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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罪婦大過天(見觀發財 卷三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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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22: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淩敘觀

  這是間小房子,不大、很普通的平民屋宅,平常人經過屋前,大概連看也不會多看它兩眼。它唯一的特殊處是它離皇宮不遠,然而離皇宮不遠的屋子不只這一間,所以說穿了,也沒什麽。

  不過,沒人知道的是,這屋子與皇帝的禦書房有一條長長的地道相通。

  屋子已經傳過兩、三代,翻修過幾次,外表不怎樣起眼,但裏面卻是幹淨舒適。聽說地道是先帝命人秘密挖築的,這裏曾經住著先帝的紅粉知己,她不願進後宮成起皇帝的嫔妃之一,卻願意待在這個小小宅院裏,陪伴皇帝走過春夏秋冬,一年四季。

  這是真故事還是假謠言,沒有人證實,但地道確實存在。

  阿觀搬進這裏已經十余日,身子在婢女的悉心照顧下漸漸恢複。

  剛清醒時,她以爲自己又死過一回,二度穿越,只可惜並沒有,她還是在這裏、在有齊穆韌的齊焱王朝。

  阿觀清醒的第二日,皇帝來訪,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葉茹觀已經死了。

  她明白皇帝的意思,然後替自己取了新名字,淩敘觀,事實上名字並不新,這是她在二十一世紀、用過二十一年的姓名。

  可她始終沒想透,爲什麽皇帝會留自己一條活路,但她是個懶惰女子,想不透的事也不想逼迫自己去琢磨參悟,于是她糊裏糊塗地過日子。

  日子很清閑,皇帝派來服侍她的小宮女綠苡、紅霓有一手好廚藝,她們原本就是親姊妹,進宮不過短短兩年就被皇帝派到她身邊,她們從不出門,會有人定時將吃的、用的、藥材補品給送到家宅門口。

  吃穿不必費心、住的地方也安適甯靜,向來對金錢積極的阿觀漸漸失卻算計心,她換個角度想想,如果皇帝願意養她一輩子,其實當米蟲的日子也不錯。

  不出門,空閑時間便多了。

  她畫圖、雕果蔬,她做紙雕、做茶壺,可時間還是多到嚇死人,忙碌的現代人突然間沒事幹很可憐,于是她開始寫下自己曾經背過的古文。

  寫一遍、品一回,越讀越見其滋味,她真不曉得前輩子的自己爲什麽要排斥這些古老智慧遺産?看來啊,阿爹阿母沒罵錯,她就是反骨、就是性情叛逆,養到她這種女兒,是父母親制造小生命那刻沒挑准好時機。

  朋友啊,生孩子得慎重,要拜佛、要求神、要祈禱,不要隨便玩玩隨便亂生,否則,後悔的事在後頭等著呢。

  皇帝來看阿觀的次數還算多,她以爲當皇帝很忙的,可他每隔兩、三天便出現一回,每出現便找阿觀下棋。

  阿觀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只看眼下不論明日的女子,她根本不擅長心計、謀算,對于下棋這類步步爲營的智力活動,她是每玩必輸,而且從頭一路輸到底。

  幸好她生性豁達、不計較輸贏,否則……這可是會嚴重摧殘人類自信心的。

  前天,皇帝又來了。

  看見皇上,綠苡想也不想就將棋盤給擺上,伺候好茶水點心,便與紅霓齊齊退下。

  阿觀認命地玩著自己很不愛的遊戲,她就當上班,上那種讓自己得以生存糊口卻萬分不愛的班。

  皇帝雖然心不在焉,可他只要用兩成功力就能將阿觀的千軍萬馬盡數殲滅,于是皇帝一盤贏過一盤,從午後一路贏到星稀月明,紅霓來上過兩次點心,皇帝沒有胃口不想用膳,于是阿觀再餓也不敢傳膳。

  在她坐得腰酸背痛,深深感覺皇帝嚴重違反勞動基准法後,終于鼓起勇氣開口問:「今兒個朝堂之事,讓皇上深感挫折嗎?」

  皇帝訝然,看著她的眼睛裏帶著一抹欣賞。

  阿觀悄然歎氣,她只是隨口一問,居然就讓她給猜中?唉,她不去當天師推論齊焱王朝百年運勢,豈不是浪費她的天生才智。

  對上皇帝的笑眼,阿觀微聳肩。「如果沒碰上挫折,爲什麽皇上非得從民婦身上找成就?」

  他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朕倒是真有心事百思不得其解,阿觀願不願意同朕排解排解?」

  「朝堂之事,民婦不願意論斷,也不願意……」

  皇上阻下她的推拒。「如果不是朝堂事,而是朕的家事呢?」

  阿觀愁眉苦臉,皇帝有哪樁家事需要她來傾聽?是關于齊穆韌的吧,她企圖搖頭,可皇帝是什麽人啊?他從小到大什麽都學,就是不必學習何謂拒絕,于是皇帝發話。

  「『葉茹觀」死去那日,穆韌在禦書房裏暈過去,後來他上奏折說要退隱朝堂。」語畢,他細細審視阿觀的表情。

  她盡管心中波濤洶湧,卻不讓臉龐泄漏半分,人人都教導她生活在這個時代隱藏情緒是絕對且必要的學習,上一次當學一回乖,即使不願意入境隨俗,可若不想再面對一次鸠酒或三尺白绫,她還是乖乖學了。

  見阿觀這般態度,皇帝輕歎後,繼續說:「口谕、聖旨,不管朕讓人傳過幾道命令,他依然故我,不願入宮、上朝,不願多看朕一眼,他啊,是打心底把朕給恨上了。」

  阿觀不明白皇帝爲什麽要告訴她這個,難道是後悔對她的安排?難道是沒料到衝鋒陷陣的大將軍會爲女人放棄前途地位?齊穆韌真的放棄了嗎?爲什麽要這麽做?他是想逼皇帝妥協,還是罪惡感作祟?

  紛亂的因由困擾著她的思緒,不不不她不能多想,那人早己經不關她的事。

  垂眉,阿觀不語。

  皇帝搖頭,固執啊固執,這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個強,偏偏還愛得這麽深入,真不曉得月老是怎麽牽紅線配對的?

  是阿觀打亂他的計劃,他原想用她的命逼穆韌接位,等之後尋出脈絡找出想對付穆韌的背後黑手,再讓她易名改姓重新回穆韌身邊。

  誰曉得她說服了自己,不再強逼穆韌入主東宮,更用一句「君無戲言」迫得他不得將她給交出去。

  君無戲言啊……一句話讓他進退不得,偏穆韌又是個不肯放手的天底下有這麽難辦的子女,身爲父母的能不頭痛萬分嗎?

  「朕找過姜柏謹,與他聊了一宿,阿觀,穆韌對你的心思,比你以爲的更重。」

  阿觀保持沈默,一次兩次提醒自己,齊穆韌于她是不相幹的第三人,她無須爲他情緒起伏,不必爲他心痛,在他決定下毒的人是葉茹觀時,他們之間已經劃斷所有關聯。

  見阿觀八匹馬都拉不開的態度,皇帝又問:「你真的可以將過去遺忘得一乾二淨,真的能夠揮劍斬斷與穆韌的感情?」

  阿觀苦笑,怎麽賴到她頭上,真是冤枉啊,分明揮劍斬斷一切的人,不是自己。

  「啓禀皇上,民婦是個提得起放得下的女子,民婦在選擇自在快意的同時,便也選擇了不計較恩怨以及遺忘。」

  「如果朕告訴你,何宛心是宥賓的人,她是有計劃地接近穆韌,目的在于除去你之後除去穆韌,你還能這般雲淡風輕?」

  除去齊穆韌?

  心一凜,她攏緊雙肩望向皇帝,急著想發問,可是等等!話不能聽表面,要取其深意,腦子飛快轉三圈,她壓下狂奔的心跳聲。

  皇帝知道何宛心的目的,齊穆韌豈會不知,就算他真被蒙在鼓裏,他是皇帝鍾愛看重的兒子,皇帝豈能教何宛心得手。

  恢複平靜,阿觀還是不語,那態度仿佛置身事外。

  「何宛心被毀容了,她讓穆韌關在王府裏面。」也許很快的,穆韌會連同宥賓其他罪證一並呈上來,到時他要怎麽處理那個從小沒有母親護佑的大兒子?

  穆韌可以放過宥家,甚至讓穆笙出面,資助他東山再起,但宥賓招惹的是阿觀,還把她給「害死」,依穆韌對阿觀的感情,恐怕光是將宥賓貶爲庶民,也無法消彌他的怒氣。

  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三摘猶可爲,四摘抱蔓歸。他能把兒子一個一個除去嗎?穆韌是對的,早在幾年前他就該大刀闊斧切斷他們不該存的野心,如今,晚了嗎?

  阿觀一貫地不表現出半分態度,一貫地冷漠,擺明事不關己。

  皇帝有些後悔,他沒料到穆韌會爲了阿觀啥都不顧,當年何家入罪,穆韌回京遍尋不著何宛心的蹤影也沒有如此啊。

  他終究不夠認識自己的兒子,也不夠認識阿觀,她與其他女人不同,若是換上旁人,確定事情有轉機,還不笑著樂著盡快奔回丈夫身邊去。

  皇帝深深地睇了阿觀一眼,低聲言道:「今兒個早上,穆韌終于上朝,可是他不是想替朝廷辦差,而是要對付宥賓,他恨宥賓與何宛心聯手圖謀害了你。」

  然後呢?他對付完他們,罪惡感便能稍稍減輕?隨便了,與她無關,她不想挂心。

  見她波瀾不興,皇帝興起幾分惱意,她還真是鐵石心腸。

  「難道你沒有半點動心,穆韌爲你與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兄弟翻臉,爲你,他砸了有莘的房子,逼得宥莘對程氏出手,還打掉她腹中胎兒,他爲了你放棄官爵祿位,甚至與何宛心情斷緣滅。」

  阿觀苦惱,皇帝的帳本是怎麽計算的,怎會弄到最後每件事好像全是自己給招惹出來的?

  齊穆韌與那群皇子們決裂,是因爲他們算計他、謀劃他,要平安生存,反擊是不得不的手段;他放棄官爵,或許是明白了官海浮沈能順利退場的人太少,他選擇明哲保身。

  至於何宛心,她都與大皇子合謀了,一個對自己無心的女子,齊穆韌若還無法斷情也未免太愚昧,而齊穆韌從來就不是個可以令人支配的傻瓜。

  見她依舊不動如山,皇帝問:「朕說這麽多,你半句都沒聽進耳裏?你的症結到底是什麽,爲什麽無法原諒穆韌的一時過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難道從來不曾做錯事?」

  話說到此,阿觀不得不回應。「皇上,您說的都不是重點。」

  「不然重點在哪裏?」

  「民婦于王爺而言,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影子,是在緊要關頭可以被舍棄的棋子,是舊愛出現,便可以隨意抛下的新歡,民婦雖無身分權位,但民婦看重自己,不願意成爲他人棄子。」

  她的生命,由自己操控,她再也不交出所有權令男人對自己予取予求。

  齊穆韌的錯,不是在做了錯誤選擇,而是心態。

  他始終是個高高在上的王爺,這個時代、這個環境,允許他愛上無數女子,而不管她再努力學習,也成不了宮鬥、宅鬥劇中的佼佼者,既然如此,她怎能允許自己再次沈淪?

  她膽怯了,她曾與愛情對賭過一回,卻把本錢輸個精光,她並非賭性堅強的女子,所以下定決心收手,再不輕言下注。

  「你就這麽驕傲?」

  「民婦不是驕傲,而是膽小,民婦不允許自己犯下兩次相同錯誤。」

  這場對話的結果是皇帝甩袖而去,兩人不歡而散。

  ********

  惹皇帝生氣,阿觀多少有些擔心,那是基于現實考量。

  眼前自己身無分文,離開這裏後,除了行乞,大概沒有更好的營生之計,可是要爲五鬥米折腰,她確實不樂意。

  所以她睡得有些糟也吃得不香,總覺得身子怪怪的,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她安慰自己,也許事情沒有想象中那麽糟,可是帝心難測啊……

  會想齊穆韌嗎?

  當然,一天想好幾回,可她不允許自己承認。她總是在午夜夢回時想到那天、那些個力不從心的日夜,淚水悄悄宣泄。

  好痛,被抛棄的感覺糟透了,她沒想過會在愛情路上遭遇這樣的重大挫折,她以爲自己有能力應付一切,卻在碰上險阻那刻發現,呵……原來她沒有想象中能幹、潇灑。

  沒有那個肚子別吃那個瀉藥,這是阿嬷教她的。所以她這種怕肉痛的人,得比旁人更懂得記取教訓。

  不想他,她告訴自己。

  不念他,她逼迫自己。

  她說服自己,說是等那股噬心疼痛熬過,她就能重生。

  她對自己笑,她拉開自己的臉,把喜、怒、哀、樂各種表情都訓練過幾回合,她叮咛自己,可以傷心,但傷心不能泄底,她只要能夠僞裝到別人看不出底細,那麽她就能夠騙過自己,苦難,已經過去。

  沾沾墨汁,再寫一遍〈伯夷列傳〉。

  桌上已經叠了數十篇文章,而她對〈伯夷列傳〉情有獨锺,應該是因爲……虧欠。

  她虧欠遠方的爸媽、虧欠他們的教導,她不該說謊、不該爲一把「蓮荷呈祥」而離開他們。如果穿越是一種懲罰,懲罰她對父母親的不孝,那麽她真的受到教訓、真的學乖了。

  只是,依然虧欠,因爲她再也無法走到他們面前,對著他們把〈伯夷列傳〉從頭到尾背一遍。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于六載,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于虞舜……

  她的字越練越好了,看得連自己都有幾分驕傲。

  無預警地,她想起那幅畫、想起那首「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想起齊穆韌不誇獎她精心練習的文字、不誇獎她累積十數年的畫功,只誇獎她盜版了人家的詩詞。

  那時,她氣到很無力,倘若他現在有機會看到她的字,會不會耳目一新?

  又來了,才說不要想他,怎地一個不經意就讓過去光陰在腦中盤踞。

  她用力甩頭,強迫自己專心背文、專心練字,寫完這篇,再多背幾篇,嗯,就再重複一次那個「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的〈阿房宮賦〉好了。

  雖然〈阿房宮賦〉她已經寫過幾回,可那篇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

  停筆、歎息,阿觀苦惱地看向窗外,用筆端敲敲自己的額頭,她不明白爲什麽自己老是想起他,以前生物讀得不好,而這裏又不能上網搜尋看看腦子是不是屬于不隨意肌?

  「寫篇文章有這麽難嗎?怎地擠眉弄眼,快脫了層皮似的。」

  皇帝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阿觀嚇一大跳,她連忙起身迎上前,今天他看起來神清氣爽,上回的諸事不順似乎已經遠離,是不是齊穆韌的事解決了?

  阿觀笑道:「是挺難的,偏偏民婦又不屬蛇,每脫一層皮就快脫掉半條命。」

  「寫什麽,拿來給朕看看。」

  皇帝拿起文章細讀,越讀越是驚訝,一個女子竟能有這般胸襟、這般眼界?他越看越心喜,一個衝動,將所有的文章全數收攏,交給身後的王順。

  阿觀訝異,不言而取謂之竊,這人是皇帝還是強盜?

  她想抗議兩聲,卻想起這裏的一磚一瓦、一食一飯,連同文房四寶通通是皇帝的,食人嘴軟,她哪來的資格抗議?

  沒錢沒底氣,骨氣是用銀子撐起來的,她有啥好抗議的?

  「皇上。」她滿臉裝模作樣的可憐兮兮表情,企圖誘發皇帝的同情心。

  皇帝歎忖:這丫頭恢複得不錯,能笑、能玩又能睡,精神漸漸恢複,她果然是提得起放得下的女人,比起不說不笑、滿臉寒氣的齊穆韌,她贏得何止一點點。

  「怎樣?」

  「那個是民婦不傳于外的」

  「爲什麽?」

  「的智慧財産。」

  「怎麽,怕朕看上你的才能,要你女扮男裝考科舉?」

  科舉?呵呵,考試的確是她的強項,如果有張人皮面具易容倒是可以考慮。

  「那表情,你當真以爲自己考得上?」

  「民婦沒這樣想過。」

  「很好,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阿觀莞爾,將話題帶過。「今天皇上看起來神采奕奕、精神愉快,不知道有什麽好事情發生?」

  她看出來了?沒錯,他的確是,因爲他「勉強而爲難」地做出決定,讓「君無戲言」這件事作罷。

  穆韌比他想象中的更能幹,他不謀小私,不揭發宥賓在他身邊安插暗棋之事,不提宥賓讓人假冒神醫,假手曹夫人對他下斷子絕孫藥……挑出來的每件都是大案子,讓他知道宥賓比想象中更陰私惡毒。

  老六是怎麽死的?不是因爲淑妃身子孱弱,孩子先天不足病死的,而是因爲淑妃母家與葉氏結黨,而淑妃聰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年幼體弱,斷無入主東宮的機會,因此選擇投靠葉茹秧。

  老六之死,是宥賓給淑妃家人的警告。

  宥賓冒功受獎,此事本只有軍中少數人知道,過去穆韌不追究,如今卻一件件挑出來明講,並且人證、物證俱全,令宥賓狡賴不掉。

  宥賓盜賣軍糧給敵軍,爲求戰爭打得久一點,好讓他繼續爭功;他每年收下各地官員的大筆孝敬,他買賣官職,他泄漏考題,他與湘嫔、如貴人有染……他做的壞事,與宥家不相上下。

  穆韌將所有的罪證送進禦書房,開出條件--殺了宥賓,滿朝文武只會知道他貪汙事證,若只將他貶爲庶民,那麽他在後宮做的肮髒事,將會一一公諸于世人眼前,由世人來公評。

  皇帝能不在乎皇家顔面?當初打算讓穆韌入主東宮時,他是想到以禅位爲理由,至于文武百官在背後的傳話,他可以不理會、甚至私下打壓,反正各朝各代誰沒傳過一些不可考的謠言。

  但宥賓一事,絕不是謠言,穆韌搜集了足夠的證據,可以讓宥賓死得分毫不冤。

  如果穆韌不是他的兒子,只是個能臣,或許他會考慮爲了保全兒子而自私,但穆韌是自己最驕傲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他對宥賓深惡痛絕,但縱然他罪該萬死,他終究是鳳慈皇後所出,他忘不了那年,皇後在閉上雙眼之前,緊緊拉住自己的手,求他教育他們、栽培他們,別讓他們走岔了路,是他的錯,他沒有好好教育他們,導致這對兄弟成了如今模樣,他責無旁貸啊!

  身爲皇帝,他沒有向任何人低過頭,但現在他低頭了,對著自己的親生兒子。

  他問穆韌,「沒有兩全的辦法嗎?我將宥賓貶爲庶民,鏟除宥莘的勢力,讓宥鈞入主東宮,行嗎?」

  穆韌不帶絲毫感情地冷聲回應,「這段日子微臣不在朝堂上,皇上定然已經看得明白清楚,所有皇子中,唯有三皇子足堪大任。就算微臣不提,皇上定然也會立三皇子爲太子,皇上怎能以此爲條件,與微臣商談?」

  「你就不能網開一面,宥賓畢竟是你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他點頭說道:「行,只要阿觀能夠活過來,微臣就不堅持大皇子伏法,還請皇上慎思,十日後,微臣再過來與皇上要答案。」

  齊穆韌離開,皇帝看著他的背影無奈。

  過去,他用阿觀的性命來逼齊穆韌接下東宮太子之位,如今,齊穆韌用宥賓的命逼自己還他一個阿觀。他們還真是對不折不扣的父子,作法相似、想法雷同,想挑出他半分錯處都沒辦法。

  阿觀盯住半天不說話的皇帝,他詭谲的笑臉像在圖謀自己什麽似的,讓她心底隱隱升起一股不安。

  「皇上,您在想什麽?」

  「記不記得,朕打算用你逼迫齊穆韌時,你說一句話:君無戲言,朕已經給了你休書,就不能把你送回齊穆韌身邊。」

  「是。」阿觀硬著頭皮點了下頭。

  「君無戲言,朕決定賜死葉茹觀,就不能讓她苟活于人世。」

  話題怎麽會繞到這裏?皇上後悔,決定出爾反爾,讓她再死一次?一口氣提在胸口,她憋紅了臉。

  看著她奇怪的表情,他清楚阿觀想到哪裏去了。

  「不必擔心,葉茹觀己死,你現在是淩敘觀,你的身分名冊朕已著府衛辦妥。」他朝王順示意,王順上前將文書置于桌案前。

  阿觀拿起文章日一看,裏頭的生日、姓名以及爹娘名字全是前一輩子的,從今爾後,她再不必頂著葉茹觀的身分過日子。

  她滿意地展開笑靥,尤其在發現一張百兩銀票夾在文書裏頭時。

  皇帝說道:「你不宜久留此地,否則早晚會被人揭穿,君無戲言呐,朕總要顧著自己的顔面,朕已著人在京城買了新房舍,就讓綠苡、紅霓跟著你,你們將東西收拾妥當,准備離開吧。」

  皇帝的話讓阿觀松口氣,他都替自己打算好了,真不曉得前些日子的憂心所爲何來,果然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阿觀雙膝跪地伏首叩拜,禮數齊全得讓她忘記自尊與人權,這是第一次,她對皇帝真心真意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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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22: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曹夫人進宮

  齊穆韌淡眼看向何宛心,她臉上縱橫交錯的傷疤教人怵目驚心。

  那日,她受傷回到王府,卻還心心念念著替齊宥賓完成最後一項任務,她借著向齊穆韌哭訴乞憐的機會悄悄下毒,卻沒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全在別人眼中。

  人贓俱獲,何宛心和檀香被關起來,槿香三番兩次想逃跑,但她的武功連賽燕都比不過,怎能逃開齊文的監視?

  她們因爲無法將訊息傳給齊宥賓急得焦頭爛額,且不食夜無眠,她們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想方設法地企圖謀得一條出路,但始終沒成功。

  何宛心絕食,希望能引起齊穆韌的憐憫,她對自己有信心,只要能見齊穆韌一面,必定能說動他原諒自己,畢竟過去幾年,她因爲他吃過太多苦頭。

  沒想到,無論她怎麽哭鬧吵嚷,齊古、齊文、齊止,那幾個比鐵還冷硬的男人,連報都不往上通報一聲。

  她以死威脅,齊文居然笑著說:「何姑娘願意自妝是最好的,免得王爺看在過去情分不忍處置,如此一來,誰能爲王妃出那口氣?」

  聽見齊文的話,何宛心震驚無比,她腳軟地摔在地上,齊文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關上門轉身走掉。

  何宛心驚疑不定,他們連他們都知道葉茹觀是受自己所害,他們甚至希望她能夠自妝?如果連他們都是此番態度,那麽齊穆韌他會怎樣?她終于害怕了,因爲她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麽。

  十余日過去,齊穆韌終于出現。

  看見他,她不說葉茹觀,只切切絮絮地說著陳年往事,從他們初識,他送她一朵小黃花開始,說他們年稚時期做過的瘋狂事,說他爲她挨罵的傻事。

  齊穆韌靜靜聽著、回想著,突然發覺,那些過往全是她做他跟,然後長輩責罰時,便推到他身上。看在他是王爺之子分上,何禦史雖不至于罰他,但話傳到曹夫人耳裏,他回到王府也不會好過。

  每回鬧得太大,她就會賴在他身上、討他的好,撒嬌耍賴,逼著他處理後果,認真想來,他一路走來都是在爲她收拾殘局,除了何禦史遇害那件事以外。

  「這幾年,你是怎麽過來的?怎會依附在齊宥賓門下?」最終,齊穆韌還是問了自己想知道的事。

  「那年,我被曹夫人買下、送入青樓,老鸨逼我接客、逼我賣笑,我不肯,保镖們把我打得傷痕累累。從小到大,我何曾受過那樣的罪?

  「我想死,他們見我堅持,便下藥把我的初夜給賣了,之後一天接一天、一夜連一夜,不同的男人在我身上求歡。

  「漸漸地,我變得有些瘋狂,直到一天,我將躺在身上的恩客咬掉了只耳朵,衣不蔽體地衝出房裏……

  「我遇見大皇子,他認得我、救下我,這些年我時好、時瘋,是他無比耐心地看顧我、延醫救治,我愛上他了,願意爲他做任何事,包括付出生命。

  「我不明白自己的一生,怎麽會變成這樣,我以爲自己可以當一輩子的千金小姐,可以嫁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生幾個孩子,成日指揮下人做事,我想破了腦子還是弄不懂……

  「難道,我的錯誤,是從認識你那刻起的頭,所有的錯,都是因爲認識你才會害我變成今日模樣,再回不了頭?」

  何宛心眼底出現幾分狂亂,糾結的神情讓她臉上的傷痕更顯猙獰,她把自己的苦全歸在齊穆韌身上,始終認定是他的錯,才會導致今日她的結局。

  齊穆韌無奈地望著何宛心,皇上說對了,依這種算法,天下貪官都無錯,錯的是律法。何宛心也許無辜,也許是受其父所累,但她在享用民脂民膏、千金散盡時,那些吃不飽、凍死街邊的百姓就不無辜?

  硬要找出令她吃苦受罪的幕後主嫌,行,何禦史是一個、曹夫人是另一個,他不想再把罪名安在自己頭上。

  何宛心的憤滿心解除了他的罪惡感,他不願再與她多言。「你選擇吧,如果你想回到齊宥賓身邊,我立刻讓人送你過去。」

  齊穆韌的毫不留戀,竟讓她浮上一絲惱恨。「你願意放手,不阻撓我和大皇子?」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他不理解她的恨。

  「可你不會舍不得我嗎?你那樣愛我,愛得不介意讓葉茹觀代我去死,你找我、想我那麽多年,怎舍得輕易放手?」

  她不懂這個男人,他那麽愛她啊,前兩日還擔心她的身子,怎麽一回頭,恩情就不見了?

  齊穆韌失笑,她還真是個貪心的女人,既念著齊宥賓的恩愛,又放不下他的關懷。

  她腦子在想什麽啊?她當真以爲在她謀害阿觀之後,他還會像以前那樣,對她心存悲憐?

