事情無法挽回,是主子的東西,咱們半樣都別落在這裏。」

  月季明白,君無戲言,皇帝親頒的休書定無討價還價的可能,到時主子怕是再也進不了王府。

  既然無法回頭,何不一心一意看著前方,盯緊目標勇往直前?

  這是主子經常說的話,日後也只有她們能夠陪主子走下去了,除她們四個之外,財富、嫁妝是主子最大的仗勢,她們絕對要好好守著,她甯願枉做小人,也不讓前頭或後院有機會奪走主子的東西。

  「琉芳,咱們進裏屋,先將主子的細軟整理登記出來。」

  「好。」

  四婢分頭行事,心依舊著慌,但她們都記得主子激動地站到桌面上,義憤填膺、氣勢十足說的話--

  當然不容易,但是要樂觀。樂觀懂不?天底下只有不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事,咱們齊心合力打團體戰,要相信團結就是力量,來吧,讓我們手牽手、心連心,邁向下一個新目標。

  她們雖然沒本事「殺得王府雞犬不甯、妻妾夜夜垂淚到天明,大歎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卻深知「剪不斷、理還亂,與其無言獨上西樓,怨歎人生長恨水長東,感歎東風惡、歡情薄,此生相交錯,錯,錯」,如果王爺和主子的未來已是注定,那麽她們能爲主子做的事情,就從現在開始……

  ********

  四皇子府裏,一色的紅柱綠瓦,雕梁畫棟,精致富麗。

  四皇子妃程氏穿著錦羅紗衫,下套一襲大紅細紗裙子,足蹬繡著大紅牡丹、綴著珍珠的新鞋,手端著剛熬好的燕窩蓮子,款步輕移,行經三間軒敞穿堂走進院子。

  這小院有三進,皆以抄手遊廊連著,前院稍微小了些,但中間的正院寬闊明亮,正屋都接連著耳房,檐廊較一般人家的尺寸寬出近倍,處處可見精心。

  程氏站在屋外,聽見齊宥莘在屋裏聽著下人禀事,她停下腳步,心底明白丈夫與人討論公事時不喜被打擾。

  「……如今,何宛心已經回去王府,葉茹觀從皇帝手中接過休書被關進天牢,而齊穆韌還跪在禦書房裏企圖引得皇帝心軟,可宮裏太監說了,看皇上那副態度似是八只驢子也挪不了,皇上自行去了福甯宮,齊穆韌這招苦肉計沒有觀衆不曉得還能演多久?」

  齊宥莘聽了忍不住捧腹仰頭大笑,葉茹觀可是齊穆韌的心頭肉呐,當初母妃決定把葉茹觀嫁進王府時,他覺得這是個馊主意,認爲那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因爲,齊穆韌不好女色,之前送去一個千嬌百媚的徐水澐,卻半點忙也沒幫到!甭說連柳氏、夏氏都欺壓不過,還因爲妒嫉在葉茹觀的合卺酒裏下藥,鬧得外祖家沒臉。

  再則,齊穆韌爲何宛心之事早將葉府上下恨個透,定是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宰一雙,期待葉茹觀能助自己一把,才真是有鬼。

  誰知道,母妃這步棋竟是下對了,居然就讓他看上眼,對葉茹觀那丫頭用情至深。

  可惜啊,還沒能用上,她卻先一步作廢。不過,齊穆韌爲了葉茹觀不惜與父皇怒言相抗,總算沒讓母妃白白走這一步棋。

  何宛心可真是個厲害角色,才短短幾日就將葉茹觀給摘除,還讓齊穆韌與父皇杠上,這等心機、這等智慧,他豈能不甘拜下風。

  「如果葉茹觀死在獄中呢?會不會生出傳言,說她受齊穆韌指使下毒,然後遭人滅口……」齊宥莘喃喃自語。

  若葉茹觀死在獄中,齊穆韌是否會懷疑有人從中下毒手與他作對?他會懷疑到誰的頭上?是因邊鞑靼一役而獲罪的二皇兄?還是替弟弟出頭的大皇兄?光是想象那個狗咬狗的場景,便讓他興奮不已。

  再則葉茹觀之死,會不會讓齊穆韌一怒,與父皇之間出現嫌隙?到時,他再見縫插針,說齊穆韌功高震主,可不是什麽好事……

  「四皇子,是不是要屬下……」黑衣人聞音知意。

  齊宥莘笑而不答。「先告訴我,齊宥家那邊有什麽動靜?」

  之前邊關戰事的所有證據全指向三皇子齊宥家,皇帝大怒,將他自玉牒上除名,貶爲庶民逐出京城,除二皇妃與其子女外,府裏所有下人、財産全數沒入公庫。

  他還真希望看見齊宥家離去前能掀起幾分波折,若是讓父皇因此與大皇子一起氣上,那就太好了。

  「齊穆笙顧念舊情,在晉州置下一處宅院,雇車馬將二皇子一家人給送過去,聽說,還贈上萬兩銀票,這輩子二皇子的吃穿應不成問題,但若想再有什麽大作爲,怕是難了。」

  聞言,齊宥莘皺眉。「齊穆笙做好人?這是想做給誰看?」

  「自然是皇上,皇上最重視手足親情。」

  齊宥莘冷笑,手足親情?果真那麽重視,怎會奪兄弟摯愛,生下兩個認不了身分的兒子?

  「宮裏有沒有傳出什麽消息?」

  「最近宮裏風平浪靜,不過大皇子送進宮的女子已經受封爲貴人」

  屋裏還在商談著,至于程氏,她在聽見夫君那幾句「如果葉茹觀死在獄中……」之後,再無心聽進其他。夫君想要葉茹觀死?

  燦爛的笑容瞬間揚起,她也想呢。

  想起初次見面,不過是多說了幾句話,自己便爲葉茹觀受母妃所惱之事,她就一股火氣往上冒。

  想起葉茹觀上門後,夫君便經常有意無意的盯著自己,有次更滿臉含恨地說:「齊穆韌就這麽好運,能娶到一個事事上心,得皇奶奶和父皇喜歡的女子,偏我,只能娶到這麽一個下作貨。」讓她又難堪又憤恨。

  想起外頭的人,人人都傳說葉茹觀的壺燒得多好,她和王爺多麽鳒蝶情深,皇奶奶更是見一次誇一回……

  每個贊美,都像在她胸口挖一杓似的,她早就看葉茹觀不順眼,雖然未出嫁前,她不曾與葉茹觀見過面,但從閨中密友徐水澐口裏,聽到不少葉茹觀的事兒,知道她的虛僞造作、人前人後不同套兒,她早將這個葉府庶女給厭上,沒想到她後來竟會躍上龍門攀高枝。

  她現在被關在天牢裏了呀,程氏忍不住張揚得意起來。

  聽說,被闖進去的人幾乎是有去無回,那裏暗無天日,管你身分地位再如何高的人進去也得受非人的折磨,二皇子聯絡鞑靼出賣國家,皇帝也舍不得將他關進去,所以這回……她真想看看葉茹觀有多大的本事還能怎樣翻騰?

  她大可以幸災樂禍地待在家裏等著葉茹觀的死訊傳來,可是想起這陣子被丈夫所冷待,想起他輕鄙的目光,想他總罵自己長了顆成就不了大事的豬腦袋……

  咬起下唇,她沒那麽差勁的,從小到大,爹娘長輩及家裏仆婢誰不誇她一聲聰明活潑,是她沒有表現機會,如果給她機會,她也能像葉茹觀那般處處討皇上及皇太後的喜歡。

  好吧,既然夫君希望葉茹觀死在獄中,又想把「對皇貴妃下毒」這桶髒水往齊穆韌身上潑……程氏挂起陰毒笑臉,就讓自己爲丈夫「能幹」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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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18: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刑求逼供

  陰冷潮濕的泥地上,多只碩大的老鼠在上面爬行,長長的甬道上,只有一支火把挂在牆頭,昏暗的光線微微照出牢房裏狼狽瘦弱的身影。

  空氣中飄著濃濃的屍臭味,幾名獄卒在角落裏閑磕牙,聲音不大,但牢獄中安靜得嚇人,因此即使壓低了聲音,他們的交談也一句不漏地落入囚犯耳裏。

  「當初進來的時候,吵吵鬧鬧的沒一刻安靜,說什麽皇帝定會爲他作主,結果呢,還等不到作主,人就死透了。」重重的一聲「哼」,從鼻孔裏透出來,盡是不屑。

  「你還敢講,人都死去三、五天了你才發現,這事兒若是被人往上頭報去,咱們幾個能不擔上責任、挨幾個板子,好說歹說,人家還是個郡王。」

  「做出那等下作事,他敢說自己是郡王,咱還不敢聽呢。」

  「郡王如何、公主又如何,進了咱這個大牢,還能豎著走出去?那份癡心妄想,省省吧,說透了,咱們哪是獄卒,咱們根本是收屍的,死一個擡一個,全擡光也就清心啦。」

  「可不就是個閑差事兒嘛,別的牢裏還有人探監,多少能撈點油水,不像咱們這裏,全是皇帝欽指的要犯,誰敢探,是嫌脖子系得不夠牢?所以明,他們等死、咱們等月銀,都是個等字。」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飯菜頓頓是馊的,連水也帶著股黴味兒,難怪進入此處再張揚的人都不開口。

  阿觀斜斜地撇過頭,看一眼門前的牢飯,看著在上面爬行的蟑螂、老鼠,掀唇微笑,結果穿越一回,最後自己的死因竟是饑餓?

  這讓她怎能不懷念物資充裕的現代,懷念便利商店的關東煮,懷念熱騰騰的咖啡握在掌心裏的感覺。

  縮縮兩條腿,在用稻草堆起的床上坐直,阿觀背靠著陰涼的牆壁,她不願意想起齊穆韌或何宛心,可惜他們不經邀請就是會跑進她的腦袋裏,這兩個自作主張的霸道家夥,她已經淪落到這等境地怎還不放過她?

  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都說善惡到頭終有報,可她翻遍自己的重生史,始終尋不著自己做過哪位一罪大惡極之事值得這般報應?難道「葉茹觀」曾經做下的,她都得概括承受?

  人都是這樣的,越是想追出一個答案,越會明白,人生本就是個無解習題。

  她快死了,她認爲。

  快死的人,心底應該是一片模糊,外呈植物人狀態才對吧,可她一動不動夠像植物人了,心思卻是益發清晰起來。

  她想起自己與齊穆韌的第一次見面,那個丹鳳眼、風流唇,那個鬼斧神工開鑿出來的鼻梁,那張顛倒衆生的占便宜嘴臉,讓她誤以爲他是大姜。

  她激動得想衝上前捶他幾拳、巴他幾下,再破口大罵:「你令堂卡好,都穿越了,怎麽不來找我?」

  可她終究沒說出口,想想、認真想想,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

  她細細想過半晌,終于想出來了,他們的第一句對話,竟是他問她,「文章呢?」

  他要找那篇〈阿房宮賦〉,他被她的卓越的文學造詣給驚呆了。

  而她,那是第一次自己背完古文卻沒有飙髒話意圖的嶄新經驗,他和她的認識,是從古文開始的。

  如果阿爸阿母知道,背古文可以替女兒釣來一個身價非凡的黃金男子,恐怕會想盡辦法加強再加強她的文學訓練。

  可是黃金男人真的好嗎?古文可以爲她釣來男人的專注目光,卻不能爲她留下男人心,這裏的男人選擇性太多,女人只能被選擇,這裏的婚姻是複選題,一個題目可以擁有好幾個答案,而她……不管再努力,無法入境隨俗的女子終究成爲被棄選的答案。

  早知道會被棄選,她還付出真心真意,是不是有點蠢?

  嗯,不是有點蠢,而是很多點蠢,非常之蠢,蠢過界線、蠢過頭、蠢到世界末日那天,都會有人想要唾棄她這種笨女人。

  齊穆韌和何宛心是走過千山萬水,終于尋出圓滿,那她呢?認罪、認輸、認休書,她認下了自己有多倒楣,認下了此生的不堪回首,她啊……那麽有骨氣的認下,卻認出自己的萬劫不複。

  她也想正向光明,也想豁達樂觀,她已經對自己說過千百遍沒關系,說多元社會必須容許多元聲音。

  她提醒自己,齊穆韌沒有錯,只是立場不同,何宛心沒有錯,她只是積極追尋心之所向,這個世界上沒有對或錯的人事,只有想或不想的選擇。

  只是恰恰好,她是別人的不想,只是剛剛好,她弄錯了別人的想望,只是剛剛好,陰錯陽差地誤以爲那個別人愛上她、心疼她,會專注于她,護她一生周全給她寵溺萬千。

  她啊,她只是誤會了自己很重要。

  沒關系的,有誤會,解釋開了就好,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檻兒,阿爸阿母有教過,再崎岖的道路都能帶給人們經驗成長,至少,她從這個錯誤當中學會愛情是種會讓人喪失判斷力的東西,往後,再遇見愛情就繞道而行,再不要正面迎上。

  她快死了,她想。

  聽說不恨、不怨息,才不會走入六道輪回,聽說無情無欲念,才能脫胎換骨成爲神仙,那麽她深吸口氣,再次提醒自己,別怨、別恨,靜靜地等待最後那刻來臨,說不定她會聽到仙樂,會看見王母娘娘帶來各路神仙……

  這個想象,讓她發笑。

  眯眼,她聽見獄卒的腳步聲,側過臉,看見他們彎腰爲她換上新飯菜。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辨別他們的動作,當中一人用杓子敲了敲欄杆,揚聲道:「吃點吧,就算你過去是王妃,可進了這裏,就別再想高貴那檔子事,不多少吃一點,怎能多撐個幾日,說不定多捱過幾天,能盼來皇帝一只免死金牌。」

  他說著說著,其他獄卒像聽見什麽天大笑話似的哄堂大笑起來。

  見他們笑,阿觀也跟著失笑,如果她還有力氣,真想駁他們兩聲:吃你們給的飯,只會死得更快,哪裏等得到兔死金牌。

  可不是嗎,第一餐時她餓慘了,看見飯,啥也不想就扒進嘴裏,然後吐得連墨綠色的膽汁都嘔出來,那堆嘔吐物還停在牆角,散發著淡淡的酸氣,若不是屍臭味太濃哪掩得過去。

  「咦,她在笑耶。」一名獄卒發現阿觀凝在嘴角的笑意,好事的問:「王妃,啥事那麽好笑,要不要說來聽聽?」

  「別惹事,好歹人家當過王妃,沒聽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嗎?」另一名獄卒拉拉他的衣袖道。

  「我能惹出啥事,只不過見她長得漂亮,玩不得,嘴上討點便宜還不行?」

  「再漂亮又如何,進來還不到兩天呢,整個人就萎了,若是再晾個幾天,和隔壁間那個有什麽兩樣。」

  「說得也是……」兩人搭著話,往下一間牢房送吃食去了。

  又笑,阿觀也不知道有什麽事好笑,是笑自己愚蠢,還是笑愛情幻滅?

  不知道耶,她就是想笑,想這般一路笑著迎接死亡,如果金氏世界紀錄上,有「世界最豁達」或「最不怕死」的項目,她一定可以在上頭留姓留名。

  她笑著閉上眼睛,放任身上知覺一寸寸褪去。

  阿觀並沒有睡太久,就被鐵鏈敲磨的聲音給擾醒,她輕輕睜開雙眼,試著透過昏暗不明的光線分辨站在牢房外頭的身影。

  那是個女人,阿觀分辨不清楚她的五官,但不明所以地她就是知道她在笑、知道她心情很好,真是奇怪的第六感。

  兩名獄卒推門進來,一把拽住她往外拉,阿觀哪有力氣反抗掙紮,只能任由自己像塊破布似的被他們給拉出去。

  「姑娘,皇子妃要的是她嗎?」

  那女子勾起阿觀的下巴,就著光線細細看過後,回答:「沒錯,就是她,帶出去吧,皇子妃等著問話呢。」

  皇子妃,是哪一個?大皇子的?二皇子的?

  不會是二皇子妃,雖然先前那些日子自己被隔離在清風苑裏,但她多少知道外面的消息,那個王熙鳳似的風流人物,就快隨著齊宥家被貶爲庶民。

  那麽,來的會是三皇子妃嗎?齊宥鈞是齊穆韌暗地支持的人,他們交情匪淺,三皇子會不會在這件事情上頭助他一把,將自己給救出牢獄?

  助?想起這個字眼,阿觀忍不住又想笑了,是齊穆韌親自把她送進來的,何必費心費力再把自己弄出去。

  難不成是良心不安?原來她還能在他的良心上頭占上那麽一角。

  「看來這個牢,你坐得挺舒心的嘛。」

  一個清脆聲音響起,阿觀回神,她擡起眉眼,這才發現自己已置身刑房,而皇子妃並非自己想象的那位,而是她連考慮都沒有考慮過的四皇子妃。

  程氏來這裏做什麽?

  是葉茹秧讓她過來替自己張羅?葉茹秧真會顧念那點稱不上手足親情的親情,讓媳婦走上這一趟?又或者是齊穆韌與她交換了條件?

  然下一刻,阿觀明白自己錯得離譜,她啊,最大的缺點就是把事情都往好的方向推想,殊不知天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發生好事的比例只有一、兩成。

  程氏眼神示意,獄卒大力的抓起阿觀的左右手,分別綁在自屋梁上頭垂下的粗麻繩中,那繩子年代久遠,不知道已經審過多少犯人,斑駁鮮血已經變成點點暗褐色的漬痕,在繩索上頭交織出令人怵目驚心的圖案。

  怎麽辦呢?她總是猜錯劇情發展,枉費她看那麽多小說和電視、電影,難怪月季和曉初她們老要笑話她。

  心機呐,奉勸想要穿越的各方美女們,國英數史地別的東西可以不學習,但心機這等能力千萬要訓練熟了,才能在古代混出幾分好成績。

  疼痛自腕間傳來,程氏不知道給了獄卒多少好處,他們將她捆得死緊,讓她連站都站不穩,非得踮高腳尖才能勉強抵著地面維持平衡。

  捆好了人,獄卒們向四皇子妃屈身行禮後便退下去。

  程氏望向阿觀,眼底有股噬血的激情。

  人人都說葉茹觀好,她著實看不出好在哪裏,的確,皮相比旁人好幾分,但又如何,靖主爺身邊又不是沒有貌美如花的女人,依她看來,徐水澐就不比她差,憑什麽葉茹觀能讓靖王爺寵成這副模樣,憑什麽靖王爺爲了她,跪在禦書房裏兩天,硬著頭皮和皇帝耍強。

  她嫉妒葉茹觀,更憤怒母妃口口聲聲埋怨,「怎地旁人娶媳婦,娶的是伶俐聰明,我娶媳婦,卻娶了個魯莽沒腦子的。」

  哼,伶俐如何?聰慧如何?就算葉茹觀想盡辦法取悅皇帝、皇太後,現在還不是一樣給送到這個比地獄還可怕的地方。

  忍不住地,她眉梢揚起一抹得意。

  程氏盯緊阿觀,阿觀也沒少望她幾眼,那張畫著絕麗妝容的臉上,有冷笑、有氣惱、也有股說不清的怨怼,她想不起來何時曾經得罪過她,不理解她張揚的恨怒從何而來,似乎打第一次見面起程氏就與她不對盤。

  那時與齊穆韌提起此事,她還用響尾蛇、用柑橘鳳蝶爲例,替她的怪異行爲開脫,但是……現在的自己已無法威脅到她,程氏何必對她張牙舞爪?

