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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何舞]英雄難枕美人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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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8 01:03:2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英雄難枕美人關 作者:何舞

無良夫君不好侍候,夜夜承歡,還是不饜足;
嬌嫩娘子不給豢養,日日疼寵,竟是不稀罕。


古人云,好漢無好妻,懶漢攀花枝,
這兩句話倒是完全印證在顧家小娘子雲岫身上。
她家夫君,氣質似嫡仙,俊美如斯,單名一個忍字,
看似溫良無害,骨子裡卻是十足的強硬,
不但半哄半騙半強迫地娶她進門,明知她身子不好,
卻從來不曾有過收通房、納小妾的念頭,只一味糾纏她,
床笫之中更欺負得她無法反抗。雲岫無奈地想,
曾經的仕家大小姐淪為卑微官奴已是受罪,
卻又教冷酷無情的顧忍給瞧上了,夜夜在他身下承歡。
當顧忍狠心將她給賣了,雲岫以為兩人情分早已一刀兩斷,
可看到顧忍手裡的賣身契時,雲岫才曉得,
他哪是將她給賣了,根本是變著花樣買她的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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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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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8 01:03: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聖武八年的春天,是個多事之春,剛到三月,朝廷就出了兩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第一件是在北部邊關玉陵,身為天子堂弟的瑭王因失職,防守的軍營被烏皖族的一隊遊兵趁夜偷襲,滿營將士們死傷慘重,士氣低迷,整個朝廷一片嘩然,諫官們的奏摺如雪片一般飛來。

  第二件事則發生在京城,天子舅父西平王爺厲鯤,不知何故被苻家少將軍痛毆一頓,這苻卿素來跟厲鯤不對盤,厲鯤往年裡就吃過這臭小子不少悶虧,只不過後者刁滑,沒讓厲鯤抓到把柄。估計這一次是揍得狠了,西平王實在忍不下這口氣,哭天抹淚地要去告御狀,卻被姐姐厲太后阻止下來。

  想想也對,先不論厲家二姑奶奶是那苻卿的嫡母,也不論那苻家是當今皇后的娘家,僅一個苻家軍,也不敢隨便招惹呀!

  這也罷了,誰知沒兩天西平王出京城辦差,路上又遇到了行刺,那蒙面刺客極其厲害,一個人單槍匹馬,真正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若不是行刺地點離京城不遠,兩名親隨拚死保厲鯤返回京中,恐怕堂堂西平王爺性命不保。

  這下厲鯤嚇得夠嗆,也氣得一蹦三尺高,猜測定然是苻家那混帳小子所為,性命攸關的大事,怎能輕易算了,咋咋呼呼地參了苻家一本,怎知苻卿早就領兵往玉陵解邊關之急,走了好些天了。

  厲鯤傻了眼,苻家卻不肯善罷甘休了,緊鑼密鼓地盯著京兆尹去查,誰知從查到的情報上看,刺客居然與行刺工部尚書戚崇的是同一人。

  戚家在這一年來不知走了什麼霉運,滿府上下被攪得雞犬不寧,草木皆兵,好幾個在族中掌事的子弟莫名其妙地翹了辮子,戚崇前些日子也被刺客重傷,戚太師那人平生壞事做絕,心懷鬼胎,一邊抓不到人,另一邊又沒膽量像厲鯤喊冤,只能暗中氣得捶胸頓足。

  京兆尹見有了線索,抖擻精神,繼續再往下查,於是那真相便慘不忍睹。

  刺客的身份竟然是厲鯤的另一個外甥,鬧騰了半天竟然是窩裡反。

  原來西平王不是所有的外甥都像當今天子那般英明神武,令人顏面有光,當然也有諸如此類的家族敗類,這下厲鯤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於是西平王府再一次榮幸地成為了京城茶餘飯後的話題,真是:笑話家家有,厲家特別多。

  西平王氣炸了,與戚家聯手滿天下通緝自家那個膽大包天、少年時代就離開厲家的親外甥,終於在麓城將此人圍困,直殺了一天一夜,死了上百名護衛,殺得那叫一個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怎一個慘字可形容!

  從此鳥飛絕,人蹤滅,唯有明月來相照。

  那人再不見蹤影。

  彈指一揮間就到了來年。

  清州這座富饒的南方小城,有著江南水鄉特有的靈動美麗,無論是街頭巷尾,還是茶坊酒肆,到處皆耳聞新語巧笑、按管調弦聲聲,尤其環繞城身的胭脂河,河面遊船如織,畫舫中的歌女們,一曲婉轉動人的歌聲悠悠飛揚,令人心曠神怡,好一派繁榮景象。

  這天正逢屬於當地特有的三月節。

  春光無限好,河畔的柳陌花衢間,隨處可見才子麗人、青年男女紛紛相攜遊玩,其中最令人矚目的還屬「明珠閣」這一處。

  明珠閣乃當地最奢華的青樓,也是城中最高的建築,登高俯瞰,便可將半個街景盡收眼底,更別提樓內佳木蘢蔥,奇花閃耀,加上玲瓏精緻的亭台樓閣,清幽秀麗的池館水廊,這座煙花之地宛如一幅精美的畫卷。

  整整一天,樓內絲竹聲聲不絕,艷歌妙舞不斷,整個清州城的達官貴人,富賈鄉紳們蒞臨此處,觥籌交錯、暢飲美酒。

  從晌午開始,清州知府的獨子丁俊生便呼朋喚友,廣邀城中名士在此大開盛宴,席間由明珠閣中的花魁瓊姬執壺,舞姬伴隨著悅耳的絲竹翩翩起舞,引眾人縱情玩樂。

  大概是日子過得太順遂,平日仗著老爹的名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丁大少爺,幾杯黃酒下肚,忽生煩悶,縱使佳人在旁,亦是興緻缺缺,百無聊賴。

  直到黃昏時分,那個人的出現。

  那人形隻影單,憑欄而立,面部戴著一副白玉製成的鏤空面具,一身白袍,身姿修長如玉竹,燈光花影下彷彿鶴立雞群。

  他的臉上雖然只露出高高的鼻樑、緊抿的薄唇以及清冷的下頷線條,給人一種極淡然的感覺,卻有著莫名其妙的強大氣場。

  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他什麼都沒做,仍然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丁俊生的心驀然慢了兩拍,原來自己平生所識的天下絕色,與此人一比不過凡夫俗子,他不可思議地對一個連真實面孔都沒看清的陌生男子起了好奇之心。

  直到夜幕降臨,丁俊生的目光始終熱烈地追隨著那個白色的背影,想探究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可惜那白衣人很是奇怪,不飲酒、不交談,甚至連朝丁俊生所在的方向看一眼都不曾,他只是環胸而立,專注地眺望著樓下的風景。

  因為過節,天空還放起了焰火,璀璨耀眼的各色花燈將清州城裝點得分外美麗,街頭巷尾人頭攢動,扶老攜幼地欣賞著美不勝收的焰火。

  瓊姬獻上美酒,也順便送上香吻,丁俊生毫不憐香惜玉地一把推開,悶頭將杯中的美酒一口飲盡,他已經按捺不住想要上前去攀談、去結識,或者去親近,去……去什麼呢?他也說不清,只覺得心煩意亂。

  洞悉他的意圖,坐在身邊的清州主簿鄧保昌,在丁俊生起身之際將人一把按住,勸阻道:「大少爺,且慢。」

  鄧保昌緊緊盯著那男子臉上的白玉鏤空面具,江湖上不喜以真面目示人,戴面具的除了無人谷的谷主蕭驁,應該還有一人……

  腦中電光石火,鄧保昌驀然思及大半年前,自己奉知府大人之命前往位於西沂的瑛王府賀壽,當日王府大宴賓客,府內酒筵珍饈,歡聲笑語不斷,卻不料有刺客混入雜耍班子裡,欲行刺瑛王。

  那幫刺客武功高強、訓練有素,又在大廳裡投擲了大量迷煙,導致擋在瑛王身前的鐵衛一批批倒下,很快折損了一大半人馬。

  賓客們有的被迷煙迷倒,有的捂著口鼻四下逃竄,見殺機已經越來越逼近被親信護衛護著節節後退的瑛王,無不大驚失色。

  其中領頭的那名刺客目標直指瑛王,手起刀落,擋在瑛王身前的兩名鐵衛負傷倒地,眾人駭得驚慌大叫,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白影一閃,像是從天而降驟然出現於瑛王座前,身法之快真是匪夷所思。

  再定睛一看,那人長身玉立,筆挺的身板微顯單薄,玉冠束髮一絲不苟,白色錦衣一塵不染,臉上的羊脂玉質面具晶瑩剔透,十分搶眼,那面具只掩住上半張臉孔,眼睛部位鏤空,露出一雙閃著冰冷幽光的鳳眸。

  「你……你為何沒事?」領頭的刺客有些難以置信。

  大廳內擲下的迷煙甚是厲害,一旦吸入便教人四肢乏力,只能坐以待斃,否則他們也不會在強兵如林的瑛王府輕易得手。

  那人聞言,黑眸中閃現絲絲冷淡以及睥睨一切的鄙屑,嗤笑一聲:「小兒科罷了,也值得拿出來炫耀?」

  之後便是一場惡戰,男子身法如風如電,數名刺客被他如斬亂麻般殺了個落花流水,可見此人之強,最後獨剩領頭刺客,魚死網破之際,大吼著拼盡全力劈出一劍。

  那人卻絲毫不躲閃,反而倏忽欺身到那刺客身後,迎面揮掌拍出,領頭刺客中了致命一掌瞬間斃命,但手中長劍也將那人臉上的玉質面具劈開,由中間裂成兩半,掉落在地。

  眾人不約而同地齊聲發出驚呼,連向來自視不凡的鄧保昌也不能免俗。

  這驚呼中包含著讚歎和難以置信,這是乍見那白衣男子隱於面具下真實相貌的反應。

  若不是親眼所見,鄧保昌從來就不敢相信,這世上也有男子能俊美如斯,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冠玉、目若寒星。

  世人都道苻家少將軍苻卿貌美,可眼前之人竟可與之相提並論。

  苻卿若是一團烈火,那這人便是一抹冰霜;若苻卿似明艷驕陽,這人便似冷冷的月華。

  自那天起,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瑛王身邊那個總戴著白玉面具、氣質似謫仙的美男子,不僅能令人賞心悅目,亦能毫不手軟地出手將敵人的心臟活生生地剜出,面不改色。

  當日刺客們的慘狀,鄧保昌到了今日都不願想起,他沒辦法將一個相貌如天上九重紫牡丹,氣質卻孤寂清冷似玉竹的人與地獄惡鬼相提並論,想想也是,瑛王嗜殺成性,能獲得他賞識的人能善良到哪裡去?

  鄧保昌盯著那神秘男子臉上的面具,冷汗涔涔,這樣的人他哪敢放任大少爺去接近。

  可丁俊生像是著了魔,整個人慌慌張張地自席間一跳而起,因為那人似乎打算離開了。

  「這位公子……」他急急地攔了那人,滿眼都是興奮的神采,「公子請留步。」

  白衣人冷冷的看了眼丁俊生,黑眸邪魅又冷戾,幽幽的像要吸食人的魂魄,一頭黑髮如墨,更襯得白玉如雪,實在是清艷至極。

  丁俊生滿眼傾慕,滿心澎湃,拚命壓抑住激動,拱手慇勤地問道:「這位公子十分眼生,不知是從何而來?到清州是否有要事?在下乃清州知府之子,如若需要幫忙,小弟一定鼎力相助。」

  廳中各人見了這一幕,喝酒的放了酒杯,唱曲的閉了小嘴,就連操琴的師傅也停了下來,驚奇地注視著眼前一幕。

  鄧保昌心裡暗叫不妙,這丁大少何曾自謙過,平日在這清州城就是一霸王,只要是被他看中的,無論男女都要想方設法弄到手,今日這副嘴臉,定是對那人生了興趣,問題是那人如何能惹。

  白衣人並不說話,鳳眸中卻升起濃濃的嘲謔。

  丁俊生毫不氣餒,不死心地朝著那人的方向邁了兩步,「在下對公子實在敬慕,願與公子結交為好友,俗話說相請不如偶遇,不如來席間……不,在下為公子重開一席,你我二人暢飲同歡,不醉不歸,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白衣人薄唇一動,淡淡開口,卻是一聲,「閃開。」

  丁俊生見他這般,心裡一急,不知死活地攔住他的去路,「既然來了這種地方,公子又做什麼清高模樣?不如大家一同玩玩,找找樂子……」

  他邊說還不死心地剛剛伸出手去,還未碰觸到那人的衣角,就被一股極大的氣流掀得倒在一旁。

  「大少爺!」鄧保昌嚇得叫一聲,又不敢過去扶,只低垂著頭直挺挺地站著,雙腿打顫。

  白衣人的視線凌厲地投向鄧保昌,鳳眸微瞇,隱隱帶著血腥的顏色,輕輕地說了一句:「找死。」

  鄧保昌腿一軟,地上的丁俊生卻是胸中絞疼,一陣氣血翻湧。

  他看到那人雪白的衣擺輕輕地從眼前掠過,帶著幽深的冰冷氣息,和一股刺骨的寒意。

  咳咳,原來牡丹花下死,做鬼的不一定會風流啊……

  夜幕下的清州,小巷深深、粉牆黛瓦,也有著一番旖旎風情。

  當第一發焰火在天空燦爛地盛開時,城南一家名為「琬記」的繡莊後院中,一名纖柔美麗的素衣女子恰巧抬起頭來。

  她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夜空中那猶如天女散花的美妙情景,耳邊聽著鞭炮聲,手裡仍端著竹篩,裡面有一些晾好且染了色的布匹。

  真熱鬧啊!櫻色唇畔露出一抹微笑,「砰」的一聲,又是一陣劈啪作響,一大串焰火如火龍騰空,整個夜空一片通紅,引起了一大陣歡笑聲和驚呼聲,從牆外飛進小小的院落。

  時間過得好快,她在此已經快三個月了。

  去年冬至,她剛來到了這裡,恰逢這間繡莊老闆夫婦因家事急著回家鄉,便很爽快地將這間鋪子盤給了自己。

  南大街上林立著數不清的織繡坊,都出產清州特有的醉煙羅。

  她藏身於這間小小的繡莊,總是悄悄地望著對面那家店門緊閉的鋪子。

  那間鋪子看上去不起眼,門口的匾額上有四個大字,和錦繡莊。

  隔壁店舖的夥計說,這間鋪子前陣子不知何故被官府查封,連掌櫃的都不知去向了,她無處可尋,只能做一隻笨兔子,守著這裡,期盼會有故人尋來。

  這清州雖比不得皇城驪京,可也是極熱鬧的,但她似乎更喜歡那個藏於深山之中,寧靜的、與世隔絕、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

  可是那個地方卻是屬於那人的,那人如今卻生死未卜。

  每當想起他,她的心就會一陣陣地發疼,這些痛彷彿原本藏在一個不見天日的角落,到了現在才慢慢地湧出來,越來越多,不可收拾。

  女子低下頭,止住往外洶湧的淚,雙手麻木地收拾著掛了滿院的布匹,剛收拾完畢,就聽到門外有人揚著聲音叫:「雲姐姐,你可在家嗎?」

  女子一聽,便知是鄰家的二丫,應了聲,緩步過去開門。

  門一開,就見一對年輕男女正站著說話,一見她出來,長著圓圓臉的二丫就笑道:「雲姐姐,我和大哥要上胭脂河放河燈呢,你也一起去吧。」

  女子還未說話,一旁的壯實男子便接著道:「跟我們一起去吧,這樣的日子真該出去走走的。」

  男子姓李名晉,是二丫的兄長,是清州衙門的捕頭,為人正直忠厚,平日裡對「琬記」特別照顧,還曾幫忙嚇跑了幾個來挑事的潑皮。

  二丫嘻嘻悄笑,她早知道大哥喜歡漂亮的雲姐姐,雖然雲姐姐總說自己已經嫁人了,卻從來沒提過夫君在何處,於是兄妹倆就暗暗猜測,雲姐姐的夫君是否已不在人世了……

  搬來沒多久的雲姐姐性子有些冷,也不愛與人結交,可是二丫真心覺得雲姐姐是個好人,她很願意雲姐姐成為自己的大嫂呢!

  三人拎著河燈,一同結伴朝城中最熱鬧的地方走去,不時抬頭觀賞各式各樣的焰火在空中爭奇鬥艷,遠遠地,胭脂河的河面上漂浮著許許多的河燈,與天上的火樹銀花交相輝映,顯得美不勝收。

  河燈一放三千里,妾身歲月甜如蜜。

  每到這一天,清州城裡的男男女女就會帶著河燈來到河邊,將寄託著美好祝願的小河燈順水飄流。

  河燈金乎乎的、亮通通的,照得河水幽幽地發亮,也不知道最終是要漂到哪裡去。

  三人放了小小河燈,又合掌許了心願,才重新沿著街道一邊慢慢走,一邊逛著琳瑯滿目的夜市。

  二丫興沖沖地舉著一串糖葫蘆走在前面,李晉偷偷打量與自己並肩而行的素衣女子,見她一襲月白上裳、青色下裙,襟口和袖口都精巧地繡著白蝶,如雲烏髮、星眸竹腰,模樣既端莊沈靜,又不失婉轉窈窕,實在是人間絕色。

  可惜佳人此時正心事重重地垂著粉頸,一雙遠山秀眉輕輕蹙著,彷彿有著說不出的愁意,李晉便不敢出聲打擾她。

  街上人潮湧動,李晉護著她,不時替她擋住瘋跑的孩童,小心地做起了護花人。

  走到最繁華的地帶,兩人又差點被一股人流擠開,李晉慌忙抓住她的胳膊,低頭關切地問一聲:「沒事吧?」

  女子微笑著搖搖頭,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掙開他的大手,似乎又恐對方尷尬,便隨意朝熱鬧處張望著。怎知無意間一抬首,卻像是看到了令人震驚的影像,登時收斂笑意,難以置信地瞠大一雙秋水眸子,猛然淚盈滿眶。

  視線模糊了,她閉上眼睛,用力的搖了搖頭,再望去卻是空空如也……

  李晉納悶地隨著她仰望的方向望去,見那處正是明珠閣,那裡金翠耀目、羅綺飄香,甚是熱鬧,再一回頭卻不見女子纖弱的身影,似乎是走散了。

  「雲姑娘?」他焦急地大聲呼喊著,卻無人回應。

  她像一抹孤魂茫無頭緒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停下雙腳才察覺自己走到了離自家不遠的巷口。

  巷子裡,家家戶戶的石牆都牽了大片的籐蔓植物,綠油油的翠色慾滴,白日裡景色倒是很好,可這夜上每家大門卻都緊閉著,連一點燭光都沒有。

  大概是居民們都湧到街上湊熱鬧去了,整個巷子四下空無一人,似乎有某種詭異的氣氛,令人不安。

  她想那只是個幻覺,是她看錯了,那人並沒有出現……

  一陣風吹來,有些涼意,使她不禁打了個寒顫,伸手攏緊衣襟,快步朝家走去。

  環視著冷清清的四周,她行走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走得急了,乾脆又開始撒腿狂奔起來,就像要甩掉某些席捲而來的記憶。

  快了,家就在前方。當風刷過細嫩的臉頰,有些微涼,她才察覺自己正在不停地流淚。

  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乾淚水,朝前方一看,她猛地停了腳步,不敢確定地睜大眼睛,當她意識到那裡確實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時,她全身僵住,臉上的血色瞬間全無。

  是他……他真的來了!

  月色和沈沈的暮色勾勒出的那道身影修長清俊,那人望著她,眸色亮如流光溢彩,情潮似冰似火,似洶湧的潮水,彷彿轉眼就能將她吞噬掉。

  見她停住不動,小臉上表情似喜還悲,便微微地一笑,「不認識為夫了嗎?娘子,好久不見……」

  娘子、娘子,他的聲音一如往常,溫和悅耳,彷彿昨日才喚過似的。

  然而就在這麼一剎那,她突然意識到,無論此人對旁人有多麼狠毒無情,只有在面對她時卻是永遠的笑意盈盈,帶著說不清的溫柔繾綣。

  她不知道為什麼命運要讓自己遇上這個人,兜兜轉轉這麼些年,最終不能了、不能悟、不能捨、不能棄、參不透、捨不得……

  月牙兒斜倚著一棵桂樹枝,那樣皎潔、那樣明亮。

  思緒游游離離,彷彿又回到了永安七年,那一年,她家破人亡,生命中只剩下恨與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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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8 01:04: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永安七年,驪京。

  臨近三月,天氣乍暖還寒,若在南方早已是春暖花開、燕子飛回的時候了,而在陰寒的北國,仍不時會飄起雨雪,冷風刺骨。

  皇宮的御書房內,波斯進貢的地毯鋪滿整個房間,銅鼎雕花香爐裊裊生煙,多寶格中陳列著價值連城的玉器古玩,沈香幾、太師椅、紫木書櫥、雕龍長檯以及三扇雲龍地屏等物件擺放得錯落有致。

  屋內很安靜,似乎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宮女太監們懷抱著羽扇,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唯恐驚了正伏案批閱奏章的天子。

  有詩云: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如今這天下得來不易,自韓王兵變,鐵蹄踏處血流成河,進了驪京城後改朝換代,世稱肅宗,可惜這新帝也是個短命的,一夜間離奇暴斃。

  其繼任者為五子寅,世稱孝文帝,登基之後雖無建樹,但也無過錯,這一算都做了好些年的安樂天子了。

  民間百姓暗裡都說這皇帝命還不錯,在其弟,功高蓋主、手握重兵的十四王爺虎視眈眈下,死撐活撐地把這江山坐得算穩當,否則就咱這天子的資質,若是碰著亂世兵變,恐怕老早就被轟下台了。

  當然,也有人說這天子其實當得也不安逸呀,雖說如今是外無戰亂,可今天聽聞那什麼族打算叛亂,明兒謠傳哪家王爺又打算謀反……總不得消停,也是,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誰不想號令天下,唯我獨尊?