  「我這輩子做過最嚴重的錯事,便是讓阿觀代替了你。

  「我後悔至極,卻無法讓她複活,這幾日我曾經想過拿你的人頭去祭她,可她那樣一個幹淨女人,見不得血淋淋的肮髒事,我如果這麽做,也許下輩子、下下輩子,她都不會原諒我。

  「她傻,總相信好人有好報,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如果讓她選擇,她肯定要我布施救人,用做好事來紀念她,不會要我用鮮血來祭拜。

  「你走吧,永遠不要讓我看見你,不要讓我想起你對阿觀做的壞事,否則,我怕會控制不住自己……殺了你。」

  齊穆韌甩袖,恨恨而去。

  刹那間,過去情誼湧上心底,何宛心下意識想去拉住他,卻發現自己能夠抓住的,不過是一縷輕煙。

  說不出的滋味在胸口翻騰,這一刻她明白自己失去他了……那個寵她、護她、愛她的齊穆韌,那個她胡鬧任性時,會將她擁入胸懷的齊哥哥……

  心一陣強烈收縮,說不明白的疼痛在胸口泛濫……

  「小姐,走吧,大皇子還在等咱們。」槿香輕聲提醒。

  是的,她還有大皇子,那個會對她軟言慰語、無比溫柔的大皇子。

  ********

  車夫嘴裏輕聲斥喝,甩著馬鞭不停抽向馬屁股,馬揚蹄飛快奔馳。

  顛簸的馬車載著曹夫人和孫姨娘前往皇宮,曹夫人手裏緊緊蹲著齊穆韌交給她的信,心底七上八下,又是歡喜又是驚疑。

  終于,她還是忍受不住好奇,偷偷地打開密封起來的書信。

  曹夫人既懷疑這是齊穆韌要陷害穆風的密信,也擔心那是皇帝測試穆風的東西,她猜過各種可能,卻怎麽都沒想到,那竟是封齊穆韌自請罪罰的書信。

  他在信裏表示自己並非王爺的親生孩子,多年來,非王爺骨血的他卻承襲爵位,心裏過意不去,他懇請皇帝將爵位傳給王爺真正的親生子。

  曹夫人無法置信,齊穆韌怎會有這番舉止,她把信再三讀過,逐字尋找有沒有什麽字面下的意義,依她的認知,誰會這樣慷慨,把吞下的骨頭給吐出來,何況那可是個世襲的王爺爵位呐。

  從小到大,她對齊穆韌做的惡事,多到罄竹難書,他雖沒挑明說破,卻總是用看透一切的冷淡酷冽目光面對她,嚇得她神魂俱裂、猜忌不己,他知道她做的每件事,除了神醫師傅給的藥。

  她不知道神醫師傅是打哪兒來,但他會算命斷運,他說齊穆韌殺戮太多,若讓他繼續留在世間,定有更多人受害,而首先受害的,便是最親近的家人。

  藥下了,神醫說齊穆韌只能活五年,說他會斷子絕孫,娶親多年,他果然沒有子嗣,所以他頂多再活兩年就會死,她原想耐心等待的,等著心心念念的爵位落到穆風頭上。

  誰想得到,他竟會親手寫下這封信?

  她琢磨、她盤算,她把所有可能全都想過一回,最終,決定相信齊穆韌寫這封信,是真心不要爵位的。

  她要穆風拿著信求見皇上,可穆風膽小怯懦,打死不願意進宮。

  他甚至勸她,「娘親,我們這樣平平順順過日子不好嗎?有二弟的功勞,皇帝才會善待咱們家,我和四弟出門,打著靖王府的名義,誰不高看咱們兩分。

  「倘若王爺的頭銜落到兒子身上,他日邊關作亂,母親舍得將兒子送上戰場,舍得兒子用命去拚搏這樣一份榮耀?」

  真是沒出息,他骨子裏怎麽就沒有他親爹的硬氣?爵位是老王爺拚搏得來的,留給親生兒子是天經地義,怎能教一個外人得利?!

  穆風死活不肯去觀見皇上,身爲母親的她只好爲兒子出頭。

  「夫人別擔心,皇上既然肯接見您,定是心裏有了數,說不定那個雜……齊穆韌已經在皇上面前透了訊,這幾日,明月樓那邊忙著呢,裝箱裝籠,東西一箱一箱拉出去,擺明了要搬家,他連王府都不要,顯然也看不上王爺這個頭銜。」孫姨娘說道。

  看不上?他看不上的東西穆風卻連要都不敢要,果真是她把兒子給養壞了嗎?心底有幾分沈重,曹夫人回答:「早知道葉茹觀對齊穆韌有那麽大的影響力,何至于拖到如今。」

  齊穆韌爲葉茹觀跪在禦書房,之後拒絕上朝、與皇帝杠上一事,外頭傳得沸沸揚揚,杠完了皇帝、對上大皇子,所有人都在暗中猜測,大皇子與葉茹觀之死有關聯。

  「夫人,那已經不重要了,如今這封信在咱們手上,皇帝也同意見您,咱們要想的是未來,而不是過去。」孫姨娘勸道。

  「我明白。」曹夫人點頭,臉上帶起幾分笑意。

  她是漸入佳境,日子越過越暢心了呀,柳氏一走,她接回中饋,而信護在手,穆風將接下爵位,多年夢想終于變成事實,她應該心感安慰,這一切,都是冥冥問老王爺在天上庇佑的嗎?

  曹夫人與孫姨娘進宮,等了將近兩個時辰才見到皇帝。她們雙雙跪在養心殿裏,低著頭,不敢擡眼亂瞄。

  皇帝沒讓她們起身,只讓她們呈上書信,信的內容他讀過了,但他更在乎的是:信已經被人動過手腳。

  她們再仔細,他也看得出封套被人拆開過的痕迹,筆迹是齊穆韌的沒錯,但這兩個賊婆子竟然敢將齊穆韌要呈上的信拆開,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他狠狠地借題發揮。

  這封信讓他聯想到阿觀的話。

  有沒有可能,他們心底對老王爺深感愧疚,尤其在他將世襲爵位傳給齊穆韌之後?

  因爲愧疚,所以不當東宮太子,連靖王爺這個頭銜也不想要?

  他不說話,望著跪在堂下的曹夫人和孫氏,淩厲目光在她們身上剜過一道又一道,毒婦呵,她們對齊穆韌、齊穆笙做過那麽多「好事」,怎還敢觊觎齊穆韌的東西?

  那日拜訪姜柏謹,姜柏謹將齊穆韌、齊穆笙小時候的艱困處境說了,他才曉得曹夫人心腸竟是如此凶狠。

  看在皇兄面子上,當年她用媚藥加害自己和姜羽卿一事,他硬吞了,沒想到,她對兩個孩子下手一樣不留情面,若不是姜柏謹的維護,他無法想象齊穆韌、齊穆笙如今會是怎樣一副淒涼景況。

  好得很,今天是她們自己撞上門來,他就新仇舊恨一起把帳算一算。

  「你們說,齊穆韌、齊穆笙不是老王爺的親生子,可有憑證?」皇帝道。

  「當年王爺出門六個月,回府時,姜羽卿已有三個月身孕,這種事還能有假。」曹夫人回答。

  以前不敢說,是死無對證,如今齊穆韌有信爲憑,她有什麽不敢講的。

  「那麽當年你趁老王爺不在家,下媚藥害姜氏一事,是老王爺沒同你計較,還是他始終被蒙在鼓裏?」

  什麽!皇上怎麽知道她下藥?

  曹夫人心頭一凜,嚇得猛然擡頭,對上皇帝的眼睛,不看方罷,這一看,她倏地倒抽一口氣,明白了!她終于明白了,多年的謎團在此刻解開……

  爲什麽人人都說那對雜種像老王爺?

  老王爺和皇上本就是兄弟,雖說他們像老王爺,可他們更像眼前這位啊……清楚了,當年送信進府、喝下那壺迷藥茶水的男人是皇帝!

  她害的不只是姜羽卿,還有皇帝和老王爺的兄弟情呐。

  難怪皇太後對齊穆韌、齊穆笙加倍憐惜,難怪皇帝對兩兄弟特別看重,難怪皇帝會越過嫡子將爵位留給齊穆韌,難怪老王爺至死都咬緊牙關,心底再恨,也從不說他們的出身……

  她想不通的事,在看見皇帝時,全數清明……

  皇帝淡淡一笑,很好,她懂了,清楚當年自己犯下多麽愚蠢的罪。

  曹夫人頹然癱倒,皇帝怎能不怨她恨她,怎能還把爵位傳給穆風?

  此刻她死心了,只想留著一條命回到王府,她發誓,從此吃齋拜佛,再不理會朝堂諸事,但求一生安穩。問題是,皇帝會給她這個機會嗎?

  「皇、皇上,臣婦有罪!」曹夫人想起什麽似的,猛然磕頭,重重的一聲,敲響地面。

  孫姨娘不解曹夫人的舉動,卻沒那個勇氣擡眼看皇上,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幾乎要撞破胸口跳騰出來。

  皇帝冷笑,沒錯,毒害皇帝、謀害皇嗣,她犯下的罪便是死過千次萬次都不爲過,留著她一條狗命,是看在皇兄面子上,沒想到她的心那麽大,還敢到他面前爭爵位。

  他不說話,任由曹夫人在腳下不停磕頭,多年的恨,怎可能因爲幾個磕頭便輕易消除。若不是她,他與哥哥深厚的感情不會被破壞,兩人之間起了嫌隙,若不是她,齊穆韌、齊穆笙怎會受苦受難,幾次差點兒死于非命,這女人死不足惜!

  「夠了!你終究是朕的皇兄所看重的女人,便是心底有怨,朕也不能對你怎樣。何況這封信,確實是齊穆韌的手筆,看在齊穆韌的面子上,此事,朕允了。只不過朕記得,皇兄好像有兩個兒子,是穆風和穆平對吧,朕該將爵位傳給哪一個呢?」

  他惡意地看向曹夫人和孫姨娘,他等著看孫姨娘自己以嫡庶之別,將齊穆平給刪了去。

  但孫姨娘咬緊牙關不松口,雙手激動得微微發抖,她強忍下滿心歡愉,想著:是啊,皇上不重嫡庶、卻重能力,否則之前也不會傳位給齊穆韌,比起膽小怯懦的穆風,穆平要聰明能幹得多。

  曹夫人聞言卻是心驚膽顫,皇帝不動自己,卻讓別人來對付她,好狠的心。

  「這樣吧,王爺必是福澤綿厚之人方擔得起,你們就耐心等等,看穆風、穆平這兩個兄弟誰的母親活得久一點,便可斷定誰是福厚之人,屆時,朕就把爵位傳給他。」

  全身一陣痙攣,顫栗竄入心頭,曹夫人嚇得全身縮繃,一道黃湯竟然自兩腿間流下,她咬緊牙,卻止不住那股幾要將自己淹沒的驚恐。

  見她如此狼狽模樣,皇帝心滿意足笑道:「王順,擺駕福甯宮,朕要去同母後談談靖王爵位的傳承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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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22: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皇帝心機

  一匹通體油亮的黑馬,往街道那方急奔而去,馬背上的男人英姿偉岸、俊朗逸秀的五官,讓伫足的人們暗聲贊歎,只不過那張臉上找不到半絲笑容,唯有令人退避三舍的肅厲。

  齊文說:「屬下已經將何宛心送往大皇子府邸,可大皇子並未見她,大皇子妃收拾了屋子讓何宛心和槿香住下,卻不知道爲什麽,當晚她們就被趕出門,隔天一早,她們被發現雙雙懸梁于府門立下。」

  此事在京城引起百姓圍觀討論。

  不知話頭是從哪裏傳出來的,卻很快傳遍京城各地,說這對主仆曾在戰場上救過靖王爺性命,王爺感激在心,聽聞她們孤苦無依,便將她們接回王府,沒想到她們在王府裏作威作福、詭計盡使,竟然讓王爺和皇帝著了道兒,間接害死王妃,葉府已然落難,可憐的王妃有冤卻無人可申,就這樣香消玉殒,死在天牢大獄。

  如今她們吊死在大皇子府邸前頭,可見得王妃冤死之事,定有大皇子在背後伸的黑手。

  之後,大皇子嫉妒靖王爺功高,竊據王爺功勞之事,在各地繪聲繪影地散播開來,一時間,原本在百姓心目中是個英雄的大皇子,地位直落,成了大笑話。

  齊古說:「夏靈芝已死,可死後屍身在短短半個時辰裏發爛發臭,老太爺姜柏謹被請至夏府,光是一眼,便判定她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腐肌散。」

  夏將軍雷霆震怒,出金千兩,尋找下毒之人。

  很快地,便有人出面要領賞金,說是曾經在竹緣寺後廂房邊,看見大皇子對夏姑娘拉拉扯扯,行爲舉止極其輕浮。

  爲此事,夏將軍鬧到皇帝跟前討說法,然而大皇子斷然否認。

  但民間謠言卻越傳越凶,直指夏靈芝是另一個替大皇子辦事的女子,難怪靖王爺成親多年,身旁女子無數,卻始終無子嗣,難怪夏靈芝自願收下和離書,被送出王府。

  越來越多的評論甚囂塵上,齊宥賓的名聲越來越臭,可他並不急著辟謠,反而每隔幾日便擡一個女子進門,終日宣淫。

  齊穆韌輕撇嘴角,冷冷笑著。

  齊宥賓野心大、目光深,怎會在這種時候不顧名聲,做出這等事?很簡單,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想讓何宛心對自己下毒,齊穆韌便提早一步在他身上使毒。

  說毒,是過分了,應該說是藥,不過那藥經過神醫的改良,只需服上一劑便能終生得效。

  那藥下在哪裏?下在何宛心喝的血燕羹裏,透過苟合之事,藥效滲入齊宥賓體內,那日,齊宥賓爲了讓何宛心對自己死心塌地,特別勤奮賣力,在她身上一次一次又一次,把所有的精力用了個十足十,那藥效有八九成全過到齊宥賓身上了。

  難道沒有解藥嗎?

  早說過了,那是藥,不是毒,哪來的解藥?何況那藥貴得很,對許多男人是起死回生的好藥,解了,豈非可惜?

  當然,齊宥賓可以用意志力來控制自家的小弟弟,不過這對齊穆韌而言並不是太困難的事,但對齊宥賓而言齊穆韌不知道他會怎麽做,只曉得這般日夜宣淫,長則五年、短則兩年,終要精盡人亡。

  他說過,會替阿觀出口氣的,他會讓所有害過她的人都受到應有報應。

  馬匹在宮門前停下,他不需拿出腰牌,他那張臉便是目前好的憑證。

  宮廷侍衛讓開,將他請進宮門,齊穆韌大步前往禦書房,今天,他要向皇帝討一個答案。

  走過長廊,他想起上回送阿觀進宮,那次他即將遠行,她依依不舍,叮咛又叮咛,一次兩次不夠,還將叮咛集結成冊她走了,這世間再不會有人這樣愛自己、關懷自己。

  是他,指死她的愛情,將她逼入死局。

  沒關系的,等他把所有的事處理好,他允過阿觀的,要帶她五湖山嶽四處遊曆,等他們把地圖上的每一處走遍,再找個山明水秀、風光明媚的好地方,爲她埋骨,他會繼續愛她,就像她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外公說,阿觀曾經寬慰他--既然有穿越,就一定有前世今生,那麽你們將會在另一個時空裏,再續前緣。

  阿觀認爲緣分就像絲瓜藤,會越攀附越緊密,只要不因爲失去便停止灌溉愛情,下一輪,愛情會走得更順利。

  他不會停止澆灌愛情,因爲他打定主意,要在下一輪時讓愛情順利。

  太監進屋通報後,齊穆韌跨入禦書房,皇帝正在專注地看著文章。

  齊穆韌淡淡笑過,這是拖延戰術?分明已經有人通報,他還假裝專心?可是齊穆韌不介意,他有得是耐心,他倒要等著看看皇上能夠拖延多久。

  只見皇上不疾不徐地拿起一張寫滿文字的白玉紙,說道:「穆韌,你來看看,哪一篇寫得最好?朕看來看去,最喜歡的還是這篇:「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其意,欲辯已忘言。」

  「唉,這種生活,光是想象,于皇家子弟已是奢侈。不過那個丫頭好像比較喜歡這篇〈阿房宮賦〉,連續抄好幾遍呢……」

  齊穆韌一顆心被狠狠提起來,他衝上前,拿起桌上的白玉紙一篇一篇細看。

  是她!是她每次都說自己「很有長進」,他卻無論如何都看不出長進在哪裏的毛筆字,是她!那個專門盜用別人的文章,卻說是自己所作的阿觀,是她!一個從遙遠陌生國度而來的女孩!

  「她在哪裏?」齊穆韌眼底有著數不清的驚訝與狂喜,他急急道。

  「哪個她?」

  皇帝笑看齊穆韌,真難得啊,一個深沈穩重的男子竟也會驚惶失措。

  齊穆韌的緊張纡解了他的心情,這段日子裏,當爹的處處碰壁,爲孩子做的每件事都無人領情,想說和,卻又礙于一句君無戲言,不敢續了下文,他啊,這個皇帝做得千般萬般難。

  「葉茹觀。」

  「葉茹觀已經死了。」皇帝強調。

  「那麽她?」齊穆韌一把抓起紙卷。

  「她叫淩敘觀,是個很聰明的女子,會畫圖作詩,會制壺,會把水果雕出一堆小動物,她的手很靈巧,卻下了一手臭棋,目前重要的是,她與葉氏無半分關系。」

  齊穆韌終于弄懂了,皇上讓「葉茹觀」死,不是因爲護著四皇子或葉茹秧,而是爲著徹底撇斷阿觀和葉家的關系。

  看見他了然的模樣,皇帝一顆心方才安定下來。

  他有許多理由要葉茹觀非死不可,但會讓齊穆韌心動的,大概只有這個,因爲這是唯一站在阿觀立場考量的理由。

  「她在哪裏?」

  「她已經養好身子離開,不過她既然不能回葉府,京裏還有哪些熟人可以投靠,朕就不明白了,穆笙不是人脈廣嗎?就讓他幫你一把吧。」

  皇帝提了「京裏」,那麽阿觀必定被留在京城中,不管他用的是什麽方法。

  齊穆韌重重地點了下頭,轉身便要離開。

  真現實啊,難怪民間百姓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齊穆韌連身家無數的爹都不要,何況是娘啊。

  「等等!」

  皇帝一聲令下,宮廷侍衛舉刀攔在齊穆韌身前,他滿臉不耐煩,轉頭看向皇帝。

  「所以宥賓之事,可以不必昭告天下了?」

  「是。」這時候,誰還有心情同他談齊宥賓。

  「朕可以奪他皇子名位,讓他當個普通庶民?」不必非要砍了他的頭頸。

  「是。」反正他那種毫無節制的生活,也撐不了太久。

  「你還會讓穆笙去給他送房、送金銀,保他吃穿不窮?」

  這就是敲竹杠了,齊穆韌不滿意,但看在阿觀的分上,他硬是點了頭,回答:「是。」

  「那好。」他這個竹杠可不是爲宥賓,而是爲穆韌,不管是什麽改變了宥賓、宥家,他們始終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若有錯,全在于他這個不用心的父親。

  他不願意他們失去過往交情,何況,宥賓、宥家這輩子的仕途是沒指望了,但他們的孩子還有希望,日後還得靠穆韌提攜他們一把,他希望齊氏子孫能夠齊心合力、擰成一股繩,各個都像穆韌這般,爲齊焱貢獻。

  「朕再問最後一句,你可願意再回朝堂,助宥鈞一臂之力?」

  這回,齊穆韌考慮片刻,才重重地點下頭。

  「很好,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朕再提醒你一句,你的眼線多,穆笙鋪子開得也不少,那丫頭是個閑不住的,只要人在京裏,能不被你給找到?」

  多日不見的笑容染上齊穆韌的眼,他笑著對皇帝屈膝、拱手,一拜至地,是真心誠意的叩拜。

  「微臣叩謝皇叩謝父皇!」他止不住滿心狂歡。

  齊穆韌走了,臉上的笑不停息,而禦書房裏的「父皇」,笑容也久久無法平抑,出賣阿觀是錯誤的行爲,身爲道德崇高的皇帝做出這等事,著實不應當。

  但是,如果從此這對兄弟能夠順心遂意、得償所願,小時候他來不及給他們的幸福能讓一個願意付出「無敵真心」的女子給,且讓他小人一回吧。

  ********

  阿觀應該高興的,從穿越的第一天開始,她便心心念念想要離開王府,自由自在生活。

  雖然過程沒有想象中順利,可她終究是飛出來了,離開王府、離開皇帝、離開所有會讓人一不小心就掉腦袋的困境,並且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身分……可是奇怪,她並沒有太開心。

  以前總認爲,心理影響生理,心情太糟糕,只能用睡覺來彌平,所以愛睡覺理所當然,但已經出來好多天了,心情早該平複,怎麽還是睡個不停?

  理智告訴她,百兩銀子維持不正太好的生活品質,要活得好,就得振奮起精神,努力爲日後營生做打算,可是她老打哈欠、老想睡,老是一動不想動,想在床上窩到天荒地老。

  綠苡和紅霓見她這樣,忍不住唠叨,時不時想拉她出門,她知道人家是忠心、是爲自己好,身爲主子不能這麽沒責任感,否則一人五十兩分了銀子就跑,她能奈何。

  所以這天早上,她在綠苡姊妹的叨念中提起精神,早早下床梳洗打理好自己,她對著鏡子說:新生活運動開始。

  然後打一個哈欠、伸一個懶腰,再然後,努力張揚笑臉,告訴綠苡、紅霓說:「走吧,我們去街上逛逛,看看有什麽東西可以賺大錢。」

  綠苡才不相信主子能賺什麽大錢,身爲女人,除了爲奴爲婢、做女紅以外,還能掙到什麽銀子?可是難得主子精神好,她們自是快快樂樂把主子給打扮整齊,快快樂樂上街去。

  皇帝密令:搬到新宅後,要慫恿主子經常往外跑,她們不明白皇上的用意,不過既然皇上發話,她們定要辦到才不負皇上所托。

  她們雇了車子前往京裏最繁華的大街,下車後,她們逛遍每個鋪子,主子很悠哉,什麽店都逛、都看,她們也不催促,任由主子慢慢玩。

  自從穿越而來,礙于身分,阿觀始終沒辦法好好地欣賞這些古代文明,往往來去匆匆,什麽都沒看清楚,現在終于可以慢慢晃,細看這時代的建築雕刻、手工藝品。

  她們進到一間賣飾品的鋪子,發簪占了大半,管事說發簪是大宗買賣,不論貧富貴賤每個女人都要用的。

  所以如果她可以招一批工匠,自己設計圖樣,由他們制作成品、販賣,這個生意能不能做得起來?

  手細細撫摸幾項飾品,阿觀猶豫不決,她手邊只有百兩銀子,買材料工具、聘師傅,恐怕不夠,可惜不能往葉茹觀的嫁妝鋪子去支點銀子,否則自己就不至于這麽困窘了。

  最後齊家是怎麽處理那些鋪子?齊穆笙會人性大發,把她的財産全分給月季她們,再讓她們出府過日子嗎?越想眉頭越緊,阿觀歎口氣,告訴自己別想了,還是多琢磨琢磨以後的事吧,若是有緣,日後定會再相見,若是無緣……相逢自是不識。

  「店家,不知道您收不收圖樣?如果我能爲店家畫出各種款式新穎的簪子飾物,是不是店家能給點酬勞?」

  管事多看了阿觀幾眼,可隔著帷帽他哪看得清楚對方是不是上頭要找的人。

  他遲疑道:「本店向來沒這個規矩,倒是有大戶人家會帶自己喜歡的圖樣過來,讓師傅爲他們親手打造。

  「不過姑娘有個地方說對了,這鋪子裏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幾個樣兒,老顧客多逛個幾次便沒了新鮮感,如果能不斷翻出新花樣、推陳出新,說不定生意能好上一些。

  「不如姑娘,您留下姓名,或……。下回過來帶幾張圖樣,我送到咱們主子那裏,請主子參詳參詳,您說,好不?」

  他若是一口氣回答好,或滿臉的興奮說:沒問題。阿觀才要擔心呢,擔心其中必定有詐,可他那個細考量的模樣,阿觀才不會多想。

  這裏終究是古代,可不是每個人都勇于創新、改變的,何況她的本錢少,想創業有難度,加上萬事起頭難,剛開始先賣些不必付出太多本錢的「智慧財産」,是比較實際的打算。

  「行,不必等下回,我便當場給您畫個圖樣,十日後,我再登門拜訪,若是您的主子同意了,咱們再來打契約,如何?」

  「可。」

  管事將阿觀請進內堂,吩咐小二伺候筆墨,而阿觀將帷帽給脫下那刻,管事瞬間兩眼綻放出光芒,臉上逸出笑容。

  阿觀並沒有注意到管事的表情,她畫得很專心,這是第一回畫發飾,經驗不足,自然得更上心幾分。

  她在發簪上頭畫了兩只蜻蜓,一大一小,薄薄的翅膀輕輕交叠,從來沒人想過把蜻蜓鑄在發簪上面,想法奇巧,看得管事眼睛都圓了。

  阿觀在圖紙上,簽入自己的大名後奉上,在看見管事過度興奮的表情時,她想,此事有七、八分能成。

  「管事,這蜻蜓的眼睛若是能用綠寶石鑲成,肯定會更漂亮,至于翅膀打造得越薄越好,最好能夠透光,若是能夠薄到姑娘們戴上,蓮步輕移時,蜻蜓的翅膀能夠跟著晃動,自然是最好的。」

  「姑娘果真是好本事,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姑娘能夠允下。」

  「您請說說。」

  「這圖樣我定是要拿給工匠打造好,再呈給主子的,就算事情不成,我也絕對會替姑娘爭取到最好的酬勞,還望姑娘千萬別將這圖樣給送往別家鋪子,如果姑娘心急,不必等十日,三日,姑娘留下住處地址,三日後,老夫定當上門,給姑娘一個准信。」

  阿觀想了想,說道:「管事所言有理,我不會將圖樣送給別家,三日後此時,我必登門拜訪。」

  管事笑得阖不攏嘴,心底盤算著,將人給送出門,鞠躬哈腰,誠意十足,看得綠苡、紅霓驚訝不已。

  綠苡偏著頭,說道:「原來除了刺繡漿洗,女于可以不必賣身爲奴也能賺銀子?」

  阿觀聽見笑開,拍拍她的肩膀說道:「你們啊,跟著主子好好學,日後定能成爲大富婆。」

  「承主子吉言,綠苡一定會認真學,若他日能夠帶著一身榮耀回故裏,定要讓那些小眼睛、小鼻子的家人好看。」綠苡擡高下巴,驕傲幾分。

  「怎地,家人待你不好?」

  紅霓接話,「能好嗎?自己阿爹娶了繼母之後,就將咱們這對拖油瓶姊妹給送進宮,圖的是那十兩賣身銀,可宮裏娘娘一爭鬥,當初一起進宮的姊妹,不知死了多少個……」

  又是一篇悲慘的貧家女故事,不過,阿觀是個好主子,既然她們跟了自己,日後的榮華富貴定有她們一份。

  ********

  待送過阿觀,管事回身立刻找來兩個伶俐夥計。「陳大,你快點出門,悄悄跟著方才那位姑娘,看她住在哪裏?」

  「是。」陳大領命而去。

  「張二,你去找齊三爺,告訴他,咱們找到畫像上的姑娘了。」

  「是。」

  張二離開後,管事忍不住又看了看阿觀畫的那張圖,有這樣一個好手,鋪子裏的生意定要翻上好幾倍,他今日是交了好運呐。

  叮咛副管事幾句後,他便樂乎乎地拿起圖紙出門。

  半個時辰後,那張圖樣進了齊穆韌于中。

  管事的笑容移到阿觀臉上後,又偷渡到齊穆笙、齊穆韌臉上,這一天,陰霾盡掃,人人心底透進一絲光明。

  淩敘觀始終不曉得兩兄弟早已了解她的來曆,就這樣大大方方地晾出自己的真姓名。如果她知道自己過去親手繪的自畫像被複制上百張,分給隱衛、及齊穆笙手下幾百間京城鋪子的管事,不知道會不會扼腕?