  阿觀想,也許用動物來形容人太膚淺,也許人類身爲萬物之靈,的確比其他動物都要進化幾萬年,心思複雜得無法用動物來解釋,也許天地間真的有「八字不合」、「前世今生相欠債」這種事。

  她擰眉搖頭,這個不經心的動作,程氏卻被重重刺激上了,她以爲阿觀和夫君、和母妃一樣看不起自己,以爲即使淪落到這等境地,葉茹觀還是沒把她放在眼底。

  程氏倒抽口氣,惡狠狠地衝到牆邊抓下挂在上頭的鞭子,怒指著她問:「葉茹觀,快說!是誰讓你下毒害我母妃的?」

  阿觀隨著她的舉動看向牆壁,在發現琳琅滿目的刑具時,又想發笑了。

  照理說,是小燕子和紫薇才會被關進監獄裏嚴刑拷打的,可她……一來,她沒惹毛容嬷嬷和皇太後,二來,她不是小燕子,正牌的小燕子還在靖王府的明月樓裏呢。怎麽就輪到她來演上這一出,這般不按劇情走,還珠格格的編劇會很爲難的。

  淡然微哂,阿觀問:「朝廷裏沒人了?那些飽讀詩書,一關關通過科考,當上大官的男人全跑到哪裏去,他們不來審查案子,竟讓尊貴高雅的四皇子妃衍尊降貴跑到這裏來審問犯人?」

  幾句話,說得程氏臉紅脖子粗。都已經到這等田地,她還這副高高在上的態度,難道天底下真有不怕死的人?

  阿觀越是表現得滿不在乎,程氏就越是怒火高張,她氣得鼻孔冒煙,指著阿觀怒問:「別耍嘴皮子拖延時辰,你恐怕還不曉得,進了這裏,等同于半死之人,再不會有人聞問,就算我把你給活活打死,也不會有人追究的。」

  程氏想嚇唬她,想讓阿觀的淡定出現裂痕,她就是看不得她的氣定神閑。

  阿觀臉上仍未掀起太大波瀾,心裏倒是想著自己曾經看過一份醫學報導,在人類面臨身體無法承受的痛苦時,大腦會分泌出某種類似嗎啡的激素,讓人感覺不到疼痛,反而會覺得溫暖、愉快、舒服。

  不曉得那些刑具一一在自己身上試驗過後,她會不會出現這種感覺。如果會的話,那麽被打死是不是比被慢慢餓死來得幸福幾分?

  想到這裏她又想笑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點了笑穴,還是已經確定自己無路可逃,她老是想笑啊,這會不會是精神病的病兆?

  不笑還好,阿觀一笑便刺激到程氏,阿觀的笑分明與她無關,她就是認定阿觀在嘲笑自己,于焉怒火興起,她高舉皮鞭狠狠往阿觀身上抽去,瞬地,衣服刷破,一道血痕出現程氏眼前。

  一陣很「刺激」的疼痛感,把阿觀想象中的嗎啡激素給打掉,她瞠目結舌看向眼前女人,好痛啊……她終于明白新加坡的人爲什麽那樣遵守法律,因爲鞭刑……真的好痛。

  被抽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痛著,阿觀沒哭,可一張臉扭曲到不行,她望向程氏,又想起老問題,話隨之出口,「你爲什麽恨我?」

  阿觀的受痛表情讓程氏非常滿意,她笑道:「怕了吧,聰明的話就快點認罪,也許本皇妃心情好,肯網開一面呢。」

  阿觀咬牙,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間擠出。「可不可以請教四皇子妃,我哪裏得罪過你?」

  程氏把阿觀的問話當成示弱,揚起媚眼得意的說:「你哪裏都得罪我了,你不該讓皇太後看重,不該得皇帝誇獎,不該讓母妃認爲你比我能幹……」

  林林總總聽一大堆,阿觀終于明白自己是哪裏得罪人,嫉妒,一個驅使人類喪失理智的情緒,可話說回來,她哪裏值得這兩個字?程氏真是高看她了。

  幽幽歎息,阿觀回答:「四皇子妃,你這是何必,誇獎是表面,看重是虛僞,我若是真能幹怎會有如今下場?信不信,如果人能夠選擇自己的命運,我多希望自己是你。」

  「你羨慕我?」程氏滿臉狐疑,認真思量自己哪一處可以讓她心生羨慕?

  阿觀看著程氏的表情又想笑了,真是缺乏心機呵,這樣的女子天真浪漫,有幾分嬌憨、幾分傻氣,若能得到一個專心相待的男子,定能終生幸福,可惜她落入處處陰謀、時時算計的皇家,她的天真成了愚蠢,她的嬌憨成了無可救藥。

  這種心思如此容易被左右的女子,在後宮裏是既定的悲劇。

  「說啊,怎麽不說話,該不是隨口糊弄我的吧。」程氏催促阿觀。

  「自然不是,四皇子潔身自愛,沒有三妻四妾,所有的心意全放在你身上,且四皇子深受皇帝看重,生母皇貴妃又是後宮地位最高的,日後,那個大位除了四皇子之外,還有誰能相爭?

  「早晚你是要取代皇貴妃統禦後宮的,就算沒有看重誇獎又如何?事實並不會因此而改變,那是命運、是注定,你的命天生比旁人好,何必在乎幾句虛幻浮誇的贊詞?」

  阿觀承認自己錯了,爭一口氣是傻的,真正有功夫的人能把那口氣給咽下去,她不再想醫學報導的「溫暖、愉快、舒服」,只想少挨點痛,她不計較早死晚死,只計較好死或歹死,于是她順了程氏的毛,每句話都摸到點上。

  程氏露出笑臉,甜甜說道:「你的話倒是半句不假,不過四皇子待我有沒有那麽全心全意,倒也難說,他常罵我、嘲笑我呢。」

  說到後來,她眼底有一絲黯然。

  阿觀看見了,是女人都想被丈夫珍惜疼愛的吧。「你就沒想過,四皇子對你是愛之深責之切?」

  阿觀的諂媚等級更上一層。

  「行了,你在供紙上畫押吧,我不再折騰你。」反正獄卒說過她已經兩天沒進過半粒米、半滴水,再這樣下去,她怕是撐不了多久。

  「畫押?」

  「是!」

  程氏眼神一轉,貼身丫頭將供詞拿到阿觀面前攤開,但是光線太暗,阿觀睜眼看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程氏不耐煩,推開丫頭說道:「你只要招認下毒之事是受靖王爺指使,說不定我可以請四皇子到皇帝跟前爲你說項,讓皇上饒你一命。」

  這話就是哄人了,程氏不落井下石已經是高擡貴手,怎敢期望四皇子爲一個「罪掃」冒犯龍顔?更何況這件案子,皇帝從頭到尾是攢著明白裝糊塗,一張用刑求換來的供紙能成得了什麽事?

  阿觀皺眉,是四皇子得到的消息不真確還是他腦子犯渾?這麽粗陋的指控,皇帝怎會相信?難道上回的假玉玺案還沒讓他受夠教訓?

  想破腦子也弄不明白,那毒蛇般的人怎會做出這等蠢事,沒道理啊,難不成……密審她,是程氏的自作主張?

  揚起眉眼,對上程氏的視線,阿觀回想齊穆韌對程氏及其父親的評語,他是連半分誣蔑都不屑的。

  憑著一身蠻力建功立業的程將軍,將女兒嫁給一個對軍權汲汲營營的四皇子,這場交易婚姻真不知道是成全了程氏還是四皇子?

  阿觀半天不作聲,程氏還以爲她不肯畫押,怒聲陡然揚升,「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聰明的話就乖乖畫押,否則被打個半死再來畫押可是自找罪受。」

  「四皇子妃,我畫不畫押都沒用,皇上根本不會相信這等指控……」

  阿觀試著想同她講道理,但程氏根本聽不進去,一心認定她在反抗。「你這是敬酒不吃、想吃罰酒是嗎?行!需要鞭子講話,有何難?」

  想也不想,程氏舉起鞭子再度往阿觀身上抽去,刷刷刷,連續三道鞭痕映在她的臉上、手臂上。

  「四皇子妃,你別犯傻,若皇上知道你動用私刑,後果難以想象啊。」阿觀痛得叫喊出聲。

  這話說不動程氏,她過來之前早已經探知,進來天牢就別想活著出去,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你別恐嚇我,如今朝堂是怎樣的局面你當我全然不知,就算皇上知道我動用私刑,四皇子也會替我開脫的,說,畫不畫押?」程氏自信滿滿,這回,她是在幫四皇子呢。

  四皇子會爲她開脫?難道四皇子安排了一連串陰謀,有法子讓皇帝相信假供詞?難道他們想利用自己對齊穆韌動手?

  不行,她琢磨人心的功力太膚淺,根本分析不出根由,她只能咬緊牙關,打死不畫押。

  「說話啊,你畫不畫押!」

  「不畫。」有了這層想法,阿觀斷然拒絕畫押,她沒有選擇早死歹死的機會。

  「好啊,有骨氣,不怕死是吧,那就看看是你橫還是我強,待你吃過這頓鞭子宴,我倒要看看你的嘴巴還硬不硬得起來。」

  有一就有二,初時她還不太敢下手,可打了幾鞭後程氏反而沒啥忌諱,反正四皇子也想葉茹觀死,索性等她一死,再抓她的手指蓋印便是。

  至此,她下手再也不留情,揚鞭又要朝葉茹觀身上抽去,可是,算不及防地,她的鞭子被人截下,對方一個用力猛抽,她連人帶鞭摔到一旁。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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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19: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三爺耍特權

  一雙淩厲憤怒的眸子狠狠瞪住她,程氏心裏猛然一顫,差點兒喘不過氣,手一鬆,帶血的鞭子掉到地面,不大的聲響卻震得她耳膜發疼。

  「你……靖王爺,你要做什麽?」

  程氏滿心慌亂,不是說他跪在御書房裏嗎?怎會出現在此?

  「你說呢?」

  齊穆笙拉起笑臉,可他的笑比憤怒更讓人心驚膽顫,雖說他的武功不如三哥,但嚇嚇婦孺還成。

  「我、我、我……我不知道。」

  程氏全身發抖,嚇得節節後退,她身邊的丫頭不敢上前維護主子,自個兒縮在牆邊瑟瑟打顫,那可是靖王爺啊,人間的活閻王,誰見了能不敬畏三分?

  阿觀聽見聲音睜開雙眼,看見嚇得心髒病快要發作的程氏忍不住發笑,糟糕,她一定生病了,這時候竟還笑得出來?

  「三爺,你就別嚇四皇子妃了,人嚇人是會嚇出病的。」

  三爺?齊家三爺齊穆笙?是他,不是那個活閻王?

  程氏鬆口氣,挺了挺腰背,站直身。

  看見程氏前後判若兩人的模樣,阿觀扯開唇角,原來齊穆韌的名聲這麽可怕,同樣一張臉,換了名字,就讓程氏從地獄回歸人間。以後「齊穆韌」三個字可以成爲一帖良藥,用來治小兒夜啼、女人無理取鬧。

  聽見阿觀的話,齊穆笙轉過頭睨了她一眼,若不是她被打得很慘,若不是她模樣狼狽,他真的很想敲敲她的額頭說:「幹嘛說破,爺玩得正上瘾。」

  可她那副模樣,害他所有的話全給壓進肚子裏。

  敢打阿觀?!他目眦欲裂,滿目狠戾,側過臉狠狠瞪住程氏,她一驚,朝後方一踉跄差點兒摔跤。

  齊穆笙壓下心中狂怒,手腳麻利地解下捆住阿觀的繩索,繩子解開,手腕上的瘀痕立現,沒了繩素吊著,阿觀像灘爛泥巴似的癱軟在齊穆笙身上。

  他倒抽口氣,眉心打上死結,齊穆笙在心底對自己發誓,四皇子此仇不報非君子!

  輕輕將阿觀抱到椅子上坐下,一個旋身,他淩厲的目光再度對上程氏。

  程氏、心頭一震,對著面目猙獰的齊穆笙隱隱倒抽口氣,他是人稱和氣三爺的齊穆笙?不像,她被他的目光逼得一退再退,整個人貼上牆壁。

  他似笑非笑地向程氏靠近,問:「現在咱們是不是該來討論討論,四皇子妃怎地沒事逛大街逛進大牢裏,是吃飽了撐著,還是開著沒事做,非得把我家二嫂吊起來毒打一頓,娛樂娛樂自己?」

  程氏強壓下膽顫心驚,硬起底氣說道:「我是過來問問,葉茹觀爲什麽要毒害我母妃,我母妃哪裏對她不起。」

  「哦,原來皇妃嫂子已經入朝爲仕,皇上派您來審案子,真是失敬失敬。」他的語氣刻薄得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

  哼,不給她幾分顔色瞧瞧,她還以爲齊三爺是吃素的。

  「你不必諷刺,如果葉茹觀不犯下這等滔天大罪,我想審她,談何容易。」

  他深感同意地點頭說道:「的確不容易,恐怕未審就先讓四皇子給休了。」

  「可惜被休的人是葉茹觀不是我。」

  他雙手橫胸,挑眉淺哂,冷笑中帶著窒人的氣勢,一步步朝程氏走去,每個步伐又慢又重,像覓著獵物的獅子,動作優雅卻帶著死亡氣息,緩緩向獵物靠近。

  迫得程氏不敢迎視他的目光,仿佛一觸及便會被射得千瘡百孔,在齊穆笙近身時,程氏尖叫一聲,再顧不得形象,高舉雙手擋在自己頭上,大喊:「你想幹什麽,我可是皇子妃!」

  皇子妃?很了不起嗎?死一個、來一個,不知道多少女人想遞補她的位置。

  齊穆笙停下腳步,她身上的熏香濃得讓人鼻頭發癢,程氏緩緩放下手臂,與他四目相對,心底無法遏制的痙攣顫栗,壓迫著她每一寸神經,恐懼在贲張的經脈間遊走……

  他到底是齊穆笙還是齊穆韌?爲什麽無心朝政、一心積攢銀子的沒出息貨色也有一雙陰鸷眼神?

  她張口結舌,而他把人給嚇夠後才淡淡開口:「那紙休書也得咱家哥哥應了才能算數。」

  提到休書,齊穆笙的目光被案頭那張紙給吸引過去,他劈手奪過,走到火把下頭看清楚,不看還好,一看,那股好不容易才壓下去的狂怒再次竄燒。

  他慢條斯理地將供紙折起來收進懷裏,冷笑道:「四皇子妃可真是一心二意爲四皇子謀事,這等忠心若不教皇帝看清楚,皇上怎知自家有這麽一位專心爲夫的好媳婦。」

  程氏猛地一驚,那東西若是落入皇帝手裏,她還有好下場?

  皇太后叮嚀過母妃千百次,後宮不得干政,這事會不會牽扯到母妃頭上,如果會的話,母妃和夫君豈會放過她?

  她咽下驚恐,強撐起勇氣伸手攤在齊穆笙面前,「把東西還給我。」

  「憑啥?」

  他的目光像看白癡似的,一點同情、幾分鄙夷,他緩慢搖頭,齊宥莘怎麽就娶到這樣一個貨色,難怪大事不成、小事不斷。

  面對齊穆笙的態度,她想不出法子了,只能使起潑婦招數,豁出去了!

  她指著他的鼻子怒道:「你不給,我便鬧到皇上跟前,皇上最痛恨勳貴子弟淫亂人倫,你說,一個小叔好端端的怎會跑到獄中私會嫂子?莫不是兩人之間有什麽不能告人的關系?」

  齊穆笙若是那種科考出身的迂腐儒士,定會被她的話給嘔死,可惜他不是,他是商人、看過千百種臉孔的奸惡商人,哪裏會被這等程度的撒潑給嚇著。

  他拍拍手,好像她的話正中下懷似的。「說得真好,平日裏就覺得四皇子妃看我家嫂子的眼光有問題,瞧,這不就是啦,嫂子一入獄,你比誰都快、眼巴巴地趕了過來,難不成你與我家嫂子有染?」

  齊穆笙痞痞幾句渾話,讓程氏一張俏臉氣得通紅不已!

  程氏胸口起伏不定,臉上表情又驚又懼又惱恨,而齊穆笙則是一副潑皮耍賴的痞樣,阿觀見了笑到不可自抑,原來刻薄人,也可以這般大快人心。

  日後有機會的話,該好好練練自己的嘴皮子,雖然她是谄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但偶爾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也不壞。

  只是一個不小心,她成爲被休離的棄婦,再一個不經意,她又成爲蕾絲邊,她的際遇太神奇,不寫成小說太對不起自己。

  阿觀的笑聲,引來兩人目光齊衆,程氏怒不可遏地斥問:「你笑什麽?笑自己爬進閻王殿的速度不夠快?」

  程氏的話惹惱了齊穆笙,他陰恻恻道:「要不要打個賭,你與我家嫂子,誰會先爬進閻王殿?」

  見兩人劍拔弩張,阿觀連忙「居中調停」。

  「都別生氣,我不過是開心,開心有四皇子妃這樣一位紅粉知己,若是有幸能活著走出這裏,四皇子妃,我一定竭盡全力爭取您的青睐,至于那個鞭子宴,還是留到日後閨房無人時,咱們再來試試。」SM耶,哇!想想都覺得刺激呢。

  這哪是居中調停,根本是火上添柴。

  阿觀氣得程氏胸中怒濤翻騰不己,她銳眼瞪向阿觀,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而齊穆笙也瞪她,他惱恨阿觀,都已經到這等田地了還故作無事狀,她難道不知道,外頭已經炸了鍋亂成一團。

  程氏怒發衝冠,恨不得衝上前將兩人給撕了咬了砍了,可心底卻也明白,今日之事已敗,若再繼續糾纏,自己討不得半分好,她怒氣衝衝地踢了縮在牆角邊的婢女一腳後,忿忿離開。

  程氏離開,齊穆笙回到阿觀面前,擔憂浮上面容,低聲問:「到底怎麽回事,你怎會被關進天牢?」

  「就是你聽到那樣,我對皇貴妃下毒。」她聳聳肩。

  這些屁話他在外面聽多啦,他要聽的是真相,冷哼一聲,「下毒?你有這等本事就好了,你只會吞毒、吃毒,只會被人家害了,還用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來寬慰自己,你從頭到尾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快說,下毒的人是誰?」

  她幽幽歎息道:「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爺,他選擇我。」

  「二哥誣賴你,你就認下?」

  「不然呢?小蝦米能對抗大鯨魚?我不笨,所以不浪費力氣。」

  「有皇上作主,你不認,沒人敢逼迫你。」

  「皇上已經替我作主了。」給一紙休書,還她自由之身,她能要求的不多,皇帝待自己已屬寬厚。

  凝睇著她,嘴上不說委屈,眼底卻盛滿委屈,這張臉已將真相描得清楚透徹。

  真相還能是怎樣,有理由下毒的人是何宛心,葉茹秧同她有滅門仇恨,二哥知道罪名落在何宛心頭上,她必無法幸免,想著皇帝對阿觀的喜愛,再憑恃自己的功勞,二哥認定阿觀會平安無事。

  平安無事她這副模樣稱得上平安無事?