  其實老百姓哪會曉得,這孝文帝是個碌碌無為、心挺軟的老實人,他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編故事,然後讓宮女太監們按他寫好的劇本在每次的宮宴中表演出來。

  如果他不是出身皇族,也不是真龍天子,可能會在茶館裡做個說書的博士,或者去某個戲班裡當個操琴的師傅,可惜他當了皇帝,自然就少了許多樂趣。

  如今皇帝唯一的消遣就是如看戲文一般,旁觀著金鑾殿上那班文武大臣們彼此唇槍舌劍,鬥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有些不怕死的諫官上書暗諷堂堂天子無治怕事,他也不當回事,日日看戲、勸架,批著雪片似的摺子,做著「皇上」這份工也不是那麼輕鬆。

  咦,等等,這又是哪家要倒楣了?工部左侍郎景離淵?呃,印象中似乎是個極愛讀書的臣子,這是犯了什麼罪,讓西平王厲鯤給參了?

  再一看,乖乖不得了,藉由修皇陵,暗中圖謀造反?

  皇帝愁眉苦臉地用手撐著下頷,開始左右為難起來,造反哪有那麼容易呀,都說這書生造反,三年不成嘛,景侍郎一介書獃子,向來忠君,何時又有異心了,可這厲家不僅是皇后的娘家,又跟兵權在握的苻家是姻親,萬一駁回,這得罪的可是兩家。

  哎,算了算了,這等傷腦筋之事,還是交由太子處理吧!

  對了,上次梨園司排演新戲排到第幾場了?得趕緊去瞅瞅看。

  「不批了!」雪白的卷宗被心煩意亂的皇帝胡亂地堆到一旁,喊一聲:「卓東來!」

  「奴才在!」白眉紅唇的大太監卓公公趕緊上前一步,跪下後滿臉堆笑,「皇上有何吩咐?」

  「去召太子過來批摺子,朕累了,擺駕,去梨園司。」

  「是,奴才遵旨。」

  銅鼎香爐內依然是煙霧繚繞,高高的宮牆之上,方纔還晴空萬里,瞬息萬變,一團團被墨色染成灰白的雲片,就像從舊屋子頂上剝落的一層層灰垢,隨時會化成雨,猶如人生無常。

  春來秋去,又是一年。

  孝文帝終於得償所願退位做起了太上皇,由太子登大寶,太子妃苻氏為皇后,改年號聖武,史稱孝武帝。

  剛剛繼位的新皇,不僅堅持推行先祖的招賢納才、勸農桑、薄賦斂、息干戈、禁淫巧、省力役等新政,並對人才不計門第、不拘資格,一律量才使用,同時大赦天下,減免徭役,一時間,萬民稱頌皇恩浩蕩,因此,關於工部某個侍郎因密謀造反而滿門抄斬一事,倒像是在密繕小折上,用硃砂筆淡淡劃過的輕描一寫……

  錦福宮外,雨靜悄悄地下著,綿綿密密,如同織著一張沈悶的網,這樣的天氣總是會令人煩躁。

  宮內卻是另一番景緻,名貴的花卉開得正好,擺件佈置極盡奢華,銀爐裡燃著番國進供的玫瑰香料,使整個殿中瀰漫著一種和煦的醉人氣息。

  這一年間,已然從皇后升格為太后的厲氏,正端坐在梳妝台前,對著浮雕像牙鏡箱看宮女為自己梳著牡丹髻,一面聽著管事的費嬤嬤回稟宮中事務,偶爾有一句沒一句地問兩聲。

  牡丹髻由江南流行至京城,如今在宮中蔚為風潮,因其鬢蓬鬆而髻光潤,髻後施雙綹發尾,再插以數支精緻的寶石簪和金鸞釵,正中一朵盛放牡丹花,十分彰顯富麗華貴。

  厲太后雖年近四旬,卻一向熱衷於風雅潮流之事,見今日這髮梳得尤其好,一時心情十分暢快。

  這心情一好,有些事情便可睜隻眼閉隻眼了。

  「這麼說來,景家如今就只剩下三個女孩子啦,想想也怪可憐的。」太后娘娘幽幽地說著,指尖優雅地撥弄著腕間碧綠剔透的東珠,哀歎一聲:「雖說如今的一切皆是景家自作自受,但哀家心裡還是不太好受。」

  「太后娘娘,都是那景家膽大包天,妄想造反,皇上才下旨滅了他九族,雖說是九族,不是還給他留後了嘛。」費嬤嬤趕緊寬慰道:「娘娘心善,萬萬不可為了亂臣賊子損傷鳳體。」

  「哎,說來也是哀家那兄弟對皇上一片忠心,這世人只知西平王愚魯,卻不知道他的忠君愛國,依哀家看也只有皇上知他舅舅的這份真心,才肯對厲家高看一眼,想咱們那太上皇,就從沒見著拉扯幫襯一把,這才慫恿得那幫不識好歹的,輕看了哀家那兄弟,想想著實可氣!」厲太后說著又不免長吁短歎,為娘家打抱不平。

  費嬤嬤聞言暗笑,心道:這驪京城內誰不知道這西平王厲鯤是個什麼貨色,為人粗鄙又喜好男風,府裡頭藏著一窩子小倌兒,加上一來不是親王,只是個異姓王,而且還是在姐姐厲氏被封為皇后之後才給賞了個王爺的名號;二來胸無半點墨,既無戰功又無才幹,如今仗著厲氏成了太后,新皇又是親外甥,這才挺直了腰桿,成天吵著要替新皇剷除亂臣異己。

  說穿了,厲鯤還不是想讓天下人看看,他西平王府如今不比往常啦。

  厲鯤一介草包,無兄無弟,只三個姐妹,長姐便是當今太后,妹子裡一個嫁進了苻家續絃,另一個嘛,在做姑娘時就與人珠胎暗結,厲鯤也不知遮羞,連打帶罵鬧得滿城皆知,後來見妹子肚子大了,無奈替她招了個門客當上門女婿,那門客也是倒楣,一月成親,二月就當了便宜爹,滿腹苦水不知朝哪吐,這厲家的一茬子事早成了京城一大笑話。

  話雖如此,費嬤嬤臉上卻半點不露,極為恭敬地諾諾稱是,耳聽厲太后話題一轉,「不過事已至此,也怨不得皇上心狠,一來皇上剛剛登基,總得立威;二來,哀家這皇兒可比不得他老子,一輩子受盡老十四的氣還不敢叫苦,只能當個不問世事的太上皇,成天聽戲唱曲去了,皇兒可是要做明君聖主成大事的,死幾個人又算個什麼事兒呢?」

  「太后娘娘說的極是。」費嬤嬤再接再厲地拍著馬屁,明裡誇著西平王府,暗中讚著太后娘娘,好一通恭維過後,見太后娘娘面有喜色,才敢問起正事,「太后娘娘,只景家這三人的去處,還請娘娘明示。」

  厲太后問:「如今人在何處?」

  「奴才今日剛把人從內務府帶過來,暫時先安置在襲月館中,等著太后娘娘發落。」

  「如此說來……」厲太后略一思忖,「都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如今做了奴才,哪裡會伺候人,還不得先調教個一兩年,這樣吧,讓她們就待在襲月館先學著怎麼當奴才,調教調教,若是本分老實就留在宮中,若是個不安分的,就分到浣衣局和針工局做些粗活吧,省得落個話柄給那些諫官們小題大作,拐彎抹腳地罵皇家無情。」

  「還是太后娘娘仁慈,難怪宮中都道太后娘娘是活菩薩轉世呢。」費嬤嬤又說了一大堆漂亮話,轉身辦差,卻暗自發笑。

  誰不知道太后是怕景家的這三個丫頭放在內宮,萬一出什麼麼蛾子,才想就近看管的,尤其是景家的大姑娘,聽說當日還差點被選入宮呢,太后怎能不防著先?

  此時,位於錦福宮最偏僻處的襲月館。

  雨還在下著,卻只有一點點淅瀝瀝的聲響,將宮中特有的紅磚牆給淋濕了個透,與栽種在牆邊那些高大碧綠的梧桐樹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這個地方寒冷寂靜,冰冷得像是沒有人氣。

  三個青衣白裙、梳著雙髻,一身小宮女打扮的女孩子,正齊齊趴在一間小屋的窗戶邊,看著台階下一隻灰色的癩蛤蟆,它正在濕爛的泥巴地裡撲通撲通地撲騰著、跳躍著,濺出不大的水花。

  這個醜陋的小東西大概是從荷花池子或者是哪個井裡跑出來的,成為了這裡唯一有生氣的東西。

  「大姐,蕊兒好餓……」最小的女娃娃剛剛留了頭,生得玉雪可愛,睜著圓溜溜的烏黑大眼,小手扯著姐姐的衣袖,而後又轉過頭,問另一個一直靜靜待著,一聲不吭的女孩子:「二姐,你餓不餓?」

  那女孩兒比她大不了多少,瀏海初初覆額,細雪般的小臉上有著兩彎纖長的秀眉,一對溫柔清澈的水眸,她用手悄悄地摀住肚子,卻是輕輕地搖了下頭,「不餓。」

  「怎麼會不餓呢,我們好久好久都沒吃東西了呀,我的肚子都在咕咕叫呢……」名叫「蕊兒」的女娃娃歪著小腦袋,滿臉困惑地望向最大的姐姐。

  最大的姐姐也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一張尖尖的瓜子臉上,黛眉如柳、雙眸如星,有著精緻到無可挑剔的五官,她小小年紀,全身上下卻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高雅氣質,如谷底幽蘭又如天山雪蓮,是從骨子裡散發出的清雅絕麗。

  她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愛憐地摸摸小妹的小腦袋,再從腰帶裡摸出一塊薄薄的手絹,打開露出一塊冷掉了的、小小的麵餅。

  「呀……」女娃娃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她還太小,不過八歲,不懂得為什麼一夜間家中所有人都不見了,只有兩個姐姐和自己被拿著刀的官兵們關到一個黑黑的小屋子裡,現在又被帶到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可是飢餓使她將所有的關注點都落在這塊小小的麵餅上。

  「大姐,你……」略大些的女孩兒蹙起秀眉,看這餅應該是早上司膳的太監發的早點,一人只有一塊,另還配著一碗稀粥,大姐沒吃餅,是只喝了一碗粥嗎?

  「別說話,快吃掉。」身為大姐的小姑娘壓低聲音,示意兩人小聲。

  「大姐不吃,蕊兒也不吃。」女娃娃不幹了。

  「我也不吃。」女孩兒眼圈一紅,咬著唇也不幹。

  「顏歌?」

  「我不想你餓死。」叫顏歌的女孩兒驀然間滿眼都是淚水,爹、娘、祖母和其他親人們都已經不在了,這世間只剩下她們三姐妹相依為命,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

  小姑娘歎了口氣,飛快地拿起餅咬了一小口,再俐落地將餅一分為二,分別塞進妹妹們的口中。

  耳邊是妹妹們小小的抗議聲,她轉回頭,再次望向窗外的眼裡滿是憂慮。

  她既擔憂多舛的命運,也焦慮人生的無常。

  可是當她看到在那陰暗的牆角下,有幾株不知名的小草,正探頭探腦又極其小心地隱藏在重重疊疊、繁盛茂密的巨大花樹下,雖不起眼,卻頑強地透露出一種莫名的生機和萌芽的希望。

  真好啊……她默默地看著,唇角輕輕地一彎,由衷地露出一抹少見的淡淡微笑。

  宮禁深深,深如海。

  皇宮裡的日子總是沈悶又乏味,像是漫長得沒有邊兒。

  直到聖武三年的夏,皇宮中發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火災,才算引起了點話題。

  火災最嚴重的是位於錦福宮的長春殿,那裡是專給太后娘娘司茶水的地兒,聽說在火災過後,內務府的管事帶著人去察看,發現那裡燒得連塊瓦片都沒能留下。

  不過好在那火雖起得猛,救得也及時,除了燒死幾個宮人外,也並無太大的損失。

  在這宮中,看似繁花似錦,實則暗流洶湧,哪天不死人,因而宮中議論了兩日,之後便無人在意了。

  當然,更無人去注意到在冷清清的襲月館中,一對小姐妹卻因這個晴天霹靂的惡耗,抱頭痛哭……

  幾年前,在失去親人的那個夜晚,她們曾跟在家中一眾女眷身後,虔誠地跪在地上不停禱告,祈求佛祖顯靈,救救幾十口子無辜的家人,如今亦是。

  禪宗祖師們常言,佛在心中,心即是佛,佛即是心。

  金剛經中寫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可是有誰能告訴她們,大慈大悲的佛祖身在何處?

  離驪京城不遠的郊外,有一個著名的牢山,此地土地平廣、林木茂盛、清泉淙淙,環境幽雅,春有綠野、夏有飛瀑、秋有紅葉、冬有冰雪,甚有佛家意境。

  山中有一個香火鼎盛的寺廟,佔地四十五畝,各類房屋建築達到數百間,此廟因寺中通靈白塔得名,名叫佛塔寺,寶塔旁寺廟林立、殿宇相望,終年香火繚繞、梵音不斷,宗教氣氛極為濃厚。

  但誰也不會想到,就這樣一個佛家聖地,居然會有一處陰森恐怖的秘密牢

  這處牢獄深藏於地下,裡面關押著一些永遠不可能再見天日的囚犯,他們每一個人在外面的世界中,其實都早已經死去。

  陰森潮濕的牢房永遠沒有太多生氣,只有通往外界的通道投射進微弱的光。

  沈重的鐵門發出刺耳的聲響,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沿著台階緩緩而下,看守的侍衛警惕地望過去,

  來者是兩名男子,走在前方的身材不算高大,穿著赭色長衫,腰間挎著一柄烏金刀,口鼻處以黑巾遮掩,只露出一雙滿含算計的眼。

  走在後面的卻是一名身著白衣的年輕男子,身材頎長單薄,青絲束起,臉上一隻鏤空的玉質面具遮掩住大半張面孔,只露出一雙漆黑到深不見底的雙眸,以及唇線分明的薄唇、線條優美的下頷,不染纖塵的雪白長袍更加襯托他體態修長,行走間下襬飄逸,如步步生蓮。

  像這種謫仙似的人物,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他有著「乘長風而來,載明月以歸」的悠閒自在,哪怕是此時身處於陰暗恐怖的獄牢,偏像遊玩於花間柳巷、琴台樓閣般從容優雅。

  「大人。」黑衣鐵甲的侍衛們一見二人出現,便齊齊單膝跪地,畢恭畢敬地行禮。

  這赭衣人是會隨時過來視察的上峰,為人言行詭詐、心狠手辣,眾侍衛見了無不頭皮發麻。

  後面那位白衣男子卻是最近才偶爾出現的人物,誰也不清楚他真實的面貌、身份是什麼,只隱約聽聞此人是主子極重視的幕僚,武功極高,性情卻刁鑽乖僻,據知情人稱其奸詐似鬼蜮、狡猾像狐鼠,一時鋒頭強勁,無人敢惹。

  赭衫人一抬手,示意看守們退下,白衣男子卻不緊不慢地踱到其中一間獄牢外,隔著一根根長柱,負手不動聲色地瞧著正蜷縮在牆角的纖細身子。

  這裡面關著的是一個正值妙齡的少女,她已經待在這裡兩年了。

  每隔一段時間,她便會被侍衛從關押的囚室拖出去扔進水牢,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泡到全身麻木,再帶去刑訊室受刑,之後會被再次丟進這裡。

  這裡的人沒有很快弄死她,應該說他們不會輕易地要了她的命,而是讓她留著一口氣,她一日不說出他們夢寐以求的那個秘密,就一日不會死掉。

  誰知這女孩卻是個少見的硬骨頭,年紀不大,脾氣執拗得很,寧可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嘴巴像縫了針似的,不肯吐出半個字。

  銳利的眸光落到她的臉上,男子目光幽幽,看不清喜怒,沒人知道他的內心在想什麼。

  牢獄頂上有一個極小的透氣木窗,今夜有月光,銀灰色的光冷冷地灑進來,一縷光線恰恰好落在縮成一團的少女週身,如同一個小小的光圈,將她整個包圍住。

  兩年的光景足以讓少女吃盡苦頭,不僅人瘦得皮包骨,從那身破爛的囚衣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纖細的四肢上,全部都是可怕的青紫傷痕以及交錯雜亂的鞭傷。

  滿頭凌亂的髮絲蓬頭垢面,將巴掌大、沾了血污和泥灰的小臉掩去了一大半,秀氣的眉難受地蹙著,雙眼緊緊閉起,雙頰卻有著古怪的暈紅,她就像一隻受了許多磨難的小貓,連叫一聲的氣力都沒有了,而且她好像正在生著病……

  可憐身處此地,就連生病也不可能逃脫殘酷的刑罰。

  牢門被「砰」的打開了,兩名虎背熊腰的守衛進去將少女粗魯地拖了出來,朝著刑室方向去了。

  「可想看看?」赭衣人笑問白衣男子,語氣無情而略帶興奮。

  「有何不可。」白衣男子淡淡回答,譏誚的聲音冷且邪。

  刑室內,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刑具,皮鞭、夾板、火筷、火鉤、通條、茶碗口粗的木棍……僅僅看著就足以令人膽顫心驚。

  更別提屋子中央的大火爐裡,還燒著通紅的烙鐵。

  少女被沈重的鐵鍊綁在木樁上,先是被用沾了水的皮鞭抽了幾十鞭子,剛長好的新肉又被打得血肉模糊,她卻一聲都沒吭。

  「這丫頭的嘴還真硬,看來打了兩年也被打慣了,不如今兒試試別的法子?」有人獰笑著建議。

  少女無力地抬起頭,視線模糊地盯著不遠處,那個正將燒得通紅的烙鐵從火盆裡拿出來的赭衣人,眼眸裡流露出強烈的恨意和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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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8 01:04: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原本她有個幸福無比的家,原本她的親人們可以長長久久地活著,可就是這些喪心病狂的惡人們,為了一己私利貪慾,處心積慮地害死了他們!

  她無數次暗暗發誓,若自己還能活下去,有朝一日定會讓仇人們血債血償!

  少女緊緊地閉上眼睛,咬緊牙關,哪怕因恐懼和憤怒而緊張至極的心像鼓點一樣瘋狂跳著,也不肯說出半句求饒的話。

  赭衣人走到她身前,臉上掛著謔笑,殘酷地將舉在手中的通紅烙鐵硬生生地落到少女左側肩頭。

  痛,痛啊!

  剎那間,她的左肩像是陷入了滾燙的油鍋中,皮肉傳出的劇痛直達心臟,那種無法預料的痛苦彷彿永無止境,耳邊甚至可以聽到布料和皮肉因為火炙發出的「滋滋」響聲。

  慘烈的劇痛令少女甚至連張嘴痛苦尖叫都來不及,就硬生生地昏眩過去……

  赭衣人還嫌不夠,正欲拿烙鐵燙醒昏迷不醒的少女,忽然旁邊一道冷譏的嗓音傳過來。

  「若就這麼死了,太師的計劃可就泡湯了。」

  原來是那名一直旁觀不語的白衣男子出言提醒,他的聲音清冷,又總是略含嘲弄,教人辨不清真實情緒。

  這話令赭衣人一頓,思忖一下,停了動作,回身將手中烙鐵丟回火盆,再抬起左手一揚,一名侍衛拎著水桶上前。

  「嘩啦!」冰冷的水迎頭淋下,少女被澆得迷迷糊糊地醒來。

  眼前全是一團團黑色的暈圈,她努力睜大眼睛,可惜冰冷的水和著淚水、汗水,完全迷濛了她的視線,導致她什麼也無法看清。

  她想拚命地哭喊、想瘋狂大叫,但所有的感官和意識早已經完全被巨大的痛意所吞噬,緊貼在肩頭的烙鐵雖然已經拿開了,可是全身上下除了痛,她根本再也沒有其他知覺了。

  每一處末梢神經都在顫抖,使半昏厥的少女整個人如枝頭的黃葉般顫抖著,又如風中飛花搖搖欲墜。

  無限的眩暈中,她模模糊糊地聽到那個施刑的人在對自己惡狠狠地道:「臭丫頭,再給你幾天時間好好考慮,若是再不說,就把你丟給灌了春藥的犯人,想不想嘗嘗被人姦淫的滋味?你可給本大人想清楚了!」

  少女用盡全力地緊緊咬住唇,她不想讓自己再次昏過去,直到雪白的貝齒將乾枯結痂的唇瓣咬出血,似開出顏色絢麗的花朵。

  雖然有那麼一瞬間,她寧願就這樣死去,如果死了,就再也不會有悲哀、呼號、疼痛了……

  不,不行!她很快清醒,絕不能就這樣輕易死去,家仇未報,妹妹弱小可欺,她還有牽掛,怎可放任自己死去,她堅忍的眸子越發晶亮,裡頭有一層淺淺的水霧,卻不是淚,她絕不在這些混蛋面前掉一滴淚,絕不!