  「穆笙,把畫像收回來吧。」

  「早就吩咐下去了。二哥,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你覺得,阿觀最重視什麽?」

  「什麽?錢嗎?」

  穆笙的回答讓他大笑出聲,沒錯,貪婪、愛錢,想起她抱著皇帝賞賜的千兩黃金睡覺的情形,想著她數銀票數到滿臉笑意的模樣……對,她愛錢,而且愛得滿肚子道理。

  「二哥你笑啥,難道我說得不對?」齊穆笙揚起濃眉。

  「你說對了,不過她也重視親人,讓月季她們上場吧,她身邊服侍的人太少,我不放心。」

  「是、是、是,我立刻走一趟城郊莊園……」

  「不,我自己去。」

  他必須讓她們看見自己的真心懊悔,必須取得她們的原諒,必須爭取她們成爲自己的戰友,那麽這場愛情戰爭中,他才有獲勝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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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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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23: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淚眼重逢

  輕輕簽下淩敘觀三個字,這是阿觀在這個時代簽的第二份合約,不是惡質笙開出的馬關條約,它公平、合理,所有條件都讓她非常滿意,看吧,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不是所有商人都和齊穆笙一樣奸。

  阿觀笑咪咪地將契約書吹幹、折起,交給身後的紅霓。

  「淩姑娘,希望以後能夠合作愉快。」

  管事奉上匣子,阿觀打開,裏面是照圖樣打造出來的發簪,阿觀對于首飾的各種材料特質並不清楚,她不確定圖樣畫出來後師傅們可以做到什麽程度,可當成品放在自己眼前時,她驚訝不己,這工匠的手藝比她想得更、更、更……她想要拜師學藝!

  綠苡、紅霓在心裏驚歎,這宮裏娘娘戴的都沒有這麽好呢。

  「這要給我嗎?」阿觀問道。

  「是,主子說了,以後每打出一種新款式,便給姑娘留一份,如果姑娘不是太忙的話,還請姑娘加把勁兒,簪子、镯子、項圈什麽都成,三個月後,朝廷要派公主到燕國和親,肯定是要大量采購首飾的,若是咱們的東西能被宮裏挑中,有了禦用招牌,日後生意肯定更好做。」

  阿觀笑開,這管事挺精明的,日後她若有自己的鋪子,定要把他給高薪挖過來,她就不必擔心經營問題。

  「謝謝管事,我知道了。」阿觀起身,祿苡替她戴上帷帽後,和管事一起走出內堂。

  鋪子裏有兩名女子站在櫃台邊,夥計替她們把手镯裝好,付過銀兩正准備離開。

  可轉身那刻,她們看見戴著帷帽的阿觀竟像被什麽給定住身子似的,而阿觀也在看見她們那刻,緊張得手足無措。

  兩方人馬僵立在鋪子裏,阿觀不願意上前,怕一相認,王府那邊會知道自己沒死的消息,那個地方,她是走過一遭生死好不容易才脫離,可……那是曉陽、曉初啊,是她的小叮當和貼心人。

  只見曉陽歪著頭盯著她瞧老半天,然後豆大的淚水順著頰邊一顆顆滑下,看見她的淚水,阿觀還能不投降?

  但是曉初搶在阿觀投降之前,腳步顫抖地朝她走近,曉初用力咬住下唇,滿臉委屈。

  「主子,你不認得我們了嗎?」曉初沒有半分懷疑,抓住阿觀的手再不肯放下。

  綠苡、紅霓緊張地靠過來,企圖拉開曉初的手,但她用足力氣,打死不松手。

  曉陽粗魯,一把推開紅霓,從身後抱住阿觀,把頭粘在她的頸邊。「主子,曉陽很乖,和幾個姊姊每天守著您的嫁妝和銀子等著您回來,可您心那麽狠,甯可讓咱們苦苦等候也不肯來找,您不要曉陽了嗎?」

  曉陽說得可憐兮兮,卻被曉初給罵了。

  「笨呐,主子哪有不要咱們?她不曉得我們已經不是奴婢,早就搬出王府住到別的地方去,她不是不找,而是想找也有心無力,早就跟月季說要滿京城貼告示的,她偏偏不聽。」曉初埋怨起月季。

  阿觀把曉初的話聽清楚了,她掀開輕紗,看著曉初。「你們已經搬到外頭,沒住在王府裏?」

  「這不是主子叮咛三爺的嗎?說要把所有的財物和嫁妝全給咱們分了,好好過日子?」

  曉陽搶話。「那可不行,東西是主子的,咱們分了就成悖主小偷啦。主子,咱們現在住在您嫁妝裏的一處莊園裏,那裏很寬敞、很舒服,雖然不在京城裏頭,但坐馬車也不過半個時辰的路。

  「主子,您同咱們回去吧,我們都把家人給接了過來,您不怕沒人服侍,我們會把主子照顧得很好。」

  曉陽口氣急促,但該明白的,她全聽明白了,齊穆韌沒扣住她的嫁妝財寶,他照著自己的心意全數給了琉芳、月季、曉陽和曉初。

  「王府那邊……」

  「知道、知道,王府那邊的事兒全知道,主子想知道什麽事,我們每樁每件都告訴主子,可不可……主子先同我們回家?月季和琉芳若是看見主子,肯定要高興得跳起來。」

  她們全知道王府那邊的事見?那是不是代表……「王爺經常派人過去你們那邊嗎?」

  「才不是這樣呢。」

  「不然是怎樣?」

  曉陽調皮地看看周遭,附在阿觀耳朵邊,悄聲說:「齊古看上咱們月季姊姊啦。他已經不在王爺身邊當差,咱們知道的事兒,全是齊古從齊文、齊止那裏聽來的。」

  「齊古爲什麽不在王爺身邊當差?」

  「他敢!王爺那麽壞,他要是不離開王爺,月季姊姊就不理他了。」曉陽捂著嘴,笑得滿面春風。

  阿觀觑她一眼,這丫頭。

  「主子,回去吧,我們守著那些東西晚上都睡不好覺呢,老是擔心被賊給盯上。」曉陽扯著阿觀的衣袖撒嬌說道。

  說實話,她很心動,心動能有這樣一群家人,可是……她們背後當真沒有齊穆韌的存在?猶豫在心頭,她擰眉不語。

  「主子,月季、琉芳天天都說著主子的事,一邊說、一邊掉淚呢。齊古說主子已經死了,月季氣得三天不同他說話,齊古陪盡小心,事情才算完。月季說她作夢,夢見主子還活著,誰都不許說這等不吉祥的話。那口氣凶惡得很,您都沒看見。」曉陽噘著嘴。

  月季是一派的溫柔作風,會讓曉陽用凶惡來形容,是因爲傷心太過嗎?

  「你們怎會來這裏?」阿觀問。

  阿觀一句話問倒了曉陽,她不是個會撒謊的人,若不是稿子早就打好、背好,她根本沒辦法同阿觀說上一大肩,可阿觀突如其來的問題根本不在稿子內,她哪會回答,難不成說王爺讓我們過來的?

  她只能漲紅一張小臉,憋緊嘴。

  見曉陽那副表情,阿觀心底升起幾分疑問,曉初連忙湊過來,低聲道:「小妮子春心萌動,她看上莊園崔管事的兒子了,這些日子花俏得很,每回進城賣帕子,就要逛逛脂粉鋪、首飾鋪于,還說什麽頓頓給弟弟吃肉,那兩錢啊,全貼到她臉上去啦。」

  「曉初,你給主子嚼什麽舌根!」曉陽一頓腳,氣得背過身掩飾心虛。

  「主子,您還是快點回來吧,說不准兒,咱們莊園裏很快就要辦喜事了,您不回來作主,若是耽誤人家終身,人家心底不知道怎樣埋怨呢。」曉初還不停戲弄曉陽。

  曉初的話讓阿觀釋疑了,她考慮半晌,轉頭對綠苡、紅霓說:「這幾天辛苦你們了,可看這樣子,咱們恐怕還得挪個位置。」

  綠苡見曉陽、曉初對主子說話的口氣輕松,沒個主子下人之分,忍不住跟著笑開眼,早知道這個新主子是個不擺架子的,沒想到,她與下人相處竟能像家人似的。

  「要不要主子先隨這兩位姊姊回去,留下住址,咱們把東西收拾妥當後就過去。」綠苡中規中矩回答。

  「什麽姊姊妹妹的,我叫曉陽、她叫曉初,家裏還有月季和琉芳,我們本來是主子的貼身丫頭,可主子把我們的賣身契給燒了,還咱們自由身,不過,一日爲主子終生爲主子,不管有沒有賣身契約,主子就是主子,改不了的。

  「如果你們喜歡我們家主子,我們可以勉強分一點點給你們服侍,如果你們不喜歡呢,也別勉強,存著壞心思的丫頭我們家主子可要不起。主子,把賣身契還給她們吧,反正您不缺人服侍,有咱們在呢。」

  阿觀聽著笑個不停,這丫頭是在給新人下馬威呐。

  紅霓不滿意了,她拉下臉寒聲道:「姊姊說的這是什麽話,咱們是皇帝賜給主子的,好歹在宮裏學過規矩,自然明白主子是天,咱們得一輩子對主子效忠。」

  聽見紅霓這樣說,曉陽、曉初更是笑得花枝亂顫,別人不知道,她們家主子才不要忠心耿耿這詞兒,她要的是真心真意、是坦誠以對。

  「你們笑啥,紅霓又沒說錯。」

  看兩邊快吵起來,阿觀忙出面主持公道,「行了行了,你們別捉弄綠苡、紅霓,以前你們不也是這個樣子,動不動就跪、動不動就奴婢該死的。」阿觀瞪曉陽、曉初一眼,再轉頭對綠苡、紅霓說:「你們同我相處的時間不長,不曉得我最不耐煩什麽規矩、忠心的,以後這些話少說,免得她們挑你們的錯處。你們今天先回去收拾收拾,鋪蓋、鍋盆那些全別要了,過幾天,我找人把那宅子給租出去,你們把銀票和衣服收妥,明兒個我派人去接你們。」

  「是。」綠苡應下。

  紅霓想想不放心,又囑上一句,「主子不能忘記啊,一定得派人來接咱們啊。」

  「放心,你們雖然是宮女,沒有賣身契在我手上,可打你們跟了我那天起,我就當你們是自己人,明兒個午時之前,馬車一定會去接你們,別擔心。」

  「是。」綠苡、紅霓齊聲應下。

  她們扶著阿觀,將她送上曉陽、曉初的馬車,兩人才沿著原路回家。

  紅霓想了想,低聲問姊姊,「要不要給宮裏送個信兒,說王妃被人給接走了?」

  「那自然是要的,下午就送去,明兒個咱們等著主妃來接,哪兒都別去。」

  說完她擡起頭,望向藍得耀人心眼的天空,對于那個莊園、那些個被王妃當成親人的奴仆們,她挺期待的呢。

  ********

  阿觀轉眼又變回公主了,咳一聲,馬上有梨汁送到嘴邊,舔舔舌頭,新泡好的溫茶水就變魔術似的出現,她就算一天要洗三次澡也不會有人反對,就算燒水燒得再累,大家也沒有半分意見。

  這幾天,阿觀最常說的話是,「你們去做各自的事情吧,別老盯著我看。」

  琉芳笑得滿臉蜜糖,回嘴道:「您就讓咱們多看幾天吧,您是咱們失而複得的黃金,要不看個心滿意足哪行。」

  曉初插話說:「我們不過是多看幾眼,主子第一次拿到皇帝賞下的百兩黃金時,可是愛不釋手,數了又數,晚上還抱在懷裏睡呢,您直喊它是黃金老公。」

  這段對話被紅霓寫成書信傳進宮裏時,皇帝笑得阖不攏嘴,直想再賜下百兩黃金,再送給阿觀一個「黃金新老公」。

  這個家還是按照老規矩走,月季管帳、曉初管庫房,爲了阿觀的來到,月季讓齊古進城買十來個手腳幹淨、相貌清秀的丫頭,買了大浴桶,買一堆她們之前連用都不用的奢侈品。

  阿觀看得肉疼,月季卻自信滿滿說:主子把家交到奴婢子上,奴婢定不會虧了嫁妝銀子,主子放心,奴婢花的全是幾個莊園的收益,主子若是擔心,就多畫點圖樣,多賺點錢。

  說到莊園,這裏的居住環境相當不錯,除了莊園,外頭還連著近百畝的田地。

  地方大、風景佳,比王府要大上一倍,差別的是,王府裏的院落全是庭園造景,以美觀爲第一要務,而這裏的院子種滿蔬果。

  曉初的爹和哥哥擅長農事,他們不但管著外頭田地,也把這些院落做了最完美的規劃,種出來的果子鮮蔬又肥又美,足供給莊園需求。

  曉陽的爹除了負責養池塘裏的魚蝦貝類外,還在後院裏圈出一大塊地養雞鴨鵝,聽說那裏還養了幾只牛羊豬的大型牲畜。

  這裏沒有軟轎,走過去將近兩、三裏路,阿觀這段日子懶得很,沒去看過,不過她牛奶喝不少,雞蛋也嗑得多。

  曉初的娘管廚房,月季的弟弟跟著琉芳的哥哥學做生意,他們負責將這裏及其他幾個莊園的農産品給賣出去。

  琉芳、曉陽和月季的母親和姊妹們也沒閑著,時不時就想著利用莊裏的農産做些腌菜醬料、釀點酒,賣到城裏的飯館。

  月季比起她這個主人更會管家,不但把莊園打理得井井有條,誰都挑不出半點錯處,甚至還雇了師傅回來教大夥兒認字念書,她從主子身上學會一句話,知識就是力量。

  所以阿觀住進來後,啥事也甭操心,只管著吃飽睡、睡飽吃就行。

  屋裏點了兩個炭盆,阿觀全身裏得只剩下一雙眼睛,連嘴巴都用口罩給封起來,身上蓋起兩層大被子,那模樣讓人看了想笑。

  月季一面繡著帕子,一面偷眼瞧阿觀,看她把書往床邊一擺,閉上眼睛又想睡覺。

  「主子,您這樣成天睡覺行嗎?要不要奴婢陪你出去外頭走一走,聽說梅樹今年花開得特別早,奴婢們的娘商量著,若是青梅結得夠多,要腌梅酒、做果脯呢。」

  阿觀打個哈欠,懶懶說道:「行,做好了,別忘記拿來讓我嘗嘗。」

  「嘗是一定要讓主子嘗的,只不過主子老是懶在屋裏不好,不如套上曉陽買回來的狐皮裘子,咱們去逛逛園子。」

  「我又沒瘋,那麽冷的天呐,昨兒個晚上還下了雪,嘶……」她倒抽氣猛搖頭,還是睡覺好,被窩舒服的呢,她不只要當米蟲,還要當一只冬眠中的米蟲,誰讓她有那麽能幹的「親人」。

  「可您成天睡著,啥事都不做……」

  「誰說的?昨兒個我才讓綠苡、紅霓把圖樣給送到鋪子裏,換一百五十兩銀子回來,我賺錢賺得可努力啦。」她伸懶腰,打個滿足的大哈欠。

  「主子又不缺錢,何必成天待在屋裏,是您說的,要活就要動。就算天氣冷也得出門晃一晃,您好久沒繞著池子跑了,要不,奴婢陪您去跑幾圈。」

  「好月季,別叨念我了,睡眠是最好的保養品,你知道沒有睡眠障礙的人可以多活好幾十歲呢。」

  話才說完,她頭一歪,立刻進入深沈睡眠,她的睡功越見精進。

  月季歎氣,放下簾子擋住外面的天光後悄悄退出屋子,最近主子一睡覺,便是丟進水裏也吵不醒。

  月季走到屋外,發現王爺和齊古就站在門口,她開口想說話,齊穆韌先一步阻止她。

  「有什麽話同齊古說去,順便把阿觀這兩天做過的事兒,巨細靡遺全說上一遍,別忘記,你們現在是一對兒。」

  月季臉頰羞紅、齊古也是滿臉尴尬,哪有這樣硬把人給湊成對兒的,偏偏王爺又命令他們若是讓王妃看出端倪,就要打齊古五十板。

  挨板子有多痛月季不是不知道,她怎能害人家?

  悄悄看齊古一眼,他對她點頭示意,月季雖然滿心無奈,還是得同他往旁邊的屋子走去。

  ********

  齊穆韌掀起簾子進屋,看見在床上縮成球的阿觀,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

  三天了,他克制自己不來看她,他要讓她適應新環境,要讓她安下心,要讓她看不出半點布置出於自己的手,要讓她沈浸在親人圍繞的幸福感裏。

  所以,苦,自己擔著,甜,讓她享盡。

  悄悄地,他拉開被子,見她用衣服把自己一層一層裏成小肥豬似的,忍不住笑開。

  伸指點上她的睡穴,齊穆韌加速動作除去她滿身厚衣裳,有這麽冷嗎?.今年是來不及了,明年給她挖條地龍,她就不會冷成這個樣兒。

  取走她臉上的口罩,看見日思夜想的臉龐,她還是一樣的嬌妍清秀,只是蒼白了幾分,這段日子不好過吧。

  「對不起。」他輕輕在她耳邊喃語。

  齊穆韌除去自己的衣服也跟著躺上床,他想起從邊關回來後的那個晚上,她的主動和瘋狂。

  擁她入懷,他用自己的體溫餵暖她的身子。

  「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把罪惡感放在愛情上頭,不該主觀認爲有了愛情,你便會包容我所有,我總是過度自信、過度驕傲,卻忘記你的驕傲不比我少。

  「我經常告訴自己,你是不同時空的女性,經常提醒自己,不能用對別的女人的要求來要求你。可事到臨頭,我居然忘記這麽重要的事,忘記你與她們不同。

  「你不會爲了男人,無條件、無原則地修正自己;你不會因爲出嫁的身分,便礙于輿論固守男人一生一世;你會留下,是因爲你愛上,因爲這個男人值得你愛,對不對?

  「你是不是覺得,那個會把月季、琉芳送進青樓的惡男,不值得你愛了?你是不是覺得,那個說好執手待老的男子反複無常,不值得你愛了?你是不是覺得,那個把你送進死路的男人,不值得你愛了?

  「你是對的,他不值得你愛。他是混蛋,他不知道愛你比任何事都重要;他是笨蛋,不明白離開你,他的人生再不會完整;他不懂得把你擺在第一位、不了解他的幸福只有你能夠給。

  「所以,懲罰他吧,讓他狠狠的痛過一回,他才知道人間取舍,孰輕孰重。只是他也很可憐啊,沒有你在身邊,便睡得不安穩,沒有你的笑言,他便不懂得開心是什麽感覺,沒有看見你的眉眼,他食不知味,他無法失去你,因爲失去你,他的人生再不會完美。

  「所以可不可以懲罰他一下下就好,不要拖太久的時間?」

  接下來,他說了很多次的對不起,而每說一次對不起,就在她唇上淺啄一下,他很慌,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把她的心再度拉回自己身上,但他知道自己愛她,愛得發狂。

  把頭埋進她頸間,她身上的淡淡香味侵入自己的鼻息間,慌亂空蕩的心終於找到定位。

  這個下午,阿觀莫名其妙地又作了夢,就是那個很久以前,齊穆韌想吃又不敢吃,猶豫不定,而阿觀很想要快點受刑,一死定江山的那個夢。

  夢裏,而月穆韌又帶她到一個開滿花朵的園子裏,白色的拱門還在,拱門上紫羅蘭依舊盛開,草地上紅的、粉的、黃的……各種顔色的雛菊還是燦爛得不象話。

  齊穆韌還拉著她的手不停地往前奔跑,同樣的暖風、同樣的吹向,同樣地把她的長發高高揚起。

  她在笑,明明是氣他氣得滿肚子懊惱,可不知道爲什麽,她就是笑個不停,而他看見她的笑,也是把唇角拉到耳際。

  沒道理的快樂,沒道理的心情好,沒道理的他們玩起幼稚到爆的你追我跑,她明明就跑不過他的,但夢裏的他大約是長短腳,怎麽也追不上自己。

  那個陽光啊,亮得讓人歡欣鼓舞,那個風啊,暖得讓人想要高歌歡唱,她笑著笑著,又看到那張大大的、粉紅色的雙人床。

  她想也不想就跳上去,下一刻他也跳上去,他緊緊地抱住她,把她的笑留在自己懷裏。

  他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龐,將她的笑靥捧在掌心,他俯下身,親吻著她的唇,他的氣息一下子灌進她的血脈裏,心悸動……

  突然一個大大的拉扯力道把他從自己身上拉開,她張開眼睛,看見何宛心,猙獰著臉,眼耳鼻口流出一道一道的血痕,她的聲音像刀子刮著鐵,冷冷看著阿觀說:「我才是他的青梅竹馬,你是哪裏來的大便。」

  她不是大便,所以她哭了,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哭著說她不是大便,她是齊穆韌最愛的女人。

  「我不是大便,我是齊穆韌最愛的女人……」

  阿觀重複說著,淚水滑過眼角、一滴一滴往下滑,看得齊穆韌心疼極了,緊緊把她抱在懷裏。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最愛的女人,你才不是什麽大便,誰敢這樣說,我把她全家殺光光,不哭……你不是大便……」

  他不停安慰,直到她眼淚收盡,又安安分分睡回那張「粉紅色雙人床」。

  兩個時辰過去,齊穆韌估計她快要醒來,匆匆忙忙起床,先用棉被將她裹緊裹密了,才快手快腳將自己打理好,離開屋子前又忍不住轉回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才飛快離開。

  他離開不到半刻锺的時間,阿觀悠悠醒轉,她沒有起身,只是張著大眼睛傻傻地看著屋子四周,像在尋找什麽似的,不知道是不是知覺神經出問題,她竟隱約感覺屋裏有他的氣味。

  是睡太久太沈的關系,還是因爲作夢?她怎麽連感覺都不準確了?

  阿觀緩緩坐起身,長長地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不滿意,分明睡得又暖和又舒坦,分明連夢都甜得像含了滿口棉花糖,怎還不爽心?

  難不成是因爲夢裏的齊穆韌只是對她親了又親,沒有更進一步的激烈舉止?難不成她在懊惱,難得作春夢,卻是中場喊停,沒有一路做到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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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23: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有了身孕

  莊圍的另一處院落裏,齊穆韌坐在太師椅上,一盞濃茶擺在桌旁,他一面聽著齊古的回話,一面想著阿觀的夢話。

  大便?爲什麽她覺得自己是大便?難不成她夢見自己掉進糞坑裏?這裏的茅房很髒嗎?讓她看一次便終生難忘,連夢裏也要惦記著?

  這可不行,難忘沒關係,但難忘到作惡夢就會影響到健康。

  對了,去問問外公,那個二十一世紀的人茅房是怎麽弄的,如果不是太困難的話,這裏就給安上幾個。

  齊古說:「月季說王妃雖然刻意同大家說說笑笑,可眉宇間總有一股難以排解的憂愁,大夥兒全曉得那份開心是裝出來的,卻也不敢把王妃的心事給捐破,只好繞著她、圍著她,想盡辦法逗她開心。

  「可是曉陽說,肚子裏的火大不發洩出來,定會憋出內傷的,曉初建議,要不要給主子喝點酒之類的,把她弄醉,然後王爺再出現,讓……」

  齊古頓了頓,天底下只有王妃身邊的丫頭敢做這種不要命的建議,不像他,連傳個話都爲難得緊。他吞下口水,把話接齊全。「讓王妃痛打一頓。」

  聽見齊古艱難的結語,齊穆韌居然放聲大笑。

  「這個建議很好,賞!賞一百兩。」

  吭!這樣也賞?王妃不正常,王爺也得失心瘋了。

  「可屬下認爲,月季姑娘的建議比較有道理。」齊古憑良心論。

  「月季說什麽?」

  「月季說王妃過去曾經提起,有某個遠方國家的飯館,他們賣的食物好不好吃不曉得,但生意好到不行。」

  「爲什麽?」

  「因爲客人在吃飽飯後,可以把那些杯杯盤盤全摔在地上,摔個粉碎。王妃說,破壞東西會讓人心裏解氣,他們那個地方的老百姓壓力太大,所以衝著這一點,飯館生意可好了。」

  「是嗎?吩咐齊文到茶壺廠裏,把那些被淘汰下來、不能拿出去賣的茶壺給拉過來,讓王妃砸個痛快。」

  聽見主子的吩咐,齊古連忙問:「月季姑娘的法子好,王爺要不要也賞賞月季姑娘?」

  齊穆韌挑起濃眉,輕輕一瞥。「哼,這麽心疼媳婦啊,行!賞一百兩,從你的月錢裏面扣。」

  「王爺……您這是說哪兒的話。」齊古一臉爲難。

  他和月季分明是讓王爺給硬湊起來的啊,不然他也想跟在王爺身邊,好過在這裏種樹栽花的。

  「信爺一句,大丈夫賺銀子本來就該給媳婦花,舍不得孩子怎套得來狼,月季是個好的,配了你也不算辱沒你,爺是待你特別,才讓這份差事落到你頭上。」齊穆韌挑眉說。

  齊古歎息,當奴才的能同主子據理力爭?想都別想,何況是主子這種活閻王。

  「主子別開玩笑,對了,月季姑娘還說,王妃身子看起來雖沒啥大礙,可成天睡覺,懶洋洋地做什麽事都不起勁,問可不可以找上回幫王妃解毒的老神醫來看看。」

  月季她們還不曉得那位老神醫是王爺的外公,得尊稱一聲老太爺的,看來要找個機會同她提提。

  「我知道了。」外公已經准備好隨時待命,只是在等個時機。「王妃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勁嗎?」

  「月季姑娘是這麽說的。」

  「讓人到園子建個窯,再弄個做茶壺的屋子,就說是月季和幾個丫頭合計的。」

  「知道啦。」

  「還有其他事嗎?」

  「月季姑娘問,既然王爺往後要經常待在莊園裏,是不是讓人把這個院落給整理起來?如果路上下雪,王爺趕不回去,就留在這裏休息,大家會商量著給王爺透點消息,不讓爺碰上王妃。」

  齊穆韌笑眯了眼,這丫頭心細,做事穩妥,很好。

  「就這樣辦吧,多整理幾個房間出來,我過來,恐怕三爺和老頭子都會吵著過來。」反正皇帝爲了補償他,定下規矩他不必天天上朝,若有重要的事情自然會有太監送訊。

  「是。」

  齊古才應下聲,就看見曉陽急急忙忙衝進門,她神色慌張,看見齊穆韌就跪。

  「怎麽了?」齊穆韌急問。

  「主子剛醒來,本來很開心的,可不曉得怎麽回事,居然一下床就暈過去了!」

  「什麽!齊古,快馬加鞭回城裏,去把老太爺給找來!」

  ********

  她懷孕?怎麽可能!