  齊穆笙輕歎,「你不要怨二哥,他有他的身不由己。」

  阿觀百分百同意,只不過,她想當齊穆韌的「情不自禁」而不是「身不由己」。

  既然他的情不自禁被占走了,她這個人啊,不喜歡在愛情裏將就,所以,再見、Goodbye、莎喲娜拉,期待他日再相逢。

  「這世間誰沒有身不由己,你我又何嘗沒有。」她苦笑。

  「二哥直到現在還跪在御書房裏懇求皇上,你會沒事的。」

  齊穆韌還沒回王府?他真以爲能替自己求回一條命?凶手爲被害人求情,這個句子怎麽說都不通順呐。

  長歎,她實在不喜歡這樣,不喜歡自己取代何宛心成爲他的罪惡感。

  「麻煩三爺轉告王爺,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認下的罪,我死或不死,他都無須愧疚。」

  齊穆韌不要葉茹觀,那麽她便不要這個有齊穆韌的世界,她要回去了,既然睡不回去就死回去,每種方法都得試試才能甘心,對不?

  「說這些話是白搭,只要二哥救不回你,他就會愧疚一生。」

  她苦笑,言道:「如果王爺真會因爲我的死而愧疚,就請他爲我做一件事--把曉陽、曉初、月季、琉芳送出王府,將我的嫁妝、家當全送給她們,因爲,於我而言,她們不是奴婢,是我的親人。」

  「那我們呢?我和二哥還是不是你的親人?」

  突來的一句話讓阿觀不知道如何回答,想過半晌,她緩緩道:「想當王爺及三爺親人的人很多,不差我一個。」

  「如果,就差你一個呢?」他口氣裏有著倔強,硬要逼出她的承認。

  阿觀低下頭,不肯回應。

  她知道的,心底一直明白齊穆笙對自己有好感,可她必須裝傻裝得徹底,這是爲他、也是爲齊穆韌,然而眼下她誰都顧不上了,只能無語沈默。

  齊穆笙真想一記敲破自己的腦袋,他在做什麽啊,難不成還期待她說:我與你二哥散了,日後只能仰仗你,你願不願意成爲我的終生依賴?

  他對自己苦笑,搖頭說道:「你暫時還不能離開,我先送你回牢房,月季她們幾個整理了好些東西,我已經讓牢頭給你送進去。

  「記住,你要好吃好睡,再也不許折騰自己,就算你不顧念二哥,也得想想月季她們,如果你真的把她們幾個當成家人,就應該能理解她們有多擔心、多焦急。」

  她朝他點頭。「我明白的,請三爺轉告她們,我一切安好。」

  「你要我公然說謊?就不擔心我下拔舌地獄。」他試著將氣氛變得輕鬆。

  「善意的謊言不算謊,哪日三爺果真下了拔舌地獄,肯定是昧良心的生意做太多,與此事毫無關聯。」

  「你!」齊穆笙笑了,又想戳她腦袋,可依她現在的情況絕對閃不開,君子不趁人之危,就算這個君子熱愛昧良心的生意。

  齊穆笙打橫抱起阿觀往牢房走去,前腳才剛踩進,就聞到那股濃濃的屍臭味,再看見地上的嘔吐物,及那盆比馊水還可怕的食物,齊穆笙滿肚子的火氣發作了,怒聲一揚,他對著隨侍在旁的獄卒破口大罵:「你們就讓王妃吃這個?」

  「沒有、沒有,王妃從進來以後,連半口都沒吃。」

  一名笨獄卒連忙否認,可這個否認比不否認更慘,齊穆笙火大至極,擡起腳就要踹人。

  阿觀連忙阻止。「餵,你要是把我給摔了,看我怎麽修理你。」

  齊穆笙這才收回腳,將阿觀抱得更緊些。

  阿觀歎氣道:「你傻啦,我是來這裏當囚犯,又不是來當王妃的,難不成你要他們天天好魚好肉供著我,如果當犯人待遇這麽好,誰不想到牢裏來住個三、五年,過過不事生産的舒心日子。」

  齊穆笙想反駁,偏偏她字字句句全在理,滿肚子火沒處泄,他只能對著獄卒發飙,「去,去給王妃騰一間乾淨屋子來,得有桌有椅有床有縛,若是弄得爺不滿意,爺就叫你們不舒心。」

  屋子?他當這裏是飯店啊,阿觀又想笑了。

  阿觀試著告訴自己,她不是笑覺神經出問題,而是天性豁達、不懼生死,笑看塵世浮沈,眼界開明了,便是重如泰山的生死大事也輕如鴻毛。

  所以這回她笑得大方,笑得不壓抑,笑看被齊穆笙嚇呆的獄卒們連滾帶爬地去張羅齊三爺的命令,心想,權勢還真是好東西。

  不過一個時辰工夫,乾淨屋子就擺弄出來了,那屋子幹爽不潮,不只有桌有椅有床有褥,連梳妝台、臉盆架子、小櫃子全給弄上,他們想得周到,還用長長的布圍出一小塊地方,讓阿觀可以洗澡更衣。

  齊穆笙這才臉色緩和,拿出一張百兩銀票交給他們,「好好照應王妃,日後三餐萬客樓的夥計會定時送過來,你們別想從當中撈油水,下回爺過來,若是見著王妃瘦了,她瘦一錢,爺就從你們身上給刮下一兩肉,明白沒?」

  他的口氣威風凜凜,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是齊穆韌那個威武大將軍。

  「是,奴才一定照辦。」獄卒們瞄了眼銀票,眼睛發亮,笑得阖不攏嘴,也不枉他們將頭頭小妾屋裏的東西全給張羅過來。

  「行了,下去吧。」

  獄卒們恭敬地退出牢房外,齊穆笙把曉陽讓他帶來的東西給一一歸位,不多久,桌上有筆墨紙書,櫃子裏有換洗衣物和日常用品,阿觀看見那些胭脂珠翠、白玉霜、美容乳時,忍不住笑出聲,「關在獄中還上妝的,我可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她收口,後面那兩句實在不宜。

  「全是你『親人』們的用心,廢話別多說,我離開後,先把藥給上了,下回我過來,若是你的傷還沒好,恐怕再送進來的不是這些瓶瓶罐罐,而是你那四個丫頭了。」

  「知道,我會好好照料自己。」

  齊穆笙點頭,轉身離去,走到牢房門口,他腳步遲疑地轉身,忍不住問了句,「嫂子,無論如何,你都沒辦法與何宛心共事一夫嗎?」

  阿觀梗了喉,這個時候還問這種話,他是瘋了還是傻了,就算她念頭轉換,也沒有這等機會了吧?不過,她依然實話實說。

  「三爺覺得,把老虎和山羊關在一起,幾天後會出現什麽狀況?」

  和和美美、雙獸同樂的情況是別想了,他也實話實說,「會剩下一只吃飽的老虎和一副山羊骨架子。」

  阿觀認同他的答案,點頭。

  「你是老虎還是山羊?」

  「你說呢,誰看起來比較像是待宰的模樣?」

  他無奈地指指她,阿觀又是百分百認同地點了下頭。

  他歎氣,像是保證又像承諾似的說:「放心,爺定會給你出這口惡氣,爺在此發誓,會把你這只山羊完好無缺給救回來。」

  這回她不認同了,所以敷衍笑兩聲,不再言語。

  齊穆笙看看四周,再叮囑獄卒們幾句,讓他們把阿觀當姑奶奶伺候著,才安心離開。

  凝視著他的背影,阿觀深吸氣,再將那口堵在胸口的氣慢慢吐盡,齊穆韌有何宛心,齊穆笙呢?人生總要愛過那麽一回才不遺憾,她但願他也能轟轟烈烈愛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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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拆了皇子府

  在皇帝的要求下,文官們各自呈上了整肅吏治、處置貪腐官員的章程,只是衆人沒想到皇上第一個開刀的竟是葉家。

  但即使當著文武百官面前處置了葉定國,皇帝還是滿臉不悅。

  葉定國吃定皇帝心軟,他不替自己的貪渎分辯半句,口口聲聲痛罵自己、磕破他的老額頭,讓人心生不忍。

  當所有臣官都以爲這回皇上定是要重重拿起、輕輕放下,不看僧面看佛面,爲四皇子的前程留下一個機會時,皇帝咬緊牙關,堅持免除葉定國的丞相一職,而十幾名查證出有貪渎事實的葉氏子孫,一律除官入刑,至于散播謠言、造成軍心不安的葉定華,則被判流放。

  葉家至此是一敗塗地了,聽見這個消息,皇貴妃暈了過去,急召太醫,四皇子匆忙入宮,想替葉家求情。

  四皇子不求情還沒事,這一求,讓皇帝更厭惡上幾分,自己的三皇兄被貶爲庶民的時候,他非但沒出面求情,事後還在府裏邀集一幫狐群狗黨徹夜狂歡。

  怎地,葉家的血緣還勝過皇家血脈,若他是這麽想的,無妨,就讓他去當葉家子孫,好好承歡葉定國膝下。

  一番斥責後,皇帝將四皇子趕回去,命他閉門思過。

  下了朝,皇上沒往福安宮探望葉茹秧,對他而言,沒將她和四皇子入罪,已是手下留情。

  皇帝繃著臉前往禦書房,遠遠地,王順看見齊穆韌還跪在禦書房裏頭,那兩道眉毛扭曲成團,王爺這回是怎的,非要同皇帝杠上嗎?皇上心情差得很,他就不怕牽連還在獄中的妻子?

  皇帝也看見齊穆韌了,他冷著臉走進屋裏,這才發現齊穆笙也跪在齊穆韌身邊,看見齊穆笙,皇帝臉色稍霁。

  齊穆笙給宥家置辦屋宅、塞銀兩的事,他知道了,他也知道齊穆笙在宥家臨行前那一番真心實意的勸慰。

  齊穆笙要宥家好好作爲,千萬別因此失志喪氣,斷送自己的人生,他要宥家振作、要他以自身才能,另創出一番事業。

  這才是兄弟啊,這才叫做親情,爲什麽齊穆笙、齊穆韌能夠做的事,其他兒子就是做不到?

  宥莘在府中徹夜狂賀同時,與宥家一母同胞的宥賓閉門不出,生怕皇上遷怒自己,連半兩銀子都沒送上,其他幾個年紀小的也是噤若寒蟬,不敢表示,唯有宥鈞……皇上歎口氣,他還懂得讓妻子偷偷給二嫂塞東西。

  皇帝大步走進禦書房,隨侍在側的王順立刻遞上茶水,悄悄地與齊三爺對上眼,他微微搖頭,王爺和三爺不該挑這個時候惹事,皇上心情不順呐。

  齊穆笙明白王順的意思,可這會兒實在顧管不上。

  坐在桌案後,皇帝炯炯目光迎向兩兄弟的注視,一個滿面疲憊、胡碴冒了滿臉,從窗外投射進來的日光,將他的側影修剪得分外清俊孤瘦,兩道超拔淩銳的鷹眉緊蹙,一個則是臉色蒼白,長眉斜飛,一雙眼睛雪亮卻隱含愠怒,好像誰欠他幾百萬兩銀。

  這是對天子的態度嗎?自己竟縱容這兩兄弟目中無人至此?一個惱火,皇帝大掌拍到桌面,怒聲問齊穆韌,「你遞條子告假了嗎?誰允你不上早朝的?」

  齊穆韌沒有回答皇上的問題,卻是一揖趴伏到地,重複著說過無數遍的句子。「懇求皇上饒阿觀一命。」

  哼,談判不成就不喊父皇了?還真是現實得厲害啊。

  皇帝爍亮的目光盯住齊穆韌,凝聲說道:「怎麽饒?她毒害的可是皇貴妃,朕饒了她,這世間還有道理律法嗎?」

  「皇貴妃身子無恙。」齊穆笙插進話。

  「難不成要皇貴妃死絕死透了,朕才能嚴辦葉茹觀?」皇帝泠冷一哼,說道:「別忘記,這個罪名是你親手替她套上的,在你做出決定那刻,便造就了她的下場命運,穆韌,放手吧,她已經不是你的阿觀。」

  「我不會放手的,她是我的妻子。」

  「要朕提醒你幾次,葉茹觀已經收下休書,她和你靖王爺再無半點關系。」

  「那紙休書,我不認。」

  他捏緊拳頭,額頭青筋暴張,那不是休書而是烙鐵,狠狠地在他胸口烙上無法抹滅的疼痛。

  「那不只是休書,還是朕親蓋上大印的聖旨,在你眼裏,連聖旨都可以不作數?」皇帝口氣冷厲。

  後悔嗎?可惜天底下啥藥都有,就是沒有後悔藥。

  「皇上只是要一個人頂罪罷了,微臣願意頂下這條罪名。」齊穆韌迎視皇帝,口氣裏有著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怎麽頂,朕還有大把差事要你去做。」皇帝口氣很硬地說。

  「阿觀一死,微臣立刻退隱朝堂。」齊穆韌口氣更硬,他堅持立場,堅持保住阿觀。

  「爲一個女人放棄利祿功名,你腦子壞了嗎?」他眉心蹙起三道銳利豎紋。

  「阿觀於微臣,不只是女人。」齊穆韌還他一個乖張孤傲的眼神。

  別開臉,皇上不欲見他。「爭執這些無益,這案子朕已經交辦下去,待李慶文幾個徹查清楚後會擬個章程上來,屆時要殺要關,朕會讓王順知會你一聲。」

  聽見皇帝此話,齊穆笙忍不住揚聲道:「還徹查?李慶文沒審,已經有人去審過一回,連供詞都已經出來,只等著把阿觀打死、按上指印便是罪證確鑿,若非臣及時趕到,現在二哥已經入獄,而我得去替嫂子收屍了。」

  「齊穆笙,你在說什麽渾話?」他快被這對兄弟給活活氣死了,生一堆兒子全是不省心的。

  齊穆笙也不爭辯,僅是從懷裏掏出程氏的供詞呈上,王順接手,擺到皇帝面前。

  方才一下早朝,他趕著在皇帝前頭進入禦書房,來得太匆忙,獄中之事尚未對二哥說分明皇上便到了,因此聽了他的話,不只皇帝拗了雙眉,二哥也怒日瞠視他。

  皇帝迅速把供詞看過,怒潮在胸口翻騰不已,他怒極反笑,好啊,老二剛倒,他就迫不及待對穆韌動手。

  下一個是誰?老大、老三、穆笙,是不是所有會危害到他的人全倒了,他才能安心睡覺。

  「這是誰捏造的謊言?」皇上面若寒霜摔袖而起,恨不得親手掐死那個孽子。

  「這件事本來就是個大謊言,凶手是假的、凶案是假的,既然所有的事情全是假的,自然會有人見縫插針,能多張羅幾個人進去,都是穩賺不賠。」

  穩賺不賠?!皇帝瞪齊穆笙一眼,他還真把朝堂事當成他在商場上的那些勾當?「把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

  齊穆笙說了,從見到程氏那刻說起,再說到她誣賴阿觀受命下毒、與小叔有染,他本就是舌粲蓮花的人物,一件三分殘忍的事被他一形容就誇張成十分,聽得齊穆韌目眦欲裂,恨不得將程氏和齊宥莘斃于刃下。

  「皇上您不曉得,那個冒著屍臭味的牢獄多可怕,他們給嫂子吃的飯,馊得連豬都不肯碰,獄卒說嫂子進了那裏,半口水、半粒米飯都沒進,嫂子本就身子骨弱,前陣子又爲了那些糟心事,人瘦過一大圈,這下子更好啦,沒吃沒喝,怕被老鼠啃指頭又不敢睡,再加上四皇子妃那頓毒打皇上,您就別審了吧,幹脆賜嫂子一杯毒酒,再幫她念幾句阿彌陀佛,讓她少受點罪、早死早超生。」

  齊穆笙說完閉上嘴,這篇話當中有一大半是說給二哥聽的。

  他並不討厭何宛心,也理解二哥是個重舊情、不虧欠人的,他絕不會置何宛心于不顧,但事情做到這個地步,著實讓人看不下去。

  盡管他明白做起來相當困難,但他不得不同意外公所說的--大家齊心合力,慢慢勸阿觀回心轉意。

  就不知道二哥在急什麽,非要迫得阿觀立即低頭,他又不是不知道阿觀最擅長的是陽奉陰違,她不逃跑,難不成還留在王府裏和人共事一夫?

  她是誰啊,她是來自有哈利波特和蝙蝠俠的世紀,她會賺錢、能獨立,哪裏需要依靠靖王府這把大傘。何況,阿觀沒學過爭寵手段,哪敵得過何宛心?

  瞧,現在凶手在家裏喝燕窩羹,她呢?在牢裏挨打、喝馊水。

  他心生不平,爲著阿觀所受的苦怒及何宛心。

  「早死早超生,這是她要的?」皇帝問。

  「皇上,您這不是在說笑話嗎?進宮請求賜婚不是她要的,可是,她得來。旁人下毒不是她要的,可是,她得認。進大牢不是她心甘情願的,可是,她得關。這樁樁件件哪一個能由得她作主?」

  皇上鬆口氣,這就是兩兄弟間最大的不同,穆韌總是直來直往同自己倔強、逼迫自己低頭,而穆笙這家夥巧言令色,會用各種方法,企圖說得自己對阿觀升起幾分憐惜。

  「既然她作不了主,你也給朕閉嘴。不過,朕倒真想問問,你是怎麽進得了那個天牢的?」沒有他的命令,程氏能進、穆笙能進,這齊焱王朝到底還有沒有律法存在?