  這場刑求沒有歷時太久,少女被重新拖回牢獄裡,嚴重的傷病很快使她毫無知覺、人事不知。

  通往外界的沈重鐵門又慢慢地關閉,再次將重兵把守的地牢隔成冤魂哭號的人間煉獄。

  地牢外,漫山的紅葉,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燃得沸騰,燒得火紅。

  一道白影迎風而立,白衣勝雪、玉樹臨風,他眺望天邊一輪彎月,漸漸被隱沒在一片黑暗之中,連那些紅葉都不免染上濃重的墨色。

  赭衣人的聲音自身後傳出,「若太師再寬限些日子,我定能從那丫頭嘴裡問出話來……」

  「可是太師已等不及了。」白衣男子淡淡打斷他,略帶嘲意的嗓音徐徐道:「而且刑具逼供莫過於這世上最蠢的法子,此事不如暫且停手,太師那裡我自有法子回稟。」

  赭衣人被他這一句堵得半晌說不出話,心中著實氣悶,卻又不便發作。

  「人可千萬別弄死了。」白衣人似乎不願多說,略一欠身,再看已拂袖揚長而去,「公務在身,失陪。」

  望著那清冷單薄的背影遠去,宛如一道清雅的剪影,直到與孤傲的山巒相融,再也看不見。

  赭衣人陰沈地瞇了瞇眼。

  此人我行我素慣了,初來乍到仗著太師寵信,從不將旁人放在眼裡,自己好歹是太師的嫡親孫子,可在太師面前卻還不如此人地位和份量,實在不知這人有何能耐,能哄得太師這般言聽計從。

  赭衣人不忿地一拂衣袖,大步朝下山的路走去。

  「大人。」有侍衛快速跟上,詢問道:「那丫頭……」

  「找獄醫給她治傷,若真死了,都不好交代。」赭衣人吩咐完畢,想起方才情形,不免一股怨氣壓在胸口,冷哼一聲,他倒是想看看,那人能想出什麼好主意!

  據黃歷上記載,十月初九,此日宜嫁娶、訂盟、採納、祭祀、祈福;忌:出行、掘進、破土、行喪、安葬,似乎不是個外出遠遊的好日子。

  位於驪京城東端的太師府書房,一向顯得幽靜詭異,今日卻因主子的雷霆大怒而弄得人心惶惶。

  書案後的戚太師,雖年近六旬卻甚得皇帝信任,加之新收的義女在後宮佳麗中十分得寵,如今更是意氣風發,大有「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氣魄。

  「蠢材,真是一群蠢材!」官服的袍袖翻飛,大手重重地拍擊案桌,向來沈得住氣的太師,卻因為剛剛得到的一封密報,將子侄們全部叫到面前大罵一通。

  「請您息怒,我們知錯了!」七八個掌事的戚家子侄跪了一地,硬著頭皮認錯,無人敢開口辯駁半字。

  一直關押在地牢的女囚,昨日被一艘大船秘密押往淦州,卻在途中莫名其妙地沈了,消息傳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對於戚家來說意味著什麼。

  若是那女囚死了,這些年戚家的精心佈置和設計都成了泡沫;若是那女囚沒死,後果更是無法想像。

  銅鼎中飄著冉冉青煙,一股異香撲面而來,此事有太多蹊蹺,可是究竟是哪裡不對呢?

  就在戚家人暫時還在苦苦思索之時,位於茫茫海邊的一個寧靜漁村,以及一處擱淺的海灣,新的故事正從這裡展開。

  小小的漁村,空氣都是略帶海風的鹹味,這裡的人們悠閒而緩慢地生活、打網、捕魚……平淡而美好。

  每艘船既是家,也是養家餬口的工具,出海時,他們揚起風帆,趁風遠航;待滿載而歸後,他們又會駕船回到這片淺灣,繼續渡過平凡的歲月。

  木屋和鐵皮簷篷被建在船體,成了漁民們一家遮風擋雨的住所。

  在這其中某一條不起眼的船上,小小的木屋裡總是飄散著淡淡的藥香,窗簷邊吊著幾串用各種貝殼新做成的風鈴,海風吹來,它們相互撞擊,就會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名纖瘦得像一陣風就能吹散架的少女,就靜靜地躺在木屋中央、用了好幾床厚重褥子鋪得暖和舒適的地鋪上,她沈沈地睡著,安靜得就像天上一抹隨時會消失的微雲。

  原本蒼白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不再像剛到這裡時沒有一絲生氣,就像只快要魂飛魄散的女鬼,看著嚇人。

  半夢半醒間,一聲還略顯陌生的輕喚讓她睜開了眼睛。

  「娘子。」

  是在叫誰?叫她嗎?

  少女慢慢地掀開眼簾,剎那間便陷入一雙滿含笑意的眸裡。

  眼前的男子膚色略白,鳳眸星目、鼻樑挺直、薄唇微勾,唇線清晰分明,有種嘲諷慵懶的意味,竟是個少見的美男子。

  在狹小簡陋的船屋裡,他姿態優雅地端坐著,俊美無匹,一身在此地最常見的靛藍色粗布衣,也教他穿得如同穿著最昂貴、最光鮮亮麗的貢品柔緞,就像……就像驪京城中那些芝蘭玉樹般的貴公子。

  「娘子,睡得好嗎?到時候該吃藥啦。」白淨修長的手指將她額間的碎發小心地撥開,替她拭去滿頭虛汗,接著一手抱起她,另一手端起一隻藥碗,先自己嘗了一口,片刻才再細心地餵她喝藥。

  她靠在他懷裡,一口接一口地吞下苦得要命的藥汁,半點不嬌氣。

  「娘子好乖。」他笑吟吟地凝視著她,擁著她的胳膊愛憐地緊了一緊。

  「娘子,今天有魚吃,你看這魚,樣子可真怪。」他拎過兩條長長的海魚,笑著展示給她看。

  跟著漁村的人們,最近他也開始學著捕魚撒網,許是天資聰明,每每都會有收穫,從不會空手而歸。

  她只看著,不說話。

  每個夜裡,只要她睜開眼,就會發現自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環繞著,那種令人心悸的溫暖讓她想掉淚。

  有多久沒有被人像呵護最珍貴的寶貝一樣,將自己抱在懷中了?

  她靜靜地打量那張過於完美的俊顏,他正放鬆地側臥於枕間,那雙對著自己總是溫柔含笑的眸子閉著,很明顯地已經進入睡眠狀態。

  這樣陌生的男人,卻能帶給她這樣的溫暖,而這溫暖又顯得多麼的不真實。

  每到這時,她都會悄悄地伸出手,握一握垂掛在胸口的一塊栩栩如生、血玉鑲金的精緻鳳牌,那本是他隨身的物件,從她醒後就被他不由分說地掛在她頸上,說是求娶她的聘禮。

  啊,她真的將自己嫁給這人了嗎?

  她心中一悸,凹陷的雙頰倏地透出淡淡的粉暈。

  嚥下最後一口藥,漱了口,她又被他動作小心、半抱半扶地重新平躺下來休息。

  她輕輕地闔上眼,秀氣的眉頭淺淺地擰著,打成了小小的結。

  真是很令人沮喪,同樣都受了極為嚴重的傷,可是為何他就能恢復得這樣快,反而照顧起她來了?

  話說在兩個月前的一次災難中,他們倆差一點變成了一對兒水鬼。

  囚船在行駛的途中被劫,被關在暗室的她掙開繩索,趁亂逃上了甲板,到處是人、到處是火,她不知道該往哪裡逃。

  待她看到有押解自己的侍衛舉著刀朝自己衝過來時,她踉踉蹌蹌地向後退,轉過頭從高高的船板上往下望,一陣頭暈目眩,但此刻已經沒有退路了,她只能心一橫,緊閉雙眼,不顧一切地向下跳去!

  「撲通」一聲,她深深地沈到了海裡,不識水性的她掙扎了好幾次也沒浮出水面,接著又連嗆了幾口水,她絕望地意識到,恐怕自己生的希望不大了。

  從此再也見不到深宮中的親人,無法再替父母報仇雪恨……她多恨,她多怨,就算死亦是死不瞑目!

  就在意念漸漸消散的那一剎那,突然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拖住了她的腰肢,將她帶著朝水面上游去。

  一浮出水面,她就拚命地嗆咳著,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等狼狽地睜開眼睛,眼見赫然是一張俊美到不可思議的容顏。

  修眉斜飛入鬢,鳳眼勾魂奪魄,書中「翩若驚鴻,宛若游龍」那句……原來說的是這樣的人嗎?

  還是說她碰到的其實是索命的水妖?這人的臉怎麼比自己還要蒼白幾分?

  直到大團大團的血水從他胸前四散漂開,她才驚恐地發現,他受傷了,顯然他與自己一樣,是從那艘囚船上跳下來的。

  那他也是被關押的囚犯嗎?

  男子目光深沈地凝視她,一手箍住她的腰,另一手指尖「啪啪啪」俐落地點住自己胸口幾處要穴。

  「要活下去嗎?」他問。

  他的聲音悅耳好聽,語氣卻極淡,可眼中的神情竟比海水還要冰冷。

  要,要活!就算只有一個時辰、一天、一年也要活,活著才能報仇,活著才能洗冤!

  這是生死一線中,她唯一想要緊緊抓住不放的念頭。

  「要!」她朝他用力點頭。

  「好!」他像是鬆了口氣,挑唇一笑,原本就熠熠生輝的俊顏瞬間灼若芙蕖出綠波。

  她愣愣地注視他,聽他一字一句道:「我這人,平生無父、無母、無兄、無弟、無姐、無妹、無妻、無子、無女亦無友,若是就這麼死了倒也罷了,可若是今日命大死不了,尚且能活下去……」

  他一雙鳳目目光如炬地盯著她,表情複雜難解,「我便要你嫁我為妻,從今往後,你我夫妻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這是為何?

  是因為嘗盡了人間坎坷,所以不甘願就此孤獨終老?還是因為識破了眾生的冷暖,只想找一人共飲一杯人間春色,攜手相對,朝朝暮暮?

  她望著他,咬著已經凍成烏紫色的唇瓣,鼻頭一酸,淚水頃刻湧出。

  若他所言據實,她如今與他又有何區別?唯一比他幸運的,是還有親人尚在這個黑白顛倒、弱肉強食的世上。

  若是能活下去,若是這是他救自己的條件,如今一無所有的她,即便是一口允下,又有何懼?萬一不幸死去,黃泉路上豈不是還有個伴兒,不至於冷冷清清做個孤魂野鬼。

  「好。」她噙著淚,燦然一笑。

  她的回答令他如同重獲新生,美目之中乍然流光溢彩,教人簡直看得移不開眼睛。

  藉著一根浮木,他們順水漂流,不知是他們命大,還是老天爺開眼,兩人不僅沒有死,還好好地活了下來。

  他們被出海打漁的人救了下來,之後被帶到了漁村。

  與其說是倆個人,不如說只有一條命吧!

  原本就傷痕纍纍的她,加上在海水裡泡了半夜,也只剩下半條命了,他也好不到哪裡去,倒楣地被船舷碎掉的一根木條當胸穿過,能活下來算是奇蹟了。

  昏沈沈中,她似乎聽到他在對漁民們講述。

  他說他們是夫妻,在海上遇上了海賊,都受了傷;他還說自己本姓顧,淮州人士,家中世代經商……

  後來,她就沒有了意識。

  再後來,她理所當然地成了顧家娘子,他的妻。

  時光如水,飛流易逝,彷彿只是眨眼間就到了聖武七年,遠離開那個多事之地,已經有好幾年了……

  與那些盛產稻米漁業的富庶之地不同,在本朝所轄的十四州中,歷來被認為貧苦州縣的泔州正位於西南部,地貌以丘陵、山地為主,那裡溝多坡陡、山巒重疊,加之無數的山路、深谷和彎道造成交通不便,導致此地民風淳樸,極為封閉,甚少與其他州縣往來。

  臨淄城因作為其首府,自然是泔州最為繁盛的地界,此城兩面依山,一面為江,中間一條狹長官道供民眾通行,城中則盡鋪青石版路,兩旁林立的店舖前旗旛飄飄,行人如織,十分熱鬧。

  時值正月,天氣雖寒冷,但臨淄城中人山人海,大街上一派熱鬧景象,精采的雜耍、逗人的旱船、熱火朝天的舞獅舞龍……圍觀的百姓們不時爆發出陣陣喝采聲,喜氣洋洋地過著新春佳節。

  「龍鳳酒樓」大大的金字招牌很顯眼,因逢節日,晌午時分,店裡的客人比平常要多了好幾倍,掌櫃的笑容滿面地寒暄招呼,小二則口齒伶俐地吆喝著上酒水,滿桌的食客們推杯換盞,一派和樂融融。

  與此不同的,在二樓的某間包廂內,淡黃色的臘梅花開得正好,幽幽地吐露著芬芳,八仙桌上的紅泥小酒爐以微微文火燙熱醇香的佳釀,一盤接一盤熱氣騰騰、極具當地特色的美味菜餚早已上齊,卻無人敢動筷。

  桌邊端坐的四人,一為垂垂老者,一為黑臉大漢,一為白麵書生,一為美艷婦人,皆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惡名遠颺的人物,此時卻只能屏氣凝神,不敢言語地齊齊望著窗邊一身紫衣之人。

  已是半個時辰了,那人一直站在窗前,負著兩手,紋絲不動,視線卻是直勾勾地盯著大街的某個地方,彷彿對身後屋中的一切事物置若罔聞、視而不見。

  順著那人的視線朝大街上望去,便可見「吳記當鋪」門前高高的旗桿,旗桿上掛著個寫著大大的「噹」字的幌子以及鐵勾銅頭、木製大錢各一串,下方懸著的紅布飄帶隨風「呼嗤嗤」搖擺,再朝下看,那裡卻站著個身量修長纖細的弱質女子,似乎正猶猶豫豫、躊躇不前。

  這樣的隆冬臘月,天氣寒冷不說,空中時不時還會飄些細雪,那女子卻連件像樣的披風斗篷都沒穿,只著一件略嫌簡單的素色長襖,一條青灰色下裙,滿頭烏黑的秀髮被掩在厚厚的褐色頭巾下,遮了大半張面孔。

  雖說瞧不見那女子的面容,但看其身量打扮,應該是個已為人婦的小媳婦兒,可是這滿大街的大媳婦小媳婦,哪個不是穿紅著綠,打扮得花枝招展過年?有誰會似她這般全身素淨,全身上下連朵花兒也無?

  路上的行人紛紛朝她望過去,再看看當輔,不免歎道,大好日子裡,也並非人人都能滿心欣喜,「事事如意」原只是一句吉祥話,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人生甚苦,哪有萬般皆如意的呢?

  在投射過來的各種各樣好奇目光下,一直低垂著的秀頸終於抬了起來,滿目憂鬱地望向越發陰沈的天空。

  這樣的天氣是沒有雲彩的。

  天際間,鴉色般的黑雲一點點地將明朗吞噬蠶食,山川湖海,再也不見一絲清明。

  雲岫至今都還記得,幼時曾在父親案頭的一本詩集裡翻到一首詩,上面寫道:嶺上白雲朝未散,田中青麥旱將枯。自生自滅成何事,能逐東風作雨無?

  小小的她識字不多,只好奇地用稚嫩的手指畫著,嘻嘻笑著叫道:「呀,這裡面有雲兒的名字呢!」

  後來她長大了,懂得了「自生自滅成何事」這句話的意思,原來有些事,是真會一語成讖的……

  凜冽的冷風颳在臉上生疼,連心中也頓時泛起絲絲疼意,雲岫下意識地握緊始終牢牢捏在手心的繡帕,那裡頭裹著的物件,就像這天氣一樣冷硬,是怎麼也焐不暖和的,如同那摸不透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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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8 01:04: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來人正是天水鎮的郎中葉子清,偶爾會被請來家中替她診脈。

  聽家中小丫鬟說,此人甚是良善淳樸,不是什麼奸詐壞心之輩,鎮上有窮苦鄉親病了拿不出診金,他也不計較,十分樂善好施。

  雲岫見是他,當即掩下評評亂跳的心,強作鎮定。

  「顧娘子怎麼到這來了?可是遇上什麼難辦的事了?」葉子清細細打量著眼前像是被自己嚇了一跳的佳人,而後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溫和地說道:「若是想要在此當些物件……只這當鋪的掌櫃有些欺生,怕是當不出什麼好價錢,你若急等著銀子用,我剛在城裡牛大戶家出診,收了診金,你先拿去……」

  「不用了,多謝。」不等他說完,雲岫便一口拒絕,露在頭巾外的一雙比秋水還要清澈、比星辰還要晶亮的美眸裡滿是疏遠和防備。

  她的聲音十分悅耳婉轉,又流露出幾分堅定的意味,加上樸素衣裙也掩不住的天生麗質,自有一種天生的清雅。

  葉子清一時愣住了。

  他雖飽讀醫書,但自幼長在鄉間,並無大見識,面對這樣少見的美人,也忍不住生出幾分憐香惜玉,心中惋惜道,可歎,可歎!這般標緻的人兒,怎地就被老天爺給配了個那樣的丈夫?

  俗話說得好,好漢無好妻,懶漢攀花枝,這兩句話倒是完全印證在這顧家小娘子身上

  一年前,一名姓顧的年輕男子帶著自家娘子來到天水鎮,一時間讓整個鎮子都轟動了,原因無他,只因這對小夫妻生得太好,那相貌、那氣質、那談吐,真正兒一對神仙下凡,滿鎮子鄉下人,只在說書的先生嘴裡聽說過,何曾見過這般標緻的人物?

  那姓顧的弱冠年紀,相貌如天上九重紫牡丹,氣質卻孤寂清冷似玉竹,家中僕役皆稱其公子爺,此人出手闊綽,買下了鎮西頭一所頗不錯的宅院,又僱了下人,關起門來過起了小日子。

  這姓顧的一家人就算是在天水鎮落下腳了,沒過太久,鎮上的居民就發現這小兩口甚是奇怪,也不知他們靠什麼過活,既沒見他們耕作養殖,亦沒見採桑織布,更沒拋頭露面做生意的打算,只一心低調度日。

  女人家家的就算了,可連男人也很少在鎮上走動、平日裡也不與旁人打交道,除了偶爾會出現在藥鋪抓些草藥,就是時不時地外出,往鎮子外頭跑,也不知道去做什麼。

  等那姓顧的隔三差五地一走好幾天,家中就只剩這小娘子帶著幾個下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像朵嬌養的花兒,藏於深宅中。

  小娘子身子柔弱,性子似乎也有些清冷,偶爾露面,眉目間也總顯得憂心忡忡,半點不像鎮裡的小媳婦兒們,愛跟年紀大的三姑六婆們為伴,嘰嘰喳喳說長道短。

  跟在她身邊的,除了一個叫小桃的丫頭還算機靈,另外一個叫小結巴的小丫鬟看著就不大伶俐了,不僅說話有口吃,做事又笨拙,倒是這顧娘子不嫌棄,雖說主僕有別,相處的情形卻似姐妹無異。

  時間一久,這家人跟鎮子人漸漸就有了隔閡。好在滿鎮上下的人對這過於漂亮之人報有某種敬畏之心,大都只遠遠地看著,也甚為賞心悅目。

  誰知還不到半年,有個從灤州來的外鄉商戶來到鎮上採買野味,在飯館吃飯時,無意中撞見顧家夫妻帶著家中的丫鬟從對街的綢緞鋪子裡出來往家去,又驚又奇、呆若木雞。

  待他們走遠,商戶便忍不住細細向旁桌吃飯的人打聽那小娘子,尤其是關於其夫的一些訊息,當得知小娘子的夫君姓顧,是個少見的美男子後,猛地一拍大腿,納悶道:「奇怪了!這小娘子怎麼還願意跟著個薄情郎,就不怕又被賣了嗎?」

  飯館眾人聞之無不驚訝,追根究柢,才知這小娘子去年在與泔州相鄰的灤州,曾因自家夫君欠了巨額賭債,被賣進了灤州最有名的「永樂坊」抵債。

  此言一出,舉桌震驚。

  永樂坊是什麼地方?酒色之地、聲色場所!旗下包含了賭場、青樓、地下錢莊、黑市……裡面龍蛇混雜,三教九流,各懷鬼胎,與大漠中一個叫「巴丘」的地方一樣聲名狼藉,奇怪的是官府似乎也拿它沒辦法,誰也搞不清道麼個地方,究競有個怎樣磺的後台。

  被賣進那裡的女人,還能有活路嗎?

  這般驚人的消息使飯館裡的人迅速圍攏,見有了聽眾,商戶也難掩激動,唾沫四濺地說起來龍去脈。

  原來當日他與朋友在永樂坊名下的「翡翠樓」吃完花酒,趁著幾分酒意又來到隔壁間的「如意賭場」試試手氣,不想兩人喝多了,剛賭了幾把就要找地方撒尿,糊里糊塗摸到了後院,才驚覺竟有個初為人婦的小娘子被關在屋子裡。

  還未等兩人反應過來,就被聞訊趕來的賭場老闆黑三捋著袖子,凶神惡煞地給打了出來,兩人酒也頓時嚇醒了,想那般美貌的小娘子真個兒少見,便留了心偷偷塞了碎銀子問了門口看場子的護院,才得知小娘子夫家姓顧,幾日前剛被自家夫君賣了進來抵債的。

  仨人避到一處角落嗑牙,商人的朋友不解地問:「都說黑老闆脾氣剛直,從來是認錢不認人,不比那翡翠樓的秋娘子為人奸詐,怎地如今也做起人口買賣了?」

  那護院嘿嘿笑道:「就憑那小娘子的容貌,來了這幾日,我家老大就跟著了魔似的,成

  天當祖宗似地供著,好吃好喝伺侯著,別說碰那小娘子一根手指頭了,就連說話也溫柔小意,唯恐聲音大了嚇著人家,嘖嘖,我們老大雖生得醜些粗些,可對那小娘子忒溫柔了!哪像小娘子那不成器的夫君,生得好有個屁用,還不是人渣一個?」

  護院一面說一面不勝唏噓,替自家老大抱不平。

  那日也是趕巧了,正說著,只聽馬蹄噠噠,一個身著紫衣的男子自馬上一躍而下,不曾停腳,大步流星地飛奔進賭館。

  雖看不清相貌,可遙遙一眺,那紫衣黑髮、挺直的背脊,身姿孤傲如玉竹般,長身玉立,渾身散發出寒冬秋霜染過的涼薄,似在不經意間遠離了塵囂,隱忍而獨立。

  不禁令人驚歎,這世間,竟有男子能有如斯氣質,只一抹背影,便羞妒了月娘,驚擾了星子,看呆了路人。

  唯那護院萬人皆醉我獨醒,不屑地呶呶嘴,遠遠地朝那人的背影小聲啐了一口,道:「夫!說曹操,曹操還就到了!」

  言下之意,再美好,卻非妍皮不裹癡骨,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

  如今時隔一年,在此又見,那絕色的小娘子仍是踉著那神仙似的美男子,兩人的相貌

  外表倒是天造地設的璧人一雙,可惜男的品性不良,細想來,恐怕是那薄情郎覺得這門生意不划算,又或者轉了運、贏了錢,才又將其給贖了出去……

  說到最後,商人有感而發,將桌面捶得「砰砰」作響,歎罵得憤慨,「咳,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圍觀眾人聽得不勝唏噓,也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反正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滲人,到最後,滿鎮的老百姓都用一種憐憫同情的眼光看著那美貌的小娘子,對那只生了一副好皮囊的人渣相公倒是避之不及。

  葉子清雖到過顧家幾回,卻從未單獨和這顧家娘子打過照面、說過話,哪裡想到會在這過年的當口,在當鋪前見到她獨自一人,顯然是來此典當的。

  好好的人家哪會上這裡,葉子清心裡越發認為那姓顧的不是個東西!