  難不成是她想偷只雞卻把整個穀倉給送上去那次?真是的,都分手了,他怎麽還給自己留下個紀念品,何其霸道的男人!

  她向來是甩甩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啊,偏有人硬要拽住她的衣袖。氣、惱、恨,可惜曉初、琉芳不允許她跳腳發洩。

  曉初埋怨的說:「主子懷孕了居然自己都不曉得,難怪這陣子老是睡不停。」

  她怎麽會曉得啊,她的小日子本來就不規律,想當初她要參加大學指考時,她還緊張得整整四個月大姨媽都沒空來報到。

  這次她面臨的可是生死關頭耶,她被這樣大力恐嚇,經期會准才有鬼!

  懷孕了?天,她居然懷孕……

  阿觀呆呆地看著月季、琉芳、曉陽、曉初和綠苡、紅霓,她滿臉煩躁不安,她們卻滿眼的歡快、期待以及藏也藏不住的興奮。

  如果她們擔憂,阿觀還可以理解,一個被休棄的女人懷有身孕,這孩子生不生都是爲難,可她們怎麽會是這種歡快、期待、興奮的表情?

  她心底浮上幾分疑惑。

  一群人圍在她身邊正吱吱喳喳說個沒完。

  「大夫說啦,您的身子骨不錯,可是前些日子憂思太過,所以能多睡些是好的,主子,以後您盡管睡,我再不叨念您啦。」琉芳滿臉笑容道。

  「不對、不對,大夫是說這一兩個月多睡無妨,可再接下來的幾個月,到小主子出生之前,若主子還是這般懶著,咱們就會天天鬧主子,硬拉著您到外頭走幾圈。」曉初接話。

  「沒錯,老大夫說,多走動走動生孩子才會順利,不過主子身子板太瘦,得多吃些小主子才能長得健康體壯。」曉陽接話。

  「主子,您愛吃什麽,我和紅霓去給您做,咱們之前在淑妃娘娘那裏服侍,淑妃娘娘挑嘴得很,咱們因此練出一身好手藝。」綠苡、紅霓湊上前說。

  盯著她們過度愉悅的神情,阿觀不得不懷疑其中有詐。

  這可不是單親媽媽盛行的時代,無夫有子,事情傳出去她肯定要遭人恥笑,說不定以後她們成群結隊出遊,還會有人朝她們扔石子和爛菜梗、臭雞蛋,阿觀越想越不對,她們的高興不合常理。

  「你們……很奇怪。」

  阿觀的目光逐一打量著她們,幾個吱吱喳喳說不停的女子頓時安靜下來,你看我、我看你,臉上有著一些些的心虛。

  「我們哪裏奇怪啦?」曉陽最勇敢,挺著胸替大家出頭。

  「無婚有孕可不是什麽好事情,傳出去要被人抓去浸豬籠的,你們非但不擔心還樂成這副德性,難不成,你們在背後籌謀什麽?

  「月季,你不會是打算透過齊古,把消息往那邊傳去?話先說明了,你家主子絕對不吃回頭草。」

  聽見阿觀這樣說話,琉芳立刻否認到底,她坐到主子身邊給她加上一件外衣,並搶在月季前頭說話。

  「主子,你在說什麽回頭草啊,當下人的怎麽可以謀劃主子,綠苡,你說是不是?」

  綠苡、紅霓不在她們的計劃內,因此照理說,她們是傻兮兮的不在狀況內,可她們哪能發傻啊,皇帝那裏都有旨意下來了,她們敢有本事犯傻氣?

  「主子說這話是冤人呐,莫不是主子嫌身邊的丫頭太多,月錢發得心疼,想打發幾個出去,才講這種話欺負奴才。」綠苡喊起嘴,眼底泛起可疑紅絲。

  有這麽嚴重嗎?她不過是問問,她們的表現的確不太像古代女人啊。

  「既然如此,你們幹麽表現得那麽高興?」她可從沒想過當個單親媽媽。

  幾個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才曉得自己表現得太過。

  月季歎息,她們家主子只是不愛用心計,可不是個笨的,她的眼光精得很,大家這麽不小心早晚要穿幫。

  月季走到阿觀面前,坐在她腳邊的小杌子上握住她的手,將她冰涼的手心給收攏在掌中。

  「主子,說實心話兒,您還想再嫁嗎?」

  再嫁?結束一段婚姻脫掉她半層皮,她又沒有再生能力,有本事讓皮膚這樣一層一層脫?

  阿觀還沒有回答,曉初先一步開了口。「主子就算不說,我們當丫頭的能不懂嗎?有才幹能力的,妻妾成群,主子根本不是宅鬥的佼佼者;風流潇灑、空有一身好樣貌的,主子不缺繡花枕頭。

  「當官的,主子得爲夫君出門應酬,您沒那等興致;營商的,天天出入秦樓楚館,主子嫌肮髒;做工事家的,主子能像那些農婦,早起挑水打柴熬稀粥,日裏織布養雞腌菜幹,夜裏縫補衣裳替男人洗腳?所以主子想再嫁,難呐。」

  曉初起了頭,琉芳便順著接下去。

  「既然難,日後自然得有個依傍,之前咱們還在私底下暗暗擔心,現在可好了,若是有個小主子,以主子的能力還能不教出個識文斷字、能詩會詞的孩子,再加上主子這麽能幹會賺錢,咱們再請幾個文武師傅回來家裏,天,光是想象,都可以知道咱們小主子有多優秀,你說,咱們能不歡欣鼓舞嗎?

  「至于您說旁人的眼光,這可是唬人啦,主子哪會在乎別人想法?況且莊裏都是自家人,誰不心知肚明您曾經是靖王妃,說穿了,您肚子裏這個可不是一般凡胎,他可是靖王世子呐,就算主子不讓他去認那個爹,咱們對外也可以說他的爹早早就死了。誰規定寡婦不能養兒子的?」

  「沒錯,就是這個理兒,再過個一、二十年,咱們小主子長大了成器了,主子還怕沒好日子過。」曉陽急著插上幾句話。

  「女人啊,這一生只能依靠三個人,父親、丈夫、兒子,主子沒有父親、丈夫能夠依恃,能想、能靠的,也就是肚子裏的孩子了。」曉初接道。

  她們齊心合力說服了阿觀,她點點頭,把懷疑甩開,笑道:「你們的話也不是沒道理,師傅就不必請了,念書識字我自己教,齊古一身武藝,強身健體就靠他了,月季,你嫁給齊古以後,可不准離開我身邊。」

  「主子在說什麽啊,人家同您說道理,您居然編派起丫頭來了。」月季滿面通紅,氣得一跺腳走到窗戶旁邊,當初王爺怎不挑別人同齊古配對兒呢。

  誰知窗子外頭,齊古正在那裏對她擠眉弄眼,紅霓看見,笑道:「月季姊姊還不快出去,齊古哥哥在外頭對你招手呐。」

  紅霓的話羞得月季滿臉羞赧,她咬住下唇,背過窗戶。

  看見月季這副難得的小女兒姿態,阿觀笑開懷,也跟著落井下石。

  「快去快去,我不耽誤你們談心,如果你們的動作能夠再快些,生個小子給你的小主子當伴讀,那是再好不過的事兒。」

  「主子,你……」月季氣惱。

  琉芳推著她走出屋子,一面走一面道:「快去快去,別讓齊古哥哥等久了,咱們小主子的伴讀小子還等著你們加把勁兒呢。」

  琉芳的話引來哄堂大笑,月季皺起柳眉,快步走到齊古眼前,低聲說:「請轉告王爺,主子已經清醒,精神很不錯,讓王爺別擔心。」

  齊古見她面有惱色,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麽,卻不得不把王爺交代的話給說清楚。

  「老太爺交代了,這段日子王妃得多吃點滋補的東西,這兩天廚子和食材都會陸續送進莊園,王妃嘴刁,定會感覺與平日不同,你可得先預備好說詞。」

  「綠苡、紅霓是伺候過淑妃的,手藝不壞,就說是她們做的。」她低著頭,不看齊古半眼,齊古感覺奇怪卻不知怎麽問。

  「三爺說了,在吃食上太浪費,王妃定會心疼銀子,這裏是五百兩銀票,就當是首飾鋪子的管事送來的,就說主子畫的圖樣賣得很好,這是給王妃的分紅。」

  「知道了。」月季接下銀票就要離開,沒想到齊古竟然喚住她。

  「月季姑娘。」

  她轉過身,望住齊古。「還有事嗎?」

  「我是不是冒犯姑娘了,姑娘好像在惱我。」齊古抓抓頭發,他也很無措啊,月季是個好姑娘,主子這樣亂配對,也不知道人家姑娘心裏是怎麽想的,說不定,人家根本看不上他這個粗人呐。

  月季歎氣,這話讓她怎麽回答。

  「沒事。」她轉身,急急往屋子裏奔。

  「一定有事吧,姑娘不要客氣,如果我哪裏做得不好,我一定改。」

  齊古心急,扯起嗓子揚聲道,聲音大了些,屋裏的阿觀和丫頭們都聽了個仔細分明。

  曉陽調皮,從窗戶探出半個身子,朝齊古大喊,「不必改,齊古哥哥事事樣樣都做得好。」

  「誰說的?齊古哥哥得加把勁兒,咱們小主子還缺個伴讀小子。」琉芳笑吟吟地補上話。

  這是什麽意思啊?

  齊古更頭痛了,女人呐怎麽不把話挑明說,說半句留半句的,讓人怎麽猜得出來!

  ********

  小小的廳屋燃起火燭,牆上挂著一幅海棠戲春圖,兩張太師椅中間擺著幾案,幾上一個官窯瓷瓶,瓶裏供著幾支盛開的梅花,廳屋中間擺著一張酸木枝圓桌,桌上擺著幾色點心,設備算不上豪華,不過勝在幹淨清幽。

  齊穆笙、齊穆韌、姜柏謹坐在桌邊,一邊品茶一邊聽著齊文的禀報。

  「誰曉得孫姨娘是個狠角色,多年的伏低做小,人人以爲她這輩子只能仰人鼻息,誰知……」齊文說到這裏,再不言語。

  「當初曹夫人不就是用這等手段對付我母親,如今也被人這般對付上了,這叫做惡人自有惡人治,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齊穆笙笑得滿臉邪氣。

  那日皇帝發話之後,孫姨娘便處心積慮對付曹夫人。

  孫姨娘心底明白,就算自己不動手,曹夫人還能善罷甘休?齊穆韌阻了她兒子的爵位,曹夫人便三番兩次加害于他,如今擋在前頭的人變成自己,她還能心慈手軟?

  同樣的,曹夫人能不明白孫姨娘的心思,一個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丫頭,便是閉著眼睛也知道她心底在盤算什麽。

  一回到王府,曹夫人便派了丫頭將孫姨娘給看管起來,半點消息不讓她往外透露,齊穆平聞訊,上門求曹夫人對母親高擡貴手,曹夫人哪裏肯理會,就等著夜裏一把無名火將孫姨娘給燒透。

  曹夫人事事計劃妥當,只可惜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派去看管孫姨娘的丫頭荃兒竟對齊穆平上了心,兩人早就暗通款曲、關系緊密,荃兒觑了個空,支開其他人讓齊穆平偷進屋與孫姨娘說話。

  孫姨娘將皇帝的意思講了,齊穆平喜出望外,他怎麽都沒想到二哥會放棄爵位,而皇帝幾句話,讓他這個庶出兒子有了出頭天的機會。

  他自然不敢與齊穆韌、齊穆笙相比,他心底有數,那是一個天、一個地,雲泥之別。可是相較起齊穆風的無能懦弱,自己雖然資質平庸,大字識不了幾個,成天鬥雞過鳥、無所事事,卻也依仗著齊穆韌的名頭,結交許多三教九流的人物,膽子比起齊穆風可肥得多。

  如今,肥肉即將到口,他豈能眼睜睜看著曹夫人使出歹毒手段給破壞了?

  于是他悄悄離開王府,到外頭找他那群雞鳴狗盜的好朋友相商,雖是一群三腳貓,但用來對付一個老女人,綽綽有余。

  天一黑,這邊屋子才放了火,孫姨娘就被人給救出來,那邊,曹夫人用過晚膳喝了茶,支開婢女百合,靜待下人來禀報孫姨娘被燒死的消息。

  卻沒料到,那杯茶水被人下了藥,陌生的情潮泛上,她心頭發癢,寡居多年,她不是沒想過男人,只是從沒像這般不對勁。

  意亂情迷間,曹夫人聽得守在門外的百合一聲悶哼,本想揚聲問,門卻在此刻被打開。

  一個精壯、面目清朗的陌生年輕男子出現,他衝著她笑,曹夫人莫名其妙地也對他笑,他上前,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她臉紅心跳,卻將自己的臉往人家身上湊去,對方一陣輕笑,打橫將她抱起,大步往內堂走去.

  王府裏頭,走水的消息傳遍,齊穆平扶著孫姨娘、齊穆風領著妻子兒女飛快前往景和居,探視母親是否平安。

  他們在屋外沒見著婢女把守,齊穆風心底正覺得奇怪,加快腳步打開門衝進內室,這一奔,目擊了滿室春潮,男子和母親正在做那苟且之事,男子見有外人闖進屋裏,急得想抽身,但未獲得滿足的曹夫人卻不肯放開男子,手腳並用地糾纏著男子。

  齊穆風氣瘋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最後甩袖不管,領著妻兒離開景和居。

  曹夫人非要盡興了,才肯松開那男子。

  待她清醒,看見滿屋子下人時,腦子一陣轟然,而孫姨娘滿臉的張揚得意,更是讓她氣得當場昏厥過去。

  再次醒來,曹夫人發現自己臉歪嘴斜、一手一腳已經無法動彈。

  大夫來了,開過藥,說中風這病難醫,她的病又來得急,這輩子大概就是這樣了,她越著急越生氣,病況就越糟,而最讓她傷心的是,親生兒子居然連看都沒有來看自己一眼。

  孫姨娘一如過去般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可曹夫人每見她一回便要發一次火,每回昏過去再清醒,病況就越沈重,照那個樣子,應該是支撐不了多久。

  「主子並未讓屬下插手,因此屬下只在暗地觀察。」齊文續道。

  「你若真的插了手,看我饒不饒得過你。」齊穆笙瞪齊文一眼,這人真假,明明心底暗樂著,卻還要裝出滿臉無辜,狐狸這號動物,指的是齊三爺,他想都別想搶走這名號。

  齊文抿了抿唇,對于曹夫人、孫氏,他們幾個早就心懷不滿,那個毒婦在主子身上下的暗招,他們可是全看在眼裏記在心底,就等著天怒人怨,降下報應。

  「皇帝也太陰損了些。」姜柏謹搖頭道,雖然他爲自己女兒的遭遇不舍,卻也沒想過讓曹夫人與女兒走上相同的路。

  「有什麽陰損的,當年如果她不是用這等法子對付我娘,我娘、你女兒現在還活得好好。」想起母親,齊穆笙一陣心疼。

  「所以曹夫人能算計旁人,旁人自然就能算計她,只是啊,老天有眼,我女兒能生下你們這兩個有才有能的兒子,曹夫人可沒我女兒這等福氣。」姜柏謹心感安慰。

  自己的母親遭受這種天大的冤屈,齊穆風卻想不出來是別人在暗地裏算計?他那腦子填的定是豆腐渣。

  齊穆韌清淺一笑,說道:「齊穆平那等人品,撐不起靖王爺這個名頭。」

  「可不是?我雖然對老王爺心裏沒什麽好感,可以男人的角度來看,他也是個心酸可憐蟲,娶了個毒婦,謀劃了自己的弟弟和心愛妻子,而你們這兩個『證據』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竄,他不但不敢言明,還得考慮皇家顔面,處處爲你們遮掩,他啊,也是爲難。」姜柏謹公道地說。

  「說得也是,二哥,咱們就做點好事,齊穆風雖然不比齊穆平好到哪裏,可他的脾氣品性此起齊穆平要好得多了,至少看在他是老王爺屬意的接位人選分上,就勉強幫他一回吧。」

  齊穆韌點點頭,問:「齊文,找得到齊穆平那幾個朋友嗎?」

  「禀主子,找得到。」

  「給他們一筆銀子。待曹夫人一死,就把他們抓到齊穆風跟前,將齊穆平做的髒事給揭出來。」

  「是,主子。」

  「這莊園中隱衛布置得怎樣了?」

  「已經進來三十個,其中二十名扮成小厮、長工,分散在莊園各處當差,其他十名,已經把王妃住的院落給團團保護起來。」

  齊穆韌滿意點頭,「行了,你下去吧。」

  「主子,另外還有一事。」

  「說。」

  「大皇子被貶爲庶民,押送到濟縣。」

  「此事你家主子已經知曉,那日三爺我還送了房子銀子給我那位大堂嫂,面有菜色的大皇子驕傲得緊,連甩都不甩我這位財神爺,倒是大堂嫂對咱們兩個感激涕零,求我有空一定要去看看他們。」齊穆笙笑著接話。

  「屬下想說的不是這件事。」

  「不然還有哪件事?」

  四皇子齊宥莘嗎?他失勢後,日夜在酒國中沈淪,那副孬樣讓人看了生厭,皇帝斥責他多次也沒見他有啥改變,那種不堪一擊的男人能有什麽前程。

  「那日,屬下發現賽燕姑娘趁著大皇子府邸裏亂成一團時悄悄潛入,屬下隨後跟著,聽見賽燕姑娘痛責大皇子。」齊文低聲道。

  哦哦,有鬼,齊文喊人家賽燕姑娘?那日不是還咬牙切齒,怒極恨極她暗地傷害阿觀,還沒得主子吩咐就給人家下了化功散,怎麽轉個身,連稱呼都改了。齊穆笙望向齊文,眉眼間盡是玩味兒。

  「她怎麽說的?」齊穆韌問道。

  「她是夏靈芝的遠親,家道中落,依附到夏家,她自知無父母可依侍,從小便比旁人努力,她勤練武藝方有今日的成績。

  「大皇子不但對夏靈芝勾勾搭搭,也對賽燕呵護備至,她從沒有被人這般對待過,便起了誓言願意終生追隨大皇子。大皇子要她做什麽,年紀輕輕的她什麽都不考慮,便蒙起眼睛、捂起良心,照著命令執行。

  「她雖同情夏靈芝爲六皇子嫁進主府、竊取王府情報,可念著大皇子的恩情,即使心有不甘,還是斂去情緒逼迫自己監視夏靈芝,當大皇子的眼線,可沒想到,除了夏靈芝還有何宛心、沈槿香……她說了許多名字,全是埋伏在二皇子、四皇子身邊的女人。

  「她這才幡然覺悟,原來大皇子都是這樣利用女人的,而夏靈芝、何宛心和沈槿香之死,更讓她看清楚大皇子的真面日。她惱恨自己識人不明,那天指著大皇于痛罵一頓後,便要離開。可大皇子惱羞成怒,讓下人抓住賽燕姑娘。

  「她服了屬下的化功散,武功早已蕩然無存,大皇子攔腰抱住她,滿臉淫穢地說,他已經很久沒嘗過處子的滋味,不顧她的掙紮,就要把她抱進屋子行那龌龊事,屬下看不過眼,便出手救她。」

  「然後呢?」

  齊文雙膝跪地,伏首道:「屬下沒有徵得主子同意,便用內力將她身子裏的化功散逼出,屬下自作主張,請主子責罰。」

  齊穆韌輕笑道:「下化功散不也是你的自作主張,那時都沒責罰了,現在罰什麽?」

  可這不是沒事找事兒做嗎?先毒了人家、又損了功力化毒,他這是爲啥呀。

  「齊文,你不會是看上賽燕了吧,如果真的喜歡,三爺給你作主。」齊穆笙笑得很欠扁。

  「三爺說啥呢?賽燕姑娘想要行走江湖,她的性子哪是屬下拘得住的?」齊文紅了臉。

  「齊文,信三爺一句話,有緣千裏來相會,是你的就跑不掉。」

  「三爺……別汙了人家姑娘名聲。」

  「不過是背後說說,哪裏就能汙了名聲,如今你一番心思不在主子身上,全在人家賽燕姑娘身上?」齊穆笙堵得齊文答不出話。

  「你下去吧,別理會穆笙,他本就一副瘋癫性子。」齊穆韌替他解圍道。

  齊文領命下去,齊穆笙還不依不撓追著他說:「別忘了,如果需要撮合,這媒人金三爺我賺了。」

  齊文眉頭一聳,飛也似的跑出去。

  待屋裏沒人,姜柏謹才謹慎對兩兄弟開口。

  「我已經研究過那個止息散,皇上說他是讓人化在酒水裏讓阿觀喝下的,那畢竟是藥,混入水酒裏必定會呈混濁貌,可王順又說那酒水清澈看不出異樣,可見得藥量並不是很多。

  「上回我幫阿觀把脈,倒也沒有見到什麽不妥之處,只不過服過止息散之人,身子偏冷、宮體易寒,平常人倒也無所謂,調養調養就好了,可當時阿觀懷著身子,我不確定那藥對孩子會不會有影響。你們想想,這事兒要不要透點口風給阿觀知道。」

  如果阿觀不想冒這個險,也許服點藥先把孩子給打下來,反正她和齊穆韌還年輕,以後要孩子有得是機會。

  「外公不是說過,阿觀懷孕已經三個多月,打胎對母親身子不好?」齊穆韌憂心忡忡問。

  「是沒錯,可如果孩子生下來不正常,是一輩子的牽絆啊。」

  「不正常又怎樣,咱們齊家難道還湊不出銀子把孩子給治好?」齊穆笙理直氣壯的說。

  「就是這句話,便是要照顧他、養他一輩子,我也不怕。外公,這件事千萬別讓阿觀知道,也別在那些丫頭跟前透了口風,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她的身子給調養好,讓她開開心心、高高興興的,她到現在還會作惡夢。」

  說到惡夢,齊穆韌歎口氣,阿觀現在懷了孩子,莊園裏又不能做大工程,他只能把她那個跟大便有關的惡夢給擺在心裏。

  「我想,讓你們英姨過來照應她,我不能光明正大在旁邊看著,英娘好歹跟我學了幾年醫術,有她在阿觀身邊照顧,我會安心一點。」

  「這件事我也想到了,已經差人去說,英姨很高興,這兩天就會搬過來。」齊穆韌說道。

  英娘出嫁後一直沒生孩子,也許是年紀大了,她嫁的丈夫名叫汪正崗,之前在城裏開兩間小鋪子,前幾年讓齊穆笙給挖過來當管事,這兩年越做越上手,今年已經升爲總管事。

  當總管事事情可就多了,整日天南地北到處跑,英娘一個人在家裏無聊,就經常回娘家找姜柏謹,知道齊穆韌媳婦的事情,自然是要插手幫忙的。

  「那就好。」

  門在這時候被敲開,齊止進來。「老太爺、王爺、三爺,齊古讓我過來知會一聲,說王妃要開始砸壺了,之前,王爺說想要看的。」

  「知道了,咱們快走吧,免得錯過好戲。」齊穆韌起身,難得地笑出聲。

  「什麽砸壺?」姜柏謹滿頭霧水地問。

  「看了就知道,肯定有趣得很。」齊穆笙一笑,拉著外公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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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一門心思的寵愛

  阿觀坐在床榻上,張開眼睛朝四周逐一搜尋,心底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她曾經聽過潛意識教育,那是趁人們入睡時,不斷在耳邊播放同樣的話,慢慢地那些話就會滲入人類的潛意識裏,然後,接受那些訊息。

  可是這裏沒有門口、沒有播放器,阿觀懷疑是不是幾個丫頭輪番等她睡著時,在她耳邊重複說同樣的話,於是她慢慢地接受了。

  她接受什麽話?

  就是「對不起」。

  每次入夢,她總是聽到有人對她重複說對不起,對不起害了她的性命,對不起讓她擔受罪刑,對不起背叛她的信任,對不起……一大串、一大串的對不起,讓她被洗腦似的,在偶爾不經意想起齊穆韌時,心平氣和、再無惱恨。

  已經原諒他了嗎?

  說實話,她不知道也不確定,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叮嚀著自己別再輕易愛上,但她心底的酸楚的確淡了,那些讓人咬牙的過往也不再糾結她的心。

  也許是她豁達吧,也許她天生肚量大,也許愛多了,恨就沒有地方可以裝得下,也許再多些日子過去,愛變得數量稀少,她便又恨起來了誰曉得呢?