  「很簡單,兩個字--賄賂。」齊穆笙臉不紅氣不喘,沒有半點羞愧的說。

  「朕在這裏拚了命的肅貪,你倒好,背著朕四處去搞賄賂!」

  皇上氣極,抓起桌上的端硯就往他身上砸去,如果是齊穆韌,定會硬生生受下,而齊穆笙……他沒猜錯,齊穆笙的頭一歪、閃過。

  「微臣自知有罪,不如皇上把嫂子放出來,臣身子健壯,自願代替嫂子去坐牢,待李大人把事情原委給查清楚,再商量斟酌往後該怎麽辦,如何?」

  皇帝被他的痞話嘔得火冒三丈。「朕辦案子還得同你商量?你想都不要想。」

  「這樣不行嗎?那不如把臣同嫂子給關在一起好了。」

  「你真想坐實和嫂子有染的傳言?」

  「是皇上自己說的,嫂子領下休書,與二哥已經沒有半分關系,這傳言不會成立的。」他一痞二痞,越痞越上瘾。

  「你!你們兩個非把朕給活活氣死不成?回去、通通回去,你們若是硬要跪在這裏,行!案子不必審啦,朕馬上命王順賜一杯鸠酒給葉茹觀,把她的屍首擡回靖王府去。」

  齊穆韌猛然擡頭,布滿紅絲的眼睛暴張,冷肅的目光直直迫視皇上,他滿眼的驚怒轉爲懊悔失望。

  齊穆笙硬扯住二哥的手,不讓他衝動。

  「父皇,您就不能看在我們兄弟倆的分上饒嫂子一命?如果父皇肯饒她,父皇要我做啥我就做啥,行不?」齊穆笙拍胸脯說話,就算要讓他進戶部替朝廷掙銀子,他也沒二話。

  又來一個,一個爲阿觀願意承認他是「父皇」的兒子,看來這個阿觀還不是普通重要。

  他濃眉橫豎,口氣執拗,「這些話別同朕說,你二哥知道有什麽方法可以救葉茹觀,端看他肯不肯點頭。」

  「二哥,你有方法?」齊穆笙訝然。

  「都下去吧,君無戲言,三日內,若齊穆韌的答案能令朕滿意,葉茹觀的性命自然無虞,否則……」皇帝不再多說,他拿起桌上的「供詞」陷入沈思。

  齊穆笙見狀,拉著齊穆韌起身。

  齊穆韌不顧發麻的雙腳,挺著身子咬牙道:「微臣告退。」

  語畢,齊穆韌一拐一拐、滿懷怒氣地往外衝,齊穆笙急起直追,邊跑邊問:「二哥,你要去哪裏?」

  「去砸了四皇子府!」

  ********

  像一陣風似的出了宮、縱馬狂奔,齊穆韌回府裏領走一批府衛後,再次上馬,目標直奔四皇子府邸。

  四皇子府的總管擋在門口,見齊穆韌來勢洶洶,連忙讓人進屋向齊宥莘禀報,自己則在門前不斷對齊穆韌、齊穆笙陪笑。

  「不知靖王爺及齊大人大駕光臨,還請王爺稍稍等待,四爺定然馬上迎出來。」

  若靖王爺不是這種見魔殺魔、見鬼斬鬼的駭人模樣,四爺肯定會很高興靖王來訪,可他這副態度總管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齊穆韌哪肯等,他胸口熾烈的怒火急欲發洩!

  大掌一推,總管幾個踉跄摔到旁邊,齊穆韌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般,領著人走進府裏。

  跨進大門第一步時就對身後的府衛下令,「看得見的東西,全給爺砸個稀巴爛!」

  齊穆笙無奈,二哥這回式地沈不住氣。可,能怪他嗎?阿觀被關、被打,皇上又是那個十條牛也拉不動的姿態,二哥不找個地方泄泄滿腔怒火,怎能安生?偏偏那個沒長眼的程氏撞上來,他不借題發揮才怪。

  要埋怨?四皇子也只能怨自己今兒個犯太歲。

  就這樣,府衛一路走一路砸,有人上前阻止,身上、臉上便會挨上幾下,不至于死人,但肯定會痛上好幾天。

  終于,他們一路進到大廳。

  齊穆韌站定,身後的府衛也不需他再下新命令,自動自發地砸起物件來,那個「砸」可不是普通的砸,被他們這群孔武有力的府衛砸過的地方,桌椅斷腳、物件皆毀,無一幸免。

  齊宥莘聞訊匆忙趕來,見到屋子一片狼藉,驚得連話說都說不出來。

  今天早朝時,皇上下令懲處葉家,他這才知道原來邊關之事不單單是齊宥家的單手傑作,他惱極二舅舅不同自己商量便自作主張。

  依父皇之精明,怎能不懷疑邊關官兵發難有無自己插手的痕迹?難得父皇饒過母妃和自己,對他的求情只是一陣斥喝並未論罪,當下,他只能低調再低調,萬萬不能惹事,可、可……可這又發生了什麽事,怎惹到他頭上來了?

  「二堂兄,你們這是做什麽,便是落井下石也不該如此啊。」

  「落井下石?哼!」

  齊穆韌冷哼一聲,驚得齊宥莘頭皮發麻,見他有恃無恐的態度,莫非是父皇下令讓他……心底一陣發寒,父皇終究是疑心到自己頭上了?

  「四皇子這話可說得不對啦,落井下石的人應該是四皇子吧。」齊穆笙雙手橫胸,看好戲似的涼涼說道。

  「這話是打哪兒說起?」他滿頭霧水,不理解齊穆笙的話意。

  「難不成四皇子沒有派四皇子妃到天牢審我家嫂嫂?沒有嚴刑逼供,把我家嫂子打得皮開肉綻?四皇子啊,你這件事兒做得可真不聰明,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有多疼愛我們家嫂子,今日不過是二哥置氣,皇上又拿二哥莫可奈何才將嫂子給關起來,以示薄征心,四皇子這番作爲實在不妥。」

  「什麽?那女人居然背著我做這種事情,該死!」齊宥莘氣急敗壞。

  齊穆韌寒冽的目光刷向齊宥莘,讓他打心底泛起一股冷意,比起巧言令色、口蜜腹劍的齊穆笙,他更害怕齊穆韌,他一個眼光就會讓人想要退縮。

  「二堂兄、三堂兄,這件事我問明白之後,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齊穆韌向齊宥莘掃去一眼,皇子中,除大皇子齊宥賓被封爲郡王之外,其他皇子都未有封號,一來是這群皇子並未建功立業,二來是皇上防著他們的心思,可野心這種事哪裏防得了,人年紀一大、心也就跟著大了。

  齊穆韌面無表情,淡淡丟下話,「如果你無法管教自己的女人,本王不介意代勞。」

  說完便轉身大步離開,府衛也訓練有素、安靜無聲的跟在後頭離去,就像陣風似的揚進來又揚出門去。

  齊宥莘看在眼裏氣在心中,今兒個在朝堂上他已經是滿腹不順遂,沒想到回府後,程氏還給他招惹這出,他怒聲斥喝,「去把皇子妃給我叫出來!」

  下人領命,急忙撒腿飛奔而去。

  然而,他尚未等來程氏,卻先等到來傳達皇上口谕的王順。

  王順低眉順眼道:「傳皇上口谕,四皇子縱妻行凶,罰禁足三月,不必上朝。」

  「什麽?!」

  他心一急跳了起來,衝上前一把抓住王順的衣襟,可下一瞬想起他是父皇跟前的紅人,又不得不強撩下怒氣,松開拳頭,咬牙恨道:「父皇怎麽可以聽信齊家兄弟的片面之詞便處置我?」

  王順拍拍自己的衣襟,氣定神閑,微哂道:「還請四皇子息怒,皇貴妃失德、教子不當,本欲降爲妃,然而四妃分位已滿,如今降爲貴嫔,還請四皇子日後作爲多用幾分心。」

  他將懷中那份「供詞」往上一呈,齊宥莘接過手後飛快讀過,越讀越是心驚,他眼睛暴瞠,兩顆眼珠子幾乎要滾出來。

  王順見狀,低聲道:「奴才告退。」

  不等四皇子應聲,他躬身走出大門,恰巧與程氏錯身而過。

  程氏看見皇上的心腹太監,心慌莫名,她快步移往前廳,卻被廳裏的一片狼藉嚇得不知所措,她慌張上前,拽起四皇子的衣袖問:「爺,這是怎麽回事,哪個人膽子這麽大,竟敢上咱們府裏鬧事……」

  齊宥莘深吸氣,見始作俑者出現,哪還有客氣的,狠狠的一巴掌摔過,打得程氏頭暈目眩。

  「你這個蠢婦!」

  話未聽清楚,程氏又迎來一巴掌,之後的拳打腳踢,讓她連哀號的機會都沒有。

  ********

  齊穆韌飛騎來到天牢門前,一列大內高手守在外頭,看見靖王爺,衆人隨即集聚擋在門口。

  齊穆韌不是穆笙,不屑做賄賂這等事,他下馬,誰也不多看一眼,大步走往獄前。

  大內高手齊齊拱手躬身,說道:「皇上有命,任何人不得踏進天牢一步。」

  齊穆韌的回應是一聲不屑冷哼,手揚高,就與衆人大打出手。

  他已經幾個日夜未阖眼進食,體力早已耗盡,可是他要見阿觀,要告訴她對不起,還要告訴她別怕,他一定會想盡辦法把她救下。

  他竭盡全力、功夫盡使,有人不敵,幾招內便敗退下來,但他們奉的是聖旨,無人敢怠慢,便是拚死也要把齊穆韌給攔下。

  明晃晃的刀刃劈空斬下,電光石火間,齊穆韌翻身閃過,然,雪亮刀光晃得眼前一片慘白,臂上一陣微寒,刀刃紮進血肉的悶聲清晰可聞,熱血滲出在袖間染出鮮紅,他不管不顧,恍若無覺似的舉劍狂攻。

  隨後趕到的府衛們見狀,隨即抽劍加入混戰,站在一旁的宮中太監張全見狀,連忙揚起他的公雞嗓大叫,「王爺,快些停手!皇上有令,若是王爺硬闖,就令奴才奉上鸠酒一杯,送王妃上路。」

  手一頓,齊穆韌停下動作,他緩慢轉身,冷若冰霜的眸光投向張全。

  張全身子一抖,急急伏地叩首道:「王爺,求求您不要爲難奴才,奴才向您保證,王妃在裏頭很好,萬客樓送來的餐飯王妃都用了,住的地方幹淨也安靜,無人敢上前打擾,現下王妃正在練字……」

  張全急忙解釋,就怕王爺要硬闖。

  殺王妃他著實沒膽,可差事沒辦好,皇上打不得王爺,定要用他的腦袋來賠,當奴才兩方都不能得罪,苦呐!

  齊穆韌頹然阖上眼,再張日時,寒聲道:「如果王妃掉了一根頭發,你就提著自己的腦袋來償還。」

  「奴才不敢,奴才定會盡心盡力服侍王妃,只求王爺放奴才一條生路。」張全說得戰戰兢兢。

  齊穆韌甩袖,翻身上馬,齊穆笙見狀連忙追上。

  追著二哥的背影,他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機,但是他心急啊,努力策馬狂奔,總算追上二哥的坐騎,他急急問道:「二哥,皇上提的辦法是什麽?他要怎樣才肯饒過二嫂?」

  齊穆韌不語,馬鞭一揚,再度放馬疾馳。

  他有這麽好甩嗎?齊穆笙咬緊牙關,跟著揚鞭上路,一路緊追在二哥背後,到了王府急急下馬,不死心地急追上前。

  「二哥,你倒是說說啊,再難辦的事,咱們也得出頭做。」

  同樣的話,他不知問過幾百聲,二哥就是不回應,齊穆笙急火了,在接近明月樓時,他一把將齊穆韌給蝕進大廳,忿忿關起門,怒問:「二哥,你這是什麽態度,你怕我插手嗎?你怕我帶被休出家門的二嫂遠走高飛嗎?你甯願讓她死在豐裏,也不敢讓我知道皇上提出什麽條件?」

  咻地,齊穆韌猛然轉身瞪著他,僵硬的身子如同一尊冰冷的神只,蝕骨沁髓的狠毒目光射得齊穆笙無處躲。

  他知道,自己的話絕對會刺激到二哥,說不定自己還得忍痛挨上幾個拳頭,但他顧不得了,皇上只給三天時間。

  「阿觀沒有被休出家門。」齊穆韌咬緊牙關,字句從緊閉的齒縫間擠出來,像想把誰碎屍萬段似的。

  「既然如此,有辦法就說啊,爲什麽不說,你這不是成心要二嫂死!」

  手臂的傷口還淌著血,他不知道疼痛,只曉得心口那個傷快要讓自己窒息,他吸氣吐氣,卻怎麽也吐不盡滿腔狂濤,心被沸油炸了,他十八層地獄走過一遭,依然救不回阿觀,罷了,皇帝是鐵下心腸要把他逼到底。

  「說啊,你怎麽不說話!」齊穆笙考慮要不要再給他添點刺激。

  齊穆韌頹然坐下,他輕聲道:「皇上要讓我入主東宮。」

  「什麽?!」

  齊穆笙倏地一怔,怎麽可能?皇上怎麽會……他有那麽多的兒子啊,怎麽就想到二哥?難道皇帝要讓他們認祖歸宗?

  不要,他才不要進後宮,那個你爭我奪、沒有親情只有競爭的地方,那個嫔妃、皇子皇女施展陰謀與陽謀的戰場,那個用脂粉凝香,堆積、掩埋無數罪惡的刑場,那個令人望而卻步,陰森、涼薄、最日前無情的處所。

  于他們兄弟而言,王府也不是什麽好地方,但他們有外公,有一個充滿溫情的家,現在這個家裏又多了個阿觀,一個與衆不同的女人,帶給他們最真心的歡笑與喜樂。

  她說過:家是人們心靈的避風港,不是提升戰鬥力的地方。

  他和二哥的戰鬥力已經夠高,不需要一再提升。

  可如果這是救下阿觀的唯一方法……

  「二哥你在猶豫什麽?」

  「你居然同意?」齊穆韌訝異,他以爲兄弟齊心,他們早對皇家血脈一事斷了念頭。

  「不同意的話,阿觀只有死路一條。」他直指重點。

  「你以爲我同意,阿觀就能平安無事?若此事傳出去,第一個想要阿觀性命的,不是齊宥賓就是齊宥莘,況且你以爲,皇帝現在能用阿觀逼我當太子,他日就不能用阿觀逼我爲平衡各方勢力,將各府各院的千金小姐一個接一個擡進東宮?

  「阿觀她聰明、有見識,她賺銀子的能力高強,可她就不是母儀天下的料,送她坐上鳳椅,等同于拿火把在她屁股上燒。」

  高處不勝寒,別樣的繁華自然伴有別樣的寂寞與孤單,這是身爲東宮太子、未來皇帝該有的覺醒。可齊穆韌不願意,他孤獨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讓他盼來溫暖,他不舍抛棄。

  齊穆笙歎息。「一個沒有身分背景的何宛心就能要了她的命,何況是那些有背景有依恃的女子,阿觀的確不是她們的對手。」

  「所以答應皇帝的條件是飲鸠止渴,根本不能解決問題。」

  「那我們該怎麽做?」

  「我始終不認爲皇帝真的想殺阿觀,我想再賭一回,賭皇上對咱們兄弟的虧欠,令他放阿觀一馬。」

  「二哥,放棄吧,這個賭必輸無疑。」

  「爲什麽?」

  「皇上早已經收盡仁慈,爲皇子奪權之事,他決心快刀斬亂麻,便是錯殺也阻擋不了他想做的事。

  「今日二哥沒上早朝,不知道皇上龍顔震怒,將葉定華流放、葉定國奪官,葉氏子孫一個不留,逐出朝堂、入罪刑罰,他硬了心,即使對當年于自己有扶持之恩的葉氏也能痛下殺手,何況是無舉足輕重的阿觀。」

  想起早朝的情景,齊穆笙仍心有余悸,堂堂的相爺不斷磕頭,磕得額頭都血肉模糊了還不肯停下,皇帝何嘗沒有心軟,可他還是重判了葉氏。

  葉家被抄,葉氏一族被連根拔起,這些年貪的銀子一把一把吐出來還給百姓、還給朝廷,想他葉定國汲汲營營一輩子、坐擁高位又如何,還不是皇帝一道旨意,所有功勞皆成過往煙雲。

  「他畢竟沒動葉茹秧不是?」

  「程氏那張供詞呈上去之後,就不一定了。」

  齊穆笙是故意的,他對阿觀說過,一定會替她出這口惡氣,現在他就等著看,這口氣可以是多大一口。

  「你太衝動了,你不該把供詞呈上去的,如果交給我……」

  「你要拿去威脅皇貴妃,要她替自己的妹妹說話?別想了,她連自己的父親都說不得情,你沒見到早上齊宥莘替葉定國說話,皇帝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的模樣。

  「眼下,對皇帝而言,鏟除葉氏朝黨的勢力是第一要務,確立太子之位是第二件,阿觀在這個時候撞上來,根本是自找死路……不、不對,不是她自己撞上去的,是二哥抓著她往死裏撞……」

  齊穆笙的話在齊穆韌心底插上一把刀,不堪折騰的心破了,但他不願責備弟弟,因他明白,穆笙爲阿觀不值……

  他錯了,他想回頭卻找不到路,那麽多年來,第一次,他感到茫然無措、感到恐懼害怕。

  他錯了,他不該在那樣倉卒的情況下,決定讓阿觀頂罪,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忘記帝王心難窺測,自古至今都一樣,就算皇上看重他又如何,一個忤逆大罪,就可以讓他從天上掉進地獄,齊宥家不正是個好例子?難道,皇帝沒誇獎過他、沒看重過他?

  「我去找辦理此案的李慶文。」

  「然後呢?二哥決定撥亂反正,把真正下毒的那個送進牢裏?」

  穆笙的話問得齊穆韌語頓。

  齊穆笙冷冷一笑。「如果二哥沒這個打算,那麽找不找都沒有意義,因爲謀害皇妃是唯一死罪。」

  齊穆笙甩袖,轉身欲出,齊穆韌一把拽住他的手,發誓似的說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阿觀出事。」

  「二哥,我很想相信你,但事實上是,你跪在禦書房時,她差點兒就出事了,如果不是那四個丫頭找人到處尋我,求我進大牢看看阿觀,她早已經被程氏下重手給活活打死,所以,不管二哥同不同意,我都要站在阿觀那邊盡力幫她,阿觀的東西還有那四個丫頭,從現在起,由我作主。」

  他甩掉二哥的手,忿忿走出明月樓,目光一閃,他發現何宛心躲在屋旁的身影,怎麽?想探聽消息?在禦書房裏聽得還不夠?

  爲阿觀,齊穆笙恨起何宛心。

  砰!重重一聲,門被齊穆笙踹上。

  看著穆笙張揚的怒氣,齊穆韌深呼吸,再次提醒自己不能火大、不能心急,他必須更冷靜面對,想出好計。

  既然苦肉計沒用,既然葉氏之事讓皇帝硬起心腸,而自己設想的每個點全被皇上看穿,那麽他得改弦易轍,另謀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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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飲了毒酒

  在齊穆笙的特權庇護下,阿觀的牢獄生活還稱得上舒坦。

  閑暇時間多了,無事可做,她拿起筆開始作畫,畫山畫水、畫花畫鳥,卻往往一個不小心,筆下的山水花鳥成了齊穆韌,她不滿意,揉了紙團往地上丟,端正起心思重畫,她不信,不相信短短的時間裏自己的世界只剩下他。

  大前天齊穆韌來了,帶著府衛想打進來,卻被大內高手擋在外頭,這是全公公進來對她說的。

  說他形容憔悴、滿臉胡髭,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還說他那股氣勢就像想殺人似的,自己受了重傷卻恍若不知,真是駭人極了。

  阿觀聽見,心扯著、撕著,臉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地抿唇一笑,告訴自己:她真的不需要他的罪惡感。

  前天深夜,外頭又出現刀劍交鋒的聲音,有一群人來劫獄,幸而守在外頭的人發射出示警彈,宮裏又派來更多的大內侍衛才將那群人給拘拿下。

  全公公長歎說:「靖王爺還是不死心呐,他全身上下數十道傷口,看得教人不捨,皇上震怒,本想把他監禁起來的,但見到他滿身的傷,再大的火氣也發作不出來,最後只能歎口氣,吩咐御醫爲他療傷,只盼這回王爺消停些,別再鬧事。」

  他這是做什麽呢?不是已經決定李代桃僵保下何宛心,既然如此,又來這番惺惺作態,他這是要讓誰難看?