  暗自歎息一番,見顧家娘子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葉子清只得好聲說:「你若不願意要,那就由我陪著你進去吧,想那吳掌櫃看到我,也不敢少給你銀錢。」

  雲岫聽了這話,想想也有些道理,便微微頷首,說一句:「有勞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當鋪,店內並無其他客人,只見吳掌櫃和一個朝奉在櫃檯內算帳,見有客來,又是認識的郎中,遂滿臉堆笑地與葉子清拱手拜年,雲岫並不多話,聽他們寒暄幾句後默默上前,將一直捏在手裡的帕子輕輕地擱到檯面上。

  吳掌櫃看了雲岫兩眼,見是個看不清相貌的婦道人家,便不太在意,漫不經心地將繡著蔓枝蓮花的手帕拿起,打開來,只見裡頭包著一塊黃澄澄的方型金牌。

  這金牌器形呈扁圓形,刻著暗路花紋,正中部位鑲著一隻通透艷紅、展翅欲飛的血玉鳳凰。

  識貨之人自然一眼便看得出這器件的雕琢工藝極為講究,精雕細琢、一絲不苟,線條也運用得自然流暢,簡直令人見之忘俗。

  當鋪的朝奉與吳掌櫃驀然一驚,相視一眼,忍不住嘖嘖稱奇,「這東西倒是難得一見,不知小娘子是哪裡得來的?為何要當?」

  雲岫卻一徑垂頭,避而不談,反是直截了當問:「這東西,可當得三百兩銀子?」

  葉子清在旁邊嚇了一跳,按說三百兩銀子夠一個尋常人家過好幾年了,就這麼塊金不金、玉不玉的玩意兒,也能當這麼多錢?

  吳掌櫃又與朝奉對了眼色,問:「娘子是想死當,還是活當?」

  雲岫垂著粉頸,靜默了半晌,思緒處,萬千心結。

  想這只栩栩如生的鳳牌,還是那人親手交與她的,自那時起,她一直貼身妥當收藏,從未離身,算來已近三年光景。

  可是如今,她不能再這麼無止境地等下去了,每一天,想起在那不得見人之處受苦的親人,都是煎熬……

  紅唇輕抿,片刻,再張開,堅定地吐出兩個字。

  「死當。」

  從當鋪出來,雲岫懷裡抱了個包袱,三百兩銀子有一百兩現銀,另有兩張銀票,裹在碎花包袱裡倒也不太打眼。

  葉子清跟在她後面,估計是不放心她獨自一人帶著這些銀子,問說:「顧娘子,怎麼就你一人出門?你家丫鬟呢?沒跟著嗎?」

  「她在前面的驛站。」沒走多久,果然看到前方不遠處乘車的驛站有個穿著粉衣紅裙、梳著雙髻的小丫鬟,身上還裹著件雪白的狐皮斗篷。

  小丫鬟約摸十二、三歲的年紀,生得面黃肌瘦,一張小小的臉蛋,瘦得沒幾兩肉,五官倒是格外標緻,一身打扮也不像個奴才,不是別人,正是顧家那個被喚作「小結巴」的丫鬟。

  正眼巴巴地張望著的小丫鬟,一見雲岫,立即歡天喜地地朝她奔來,邊跑還邊忙不迭地要解下身上的斗篷。

  「奶奶,可……可回來了!」她結結巴巴地催促著,「奶奶……凍著沒?我、我不冷,快,穿上!」

  雲岫摸摸小丫餐的頭,伸手制止住她的舉動。

  其實她自己眼下也不過雙十年華,身量雖修長卻偏單薄,膚色白皙卻又透著粉嫩,看上去很是顯小,比起這小丫鬟就像大不了幾歲,偏偏行為舉止不慌不忙,處事又顯著一股子沈靜淡然,像是大家族裡的千金小姐,怎麼看都與眾不同。

  葉子清看到這一幕,心中還沒往旁處多想,就見對面小丫鬟笑得眉眼彎彎,對自己鞠了一躬,「葉大、大夫好!」

  小結巴是認得葉子清的,平日裡她總喜歡搗鼓些花花草草,這大山中奇奇怪怪的花草多了去了,她不認得就總跑去醫捨問,一來二去也就熟了,當然,雲岫對這位郎中的認知也全部歸功於小結巴。

  葉子清趕緊還禮,將主僕二人的情誼看在眼裡,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慨,想這顧家小娘子真是個善心的人,連防寒的衣物都給了丫鬟,寧可自己凍著……哎,怎麼就遇人不淑,偏偏嫁了個那樣的男人呢?

  坐上馬車從臨淄城出發,要走上兩三個時辰,才會到達天水鎮。

  整個鎮子綿亙逶迤在大山的最深處,倚山而築,群山環抱,風景險峻,十分奇特,在鎮子裡,由青石版鋪成的小道縱橫交錯,小道兩旁是搭建的房屋、店舖,一家緊挨著一家,最後眾多低低的房簷伸出來,抬頭便可只見一線天。

  鎮口,豎立著高高的石牌坊,給人一種蕭索悲涼之感,而山谷裡的紅梅,此時卻大片大片地綻放,紅得似火、艷得像霞,還傲然挺立在枝頭,與灰調的天空組成了別具一格的畫面。

  雲岫從馬車上下來,向葉子清福了福身算是道別,小結巴跟著又鞠了個大躬,「葉大、大夫……再見!」

  告完辭,兩人轉身才剛幾步,就聽著對方在身後說:「娘子以後碰到難處,定要找人幫忙,就算信不過在下,鎮長聞知也是會出來主持公道的……」

  這好心的郎中是怕她再受欺負嗎?

  雲岫沒應聲,領著小結巴朝家走。

  「奶奶……」小結巴一面三步並作兩步,一面將裹在身上的斗篷朝雲岫身上送,小臉擠成一坨,愁盾苦臃,「快!被看、看見了,會、會罵!」

  雲岫淡淡一笑,接過狐皮斗篷,也未披上,反而順手將厚厚的頭巾取了下來,露出整整齊齊被挽成了花苞形的髮髻,發間只一支玉釵束髮,毫無金翠裝飾,迎著風一吹,只覺雙頰生涼。

  「小結巴……」她突然慢了步子,輕聲叮囑:「若是回家被問起,問你今曰跟我去了哪兒、遇到了什麼人,你就說我們只隨便去城裡逛了逛,看了看熱鬧,別的不用多說,省得被知道了,又多出事來。」

  「哦……」小結巴點頭,「小桃姐、姐姐問,也、也不能說?」

  小桃也是雲岫的貼身丫鬟,比小結巴跟著雲岫的時間更久,十分的伶俐能幹,誰知雲岫陡然想起小桃這兩日有些說不出的奇怪,沈思一下,便搖搖頭,「誰也別說。」

  小結巴眨巴著眼睛,「是怕、怕公子爺……知道嗎?」

  「你不怕嗎?」雲岫微微地笑了笑。

  「怕!」小結巴眼裡明顯有著瑟縮和遲疑,「公子爺不是才、才到……到川南去了?」

  「嗯,川南離這兒路途遙遠,若是要趕回來,恐怕得過兩三天才到。」

  兩三天的時間,已足夠了,到那個時候,她們應該已經遠遠地離開此處,再也不會與那人相遇。

  莫名其妙得來的緣分,也是到該斷掉的時候了……雲岫想到這裡,不禁無聲地長嘆一聲。

  「那、那我……」小結巴一聽,連連保證,「不多嘴!」

  「真是個好姑娘。」雲岫讚道,愛憐地摸摸她的臉頰,正色問道:「今後你願意一直跟著我嗎?」

  「願意!」小結巴堅定地點頭,「奶奶對……對小結巴最、最好!」

  這是大實話,在小結巴的心裡,奶奶是個大好人,雖然性子冷冷的,從不大笑,更不會說好聽的話哄人,可是她買下了自己,收留了自己!

  她會整夜不眠地照顧生病的自己,會一針一線地為自己縫漂亮衣裳,還會買來紙筆教自己一筆一畫地寫字……這樣的主子,是小結巴短短十多年的艱辛歲月中,遇到過最好的人了。

  但問題是,若是跟著奶奶,豈不是也得天天對著那只在奶奶面前笑得如沐春風,一離了奶奶就立刻換了一個人,翻臉跟翻書似的,渾身陰煞煞、令人看著就滲人的公子爺?呃,那也太恐怖了些!

  小結巴這樣一想,心裡免不了發愁,忽然又聽雲岫問道:「那……如果我要離開這裡,你也願意隨我一起走嗎?」

  小結巴愣住了,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解地問:「離開?要……上、哪兒?」「去很遠的地方。」

  「很遠嗎?」

  「嗯,非常的遠。」

  「那、那是哪兒?」

  「北邊。」

  小結巴沈默了,雲岫看看她,輕歎一聲:「你若不願,也沒關係。」

  「我、我願意……可是、可是……」可是她牢牢地記得有個人曾對她千叮嚀萬囑咐,讓她離北邊越遠越好,最好是永遠待在南方。

  北方有什麼?有熱鬧的京城,有金碧輝煌的皇宮,還有故人和一些可怕的回憶……小丫頭有點煩惱了,再見女主人不像往日對自己淺笑盈盈,眉間猶如愁雲輕攏,似有無盡的心事,便不敢繼續問,只悶聲不響跟著女主人往家去。

  鎮子不大,沿著青石版,不過半盞茶工夫,兩人就到了家門口。

  眼前是一所古樸典雅的宅院,內中佈局簡潔,色調淡雅明快,一應俱全,院落栽種了不少花樹竹林,廊下掛著鸚鵡籠,偏院的鴿捨裡還養著數十隻雪白的鴿子,加上穿花廊、垂絲門、假山石、蓮花池,將小小的院子點綴得於古樸中見秀美,很有些風雅。

  這是雲岫住了一年的家。

  「奶奶可回來了,叫奴婢好找!」守在門口一個膚色略黑的俏丫頭一見雲岫,便立即迎上來,恭恭敬敬道:「公子爺方才回來了。」

  雲岫心裡驀地咯登了一下,臉色突變,驟然停了腳,「不是說要過幾天才回來嗎?」

  「小桃不知,公子爺也只比奶奶早一炷香的工夫到家,是騎快馬回來的。」

  「可問起我了?」

  「沒有呢,不過好像喝了些酒,正在屋子裡歇著。」

  雲岫咬唇沈默片刻,才提腳快步朝後院的臥房走去,身後的小結巴愣頭愣腦地想要跟著去,卻被小桃攔下。

  「小桃姐姐,我、我……」小結巴眼裡滿是央求。

  小桃豎起柳眉,斥道:「你不知道公子爺是個什麼性子?還敢跟奶奶悄悄跑出去,現在跟去,是想被公子爺打死嗎?」

  小結巴洩了氣,扭過頭,望著那道纖細秀美的身影漸行漸遠,大大的眼眸裡盛滿了擔憂。

  她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小桃,眼底卻是閃過一絲陰沈,似詭譎、似算計,卻轉瞬即逝,快得教人抓不住……

  這幢宅子的後院雖不似那些高官富紳所居的金磚玉欄,但也是花池木亭,牆上古籐蔓繞,茂密的竹林上蓋著一層厚厚的積雪,沿著迴廊站成兩排,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精美別緻,幽靜而極富雅趣,別具一番風韻。

  雲岫站在臥室門口,躊躇片刻,才輕輕一推門,一陣暖氣迎面撲來,和著一股子醉人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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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8 01:04: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屋內生著炭火,將整個空間都燒得暖烘烘的,檀木小几上的蓮瓣琉璃香爐也鳧鳧飄香。屋子東頭有一張紅木貴妃榻,壁懸著大理石掛屏,屏上刻著栩栩如生的金魚鬧蓮,西邊靠牆是一排櫃子並一張繡架,架子上面還有未繡完的紅梅戲雪圖,牆上掛著幾幅書法字畫,北牆則嵌著幾扇花窗。

  雲岫悄無聲息地關好門,將手裡的斗篷和藏著銀票的包襖擱進櫃子裡,再繞到珊瑚色的七寶屏風後,裡頭正中一張螺鈿描金床,掀開寶藍色的流煙錦簾,枕上仰臥著一名只著白色裡衣的男子,正緊閉雙眸。

  他未束髮,如雲煙似的墨色散在枕間,那張少見的俊顏,依舊是鳳眸薄唇,光彩照人,從頭到腳,都透著一發不可收拾的風華。

  雲岫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陣光複雜,一雙纖手握成拳,鬆開又握緊,反覆幾次,終是幾不可聞默默歎了歎,轉身正欲離開。

  突然,一隻大手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雲岫一驚,猛地垂首,發現床上男子已經睜開了眼,正目光灼熱地凝視著她。

  男子的眸子狹長深黑,眼尾稍向上挑,眼梢眉角儘是漠漠風情,優美的薄唇一扯,含笑問一句:「不乖乖在家,上哪兒去了?」

  僅是這般溫柔的注視,這樣寵溺的口吻,就足以令世間任何一個女子心甘情願地沈浸於此,不願醒來。

  可是每當雲岫面對這樣的他時,都會心慌意亂、心中發苦,卻無從訴說。

  「也沒去哪,只到鎮上看了看熱鬧。」她淡淡地回了句,紅唇微抿著,露出一個倔強的弧度,手腕不動聲色地掙了掙,想要脫離他大手的箝制。

  「手上這麼涼,又沒穿斗篷嗎?你身子弱,也不怕生風寒……」男子眼底有隱約的陰霾,口中仍是言語溫柔,說話間不僅沒放手,反而抓緊她一個使力,只聽雲岫「啊」的驚

  叫一聲,整個人被扯得跌進了床榻之中,

  這一個天旋地轉,雲岫有片刻暈眩,還來不及爬起,纖細的身子已被他翻身牢牢壓住。男子近在只尺,雙肘支撐著修長的身軀,小心翼翼地沒有壓到她,而是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圈住她、困住她,讓懷中的人兒無處可逃。

  「是不是又把衣裳給那個小結巴穿了?嗯?怕她冷,就不怕自己凍著?」他低問,一邊緩緩地俯下頭,酒氣和著熱氣噴在雲岫臉上,她心中一緊,沒來由地一陣心跳加速。

  在他身下,她全身都是僵硬的,長長的睫毛如鴉翅般撲閃,可是原本因吹了冷風而有些發白的臉頰,不一會就漸漸地恢復了往常的粉色。

  「怎麼不說話?才幾天不見,就跟為夫生疏了,娘子真真是個冷性子。」他笑吟吟地盯著她看,眉宇間儘是曖昧的意味,眼底卻是看不透的深意,像是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

  一直看到雲岫忍不住別過頭去,下一秒卻被他一把捏住秀氣的下巴,將她的小臉轉過來。

  他是習武之人,外表長得再美貌無害,手指卻是粗糙有力的,捏得她細嫩的皮膚泛起微微刺痛。

  「為夫出門好些天了,每天都在想娘子,吃飯的時候想娘子的胃口好不好,睡覺的時候想娘子會不會睡得暖和,看到稀罕好玩的小玩意兒就想著娘子會不會喜歡,怎麼這會子娘子見了,就沒有話想要對為夫說嗎?」他堅韌的修長身軀緊貼著她,指尖摩挲著她滑膩如羊脂的肌膚,半似抱怨又半似試探地追問。

  雲岫沈默不語,她從來不是個虛情假意、心口不一之人,他的話她無法回應,注視他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澈、沈靜。

  男子倒是不惱,這樣狀似無情又實誠的無言答覆,在他看來似乎早就屬平常,專注地凝視她半晌,唇角緩緩勾起,半真半假地道:「真讓人傷心,娘子只關心那個小結巴,一點也不想著夫君。」

  雲岫垂下眸,似乎又擔心他會刁難小結巴,擔憂的長睫彷彿蝶翅,微微地顫動著。

  她開口低聲解釋道:「小結巴很可憐,夫君……不要為難她。」

  是的,小結巴,那個被她在路邊買回來的小姑娘,總會讓雲岫想起如今還身處內宮、生死不明的妹妹們,每當看著小結巴,她向來薄涼堅韌的心總會滋生出一份無名的柔軟,說不清道不明。

  男子輕笑,似是瞭然又似是憐惜,大手緩緩地在她背上撫摸,似寬慰又似是愛撫。「可是那小結巴並不是普通人,娘子不用對她太好。」

  雲岫一怔,猛地抬首,一雙清陣仰望著他,對視數秒又飛快避開。

  她極力掩飾住內心複雜的情緒,那是三分失望、六分困惑和一分淒然。

  小結巴不是普通人?那麼個呆呆笨笨的小丫頭又會有什麼來頭?他這是在有意提醒她或者無意地警告她,要離那小丫頭遠些嗎?

  深深地吸口氣,雲岫垂著眼簾,安靜地說句:「我知道了。」

  「娘子別多想,我是怕今後娘子傷心,不值得……」他似乎是想解釋。

  雲岫卻不願再聽,敷衍道:「那夫君好好休息,我去做些醒酒湯……」說完,她伸手推他,正欲起身,反而被他抱得更緊。

  「娘子真是賢慧,可是現在,為夫不想要什麼醒酒湯。」他的聲音就在她耳畔,低沈曖昧,涼涼的唇挑逗般擦過她的臉頰,大掌也按在她腰間,摸索著腰間的繫帶,意圖再明顯不過。

  「夫君!」雲岫抓住他的手,小臉緊張到煞白。

  他定定的凝視著她,狹長的黑眸中閃現著灼熱的慾望火焰,「為夫想要什麼,娘子是真不知道,不是故意裝著不知?」

  「不行!」她偏開頭躲避他的吻,身子顫抖得幾乎無法自製,此時天色還未暗,他就要行那夫妻之事,她如何能依?

  可她無處躲藏,熾熱的吻如影隨形,唇急切地吮住了她的雙唇,靈活的舌尖撬開潔白貝齒,強行闖入,絞纏住她驚慌躲閃的小舌。

  「顧忍!」她又急又惱,喉間發出模糊不清的喝斥,細聽,是他的名字。

  他姓顧,名忍,字忍之。

  忍,能也。

  忍,耐也。

  「明心寶監」中道,人能常忍得身安。

  「呂氏春秋」中亦說,忍所私以行大義。

  由古至今的聖賢書裡,對這個字極盡讚美之辭,可惜說的都不是他,尤其在面對她時,他甚少能忍,看似溫良無害,骨子裡卻是十足的強硬,床笫之中更是欺負得她無法反抗。瞧,聽他說:「唔,叫得真好聽,娘子多喚為夫幾聲。」

  「為夫最愛聽娘子的聲音,尤其是在行房事時,娘子總不愛叫床,今日不妨多喚喚為夫的名字……」

  惡劣的男人低低地笑,稍鬆開她,淫言猥語裡,薄唇仍抵著被吻得紅腫的兩片櫻唇色情地磨蹭。

  「你、你放開……」雲岫臉色由白轉紅,拚盡全力地掙扎著,小手也握成拳不住捶打他。

  「不放!」他胸口起伏,不費吹灰之力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捏了兩把,再朝胯下用力一按,眉頭一揚,邪邪地笑著挑明,「為夫等不及了。」

  手下是滾燙腫大的形狀,燙手而駭人,緊緊抵著柔嫩的手心來回磨蹭,似乎還有繼續漲大的跡象……

  雲岫倒抽一口冷氣。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貌似謫仙的俊美男子,竟有著如此跋扈巨大的慾根,遇到他之前的兩三年,她在宮中遭過罪,又在牢裡受過刑,身子受損得厲害,婚後雖一直被他用人參、燕窩流水似地輪著調養,足足一年才算稍稍養好了些,可床笫之間還是常常令她吃不消,偏生他對此事樂此不疲。

  這人也是個古怪的,半哄半騙半強迫地娶了她,明知她身子不好,卻從來不曾提過收通房、納小妾,只一味糾纏她,令雲岫每每想來,頗有無力之感。

  「娘子又在想什麼,嗯?不專心。」耳畔傳來男人含笑的低語,不等她回答,靈活的指尖已經強硬地探進了襖內,再用力一把扯開。

  「啊!別……」她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便又被他即刻堵住她的嘴、纏住她的舌,如同俘獲了什麼獵物,再不肯放開。

  被困住的女人很快被脫去一層又一層礙事的衣物,一件接著一件被拋下床,長襖、內裳、費衣、肚兜……只到裸露出一身玉虜凝脂。

  雲岫的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些,骨格也纖細,看起來偏瘦,可該有肉的地方又生得玲瓏誘人,一雙雪乳豐滿如鴿,腰肢如柳,臀瓣挺翹,兩瓣成熟似多汁的蜜桃,彈性十足,手感極好,令人愛不釋手。

  「娘子真美。」果然,男人如以往一般發出低啞的讚歎聲,火熱的大掌一寸寸地撫過每一處肌膚。

  雲岫羞赧難當,只能緊閉雙眼,絲毫不去回應。

  原本一頭挽得好端端的髮髻,被他抽了玉釵,全弄散了,如瀑的青絲蜿蜒於枕間,身下又是繡著鴛鴦戲水的水紅綾被,越發襯得她膚白如雪,無比誘人。

  嫁他之後,雲岫就不免被他火熱巨大的猙獰兇器嚇到,之後對這夫妻之事總生了幾分懼怕之意,那時她身子又不好,他小心翼翼、體貼入微,待她十分溫柔。

  無數個午夜夢迴,她醒來,都會悄望著正牢牢將自己擁在懷中酣睡的俊美男子,心中偷偷地告知天上的爹娘,女兒嫁了個好夫君呢!