  「主子醒來啦。」

  琉芳看見坐在床上發呆的阿觀,驚叫一聲,急急喚來曉初。

  「主子醒了最好,手腳俐落些,咱們快點整理整理到外頭去,齊古已經將茶壺全給搬來了。」

  曉初和琉芳一起進了內屋,拿起衣裳就要往阿觀身上套。

  「茶壺?」哪裏來的壺,她自從搬進莊園後,半把壺都沒燒呀。

  「主子沒聽錯,就是茶壺,月季說了,老大夫說主子心思重,定是放不下心中的怨怒,可那郁氣積在心底不發作出來,對身子不好,所以喽,咱們幾個商量老半天,決定想個辦法讓主子出氣。」

  阿觀被琉芳和曉初一左一右給攙著走向前堂,看著月季正指使著曉陽、紅霓、綠苡和齊古把屋裏的桌椅全給擡到屋外,整個屋子頓時變得空蕩蕩,只剩下擺在屋子中間一堆像小山似的茶壺。

  她走近拿起其中一把,這些壺她是認得的,是齊穆笙廠裏工匠做出來有瑕疵的壺,不能拿到市面上,齊穆笙也不肯賞給下人,說若是下人拿出門炫耀,會破壞商譽,便滿滿地堆了整座倉庫。

  「你們怎麽會有這個?」阿觀訝然問。

  「還不是曉陽蠻橫,當初要把主子的家當全搬出來時,說是一紙一筆都不能落下,別說這些茶壺,便是主子刻的橘子皮,全讓咱們給打包帶出來了,三爺滿臉苦笑,卻也拿曉陽無可奈何。」

  曉初這話說得不盡實,橘子皮是真的,可壺太笨重、又占位置,當時車子實在塞不下,並沒有帶出來。

  「主子不是說過砸東西能讓人發泄脾氣嗎?今兒個,咱們就來砸個痛快。」月季笑道。

  阿觀有點傻了,小氣財神性格發作,能用的東西呢,就算做得不夠好,也不比市面上幾兩一把的差,總是工匠們的心血。

  「瞧,主子肉痛了,她心底肯定在盤計著,這些壺能賣多少銀子。」曉陽嘲笑阿觀。

  「痛啥?又不能賣、不能吃,留著當夜壺嗎?」曉初說道。

  琉芳見阿觀遲遲不動作,拿起壺就往牆上砸去,匡啷一聲,琉芳大喊,「我最討厭嶽掌櫃了,老是愛討價還價,也不想想咱們繡一條帕子得花多少工夫和精神,就算讓咱們占點便宜,他能虧到哪裏。」

  曉陽見狀,也抓起一個往地上用力砸去,學著琉芳大叫,「我最討厭曉初了,每次都笑我胖、笑我臉圓得像肥貓,我已經盡量吃得很少了。」

  聽見曉陽這樣說,大夥兒全笑起來。

  月季也跟著拿起茶壺。「我最討厭曉陽、曉初、琉芳、綠苡、紅霓,天天拿事兒編派我,總有一天事情落到她們的頭上,看我怎麽報仇。」

  說完,狠狠將茶壺往牆上砸去。

  齊古見狀,直覺問月季,「她們拿什麽事兒編派你?」

  他不問還好,一問,滿屋子人全笑開,惹得月季滿臉绯紅,又抓起幾個壺猛往牆上砸。

  阿觀被她們左砸一個、右砸一個,弄得精神振奮,拿起茶壺也跟著扔,扔了一把就有人往她手上再塞一把。

  「混蛋!」「爛人!」「我是白癡!」「天底下的男人都不可信,女人當自強。」

  「相信男人的是傻子!」「蠢女人!呆女人!笨女人!才會在愛情裏沈淪!」.

  她一句一句罵,罵得起勁,罵得張揚,分明知道主子嘴裏罵的男人是誰,曉陽、曉初幾個大膽的竟也敢落井下石,一聲聲跟著罵。

  「混球!」「垃圾!」「男人都是爛貨!」

  她們不知道門外躲著幾個男人,聽見她們的罵聲,額頭杠出好幾道黑線,偏偏那幾個女人一臉的享受,好像混蛋、爛人是贊美男人的形容詞。

  女人的破壞力很驚人,她們幾下工夫就把叠得像山的茶壺給砸成滿地碎片,就在她們罵得又起勁、又爽心時,琉芳無意間撇頭卻發現齊古悄悄地用衣角抹去眼淚,不禁大驚。

  「齊古哥哥,咱們說的不是你啊,你別急,月季姊姊心底知道你不是爛男人。」

  「是啊、是啊,我們沒指桑罵愧,你真的是好人,我們知道、月季姊姊也知道的。」

  她們安慰人的話讓屋外的齊穆笙頭皮一陣發麻,這種「安慰」,還是少說幾句才好。

  齊古走到阿觀面前,低頭說:「主子,請您不要再生王爺的氣。」

  阿觀看著紅了眼眶的齊古,一時間不曉得該怎樣反應,曉初機靈,搶先道:「琉芳、月季,你們陪主子和齊古哥哥到裏頭說話,我們把這裏給整理整理。」

  月季點頭,向齊古目光示意,與琉芳一起扶著阿觀進內屋。

  同時間,齊穆韌很沒義氣地丟下沒學武功的外公,以及武功很不怎樣的弟弟,身子一竄,竄上屋頂,下半場的竊聽,他以單打獨鬥方式進行。

  阿觀坐在床榻上,齊古在她跟前跪下來,阿觀皺了眉頭。

  月季明白她的心思,拿了把椅子到齊古身後,說:「你坐著吧,有話慢慢講,主子最不耐煩有人在她跟前跪來跪去。」

  齊古起身坐定,才緩緩開口。

  「自從主子搬回莊園後,便絕口不提王爺,奴才知道主子心中有氣,也不敢多說話給主子心裏添堵,可方才見主子對王爺那樣憤怒,奴才不得不說幾句實話。

  「那日,皇上將主子的骨灰交到王爺手中,王爺受不了這個惡耗竟當場昏死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心灰意冷,什麽事都不想做、不願意想,他連那個人人看重的爵位也不要了……」

  接下來,齊古把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情一一說給阿觀聽,包括大皇子、何宛心,包括齊穆韌如何威脅皇帝發落齊宥賓,齊穆韌的苦、齊穆韌的悲,齊穆韌如何抱著她的骨灰夜不成眠……

  「王爺已經搬出靖王府,在皇上的苦苦哀求下,勉爲其難繼續在朝堂爲宮,可他再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靖王爺,他說既然再努力都不會得到幸福,那麽何必汲汲營營。

  「皇太後見他那副了無生趣的模樣,心疼不舍,商量著要給王爺賜婚,王爺聽到消息冷冷地對皇上說當官已是勉爲其難,若是再賜婚,他便絞了頭發出家當和尚去。

  「王爺說他此生再也找不到像王妃這樣的女子,還說這是上天對他薄幸的懲罰,是他該得的,他這輩子已經注定孤苦寂寞。

  「月季千叮咛、萬囑咐,要我千萬不能把王妃還活著的消息傳給齊文和齊止,奴才心底苦著呢。可不可以請主子別再恨王爺,他已經恨不得將自己給千刀萬剮了,不必任何人詛咒,他已經身陷地獄。」

  這篇話裏有真有假,假的是月季千叮咛萬囑咐那段,而齊穆韌的自怨自苦,句句爲實。

  齊古的話讓屋子裏的人全靜默下來,阿觀輕咬下唇,半晌無語。

  是啊,她早已從皇帝口中明白事情始末,知道他將罪名推到她身上是因爲自信有本事替她脫罪,只是沒想到皇帝有自己的打算,硬生生將他的謀算一一駁回,她知道他在懲罰自己,他不讓自己快意,也知道幾次的劫獄讓他傷痕累累……

  齊古的聲音仿佛從水瀑間透出來一般,帶著潮濕水氣瞬間染濕她的眉睫。不是青梅長成的季節,她的舌尖卻嘗到梅子的酸澀苦味,而心……不知道打哪裏來的爪子,狠狠地在上頭抓著、撓著、撕扯著,害她一下一下地抽痛。

  剛進屋的曉陽呐呐地走到阿觀身邊,低聲說:「齊古哥哥這樣講話,我這個王爺娃娃怎麽送得出手啊?」

  她把一個半個人高的娃娃拿到阿觀手邊,「奴婢本想把它送給主子,在主子想起王爺,氣恨不己的時候,就捶一捶、打一打,把氣全給發泄了才好,不要憋在肚子裏,可這情形……」

  曉陽不說話了,而阿觀接過娃娃,看著上面繡的「齊穆韌」三個字猶自怔楞,隨即再抑不住淚意,垂眸濕了雙睫。

  而躲在屋頂上竊聽的齊穆韌亦是滿心波濤,即使像她那樣豁達的女子,遇見愛情,也無法獨善其身……

  ********

  他們家裏多了個英姨,是曉初她娘的好姊妹,年紀近四十歲了,膝下無子,幸好丈夫也不責怪,只說等兩個人老了可以彼此依靠。

  英姨的丈夫是商戶裏的管事,收入還不錯,不需要英姨抛頭露面,只不過英姨沒有公婆可服侍,也沒有孩子在身邊,丈夫又是一門心思全放在事業上頭,他一年到頭在外地工作,夫妻守在一起的時間少得可憐。

  英姨整天在家挺無聊的,便同丈夫商量,過來這裏照顧阿觀。

  英姨人很好,才進門不到三天,就把幾個丫頭全給收服了,阿觀也一樣,英姨的耐心與溫柔,是撫慰傷口最好的輔具。

  她老覺得英姨這名字很熟悉,也許是這份熟悉讓她心定。

  沒錯,就是心定,有英姨在,阿觀一顆心定了下來,她喜歡聽英姨說話,喜歡賴在她身上,更喜歡睡前聽著她在耳畔低聲哼唱。

  照理說,生活這般極意,她沒什麽好擔憂的,可是……

  怪呵,怪到阿觀連呼吸空氣都覺得不對,她經常覺得有人在暗地裏窺何自己,于是往往走著走著就猛然回頭,可身後除了幾個貼身丫頭,再無他人。

  是懷孕的女人易多疑?

  可她吃得好穿得暖,沒有睡眠障礙,而且有個親切和藹、懂得懷孕該注意大小事的英姨在身邊照顧著,她心情舒坦、笑容常開,照理說,不會有這種現象發生的,爲什麽?

  她想不透。

  抱著「齊穆韌」,捏捏它的臉、捶捶它的肚子,做出幾個「飽含怒意」的動作後,卻發覺自己根本沒有怒氣可以發泄。

  即使再度回想那天,那個被舍棄的日子……心會酸、會扯痛扭曲,可是,無恨……

  他已經得到懲罰了,從此山歸山、水歸水,各走各的路,她從來就不是把恨給牢記心頭的女子。

  「月季。」她把頭埋進「齊穆韌」胸口,輕喚。

  「主子想喝水嗎?」正在整理屋子的月季回過頭來,對著她笑。

  阿觀想到什麽似的,擡起頭問:「月季,你挑的那些顔料肯定很貴,對不?」

  這回送來的顔料太精致,比過去用的都要好,肯定不是一般鋪子裏買得到的。

  「是啊。」她身子抖兩下,臉上笑容變得僵硬。

  她的僵硬讓阿觀起疑,追問:「你怎麽知道那些是我想要的?」

  月季咬了咬牙,順過氣後道:「奴婢不知道那是不是主子想要的,只想著要哄主子開心,大夫說了,過完年後就不能由著主子任性,成天到晚睡不停,所以我們幾個商量著,想多找些好玩的、主子愛的,讓主子動動手、動動腦,別繼續發懶。

  「主子也別心疼,那些顔料的確不便宜,商鋪老板說,那是京裏一位很有名的畫師訂的,可不知道爲什麽,都遲了兩個月還不來拿,想來是不需要了,奴婢付銀子時也舍不得,可爲了讓主子開心,這筆錢不能省。」

  月季背過主子時,悄悄地皺起眉頭,她撒謊是越來越上手了,信手拈來就是一篇謊話,她得拿張紙,把講過的謊話一一記錄下來,免得下回主子再問起,她忘記自己說過什麽。

  「所以那幾箱子書,也是爲討我開心?」

  那些書更怪,這年頭要搜羅到這麽多的雜書遊記可不容易,如果月季買回一堆「女子持家重點」、「女子道德規範」、「女子勾心鬥角立足記」、「中饋主持三部曲」,她還能夠理解。

  這時代,紙貴、印刷也不便宜,很少人舍得拿來印制這種冷門書籍,能張羅到三兩本已經是天大本事了,她怎麽可能一口氣擡回幾箱子。

  「可不是嗎?待開了春,主子就可以每天走到後園的涼亭裏,在那邊讀上幾本書再回來,既能運動身子,心情也好,難道奴婢買錯了,主子並不喜歡那些書?」

  「我喜歡,可那麽多雜記,恐怕得跑好幾個省城才湊得齊吧,你哪有時間到處開晃?」

  月季頓了頓,腦子轉過幾輪,柔聲說:「這就是主子和小主子的福氣了,前陣子皇帝抄家,那個貪官家裏擺了好幾箱書,想來他性子雖貪卻也是個愛讀書的。

  「這書呢,又不像銀子、古董,可以沒入國庫,因此被衙役拿到大街上叫賣,主子也曉得,雜書買的人本來就少,那些與科考有關的書全賣光了,剩下一堆雜書,降了價錢也賣不出幾本,琉芳是個貪小便宜的,就把它們當青菜蘿蔔,一口氣全給買下。」

  月季悄悄歎氣,她真想求王爺別再往這裏送東西,應付主子一個問題已讓她心力交瘁,這樣接二連三來,可不是要她在大寒天裏飙冷汗?

  阿觀狐疑地看住月季,她不是笨蛋,自然知道不對,可又說不真確是哪裏有問題。

  「那……我睡覺的時候,你們都守在旁邊嗎?」

  「呃!」月季被自己的口水噎著,漲紅了臉,硬吞下口水,她笑道:「自然是在的,主子睡覺的時候,我和曉陽她們幾個輪流守在主子身邊。」

  「可我老覺得睡覺時,有人抱著我,那人……」

  「是奴婢!」

  月季的聲調高揚,反應激烈,月季發覺阿觀的眼光裏盡是懷疑,連忙擠出笑臉說:「主子常作惡夢呢,每回作惡夢都要奴婢從身後抱住,主子才能安然入睡,想來,主子一定是夢到自己還被關在天牢吧。」

  從身後抱住?是嗎?她怎覺得自己都被收進某人懷中?

  打狐狸精,不能打一下停兩下,得窮追猛打方能打得它現出原形,因此阿觀決定追問到底,追出一個她們都心知肚明卻獨獨瞞著自己的真相。

  曉陽、曉初出現,解救了月季。

  她們的驚呼從外頭傳來,兩人手裏各抱著幾件皮子。

  「主子,你瞧瞧,咱們買的毛皮漂不漂亮,可以給主子做件鬥蓬,穿起來一定暖得很。」

  看到那些皮子,阿觀驚呼出聲,沒見過豬走路,她好歹吃過豬肉啊,那東西……肯定貴到讓人流鼻血。

  「這是你們去買的?天,肯定很貴吧。我才賺幾百兩銀子,哪禁得起你們這樣浪費?不行、不行,像你們這樣沒節制亂花錢,早晚咱們要喝西北風,省著點吧,把東西給退回去。」

  「主子別擔心,你的嫁妝鋪子收入可不少呢,何況各處莊子的收益也不壞,哪就差這麽一點銀子,何況開春後,天氣還冷著,主子得活動筋骨卻不能凍著咱們小主子。」曉初寬解她。

  「是啊,今年花費多一些,是因爲主子剛搬進來,自然得添些物件,待明年就省了,主子,別小氣嘛。」曉陽走到她身邊,摟著她撒嬌道。

  「主子那麽會賺錢怕什麽,何況帳在我手上管著呢,難不成主子還不放心我?」月季把毛皮攤開,披在主子身上笑道:「瞧,一絲雜毛都沒有,這毛皮很難得呢。」

  「就是、就是,這是雪狐的皮毛,要獵得一只就不容易了,就算多花點銀子有什麽關系?主子,您的豪氣到哪裏去了,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這可是您說的。」曉陽笑道。

  阿觀眼光定在曉陽身上,她幾時能詩會文啦,自己不過講一次的詞兒,她便牢記在心?

  曉初走上前勸道:「主子快別擔心了,這賺銀子養家的事兒,如果主子膩了、厭了,還有咱們幾個呢,不是我誇口,咱們繡的帕子現在可是千金難求,光靠我們幾個賺錢來養小主子,也不會讓小主子給餓著。」

  英姨從外頭端進食盒,笑道:「她們說得都沒錯,你就放松心情好好養胎吧,那些金錢銀錢的事兒,等著孩子落地再來打算也行。」

  阿觀望向英姨,她眼裏有長者的溫暖與慈輝,滿屋子女人都是沒成過親的,想到懷孕大家多少會慌張,有英姨在,大家全安心多了。

  她端過湯汁,雖然不能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阿觀還是很豪邁地一口氣幹了。

  「就是就是,那些銀錢糟心事兒有月季管著呢。外頭席面已經准備好,莊園裏所有下人都在等著和主子一起吃年夜飯,等著主子的賞銀。」

  曉陽爬到忱上替主子梳理頭發,月季去尋來衣裳,今兒個,大家要痛痛快快地吃喝一場。

  阿觀笑了笑,也是啊,又一年了,好快,她已經在這個時代裏過了兩次年,這一年多發生好多事情,多到讓她難以消化,可再難消化,自己終究是一路走過來。以後會漸入佳境的,她想。

  ********

  吃過飯、發完賞銀,今年除了曉陽四個,還加入綠苡、紅霓,英姨叮咛幾句,讓她們別鬧得太晚。

  月季應下,扶著阿觀回到主屋,曉陽幾個就熟門熟路地把屋裏的東西全移到一處去,抓起用布做的麥克風塞進阿觀于裏,小心翼翼地將她扶到桌上,坐穩。

  看見這陣仗,阿觀還能不明白她們想做什麽。

  臉上飽含笑意,看著她們去擺弄。

  曉陽升級成了大姊頭,她拿出預備好的長枕頭,一人發一個。

  綠苡、紅霓哪裏曉得她想做什麽,只聽曉陽擡胸挺胸、大聲宣布說:「待會兒要是被誰打到卻沒打回來的,就得把紅包拿出來還給主子。」

  話才落下,曉陽便下狠手,一棒子打到曉初身上,曉初哪會客氣啊,舉起抱枕,東打曉陽、西砸綠苡,這種遊戲不需要太多解釋,新成員沒兩三下就弄懂規則,大夥兒玩在一起,歡鈴笑聲遠遠傳出去。

  遊戲是阿觀發明的,她會客氣?拿起麥克風,站到桌面上就要引吭高歌、大聲歡唱。

  沒想到幾個丫頭顧不得玩,立刻抛下長枕,圍到桌邊。

  「姑奶奶,您饒了咱們吧,您有孕在身,萬一摔著怎麽辦?」紅霓說道。才來幾天,她已經讓曉陽幾個感染,對主子說話沒個奴才樣。

  「可不是嗎?主子,您坐著唱不成,何必非要站起來。」琉芳滿臉苦惱。

  「是啊,你站著唱歌,咱們戰戰兢兢的,哪玩得起勁。」曉陽道。

  阿觀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得不歎口氣,順應民意。

  雖然坐著唱,氣氛較難炒熱,可誰讓她肚子裏還有一個,唉,那個齊穆韌,離開就離開了,卻不乾脆一點、瀟灑幾分,還留下個小生命牽絆住她。

  「知道了!」她無奈地乖乖坐下,開唱。

  愛人你是在佗位,無留著批信,無留半個字,啊……愛人無見你的面,親像風在透,親像針在偎……

  要討我的愛,好膽你就來,賣放底心內,怨歎沒人知,思念作風台,心情三溫暖,其實我攏知,好膽你就來……

  孤獨萬歲,失戀無罪,誰保證一覺醒來有人陪,我對於人性早有預備,還不算太黑,獨身萬歲,失戀無罪……

  不能扭腰擺臀,她就揮舞雙臂、抖肩膀,她卯足全勁、一首接過一首,發泄著胸中不滿,竭盡全力嘶吼,告訴自己,她已經自由!

  庭院裏,齊穆韌坐在石椅上,看著燭火投映在窗上的影子,聽著她歡快的笑唱,他心底想著:沒關系,這樣就好,就算不能在一起,但能守護她的幸福、她的快樂,他便由衷幸福。

  他身邊坐著英姨,英姨溫暖地笑著,像小時候那樣待他極爲溫柔。

  「穆韌,你有眼光,阿觀是個好女人,值得你疼愛。」才來到阿觀身邊幾天,她便喜歡上阿觀的性子。

  「英姨,謝謝你替我照顧阿觀。」

  「我不只要替你照顧阿觀,還想照顧你的孩子、你在意的一切。」

  英姨望著齊穆韌,他們兄弟不是她生的,卻是她一手帶大,看著他們如今的成就與光環,她與有榮焉。

  一陣耳語,齊穆韌轉頭,看見來湊熱鬧的外公和弟弟。

  齊穆笙坐到英姨身邊,兩手環住她的肩膀,她之于他們就是娘親。

  「我就說吧,可惜我那個砸重金布置的園林,那是多少心血蓋起來的新宅院呐,居然沒有人肯在那裏守歲,全聚到這裏吹冷風,真是瘋了。」齊穆笙故作埋怨。

  齊穆韌和姜柏謹互視一笑,沒理會他的埋怨。

  姜柏謹細細聽著阿觀的歌聲,說道:「這家夥真不長進,唱來唱去就這幾首,也不肯多學些新的。」

  話說完,姜柏謹自己都覺得好笑,都已經穿越到這裏,她要去哪裏多學幾首新歌曲?

  「你們那裏的人都唱這種歌?天,真是慘不忍睹。」齊穆笙滿臉的嫌惡。

  「怎麽會,我覺得很好聽。」齊穆韌深情款款地看著坐在桌上扭動身軀的阿觀。

  齊穆笙皺眉瞥了二哥一眼,搖頭誇張歎氣地說:「天!迷戀成這樣,二哥沒救了。」

  姜柏謹拍拍齊穆笙的肩膀說道:「放心,沈溺在幸福裏的人,半點都不需要旁人的解救。」

  齊穆笙本來想告訴三哥,那個奇怪的二十一世紀浴室馬桶已經蓋好,新宅子裏配了五套,可是看著三哥陶醉的神情,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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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24: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疑心日增

  這個年大家過得豐潤極了,加上英姨的「養胎餐」,有懷孕、沒懷孕的都胖上一圈,尤其是小叮當曉陽。

  年十五,元宵剛過,月季幾個就想盡辦法讓阿觀活動起來。

  阿觀明白這是爲自己和孩子好,再懶散下去,轉眼肚子顯了會更不愛動,于是她穿著新做好的皮裘,早晚一趟往園子裏走。

  阿觀一路走著,突然想起前幾天的事,轉頭問綠苡。「那碎陶片鑲上牆頭了嗎?」

  前幾天,阿觀聽小厮們傳話,說過年期間有幾個不長眼的小偷居然翻牆偷進莊園裏來,幸好沒驚擾到主子,否則事情就大了。

  莊園範圍大,整個莊子的男人壯婦全出動,熬了大半夜,才將小偷繩之以法。

  曉初擔心的緊,直說莊園範圍太大,得多買幾個健壯男人回來守著門戶,阿觀考慮半晌後,問:「上回砸了壺,那些碎片還在不在?」

  「堆在庫房裏呢,一不小心會劃破手的,不曉得要怎麽處理才好。」

  「正好,讓園裏的男人們辛苦幾天,將那些碎陶片,用泥給鑲在牆頭上。」

  曉初想半天,跳起來拍手樂道:「對啊,以後再有人敢翻牆,能不割得他們滿手血。」

  但阿觀明白那只能防小偷,若碰上有武功的根本不放在眼底。

  「鑲了鑲了,陶片不少,幾個較容易遭小偷的陰暗角落牆上,也給鎮滿碎陶片呢,主子要不要出去看看?」

  「好啊。」阿觀興致一起,邁開腳步就要往外跑。

  「主子慢點啊,你走這麽快,我們可跟不上。」曉陽在後頭喊叫。

  「叫你們別跟偏要跟,分明腳力就不行嘛,不曉得的人,還以爲懷娃娃的是你們呢,回去、回去!我和綠苡逛一圈就回院子。」

  她看一眼跟在後頭的曉陽、曉初和紅霓、月季,忍不住嘲笑自己,每回出院子就弄得像大甲媽祖出巡,真不曉得這陣仗是擺給誰看的。

  「主子是坐著講話不腰疼,咱們手裏可拿了不少東西。」

  曉陽嘟嘴埋怨,王爺吩咐了,主子不能曬、不能吹風、不能流汗、不能餓、也不能累著,每回逛一次院子,她們就得准備傘、小凳子、帕子、點心、茶水、鬥蓬……林林總總一大堆。

  「誰讓你們拿,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一碰就破。」

  阿觀觑她們一眼,加快腳步往莊園外頭走去,不理會身後人,由著她們大叫「主子,等等我們。」

  阿觀帶著滿臉笑意,快走到莊園外頭時才緩下腳步。

  她雙手背在身後,細細看著外牆,牆是用厚厚的土磚給砌起來的,竟有幾分古樸的時尚感,牆角下堆著一些枯藤,約莫是爲了在牆頭砌上陶片,特意清理掉的,若藤蔓再長,到夏天定是一片綠意盎然。

  阿觀往前直行,一路走,一路看著圍在莊園外頭的田地。

  聽曉初的爹說,再過不久田裏就要插上新秧苗了,去年糧草收入還不錯,今年曉初的爹爹和哥哥更將莊園外的田做個了統籌規劃,如果成功的話,會多收三到五成的糧。

  葉家對「葉茹觀」這個庶出女兒還算不壞,竟給這麽一大筆豐厚嫁妝,她想不透,爲什麽「葉茹觀」在聽見齊穆韌的身世時,會驚嚇成一這樣?有這些嫁妝打底,她這輩子光是躺著吃,都可以過著不壞的生活啊。

  難道古代女人沒有男人依仗,産業容易被壞人吞掉?還是因爲女人沒有經營頭腦?

  有可能,見識少只能仰賴旁人,若下面的人有異心、背主欺上,那些産業的確撐不了幾年好光景。

  阿觀走著走著,發現了處牆角下躺著一個女人,阿觀快步向前走到對方身邊細瞧著,她凍死了嗎?

  她小心翼翼彎下身,伸手輕觸對方的身子,沒想到對方突然把頭擡起來,淩厲目光直直逼視阿觀。

  是她!阿觀想起來了,是那個躲在樹幹後面,和葉茹觀一起偷聽曹夫人和孫姨娘說話的女子。

  阿觀心頭一凜,沒有站穩,身子整個往後仰,眼見就要摔跤,這時一雙手臂穩住了她的身子。

  阿觀持續震驚中,她一瞬不瞬地看著對方,她應該就是那個……賽燕吧?

  她爲什麽會這麽狼狽地躺在這裏?是因爲夏氏死了、大皇子倒了,她無處可去?