  昨天夜裏,阿觀不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守在牢房邊的全公公怎麽喊都喊不醒,她猜,他們被人下了迷藥。

  他走到牢房前,阿觀看著他的臉,他的臉色慘白,像是失血過多,又像是幾天幾夜沒睡,他的眼睛周圍泛著濃濃的一圈黑,動作僵硬,沒有平日的俐落,她猜也許是身上傷口所致。

  她沒說話,他也不說,兩手捏緊鐵鎖,使盡全力都扯不壞。

  阿觀低眉,皇帝豈會小看他,那鎖早就讓人更換過,材質不明,但憑人力是弄不斷的。

  他扯不斷那道鎖煉,便拿起刀刃一下一下往上頭砍,鋼鐵相碰,撞出點點火花,可鎖煉依舊文風不動,刀子卻在下一個使力時斷成兩截。

  「阿觀,你過來。」

  他心急、他著慌,他明白自己又要功虧一簣,他在牢房外頭嘶喊著,但她只是維持原來的動作靜靜地看著他,沒點頭也沒搖頭,臉上無半分表情,那眼光陌生得令人心慌。

  他擺弄不了那道鎖,於是,舉掌劈著牢房的欄杆。

  她想,他很疼,因爲她也疼,可怎麽辦呢?他進不來、她出不去,是他將兩人之間的門給封上的,能怨得了誰?

  她懂他的爲難,可她自己何嘗沒有?

  生活在資訊發達的未來世紀裏,她比誰都明白,愛情這種事情本就是陰錯陽差、缺乏定律,相愛的人不見得可以厮守到老,而愛情的保鮮期永遠長不過人們的壽命,一生一世談何容易?

  偏偏她這個人對愛情有潔癖,她亦明白這樣的自己,必須學會承受孤寂。

  他的手裂了,鮮血順著掌緣往下流,她緊咬貝齒,不允許自己落淚。

  然後宮裏又來一批侍衛,他們把刀架在齊穆韌脖子上將他帶走,他不肯轉開視線,牢牢地盯住她,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爲止。

  她想告訴他,無所謂的,來易去難,聚易離難,總是要落下幾滴傷心淚來憑吊那份千古哀愁;沒關系的,這種苦許多人都承受過,他這樣一個剽悍大將軍見識過多少生生死死,更沒問題。

  可是終究她沒說半句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傷、他働。

  是她狠心?也許,但若是不夠狠,她又要陷回去那個牢籠,傷心、嫉妒、怨對心……

  到最後,愛轉爲憎恨、善心生出歹毒,她受不了那樣的自己。

  就這樣結束,很好。

  再一次,她說服自己。

  回過神,她發覺紙上又出現一個齊穆韌,唉,她這是在做什麽啊,這樣一天天不由自主地複習,要到哪一天才能將他徹底忘記?

  吐氣,把紙揉成團,隨手一抛,紙團被抛出牢籠外。

  一抹明黃色身影看見紙團滾到自己腳邊,他屈身將其撿起攤開,一眼便認出畫中人像。

  那是昨晚的齊穆韌,像受傷野獸似的齊穆韌。

  歎息,他眼神示意,王順上前將鎖打開,阿觀聽見聲音,停筆擡眸,發現是皇帝駕臨。

  放下筆,阿觀起身微微屈膝。「罪婦給皇上請安。」

  「起來吧。」

  王順上前將牢房裏唯一的椅子給擡過來,讓皇帝安坐,皇帝幽深的目光落在阿觀身上。

  她沒有恐慌、沒有驚亂,還是沈靜得如一汪死水,如果不是身處牢房,她看不出半點罪婦模樣。

  「不害怕嗎?」皇帝開口。

  阿觀楞了一會兒,才理解他在問什麽。「回皇上,有一點,面對死亡,說不害怕太矯情。」

  「可朕見你從容得很。」

  她微微一笑,回道:「那定是罪婦隱藏得太好。」

  「朕不認爲,你是個可以藏得住心事的女子。」

  人會因爲膽怯、因爲害怕而隱藏真心,至于她,膽子大得不得了,聽見齊穆韌維護何宛心,她氣得連休書都敢當面向他討,說她隱藏得太好?他不信。

  皇上果然非爾等凡人,那雙眼睛不知道是什麽做的,一眼就能將人看穿。

  阿觀的確沒那麽害怕,失落有、感傷有、哀愁有,那是因爲她在這個世紀認識了一群對自己真心的人們,至于害怕嘛也許是經驗論,她始終相信,從這裏死亡會在另一個地方重生,如果可以選擇,她但願重生的時空是自己最熟悉的二十一世紀。

  可這篇肺腑之言不能隨口說,于是她搪塞道:「也許以前不是,可經曆過這場事兒,吃一塹,長一智,罪婦多少從中學得一點經驗。」

  她的口氣,有幾分調侃味道。

  「依然不埋怨嗎?」不怨天不尤人,不恨那個口口聲聲愛她、戀她,將她擔在心上的男人?

  「當然會怨,還怨得很,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日前聲聲恩愛,轉眼恩斷情滅,唉,身爲人真可憐,會說那麽多話,卻不知道哪句話是假是真。」

  「這話不矯情,朕愛聽。」

  「問題是,再埋怨也挽不回什麽,罪婦只想當有福之人、當快樂之人,只好假裝無所謂。」

  皇帝猜,她又要長篇大論了,那些論點不全然正確,可她總有辦法把話說得精彩萬分,吸引他一聽再聽。「爲什麽裝無所謂就能當有福之人、快樂之人?」

  「聰明太過,計較太多,過得就苦,倒不如那些個糊塗人,悲傷就哭、歡喜就笑,糊糊塗塗一輩子,滿眼只看得見光鮮,滿心全是福氣。」

  「這就是你所謂的有福之人?」

  「是,而原諒最快樂,原諒別人同時,心中煩苦便消失,怨他、己苦,放下、己樂,益人益己,何樂不爲?小時候我娘親常對我說:前腳走,後腳放,昨天的事就讓它過去,把心神專注于今天該做的事。所以想要福氣、快樂,便得放下,罪婦還做不到真心放下,只好先假裝無所謂。」

  「這樣豈不是太吃虧?」皇上目光複雜了起來,說她沒出息,不恰當,說她愚蠢,她又處處顯出大智慧,她是將世情看得太通透,還是傻得不懂得爭取?

  「怎麽會呢?別人對不起我,我更該心生感恩,感恩對方給自己修行的境界。以愛待人、以慈對人,就不會惹禍傷身,所以做人要吃點虧,要大智若愚。」

  「爲了大智若愚,你不爭不仗,再大的怨恨也能放下?」

  「罪婦的心思仍然狹窄,所以得無時無刻提醒自己;不爭才能看清事實,爭了就亂了,亂了就會犯錯,犯錯就容易失敗,雖然普天之下並沒有一個真正的贏家,但老是立於敗局終歸不好受。」

  「想當這樣的人,就注定要吃苦頭。」

  「吃苦了苦,苦盡甘來;享福了福,福盡悲來。」

  她啊,別的事不厲害,這種長篇大論的屁話是一等一的強,每句都是正理,都能發人深省,讓人忍不住想對她拍手叫好,可終究是好聽話罷了,真正能做到的有幾個?

  「也許你積極一點、計較一點、爭取一點,何宛心便無法取代你,你依然可以生在自己的位置上,享受屬于你的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不過是海市蜃樓,畫餅不能充饑,水中泡影不能串成珠煉,人生在世,與其時時緬懷過去的恩榮,不如實實在在把握當下每一刻鍾。」

  榮華是假的、尊貴是假的,便是幸福也單薄得無法依靠,同樣的,所有的痛苦哀傷、患得患失,甚至是無情算計,都將如煙火般綻放、雕零。

  她鼓吹過自己,困難終會過去,快樂終會消彌,時間如流水般會將所有感覺磨鈍,成爲永恒而黯淡的印記,她能掌握的不過是當下心靈的片刻安靜。

  「這些全是你母親教會你的?」

  她搖頭,這是證嚴法師教的,除了《古文觀止》外她也背過不少靜思語,二十一世紀的女性啊,誰不能講幾句令人折服的理論。

  「倘若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認罪嗎?」

  「罪婦並不愚蠢,有甜可吃何必非要嘗苦,只是罪婦明白,離開大牢並不會比較幸福。」

  「爲什麽?」

  「我離開,何宛心勢必得進來,那麽王爺呢?失去摯愛,他將痛苦一生。我的心很小,小到無法包容王爺的罪惡駝,與其出去令三人都痛苦,不如留下求得兩人心安。」

  「你怎知齊穆韌心安?他跪在御書房裡兩天,是朕用你的性命恐嚇了他,他才退卻,他不顧是否會被朕懲罰,竟帶人去砸了四皇子的府邸,他一次兩次想劫獄,你難道不認爲這代表他心中有你?」

  「也許吧,終究相處過有那麽幾分感情,沒關係的,時間過去,這些終會變得淡薄。」

  他的行爲的確令人感動,只是啊……他的心太大,可以容下許多女人,而她的心太刻薄,只能允許男人對自己全心全意。

  觀念不同,勉強在一起只是委屈。

  這話說得明白,皇帝聽得再清楚不過。「你已經確定不要齊穆韌了?」

  「是。」阿觀口氣篤定,態度更篤定。

  「不管他爲你做再多的事,都不要他?」

  「是。」

  他曾經爲她做過許多事,但翻過臉便是另一張表情,她夠聰明,這種經驗一次就夠,她不需要重複學習。深情的男人永遠只存在女人的心裡,而不是現實裡,這不只是個現象還是個不變的定律。

  「你的心有些狠。」皇上淡言批判。

  雖然這是他想要的,齊穆韌若入主東宮,身邊的女子必須要有顆玲珑剔透心,要有足夠的心計能助他、扶持他、爲他排除萬難,但阿觀的性子終究是寬厚仁慈、與世無爭,這樣的女子顯然不合格。

  「若不狠一點,痛苦會拖拖拉拉、磨蹭不去。」

  「因爲驕傲?」

  「不,因爲堅持。」堅持她的愛情獨一無二,堅持愛情的世界,不容許他人涉足分享。

  「你方才說怕死的,難道沒想過讓自己逃過這一關?」

  「我……我在心底給自己下了個賭注。」思索半晌,阿觀決定誠實回答。她早就明白,論心計,她比不上這個時代裏的任何人,更別說是皇帝。

  「賭什麽?」

  「賭皇上的仁慈與不忍,願意放過罪婦。」

  皇上笑了,她比齊穆韌、齊穆笙更懂得說動人,齊穆韌只會一昧地與他倔強相抗,而齊穆笙巧言令色,都不如她這樣一番真誠無僞的剖心。

  「你認爲自己有機會贏?」

  如果輸了這一回,頂多換個身軀再走一番新的旅程遭遇吧,她早將輸贏結論都一一考慮。

  「不知道,罪婦與皇上交情尚淺,不過是幾面之緣,但罪婦明白,皇上有一顆仁愛寬大的心。」

  「你從哪裏看出來的?」

  「在罪婦上次進宮反駁皇上說,萬世太平是不可能的,世間局勢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那言論不只是犯上,還有造反之嫌,可皇上非但沒有降罪,還要聽取我的高談闊論時,我便明白皇上講道理、能容人,能允許與自己背道而馳的意見。」

  「你這是讚美朕。」

  「罪婦只是說出自己的感覺。」

  皇帝歎息,把這樣一個可心人從齊穆韌身邊推開,他於心不忍啊。可齊穆韌那麽倔強,不把他逼到底,他豈會點頭?

  「我提了條件,只要齊穆韌允下,你就能安然離開。」只不過他們兩人再無可能。

  「什麽條件?」她直覺問,忘記眼前的男人是皇帝。

  「接下東宮太子之位。」

  皇帝的話,讓她攏緊雙眉。

  「你不認同朕的看法?」

  「皇上會做出這個決定,定是認爲王爺文治武功皆屬上乘,有能力擔起齊焱王朝的興亡大責,卻沒考慮到……」她輕咬下唇,半晌不語。

  「說,沒什麽可忌諱的。」

  「皇上有沒有想過,王爺心底是怎樣的考量?」

  「你知道他的考量?」

  阿觀吸吐幾口氣,才謹慎開口,「王爺和皇上一樣看重齊焱王朝,一樣對朝廷負有使命與責任,因此多年來水裏來火裏去,一心一意爲朝廷辦差,不管皇上有否爲他們兄弟正名,他們早已在心底認了父親、認下兄弟,如果他們是有野心的,如果他們和其他皇子一樣心心念念著那個誘人位置,他們定會想盡辦法讓自己的身分曝光,替自己爭得一席之地。」

  皇帝肅厲的目光投向阿觀,齊穆韌連這種天大機密都告訴她?

  看來,他低估了阿觀在齊穆韌心中的分量,那麽日後齊穆韌會不會怨上他這父親一生一世?

  阿觀續道:「爲什麽王爺和三爺沒有這樣做,除了缺乏那份野心之外,有沒有可能他們和皇上一樣看重皇家顔面?有沒有可能他們心底對老王爺深感愧疚,尤其在皇上將世襲爵位傳給王爺之後?有沒有可能,他們在乎的不是自己得到什麽,而是在乎自己能爲父親兄弟做什麽?

  「我曾經讀過一本書,書裏說,一個國家的繁榮強盛,不在于它有沒有一個全能的皇帝,而在于他有沒有肚量、有沒有本事用一群全能的臣子。

  「只要皇上能夠選擇一個有賢有能、胸襟寬闊,看重百姓朝堂甚于自己的太子,罪婦相信,王爺和三爺定能像以往那般來輔佐太子甚至是未來帝君,開創齊焱百年盛世。」

  「你在爲齊穆韌說項,企圖說服朕放棄初衷?」天底下女人都會爲自己的丈夫盤算,哪有人像她這樣,將天大的好處往門外推?即使他不得不承認,她與齊穆韌的確有志一同,心思相通。

  「皇上,您即便有再尊貴的地位、再崇高的權力,也無法逼迫牛吃肉、豬飛天,就算您真的想盡辦法成功地逼迫王爺順從,他也不會快樂呀。

  「王爺和三爺從小就無法享受父親的疼愛,他們生活中快樂的經驗太微薄稀少,好不容易他們長大,終于能夠遂心逐願,能夠親手爭取快樂,皇上爲什麽不順其自然,讓每個人留在最適合自己的位置?

  「皇上,如果您真的對王爺有幾分憐惜,如果您真的覺得沒有爲王爺兄弟做過什麽事情,那麽請給他們機會,選擇他們要的人生……」她不停地說話、不停地說服,想說服皇帝的固執。

  終於皇帝沈默,他開始反省自己。

  從來,他只站在國家朝廷的立場想事情,從來,他只考慮怎麽做對齊焱王朝好,卻沒顧慮過齊穆韌、齊穆笙兄弟倆的心思。他甚至認爲沒爲他們正名分,是虧欠了兩兄弟,沒想到,他們竟會覺得自己虧欠了已經過世的皇兄?

  如果要說虧欠,真正虧欠的人是他而不是那兩個孩子啊。

  多年來,他壓著、藏著,不讓人知曉自己對皇兄的罪惡感,他一昧把憤怒轉嫁到曹氏身上,不承認當年若非自己把持不住,怎會有今日之愧?

  他以爲把齊穆韌、齊穆笙該得的交還給他們,他們就會快樂,原來這只會讓他們感到歉疚、更不快樂。

  唉……如果這整件事是一場戰爭,與齊穆韌對壘,他大贏,與齊穆笙對抗,他也沒輸,但面對手無寸鐵、身陷囹圄的阿觀,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

  皇帝觸起雙眉,擡頭審視阿觀,發現她眉眼間的悲憐,那是因爲齊穆韌、齊穆笙兄弟嗎?即便在齊穆韌選擇棄她、成全旁人的此刻?

  「知道嗎?即使你說服了朕,朕依然不能讓葉茹觀繼續活在世間。」

  這話代表……自己說服了皇上?阿觀微笑點頭,很高興自己能幫齊家兄弟做最後一件事。

  「再給朕一次答案,你真的不願意回到齊穆韌身邊?」

  阿觀篤定地搖了下頭。

  她不願意,不願意與人共事一夫、不願意在愛情裡將就,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原則,也許這些原則將違反自己若干福利,可她,不回頭。

  「君無戲言,皇上已經送給罪婦一紙休書。」

  「既然如此,王順,服侍阿觀上路。」

  他喊她阿觀,像當初疼惜她時那般,她是個美好的女子,不懂得怨恨、嫉妒的女子,送她離開,他與齊穆韌一樣心疼。

  「是。」

  王順上前,手裏捧著托盤,托盤上一杯帶著香氣的清酒,閃著晶瑩剔透。

  阿觀望著那杯酒,她不是熱愛自找死路的女人,但在皇帝身上下的賭注已經開盤--她輸得亂七八糟。

  端起杯子,她別無選擇,她的表現平靜得讓人無法相信,她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女人。

  她笑著對皇帝說:「皇上,罪婦不是在拖延時辰,只是很想同您說幾句真心話,可以嗎?」

  「你說。」

  「您的孩子們會爭權奪位,不是他們的錯,而是您的錯。」

  「朕的錯?」

  「是啊,您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他們生得太傑出優秀,卻又遲遲不告訴他們自己的定位在哪裏,如果皇上早一點爲他們定下各自的前程,或許就不會有過多的妄想與算計。」女子不得參政,這是歷代皇室遵奉的規條,若不是死期將盡,這話,是打死阿觀也不敢開口說的。

  皇上點點頭,在經歷過宥家和宥莘的事後,他還不明白就忝爲人帝、人父了。

  「當年的事,或許是一場重大錯誤,但那個錯誤的結果是讓皇上有了王爺和三爺這兩個好兒子,因此天地間是是非非很難論斷,人能夠做的,只有把握當下,惜福憐福,過去的事大家都放下吧。」

  皇帝歎息,點點頭。「謝謝你。」

  「不客氣。」

  阿觀拿起杯子,皇帝突地抓住她的手,她面帶疑惑地回望。

  「你可以不喝,只要你願意回到齊穆韌身邊。」

  她微笑搖頭,舉起杯盞,再不遲疑地仰頭、一口將毒酒飲盡,那股灼熱感沿著喉嚨往下滑,直落進胃裏。

  不多久,她的手腳失去力氣,身子緩緩滑落地面,剛開始,她還能感受到地板的冰涼,但不過片刻,她便失去感覺。

  半張半闔的眼睛,視線越來越模糊,只見那個明黃色的身影朝她蹲下,看著酷似齊穆韌的眉眼,她微微一笑。

  永別了……她曾經深愛過的男人……

  ********

  離開天牢後,皇帝來到賢妃的宮殿,他需要一個讓他舒心自在的地方。

  殿裏的熏香淡淡的宜人,他啜著手中的茶,久久無語,腦子裏將阿觀的話一想再想、反複思索。

  然後開口問向在身旁伺候的賢妃,「你認爲身爲天子,應該爲國家做什麽事?」

  賢妃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問自己這種話,凝神想過片刻,方才回答,「臣妾不知道,不過宥鈞曾經告訴過臣妾,身爲皇親貴族,應負起責任與義務,而不是成日享樂、享受朝堂制度給予的權勢與財富。

  「當時臣妾曾問他,皇親貴族要負什麽責任?宥鈞回答臣妾說,讓農人喜歡做農人、商人喜歡當商人、工人喜歡做工人,官員喜歡做官員。」

  「這是什麽意思?」皇帝問。

  「臣妾當時也不懂,但宥鈞向臣妾解釋,有田可耕、有糧可收,農人才會喜歡當農人;有貨可賣、有利可圖,商人才樂意當商人;有工事可作、有薪酬可得,工人才願意當工人;而有書可讀、有未來可以期許,讀書人才喜愛當讀書人。說穿了,就是四個字--豐衣足食。

  「臣妾不曉得這些是不是身爲天子該做的,但宥鈞始終認爲這是他身爲皇子的責任。」

  賢妃的話,讓皇帝對他那個不爭不奪、不結黨不營私的三皇子,有了新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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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20: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心死

  床樹上,齊穆韌一動不動地仰躺著,身上裹了好幾處紗布,他並沒有睡著,事實上從下毒事件發生到現在,他已經整整六天沒阖過眼。

  腦子裏想著同一件事,不停地反複想著,想阿觀那張漠然的臉孔,她沒哭沒鬧,連一絲怨氣都遍尋不著。

  是心死了嗎?還是怨極恨極、再擠不出半絲表情?還是她已經徹底將他從心中連根拔除?他終究是失去了她?