  直到一年前,他們離開了小漁村,他將她藏到灤州最有名的永樂坊,說是躲避官府追查,可她卻聽到那裡的人在悄悄議論,說自己是被他交去抵債的。

  雖說後來他又將她帶走,可在她的詢問下,他每每言辭遲疑不決,似有難以言說的苦衷。

  她便不再問了,心裡卻生了疑,莫非他非良人?

  他們從不討論彼此的過去,就如同兩個沒有過去、新生的人,顧忍不曾說起自己,更不會旁敲側擊地打探她的身世,她是更加不會輕易提到景家之事,只婉轉地說自己有兩個妹子仍在京中,身處困境,她身為長姐,一定要去救她們出來。

  他沒有多問,只笑著點點頭,轉了話題。

  她不敢說太多,何況她早就應該是個死了的人了。

  真是奇怪的一對夫妻,明明是最親密的關係,卻守口如瓶,防意如城。

  後來她才醒悟,苟活於世的人,老天爺是不可能會讓人擁有這樣的好運氣的。

  灰了心、冷了意,外表雖裝著順從,床笫間卻不肯屈就配合,每每若實在推託不去,就一味咬牙啞忍著,不想竟讓這人越發得了歡、認了趣,每回不弄得她死去活來不肯甘休。

  有時候雲岫不免自嘲,大概是這副身子足以取悅於此人,才能令他想方設法地瞞著她、哄著她,在這偏遠的小鎮苟且偷生吧!

  須臾,就在天光將滅未滅之前,陰暗的天空反常地露出幾縷光線,與窗外的雪景一相映,屋內並不顯得過於暗沈晦澀。

  床榻上,赤裸著結實身體的男子支撐起臂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被自己弄成俯機的女人。

  玉體橫陳,美背纖臂,嫩白如雪的身子上,點點的吻痕全是他的傑作,可細看,卻仍能看到一條條斑駁的痕跡,那痕跡極長,交錯在一起,似舊時鞭傷,左側雪白藕臂上甚至還有一處清晰可辨的烙印。

  那烙印,當日血肉模糊,只要看著,彷彿就能聞到皮膚被燒焦的刺鼻氣味。

  他的娘子,真的受了好些苦……

  伸手將遮住女人粉頰的髮絲拂開,他注視著她緊閉雙眸的側臉、微蹙的秀眉、顫抖的長睫,又忍不住俯身去吻著臂間烙印,眼眸之中,熾熱同沈暗相互交織著,只是她看不到。

  「這些傷養了好多日子,才淺了些,那九花凝露倒是有些奇效的,娘子可得記得日日都要抹。」他叮囑著,大掌溫柔地滑過雪背上的傷痕,最後停留在她腰間。

  光滑的美背和股溝之間,凹下去的兩處漩渦若隱若現,十分迷人。

  女子此處稱為腰窩,並非人人皆有,唯有穠纖合度、肉骨娉婷者才得,這樣的女子,床笫間多銷魂,世稱佳人,俗稱尤物,近身者,妙不可言。

  他的娘子,確實有令他神魂顛倒的本事。

  男子歎笑,俯頭去吻那處,雲岫覺得有些癢,縮著身子,他卻不給她半點退縮的機會,屈起結實的長腿,半抬起,霸道地壓制住兩條不安分的玉腿,粗糲的手指沿著股溝慢慢滑下。

  那份嬌嫩至極的觸感,是屬於女兒家最羞人也是最誘人的極樂地方,他略微停留,便不遲疑地再度深深探入。

  花穴被這突然的侵入刺激得緊緊收縮,絞得他忍不住低喘,加快指尖的靈活勾弄,穴兒終於溢出甘美的甜香,一絲令人心悸的需濕引得男子心花怒放。

  「娘子,寶貝娘子,為夫想死你這身子了……」他笑著撫上一團顫抖的雪乳,不輕不重地擰揉尖端,語調輕佻又曖昧。

  雲岫卻是萬分難堪,難堪的淚水不斷滴落,她的身子有哪幾處最為敏感,早已經被男人摸得一清二楚,哪裡會是他的對手。

  身陷囹圄,便是心陷囹圄,這世上無人能救。

  天已二更,顧宅裡閃動著幾盞燭火,卻彷彿遠離塵囂般,沒有任何聲響,如一幢死宅。

  後院主臥內卻是截然相反,花窗緊閉,屋內沒有點燈,螺鈿描金床上不時發出令人面紅耳赤的喘息聲、肉體擊拍聲,寶藍色的流煙錦簾隨著一陣緊過一陣的震動香艷地起伏著,空氣中瀰漫著濃濃情慾味道。

  帳內,被翻紅浪,雲岫濕透的長髮被撩至一側,面朝下,呈跪趴的姿勢,白嫩的手臂勉強撐著身子,越發顯得細腰翹臀,一雙瑩嫩飽滿的乳顫乎乎地掛在胸前,羞怯如綻放的玉蘭。

  長時間的交合,她承受著男人一輪又一輪猛烈的激烈佔有,已經攀上了好幾次高峰。雖然在此過程中都緊咬著下唇竭力隱忍著,但是男人劇烈的動作,還是會使她在難以自禁的高潮中,不小心地從唇角逸出幾絲細不可辨的呻吟,結果是令她更加羞愧得無地自容。

  「娘子……舒服嗎?」男人喘息著,用力撞擊了幾下,感覺自己嵌入她汁水淋漓的那一處越發緊了,舒爽得全身毛孔都張開。

  忍不住伸手抬起她一條修長雪白的玉腿,粗壯如嬰兒手臂的男根一次次地擠開濕淋淋的嫩穴,再混著晶瑩透明的汁液抽出,隨著他兇猛的插干,大股花蜜順著大腿根內側蜿蜒淌下。

  「唔……」與往常一樣,哪怕被他弄得失神,雲岫也是怎麼都不肯叫出聲,只是隨著男人的抽送速度越來越快,鼻腔裡的鼻音漸漸化成了弱小的哭音。

  「叫出來,娘子……乖,別忍……」他捨不得她咬破紅唇,剛將食指塞進她口中,不想這個小沒良心的卻牙關一咬,用盡全力地咬住。

  他悶哼一聲,隨她咬著,垂首在她頸間輕吻,身下動作不停,粗大的慾望整根沒入,直接進入花徑深處,柔嫩緊窒的濕滑銷魂使快感一下衝上頭!

  「真不讓人省心,才幾日沒弄,又緊成這樣……」他歎息著附在她耳邊下流地低語,起身將她攔腰抱起,讓她小孩兒般兩腿大張地坐在他窄腰之上,被迫挺起飽滿前胸,兩團豐滿雪乳隨著猛烈抽送,不住晃動著,很快又被他自後抓握住揉捏把玩。

  「嗯……唔……」雲岫全身一陣陣抽搐,貝齒陷進指肉,她覺得自己要被他弄死了……

  「又要到了嗎?娘子,這次我們一起……」他越發興奮,大掌抓住挺翹的雪臀,挺身狠狠的插著花穴,在懷中人兒高潮來臨時,立即感覺到粗大的頂端已深深地頂在硬如小肉

  珠的花心上,那是被撞開了的子宮入口。

  「啊……」高潮來臨時,雲岫無意識地鬆開小嘴,再也忍不住地哭叫出來,一股股濃濁的熱流射進花穴深處,燙得她直挺腰。

  她蜷縮著身子,如小嬰兒一般倒在他懷裡,察覺他薄唇不住親吻她汗濕的肩頭,又抓過凌亂的被子包裹住兩人,才喚外面的下人進來收拾。

  進來的是兩個婆子,兩人每每行房後,都是婆子們進來例行伺候,平日身邊跟著的兩個丫頭都是不知人事的,一個未出閣,一個又太小,雲岫是無論如何都不肯被她們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

  可是她卻不知,此時小桃卻悄悄地站在門外的廊柱下,遠遠地瞧著,目光陰沈。

  也不知是個什麼時辰了,主屋內總算是點起了亮。

  顧忍抱著軟倒在懷裡高潮剛過,仍不時抽搐的嬌人兒,藉著燭光看著懷裡的女人,見她微閉著眸,臉色紅潤,唇瓣被他吻得有些腫,越發嬌艷欲滴,心中甚是得意。

  他一邊吩咐下人端來噴香茶水和熱騰騰的燕窩粥,一邊在她耳邊輕問要不要吃東西。

  見雲岫不理他,他便強制地以口哺餵著她喝了半碗燕窩粥,一面餵食,一面趁機勾弄

  著那軟軟的小舌頭,不時心滿意足地挺身,感受著那美妙濕熱的穴兒裡一陣陣顫慄的強烈收縮。

  雲岫簡直恨死他了,牢牢堵在私處的男性慾望仍然未軟,他卻叫了婆子們進屋伺候,她羞都羞死了,又怕他在下人前做出更加出格之事,只好死忍著,大氣也不敢出。

  好不容易吃完粥,下人都被他遣散了,她再忍不下去,轉過臉一口咬上他的頸側,貝齒深深陷入他的肌肉裡。

  「娘子好狠心,剛剛還咬得不夠,這會子又咬人,你說該不該受罰?」他由她洩憤,大掌卻壞心掰開一雙筆直玉腿,讓那還含著男根的粉穴大大開敞,方便被他褻玩。

  剛被咬得現出好深好深的一圈咬痕的指尖,放浪地探到無法合攏的兩腿間,肆意地揉玩起敏感的花珠,以延長她的快感。

  「嗚……」雲岫渾身一顫,還未緩過神,又被正面壓在下頭,掙扎的雙手被強按在枕上兩側,硬是被分開的雙腿間被迫無奈地承歡。

  他仍然要不夠。向來溫柔體貼的男子今夜卻宛如一隻充滿侵略性的獸,片刻不停佔有身下曲線優美的甜蜜身軀,雪白的身子被吻出片片嫣紅。

  高潮來得又急又猛,雲岫猛地咬唇,卻來不及制止唇畔間發出的細碎棄亂的喘息,聽起來越發撩人。

  「娘子,不如我們做一夜,好不好?你累了,就哪裡也去不了……」男子炙熱的男性氣息如火般在她粉頸和臉頰上輾轉流連,似頑劣的挑逗,又似無情的警告。

  「不……」雲岫再也承受不住地哭出聲來,感覺意識漸漸飄遠,淚水淌下,立即被盡數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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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8 01:05: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夜已深,花窗外,一縷寒風拂過,落下一聲似有似無的聲息。

  顧忍陡地警惕起來,驟然從已昏沈沈進入昏迷狀態的人兒體內抽身。

  大手滑過她柔順亮澤的髮絲,輕輕地將白玉似的左耳垂上的一粒珍珠墜子摘掉,指尖一彈,一道白光宛如流星,猛然穿過窗紗,直射向窗外。

  窗外之人身體急速往後滑行,連退了好幾米,方才止住步伐,看那珍珠耳墜被手中的劍鞘擋住,不僅緊緊地嵌入鐵鞘之中,更震得虎口發麻,力道之大,可見一斑,便知惹惱了屋中之人,遂——笑,騰身便向竹林另一端躍去。

  屋中,顧忍凝視著身下因疲倦而沈沈睡去,對於外面發生的一切毫不察覺的人兒,伸臂將她輕輕攬入懷中,抱了一抱,才起身著衣。

  他的動作出奇的溫柔,先前還那樣狠心的折騰人家,此時反覆無常,格外地矛盾,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何。

  顧忍走後,雲岫睡得並不安穩。

  夢境中,一如既往是一片冰冷,如深淵又似沼澤,她只覺得整個人泥足深陷,掙脫不開,又似乎有個什麼可怕的東西,死死地抱著她、糾纏她,不死不休……

  等她終於汗涔涔地被驚醒過來,睜開眼,發現自己獨自睡在舒適的床榻上,縱慾的男人已經不在枕邊了。

  被徹底佔有過的身子每一處都是他留下的痕跡,兩腿間泛起熟悉的酸脹感,在提醒她男人的為所欲為。

  屋內燭火已滅,她張大眼睛呆呆地盯著頭頂的帳幔,越想越覺得不妙,難不成他已起了疑心,知道自己想離開?

  其實此時還未到五更天,外頭仍舊什麼也看不清,黑乎乎的一團,只聽到冷颼颼的風颳過竹林的聲響,透過窗戶往外看,沒有星辰,倒是一輪弦月掛在遙遠的天際,被雲朵遮擋得隱隱約約。

  雲岫強撐著起身,俐落地穿好衣物,先是去查看了櫃子裡的銀票,稍稍安了下心,可再也睡不著,屋子裡儘是歡愉之後的味道,她不願再待著,剛踏出房門,突然聽到似乎有人在打鬥。

  那聲響離屋子並不算太遠,隔著假山,就在竹林另一端,雲岫思忖了一下,跨出了屋子,聞聲尋去。

  夜晚寒氣逼人,異常冷清,竹林一端的空地上,卻有兩人正打得熱鬧。

  顧忍一身紫袍,另一人一身耀眼紅衣,交手時,彷彿雪地上只有一紫一紅兩道身影,快如閃電、疾如勁風。

  顧忍身輕如燕,朝對方一個照面直踢,騰空再踢,接二連三,落地時雙臂已平舉立掌,就勢一掌,動作好似行雲流水一般,可見輕功了得。

  那紅衣男子也不甘示弱,虛閃一招,輕嘯一聲,直直地躐起身形,接著一個烏龍擺尾,兩手襲來,已化成前手掌、後手鉤,雙管齊下,全力打出,只聽掌風破空之聲,呼呼作響。

  兩人棋逢對手,只震得地上積雪四濺,竹林之上的雪粉似的「撲簌簌」朝下掉,雲岫躲在假山之後觀戰,雖覺寒風刺骨,卻是大氣也不敢出。

  半晌,兩人都收手,各自後退三步旋身站定,卻是彼此橫眉冷對,劍拔弩張。

  顧忍這人不是善類,卻有著一副好皮相,生得極為貌美,一張臉美如葛巾紫,五官俊美絕倫,如刀削的眉斜飛入鬢,一雙黑眸墨如深海,綻出絲絲睨睥眾生的嘲諷和狂狷,俊挺的鼻樑下,薄唇無情。

  可立在他對面的年輕男子,相貌竟可與之相提並論,這就少見了。

  雲岫是認得那人的。

  戰場上,總是一身刀槍不入的黃金鐵甲,胯下一匹通體火紅、四蹄踏雪的寶馬良駒,金銅護盔,青絲如瀑,一張雌雄莫辨、俊美至極,使人忍不住讚歎的面容,活脫脫比那傾國傾城的妙人兒還要令人驚艷三分。

  那樣的一個人,明明就應該是養尊處優、輕袍緩帶的貴族公子,卻寧願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上摸爬滾打;明明合該是錦衣玉食、坐享齊人之福的風流少爺,卻偏偏是個不解風情的。

  那個人,姓苻名卿,字少卿,當今皇后的親侄,亦是大名鼎鼎的苻家少將軍。

  這兩個理應八竿子也打不著的人,其實也並沒有想像的相處融洽,因為他們在交完手後,一人站一邊,對著看上去並不圓的月亮,你一言我一語的……鬥嘴。

  只聽苻卿嗤笑一聲,語帶鄙視地道:「搞了半天,在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小鎮一待就是大半年,就是為了貪圖享樂、沈醉溫柔鄉?嘖嘖,姓顧的,你也不過是個俗人嘛!」

  顧忍偏過頭,注視著竹葉上簌簌朝下落的雪片紛紛,神情看似悠閒,風輕雲淡,渾身籠罩的氛圍卻令人不寒而慄。

  「哪比得上少將軍有興緻,大半夜的千里迢迢跑到我這裡來聽房,若是熬不住,不妨多納幾個通房洩火,如今你家裡也沒人敢拘著你不是?」他薄唇輕掀,就是一通嘲諷,顯然是因被這苻少將軍壞了好事不滿。

  苻卿自然也不是個好欺的,常年在軍中摸爬滾打,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囂張恣意,半點不像皇城中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平時又跟軒轅侯府的小侯爺交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嘴皮子利索極了,嘴一張就是一通冷嘲熱諷。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小爺我只是好奇,姓顧的你究竟是在給何人賣命的?早年為了脫身,投靠了戚家,如今看你這兩年的舉動,又似是不願意把人交給你主子,難不成又打算要跟戚家那老頭子撕破臉了?俗語說,一僕不侍二主……你這可是打算跟幾任主子才算完?」

  「此事也不勞少將軍操心,倒是你家那老妖婆不是善茬,你怎麼不想著替你親娘報仇?倒是替本公子操起閒心來。」

  「小爺我樂意啊,老妖婆留著慢慢收拾,但你這人嘛,也是個禍害,早年可沒瞧出來,嘿,這年頭薄情寡義的見得多了,就沒見過你這樣的,說來還是個稀罕物呢!」

  「承讓。」顧忍似不願跟此人過多糾纏,眉頭微皺,滿臉不耐,「你要的人,領了去就是,廢話什麼?」

  「說起來還沒跟你算這筆帳。」苻卿同樣一臉嫌惡地指控,「你對我家小結巴倒是心狠得緊,大冬天連件好點的御寒衣服也不肯給,真是鐵石心腸。」

  顧忍嗤之以鼻,「廢話!那丫頭又不是我家的女人,浪費那個閒錢做什麼,凍死活該!」

  「我靠!小爺的女人就活該凍死,你家女人就是寶貝?」苻卿為之氣結,「要不是看在你能替我家小結巴解蠱,小爺才不將人放在你這裡受氣。」

  顧忍冷哼一聲:「本公子也是這個想法,若不是你在宮內幫了我的忙,閒雜人等哪能隨便近得我娘子身邊。」

  苻卿突然醒悟般指著顧忍道:「哦哦,我就說嘛!這回小爺可是明白了,你這般無節操地背叛一個又一個主子,為的是什麼?原本不願給小結巴解蠱,後來又要跟我講條件,又為的是什麼?可不就是三個字,不捨得,哇哈哈,你這種黑心的傢伙居然也會捨不得。」

  「好走不送!」話不投機半句多,顧忍懶得再跟他多費口舌,直接下逐客令。

  怎知苻卿牛皮糖似的還不依不饒起來了,「欸,姓顧的,你那娘子真正是個好女人,有才有貌,怎麼就跟了你這麼個混蛋?可惜可惜,這好白菜怎麼都教豬給拱了!」

  顧忍聞言,悖然大怒,「我娘子跟不跟我,關你屁事?」

  苻卿聽了,知道戳中對方痛處,不禁連連大笑,「這話說得可不對,若不是她家生了變故,哪裡輪得到你撿了這麼大個便宜,唔,我還記得,當日待選入宮的……」

  顧忍臉色驟變,「住口!姓苻的,你若再多說一字,今日休想活著離開此地!」

  苻卿不是從小嚇大的,偏不怕死地捋虎鬚,「老子偏就說了,怎麼,你倒是心虛得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有膽子做,沒膽子承認?」

  顧忍雙手握拳,兩目噴火,用盡全力壓抑著怒氣,臉上倏地露出一絲冷笑,緩緩道:「你倒是有膽子,你那小結巴打哪裡偷出來的,當我不知道?有本事你就藏她一生一世,萬一被人知曉了,可是禍殃九族的事,你那皇后姑姑恐怕也保你苻家不住吧?」

  苻卿沒料到有這一茬,一愣,下一秒臉色也開始不太好了,也感染了小結巴的毛病,「你、你、知道多少?」

  顧忍眉一挑,「不多,但也夠讓你苻家滿門抄家的。」

  「姓顧的!」苻卿睚管欲裂,威脅道:「你若敢透漏半個字……」

  「我有何不敢,擋在我面前、礙了我路的都只有死路一條,大不了大傢伙兒玉石俱焚,同歸於盡。」顧忍陰惻惻一笑,「當然,就看少將軍是不是一心求死了,哦,對了,還帶著你的小結巴,做一對同命鴛鴦?」