  「你是誰啊,幹麽躺在我家牆下。」綠苡被主子嚇了一跳,指著賽燕怒問。

  賽燕擡起眼睛,已無方才的淩厲,她看她們一眼,然後垂下頭。

  這時,紅霓和曉陽、曉初也趕了過來,曉陽膽子大,也不知道賽燕是何許人物,她走上前蹲到賽燕跟前,推推她的手臂輕聲問:「你還好嗎?是生病了還是肚子餓?」

  曉陽的友善態度讓賽燕松了警戒,她偏過頭,緩緩閉上眼睛,這時,曉初發現她身下的雪地上映著鮮紅血漬,驚呼一聲,「天,她受傷了。」

  曉初湊到賽燕身邊,將她微微翻身,阿觀看見她的背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痕。

  「主子,咱們救不救人啊?」曉陽急急問。

  救嗎?救活她,她會不會回過頭來,反噬自己一口?

  不救?難不成要放任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在眼前消失?

  她咬牙……算了,要不要反噬是賽燕的事,要不要救是淩敘觀的事,她何必非要把它們串聯在一起。

  「當然救!不過你們力氣不足,怕會扯痛她的傷口,曉陽,先用披風幫她蓋上,曉初,餵她喝一點溫茶水,綠苡你跑得最快,你回園子裏,讓齊古找幾個人過來擡她,順便讓人駕車到城裏請大夫過來。」她接連發出幾道命令。

  「是。」

  大家領著吩咐各自做事,阿觀也跟著蹲到賽燕身前,拉起賽燕的手低聲說:「不要擔心,我們不會害你,我們會盡全力救治你,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堅持下去。」

  聽見阿觀的話,賽燕勉強睜開眼睛,眼底有一絲不確定、兩分迷茫,以及許許多多的懷疑。

  葉茹觀不記得她了嗎?景和居的事她已經遺忘殆盡?她害她很多次呢,她沒道理救自己啊……

  心底的懷疑多到擺不平,但阿觀誠懇笃定的口氣,依然安定下她慌亂不己的心緒,她緩緩閉上眼睛,跌入一片幽深的黑暗裏。

  賽燕的傷無礙了,她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阿觀,「爲什麽要救我?」

  阿觀想也不想就回答她,「爲什麽不救?」

  然後,兩人對峙許久,彼此沈默。

  阿觀每天都去看她,看著她一天比一天精神,心才漸漸放下。

  第十天,阿觀拿著新燒好的小泥人送給賽燕,那是一對娃娃,很可愛的男娃娃和女娃娃,圓滾滾、胖嘟嘟,讓人光是看著他們憨傻的笑容就忍不住會心一笑。

  曉陽想要,阿觀硬是不給,氣得她擠眉皺眼說:「主子小氣。」

  阿觀決定把娃娃送給賽燕,因爲她認爲賽燕比曉陽更需要笑臉,她並不打算在賽燕屋裏待太久,把娃娃交到她手上寬慰兩句,就准備離開。

  她沒想到賽燕會在自己轉身那刻,開口說話。

  她說:「是我害你滑倒、差點兒摔死的。」

  阿觀尚未轉頭,又補上一句,「合卺酒的主意,是我易容成徐姨娘身邊的丫頭,說服她去做的。」

  阿觀擰緊眉頭,走回她床邊,問:「爲什麽?」

  「因爲我是大皇子的人,不能讓王爺和葉家擰成一股繩,我必須破壞你和王爺,讓他與皇貴妃、葉家結下仇恨。」

  一個庶女?葉茹觀充其量是顆棄子,怎勞得他們這些人挂念。

  阿觀點點頭,沒有接話。

  賽燕也不期待她說些什麽,她淡淡開口,說起故事。「我是夏靈芝的遠親,我們有一雙很相似的眼睛……」

  這個故事很長,以賽燕爲主角,她從小時候開始說起,故事裏面有幾個熟悉的老朋友,夏靈芝、何宛心、沈槿香、大皇子……有些故事片段阿觀知道、有些不知曉,這些大大小小的片段串出賽燕的前半生,裏頭分明是陰謀暗算一大堆,卻讓阿觀越聽越心疼。

  心疼這群女人的傻氣,心疼她們錯付真心,也心疼齊穆韌不斷被算計,就因爲他的身分背景、他的才幹與能力優秀分明是好東西,卻給他帶來無止境的麻煩,連枕邊人都可以被安排,他的人生何其辛酸?

  她也心疼賽燕,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別人施舍她幾分溫情,她便當成天大恩惠,爲人賣命,天底下不公平的事情何其多呵。

  故事結束,她交代完自己的罪過。賽燕目不轉睛地注視阿觀,說:「我現在沒有力氣反擊,如果你想要的話,隨時可以殺我。」

  阿觀搖頭回答,「我救你,便是不希望你死去,我何必救你又殺你,這是在辛苦誰?」

  「我謀劃過你的性命。」她指出重點。

  「所以呢?我也得謀劃你的性命?人生的公平不是這樣計算的,我問你,以後你還要殺我嗎?」

  賽燕失笑,說:「殺人也要力氣的,我何必。」

  「很好,說定了,你不殺我、我也不殺你,如果你有地方去,傷養好後你就離開,如果沒地方去,我們這裏少個武功高手,你要是願意留下來保護我們,我會很開心。」阿觀笑出滿臉的燦爛、滿臉的真心。

  賽燕沒有碰過像阿觀這種女人,疑心道:「你留下我,不會是想要蹂躏我、欺淩我吧?」

  阿觀聽完後,捧腹大笑,原來疑神疑鬼描述的就是這種情形。

  「殺人需要力氣,蹂躏人、欺淩人難道不需要?我是個精打細算的,不會做沒收益的事。要不要留下來,你慢慢考量,我不會強迫你,大夫說了,要是你有力氣下床的話,就活動活動筋骨,讓曉陽她們幾個陪你四處逛逛吧。」

  撂下話,阿觀把娃娃拿起來朝賽燕晃兩下,說道:「人的心如果能夠幹淨得像孩童,是不是會少卻許多煩惱?」

  她沒等到賽燕的答案,便披起鬥蓬往外走。

  賽燕住的地方離自己不遠,月季想跟自己出門,她不允,非要她們各自做事去,月季闖不過她,只好讓她自己走過來,反正不過是二、三十步的距離,這一路上又用幹稻草把地給鋪了,不會有路滑的問題。

  阿觀走出賽燕的房門,走回自己住的院落,賽燕的事算是告一個段落了,可是不知道爲什麽,她還是覺得哪裏不對。

  進到自己屋裏後,她沒脫下鬥蓬便找了張凳子坐下,她托著下巴認真回想,從賽燕的故事慢慢想,想到她的傷,想到在牆角下乍然見到她,自己嚇得差點兒往後仰……

  她想起來了!

  那時候有人及時扶住她,她才不至于摔倒,她被賽燕給嚴重驚嚇住,忘記要回頭看扶住自己的是何人,但就算如此,她也感覺到那個人相當高,至少比自己高出半顆頭以上。

  可當她回過神,才發現身邊只有綠苡一個人在,綠苡還小,身量還沒長齊呢,絕對不是扶住自己的那一個,所以那位神秘人物是誰?

  救了人,應該光明正大現身,爲什麽要躲得無影無蹤?

  阿觀認真想過幾輪,仍然想不透,只好暫且將此事擱下,指了人說道:「曉陽,陪我到院子裏逛兩圈。」

  「才回來又出去,主子,您也消停消停。」琉芳埋怨道。

  過年後,主子的精神便一天比一天好,老太爺說能多走動是好事,最好每天能走上半個到一個時辰。

  沒想到,主子精神一來,什麽半個時辰、一個時辰的,她啊,簡直是把過去跑池塘的精力全用上了,她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樣好動的孕婦。

  「是你們說每天都要多走動走動,孩子才會長得好,怎又出爾反爾?」阿觀觑她一眼。

  「那也別太過了,今兒個主子的散步時辰加一加,快兩個時辰了呢。」

  「連這個都加在一起算?我看讓月季把帳本交給你,由你管帳算了,斤斤計較。」

  琉芳舉雙手投降。「別別別,我看帳本一個頭兩個大,主子還是別折騰奴婢。曉陽,主子『只能』在院子裏逛兩圈,好好伺候著,知不?」

  她強調了「只能」兩個字,曉陽會意,笑著應話,「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曉陽走到阿觀身旁攙起她的手,阿觀一路走著一路笑說:「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太後娘娘。」

  曉陽抿著嘴道:「主子講話都不防的,這話若是被搬到太後娘娘跟前說,看怎麽辦才好。」

  「人活著,圖的是什麽,不過就是快活二字,如果連飯都不能自由吃,話不能自由說,豈不是活得太可憐。」

  「是,主子說什麽都有理,便是歪理也是對的。」曉陽應話。

  阿觀帶著她往後院走去,曉陽問:「主子不是說想要在院子裏逛逛嗎?怎麽往後院來了?」

  「臨時起意想去看看窯場,看幾把新壺燒得怎樣。」

  「不、不、不,主子不能去那裏的。」

  曉陽像吞了苦藥似的臉色難看得緊,月季千叮咛、萬囑咐,說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主子接近窯場。

  「月季是怕我被濃煙給熏了,可我算算時辰,窯火也差不多該滅盡,放心,聽不著我的。走走走,你要是和月季一樣老是大驚小怪的,下回逛圈子不帶上你了。」

  阿觀松開曉陽的手,繞過她、徑自往窯爐走去,曉陽看看主子又回頭看看屋子,恨恨一跺腳,沒轍!她只好乖乖跟上主子的腳步。

  阿觀一路走一路哼歌,她的嗓子實在是……嗯,很愛家愛國、世界大同。反正她又不是歌星,唱歌純粹爲了討自己開心,不是愉悅別人,有什麽關系。

  走近窯場,兩個燒窯工人正坐在窯邊,阿觀靠近想同他們打一聲招呼,卻在看清楚兩人的長相後,心一緊……

  ********

  他們不是別人,是齊穆韌替自己找來的那兩位燒窯師傅,爲什麽他們會在這裏,和齊穆韌有關系?

  阿觀冷著臉,向師傅們發話後,領著他們回屋。

  端坐在椅子上,月季、琉芳四婢,以及陳、王兩位師傅,依序站成一間排,他們眼底都有幾分惶惑不安。

  「說吧,琉芳,由你起頭。」

  「主子要奴婢說什麽?」她苦了臉,看也不敢多看主子一眼。

  阿觀很不喜歡當太後娘娘,可她們這些人的模樣,她不當一回太後,還真的一過不出半句真話。

  「你之前對我說:『主子,你別擔心燒窯的問題,不貴的,反正你捏出來的玩意兒又不賣,純粹是打發時間,我便找來族裏的遠親叔叔,他們手藝比不上王府裏那兩位,卻也差不到哪裏去,最好的是啊,他們便宜。』對吧?」

  琉芳緊抿雙唇,兩手在身邊攥得死緊,一張臉慘白得緊。

  天!主子怎麽把自己的話一字不漏全給記起來?主子不老愛說「難得糊塗」嗎,怎該糊塗的時候又不肯多糊塗幾分?

  曉初悄悄偷眼看向月季,月季輕歎,看來把謊言全記錄成冊還不夠,還得先衆人沙盤推演,才能讓謊話出籠。

  說這件事的時候月季不在,琉芳便自作主張說了那段,事後覺得不妥也找不到其他的話來掩蓋,只好事後彌補,不讓主子踏進後院半步,誰曉得,紙包不住火,謊話越滾越大。

  怎麽辦?她也沒法子,可這事不圓起來,日後的麻煩可大了。

  輕歎,月季上前一步,低聲說道:「主子,您別怪琉芳,不全是她的錯,謊話是咱們一起商量出來的。」

  「那麽真相呢?」

  「真相是,曉初和曉陽送新繡好的帕子到鋪子裏去賣,卻在半路上遇著這兩位師傅,便多聊了兩句,才曉得主子離開王府後,他們就被那邊打發出去,因爲一直沒找到雇主,心裏頭正煩惱呢,曉初便留下住處,讓他們隔幾天來莊園問問情形。

  「曉初她們回來後,立即找到我和琉芳商量,我們正想著在莊園裏蓋個新窯,讓主子燒點好玩的物件,于是一拍即合,兩位師傅找上門後,我們便將人給留下。

  「可主子不喜歡提及王府裏的大小事,爲讓主子心安,也爲了讓師傅們留下來,只好讓琉芳撒點謊。還望主子饒咱們這一回,下次不敢了。」

  阿觀無奈歎氣,月季這個謊言並不高明,兩位師傅的手藝比起茶壺工廠裏的燒窯師傅不知高明幾倍,齊穆笙那個奸商豈會把這等人才給打發出去?

  「陳師傅、王師傅,你們怎麽說?」

  「月季姑娘說的是真的,再無半點隱瞞,起初姑娘們也猶豫著,要不要聘咱們,說怕是主子不待見,可又心憐咱們要養家活口,看在過去相處的情分上,才冒著讓主子生氣的險,收留我們。」陳師傅紮紮實實的話把月季的謊言補得密不透風。

  阿觀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她應該分別審問,不應該把人給兜在一塊兒,若他們存心騙自己,這不是給他們串供的最佳良機?自己畢竟太嫩,耍心機這等高智力行爲,她始終學不來。

  「陳師傅、王師傳,聽月季說,你們現在領的月銀不及過去的一半,難道沒有更好的地方聘你們過去?這點銀子真夠你們養家活口?」

  「主子說得是,確實是緊了些,可咱們過去跟主子做了段時間,知道主子是個寬厚人,從不苛待下人,說實話,咱們是存了小心思,想著就算月銀不多,若主子能賞賜咱們一、兩把壺,那可是咱們掙好幾年都掙不來的。」

  這些話讓阿觀挑不出半點錯處,加上她不是那種咄咄逼人的性子,明知道他們聯手欺騙,可話都說到這上頭了,她還能怎樣?

  把家裏弄得雞飛狗跳?讓人人都揣著恐懼、小心翼翼行事?搖頭,她們不自在,她能自在到哪裏?

  「既然兩位師傅這樣講,我也不多說什麽,不過我做的東西是不外流的,你們也別打這份心思,月季,兩位師傅的月銀就照過去那樣給,別苛待了人。」

  「謝謝主子。」

  兩位師傅喜出望外,沒想到事情這般輕輕放下,松口氣,他們正擔心著呢,萬一被王妃給趕出去,「那邊」要怎麽交代才行。

  阿觀問完話,師傅退下去,他們過關了四婢可沒有,阿觀的視線在她們身上轉來轉去,像搜尋她們身上有無跳蚤似的,半晌,才似笑非笑開口說:「我也不知道交了什麽好運,需要什麽就有什麽送上門。」

  「主子怎地這樣說?」曉陽喉嚨口緊了緊。

  「不是嗎,我想畫圖,顔料鋪子裏就恰恰有畫師訂下卻不取的好貨,我想看書,便有人被抄了家,雜書一箱箱往莊園裏送,要燒窯,曉陽、曉初上個街,就會遇上陳師傅、王師傅,那皮裘……

  「我沒深問,若是深問下去,怕又是一番故事,我不知道你們企圖隱瞞我什麽,我只是想告訴你們,人呐,往往說一個謊便得用更多的謊話去圓,謊話像滾雪球,只會越滾越大,到最後什麽是真什麽是假,都分不清楚了。

  「你們最近挺喜歡商量的,那就下去商量商量吧,如果商量出要同我說實話,我很樂意聽。」

  曉陽、曉初和琉芳相看著彼此,唯有月季低頭不語,咬著牙硬抗。阿觀見狀,眉頭皺了起來。

  屋子裏悶得很,誰都不敢挪移腳步,下去「商量商量」。

  這時,綠苡和紅霓喳喳呼呼地從外頭跑進來,滿臉春風笑意,半點兒也沒發覺屋裏氣氛不對勁。

  英姨也在她們身後進門,端著一碗熱湯走到阿觀面前。

  阿觀心裏堵著呢,可是見到英姨的笑臉,啥氣也沒了,她接過湯,一口一口慢慢喝著。

  紅霓也不等阿觀把湯喝完,急急說道:「主子,你看咱們得了什麽?」

  「什麽?」

  「安胎藥,是宮裏太醫開的方子呢。」

  「你們怎麽會有宮裏開的方子?」阿觀蹙眉問。

  「主子不是想吃蔬菜嗎?雖然開了春,可這大冷天,想吃蔬菜可不容易買,咱們便尋到王二順子家,硬是搶了他一籮筐呢。」紅霓樂呼呼說道。

  「你這人,說話沒前沒後的,讓主子怎麽聽得懂啊。」綠苡瞪紅霓一眼,轉頭對阿觀說:「主子,那個王二順子的妹妹璧月也進宮當宮女,服侍的是溫嫔娘娘,溫嫔娘娘特別喜歡青翠的蔬菜,可在冬日裏不容易得到,璧月便讓哥哥用瓦盆在屋裏種菜。

  「主二順子在屋裏燒上炭,沒想到那菜竟也長得好,皇帝幾次到溫嫔屋子裏見有蔬菜可吃,就更喜歡去了,溫嫔高興得很,賞賜頗豐,王三順子便在屋後蓋起一排屋子,等著每到冬天就種菜。

  「王二順子越種越順手,以後每到冬日就專賣蔬菜。我們和璧月頗有交情,在宮裏彼此照顧提攜,有一回璧月犯錯,溫嫔要打死她,還是咱們去向淑妃娘娘求的情,讓淑妃娘娘出面救下她的小命。」

  紅霓接下話。「那可是救命之恩呢,所以咱們去向王二順子買青菜,他斷無不買的理兒。而且不只要賣,還得便宜賣,若不是咱們姊妹,璧月哪有出頭日子?王二順子想賺這個獨門生意更是沒門兒。」

  綠苡興匆匆地說:「今兒個月季姊姊給咱們五兩銀子,我們便往王二順子家去,發現璧月也在,她說溫嫔懷了孩子,聽說濟仁堂的藥好,便請太醫開方子,讓璧月去濟仁堂抓藥。

  「我們想,主子也懷了娃娃,若能吃上幾帖太醫開的安胎藥豈不更好,于是咱們就和壁月去了趟濟仁堂,把買菜剩下的銀子全買了藥,濟仁堂的大夫說,這藥方子開得真好呢。」

  綠苡嘴巴說著,手也沒停過,把藥往阿觀跟前遞去。

  琉芳擋在前頭,說:「藥可不能胡亂吃的,總要合了主子的體質才成。」主子的胎一向是老太爺在照顧的。

  「總歸是她們一番好意。」阿觀說道。

  她將空碗遞給英姨,打開藥包看了幾眼,又是一陣苦笑……她再沒見識,至少喝過不少藥,這裏頭的藥材根本不是五兩十兩的事兒,除非濟仁堂是開救濟院的,買五毛給一塊,完全不計成本。

  阿觀阖上藥包,說:「你們都下去吧,我累了,誰也不要進來。」

  綠苡不知道主子怎會突然變了臉色,平日裏性情那樣好的一個人呐,她偷偷瞄了眼曉陽、曉初幾個,她們也是滿臉的不自在,綠苡只好拉起妹妹,跟在她們後頭,退出屋裏。

  英姨扶阿觀躺下,輕輕替她拉上被子,溫溫厚厚的掌心拍著她的背,柔聲說:「何必在意呢,不管她們背著你做些什麽,終是一門心思對你好,人不可以沒有心機,否則容易遭人暗算,可若心機太重,連旁人的好意都要忖度推敲,豈不是活得太辛苦。」

  阿觀轉過身,把頭埋進她懷裏。

  英姨不美麗、不多話也不逗趣,可她好喜歡好喜歡溫柔的英姨,深吸一口氣,那是母親的氣味兒,在她懷裏,阿觀放松下來。「英姨,我真喜歡你。」

  「傻孩子,英姨何嘗不喜歡你。」

  「當我的娘吧,我想讓你寵著哄著疼著……」沒有了那個人的呵寵,她需要替自己找到替代方案。

  「好。」英姨想也不想,應下。

  綠苡、紅霓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麽,垂頭喪氣抱著藥包走在四婢身後。

  進院子後,月季將藥包接手過來,打開看一眼,終于明白主子爲什麽會苦笑不已。

  「綠苡、紅霓,說實話吧,你們是誰派到主子身邊的人?」月季直接跳進主題。

  「月季姊姊?」兩人吃驚地齊齊望向月季。

  「說,我必須知道你們是誰派來的。」月季的目光堅定,無分毫轉圜空間。

  「請月季姊姊原諒,我們不能說,但我們可以用腦袋保證,絕對沒有坑害主子的念頭。」她們還以爲那藥是毒不是補,急得小臉漲紅想跳腳。「是藥有問題嗎?」

  月季沒回答她的話,凝神細想須與,低聲問:「是皇上嗎?是皇上派你們跟在主子身邊照顧的?」

  她們咬緊牙關不敢招認,但那震驚的表情已經將答案說了分明。

  「行了,反正你們也是爲主子好,透個訊給你們,下次拿到藥先翻檢看看,那藥至少要十兩銀子才抓得到,我只給你們五兩銀,這謊該怎麽圓,你們回房裏想想。」

  綠苡、紅霓表情難看地下去了。

  一直不敢說話的曉陽問:「現在怎麽辦?」

  「主子不是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也許……」琉芳剛開口,就讓月季將話給攔下來。

  「別心存僥幸,現在王爺不在莊園裏,我讓齊古去向王爺透個訊,讓王爺有心理准備。」

  月季歎息,眼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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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24: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秘密揭穿

  賽燕的傷養好了,她選擇在莊園裏住下來。

  阿觀並沒有告訴幾個婢女她過去的身分,只交代大家同她好好相處。

  原本繡品這個獨門生意,琉芳她們是不預備讓旁人搶去的,但綠苡、紅霓進門,爲了表示不排擠,讓她們加入,現下賽燕傷痊愈,做繡件的人手便又多了一名。

  只不過拿刀多年的手,突然拿起繡花針,引來不少讪笑聲,賽燕倒也脾氣好,沒有一人一掌把她們全給撂倒。

  「天,你繡的這是什麽?這哪像鴛鴦,根本就是肥鴨子好不?」曉陽指著賽燕的繡品笑不停,笑得頭都靠到賽燕肩膀上了。

  性格冷清的賽燕誰都好推,獨獨推不開熱情如火的曉陽,她看不懂人家冰臉上頭寫滿拒絕,硬是賴到賽燕身上,一賴二賴、賴出習慣,賽燕「迫于無奈」,漸漸地融入了她們。

  阿觀放下畫筆說:「賽燕,下回露一手真功夫給她們瞧瞧,別讓她們小觑了你。」

  「真功夫,賽燕姊姊有啥真功夫?」紅霓兩眼發亮,莫不會同自己一樣,做了手好點心吧。

  「說出來嚇死你們。可賽燕,咱們別說。」

  阿觀勾了勾眼,把食指壓在唇上,惹得賽燕竊笑。

  她沒見過這樣的主子、下人,都說奴大欺主,主子根本就把她們一個個全給寵上天了,可是她沒見誰欺過主,只見她們一個比一個忠心。這是種奇怪得讓人難以理解的現象。

  「說嘛、說嘛,別吊著人家,人家的心會癢。」曉陽放下針線抱住賽燕的腰,她是牛皮糖做的,賽燕想甩都甩不掉。

  她清冷說道:「我會莳花弄草。」

  若不是她懂這些,怎能把柳氏紫萱亞花的毒計及功敗垂成看得一清二楚。

  什麽?她有這一門功夫,阿觀指的是她的武功,沒想到居然逼出她另一項本事。

  「真的嗎?那春天到了,咱們給院子裏種些花花草草的,好不?」曉初建議。

  「好。」賽燕眉眼不眨地應下。

  「主子,該出去走走了。」

  月季起身拿來披風,今天的放風時辰到了,聽見月季這樣說,大家紛紛放下手上的繡品,起身做准備。

  看這陣仗,阿觀頭痛。「別別別,你們繼續做事吧,不是說鋪子管事催你們多繡一些嗎?我讓賽燕陪著在外頭隨便逛兩圈就回來。」

  「這可不行,主子身邊得有人伺候。」琉芳搶道。

  「賽燕陪我去就行了,反正她那手針線功夫只會礙事。」

  「那好嗎?」曉初疑問。

  「不好的話,那……我不去逛了,也來幫你們繡上幾幅。」阿觀作勢幫忙,嚇得曉陽連忙將籃子給拿開。

  「主子,這布和繡線可貴著呢,別白白浪費了,你那手功夫比賽燕還差上十倍。」

  「哼,毛皮不貴、雜書不貴、藥材不貴……倒是這點針線奇巧珍貴了?」阿觀一句話堵得衆人全低頭、閉嘴。

  主子難聽話都撂下了,誰敢再多嘴多舌。

  月季歎氣開口,「賽燕,你陪主子走走吧,別走得太遠。」

  「好。」賽燕放下針線起身。

  月季替阿觀圍上披風,又往她懷裏送上手爐,雖然天氣已經漸漸暖和,可主子身子嬌貴,可別傷風才好,她拿起大布袋,交給賽燕細細交代。「別讓主子走得太久,若腿酸了,袋子裏有厚墊子,找個地方鋪上給主子歇歇腿,若主子流汗,袋子裏有帕子,記得給主子擦擦汗……」

  「行了,我不過是逛個園子,每次都弄出這等大陣仗,又不是神轎出巡。要不要連尿壺、澡盆全帶上?賽燕,今兒個咱們啥都不拿,就這樣走。」

  「主子這樣任性,若生病怎麽辦?」琉芳聞言起身阻止,就算要被堵,她認了。

  「可不是,如果主子不讓賽燕帶著,我們就一路跟在後頭,反正每天都要做兩回的事情,咱們都不嫌麻煩,主子嫌什麽煩。」曉陽跟著耍起無賴。

  賽燕笑開,這下子看得出幾分「奴大欺主」的模樣了,見阿觀無奈,她不多話,接過月季手上的大袋子往肩頭一背,扶起阿觀往外走。

  離開居住的院落,阿觀才開口問:「住得還習慣嗎?」

  「這裏,挺不錯的。」

  她已經好幾年沒過上這種清幽生活,不用思慮著害人,不必考慮做啥事才能爲主子爭得先機,就是單單純純過日子,夜裏,連半個夢都不作,一覺睡到大天明的感覺,不壞。

  「你如果喜歡就長住下來,放心,咱們這裏沒有主子下人,只有親人朋友,你別擔心吃穿,我自有用你的地方。」

  「用我?」

  「方才你說你會種花草,我想,如果你能選出一些特殊而且容易養活的花花草草……如今,茶壺我是不做的,我想捏些漂亮的陶罐,如果能在裏頭種上花草,肯定好賣。」花盆、筆筒、瓶子,她什麽都想試試。