  他的胸口彷彿有千百個人拿著錘子敲打,繼續摧毀他那顆早已經被搗爛的心。

  想起她在宮裏用發簪刺向頸間,明明會痛的,爲什麽她下得了手?那時不明白,現在明白了,在他用肉掌企圖破壞牢房時、在他身中數刀卻一無知覺後,他終於明白,原來心死,肉體自然不會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有千聲萬句對不起想對阿觀說,但是連疼痛都無法感受的她,能察覺他的歉意?

  他總是自信滿滿,總是相信自己能解決所有問題,卻沒想到他的盤算計劃在皇上眼裏只是兒戲。皇上不再縱他、容他,不願意寬赦他一回,他失算了,然後失去阿觀。

  閉起酸澀的雙眼,今天是第三天,最後的期限。

  原來,絕望就是這種滋味啊……不管做再多的事,她的心再也無法挽回,不管她死或活,她都不會留在自己身邊「徹底失去」不是形容一種現象,而是一種刑罰,一種和千刀萬剮相類似的刑罰。

  走到這一步,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沒關係了,只要她活著、她很好,那就足夠,即使要用他一生的自由、快樂去做交換,他也義無反顧。

  他轉頭,望看坐在桌子邊守著他的王順和江太醫。

  「江太醫,給我解藥,我要見皇上。」

  昨晚劫牢不成,幾十柄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被帶回宮裏,看見齊穆笙及曉初、月季跪在皇帝跟前。

  皇帝看著他們,冷聲道:「你們兄弟還真是一條心啊,一個明槍明刀、下毒使藥,一個暗裏挖地道,連接應的車馬人手都准備齊全,怎麽,真以爲能從朕眼皮底下救人?」

  齊穆笙苦笑地向齊穆韌投去一眼,他們是雙胞胎,向來默契十足。

  「既然皇上明白我們的心意,爲何不肯成全?」齊穆韌硬聲抗道。

  「朕可以成全的,你明白,朕要什麽。」

  齊穆笙假裝不懂,抗言道:「皇上要的不過是一顆人頭,可這顆人頭砍下來又沒啥用,不如和臣談筆交易,行不?」

  「交易,你手上有什麽籌碼與朕談交易?」皇帝冷笑,他們還真是不死心呐。

  「一條商道,黃金萬兩,換葉茹觀一顆頭顱。」

  「別把你商人討價還價的伎倆用在朕身上。」皇上狠狠地瞪他一眼,怒聲斥責。

  他們手段用盡,卻怎麽樣也無法從皇上布下的天羅地網中救回阿觀,他們再厲害、再有心計,也翻不過皇帝的五指山,說不出心中滋味,從小到大,這是他們受過的最大挫折。

  齊穆韌想說話,可皇上一個眼色,江太醫上前、銀針刺下,他隨即失去知覺。

  清醒後,他發現自己內力已失,全身動彈不得,皇帝竟然對他下藥,夠狠、夠絕,皇帝一次斬斷他所有退路。

  「已經很晚了,王爺休息一會兒,待天亮再見皇上吧。」王順上前輕聲勸道。

  「穆笙呢?他怎樣?」

  「三爺有文太醫照料著,沒事的。」

  意思是,穆笙和自己受到一樣的待遇?所以,已經沒人能在外頭想辦法?

  「是皇上等著我的答案,本王必須見皇上。」

  江太醫向王順看去一眼,王順微微點頭,兩人沈默不語。

  「我說話,都沒人聽見嗎?」齊穆韌氣極地說。

  「王爺,皇上已經安寢,有話明兒個再說吧。」王順幽幽回答,沒有半分情緒起伏。

  「不行!」他怒斥一聲,卻見江太醫和王順竟雙雙背過自己。

  見狀齊穆韌更加心急,是皇上下令在阿觀行刑前不能幫他們解毒嗎?

  他強壓下滿心怒濤,說道:「那就煩請王公公向皇上禀報,我同意皇上的條件,只求皇上饒王妃一命!」

  王順眉頭蹙緊,還真是讓皇上給料中,王妃把自己看得太輕了,她在王爺心中不是普通分量。

  他轉回齊穆韌床邊,遵照著皇帝的意思低聲道:「王爺,您應承下皇上的條件,會快樂嗎?」

  「我的快樂重要嗎?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目的達到了。」他恨恨說道。

  王順苦笑不己,人人都想爭取的位置,怎地到了王爺這裏就成了燙手山芋?!

  「王爺別怨皇上,若不是皇上看重您,怎會以此相脅?皇上是從小便被栽培當個好皇帝的,不管什麽事情都得以齊焱王朝的江山做考量。」

  「微臣豈能不明白?」齊穆韌冷笑,字字句句說得咬牙切齒,若是換了旁人,便是誅滅大罪,可偏偏他是爲國家、爲皇帝立下無數功勞的靖王爺,也是那年……

  當年陪皇帝往靖王府送信的人是他,因此所有的過程王順一清二楚,這個錯誤,造就了皇上的終生愧疚、老王爺的憾恨,以及兩個出類拔萃、卓爾不凡的雙生兄弟。

  人生事,事事件件難計算,皇上怎知流落在外的骨血,竟會比養在身邊精心教育的皇子還要傑出、磊落而良善。

  皇子們沒有手足情誼、父子親情,眼裏只看得見那個位置,算計、打壓、謀劃……

  諸多手段讓皇上傷心至極,若非如此,皇上怎會把腦筋動到王爺身上。

  可王妃說對了,就算皇上迫得王爺低頭,王爺這輩子再也不會快樂。

  「王爺放心,皇上已經不需要您的應承。」王順深吸口氣,回道。

  「什麽意思?!」

  怒目一張,王順心頭微嗆,果然是殺人無數的大將軍,一個眼神、兩分氣勢,就嚇得他這個老奴才退了三步。

  「皇上去過天牢見過王妃,王妃說服了皇上,不逼您接下那個位置,奴才不得不說,王妃是奴才見過最聰慧的女子。」

  「阿觀說服了皇上?」他揚聲問。

  她依然在乎他?依然爲他說話?她依然……心口竄上的不是小火苗,而是大大的希望,如果阿觀能說服皇帝不強逼自己,那麽,她是不是也能夠說服皇帝不殺她?

  她那麽聰明、那麽可愛、那麽真誠,皇上也認同的,曾說過:這樣的女子天地間只此一人。

  「是的。若王爺和三爺能像王妃那般心平氣和地同皇上說道理……皇上性格仁慈,說不定能被感動,可惜心急則亂,這幾日王爺使的法子,只是讓情況越變越槽,皇上或許舍不得對你們動手,可是對王妃就沒有這份不忍心了。」

  意思是……阿觀說服了皇上不逼迫他,卻沒說服皇上不殺自己?平順的雙眉再度攏起。

  「殺人償命,何況王妃下毒的對象是皇貴妃……」

  王順沒把話說完,齊穆韌扯起喉嚨怒聲道:「江太醫,快給我藥恢複內力,我要去找皇上談。」

  江太醫走近,齊穆韌在他眼底看見淡淡的悲憐,爲何?他察覺不對的大喊一聲,「不許!」

  但江太醫拿著銀針的手往下一紮,齊穆韌再度陷入無邊黑暗。

  ********

  再度清醒,齊穆韌猛然坐起,他這才發覺受限的內力已能運用自如,他飛快下床,卻被一陣暈眩襲擊,幾乎站不住腳。

  兩名宮女快手快腳地上前伺候,齊穆韌甩了甩頭,甩掉那份虛弱感,舉目四望,他發現王順和江太醫已經不見蹤影。

  「現在是什麽時候?」齊穆韌啞著嗓子問。

  「禀王爺,午時剛過。」宮女擰來熱帕子,爲他淨臉。

  已經這麽晚了?阿觀、阿觀怎麽樣了?

  他心急火燎的急著起身,可他根本無法站直身子,屋頂仿佛在頭頂上轉圈,地板在腳底下虛浮,眼前的景物扭曲變形,他連這張床都無法離開。

  一名宮女捧著托盤往前,上頭放著一套乾淨衣物,走近齊穆韌。

  「王爺漱洗過後,皇上在禦書房等您,江太醫吩咐,王爺換好衣裳後,請喝下桌上的藥,自然不會再頭暈目眩。」

  他一把推開衣裳,指著那張變形的桌子,斥道:「把藥端來給我,立刻!」

  御書房裏,皇帝安坐在案後,拿著奏折一本本批示。

  齊穆韌比想像中更快,他狂奔進屋,瘦削的面容上銳利的目光逼視,教人怵目驚心,皇帝心頭一震,他明白……這孩子是怨上自己了。

  齊穆韌的行爲舉止是大不敬、是殺頭罪,可他顧管不得,他只要阿觀完好無缺。

  皇帝的表情深沈如古井,他已經聽到王順的回禀,阿觀于齊穆韌,比想象中重要,可惜,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他們兩人注定終生錯過。

  那丫頭一句「君無戲言」堵了他的後步,她有休書、有甯死也不願回頭的固執,他是皇帝,斷無失信于女子的道理。

  「你這是做什麽?想造反?」皇帝凝聲問。

  齊穆韌額暴青筋、面目猙獰,目中怒火熾烈,拳頭握得骨節喀喀響,他忿忿地屈下雙膝重重跪地,身子往前,五體投地。「求皇上饒阿觀一命。」

  「殺她的人不是朕,是你。」

  齊穆韌全身一怔,世上最傷人的,是真實言語。

  沒錯,殺她的人是他,在他決定用阿觀頂替何宛心那刻起,她就被自己殺死了,她一縷孤魂從遙遠的時代來到這裏,她本一心一意求獨立,卻因爲他的保證、他的愛情,強留下她的心,是他斷了她的想望,斷了她的命……

  「我願意用盡一切換得她活命。」

  他求天求地,求一個時間倒轉、天地重回,那麽他願意,願意讓罪惡感淹沒他的良心,願意用一輩子的愧歉來換得阿觀活命。

  「穆韌,」皇上歎息,說道:「你知道阿觀說什麽嗎?」

  挺起上半身,滿臉的無助與狼狽,齊穆韌掩飾不住那雙受傷野獸似的眼神,皇帝輕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她說什麽?」

  「她說:無人能掌控天地,即便你再能幹,也無法取捨他人的心。後悔從來不是人生選項,你只能選擇向前走,而她,已經選擇了自己的命運走向。」

  他不知道這話能不能說動穆韌,但自己被阿觀說動了,這對兄弟太辛苦,身爲父親,既然不能爲他們做得太多,至少……至少給他們一個快樂的機會,至少給他們選擇命運的權利。

  齊穆韌怔住,她已經選擇好命運走向?那個走向是什麽?死亡嗎?她幾度昏睡、睡不回去,所以想用死亡回到那個有父母、親人、有古文觀止的世界?

  兩顆豆大的淚水從眼角滑落,不願意承認的事實重重地壓迫著他的神經。

  皇帝見他如此,輕聲道:「這是葉茹觀要朕轉交給你的。」

  皇上示意,身旁的小太監迎上前,把一紙素白信箋交到齊穆韌手上。

  他打開一看,心猛然沈入谷底。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爲歡幾何?

  他記得它,這是她交給自己的第二篇文章,用來換一次出門機會的文章。

  她想告訴他什麽?她不過是他的過客,而他只是她的南柯一夢?而如今,夢醒、心碎,那些甜蜜的、快意的、痛苦的、哀愁的,皆成過往煙塵?

  她就這樣輕易放下了,那他怎麽辦?

  他放不下啊,他不願意放下呀,他執著與她再次攜手,她卻不給他半分機會。

  齊穆韌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風靜,身若凝雲不動,可那心底,倏地一聲零落的歎息,重重墜落,他失去她了……

  齊穆笙從外頭急奔進來,他緊張、焦慮,滿臉皆是掩飾不去的恐懼。

  他跪到齊穆韌身邊,看見淚水漫過二哥臉頰,心猛然抽搐,他一把抓住二哥的手,急急問道:「二哥,怎麽了?阿觀怎麽了!」

  他抓得很用力,齊穆韌手臂上的傷口繃裂,血漫過雪白裏布在衣袖上染出一片鮮紅刺目。

  像是回答齊穆笙的問題似的,王順捧著玉罐從外頭走進禦書房,他沒多看齊家二兄弟一眼,直接跪在皇帝跟前,將玉罐高舉過頭,揚聲道:「禀皇上,罪婦葉茹觀已經伏法。」

  皇上清冷的聲音說道:「把骨灰交給靖王爺。」

  簡短的一句話,卻像是千面萬面鑼同時在齊穆韌耳邊敲響,喧天震耳的聲音撞擊著他的耳膜,嗡嗡嗡嗡他失去自我意識、失去知覺、失去情緒他顫巍巍的雙手,接過骨灰罐,緊緊地、緊緊抱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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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20: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退隱朝皇

  遞上一紙奏章,齊穆韌退隱朝堂。

  他讓所有人開始打包,准備離開靖王府,這個王爺頭銜他不要了,這個名分爵位他不要了,沒了阿觀,什麽東西都變得沒意思。

  從禦書房回來,整整五天他啥事都不做,光是看著阿觀的骨灰罐,好像再多看幾眼,阿觀就會死而複活似的。

  聖旨一道道下來,無法將他催入朝堂,他放棄曾經積極追求的自己。

  齊穆笙怨他、恨他,連何宛心都一並恨上,可是再多的恨,都換不回阿觀的笑顔。

  清風苑裏,所有的細軟通通不在了,那四個丫頭連她的一張紙、一枝筆通通帶走。

  很大膽?是,可不意外,大膽的主子怎養不出大膽奴才?

  她們住在京城外頭阿觀嫁妝中的一處莊園裏,照阿觀的吩咐各自接來親人一起住,她們沒動用到阿觀的嫁妝,憑著自己的刺繡功夫賺銀子營生,聽說本來想替阿觀建衣冠冢的,但後來沒建成。

  因爲她們說:「月季作了夢,夢見主子還活著,主子最心疼銀子了,咱們得幫主子守著,等她回來。」

  月季的夢,安慰了四婢,也安慰起齊穆韌。

  月季作夢,齊穆韌也作夢。

  齊穆韌的夢裏,阿觀站在那片空曠處,雙手無力下垂,她歪著頭,像無助的娃娃仰望陰郁的天空。

  腥紅的血像一朵朵紅豔的鮮花在她身上綻放,她的臉上沒喜怒哀樂、沒有愛恨憎欲,失去靈魂的空洞大眼睛看著他的方向,卻沒有焦距。

  齊穆韌被囚車困住,他朝她吼叫,她沒有反應,突然無數冰水朝他兜頭澆下,凍得他打心底泛起寒意。

  恐懼,就這樣從四面八方朝他撲殺而至,他沒有逃竄、沒有躲避,因爲他無法忍受阿觀離開自己,恐懼就像附骨之俎沾上他的皮膚、鑽進他的骨髓,順著血液侵蝕他每一分知覺。

  可他是大將軍,他不允許自己害怕,他一次次喚著她的名字,阿觀卻恍若未聞。

  血淚從她眼角滑下,一滴、函中在她腳下彙聚成河。

  她快死了、她就快要死去了……

  他失聲大喊:來人啊!來人救救阿觀,她快死了啊!

  他喊得那樣大聲,可是沒有人沒有半個人肯救阿觀,他們圍在旁邊,一圈又一圈,他們冷眼旁觀,看著阿觀的生命一寸寸消逝。

  他喊得嗓子發熱發疼,驚慌失措中一腳踩空,黑暗深淵向他張大虎口,他的身子失速下墜,千萬個驚悸,捶打得他的心髒無法負荷。

  「阿觀!」猛地一驚,他彈坐起身,倉皇地望向四周……他仍在自己的書房裏,他又作夢了?

  阿觀死了,她已經死了,他們的過去再也回不來,酸楚從四周集聚,絲絲縷縷如細雨浸染過全身,他痛得無法動彈。

  阿觀死了,再無半分僥幸。

  齊穆韌問過所有獄卒,他們親眼見到王公公領人將阿觀的屍身從牢裏帶出,忤作來了,驗明正身、開了條子,將阿觀送至化人場,所有的事情有幾十個人可以作證,阿觀死了!

  「你打算繼續這樣多久?」被他的驚喊聲引來的姜柏謹問。

  阿觀死了,他何嘗不傷心不難過,可是人死都死了,難不成還要多一個人來陪葬?

  看著愧疚將孫子折磨得形銷骨立、憔悴無神,當外公的,心疼呐。

  齊穆韌看著外公,心底浮上一絲想望。「外公,有沒有可能阿觀回不去了,她只好附身在別的女子身上,重新回到我身旁?」

  這話教他怎麽答?他又不是穿越的全能專家。

  姜柏謹歎了口氣,「穆韌,你這樣頹廢下去,阿觀會開心嗎?」

  齊穆韌搖頭,他並不想頹廢,只是覺得失去上進動力,人的一生汲汲營營追求的是什麽東西?說穿了不過是幸福兩個字而已,可是他已經預知,未來不管再怎麽努力,幸福二字永遠不會降臨。

  那麽努力,還有意義嗎?

  「外公,我可不可以貼紅單子,只要會背〈伯夷列傳〉的女人,便賞銀萬兩,阿觀那麽愛錢,肯定會上勾。」

  幾天下來積壓的憤慨讓姜柏謹再也忍受不住,他一把握上他的雙肩,怒問:「你是故意的嗎?我在向你說東,你偏要答西,齊穆韌,你給我聽清楚,不管阿觀回不回得來,你這副樣子都配不起她。」

  外公的話讓齊穆韌失笑不已,他不是這副樣子時她都決定舍棄他了,那麽他是哪副樣子,有差別嗎?