  一場嘴仗下來,苻卿處於下風,眼見要敗了陣,氣得俊臉發黑,暗中已吐了數升血,大叫:「姓顧的!老子話擺在這裡,你不讓老子活,老子也不讓你好死!」

  顧忍一拱手,眼中冒著熊熊烈火,恨不能將他制於死地,「彼此彼此!」

  這兩人一人一句,專撿對方的心頭剌挑,連戳帶挖,字字見血、句句狠毒,誰也不肯吃半點虧,說出之言語刁鑽刻薄,實在不能與其絕世容貌風姿相匹配。

  苻卿指著顧忍大罵:「你他媽的果然是個陰險小人,有本事再與老子結結實實過個幾百招,死傷由命,你意下如何?」

  顧忍也半點不讓,「本公子若不多幾分心眼,早不知見了多少次閻王,你要打,自是奉陪到底,你若是丟了命,算你自個兒倒楣!」

  話音剛落,兩人再次交起手來,直打得昏天黑地,才一前一後施展輕功躍出院子,轉眼不見蹤影。

  這片竹林,每一枝竹葉上都覆蓋著積雪,在月光的照射下,泛著一片幽幽亮亮的白光,透出絲絲陰冷氣息。

  一陣寒意襲來,雲岫回想著剛才二人的對話,某些前塵往事,走馬燈似的浮現在腦海中,一轉瞬間,頓生疑惑。

  雲岫頓時覺得全身上下一股涼颼颼的感覺,她不敢再想,彷彿有種恐懼從骨子深處渾然冒上,教人毛骨悚然。

  事不宜遲,有些事情,再不能拖了。

  第二日,顧忍一夜未回房,雲岫起身,果然小結巴已不在家中了,家裡的幾個下人們彷彿習以為常,又彷彿後知後覺,如平常一般做著差事,無人提起。

  雖奇怪小結巴怎麼會與堂堂苻家的少將軍扯上關係,但雲岫想到從此往後,自己大概再也見不到那個可憐的小丫頭了,又不免心下悵然。

  至於小桃,道兩日時而連人影都不見,雲岫雖覺得奇怪,但也只得罷了隨她去。

  如往常一樣,她照常用膳、午睡、做針線活,半點不讓旁人看出自己的心事重重。

  隱忍不發,一擊即中,其實並非只屬於男子的專長,有些女子會做得更好。

  到了下午,伺侯的婆子說,顧忍還未回來,雲岫便說自己身子不爽利,要她到鎮上請郎中來瞧瞧。

  她本來身子就弱,如今顧忍又不在,婆子們見她臉色著實憔悴,整個人沒什麼精神,生怕有什麼差池,便應了趕緊出門,很快便帶著鎮上的郎中葉子清回到家中。

  葉子清到了顧宅,當然他也沒能再次看到這家的女主人,隔著低垂的簾帳,在下人的眾目睽睽下,他替那顧家小娘子診脈,又仔細地詢問幾句,聽小娘子說自己略有些頭暈,加之胸口悶得慌,葉子清便大筆一揮,開了些理氣補益的滋補藥。

  婆子們也不識字,便拿著藥方到藥捨,聽掌櫃的說不過是些人參、雪蓮、菸草、青木香之類的常見草藥,便放心地抓藥來煎。

  待顧忍回來,已然是夜幕低垂。

  雲岫早早地遣散了下人們,閉了後院,自己在屋中埋頭刺繡,下人們都知她性子冷淡,為人又固執,偏被公子爺看得如珠似寶,勸說不能,只得依著她。

  整個後院異常靜謐,走廊裡,小小的泥爐子上熬著藥,散發出濃濃的藥香,穿著一襲雲錦斜絡紋長袍的顧忍,正從外面疾步走進來。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卻宛如堅玉,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種不自知的風流倜儻。

  一進院子,遠遠地就聞見藥湯味道,腳步略一頓,再抬腳,幾乎是小跑著進了屋,他生怕她出了什麼事情。

  進屋的一眼,就看到那個人兒正坐在繡架前。

  她穿著一身芙蓉紫的長襖,一條月白百褶如意裙,烏黑的秀髮梳了雲髻,整個人清雅絕麗、恬靜端莊,就像一朵含苞的雪蓮花,靜靜地純純地生長,氣質纖塵不染。

  她一手拿著針線,雪白腕間套著兩隻玉鐲子,隨著她的動作時不時地叮噹作響,繡了幾針,另一隻手便從旁邊的小几上端過一隻藥碗,輕輕吹了吹,仰頭欲喝。

  她這是病了?顧忍臉色一變。

  昨晚來的那苻少卿絕非中看不中用的世家公子哥兒,少年英雄,十三、四歲就敢掛先鋒印,不僅是個統兵打仗的狠角色,也絕對是一頂一的高手,因而兩人這一架直鬥了個昏天黑地,差點兩敗俱傷才收手散了。

  後來想那苻少將軍能輕易就摸上了天水鎮,生怕哪裡出了紕漏,一夜未歸,加上大半日的不停歇,總算是將事情辦妥當,不料一回家,就見雲岫在服藥。

  顧忍著急她身子有恙,趕緊大步上前將她拉起攬進懷中細細打量,另一手拿走藥碗。

  「這是何物?」他問著,端起碗來嗅了一嗅,「誰開的藥?」

  雲岫見他突然回來,也未慌張,表情坦然,據實相告,「是鎮上的葉郎中。」

  「哦?他今日怎麼來家中了?」

  「嗯,我身子不舒服,晌午何嬸請他過來出診的。」

  他銳利的目光從那碗黑糊糊的藥汁移向她略顯蒼白的小臉,盯著她上下打量,「娘子哪兒不舒服?」

  雲蚰瞬間紅了臉,一雙秋水眸子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全然一副羞澀小女兒的嬌態。

  她這般模樣倒是極少見的,顧忍失笑,眼裡閃過柔情,「是為夫孟浪,累著娘子了。」雲岫不理他,伸手去搶藥碗。

  「等等。」他制止。

  雲岫抿著唇看他,此人生性多疑,信不過旁人,他雖不精通藥理,卻每每親自替她試藥,這會子見她要喝,果然便先端起碗喝了一口。

  雲岫靜靜地望著他,面色如雪,「夫君。」

  她說:「小結巴不見了。」

  「唔,是嗎?她到哪裡去了?」他笑問,又喝了一口,再看向繡架上還未繡起的紅梅戲雪圖。

  整整一個冬天,如今春天都快要到了,這幅圖還是沒繡完,大概永遠都繡不完了……

  「我不知道,我找了好久也沒找到,也許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正襟危坐於他腿上,慘白著小臉,水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眼前的俊顏,「夫君也不知道她去哪裡了嗎?」

  「一個丫頭而已,不見了就不見了,再碰見好的,娘子買來就是,無須為這些小事傷心。」顧忍輕描淡寫,語氣甚是不為意。

  「人哪能這樣無情,如果不能長久,又何必出現?」雲岫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好在她原先送給我的東西,我還一直都留著。」

  「哦,是些什麼東西?」

  「是這山裡的一種野花兒,黃色的,有些像可以用來泡茶的金銀花,但不是那個,夫君猜猜那是什麼?」

  「還是娘子說吧,為夫洗耳恭聽。」

  她一字一句地說:「那花有個怪名字,叫鉤吻,形似玉竹,葉如柳,葉端反鉤,四面層層舒葉開花,山中皆產,采者須辨別之,其葉鉤有劇毒……」

  顧忍傾耳聽著,默不吭聲,拿著藥碗,倒是慢慢地又喝了一口,竟似在細細品味,瞅著雲岫的眼裡仍帶著笑。

  雲岫瞧著他的樣子,只覺全身陣陣發冷,連嗓子也乾澀起來,「那種花曬乾後磨成粉,須有一味菸草做藥引子,兩者合煮,若吃下肚子,腸子會變成黑色,黏連在一起,最後會因腹痛不止而死。」

  「是嗎?」他一點一點地將那些苦得要命的藥盡數嚥下喉,將藥碗擱下,才微微笑問:「所以今日才會請郎中來家中,順便送來點菸草,原來娘子想拿它來毒死為夫?」

  雲岫搖搖頭,沒有說話,淚水卻慢慢地湧上眼眶。

  「真個沒料到,為夫無意中居然還給娘子安排了一個小大夫在身邊做幫兇。」顧忍眼圈有些發紅,不知是因為藥性還是因為傷心,他抱住她,胸口起伏得厲害,「這藥好像還有點厲害……難怪這樣難喝……」

  難喝,他還是喝了,他對誰都疑心,除了她。

  「你不用怕。」到了這個時候,她居然還在開導他,「我沒放太多,你、你不會太痛……」

  「總歸是個死。」他微微抬首,將下巴擱到她脆弱的肩頭,慘笑一聲,「娘子何苦要這樣做?看在為夫就要死了的份上,告訴為夫原因。」

  他的反應令雲岫渾身發抖,她數次想從他膝上下來,離他遠遠的,到最後卻發現自己的雙腿一點力氣也沒有。

  她閉了閉眼,「我本不想這樣做,前些日子你去了川南,我本打算和小結巴一起逃走的,

  可是你卻提前回來了,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所以……」

  他打斷她的話,詫異地問:「走?娘子要去哪?」

  他居然還有臉這樣問!

  雲岫怒上心頭,「你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嗎?我要回驪京救我兩個妹妹……她們是我僅剩的親人,我怎能只顧自己平安,不顧她們的死活?」

  說到此處,她心中百轉千回,又是百般灰心,更咽道:「就算我去送死,也不牽連於你,夫妻一場,為何……為何你要一再地騙我!」

  她曾經也想過,自家的事,何苦拖累不相干的人?

  一年前,她身子漸漸康復,就向他表示過自己要一人回京,絕不連累他,甚至連休書都替他寫好了,擺在他面前。

  結果他氣得臉色鐵青,好幾天沒理她。

  可是追根究柢,他仍是明裡暗裡防止她回京,甚至騙著她由北至南,展轉於鄉野之中,說是避人耳目,最後躲到了這個猶如世外桃源的山中,結果就是離驪京越來越遠。

  他一直在騙她,或者說一直在敷衍她,他根本就從來不曾想過陪她回驪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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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5-1-18 01:05: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雲岫想到這裡,淚流得更凶。

  顧忍歎口氣,抬手憐愛地替她抹掉臉上的淚,再無力地垂下,幽幽道:「我是不願意讓你回驪京,至少目前不行,那裡太危險……」

  她忽生一絲希冀,「那什麼時候可以?」

  他緩緩地道:「水到渠成之時,即可。」

  水眸因他這句話透出無限地失望,她搖搖頭,「我不能等那麼久。」

  他歎了口氣,「至少還有希望,你跟著我,做我的娘子,白頭到老,不好嗎?」

  他的語氣令雲岫心中一酸,眼中不停地流著淚,她更嚥著用力地搖頭,「不,我不能這樣自私……」

  「娘子,你乖乖的,我不會害你,你要聽話,有些事你不明白……」

  「是,我不明白!」她打斷他,大聲質問:「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認識苻家的少將軍?為什麼要讓他帶走小結巴?」

  「你看到了?」他慢慢地蹙起眉頭。

  「你們昨夜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她淚眼模糊地望著他,「你為什麼要騙我?你明明知道是誰帶走了小結巴。」

  「娘子,我說過那丫頭不是普通人,她離開此地是件好事,至少你會安全許多。」他大概永遠不會懂得,對於她來說,只要她的妹妹、她的親人還能活著,自己這條命根本算不了什麼,他不會懂……

  定定地看了他良久,雲岫掙扎著站起來,明明喝了藥的是他,她卻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

  「從今往後,你我再無瓜葛,兩不相干!」

  她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完,再不看那趴在繡架上的人,從櫃子裡將收拾好的包袱拿出來,咬牙快步朝門口走去。

  匆忙來到門口,剛拉開門,身後突然冒出一隻手,「砰」的一聲,又將被拉得半開的門給關得嚴嚴實實。

  耳畔,傳來男人磁性的嗓音。

  「娘子真的就這樣走啦?哎,娘子當真狠心,不僅要殺夫,昨兒還把信物都拿去當了……」

  不可能!雲岫的心漏跳幾拍,難以置信地轉過頭,眼前赫然是顧忍的臉!

  他居然沒事?

  顧忍笑吟吟地望著女人震驚的模樣,像是剛做了一出惡作劇的頑童。

  「這世間獨一無二的鳳牌還只當了三百銀子,娘子這生意虧可虧慘啦,若是被永樂坊的人得知了,也不知會哭還是會笑。」他笑笑地說著,末了還輕佻地朝著她的頸窩吹了口氣。

  雲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猛地轉身後退一步,身子緊緊地貼住門板,哆嗦著問:

  「你、你沒事?」

  「娘子還是不夠心狠,說什麼下了劇毒,其實不過是騙為夫喝了點蒙汗藥,唔,不過一樣的難喝。」

  他說的沒錯,她確實不夠狠心。

  與自己從同一艘牢船裡逃出來,好巧不巧地救了自己,加上一身形似鬼魅、出神入化的功夫,還認識苻家少將軍……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只是一個來自淮州的普通囚犯?明知此人有鬼,卻仍是不忍殺他。

  她只是在湯藥中擱了些山茄花。

  山茄花雖毒性甚猛,但不至死,只可使人長時間昏睡,藥引子便是那青木香。

  可是這能將一頭牛弄倒的藥,他喝下肚怎麼會一點事都沒有?

  她怔愕的圓瞪眼陣,因吃驚張開的小嘴,都是少見可愛的模樣,惹得顧忍笑不可抑,大掌將她纖腰一扣,傾身吻住她的唇。

  這一次,他的吻與往日不同,不僅帶著懲罰的意味,還蓄意地讓她感到疼痛,他吻得又狠又用力,彷彿發洩般,要將她的唇咬破,只有這樣,才能留下屬於他的痕跡。

  雲岫吃痛地「嗚嗚」低叫,不停地扭開臉妄想逃避他的唇,她的躲避令顧忍鳳眸一瞇,用力將她抵在門上,擒住她的雙腕,壓制在她頭頂。

  「不……不要!」雲蚰驚慌失措地掙扎著,伸手想去掰開他的手,立刻被他反扭住塞在他倆身體間。

  慾望來得如此之快,大掌抓住她胡亂地蹬踢的腿兒,勾住她的腿窩,一抬高,強悍的腰身沈入她雙腿間,帶著電流的火熱大掌鑽入裙子,拉扯下厚厚的衣物,又去解自己腰帶,巨大粗熱的猙獰男龍悍然抵在粉嫩水穴外。

  「你放開……放開我……」雲岫自嫁他,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他雖愛黏她,卻不失體貼溫柔,何曾像今日這樣弄疼過自己?

  他定然是氣她給他下藥,又賣了他給她的鳳脾,所以才會氣成這樣,可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逼急了的兔子都會咬人,她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呀!

  男人指尖尋到她腿窩裡濕滑細嫩的穴口,揉弄了兩把,勁腰一挺,將巨大粗熱的男根猛然擠進那銷魂之地。

  「啊!」雲岫痛叫一聲,淚水一串接一串地掉下來,踢著兩條修長美腿不住抗拒著,微不足道的力道根本不被他放在眼裡,反而激起他更深處的慾望。

  「娘子打定主意不要為夫了,是不是?」一陣陣酸麻從背脊躐過,顧忍如若春風的嗓音透著邪惡,大掌捧起她的翹臀,慢慢後退,又用力進入,直直到底,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加深入,一點一點地侵佔她的身子,完全不給她任何喘息逃脫的機會。

  「你……你出去……啊……」雲岫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在發抖,隨著他的律動流淚。顧忍低下頭,吮著她哭叫的唇瓣,甚至還輕輕咬了一下不停逃避的小舌頭。

  他一手緊扣著她不斷扭動的腰肢,一手忙著扯開她的衣物,隨著長襖、小衣和肚兜被一層層地剝掉,很快露出酥胸前一對兒挺翹翹、軟嫩嫩的雪白渾圓。

  顧忍胸口起伏漸急,一俯首,張嘴含住那一對雪兔兒似的妙乳。

  大概是因為天冷,兩團頂端,花蕊一般的粉嫩,嬌嬌地挺著,被他含在口中吸著吮著,百般憐愛。

  懷中這具胴體實在是美麗,一身白皙如玉的皮膚,一對豐滿挺實的乳房,加上腰肢纖細如柳,雙腿修長筆直,無一處不引人迷醉。

  他最愛看她在自己身下像朵含苞欲放的花朵般,嬌艷地緩緩盛放,當然,最最令他瘋狂的,還是她兩腿之間那神秘誘人的芬芳之源,那裡永遠是那般溫暖緊窒,只要進入,就會緊緊地吸含住自己,甜蜜地讓他難以自持。

  「啊……啊……」她握緊拳頭,再次開始用力的掙扎,不願這樣沈淪,卻掙不開他霸道的箝制。

  「娘子,你答應做我的娘子,這輩子就只能是我的娘子,除了我身邊,你哪都不能去!」他低啞著嗓子,含咬住她小巧潔白的耳垂,一字一字的低語,像是在念一道魔咒。

  「不……我不能……」她斷斷續續地拒絕著,小腹躐起熟悉的痠軟,他進得好深,深到令她害怕。

  顧忍望著她淚盈盈、盛滿失望的水眸,以及緊緊咬住唇瓣的雪白貝齒,他深刻的感到胸口傳來的痛楚。

  可是她玉頰潮紅,因本能而泛起暈紅的小臉;她髮絲微亂,隨著他的凶焊動作被弄得散亂不堪的如雲秀髮;她吁吁嬌喘,即便是刻意也無法壓抑的凌亂嚶嚀,顧忍想,自己真是愛她啊,這每一種表情,一顰一笑、一喜一嗔,都愛得發狂發癡。

  可她卻不知、不要、不接受,這可恨的小女子!

  他心中窩火,驀然俯首堵住她的唇,不讓她再說出拒絕的話語,大掌捧住挺翹圓潤的雪臀,將她的雙腿架上肩頭,一下又一下的撞擊,更深地進人,更深地佔有,狠狠地與她結合。

  「嗚……」一對顫巍巍的雪乳隨著他的動作不住晃蕩,顯得既美麗又淫蕩,雲岫羞恥地止不住嗚咽。

  兇猛的慾望讓她吃痛不已,壓抑的悶哼淺吟越發刺激了顧忍,他將她的腿掰得更開,在持續高頻率的撞擊下,一身潔白的胴體被染成了片片淡紅,像春日裡最艷麗的粉櫻,一波波快感朝雲岫猛撲面而來,她驟然蜷縮住身子,像被拋上最高的浪尖。

  「放鬆,娘子,哦……別咬……太緊了……」顧忍被軟嫩水穴一陣陣地吮吸絞殺,腰椎處陣陣的酥麻,花穴深處一圈嫩肉也不時吸咬著他的頂端,誘惑著他不斷加大撞擊力度,瘋狂地不斷地律動。

  「啊……」他的侵佔使雲岫終於尖叫出聲,幽徑劇烈地抽縮,清麗的眸子痛苦的一顫,理智被巨大的浪潮襲擊至湮滅……

  寂靜的後院,鴉雀無聲,有一隻不知名的鳥從竹林上方掠過,發出古怪的嗚叫。

  主屋門板後,傳來一陣緊過一陣拍擊震動的聲響,以及女子的輕泣吟哦和男子的沈濃喘息,久久不曾停歇……

  不知過了多久,夜幕完全暗了下來。

  屋內很安靜,瀰漫在空氣中的情慾味道仍未消散,層層帷幔後面,男人和女人的衣衫凌亂地散落在地上。

  「公子爺?」門外傳來刻意壓抑的低啞聲音。

  床榻上,顧忍撐起右臂,避免將懷中人兒吵醒,自床帳後探頭低問:「何事?」

  「京中有消息來。」

  將原本靠在懷中沈沈睡去的女人放回枕上,再細心地為她夾緊被角,顧忍方才下榻著衣。

  拉開門,一名穿黑衣的下屬正候在門外,見他出來,便抱拳躬身,「公子爺,京中有變。」

  「哦?是戚家?」

  「不,是厲家。」

  厲家?顧忍雙眸一瞇,眉宇間隱忍著殺氣和厭惡。

  如果此次尋來的是厲家,那必定出動的是「屍窟」裡養的屍士,比戚家那間囚牢裡的殺手更不要命,這想看來,事情倒有些棘手了。

  「立即調集人馬,竭力阻止他們進入泔洲地界。」

  「是,屬下遵命!」

  下屬走後,顧忍哪還能坐得住,閉了房門,迅速地朝偏院奔去。

  須臾,一隻雪白的信鴿,撲稜著翅膀,先是在他頭頂盤旋,再朝著天空高高地飛去。顧忍昂首注視著漸漸遠去的白影,一抹殺氣在俊美無儔的臉上流轉而過。

  主屋的門又被輕輕開了,一個黑影子藉著夜幕的掩護,像幽靈般地溜了進來。

  寶藍色的流煙錦簾低低地垂著,被一隻手輕輕掀起,仇視且輕蔑的目光,像只鋒利的匕首般掃視著床上剛剛醒來的女人。

  床榻上,承歡過後的女子嬌軟無力地趴臥著,半撐起胳膊似乎想要努力起身,卻偏偏嬌弱無力。

  被子順勢滑落至腰際,不著寸縷的雪白背上散落著縷縷青絲,黑髮下的肌膚白皙得好似羊脂,無法遮掩美麗的胴體上全是深淺不一的吻痕和齒印……

  妒忌的火花焚燒著來人所有的理智,一雙原本溫柔似水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被男人霸著大半宿的女子,眼中冒出蛇一般的光芒,就像是嘶嘶作響的毒芯子。

  阿忍是屬於她的,是屬於整個厲家的!

  阿忍那樣的男子,天生就應該待在瓊台玉閣的王府,錦衣玉食、奴僕成群,一呼百應,應該著輕袍緩帶,騎名馬良駒,暢飲美酒佳釀,醉臥花間,他是整個驪京城中最清風霽月,皎皎如青竹雪蘭的王孫公子。

  這麼一個早就不該活在人世的女人,有何資格讓阿忍甘願為了她,而躲在這樣一個地方?