  「特殊的嗎?我曾經見過一種養在大漠幹旱地方的植物,它的莖很粗、水分很飽足,可葉子像針似的,很少開花,但開的花倒是色彩鮮麗,那種植物不需要花費太多的心思便養得活。」

  「仙人掌?你說的是仙人掌?」阿觀一聽興奮極了。

  「你知道那個?」

  「知道知道,快告訴我,京裏有人在賣嗎?」

  「京城裏沒有,但京郊有,我知道哪裏有人賣。」

  「貴嗎?」

  「聽那位賣花草的主人說,當初就是見它模樣奇特,才移植幾株過來,沒想到,家裏有山水園林的,誰愛那種不能遮陽又不能結果子的東西,可當初花了那麽多心血,又舍不得毀去,結果放在一旁不管,那東西竟是一下子功夫便長上一大片,原來極爲好養。」

  阿觀失笑,那是因爲他施肥太過、澆水太多,生長在沙漠裏的東西,哪受過這種好待遇,自然是要一片丹心照汗青啦。

  「太好了,今天、不,明天你就讓人拉馬車送你過去,有多少買多少,先移到咱們園子裏來,待我燒好盆盆罐罐的,你再把它們給布置進去。」她一個興奮拉起賽燕的手又笑又叫的。

  賽燕見她那副模樣,忍不住說道:「你是個很奇怪的人。」

  「奇怪嗎?那你一天多看個幾回,就見怪不怪了。」

  阿觀承認自己怪,沒辦法,入境隨俗從來不是她的拿手強項,她不是個有大志的女子,從不指望自己能影響這個朝代、這個異地空間,她只想影響身邊三、五人,讓她們隨自己起舞,布置出一個民主時代的假象。

  「夏靈芝從不親近下人,她說下人只會做兩件事--谄媚逢迎、出賣主子,她不想聽那些巴結虛話,也不給她們機會出賣。」

  「也許,她吃過下人的虧。」

  阿觀只是隨口一句,沒想到竟被她料到,當年大皇子與夏靈芝的事便是被貼身婢女出賣給長輩知道,因此本來應該陪嫁的丫頭,在婚禮前幾日被她秘密處死。

  「柳婉婷的下人一個比一個厲害,經常替她做陰損事,可她們進到清風苑,全被你收服了。」至于蘭芳、晴芳那兩個沒被收服的,下場如何誰都一清二楚。

  「我不收服任何人,我只是謹記一個原則,待人以誠。」

  賽燕點頭,這種話她躲在清風苑的屋頂上不知聽過多少,她以爲阿觀矯情、以爲她擅于作戲,直到身處其中,才明白,原來天地間竟有阿觀這種人物。

  突地,她目光一凜,眼睛眯了眯,壓低聲音湊近阿觀,說道:「後頭有人在跟蹤咱們。」

  跟蹤?她想起那日在身後扶自己一把的人,也壓低嗓門,「先別動手,他們許是沒有惡意。」

  「讓他們跟著?」

  「見機行事。」

  阿觀勾起賽燕的手臂,刻意揚聲道:「賽燕,你上回怎麽會被迫殺?那人出手可真狠,你是同誰結下深仇大恨?」

  「我在路上遇見幾名男子,他們見我單身一人上路,便湊上前想同我攀交,他們語調輕浮、舉止放蕩,我不想多予理會,可是他們一再挑釁、迫得我不得不動手,是我輕敵,才中了他們的道兒。」

  「你說過自己的武功挺不錯的,就算打不贏,輕功一掠也就逃走了,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見那個帶頭的主子腳步虛浮、眼下黑腫,定是個縱欲過度的放蕩男子,便沒將他們看在眼裏,加上那時我心情正差,聽不得他們的挑釁,匕首刷過,在對方的腹間刺了個窟窿,沒想到那些侍衛裏倒有兩個是有真功夫的,以一敵二,我不是他們的對于,而他們見主子受傷極重,哪肯放過我,于是……」接下來的話,她便不說了。

  阿觀點點頭,又問:「你現在功力恢複了沒?」

  賽燕見阿觀在只有兩人看見的角度裏,比了比食指,明白她的示意,說道:「我被他們廢去武功,這輩子只能仰仗你的收留,弄弄花、玩玩草,賺點銀子過生活。」

  「其實沒有武功也沒關系呀,瞧瞧,月季、曉初……我們這群女人,哪個懂武功,還不是自力更生,活得精彩絕倫。」

  賽燕點點頭,兩人刻意慢吞吞走著,賽燕眼尖,看見草叢裏有一條肥壯碩大的醉蛇,她在耳畔對阿觀說:「小心,別往草叢裏靠過去,那裏有蛇。」

  有蛇?還是在……有沒有看過正在炒飯中的蛇?春天啊,正是新生命展開「性」旅程的好時機。

  哈!恰恰好,就用蛇來引蛇出洞,看他們「同類相殘」,阿觀倏地抓緊賽燕的手臂,拉開喉嚨放聲尖叫,「啊……蛇……」

  她沒料錯,兩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現,一人一手抓住草叢裏的大肥蛇。

  他們以爲阿觀驚嚇得看不清兩人,抓住蛇轉身就要跑走時,哪知道,阿觀氣定神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的動作,在他們打算溜走時,出聲大叫,「齊文、齊止,你們要把我的蛇肉羹端去哪裏?」

  脖子間一陣陰風吹過,毛骨栗然,他們緩緩轉過身,無辜的眼神望向阿觀,她的眼睛怎麽這麽銳利,他們分明用黑布蒙住口鼻了啊……

  這下子可好,泄漏身分了,王爺要是知道,恐怕他們和手上的蛇同命運,都要被剝下一層皮。

  阿觀上前,一把扯掉他們臉上的黑布巾。

  她是做啥的?她會畫圖、會制陶,她對東西的形象,只消一眼就能瞧得清楚。想唬她?門兒都沒有。

  看著兩張扭曲的臉孔,幾乎與手上那兩條蛇異曲同工,阿觀抓起蛇尾巴當鞭子使,一下一下打上他們的胸口,他們這才曉得,王妃……不怕蛇……

  「王妃您……」齊文苦了臉,求饒地看住王妃。

  是他?在大皇子府裏救下自己的男子,賽燕雙眼盯住齊文,齊文被她看得發窘,紅著臉、低下頭。

  「對,我不怕蛇,別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是一朝被蛇咬,就學會吞蛇鞭、吃蛇羹、用蛇皮做包包。」

  這時候他們哪還有心情聽阿觀的玩笑話,只覺得頭皮發麻,寒氣從腳底心一路往上竄起。

  「說吧,你們的主子在哪裏?」

  ********

  她氣到不想吃飯、不想說話,一進屋裏就把門給反鎖,除了賽燕誰也不讓進,急得幾個丫頭在外頭猛拍門。

  「主子,咱們不知道主爺待在莊園裏的事,您不能連我和紅霓都給氣上。」

  綠苡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讓阿觀更跳腳了,如果她們不是齊穆韌的人,那麽還能是誰的人,是皇帝、皇帝啊!

  說得那麽好,安排得那麽妙,放她自由,不讓她和過去牽扯?

  結果呢,派了兩個眼線在身旁跟著,難怪那時她累得慌,她們偏要拉自己上街,難怪才逛過那一次,她就遇上曉陽、曉初一群舊家人。

  如果不是齊穆韌和皇帝互通一氣,齊穆韌會知道她沒死?皇帝會知道她懷孕,還賜下昂貴補胎藥?

  所有的事全是安排好的,偏偏她傻傻地一住三個月,啥也沒發現,難不成他們就專門欺負她這種不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女人?

  「主子,別氣啊,齊古說的話您又不是沒聽見,王爺這段日子有多苦,您也明白啊。」曉初拍打著門替王爺說話。

  「主子,是曉陽不好,那日王爺過來,同我們說一大篇話,是我先被感動了,還感動得亂七八糟,才會求各位姊姊幫幫王爺的忙。」

  曉陽仗著主子疼她,居然把所有的罪全往自己頭上攬,這讓裏頭的賽燕更難理解這群女人。

  「主子,您生氣沒關系,可是別氣壞身子,您現在可不比平常時,得多顧念著孩子啊。」琉芳說道。

  對!顧念完孩子順便顧念起孩子的爹,怎樣,她的親人全轉移陣線,站在齊穆韌那一邊了?

  也不想想當初是誰跪地求情,把她們從魔鬼手裏救回來?不是她,她們現在不曉得能不能在青樓裏當上紅牌呢?

  親人親人,喊假的,一碰到強勢的、厲害的,一個個全往人家身邊蹭。

  「主子,我們錯了,我們馬上搬家,再不理會王爺,行不?」曉陽見風轉舵,可惜來不及了,船已經撞上礁岩,沈定啦。

  「走開,叛徒!我這輩子都不要看到你們。」

  阿觀大叫完,捂起耳朵,半句不想再聽她們說話,徑自走進內室。

  賽燕靜靜地端了杯溫水給她,阿觀接手喝下,看見賽燕的欲言又止,遷怒問:「怎麽,你想替她們說話?」

  她搖頭。「我只是在想,以誠待人真的有用?」

  可不,她的真誠全餵給狗吃了,一群狼心狗肺的叛徒,虧她剜心剜肉養著,養到頭……養出一個聯手夜奔敵營。

  阿觀躺進床鋪裏,拉起棉被將自己裏成一圈。

  她想揍自己一頓!

  因爲,說謊的不只有她們,難道這些日子以來,她沒有隱約感覺到什麽?誰能待她這樣?誰會爲她專心、爲她小心翼翼?如果她願意自己推理分析一下,恐怕早就知道答案謎底,她啊……何嘗不是在欺騙自己?

  「你知不知道,對救下自己一命的恩人落井下石,是很不道德的?」

  賽燕點頭,她同意,是不太道德,可是話憋在胸口,有點難受。「你『死』後,我遠遠見過王爺一眼,他憔悴到不成人形。」

  「你也想幫他說話?」

  「不是,我是想幫自己說話。離開齊宥賓後,我想如果要改邪歸正,我必須要做多少好事才能彌補?還是幹脆做更多的錯事,來掩飾過去曾經犯下的錯?

  「到底是佛家說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真的,或者是做再多的善事都洗刷不清過去的汙點?如果世人都無法原諒我,是不是天地間再無我容身之處?」話說完,賽燕靜靜看向阿觀。

  阿觀豈會不懂,她說那麽一大串,只是在告訴她一個道理:得饒人處且饒人。

  賽燕害過葉茹觀一命,自己都能輕易原諒,爲什麽不能原諒一個愛她的男子?

  門外的叫囂停下,不多久,那兩扇門讓工匠給卸下來。

  齊穆韌登堂入室,臉上沒有半分羞慚,他走進屋裏,與阿觀面對面。

  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面,阿觀沒想過,重逢的場景會是這樣一團亂,賽燕悄悄離開屋子,然後那兩個不良工匠,又把門給裝回去。

  四目相對,阿觀咬緊牙看住他的臉。

  該氣的、該恨的、該怨該怒、該有一大堆負面情緒,可是此刻……她居然發不出半聲埋怨。

  她被睡夢中那些不斷重複的「對不起」給洗腦了?她被齊古那篇說詞給收服了?

  不知道,她只是定定看住他的眉眼,看住他瘦得有些離譜的臉龐,原本英挺的身形剩下一副骨架子,他眉間凝著陰郁,嘴角刻著哀愁,不需要太多的解釋說詞,她便明白他過得不如意。

  他在懲罰自己嗎?

  不需要啊,這時代的男人是天,死去一個葉茹觀,他可以再娶進十個、百個葉茹觀,他的官做那麽大,支持的三皇子也已經登上東宮太子之位,曹夫人死了,孫姨娘、齊穆平在牢裏待著,齊穆風在他的安排下成爲靖王爺,所有事都照著他的期望走,他再不必頂著罪惡感過日子……

  他的生活應該是滋潤豐美,做啥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

  齊穆韌凝視她半晌,才開口言道:「我最討厭對人說不要難過、不要傷心、不要生氣。好像說了,就可以不難過、不傷心、不生氣,好像那些東西可以被人控制似的。

  「可是……除了這個,我不知道還可以說什麽來安慰你,不如,你繼續氣我、恨我、怨我、詛咒我吧,但不要氣恨自己。」

  笑話,她幹麽要氣自己?罪魁禍首又不是她,難不成是她沒罪找罪認、自己找死?難不成是她愛上小三了卻說自己良心不安?難不成是她造成了眼前景況?

  見她還是沒開口,他又說:「我不敢求你原諒,像我這種該遭天打雷劈的男人,你連看都不必看半眼免得惡心難過。我只求、求你像現在這樣,讓我在暗地裏偷偷的保護你、照顧你。

  「我發誓不會出現在你的視線中,不會困擾你的生活,所以請求你,不要剝奪我微小的幸福。」

  不要剝奪他微小的幸福?

  惡心死了、可怕極了,他以爲自己是愛情小說家,他想用這種話唬誰啊,問題是……她被唬住了……

  不想看他、不想聽他、不想理會他的,可自己那雙不聽話的眼睛硬是停在他身上,然後,他走了,不留給她半點反應的時間,走得潇灑、走得風流,阿觀以爲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是自己的專屬權利,沒想到卻被人盜用,偏偏這個盜用者落實得比她更徹底。

  他,真是天底下最讓人討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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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02:25: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遵守諾言

  阿觀從來不曉得齊穆韌是這麽有耐心的男人,幾個月過去,他用細水長流滲透法,一點一點滲透她的生命。

  謊話被揭開後,他索性光明正大對她好。

  他永遠提早她一步知道她需要什麽,然後東西就出現在眼前,比如她開始捏壺,他便送來他刻的印章;比方燒窯時,他送來口罩,一看就知道是他親手縫的,因爲針腳亂七八糟,醜陋程度比她做的更嚴重,只是她不知道他的手指有沒有纏滿棉布,有沒有變成糖串兒。

  他再沒有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可是她知道他在,知道他沒有離開。

  如果說齊穆韌待她的好是光明正大,那麽齊穆笙就是明目張膽,他專挑她的弱點下手,比方她親手做的新壺六四分帳、比方她畫的飾品圖稿,賣出成品後的利潤五五分帳……她賺的再不是幾百兩銀子,而是以千兩計數。

  那天齊穆笙來了,給她送來茶壺鋪子的紅利,她對他冷言冷語,他卻笑得滿臉痞。

  他說:「真的假的,你忍心拒絕我的銀子?可愛的、晶亮的、閃耀人心的銀子哥哥?」

  說得對,她拒絕不了銀子,但她可以拒絕人。板起臉孔,她說:「放下銀子,你可以走了。」

  「不公平,這是連坐法嗎?一人犯罪,全家受罰,二哥犯下的罪有這麽嚴重、嚴重到需要誅九族?」

  她別開臉,聲音的溫度約莫是零下五十度C。「齊穆韌允諾過,不讓他那張臉出現在我眼前。」

  果然是連坐,女人心,比針眼還小。

  「看清楚,以前我和二哥很像,像到他家王妃會把我當成王爺,在我的帥臉上奉贈親吻一枚,可現在哪裏像啊,他根本就是幹巴瘦到不成人形,他根本就刻意把自己淩虐成枯木頭,你說我們兩個像,這是對我的重大侮辱。」

  阿觀不理會,背過他徑自欣賞可愛的仙人掌。

  「你這種人根本是雙重標准,你一面說善意的謊言不算謊,結果到現在還在惱火我的『善意謊言』,你目前討厭蠻不講理、任性無知的女人,結果你這麽努力把自己變成蠻不講理、任性無知的女人,行喽,女人可以小耍賴、小任性,可千萬別過了頭,那會惹人討厭的,你就算不把三從四德看在眼裏,至少……」

  齊穆笙的至少還沒有下文,一顆石頭從遠方射來,不偏不倚打在他額頭上,啪!留下一塊紅痕,如果不是紅痕有點淡,他就可以在廟會時演觀世音菩薩。

  阿觀見著,樂了,舌粲蓮花的男人是該受點教訓。

  她爽、他不爽,齊穆笙愉起拳頭說道:「二哥,我是在替你說話,你不能是非不分、人心不分,只聽到我罵她任性就賞我石頭,真、真是見色忘弟……」

  話說一半,又平空一顆飛天石子投奔過來,這一次打在他臉上,將他俊美無俦的俊顔打出一片绯紅。

  阿觀看見,又樂,而且這次樂得更過分,她拍手,用愛的鼓勵--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很久沒看見她笑了,齊穆笙有幾分失神,這時,石子又淩空飛來,他堪堪逃過,急得大叫,「不玩了、不玩了,二嫂看我挨打開心,二哥便下手不留情,算了,夫妻齊心、其利斷金,我的俊臉可不是金,挨不得折騰。」說完,齊穆笙轉身就走。

  于是阿觀知道,齊穆韌在,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享受他微小的幸福。

  她能怎樣?只能繼續假裝無視。

  夜裏,齊穆韌依然偷渡到她床邊,依然在她耳畔低語、依然抱著她入眠,他以爲她不曉得,可她卻明白前一陣子的感覺不是作夢,他的確進入她的潛意識,消彌了她的張揚怒氣。

  她應該把他踢下床的,可是她自私,自私地想要擁有一夜好眠,所以假裝不曾察覺。

  前日,她半夜醒來看見他的側臉,想起齊穆笙說的話。

  這樣叫做「勉強養出兩分人樣」,那麽在「不成人樣」的時期裏,他是什麽模樣?

  跪在禦書房是重大的身心靈傷害嗎?她的死亡,會對他的身心産生如此嚴重的摧殘?

  看著看著,眼底浮起一片水霧,在淚珠滑下那刻,她連忙轉過身。

  他驚覺她翻身,張開眼審視她的背影,她快醒了吧,他輕手輕腳下床,離開前沒忘記用棉被將她的身子裹緊。

  然後,她的心又發酸了,她一翻身他便驚醒,他連睡都無法安心嗎?他哪是在折磨自己,他是連她的心給一並折磨進去了。

  姜柏謹也來了,勸人的說法沒有半點新意,可每句話全是苦口婆心,她假裝沒把話聽進去,拚命捏壺捏罐捏出她的另一桶金。

  賽燕把仙人掌以及幾種適合種在小陶罐中的香草、鮮花,在圈子裏給培植起來了,齊文經常動手幫忙,兩人都是不愛說話的性子,可是陽光投射在他們的背上,竟是說不出口的和諧與幸福。

  姜柏謹不達目的不罷手,天天在她耳邊叨念,連在一旁的英姨也聽不過去,忍不住幫腔道:「穆韌從小是多麽驕傲自負的人,當初何禦史被抄家,他也沒有這樣過,誰想得到一份愛情竟將他打得無力招架。」

  英姨的話讓阿觀大吃一驚,腦子飛快轉動。

  阿觀張著嘴、半晌阖不攏,她終于明白爲什麽老覺得「英姨」這個稱呼那樣耳熟。

  是啊,齊穆笙曾經說過,那個將他們兄弟從小扶養長大的「英姨」。

  天啊、天啊、天啊……除了曉陽曉初、齊古齊文、王師傅他們,他還在自己身邊埋下多少眼線?

  她火大,氣得捧起自己的肚子往屋外跑,動作飛快,嚇得英姨和姜柏謹齊聲大叫,她衝出屋外朝著天空大吼,「齊穆韌,你給我出來。」

  咻!他出現了,眼睛底下有濃濃的黑眼圈。

  她氣急敗壞、滿肚子怒火,可是……所有的火氣在轉瞬間被他的黑眼圈消滅。

  大姜那些一沒有進入她耳朵裏的話,卻加了喇叭在她心底反複播放。

  朝堂事、你的事,他兩頭奔忙,連吃飯都不得安穩,你還要欺負他,我這個外公看不下去啦。

  是啊,連她也看不下去了,可就這樣原諒嗎?那她的委屈算什麽?她那個可以被人隨手抛開的愛情算什麽?

  咬緊下唇,逼退不忍,她指著他的鼻子怒問:「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我?」

  他想了想,柔聲問:「你知道皇帝把你出賣的事?」

  「知道。」

  「知不知道何宛心和齊宥賓惡有惡報?」

  「知道。」

  「那曹氏、穆風的事情呢?」

  「知道。」

  他舉出一堆事,該知道的她通通知道了,那麽還有……他遲疑片刻,方問出口,「那麽,我和穆笙知道你是從那個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事呢?」

  阿觀睜大雙眼,攥緊衣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感覺是驚嚇還是怒火。

  對哦,那天自己和大姜在屋裏認親,他們在屋外偷聽,她居然被他的故事給吸引,忘記多問上一句:你們是從哪個階段開始偷聽。

  「你相信?」

  「相信。」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爲什麽?」

  「我和穆笙從小就是聽著二十一世紀的故事長大的。」

  阿觀盯住他的臉,很久很久才松了一口氣。「那麽,你是怎麽想的?」

  「我想,我不應該以這個時代對女人的標准來看待你,我愛上你的特殊、愛上你的與衆不同,便得一並愛上你對男人的要求。」

  這句比那句「不要剝奪我微小的幸福」更惡心、更可怕,更加撩撥她的心,她猛地轉身,加快腳步往前走,她不讓人看見她的眼淚,看見她的心動……

  ********

  她知道,齊穆韌不在莊園裏。

  從天亮那刻就知道,因爲她睡不安穩,因爲說不出口的心慌壓在胸口,因爲連周遭的空氣都改了氣息,也因爲她在床頭發現那個玉石做的盒子,裏面有她縫的口罩、有她背下的文章。

  第一天,她忍耐,她告訴自己,也許朝堂裏有什麽重要的大事需要他出面。

  第二天、第三天,她忍了又忍,明明可以找個人問的,可她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她挺著大肚子走出莊園,發現那裏有士兵團團守衛。

  她忍不住了,找來領隊的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江南大汛,淹了幾個省,瘟疫四起,皇帝命令兩位齊大人前往江南,爲安定齊大人們的心,皇帝派咱們來守著,保護齊夫人的安全。」

  兩位齊大人?對哦,齊穆笙本來就是齊大人,齊穆韌不當王爺以後也變成齊大人了。

  阿觀有了答案,心微微定下。

  她照常做每日該做的事--運動走路,和肚子裏的孩子對話,然後……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裏,想他。

  這讓她回想起住進皇宮的那段日子,那時候,有皇太後護著,她沒有受到太多打擾,皇太後還笑說:「哀家也會怕小鳳凰惱了,再不理會老鳳凰。」

  當時他離去時心心念念著自己,誰知道一場戰役下來全變了樣……這回他出去,會不會又帶回來一個何宛心?

  搖頭苦笑,她在想什麽啊,是不是孕婦習慣多疑多惱,就算他帶回來十個何宛心又如何,她身上的休書早已經擺明兩人關系。

  他迫不了她,也再不能用四婢的性命來威脅自己啊。

  可即便這樣自我安慰著,她還是莫名其妙地恐慌,她不知道自己扳著手指頭在計算什麽,只知道腦海裏時不時想起那首詩--橫也絲來、豎也絲。

  幸好,十天後他的信到了,並且每隔十天便有一封信來。

  這次不像過去只在信紙上寫下「安好」二字,他細細寫著自己做了什麽事,像報流水帳似的,也是少了幾分浪漫,卻讓她感到踏實與安全感。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明知道自己和齊穆韌早已經沒有關系,可卻是相思日濃,她再欺騙不了自己的心,騙不了自己的感覺,她氣自己是那種事情不打到頭上就不懂得反省的女生。

  那時,也是在他離去後,她方曉得自己愛上他,愛得無悔,如今又非要他不在身邊,她才明白自己早已經不怒不怨。

  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信裏,他說會趕在孩子出生前回家。

  這次,她終于給他回了信,信中說:這個莊園是我的,不是你的家。

  然後,他的下一封信裏寫著--家是親人聚在一起的地方,是充滿愛的地方,是人們心靈的避風港,最重要的是,家,是有阿觀在的地方。

  看見信時,她笑了,歪著頭笑得花枝亂顫,其姨和月季進門,看見她把信壓在胸口,笑得滿臉蜜糖。

  兩人互視一眼,淺淺笑開,把門關上,不打擾她的幻想。

  可接了這封信之後,他再沒有來信了,阿觀是驚弓之鳥,每次發生與預期不符的事情時,她就知道有變數。

  就像他說要進宮接她,卻食言;就像他在明月樓裏,卻不肯出現;就像他會回亭子來接她,可她卻在禦書房見到他的臉……

  所以,有變數了對不?這次是什麽,另一個讓他難以面對自己的何宛心?

  她開始恐慌,雜亂的念頭在腦中回響,嗡嗡嗡的,震得她的耳膜聽不見,直到姜柏謹出現。

  他抓起她的手說:「阿觀,穆韌那家夥不要命,他把自己當鋼鐵人操,一心一意趕著回來陪你生孩子,本來就已經把自己折騰到不行了,現在又是這樣,果然吧,染上瘟疫了!

  「我必須趕過去,你這裏我讓英娘看顧著,皇上那邊會送太醫和幾個宮裏嬷嬷過來照料,你不要害怕、不要擔心,她們都是有經驗的,一定會讓你平安把孩子給生下來。」

  姜柏謹丟下一大串話後就走了,可她怎麽能不擔心,齊穆韌染上瘟疫了,在古代,那是很容易死人的疾病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這些日子的,她渾渾噩噩,腦中的一切被壓成漿糊,每個人都來寬慰她,人人都叫她別傷心難過、別擔憂。

  然後她明白了齊穆韌爲什麽會討厭說這種話,因爲真的又不是說不擔心就可以不擔心,傷心難過又不是計程車,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走。

  她常常喘不過氣,一顆心在心底不停暴動造反,她睡不著覺,一閉上眼睛就看見他躺在泥海中,身子僵硬、肌膚慘白,身下一灘灘怵目驚心的鮮血。

  她的恐懼全看在衆人眼底,弄得大家手足無措。

  她一天連問十幾次今天是初幾?齊穆韌有沒有信送來?