  輕撫著阿觀的骨灰罐,冰冰涼涼的觸感要貼著他的掌心,想起她的笑、她的開心,想她畫圖制壺時的專心,想她大發謬論,卻又每句話都貼入心的極意,死了……她就這樣與自己永世隔離,她懲罰人的手段,真是殘忍又高明。

  凝睇齊穆韌臉上深刻的哀傷,姜柏謹捏緊手掌,不知道怎樣才能勸動他的心。

  他長聲歎息,想起那天,皇帝的來臨--

  他不記得皇帝長什麽樣子,當年在太醫院,他的品級太低,沒辦法爲皇帝、貴妃診治,只曾經遠遠看上幾眼。

  那年英娘回府,告訴他女兒與皇帝之間發生的事情後,他立刻從太醫院裏退下,隱姓埋名。他生怕自己成爲別人的棋子,不管是用來威脅皇帝、老王爺或是皇家顔面,他都不願意。

  幸好那時他沒有太大的名氣,而女兒也不過是王爺側妃而已,還不至于引起有心人的關注,而且即使是老王爺的嫡妻曹夫人,也不知道與女兒一起鑄下大錯的男子是皇帝。

  在沒有人證物證的情況下,自己暗中守護著兩個孫子一路平安活到今天,總算兩個孫兒長大,他再不必挂心。

  太監王順表明了皇帝的身分,他楞在當下,一瞬不瞬地盯著皇帝看,直到他發覺不對勁要跪下見禮時,皇帝雙手將他扶起。

  皇上開口的第一句話是,「這些年,你做得很好,朕欠你一份大恩情。」

  姜柏謹這才明白,他自以爲遮掩得很好,卻不曉得從頭到尾皇上都知道自己的存在,而他多年來能夠平安無事地度過,皇帝厥功至偉。

  他與皇上聊很久,皇上說出他的感激,稱贊他把穆韌、穆笙教養得很好,他甚至說:「你比我成功,你養出兩個懂孝佛、知本分、負責任的孫子,而朕卻……」

  姜柏謹沒接話,他心底清楚,皇帝可以嫌棄自己的孩子,外人卻不能抵毀高高在上的皇子。

  雖然不知爲何皇上會找上門,但在皇上感歎半天後,他鼓起勇氣問:「皇上,阿觀的罪真的不能饒恕嗎?她不過是個丫頭,影響不了任何人的利益,何況做錯事的人,並不是她。」

  面對他的問題,皇帝半晌後才開口,「是那丫頭說服朕,別逼穆韌接下東宮太子之位。她說從小到大,朕這個父親從未爲穆韌兄弟做過任何事情,至少給他們一個機會,選擇他們想要的人生。」

  「那丫頭很會說大道理,對不?」一個從小背四書五經、《古文觀止》長大的丫頭,信手拈來就是一篇道理,可惜,這個能力並沒有幫助她在這個時代中過得順心遂意。

  「她是個讓人喜愛,情不自禁想要疼惜的丫頭。」

  「既然如此,爲什麽」

  「葉茹觀非死不可!」皇帝截下他的話,笃定說道。

  「爲什麽?.」

  「朕懷疑這整件事是個策劃精密的陰謀,它想陷害的不是阿觀而是穆韌。」

  「皇上的意思是宛心丫頭……不會的,她和穆韌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

  他還記得那孩子小的時候驕傲又任性,生起氣來像個公主似的,對著穆韌頤指氣使,心悶的時候,理都不理穆韌,但溫順起來的時候,會勾著甫從戰場上回來的穆韌甜甜撒嬌。

  她既驕蠻又可愛,既天真又無心眼,她的喜怒哀樂從不隱藏,表現出來的每一分態度都毫無造作。

  「朕沒猜錯的話,老大、老三、老四……也許還有更多皇子,已經知道穆韌、穆笙的身世,四皇子妃曾經對阿觀刑求逼供,意圖將下毒之事栽贓給穆韌。這意謂著什麽?」

  「有人擔心皇上會將太子之位給穆韌?」

  他點點頭。「阿觀死不死,決定了朕對穆韌的態度。如果朕仍然一心維護,下一個要遭毒手的,定然是穆韌、穆笙無疑。」

  「難道阿觀一死,他們就不會對兄弟倆下手?」

  「阿觀不死,會讓他們對穆韌更加慎重,不敢貿然動手,而阿觀一死,擺明朕即便對穆韌有再多的看重,也敵不過對葉茹秧的寵愛,他們會開始懷疑朕心目中的太子不是穆韌。

  「如此一來,便能松懈了他們對穆韌的戒心。朕已經失卻耐心,前幾年的姑息,養肥他們的膽子,連聯絡鞑靼這等叛國大事都敢做,這一次,朕要徹底滅了他們的心思。」

  「草民明白皇帝治國的辛勤,可那丫頭終究是一條性命,皇上爲此犧牲她……」姜柏謹不敢批判皇帝的對錯,卻無法不替她發聲。

  「那是阿觀自己選擇的,她不肯留在穆韌身邊,她說君無戲言,是她,逼朕親手賜死葉茹觀。」

  姜柏謹很想痛罵阿觀那個笨蛋,她就這麽敢下賭注,萬一她死了以後卻回不去怎麽辦?沒有人的賭運會一路好到底。

  拉回心神,望著眼前失魂落魄的孫子,他歎了口氣說:「穆韌,阿觀看不見了,不管你怎麽欺負自己,她都已經看不見了。」

  「我只想替她出一口氣罷了。」

  齊穆韌拿出裝銀票的玉石盒子,用特制的鑰匙打開,裏面的銀票早已經送給她的「家人」,現在裏頭擺的是口罩,那個他要去邊關前,她用蹩腳的女紅爲他縫的口罩,還有一張滴滿淚痕的〈怕夷列傳〉,那是誤以爲她「失蹤」時留下的筆稿,也是他從四婢手中唯一搶下的紀念。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于六薮,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于虞舜……

  外公看見它時,曾經說:阿觀害怕了,她在想家,想逼她背〈伯夷列傳〉的爸媽。

  那時自己是怎麽說的?對了,他是這樣回答--阿觀只有一個家,有我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從小外公便經常對他說,過度自信的人容易盲日,容易忽略小細節、只看得見終點,可是那些小細節往往會造成結論改變。

  如果那時候他不要過度自信,不要刻意忽略她的害怕恐懼,不要那樣相信她定會入境隨俗、以他爲天地,是不是今天會有不同的結果?

  出一口氣?!姜柏謹聽著他的話,瞠目結舌。所以他傷害自己、折磨自己,要爲阿觀討回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公道?

  盡管他己當了好幾十年的古代人,還是搞不通這些天生的古代人。

  出一口氣能夠改變什麽?穆笙爲阿觀出一口氣,氣得四皇子活生生把老婆肚子裏的胎兒給打掉;穆韌爲出一口氣,把自己折騰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兩兄弟爲這口氣與皇帝杠上,迫得皇帝心生不安……這口氣到底值不值得、有沒有必要性?

  如果讓阿觀來選,她肯定甯願他們在她墳前燒房燒車、燒電視、燒幾百張大樂透彩券,也不要他們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氣。

  「難不成你打算這樣下去?啥事都不做?」

  齊穆韌認真想了想,魁強提起精神說道:「不,有些事還是該做。」

  ********

  齊穆韌已經很久沒往景和居和曹夫人請安,到後來,他連表面工夫都不肯做,而他的態度決定了曹夫人在王府裏的地位。

  曹夫人是聰明的,柳氏被發落出去後,她便接手府裏的中饋,齊穆韌對此沒有置喙,是因爲她不涉足清風苑、明月樓,沒踩過他的界線,他便也不想奪走她最後的權力與快樂。

  他想,自己是受了阿觀的影響。

  她老說曹夫人可憐,說時代制度造就悲劇無數,說他母親是悲劇下的犧牲者,曹夫人何嘗不是?阿觀同情了天底下的人,獨獨不同情自己,她用簪子劃斷與他的關系,她丟掉他,去得狠絕。

  一筆爛帳呵……不管是老王爺與曹夫人,或他與阿觀,都是。

  老王爺將母親娶進王府,令曹夫人困于痛苦深淵,于是惡計使盡,本想害人卻沒想到造就出自己無法承受的結論。

  娘生下自己和穆笙,皇上憎恨曹夫人的惡毒殘忍,便將爵位送給自己,曹夫人萬般算計,卻沒想到到頭來承受惡果的還是自己。

  難怪阿觀總說性情造就了人生,快樂的人選擇讓自己和身邊的人快樂,而痛苦的人選擇讓周遭所有人與自己一起沈淪。因此曹夫人惡毒,卻也可憐。

  齊穆韌進入景和居。

  下人看見他,急著進屋向曹夫人禀報,齊穆韌一個眼神,身後的齊古便將景和居所有下人全趕出門外,沒驚動內廳。

  齊穆韌走到廳前,內廳裏一名府衛正在向曹夫人禀事,齊穆韌不動聲色地靜靜聽著。

  「禀夫人,槿香姑娘有武功,她飛檐走壁,身形極爲靈巧,屬下怕被槿香姑娘發現,只能遠遠跟著,可屬下無能,跟丟了。」

  槿香一清早便領命從後園躍牆而出,他警覺跟上,才發現自己低估了那丫頭的身手。

  「何宛心的貼身丫頭竟然有武功?那是個什麽來曆?」曹夫人問。

  「屬下不知,不過屬下是跟蹤她到大皇子府邸附近,才丟失檀香姑娘的蹤影。」

  「大皇子?」

  何宛心和齊宥賓之間……曹夫人嘴角挑起冰涼笑意。看來那個雜種也並非處處春風得意,打小一起長大的交情?哼!

  「是。」

  「知道了,你下去吧,多派幾個人暗中盯住何宛心,我就不信她會沒有下一步動作。」

  府衛出門乍見到齊穆韌,頓時驚得面帶倉皇,齊古揮手,他連忙快步離開景和居。

  齊宥賓和何宛心?一句話,所有事全數清明,他不是沒有懷疑,只是不願意懷疑啊。

  他錯了,顯而易見的答案卻刻意視而不見,他只想著那年、惦記著那年,念著自己驅逐不去的罪惡感。

  皇上說得對,他始終是小看女人,小看柳氏、夏氏,小看阿觀的決絕,也小看了「失而複得」的何宛心。

  齊穆韌啊,人人都贊你足智多謀、心計城府,可你要在女人身上栽多少回才會認清女人不是天生的弱者?

  齊穆韌恨自己,恨自己的冥頑不靈,恨簡單而清晰的事情卻要摻入太多感情,以至于看不清真相在哪裏。

  阿觀的怨、阿觀的恨,阿觀在天牢時看著自己的眼神那樣陌生……是他辜負了她的心!

  閉起眼睛,他真想殺自己千刀萬刀,償還阿觀的不平。

  齊穆韌吞下怒恨,而且自己整理思緒,再次張開眼睛時,他告訴自己: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對不起阿觀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低聲在齊古耳邊吩咐幾句,齊古應聲離開,齊穆韌擡起腳往大廳走去,在准備進門時,幾個刺耳的句子鑽進他耳膜裏。

  「夫人,大皇子爲什麽要算計那個雜種?」孫姨娘問。

  「不知道,我以爲他和大皇子、二皇子是同黨的,但上個月他立下大功返京,揭發的事情卻連累二皇子被貶爲庶民,那時我便猜想,也許我弄錯了,他真正巴結的對象是四皇子。」

  曹夫人臉色難看了起來,此事確有可能,不然葉茹觀怎會教他迷戀成那樣?聽說葉茹觀一死,他連早朝都不去了,任由皇帝下了一道道聖旨不斷催促。

  「如果是這樣的話,咱們不就慘了,大夫人在皇貴妃面前說過不少雜種的壞話,要是皇貴妃和他聯手,咱們的下場會不會……」

  「那樣的話,咱們只好找上何宛心,讓她幫我同大皇子牽線,眼下,二皇子和葉氏已經倒了,皇貴妃也被降爲槟妃,說不定皇上真正屬意的是大皇子。」曹夫人開始籌劃新路子。

  門外的齊穆韌聞言冷冷一笑,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這樣汲汲營營一生,卻什麽好處都撈不著,反而時刻擔心無法安寢,何苦?

  「嗯,這才是做法,何宛心是有手段的,便是柳氏那等精明厲害的女子也栽在葉茹觀手裏,可何宛心才來多久,便讓葉茹觀枉送一條性命,咱們若能同她連成一氣,有大皇子的助力,說不定咱們有機會從那個雜種手裏,搶回……」話說到一半,孫姨娘驚訝地看著站在門口的齊穆韌。

  他臉色肅然,寒冽在眼底成形,孫姨娘想起自己方才口口聲聲的雜種,義憤填膺的氣勢瞬間不見,悄悄地移步到曹夫人背後。

  跳梁小醜!齊穆韌冷笑。

  曹夫人也是心頭一陣驚惶無措,她看著步步走近的齊穆韌,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回望他的眼中凝著無比恐懼。

  齊穆韌不是王爺的孩子,他是個來路不明的雜種,可他不怒自威的面目表情以及與生俱來的皇家氣勢,卻與出身皇家的老王爺一模一樣啊。

  她不明白這是爲什麽,想破腦子也想不出正確答案,隨著齊穆韌年歲一天比一天增長,她越來越怕他,甚至不敢與他對視。

  齊穆韌目光盯在曹夫人身上,回想童年過往,想她的殘忍、她的苛毒,也想著阿觀告訴外公的話--我無法忍受自己變成一個嫉妒、惡毒,無時無刻心中懷恨的女人。

  真是制度錯了?真是男人的貪心造成這番結果?怨恨曹夫人果真不公平?

  算了,他不予置評。

  「你來這裏做什麽?」曹夫人終于找到自己的舌頭,鼓起勇氣問。

  「奉勸母親,少碰朝堂之事,那不是女人當管的。」齊穆韌冷聲道。

  她何嘗不明白,可老王爺走了,再無人替她和穆風作主,難不成他們母子就要這樣子被這對來路不明的雜種一輩子欺壓?

  曹夫人閃爍的目光彰顯出心底想法,齊穆韌莞爾,既然她蠢得點不透,那麽……他無話可說。

  從懷裏拿出一紙密封的信箋,齊穆韌輕輕抛下一言,「這封信,還請大哥親手呈交給皇帝。」如果齊穆風有這等勇氣,自然教他心想事成,如若不敢,那就是他的命。

  丟下話,齊穆韌頭也不回地離開。

  曹夫人和孫姨娘等他走出大廳後,兩人面面相觑,看一眼手中書信,曹夫人的手微微顫抖,這信……

  「夫人要把信交給大爺嗎?」

  「不行,若信裏是毀謗、是假罪證,是在害穆風的詭計,這不是讓穆風去皇上跟前送死。」

  「可大爺不將此信呈上去,若誤了大事,會不會害得大爺斷送前程?」

  孫姨娘一言,說得曹夫人六神無主,她咬牙恨道:「我就知道那個雜種心腸無比歹毒,當年我怎麽就被皇上幾句話給嚇愕了,沒將他們置于死地!他們沒死,現在卻要將我們母子活生生推入險境。」

  孫姨娘神情不定地望向曹夫人,養虎爲患啊,這信,會不會也將穆平給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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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21: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大皇子的陰謀

  齊古壓抑著胸口狂怒,滿臉悒郁,腳步沈重地走往清風苑。

  遵照王爺的命令,齊文派人守在大皇子府邸四周,果然讓他們等到何宛心的貼身丫頭檀香。

  那個丫頭在初進明月樓時,囂張跋扈、刻意表現,當時所有的人都以爲她無知膚淺、不足爲患,現下想來,她才是個真正厲害的。

  她的囂張惡毒是爲了引起王妃的注意吧?爲了讓下人們在暗處嚼舌根,好讓王妃相信,王爺是多麽疼惜、在乎何宛心,她企圖借著謠言來打擊王妃,離間王妃與王爺的感情。

  想起來,她們主仆對付王妃的計謀,是打從她們進入王府那刻便起了頭。

  齊文派了兩人跟蹤檀香,自己則回到明月樓屋頂埋伏,于是竊聽到這個撼人心弦的消息。

  王妃的死,死得沒價值。

  進入清風苑園子,齊古看見園中大樹時,想起王妃那時和曉陽幾個婢女追得他們無處躲,他們只好竄上樹梢頭。

  王妃帶著人在樹下大叫大笑,她們開懷歡快的情緒感染了清風苑每一個人。

  什麽叫做兄弟姊妹?就是可以玩、可以鬧、可以掐、可以碰的那種關系,我不是你們家主子那一款,古董、刻板、食古不化、硬邦邦泥牆似的人……

  王妃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撩繞,有她在的地方,沒有陰影、沒有悒郁。

  齊古攏起雙眉,如果可以重來一遍,他會乖乖地當王妃的哥哥,乖乖疼她寵她,落實那個可以玩、可以鬧、可以拍、可以碰的兄妹關系。

  進入清風苑大廳,齊古走近王爺低聲說道:「槿香姑娘回來了。」

  「她果真進了大皇子府邸?」

  「是。」

  無法遏抑的狂濤在胸口翻騰,齊穆韌怒目圓瞠,他與何宛心的重逢、回府、進宮求婚、下毒……一步一步,全是齊宥賓謀劃的計策?

  如果真的是他……他可以饒過串通鞑靼殺自己的齊宥家,但絕不會放過荼害阿觀的齊宥賓!

  「槿香給何宛心帶回什麽消息?」

  齊穆韌嘴角噙著蝕骨沁髓的笑意,眸間卻是驚怒不定,何宛心最好不認識齊宥賓、最好不知情、最好不是故意害死阿觀、最好……最好不要辜負他的善意。

  「大皇子約何姑娘初五末時在一品居見面。」

  齊古一句話把齊穆韌的「最好」全數推翻。

  齊穆韌的臉色益發蒼白,他緊抿的薄唇毫無血色,一雙眼睛卻銳利逼人,隱含熠熠鋒芒。他緩緩吸氣、悠長吐氣,十多日裏消失的積極出現,他終于有了迫切想做的事情。

  「一品居?」

  「是的,王爺。」

  好得緊,撞到自家店裏了,穆笙有許多明的暗的生意,而一品居恰恰是暗處生意,穆笙開這個客棧,是透過南來北往的旅人,以便搜集各地消息。

  齊宥賓選在一品居,該是認定那裏全是外地客,不會有人認出他這個大皇子吧。

  「還有呢?」

  「槿香告訴何姑娘,賽燕在大皇子府中,並請求大皇子到夏家將夏靈芝給接走,說是夏靈芝病重,何姑娘聞言盛怒,將桌上茶碗給摔了,破口大罵賽燕和夏靈芝下作無恥,那口氣……」齊古不知道該不該回禀,但齊穆韌怒目一轉,他只好低下頭,輕聲說道:「是嫉妒。」

  嫉妒?!齊穆韌攥緊拳頭。

  他知道賽燕,知道她窩藏在夏靈芝屋裏,她的武功高強,輕功不遜于齊文、齊古,她是齊宥賓安插在夏靈芝身邊的眼線,既能傳遞消息,亦是對夏靈芝的監視,換言之,清除了一個夏靈芝,他便急急在自己身邊擺進何宛心?