  雲岫是被凍醒的。

  她睜開眼,卻發現世界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清,等意識一點點地全部重回,這才驚覺自己竟是全身赤裸地被裹在一團似乎是棉被的東西中,渾身動彈不得。

  她想自己應該是被點了穴。

  難道她被人抓了?可是為何只是將她點了穴,扔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雲岫正疑惑間,突然屋內似乎有了一道不算太亮的光線,像是剛剛點燃了油燈。

  她睜大眼睛,發現自己似乎是在床鋪底下。

  這屋子裡並沒有顧忍喜歡的「蘇合香」的味道,應該不是自己臥房,那這是何處?這又是誰的床?

  「咯吱」一聲,門開了,有人站在門外,卻沒有走進來。

  有聲音遙遙傳到雲岫耳中。

  她屏氣凝神,往那個方向側耳尋去,直到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是顧忍!

  「我娘子在何處?你若老實說了,饒你不死。」顧忍不似往常溫柔如輕風的口吻,甚至還有著莫名的陰狠味道。

  「公子爺,奶奶在哪裡,奴婢如何能知道?」接著是小桃的聲音響起,她聲音聽似平常,可傳到雲岫耳中,卻似乎有一絲不知名的顫音。

  莫非這是小桃的房間?她抓了自己是何目的?

  顧忍的聲音再次傳來,比方才更寒、更拫冽,「你大可裝傻,既不說,那也罷,你想怎麼個死法?」

  他的語氣讓雲岫渾身打了個冷顫。

  那邊小桃已「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顫聲道:「公子爺,奴婢對您一向忠心,請您饒了奴婢……」

  「忠心?」他像是聽了一個極大的笑話,哂笑一聲,「那好,本公子今日就給你一個機會,不如你自行了斷,讓我瞧瞧你有多忠心。」

  小桃臉色發白,惶恐地道:「公子爺!求您饒了奴婢……奴婢就是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跟您作對……」

  顧忍嘖了一聲,聲音變得更冷更譏誚,「不是要示忠心嗎,怎地又告起饒來了?不想死,也行,但你可要知道,若活著,可會比死更難熬。」

  小桃已經嚇得瑟瑟發抖,那是一股從骨子裡傳出來的恐懼。

  眼前男子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何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可是大小姐……

  「我耐性有限,你說是不說?」顧忍居高臨下地低垂著雙眸,眼波在流轉間有著懾人的陰鷙。

  他原本就生得俊美無儔,容姿傲然、氣質高華,卻又給人距離感,一頭青絲散到腰際,神色陰冷高傲,不笑時,俊顏似凝了千年寒冰,常令人不敢直視。

  雖早有耳聞,這位公子爺相貌俊美無匹,性子卻十足古怪,卻不想有這般可怕,此時此刻,小桃覺得他就像是來自地獄的使者,教人不寒而慄。

  小桃心中有鬼,欲語又止,只盼望有人能夠出現救自己一命。

  顧忍見她猶抱著僥倖心理,不禁連連冷笑,「好個蠢貨!本公子多的是能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你若想一一試過,倒是也無不可。」

  「不,公子爺饒命……」小桃驚恐地顫慄著,臉上血色盡失。

  顧忍抬腳踏進屋子,再悠閒自在地在窗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從懷中掏出一隻白玉小瓶,面無表情地問一句,「知道這是何物嗎?」

  小桃顫著嘴唇,搖了搖頭。

  「此物名喚腐骨水,乃天下間最毐的毐物所制。」他把玩著手中小瓶,慢慢地說著,

  臉上卻是微微一笑,彷彿只是談論今日天氣如何,「若是嗅一下,全身便會無力如同

  軟骨,從此再也無法站立行走;若是喝一小口,保證不會馬上腸穿肚爛,而是在半年之內五臟六腑才會慢慢腐爛掉,疼倒是有些疼,好在不會立即死掉……」

  不待他介紹完,小桃已經軟軟地癱倒在地。

  他眼底倏地躐過一道陰冷森光,「你想不想每種都試試看?當然,我可以保證,在試過這些之後,你仍然還能活著。」

  此時的顧忍與平常的模樣大相逕庭,猶如地獄裡的惡魔,他一字一字地說著,口齒清晰、語調冷冽,每一個字傳進耳中,都是最可怕最殘忍的凌遲。

  「公子爺……」小桃涕淚交加,「如果我死了,奶奶也不會活……」

  「還敢威脅我?」他氣極反笑,眸子瞬間一沈,凌厲的冷嗤充滿了譏誚,「當真是活膩了!」

  小桃自知已無活路,求生的渴望促使她從地上一溜煙爬起來,拚了命地想朝屋外奔去,怎知顧忍更快,身形一閃,小桃眼一花,再定睛一看,已被他堵住了去路。

  好……好快的輕功!

  小桃踉蹌著朝後退,駭得連舌頭都在打顫,「公、公子爺……不、不是……」

  「你根本不是小桃,我猜,你應該是在我去川南之時混進來,先是殺了真正的小桃,然後易了容扮做那丫頭……對不對?」

  「公子爺饒……」話音未落,小桃就慘叫一聲,她的脖子已落入顧忍右手中,被狠狠地一把捏住!

  他的手,骨骼硬朗、線條分明,五根手指如上好的白脂玉一般白皙細膩,箝制住纖細的脖頸,狠戾地慢慢收緊。

  小桃蒼白的臉瞬息變得青紫,舌頭從口中伸出,表情痛苦不堪,隨著他的動作,幾乎能聽到自己肋骨咯吱咯吱的迸裂聲。

  但顧忍沒打算要她的命,就在小桃即將窒息之即,一把將她甩到地上,這丫頭不能死,至少在找到娘子前,她得活著。

  小桃微微動彈一下,下一秒,手就被踩住,顧忍微微挑臉,冰冷地俯視著趴在腳下之人,道:「如果一個人,能親眼看到自己的四肢漸漸地化成血水,會不會是件恐怖的事情呢?或者,我先把你這張假臉給化了?」

  原來「腐骨水」還有另一種用處,就是將人肉腐蝕成一團團血水。

  「不!」小桃尖叫一聲,眼神驚懼,再也承受不住地昏厥過去。

  床底,雲岫倒在冰涼的地板上,全身涼得生疼,她雖然看不見,可是小桃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無疑令她想起自己當日在地牢裡受過的刑罰,臉色瞬間發白如紙,整個人都在不停地哆嗉。

  冷,好冷……身冷,心更冷。

  其實她早就猜到,顧忍此人絕對不是像他在自己面前所表現的那樣,在她面前,他是溫情、體貼、無害的好丈夫,他疼惜她、關心她、順著她,除了一再地阻止她上京。

  但只是不想讓她送死的一個理由嗎?她不信。

  正在這時,卻聽到顧忍一聲喝斥:「滾出來!」

  難道他察覺到還有人在這間屋子嗎?雲岫急切地呼吸,想讓他發現自己,誰知,一個柔弱至極的聲音乍然響起。

  「好弟弟,怎麼發這麼大的脾氣?不如跟姐姐說說……許久不見,弟弟倒是越發的俊俏了……」

  從那聲音猜測,應該是個年輕女人,她聲音十分嬌柔,又透著些許嫵媚。

  雲岫一怔,這又是誰?

  與內屋相隔的紗帳中傳入幾不可聞的輕巧足音,披著昂貴雪裘的女子,年紀比顧忍略長,身段婀娜苗條,很是高貴美貌,黑髮梳成了雙環髻,發間簪著鑲以紅寶石的象牙簪和幾枚精緻的宮花,尖尖的臉上一雙杏眼善睞,唇瓣小巧,整個人如同暗香襲來,正款款走出。

  「弟弟,一別數年,好久不見了。」女子一見顧忍,便揚眸一笑,頓時溫柔橫生。

  顧忍卻像是見到這世上最噁心的東西,一把甩開那女人扯住衣袖的手,「滾開!」

  女子歎口氣,卻不生氣,依然輕輕柔柔地道:「怎麼脾氣還是這樣不好呢?弟弟小時候多聽話,越大倒是越不可愛了呢。」

  顧忍冷笑,「我一個大男人,裝哪門子可愛,你少裝腔作勢,我猜今日之事你定然有份,這可是你找來的人冒充我家的丫頭?」

  那女人越發委屈,嗓音微顫,柔得簡直要滲出水來,「好弟弟,你冤枉姐姐了,一直要追殺你的可不是姐姐,姐姐哪裡捨得殺你,分明此事是梵音姑姑所為,她人雖在苻家當主母,可王府哪件事不是由她作主,想那正朝這裡來的死士想來也是受她差遣,你怎可把這筆帳算在我頭上,教姐姐好生難過……」

  這聲音傳到雲岫耳中,似曾相識,直教她不由一怔。

  「此處又沒旁人,你裝這副樣子要給誰看?」顧忍卻不吃她這套,毫不客氣道:「你們厲家的人,都是一丘之貉,裝什麼良善?」

  厲家?西平王府!

  雲岫如置冰窖,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厲家,不就是當年參父親謀反,致使景家七十餘口全部被處決的始作俑者嗎?

  這突然出現的女人,是厲家人?她為何會叫顧忍為弟弟?

  腦海裡猛地浮出一張嬌弱無害的面孔,與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官家小姐,正親熱熱笑盈盈地對著自己喚:「雲姐姐。」

  呼吸有瞬間停滯,她絕望地想,怎會……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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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8 01:05: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屋外,黑夜深沈,沒有月亮,屋內,燈如豆點,昏暗搖曳。

  屋子裡的這一對男女實在奇特,一個像是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另一個則像是撞到了恨不能立即手刃的仇人,反差極大。

  「阿忍,你這話也太難聽了些,什麼叫你們厲家人?你不也是咱們厲家的一分子嗎?」女人不滿意地更正顧忍方纔所言,好聲好氣勸說道:「好弟弟,你快隨我回驪京去,我父王年老體衰,又沒個兒子繼承家業,這西平王府的世子位不正是你的囊中之物嗎?」

  顧忍卻是嗤之以鼻,「我可是姓顧的,與你們厲家半點關係也沒有,再說你爹有沒有兒子繼承關我屁事!」

  「你可別這樣沒良心,我父王再不好,他也是你舅父,難不成你想忤逆?」女人又歎口氣,「姐姐知道,你當日是恨我父王殺顧頤,可那顧頤又不是你親爹,不過我西平王府一介小小門客,死了就死了,你娘都沒意見,你又何必耿耿於懷?」

  聽這女人的口吻,在她眼中死一個人,或許跟踩死一隻螞蟻沒什麼兩樣。

  顧忍清冷頎長的背影,被燭光映著影影綽綽,恍若秋月寒霜般的男子,盯著說出那一番話的女人,臉上的肌肉瞬間扭曲。

  女人似是不以為意,反倒是頗有興趣地看著地上已然昏迷的小桃,語帶千種憐憫、萬般不忍,「好弟弟,瞧瞧你,把個好端端的丫頭折磨成什麼樣子了,我總是勸你,殺人殺得太多不好,要是生氣,姐姐自會替你出氣,何勞你親自動手呢,不如我送她一程,省得你瞧了生氣。」

  她右手一揚,正要將袖中暗器射向地上的小桃,顧忍鳳眸微微一瞇,深邃黝黑的瞳仁凝出一絲絲銳冷殺氣,狠聲道:「你敢!」

  那女人撇撇嘴,倒是柔順地收了手,接著瞭然嬌笑道:「這樣算個什麼呢?一個丫頭就把堂顧公子急成這樣可失了風範,不說別的,就那咱們王府上下成百上千的丫頭,弟弟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住嘴!」顧忍不想與她多糾結,幽深的冷光在眸中流轉,厲聲問:「我娘子在哪裡?」

  「喲,一口一個娘子的,倒是恩愛得緊。」女人眼底充滿了嘲諷和輕蔑,還有一絲絲妒嫉,不屑哼道:「她是你哪門子娘子?可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娘雖死了,親爹又不知是誰,可家中還有長輩,可惜呀可惜,我父王是絕對不會贊同你娶這亂臣賊子的女兒。」

  「我娶誰關你們厲家屁事!」顧忍怒然冷喝,隱隱透著暴戾的怒氣,滿腹殺機更是空前暴漲。

  眼前這個王府嫡女,看似高貴雍容,實則口蜜腹劍、心計多端、兩面三刀,他自幼吃過這女人無數苦頭,早認清此女真面目。

  其實厲家的女人個個如此,無論是厲餛的三個姐妹,還是他的兩個女兒,這五個女人,一個比一個狠,一個比一個毒,不是熱衷於宮斗、宅鬥,就是沈溺於尋歡作樂,沒有一個正常的。

  他曾聽說過一個典故,當雌蛇產下蛋之後,便會決然離去,牠們對待自己的後代冷酷無情;當蠍子交配後,母蠍子會吃掉公蠍子,小蠍子出生後會吃掉母蠍子,牠們對待自己的親人冷酷無情,姓厲的女人們,完全就是蛇蠍心腸的最佳寫照。

  個個外表美似仙,其實骨子裡醜陋淫蕩狂妄淺薄,不過是畫皮一張。

  顧忍對此厭惡之極,聲音帶著血腥的陰戾,「快把我娘子交出來,否則要你的命!」

  「你怎麼跟小時候一樣,真會傷姐姐的心……姐姐對你的一番心意,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你一走不是好些年,可曾想過姐姐?」

  女人又恨又怨又愛,眼前近在只尺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男子,她有多久沒見了?

  癡癡望著眼前清逸面容,燭光下越發顯得豐神俊秀,她一時心蕩神馳,蓮步輕移,就要朝他懷中撲去……

  砰!還未等她靠近,就聽一聲巨響,胸口已被一道凌厲掌風重重擊中,她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朝後就倒,婀娜的身子撞到桌沿,再連著桌子一起翻倒在地。

  燭台掉落在地上,滾了兩圈熄滅了,女人也軟軟地倒在地上。

  「你再多說半句廢話,我就馬上要你的命!一俊美面容冰寒酷厲,眸中凶噬,「快說,我娘子在哪裡?」

  「弟弟,你好狠的心,姐姐的話你從來都不聽,姐姐的人你也從不放在心上……你說依姐姐的脾氣怎能讓你好過呢。」女人又生生地嘔出一口鮮血,臉上卻仍掛著詭異的笑,她輕輕地提議,「不如,你瞧瞧這床底有何物,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床底下的雲岫心裡不知是痛還是空,也許麻木到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臉上涼涼的,她才驚覺,是落了眼淚,原來他是厲家的人。

  原來他的一切所為,皆是居心叵測,別有用意。

  顧忍,顧忍,顧忍……她在心裡反覆地叫著,他怎麼會是厲家人?

  屋中殺機畢露的男子聽了這話,臉上驟變,接著如離弦的箭奔至床畔,一彎身子,與一雙滿是驚愕的盈淚眸子對個正著。

  一陣不曾預料的暈眩襲面而來,他身子微微一晃,黑陣一凜,俊顏有了裂縫。

  她怎麼會在這裡?

  「厲瑤仙!」他猛地回頭,咬牙憤懣怒叫,臉上驚到雪白,卻是連眼睛都紅了。

  倒地重傷的女人剎那間狂笑起來,笑聲瘋癲淒厲,猶如山鬼在呼叫。

  雲岫的腦子越來越脹,明明很累、很疲乏,但在聽到那個名字後,她竟然恍然大悟。是了,厲瑤仙,西平王府的嫡長女,她幼時曾經的小夥伴。

  過去的一幕幕就在腦海中閃爍,一個片段、一個片段被連接起來,恍然一夢。

  那個時候,她的家還未橫遭人生巨變,她也還未閱盡世態炎涼之前,是的,那時,一切一切都是極好的。

  那時候的記憶,會是什麼顏色呢?

  是五彩繽紛的,天空一樣湛藍,小草一樣翠綠,花兒一樣艷紅。

  位於西大街的景家府邸,也有一片竹海,父親書屋就坐落此中。

  父親最愛讀書,每天下朝辦理完公務,便坐在竹林中,常邊撫琴、邊吟誦,他極喜歡那句,綠林野室,落日氣清,脫巾獨步,時聞鳥聲。

  當然,每當此時,娘就會笑箸吟出後面那一句,「鴻雁不來,之子遠行,所想不遠,若為平生。」

  小小的她剛比琴台高一點點,踮起腳尖,乖乖地趴在台沿邊聽父親彈頌,琴音一落,便會歪著小腦袋追問:「爹爹、爹爹,鴻雁是什麼?」

  鴻雁是候鳥,信守時間,成群聚集,詩中說夜聞歸雁生相思,病入新年感物華,即是所謂的鴻雁寄書,每到秋季南遷,這些鳥兒就會飛得很遠很遠,一直飛到娘的家鄉。

  娘的家鄉在南邊的江州,所以每當娘親看到鴻雁南飛,就會想念家鄉的親人。

  母親與父親情投意合,不曾納妾,二人養育三個女兒,雖未有子,但一家人和樂融融,除了祖母對此頗有微詞,但見夫妻情深,到也作罷了。

  常年深居簡出的祖母是大族裡的千金小姐,言行舉止,都是大家風範,她身為長孫女,自幼是被祖母帶大的,換句話說,她是被嚴格的行為約束和禮教規範教養出來的大家閨秀。

  她還不滿十歲,整個驪京城就都知道工部左侍郎家的大小姐,知書達禮、大方有度、舉止端方,待人接物禮貌周全,小小的年紀便贏得各家長輩的稱讚、同輩的欣賞。

  各家長輩,包括皇宮裡的太妃娘娘,想給她在皇子中配一門好親,至於同輩,自然有西平王府的嫡長女,因為年歲相仿,所以常常會在各府舉辦的聚會中相遇,一來二去,也是「姐姐、妹妹」喚得親切。

  她年紀不大,卻眉目疏朗,一舉一動都得體優雅,食不言,睡不語,喜怒哀樂不全形於色,時間一長,各家小姐們便覺得她死板無趣,背地裡給她取了個綽號,冷木頭。

  西平王府的嫡長女瑤仙卻是與人不同,最是溫柔可親的,十分有人緣,難免時常被拿來與她比較。

  「瑤仙小姐人真善良,你不知道吧,她家有一個丑奴兒,真是醜到人神共憤,她都待他好好哦……」

  「是呀,我覺得瑤仙小姐才是驪京城裡最耀眼的官家小姐,小小侍郎家的女兒哪能比得上王府千金。」

  「就是嘛,冷冰冰的木頭美人兒,又清高又無趣,誰理她?」

  和煦的夏風吹皺一綠池,滿池的荷亭亭玉立,清香撲鼻,卻美不過池中小亭裡的一對妙齡少女。

  「景小姐,咱們倆不要理會那些人的閒話,一輩子都做好姐妹吧!」瑤仙的粉頰浮著的紅暈如天邊晚霞,主動拉著她的手,大大的眼睛裡全是真誠。

  「嗯。」她微微地笑著,點點頭。

  兩人成了手帕之交,並相互約定要時常見面,那個時候,兩家走得很近,私交甚篤。過了兩年,她們都因一道旨意待選入宮,成了驪京城中最風光無限的少女。

  再後來,西平王參了景家一本,僅僅半年,景家就被全部收監,七十八口人,被關進刑部大牢,吃盡苦頭,屈打成招,最後被無情地斬首示眾。

  整個景家,只剩下三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子,進宮為奴。

  在錦福宮中,太后聽聞她名叫朝雲,便皺眉說:「朝雲暮雨,何期容易下巫陽。」

  嫌這意頭不好,賜她「雲岫」二字,她因擅長茶道,對於茶葉、水質、器具、煎法都頗有心得,便被分到了長春殿司茶,兩個妹妹因年紀小,仍留在襲月館做些粗使活計。

  宮中三年,受盡刁難責罵,可是看到妹妹們懂事的模樣,她卻覺得滿心安慰,生活再艱辛,只要三姐妹能守在一起,總會有那麼一天,雲開見日,景家定能洗刷冤屈。

  可是一場人為的大火將長春殿燒了個片瓦不留,待她醒來,人已在陰森恐怖的地牢中。她不懂,為什麼有些人做了喪盡天良之事,卻始終能逍遙法外,過得比旁人都好,最後得以壽終正寢,還用一句俗話來概括,叫做好人不長命,禍害遺萬年;而有些人做了罪大惡極的事,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卻最終法網難逃,被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又稱為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她該信哪個好呢?

  想慈愛雙親、無辜家人,品性忠良、樂善好施,哪一個又曾做過罪大惡極的事呢,到頭來卻橫遭慘禍,每天她都盼著能為景家洗刷冤屈,於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騙自己,一心一意地相信那句,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沒到。

  可她等了這麼久,等到了什麼?

  一場蓄意已久的姻緣?一個機關算盡的謊言?