  問了再問,好像每問過一回,日子就往前滑過一天,十天過去、二十天過去、三十天過去……她的表情越來越僵硬,連聲音都少了情緒。

  皇上來了,是微服私訪。

  她在衆人的鼓吹下,試著打起精神,可皇帝的眼睛何其銳利,怎看不清楚她的情形,他輕拍她的肩膀說:「放心,你要相信穆韌,他的底子好,宮裏太醫已經趕過去,你靜待消息吧。」

  除了靜待消息,她能做其他的事?阿觀苦笑著,答不出半句話。

  「要不要與朕一起回宮,皇太後很挂念你?」

  她根本就無法思考,滿腦子的混亂、滿心的焦慌像是一張無形大網,將她網羅,仿佛連呼吸都需要一番掙紮。

  皇帝見她久久不言語,歎息問:「爲什麽非要等到失去了才曉得該珍惜,穆韌是這樣,你也一樣?」

  淚水從眼角滑下,她知道爲什麽的,因爲她犯賤啊,她是谄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她就是那種被人指著腦袋,怒斥沒救的女生。

  阿觀的生活作息徹底紊亂,該睡的時候睡不著,該吃的時候吃不下。

  她成天看著賽燕的仙人掌,三不五時拿自己的手指讓針葉刺兩下,十指連心,那個疼痛提醒了自己--她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有期待。

  她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瘟疫這種惡毒病菌,終會自他身上驅離;她苦勸自己,既然幫不了他的忙,就該爲他珍重自己。

  可是啊,大道理想過一篇又一篇,她的落實度是零。

  這啊就是現代人,明知道追求時尚會害苦多少貧窮國家的百姓,卻還是抵抗不了百貨公司的周年慶;福島的事情再再提醒著人們注意能源安全,可爲經濟發展,爲了白花花的鈔票,核能發電沒有人可以舍棄;知道溫室效應會禍害萬民,可誰願意在三十五度C的夏季裏,忍受著不開冷氣?

  可悲的現代人,可悲的穿越人,阿觀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個徹頭徹底的大悲劇。

  她在深深歎息後,肚子突然傳來一陣抽痛。

  她沒喊叫,可是痛得彎下腰,英姨見了急得湊到她身旁,張口大喊月季。

  阿觀的婢女本就是支訓練有素的隊伍,再加上綠苡、紅霓和賽燕這幾個生力軍,戰鬥力更是等比成長。

  埋竈煮飯的,燒水淨身的,溫茶伺候的各自分派好工作。

  英姨餵她吃東西,一面餵一面說:「這是第一胎,還得痛上好一陣子,你別心急,要多吃點東西,待生産時才有力氣。」

  阿觀點頭,她知道這裏沒有剖腹産,女人生孩子等同于一條腿踩進棺材,她誰都不能倚靠,只能憑借自己。

  她吃飯、喝雞湯,只要陣痛停下來,她就下床走路,英姨沒見過比她還要堅強的産婦,看著看著忍不住心頭發酸。

  折騰了一整個下午、一整個晚上,那個疼痛越來越密集,她沒學過拉梅茲呼吸法,但護理課多少上過。

  她吸氣、呼氣,她一面忍住淚水一面告訴自己她不害怕,如果不是宮廷嬷嬷和接生婆在,她真的很想高唱「我相信」。

  疼痛的感覺越來越鮮明,她咬緊下唇,緊緊抓住英姨的手臂。

  直到忍不住了,她才放聲大哭。「英姨,我說謊、我說謊了呀,我害怕極了、害怕死了、害……。」

  「乖,英姨知道,沒關系,我會在這裏一直陪你。」

  「齊穆韌又騙我一次,他說會在我生孩子之前會趕回來的。」她無理取鬧,明知道這不是他的錯,還是忍不住抱怨。

  「他一定很難過。」

  「他當然要難過,怎麽可以每次難過的人都只有我。」她哭得張揚委屈。

  英姨歎氣,怎會只有她?她沒見到穆韌誤以爲她死去的那段日子是怎麽過的,沒看到他是怎樣折騰、處罰自己,那孩子啊,總是心中苦,嘴巴上卻不肯吐露半分。

  阿觀無理取鬧起來是很可怕的,如果不是害怕一些言論會嚇到這群古代女人,她想說的話有好幾大篇。

  她想說:夭壽鬼,爲什麽男人只要負責輕松播種,接下來流血流汗的育苗、除草、灌溉、施肥甚至收……「割」,都要女人來負責?

  也許有人要反對,誰說播種很輕松?可播種的確不難啊,鳥猴象獸吃了果子,屁股一緊就能播種,就像男人,不也是「一斟茶」就……

  唉,女人命苦、女人命薄,女人又沒有比較身強體健,爲什麽要負責最艱辛嚴苛的任務?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可她有說要接大任嗎?她只想平平凡凡過一生,只想平平安安當個田僑仔,不行嗎?

  她滿腦子氣恨,最氣最恨的是那個男人,把天下萬民看得比她重要,話說得好聽,什麽家是有阿觀在的地方,既然如此,他爲什麽甯願離家千裏去接受那個瘟疫病菌,也不肯待在家裏和她一起迎接新生命?

  臉上汗水擦過一遍又一遍,陣痛折磨得她想喊救人,她甯可再中一回蛇毒也不要生孩子,至少中蛇毒不會這般扯心裂肺的疼痛。

  東方天色將明,一縷光線透過窗桶,英姨正想安慰阿觀,瞧,今天是個多好的日子呀,咱們家小子……可話未出口,阿觀忍受過最新的一次陣痛之後,居然跳下床。

  「夫人,您別啊,孩子馬上就要生下來。」

  阿觀心底想說的是:這是針對牛頓地心引力的原理,橫著比豎著難生,與其躺在床上,不如下地多走動走動,說不定下一刻,噗的一聲,放屁似的,孩子就落了地。

  可她嘴巴說出口的話竟然是,「不生了、不生了,齊穆韌不回來,我就把孩子給塞進去,如果他真有這麽看重孩子,就叫他回來!」

  「夫人,您別任性啊,齊大人何嘗不願意趕回來……」

  「夫人,齊大人自然是看重孩子的,他都成親那麽多年,這是他第一個孩子呀。」宮裏嬷嬷一人一句勸著。

  她怎不明白,可就是那顆心揪得痛死人,難不成她就不能任性一回?

  無是乎,不勸還好,越勸越死,她居然不顧衆人阻止就要往外廳走去,手一用力、掀開簾子……

  阿觀沒想到、齊穆韌更沒有想到,他們會就這樣面對面、眼對眼,視線膠著……

  她心想:終于回來了啊,怎麽又更瘦了,連胡子都沒有時間刮嗎?他怎麽可以把自己弄得那麽狼狽,小孩子會嚇著的。

  他心想:她真的這樣希望自己回來嗎?她堅持自己非要信守承諾嗎?所以他不回來,她便不生孩子?

  她在笑,明明痛得額頭大大小小汗水一顆顆冒出來,可是她在笑,笑得好像痛不見、辛苦消失,好像再也不計較那個育苗、除草、灌溉、施肥甚至收……「割」的辛勞。

  他在笑,明明駕馬狂奔、三個日夜未曾阖眼,全身骨頭痛得快要散掉,可是他在笑,笑得好像他一直在這裏,從沒有離開過她身邊、她心底。

  「你回來了?」很白爛的問題。

  「對,我回來了。」更白癡的答案,如果他沒回來,站在這裏的難不成是鬼魂?

  「我等很久。」

  「我知道,對不起。」

  「這一生,到底還要對不起我幾件事?」阿觀橫了。

  「沒有了,這是最後一件,我發誓。」

  「你的發誓有用嗎?我可以相信幾分?」

  「全信。如果我再違背誓言,你就讓齊古、齊文把我身上的肉全給割下來,骨頭敲得碎碎的,放在崖上給禿鷹啄食,再把我的靈魂鎖在魔法石裏,讓哈利波特一點一點把我消滅,教我永世不得起生。」

  很血腥暴力的說法,最重要的是,沒人聽得懂他在講些什麽,但阿觀聽懂了,她笑得深濃,問:「所以,再沒有別的女人、沒有分離、沒有悲劇?」

  「對,再沒有別的女人、沒有分離、沒有悲劇。」他把她的疑問句改成肯定句。

  接下來,兩個人都笑得有些傻,雖然傻氣,卻讓周遭的人感受到絲絲甜蜜,若不是情況緊張,沒有人願意破壞這兒的氛圍。

  英姨率先回過神說:「穆韌,快去洗漱一番,別弄髒阿觀,那會害她生病的。」

  「好。」他重重點頭,想伸手去碰碰阿觀,卻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

  阿觀笑著,承諾似的說道:「快去吧,我等你回來再生。」那口氣好像她真的能夠決定孩子落地的時辰似的。

  於是他飛奔到淨房,從不讓人近身的他,一面奔跑一面大叫,「齊文、齊古、齊止,快來幫我洗澡,動作快一點!」

  然後,另一支效率高超的團隊出現,拿衣服、洗頭發,他們用好幾盆水,才將主子身上的泥垢給搓得幹幹淨淨,因爲主子自己也是手忙腳亂,但嘴巴沒忘記叮咛,搓用力點,不能髒了阿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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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15 02:25:33
第六十三章  小主子

  齊穆韌不避諱任何事,進産房的時候,阿觀還沒生下孩于。

  他坐在床頭抱住她的身子,疼痛的時候,他陪她深呼吸,子宮收縮時,他陪她一起用力,他們做到齊穆笙說的,夫妻齊心、其利斷金。

  於是,折騰阿觀很久的孩子出生了。

  他像阿觀比較多,五官秀氣、皮膚白皙,看得出來二十年後將會禍害齊焱王國的女性。

  阿觀累得眯上眼睛,看著剛洗完澡又是滿身汗水的齊穆韌問:「怎麽看起來生孩子的比較像是你?」

  他握住她的手放到嘴邊,小小的親吻、大大的心疼。「這麽辛苦,咱們以後不生了,好不?」

  「不要,我要一年一個,把古文觀止全部生出來。」她搖頭,女人忘記疼痛的能力,只比太空梭的速度慢一點點。

  「然後逼他們背古文觀止?」

  「我有這麽殘忍嗎?」阿觀笑了笑,然後在心底偷偷對自己說,也許,真的有。

  「阿觀,你忘記一件事了。」

  「什麽事?重要嗎?」

  他點頭,說:「很重要、非常重要。」

  她滿頭霧水,想不出還有什麽重要事,孩子生了、老公和好了,擺明自己的人生將要一路順遂往下走,順遂的人生除了幸福還有什麽重要事兒?

  「當然有。」

  「說說。」

  「我要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要把你再娶回來,這次,我娶的不是葉家姑娘,而是淩家丫頭,一個聰明可心、會捏陶、會賺錢、半點都不想依賴丈夫的女人。」他摟著她的手臂緊了緊。

  「這麽聰明可心、會捏陶、會賺錢、半點都不想依賴丈夫的女人,居然還有人不想要呢。」她酸了酸他。

  誰說,他從來就沒有不想要過,但他才不會挑這時候同她爭辯,生孩子的女人最大,她才剛從鬼門關前走上一圈呢。

  「告訴我,想要怎樣的婚禮,要多少媒聘、多張揚風光?我都能爲你辦到。」

  她才不要媒聘風光,葉茹觀和靖王爺的婚禮難道不風光?到最後落了個什麽下場?

  她只要啊……她開口:「你講過,有阿觀的地方,就是家。」

  「對。」這是他的心、他的承諾與誓言。

  「那麽我說,有齊穆韌的婚禮就是最盛大的婚禮。不要別人,只要你和我,你親手爲我掀開紅蓋頭,你在新婚夜裏與我同床,不要離開我。」

  他親親她的額頭、親親她的手,柔聲說:「再也不會了,我不光要在新婚夜裏與你同床,我要此生此世都與你同床,不讓你再有機會唱孤獨萬歲,失戀無罪,我、齊穆韌保證,你一覺醒來永遠有我陪。」

  他怎麽會知道?凝神想了想,她又笑了,看來他藏在暗處,享受那個「微小的幸福」挺久的。

  阿觀看著他,笑得有點傻氣,然後齊穆韌被趕出屋裏,騙嬷嬷和四婢們要把阿觀以及屋子打理幹淨,嫌他在旁邊礙手礙腳。

  出門前,他回頭對她說:「等我,我陪你一起睡。」

  阿觀應下,可是這回她沒做到,齊穆韌進屋的時候,她已經睡得不省人事。

  幽幽醒轉時,阿觀聽見姜柏謹的聲音,他聲音很小,但屋子很安靜,于是他的話每個字都進入她耳裏。

  「果然還是受止息散的影響,孩子不正常,不哭不鬧、眼神也……」姜柏謹惋惜道。

  「外公,你是指他的腦子有問題嗎?你憑什麽這樣說,每個剛生出來的孩子都是這樣的,不是嗎?」齊穆韌壓低聲音急急地說。

  他拍拍齊穆韌的肩膀。「再看看吧,我只是覺得孩子不大對,也許長大會慢慢好起來……」

  姜柏謹還想再說話,齊穆韌卻先聽見屋裏傳來啜泣聲,他慌慌張張地推開椅子往內室跑去,看見阿觀滿臉淚水,心疼得揪起眉眼。

  他快步衝到床邊,將她輕輕抱起。「你醒了?怎麽不喊人?」

  阿觀定定看住他,啞聲問:「止息散是皇上讓我詐死時喝下的東西嗎?」

  齊穆韌爲難地點了下頭。

  阿觀攬住他的脖子,放聲大哭,「對不起,是我的錯,那個時候,皇帝讓我選擇過的,我太固執了,我非要離開你,都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

  「沒有、沒有,錯在我,不在你,如果沒有我的于心不忍,如果沒有何宛心,所有的事都不會發生,你不要替我擔罪過,錯在我,責任由我來負,你不要哭,嬷嬷們說,生完孩子不能哭,以後眼睛會不好的。」

  他急急把她抱到膝間,將她擁入懷裏,長長的手臂將她裏出一片安全感覺,他企圖用自己的體溫逼退她的淚水。

  「怎麽辦,他是你的第一個孩子,我居然沒把他照顧好……」

  她怨死自己、恨死向己,如果可以重來一遍,她一定不要喝下那杯酒。

  齊穆韌捧起她的臉,視線與她相對,柔聲問:「是我的錯,沒把你們照顧好,但我不會放棄的,外公曾經說過,每個孩子生下來時資質都差不多,爲什麽有的人可以成材、有的人不行,問題出在教育。

  「就算兒子的頭腦真的受到影響,我也會慢慢教導他、愛護他,把他雕琢成材,你呢?你願意陪我一起努力嗎?我們都別放棄他,好不好?」

  阿觀的感動快要溢出來了,他說的是「不放棄」、是「我也會慢慢教導他、愛護他,把他雕琢成材」,而不是說「憑我齊穆韌,難道不能護他一世」。

  阿觀抱緊他的腰,投進他懷裏,盡管她不是小女人,可是傷心的時候也需要一根擎天大柱。

  姜柏謹和齊穆笙站在房門口,看見這一幕,兩人相視笑了。

  他們離開屋子,齊穆笙問:「外公,我侄子會好起來嗎?」

  這次,齊穆笙沒有叫他老頭子,可姜柏謹居然也沒有反對他的稱呼。

  「不知道,不過曾經有人研究過愛因斯坦的腦子,發覺即使那麽聰明厲害的人,也不過用了百分之四的腦細胞,換句話說,咱們這群人大概連百分之一都沒用上。」

  「愛因斯坦是誰?」

  「我們那個時代裏,大家公認的天才。」

  「腦細胞是什麽東西?」

  「這個是生物學的範圍,你有興趣的話,外公找個時間好好教你。」

  他自稱外公,齊穆笙更訝異,難道他已經不怕皇帝找上他……算了,相心那麽多幹麽,想知道原委的話,再找個時間問問明白便是。

  「意思是,就算侄兒的腦子壞掉一半,咱們再好好訓練他另一半,也能夠將他栽培成材?」

  「理論上是的。」

  「那麽,我們還等什麽?.」齊穆笙笑出滿臉狐狸。

  ********

  齊穆韌領著阿觀搬回京裏,住進那個有現代化衛浴設備的大宅子。

  宅子很大,大到沒人性,但有兩個相距不遠的大院落,分別取名叫做「明月樓」、「清風苑」。

  大批人馬回來之後,兩兄弟分別住進這兩個院落,姜柏謹則是挑了離藥圃比較近的「靈素閣」住進去。

  他們沒有帶太多人,除六婢與賽燕、英姨、齊古、齊文、齊止外,其余的全留在莊園內。

  曉初、曉陽的爹爹們因農畜管理得很不錯,阿觀聘他們當大管事,一起管理其他的幾處莊園,于是莊園收入漸豐,佃戶們日子過得好了,阿觀每年年底也是口袋飽飽。

  琉芳的哥哥和月季弟弟漸成大器,阿觀讓他們分別管理名下的鋪子。

  他們沒有辜負主子期待,不但讓每間鋪子的生意興盛起來,短短的兩年內,還開了三、四家新店鋪。

  搬回京城住,就免不了聽見許多和舊人相關的消息。

  就像已經承襲爵位的齊穆風,辦砸差事、被革了職位,從此只能領著王爺俸祿過日子,仕途上再不能更進一步,不過他性情寬厚,孫姨娘已死在牢中,而他還是想辦法將齊穆平從牢中救出來,予以收留。

  被貶爲平民的大皇子雖收下齊穆笙的接濟,卻把錢全花在女人身上,家裏生活都快過不下去了,他不思營生,依然在屋裏與人顛鸾倒鳳,過著風流日子。

  上個月大皇子的殁了,齊穆韌得到皇帝首肯,將大皇子妃和幾個孩子接回京城,就近照顧。

  二皇子卻是混得有聲有色,生意越做越大,俨然成爲晉州最大的商戶;葉茹秧沒了娘家支持,加上宮裏選秀添了新人,漸漸被皇上遺忘;四皇子眼見東宮太子無望,在一段酗酒的荒唐日子後,認分地開始爲朝堂辦事,只是那年程氏肚子裏的孩子被他打掉之後,再也懷不上,他又納了幾名新籠,肚皮依然不見消息。

  目前別說京裏,就是全國,生意目前好的鋪子有三成以上都在齊穆笙的手裏,他的敵財功力無人能與之匹敵,他成爲最有價值的單身漢,多少閨女想嫁給他,他卻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阿觀這個嫂子對于他的婚事沒少幫忙,可那人的眼光奇高,氣得阿觀幾次嚷嚷,再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兒,甚至還做出結論--說不定他就是個同性戀。

  齊穆韌對于當官超有能力,每回皇帝老爹交下來的任務他都能很快找到問題重點,一舉打破。

  他遊走六部屢建奇功,同樣的兩年,齊穆笙讓齊家成爲全國首富,齊穆韌則又爭回一個世襲的親王頭銜,在「禮親王府」這牌匾挂上大門那天,鞭炮聲足足響了一刻鍾。

  招搖啊,這個齊家實在招搖太過。

  齊家事事如意,唯獨齊穆韌的摘長子齊止謙……

  齊穆韌並不是隨口說說,他真的從沒有放棄過兒子。

  他讓衆人分層負責,外公姜柏謹負責對他用藥,英姨將他的三餐照顧得很好,綠苡、紅霓一天要幫他按摩全身和手心、腳掌兩回,那是齊止謙最享受的時光,一面做SPA一面聽著她們唱小曲兒,偶爾會露出滿意的笑容。

  曉陽、曉初負責教他翻身、拱爬,負責鼓勵他邁起小短腿,走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

  阿觀無意間說了句,「人類之所以能夠成爲萬物之靈,是因爲咱們有比其他動物更爲精細的語言能力和文字。」

  這幾句話讓齊穆韌訂下新計劃,他在屋裏每個東西旁邊貼上字條,于是屋子裏裏外外,全貼上字,月季得一天三遍抱著齊止謙指著屋裏的東西一樣一樣念,而賽燕得在齊文的照護下,抱他到屋外認識花草植物、自然動物。

  齊穆笙看著有趣,也想參一腳。

  他每天早晚拉著齊止謙的手腳做運動,將外公小時候教給自己的九九乘法表,一遍遍背給他聽,他比較想拉自家的娃兒跟自己一起混商場。

  齊穆韌也給兒子背東西,他背的是一篇篇的古文,在睡前抱著他,輕拍他的背,在院子裏來來回回走著、來來回回背誦。

  可是盡管如此,齊止謙的發育還是很慢,六個月大時仍然無法像普通孩子那樣翻身,阿觀心急,齊穆韌把她抱進懷裏,說:「傻瓜,六個月學會翻身和十個月會翻身,對他的人生有差別嗎?」

  阿觀當然明白沒差別,可是她害怕兒子永遠停在六個月再也不成長,發展遲緩的孩子她見過不少,那是父母親心中無法消彌的疼痛。

  終於,他在周歲時,會翻身了。

  那天齊穆韌誇張地抱著兒子轉圈圈說:「我就知道,我的兒子是天才。」

  阿觀真不曉得他打哪兒來的自信敢講出這種話,不過他的樂觀的確解開她心中無數隱憂。

  直到一歲三個月,齊止謙才勉強能坐直身子。

  那天晚上,齊穆韌樂得抱著他上上下下接抛,說:「瞧,我兒子真是了不起。」

  滿屋子的主子下人態度一致、心態一致,他們都相信慢慢來,沒關系,都認爲他們家的小少爺將會變成人中龍鳳、國之棟梁。

  不過因爲大家齊心合力的照顧,齊止謙的確長得比同齡的孩子好,肥肥壯壯的小身子,沈得賽燕、月季進行環境文字教學時,已經抱不動,只好讓齊文、齊古接手。

  齊止謙的樣貌一流,大大的眼睛、又卷又翹的睡毛,漂亮到讓人想一親再親的五官,如果在現代,恐怕早就被星探挖掘,成爲當紅童星。

  又快過年了,外頭下了薄薄的一層雪。

  夜裏,齊穆韌抱著兒子,拍著他,在屋裏來來回回走著,低沈醇厚的聲音緩緩地背誦著《古文觀止》裏頭的〈召公谏厲王止謗〉。

  「厲王虐,國人謗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弗聽,于是國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謙兒,這篇文章就是教導王者,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非魚肉、皇親貴胄亦非刀殂,怎能任意宰割……」

  齊止謙睡著後,他不再說話,依然輕拍著兒子的背,一下一下、緩慢卻讓人安心。

  阿觀放下畫筆,看著這對父子,多麽賞心悅目啊。

  如果謙兒是個正常孩子,如果他能夠說話,如果他也能回饋衆人的悉心教導……

  唉,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吧。

  今兒個皇太後派人來請,阿觀進了宮,皇太後明示暗示著要自己快點給穆韌再添個兒子,她何嘗不願意?只是他堅持啊,他堅持等謙兒會說話後再生老二。

  皇帝倒是乖覺,半句話不敢多說,因爲他比誰都清楚,爲什麽謙兒會是如今這副模樣,所以不但不多話還封他爲世子,奠定他日後在這個家中的位置。

  而那位溫潤如水,眼裏沒有精明銳氣,只有淡淡笑意的三皇子妃……呃、不,現在是太子妃了,她拍拍阿觀的手,遞給她一條小手煉,那是用琥珀給串起來的。

  她說:「我聽家中長輩說過,晚啼的公雞才會成大器,這是隱靈大師加持過的,你回去後,把它套在孩子手上吧。」

  阿觀收下太子妃的好意,有過穿越經驗,她相信神鬼,相信世間有他們不了解的規則,因此回到家裏,她馬上將手煉挂在兒子腕間。

  「爺。」

  阿觀輕輕喚人,齊穆韌回頭,走到她身側坐下。

  阿觀抱過兒子,親親他的額、親親他的臉,粉雕玉琢的小臉龐帶著微微的紅暈,可愛得教人愛不釋手,有這樣一張臉,誰能夠不疼、不愛,不想多寵上幾回。

  齊穆韌環起妻兒,不管旁人怎麽想,他認定自己的生命已臻圓滿,再不願意奢求。

  「有事想說?」

  「今兒個賽燕和齊文領著兩個小丫頭逛花集,他們把謙兒給帶出門了。」

  「什麽?」他皺起眉目,可想起齊文和賽燕的一身武功,眉頭又松回原處。「幸好謙兒沒少一根頭發,否則回來,爺定扒了他們的皮。」

  阿觀笑了笑,接話道:「小丫頭悄悄在我耳邊回話,說鋪子老板見著謙兒說,天底下哪見過這般好模樣的孩子,連聲問賽燕和齊文他們是拜哪座廟、供哪位神明,要拉著自家的婆子去拜呢。齊文爲求脫身,隨口講了間廟,惹出賽燕一張大紅臉。」

  「你提到這個,我倒想起一件事。」

  「什麽事?」

  「齊古想試探月季的心思,問她想不想要一個像小少爺這麽可愛的娃兒?月季氣得好幾天都不理他,齊古沒轍啦,找上爺來求助。」

  阿觀靠進他懷裏,笑道:「分明是郎有情、妹有意,早該幫他們兩對辦喜事的,偏偏碰上謙兒這模樣,誰都沒了心思。

  「月季和齊古這事兒,是你爲了欺騙我給惹出來的,自然得你來作主,至于齊文和賽燕那段,應該算是良緣天定吧,不然怎能讓齊文給人家廢了武功、又想盡辦法恢複,這件事由我來作主,過完年,就幫他們把喜事辦了。

  「只不過,醜話先講在前頭,賽燕和月季我是不放的,她們成親後,還得留在我這裏幫忙。」

  「知道,沒有月季幫你主持中饋,你大概連睡覺都無法安穩,若是沒有賽燕,你一年得少掙多少銀子?

  「我讓穆笙把屋宅後面那片土地給買下來,開春後蓋幾幢三進宅子,以後給齊文、齊吉、齊止他們幾個住下,不過你這邊,也得著手置辦幾個丫頭的嫁妝,你要人家替你賣命,嫁妝得慷慨些。」

  「知道,我是那等小氣財神嗎?」

  「你不是嗎?」

  阿觀認真想了想,跟著笑了,「好像有幾分。」

  齊穆韌說道:「既然要聘工匠,我想把謙兒那邊的三間屋子打通,安上地龍,再把屋子各處的牆角鋪上棉花、貼上棉布。」

  「做啥?」

  「謙兒開始學爬了,老是在床上爬地方不夠大,何況學爬不久後,就得學走,地方先安置起來,我才能安心讓他下地。」

  阿觀歎氣,怎麽可能「不久」,兩歲了才學爬,還不知道要多久工夫才能走路。

  「爺,今兒個我進宮了。」她轉開話題。

  「我知道,敕封謙兒的聖旨約莫這兩日就會到。」

  「皇奶奶希望咱們再給她添個孫兒。」

  齊穆韌頓了頓,問道:「你對止謙失望了嗎?要放棄他嗎?」

  搖頭,但她明白發展遲緩的孩子就算透過教育,要變成正常人的機率並不高,他們已經做得夠好,但能好到什麽樣的程度,她沒有半點把握。

  「既然如此,咱們就按著計劃慢慢教謙兒,等他會說話了,咱們再給他添個弟弟妹妹。」他的口氣不是商量而是定論。

  阿觀失笑,這個男人心志堅定,一旦做下決定便要執行到底,她能有什麽意見?握住他的手,她滿心感激。

  「謙兒長大,一定會感激你爲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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