  齊宥賓都是這樣辦事的嗎?安排一個正主,再插進一個眼線,一個做事、一個監視?而不管是正主還是眼線,都與他……關系糾結?

  齊穆韌怒極反笑,任他一身銅牆鐵壁,萬敵不摧,卻總是內宅失火、身畔不甯,而齊宥賓恰恰與他相反,他把女人利用到淋漓盡致,讓女人爲他賣命卻不求回報,對于女人,他是萬萬不及齊宥賓了。

  「把這件事告訴三爺,讓他在一品居裏費點心思。」

  「屬下立刻去辦。」此話,齊古應得又大聲又見氣勢,多日的憋屈終于可以透一口氣,他爲王妃不平。

  望著齊古離去的背影,齊穆韌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

  自己和皇上流著相同的血液,屬于同一款人,他們都過度看重親情,所以盡管早就明白齊宥賓、齊宥家的野心,但多年來他始終包容,甚至在必要時刻會提點一番,他顧念的不就是童時那點兄弟情誼。

  誰曉得他們步步進逼,逼得他不得不使心計遊走在他們與四皇子之間,讓人不曉得他的真意。

  當然他想保全三皇子,可即使如此,他也從沒主動設計、企圖鏟除他們。

  沒想到他不動手,他們竟迫不及待了,倘若他們動的是自己,他還可以睜一眼閉一眼,但齊宥賓動的是阿觀,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的眼中透出肅殺寒意,是那種明目張膽的凶神惡煞,是那種以天下蒼生爲刍狗俎魚的暴虐,他再不顧念童時親情,他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阿止,進來!」

  ********

  齊穆韌走進明月樓,腳步輕得像貓,無聲無息。

  當門打開那刻,宛心和槿香乍見到他,滿目驚疑、手足無措,原來她們也會害怕,原來她們並沒有將自己盡數掌握在掌中的驕傲自得。

  淡哂,他朝槿香揮揮手,槿香遲疑的依令退出屋外。

  齊穆韌走到何宛心身邊,定定望住她,眼底興起幾分疑惑,光陰真會將一個人從頭到尾、翻天覆地大改造?

  曾經是個連作戲都不會的女子,如今卻能面不改色的傷害故人?她對他不留半分感情嗎?她不感動自己爲她做的一切嗎?她看不見他爲了她、委屈阿觀的心痛嗎?

  「王爺,你怎麽這樣看我?」何宛心有幾分心虛,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臉。

  「這裏沒有別人,怎麽還喊我王爺,不喚我韌?」

  何宛心擡眼,臉上帶著幾分不解的迷蒙,她輕輕握上他的手。「韌,你怎麽啦?」

  他輕歎,「這段日子,委屈你了。」

  她搖搖頭,雙手環上他的腰,小臉靠進他懷裏,柔軟的身子緊緊貼在他身上。

  「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的任性妄爲,王妃她怎會……你一定很難受對不?人人都說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你是戰神,領軍百萬、殺敵不眨眼,可我明白,你有一顆最柔軟的心,看不得旁人因你而受苦。

  「所以你善待降兵、你不虐殺破城百姓,你打下疆域的那些地方百姓,沒有人不服氣你,也因此你找到我後,便迫不及待想要補償過去,即使委屈了王妃,你也得這樣做。

  「你有張最嚴肅的面容,卻有顆最善良的心。對不住,是我害了王妃也害了你。」

  「謝謝你的體諒。」他推開她,細細觀察她的臉,他有幾分怔忡,這樣真誠的表情,此般真摯的言語,怎麽能夠是作戲?

  女人心不是針、是大海,幽深寬闊得讓人摸不著底細。

  「韌,你真的決定退隱朝堂?真的決定不再當這個王爺?」這是她接到的新指令,她必須確定再確定。

  「是,我打算近日上朝,把心思向皇上提起,再將經手的事一一交辦清楚便可以脫身。宛心,不會有皇上賜婚了,你也不會是靖王妃,你在乎嗎?」

  她沒回答自己是否在乎,卻說:「皇上那樣看重你,他不會允的。」

  「牛不喝水,你便是把它的頭強壓進池子,它也不會喝的。何況咱們並不會在京中待太久,等穆笙把京城的生意處理掉,咱們就要搬到燕國,再不回齊泉。」

  「燕國?」她疑惑問。

  「對,那裏産鐵、礦産豐富,我和穆笙已經討論過,我們打算在那裏發展一門新生意,放心,便是我不當這個王爺也餓不著你。」

  「我吃得又不多,哪就那麽容易餓了。但你不覺得可惜嗎?不當王爺卻離鄉背景去當一個小商民?」

  總覺得齊穆韌不是個容易放棄的男人,怎麽可能爲了一個葉茹觀就……可明月樓、清風苑的下人,的確忙著整理箱籠准備搬家。

  「不可惜,阿觀的事讓我嚇到了,天威難測,我絕不讓你成爲第二個葉茹觀,宛心,放下對葉家的恨吧,葉氏已經從朝堂中除名,葉茹秧也降成嫔,從今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再不摻和任何人的爭權奪利,好不?」

  齊穆韌的話說服了她,何宛心點頭,目光再無疑惑。

  見她點頭,齊穆韌笑道:「此去燕國千裏迢迢,你的舊傷未愈,身子板仍然太纖細,得好好補補,燕窩還是天天喝著嗎?」

  她搖頭,「碰到王妃這等事,誰還有心情。」

  「是我對不住阿觀,與你無關,我對她不起的,自有下輩子償還,你別心思太重壞了身子,我讓人去庫房裏找些血燕出來,你要把身體養好,咱們的日子還長著很。」

  「我明白。」

  「接下來幾日我很忙,要離開有許多事必須先交辦清楚,我得出門去拜訪幾個官員,燕國不像齊焱,許多東西不齊全,尤其是布料絲綢和女人的胭脂水粉,若是你想出門添置,記得身邊多帶幾個人,免得發生危險。」

  「我知道。」

  齊穆韌看住她,握了握她的手,說:「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好。」

  何宛心送走齊穆韌後,關上門,背靠著門扇,心底掀起一股輕松,他不願參與朝堂政事呀,這樣……最好。

  ********

  掌櫃的拉下肩上搭著的手巾,又將桌子抹了一遍,才讓齊穆韌、齊穆笙坐下。

  這裏是一品居的天字房,招待的是往來客商而不是皇親貴胄,因此屋裏布置簡潔舒適卻談不上豪華,一張大床,一個五鬥櫃,一組桌案,再來就是齊家兄弟對坐的楠木嵌銀絲圓桌了。

  桌上擺著一壺酒、幾碟小菜,兩人都是心事重重。仰頭,齊穆笙幹掉杯中水酒,放下杯子,轉頭視線對上齊穆韌。

  「二哥,昨兒個齊宥賓和夏靈芝見面了。」

  是他和齊文去捉的奸,不!說捉奸難聽了點,一個己和離的女人想和男人怎樣苟且,是她的自由。

  「她不是病著嗎?」想來生病只是掩人耳目,欲引齊宥賓出面罷了。「他們在哪裏見的面?」

  「竹緣寺。」

  「聽見他們談話嗎?」

  「聽見了。夏靈芝質問齊宥賓爲何她已返家多日,他沒有上門求娶?」

  想來這是當年夏靈芝與齊宥賓談妥的條件,她爲他嫁進齊家,而事畢,他迎她爲妻。

  哼,齊宥賓沒那個種,這動作豈非昭告世人,夏靈芝是他安排在靖王爺身邊的棋子,他與靖王非友是敵?

  就算他們真是敵手,齊宥賓也絕不敢教外人知曉,否則,靖王爺這塊金字招牌壓著呢,敢與他對立的皇子還想入主東宮?未免天真。

  見齊穆韌沒搭話,齊穆笙讪讪地往下說:「齊宥賓回答,他尚未得權,如此明目張膽,只怕引得皇帝疑心,如今皇帝一門心思全在二哥身上,怕是連太子之位都要傳予二哥。

  「夏靈芝悒郁幽怨地問他,她已經等了兩年多還不夠,難不成要她等到紅顔老去才能回到他身邊,她不求名位、不求利祿,只求一如當年是他心目中最美豔的小紅花,可如今她發現,自己不是唯一,賽燕、何宛心、沈槿香……像她這樣受利用的女人,還有多少個?」

  齊穆韌很難想象性情孤傲清冷的夏靈芝會說出這等失顔面的話,不過……說不定她的孤傲清冷只針對他,而對心上人又是另一副風景。

  「夏靈芝是在攤牌了,齊宥賓惱羞成怒,罵她進王府兩年什麽事都沒做到,連小小的柳氏都扳不動,哪像何宛心,一出手就弄死葉茹觀,徹底斷了二哥和葉家的聯系。

  「夏靈芝不服氣,說是她查出我們不是王爺的親生子,是她配藥讓陳氏假孕、在貢茶裏摻入紅花引得葉茹觀早産,命令賽燕潑水害葉茹觀摔倒,也是她保留證據,一舉整倒掌握後宅大權的柳氏……」

  好啊,齊穆韌劍眉橫蹙,面如青霜,拳頭握得骨節喀喀作響,夏靈芝還真是做不少

  「好事」呐,她的手段與柳氏相較亦不輸半分。

  「她越是埋怨,齊宥賓臉色越是難看,卻不得不敷衍她,最後便強拉著她進廂房做那苟且之事。原是春風得意、花開數度的惬心事兒,可昨晚密探來報,夏氏回府後竟就真的病得下不了床,這回是真不是假,大夫在夏府後院進出數回。」

  「人利用完了就殺,齊宥賓的心比咱們想象的更狠。」他噙起一抹冷笑。

  「唇亡齒寒,我倒是比較好奇賽燕會怎麽做?」齊穆笙饒有興致地道。

  「明天開始,我會上朝。」齊穆韌驟然做出決定,他對賽燕不好奇,倒是對如何把齊宥賓踩到底比較感興趣。

  「二哥已經准備好,要與齊宥賓宣戰?」

  「對。」

  不只齊宥賓,齊宥莘也是目標,以前努力是爲前程志業、爲國家朝廷,也是爲了依附自己的人能夠過上好日子,但現在的努力是要扳倒那些野心勃勃的齊氏兄弟,爲阿觀討回公道。

  門扇外頭傳來三快二慢的敲門聲,那是齊文的暗號,表示齊宥賓和何宛心到了。

  齊穆韌、齊穆笙放下手中杯盞,雙雙走到眼洞前,窺視鄰房的情況。

  齊宥賓先一步進到房裏,讓小二送來飯菜後不久,何宛心也到了。

  一進屋,何宛心便投進齊宥賓懷裏,兩人一陣親昵的耳鬓厮磨,齊宥賓是把女人利用到淋漓盡致了。

  何宛心在他懷裏嬌聲道:「爺,咱們放齊穆韌一馬吧,他已經不是您的對手。」

  「怎麽,心疼了?怕爺對付你青梅竹馬的愛人?」

  「爺說的是什麽話呀?爺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子、我的心全給了爺,若不是爺要我到齊穆韌身邊辦事兒,我哪肯再見他一面,爺這般冤枉人,宛心這裏難受呀。」

  她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胸口,嬌言軟語、身若無骨的模樣與青樓女子一般無二,她逗得齊宥賓心花怒放,卻讓齊穆韌、齊穆笙兄弟擰起濃眉,無法置信大家閨秀的何宛心竟有這副面貌。

  齊宥賓樂得在她胸前捏了一把,笑道:「是爺說錯話,可爺這不是吃味嗎,把你這樣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送到齊穆韌身邊,誰曉得那小子會不會趁機吞了你?爺,心擔著呢。」

  他的話引得何宛心咯咯輕笑。「這倒不會,齊穆韌還算是個正人君子,沒把人娶進門,是怎麽都不碰的。」任她如何色誘迷惑,他終是不爲所動。

  「快說說,你爲什麽要讓爺饒齊穆韌一命?」

  「齊穆韌對我說,他決定退隱朝堂到燕國去當商民,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返回齊焱京城。」

  「這是他親口說的?」

  齊宥賓不信,宮裏密訊說父皇有意將皇位傳予他,他怎舍得放棄?不可能,他定是裝模作樣,欲迎還拒。

  「是,葉茹觀之死讓他覺得天威難測,他說絕不讓我碰到同樣的事。爺,齊穆韌已經不足爲患,您讓我回來吧,那個王府,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的,人家……想你了。」

  齊宥賓大笑。「傻丫頭,你被他騙了,旁人怕天威難測,他會怕?他是父皇養在外頭的私生子,宮裏有不少人知道這秘密,早先我沒防他,是認定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後來……」

  後來賽燕竊聽到他自信滿滿地說:「帝位本就是有德者居之。」

  幾個皇子當中,誰像齊穆韌這般混得有聲有色,既得朝中大臣擁戴又得父皇看重,便是邊關百姓也把「活閻王」當成神仙供奉。

  前幾年,他自己也憑著一身武藝領兵打仗,卻是竊據齊穆韌的功勞居多,若光憑真槍實刀打下來的功勞,他能升個小將便不錯了,外界不知情的宦官百姓以爲他跷勇善戰、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英雄,知根底的,都暗地批評他遠遠不如齊穆韌,偏偏,父皇便是那個知根底的。

  「後來怎樣?」何宛心追問。

  他捏捏她的粉頰說道:「信爺一句,那人的心計之深,不是你能夠理解的。」

  「可他這段日子的確沒上早朝,皇上聖旨下過無數道,他連接旨都不肯,我想,他是真的對皇上死心了。」

  那日,齊穆韌跪在禦書房向皇上求情的場景,她親眼目睹他傷心斷腸的表情,騙不了人。

  「宛心,你是不是對他心軟啦,別忘記,當年若不是因爲他得罪曹夫人,曹夫人豈會將你父親之事揭發出來,又怎會將你賣到青樓受那非人之罪?想想這些年,你病著、苦著時,他在做什麽?他娶進一房又一房的妻妾,把你們過去的感情全忘光。」

  「我都知道,如果不是大皇子將我救離那個地獄,悉心呵護、細細疼愛,我還是那個瘋瘋癫癫的婦人,這些年您的恩情點點滴滴全深植在我心底。」

  齊宥賓溫柔地看著她,帶著欲望的目光與笑意令她羞澀不已。

  若不是這些年她瘋得厲害,這張王牌他豈會留到今日才出手,白白浪費了一個夏靈芝,否則,娶夏靈芝過門,多一個夏老將軍站在自己這邊,他奪位的勝算又增上幾分。

  幸好老二被貶、老三沒出息、葉茹秧被降,老四那裏……待有空再踹他幾腳,自然不足爲患,他只要再將齊穆韌、齊穆笙兄弟給鏟除掉,朝堂上下便無人能再與自己抗衡。

  「可我能證明,齊穆韌確實無心朝堂,他再不會給爺帶來阻撓。爺,您帶我走吧,撇下過去的恩怨,咱們不要理會齊穆韌。」

  「我的好宛心,爺知道你不願意回王府,這樣吧,你再幫爺最後一回,爺就接你回府。」

  「最後一回嗎?」何宛心眼睛燦亮起來,她日日夜夜都想著回到他身邊。

  「是。」看她快樂得像只小雀鳥似的,他手指輕點了點她的額頭。

  「爺要我做什麽?」

  他從懷裏掏出藥包,放進她掌心,說道:「把這藥下到齊家兄弟飯裏,我立刻接你回府。」

  「這藥會害死人嗎?」她遲疑。

  「宛心這是在替齊家兄弟操心嗎?爺要吃醋、要惱火了。」

  他笑著,使力將她拉進懷裏,火熱的深吻封下,手掌滑入她的衣服裏,三兩下熟門熟路地撩撥起她的欲望,使得她忘記了遲疑,一心在欲海中沈淪。

  齊宥賓褪去她的外衣,握住她一方豐腴,她瞬間軟化,雙腿緊貼住他的下身,兩手勾住他的脖頸迎上他的熱唇。

  打橫,他將她抱上床,飛快除去彼此的衣物,他饑渴地撫過她柔若無骨的身子,不多久難耐的呻吟聲傳出……

  離開窺視眼洞,兩兄弟互望一眼,齊宥賓啊,堂堂皇子竟用這種下作手段驅使女人爲自己辦事,這種人若真坐上龍椅不曉得有多少女子受害。

  齊穆笙坐回椅間,冷冷地刻薄了二哥兩句,「你就是爲這種女人,把阿觀送上死路。」

  「我會還阿觀一個公道。」齊穆韌眼冒著熊熊大火,幾要將人吞噬。

  「再大的公道也喚不回一條性命。」齊穆笙忿然說。

  齊穆笙說得對,再大的公道都換不回阿觀一條命,所以他會用一輩子來懲罰自己,用一輩子的希冀盼望來世,但願來世,他們還有機會相遇……

  兄弟兩人就這樣相對沈默不語,心底各自籌謀著,不知道坐了多久,鄰房的男女才完事離去。

  齊文進門,對著齊穆韌雙膝跪地,卻是滿臉的桀驚固執。

  「請王爺重罰齊文。」

  齊穆韌蹙眉。「你做了什麽?」

  「方才賽燕躲在房外偷聽大皇子與何宛心的對話,之後她到樓下角落裏待著,要了一桌子酒菜。」

  「然後?」

  「屬下在她的飯菜裏下了化功散,十二個時辰後,她的功力將會全數化去。」

  如果不是考慮王爺或許要留著賽燕做證人,他下的就不是化功散而是蝕髓化魂散。

  「你爲什麽這麽做?」

  「屬下曾聽到夏靈芝說,是賽燕潑水害王妃摔跤的。」齊文毫不猶豫回答。

  若不是心情太沈重,齊穆韌肯定會笑出聲,原來,想替阿觀出氣的人這麽多?

  一個不必用心計就贏取人心的阿觀,一個不要求忠心卻讓人人爭著對她忠心的阿觀,失去她……不是他一個人的沈恸,是他們一群人的哀愁。

  但願月季的夢是真的,但願阿觀沒死,她的靈魂附在別人身上,但願她願意回頭,再與他們共結一段緣分。

  齊穆笙也想笑,只不過讓他想笑出聲的理由不同。

  他想的是賽燕真冤枉呐,如果沒有她那桶「多事水」,葉茹觀不會摔死、阿觀不能穿越。齊文給人家下化功散,這根本是恩將仇報,他應該去向人家說聲謝謝才合人情事理。

  「賽燕呢?還在樓下?」

  「不,何宛心走出一品居後,她便尾隨在後,屬下跟了過去,她下重手、打昏槿香,又將何宛心拉到僻靜巷道,她毀了何宛心的容貌。」

  齊文說到此,臉上竟揚起幾分笑意。

  他是故意的,他怕王爺難舍舊情會阻撓賽燕救下何宛心,他非要等賽燕成事了,才往王爺眼前禀報。

  誰說最毒婦人心?分明睚眦必報的是男人好不。

  齊穆韌對這個消息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淡淡說:「知道了,咱們回去吧。」

  接下來,輪到他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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