  她卻怎麼也想不到,那個救了自己性命,又與自己共結連理的良人,居然會是比野獸還要可怕、危險的男人。

  他工於心計、善於欺騙,偽裝一流,他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使獵物落入他細細密密、苦心編織的陷阱吧,那個陷阱看似甜蜜,一旦踏入,從此便會萬劫不復……

  因此在聽到最後,雲岫已經整個人都懵掉了,腦袋裡有可怕的隆隆聲,繼而一片空白。直到與顧忍雙目對視,她呆滯地看著他黑沈沈的眼睛,鈍痛頓時像多刺的荊棘,蛇一樣地纏上來,張牙舞爪地刺進她的心裡,無情撕扯著。

  她被他飛快地抱了出來,用被褥裹住她冰冷的身子,起身大步離開這間屋子,絲毫沒有看一眼癱軟在地的另一個女人。

  雲岫被他抱著回了主屋臥室,她被放在暖和的床榻上,整個人縮在被子裡不停地發顫,臉蛋猶白似青,沒有一絲血色。

  「娘子,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快告訴我……」向來冷靜的男子眼下居然滿臉都是焦慮,他緊緊地握著她的肩頭,語氣都變了。

  雲岫猛地掙開他的掌控,用盡全力「啪」的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顧忍生生受了她這一耳光,不避也不還手,如一尊石佛一般,目光沈沈地看著她,那目光中有太多複雜的東西。

  這一掌用盡了雲岫所有的力氣,她大口地喘氣,憤恨地回瞪著眼前的男人。

  相逢是假、恩愛是假、柔情是假……從頭到尾,這就是個騙局,真可笑啊,她想笑,大聲的笑,可是奔騰而出的卻是一連串的淚水。

  「娘子……」

  半晌,她聽到他深深地歎息,還伸出手想替自己拭淚,越發怒不可遏,「你還想裝什麼?你們厲家害得我家破人亡,還不夠嗎?你還要怎樣?如果是為了那個秘密,你索性殺了我!」

  「娘子。」他眼底都是壓抑的痛苦,一動也不動地直挺挺站在她面前,聲音暗沈低啞,「我知道你不會再信我,但我一定要告訴你,厲家當年是受人蠱惑,才參了你父親一本。後來囚你在牢山的也不是厲家,而是戚家的人,由此可見此事始作俑者是戚家。

  厲家人不是好東西,但罪魁禍首卻是戚家!扳倒戚家和厲家都需要時間,你給我時間,再給我一點時間……你信我,娘子,我不會負你,你信我,好不好?」

  不好,你是騙子、你是惡人,今生今世都不要再信你。

  她用力掙開他的懷抱,忽然一股不期而至的暈眩,狠狠將她壓制住。

  等雲岫再次清醒時,已是在一輛顛簸的馬車上。

  她一身穿戴得整整齊齊,被顧忍緊緊抱在懷裡,坐在墊著厚實褥子的車廂中,動彈不得。

  彷彿剛生了一場大病,她全身虛軟,臉色煞白,身子瑟瑟地抖著,像是被凍壞了,可憐得令人心疼。

  她閉著眼睛,耳邊模模糊糊聽見車輪轉動聲,馬車經過山道,穿過河溪,走了幾日,終於重新回到了灤州。

  外面的日頭漸漸西移,黃昏就要來臨了,殘陽如血。

  馬車停在永樂坊的後巷,厚重的簾子低低地垂著,擋住嚴寒的天氣。

  「娘子,以後我不在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在這裡會很安全……」顧忍像是在交代後事,低頭吻吻她的額,湊到她耳畔溫柔地叮囑:「你身子寒氣太重,時時記得千萬不可再受涼了……」

  雲岫心中連連冷笑,他送她到了這樣一個地方,天知道他又打了什麼鬼主意!

  他又絮絮叨叨道:「還有身上的傷疤,娘子也要記得用九花凝露來擦,雖然娘子不說,但我知道,你心裡介意……」

  哪個女人會喜歡自己滿身疤痕,他們圓房那夜,她篤定他必定嫌棄,誰知他不僅沒提半個字,反而在那些連她看了都會厭惡的傷疤上印下一個又一個親吻,那吻裡竟能讓她有著飽含憐惜的錯覺。

  不,不想再聽了,不會再相信這人!與狼共枕,與虎謀皮,都只有死路一條,就算同床共枕,亦是同床異夢,心懷叵測,哪裡還能有半分夫妻情分。

  顧忍見她冷然地移開視線,便把身子微俯下來,黑眸深深地看著她,「我真捨不得娘子,在這世上,我只有娘子一人,什麼都沒有……娘子信不信?」

  雲岫仍是不語,冷冷地垂了眼。

  她的心也如同車窗外的暮色將殘陽切割,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裂開,零零碎碎再也無法拼湊完整。

  分別在即,顧忍將她抱著,親了又親、吻了又吻,最後忍不住將她壓在身下。

  「娘子別怕,你只是暫時身子不適,睡一覺就會好了……可是我馬上就要走了,可能會很久很久不見……讓我再抱抱你,好嗎?」

  她無法動彈,也說不出話,卻因為情緒激動胸口不斷地起伏,冷若冰霜的小臉上,長長的睫毛閉在一起,不住抖動。

  他迅速地將她身上的衣物層層剝開,露出女性雪膚柔嫩的身體,飽滿渾圓的雙乳隨著呼吸起伏,如玉做的一般,有著珍珠的圓潤光澤。

  顧忍的薄唇勾起一個弧度,抓住她秀氣的小腳在手中把玩,那雙天生的玉足盈盈一握,簡直讓人愛不釋手。

  他傾身,吻含住那一對瑩瑩嬌顫的乳兒,大口大口地吸吮著滑膩的乳肉,吸吮著粉色的乳尖,直到那對乳兒越來越脹,濕熱的吻一路向下滑去。

  修長的玉腿被他掰開到極限,他捧住嬌俏的臀,俯首,薄唇貼上已沾上點點甜蜜汁液的小小花口。

  「唔……」雲岫呼吸漸急,身軀隨著他的動作,不受控制地哆嗦輕顫,敏感地察覺他的舌舔過嬌美的花瓣、緊閉的花縫,舌尖驚世駭俗地深入粉嫩穴口,勾舔吸吮,直到攬弄出一股股津津甜液。

  長指也踩躪起充血的嬌嫩花核,不住揉擰,引起花徑內一陣酥軟空虛。

  不要……走開……走開……粉腿想並上,偏偏使不上力氣,反而被他抓牢渾圓彈性的臀瓣,大口大口地吞嚥著氾濫蜜水,來不及下嚥的花液順著股溝滴滴淌下,濕了身下褥墊。

  啊……花心深處一陣緊縮,穴口一張一合地抽搐,雲岫香汗淋漓,肌膚瑩瑩,張著小嘴大口大口地喘息,久久回不過神來。

  彷彿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他纏吻愛撫了她許久,卻沒有興與之交合。

  暮色已全部落了下來,一輪滿月慢慢地升上天空。顧忍一邊仔細地替懷中的人兒整理

  好衣物,幫她套上棉襪和繡鞋,一邊輕輕地說:「我知道娘子生氣,都是我不好,不過娘子放心,為夫雖扳不倒戚厲兩家,可有些人為夫自會去收拾。娘子只要乖乖地待在這裡,等著好消息,知道嗎?」

  他的聲音變得低啞,像是極為傷心,末了從懷裡掏出那只被她典當出去的鳳脾,戴在她潔白如玉的頸上,這才展開雙臂將她抱在懷中,輕輕地搖了搖,「好啦,馬上就會有人出來接你了……娘子,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他低低地說完,只覺喉嚨發乾,眼中酸澀,俊顏深深埋首在她頸間,貪婪地嗅著她發間的清香,過了好半天,才緩緩地慢慢地移開。

  他知道這是奢望,她大概巴不得忘記他,因為她恨他,但恨,也能讓她偶爾想起他,是不是?

  他不會讓她知道,自己曾經為她做過些什麼,但遇到她、娶了她,大概是這輩子自己最開心的事情。

  驚鴻只一瞥,愛到死方休。

  在他顧忍的世界裡,一直都只有一個她。然而她卻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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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5-1-18 01:05:4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那日一別,至此已有半年。

  顧忍將她送到永樂坊之後,便不知所蹤。

  永樂坊與過去一樣,妓院、樂坊、賭場、戲院、銀樓、地下藥市,依然熱火朝天地經營著,這裡是市井,是聲色之地,是最喧鬧的地方,雲岫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跟這裡扯上關係。

  主事的四位管事,一為垂垂老者,一為黑臉大漢,一為白麵書生,一為美艷婦人,皆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惡名遠颺的人物,卻在看到她胸前掛著的鳳牌,便長跪不起,口稱夫人,自稱屬下,對她十分恭敬。

  雲岫認得其中那張似曾相識的黝黑如鐵塔的面孔,那是「如意賭坊」的老闆黑三。

  老者被眾人稱為仇叔,打理永樂坊的日常事務;書生姓薛,管理帳房;被稱為秋娘子的美婦,則是「翡翠樓」的老闆。

  雲岫在這不可思議的地方住了半年,或許說被困在此處半年。

  她雖是座上賓,可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防止她逃跑,雲岫心裡罵了顧忍千遍萬遍,卻無計可施。

  就這樣籠中鳥似的過了大半年。一個細雨濛濛的午後,仇叔和秋娘子匆匆忙忙地來見她。

  「夫人。」秋娘子面色焦慮地對著正繡花的雲岫道:「公子爺失蹤了。」

  拿著繡花針的手一抖,坐在窗邊的雲岫停了手裡的活計,猛地抬首。

  仇叔語氣凝重地說道:「據我們安排在京中的眼線來報,公子爺數月前在麓城中了厲家和戚家的埋伏,如今生死未卜,屬下無法聯絡到他。」

  雲岫震驚得倒抽一口氣,繡花針扎疼了指尖,滲出小小的血珠,卻絲毫感覺不到疼。

  仇叔歎口氣又道:「據屬下得知,夫人在宮中的兩個妹子中,有一個很早就不在了,公子爺怕您承受不住,瞞了下來不敢讓您知曉……後來公子爺便想方設法找上苻家的少將軍,不知道是達成了什麼協定,通過苻少將軍,將您倖存的妹妹安排進了皇后宮中,這才保全下來,去年,皇后作主將您的小妹子賜給了聶中堂做妾室,人稱蕊夫人……」

  雲岫怔怔地聽著,全身都在輕微地顫動。

  「夫人家的事,屬下也有耳聞,公子爺雖出身厲家,卻在厲家吃了許多苦,老早就脫離了厲家,夫人的家仇,屬下認為實在是不能怪公子爺。」

  這些話鋪天蓋地似的,黑沈沈地壓在雲岫眼前,她內心瞬間充滿了尖銳的隱痛,喉頭卻如骨鯁在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是顏歌不在了嗎?

  她的妹妹,被那些惡人害死了……

  還有蕊兒,過得可好?

  他……他是否也遭遇了危險?

  她血液快要凝固了,心臟也要停歇了,好像有一把尖銳的刀直刺進她的心裡,五臟六腑都滲出了血。

  「還望夫人節哀,保重身體。」秋娘子望著眼前無聲流淚的絕色女子,不忍地勸慰。雲岫用了許久才從失去親人的陰影中走出來,取而代之的是陣陣迷茫。

  她輾轉反側,她無法入眠,她想著顧忍臨走時時的每一句話,原來那時,他已是有此打算了嗎?

  「夫人可千萬莫怪公子爺,公子爺所做一切皆是為了夫人,就像知道您明明不喜此處,卻還是送您來此,只因這裡安全……」

  「為了夫人,公子爺可是連命都不要了,當日把您藏在賭坊也是因為好幾路人馬在找您二人,永樂坊的人深受公子爺恩惠,這裡雖亂、雖雜、雖名聲不好,卻是最安全的地方……」

  「公子爺對夫人一片真心,卻又不讓夫人知道。屬下們也不知公子爺圖的是什麼,只隱約知道公子爺對夫人情根深種,是在極小的時候……夫人幼時曾見過公子爺嗎?」

  秋娘子臨走前的話反覆迴蕩在雲岫耳邊。

  她翻個身,深深地埋進被中,一連串淚水無聲地流下來,她沒有發出哭聲,只任憑水不停地淌下。

  蕊兒,她過得好嗎……

  顧忍……顧忍,他如今又在何處?

  日子依然過得不緊不慢,平淡得如流水一般,要涓流赴海,還需誠心屢竭,方能水到渠成。

  去年冬天,她央求秋娘子帶她上寺裡替逝去親人燒香,瞅準機會藏到了一家貴婦人的馬車裡,大概秋娘子未曾料到她會逃跑,一時慌了手腳。

  因此她順利地離開灤州,一路輾轉來到了清州。

  怎料到,她在這裡居然又遇到了顧忍。

  雲岫睜大眼睛,淚眼朦朧地望著面前的男人,他還活著,好好地活著……

  這個認知令她整顆心都狂喜地跳著,此時她多想撲進他懷裡,放聲大哭一場。

  下一秒,她就被擁進了一個堅實寬闊的溫暖懷抱,火熱的男性氣息將她團團包圍,一手箝在纖細腰間,一手揉著她後腦的發,俯首深深地吻住了她!

  迷離的思緒再也分不清楚夢幻與現實的區別,只聽到彼此急促的呼吸以及狂亂的心跳。顧忍的舌悍然闖進雲岫微張的小嘴裡,熾熱的鼻息重重地噴在她的鼻唇間,彷彿從靈魂最深處湧出噬人的強烈飢渴。

  雲岫全身發軟地被他放肆地吻著,猶如狂風驟雨般,兩人唇齒相交、唾液相溶,他貪婪地吞食她檀口的每一處,翻攬吸吮,勾纏著香甜小舌,彷彿是沙漠中即將渴死的旅客,好似要將她整個人都吞入腹中。

  箝在腰間的手臂越收越緊,她柔軟的胸脯也曖昧地緊貼著他不住喘息起伏的胸膛,不由自主地輕顫,十指捏著他的衣襟,好緊好緊……

  明亮的月色輕紗一般傾灑下來,籠罩住相擁的兩人,夜風拂過,卻帶來一聲驚呼,「雲姑娘?」

  充滿驚愕的叫聲自身後傳來,雲岫氣喘吁吁地從顧忍懷中抬起頭,迴首一眼看到李晉那張寫滿驚訝的臉。

  「你是何人?為何……為何要輕薄雲姑娘?」李晉怒地大喝一聲,「還不快放開雲姑娘!」

  誰知顧忍不僅未放,朝李晉處淡淡地掃了一眼,反而將懷中人兒攬得更緊。

  垂首,挑眉望著粉腮紅潤的女子,低聲重複道:「雲姑娘?」

  雲岫羞不可抑,將小臉埋進他臂間,不肯再露出來。

  她嬌羞的模樣使顧忍不禁笑起來,說道:「他叫錯了,是不是?這可是我家娘子。」

  說話間,雲岫已被顧忍打橫抱起,身子並未站直,竟不轉身,一晃之間便反彈而出,猶如一溜輕煙,已與方才相隔十餘丈。

  李晉來不及追去,滿臉震驚,只覺匪夷所思,雖不願承認,但不得不想起方才一幕,花間月下,那一對相依的男女,分明一雙璧人。

  月光溶溶,如此溫柔,透著絹紙窗紗柔柔地灑著,再不似往日的清冷之色。

  精緻的畫舫游龍一般在胭脂河上穿行,將岸邊的紅樓綠柳,笙歌燕舞,都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畫舫中輔著厚厚的織綿地毯,掛著精巧的八角綵燈,靠窗的疏背玫瑰軟榻上,撩起軟煙羅簾,正倚著窗櫺看月亮的女子,剛剛梳洗過,一身素白單衣,不妝不束,卻更顯出明媚如玉。

  金色妝花紗幔一挑,顧忍手中端著一盅燉品,從外面進來。

  他將手中盅碗放到桌上,拿起一件外裳,走到窗邊輕輕替雲岫披上,「當心受涼。」

  她轉過身,小臉微揚,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眼前顏俊,「你怎麼會在這裡?」

  「娘子不見了,為夫的怎能不到處尋你?」他深深地注視著她,「娘子可知道,那日你跑掉了,嚇得秋娘?差點就要以死謝罪了。」

  雲岫臉上一紅,愧疚地瞅著他。

  「你這一年,到哪裡去了?」她輕聲問。

  「以後告訴你。」顧忍微微一笑,吻吻她的額,「太晚了,你得休息了。」她身子一直不太好,這成了他最憂心的事情。

  喝了他餵的半碗參湯,雲岫被他抱上舒適的床榻,這晚經歷了太多狂喜,疲倦也向她襲來。

  小臉沈沈地靠在他硬朗的肩膀,鼻間都是他熟悉的氣味,她安心地、靜靜地閉上眼睛。今夜,沒有人再去提那些不堪迴首的過往,也沒人糾結於那些仇恨。他們像世間所有的恩愛夫妻,交頸而眠,如鴛鴦。

  她睡著了,小臉粉紅,唇瓣柔嫩。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如雲長髮,充滿了柔情。指尖挑開絲薄單衣,露出一方單薄纖巧的雪白肩頭。

  眸光在屬於他的嬌軀上流連忘返,原來烙於雪膚上的舊日傷痕已盡數消退得,肌膚宛如白玉雕琢,散發著珍珠般的光澤。

  這是他的妻呵……他此生唯一願意傾其所有,盡心呵護的人;也是他這一生,唯一想要擁有的人。

  顧忍很個不願意回憶過往的人。

  因自他記事起,就知道母親不愛他。

  娘親是西平王府的三小姐,閨名妙音,出身高貴;他的父親顧頤,滿腹學問,卻只是厲家的一個小小門客。

  整個王府,沒有人喜歡他。這些人包括他的兩個姑姑,舅父的妻妾,以及他的兩個女兒。

  他們將他視為厲家的恥辱,輕賤他,甚至仇視他,因為他的出現使厲家成了整個驪京的笑話。

  主子都這般待他,那些下人就更不用說了,小時候的他經常被關在王府最偏避的一處院落,他不能隨意在府中走動,也沒有人來關心他,更多的時候會餓肚子,饑一頓飽一頓成了常事。

  而他的娘親,卻趁著青春未過,容顏未老,忙著與風流才子、王孫公子們尋歡作樂,沒空理會,更不允許他叫自己一聲娘親。

  除了顧頤,偶爾會向他投去複雜的目光,那目光裡依稀有著同情,可惜卻總是會在一陣嗤嗤暗笑中慌張地收回。

  在幼小的他眼中,舅父的一對女兒,瑤仙和瑤光,是天下最可怕的惡魔。

  表姐瑤仙,生得極美貌,性情看似溫柔惇厚、柔弱可親,其實骨子裡卻是極狡猾心狠,折磨人的手段更是層出不窮。

  「來,小表弟,想不想吃這些櫻桃?過來呀,姐姐送給你。」美麗纖細的手掌上放著一捧紅艷艷的果子,紅唇彎彎,引誘著他靠近。

  小小的顧忍睜著一雙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盯著那些櫻桃,咽嚥口水,小心翼翼地朝著漂亮得像仙子的少女邁了一步,兩步……

  誰知他剛剛伸出手,那只纖細的手猛地握成拳,果子的汁液從指縫間滴下,仙子瞬間變成了魔女,她將捏得稀爛的果子甩到他臉上,再一把扯住他的頭髮,嘲諷道:「憑你也想吃皇宮裡賞賜的貢品?真是不自量力!」

  表妹瑤光沒有其姐的心機,她生性刁蠻,更多的是妒忌他的相貌,她最常做的事是命令奴才們按住他,氣呼呼地擰著他的臉問:「你長成這樣真討厭,你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啊?」

  他的臉,便成了厲瑤光出氣的地方,她會用一切亂七八糟的顏色來弄髒他的臉,然後哈哈大笑著讓王府的下人們都稱他為丑奴兒。

  在毫無反抗之力前,他默默承受下來這一切,咬緊牙關地忍受著。

  冬天的時候,他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是坐在自己的小院子裡,抱著一隻很醜的老貓曬太陽。

  那隻老貓很老了,老的連抓老鼠都抓不動了,他將自己不多的食物省下來,餵給它吃,替牠抓著身上的跳蚤,看著牠懶洋洋地模樣,覺得很開心。

  整整十年,除了厲家的主子和奴才,顧忍幾乎沒有見過外來的人。直到第十一個年頭,他見到了一個陌生的面孔。

  那是個年紀跟厲瑤光差不多的小姑娘,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雲錦小襖,領口和袖口都綴著雪白的狐狸毛,露出裡面淺蜜色金絲繡花羅裙。

  因為天氣寒冷,她白皙的面頰被風吹的略微紅潤。

  他隔著門縫看著她,猜測她大概是王府的客人,可是為什麼會走到這裡來呢?難道是迷路了?

  小姑娘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邊走邊低頭在找著什麼,偶爾還會走到路邊的花圃草叢裡,嘴裡輕輕發出「咪咪……」的聲音。

  他立即緊張起來,他認為所有的小姑娘都應該是像厲家姐妹那樣的,而且她似乎比他的那對表姐妹長得更加可愛漂亮。

  他不敢出聲,趴在門縫邊警覺地盯著小姑娘的一舉一動。

  「啊,你在這兒呢!」忽然,她歡呼一聲,朝著草叢裡小跑過去。

  他想,她的聲音真是好聽啊,下一秒,他卻瞪大了眼睛。

  他的老貓,被她從草叢裡抱了起來,這一舉動令牠渾身寒毛倒豎。

  老貓一點也不會討人喜歡,厲家姐妹橫看豎看牠不順眼,有好幾次都想把牠扔進池塘裡淹死。

  厲瑤仙的理由是牠太老了,厲瑤光則是覺得牠太醜了。

  這個陌生的小姑娘,是不是也討厭牠,想要弄死牠呢?

  可是她沒有。

  她將老貓抱在懷裡,坐在門墩旁邊的台階上,一點也不怕弄髒身上的漂亮衣裳。

  細白的小手溫柔地替牠梳理著被泥巴弄髒打結的毛,嘴裡還輕輕說著話,「上次我來做客的時候瞧著你了,所以這回又來找你呢,你過得好嗎?怎麼看見我就跑呢?」

  老貓舒服地瞇著眼睛,喉嚨裡發出「呼哧呼嚙」的喘息。

  「對了,我今天還給你帶了好吃的。」她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一層層的打開,老貓聞見了氣味,頓時「喵嗚」一聲,來了精神。

  「是你愛吃的,是不是?」她笑著,青蔥似的手指捏著一條小魚乾,放到掌中,托到老貓嘴邊。

  「你以後見著我別跑好嗎?」她仍笑盈盈地對著狼吞虎嚥的老貓說話,「前年我跟著祖母去梅花庵裡吃素,住了好幾天,就和一隻小貓做了好朋友,每天都跟牠在一塊兒玩,可惜祖母不讓我帶牠回府裡,我走的時候好傷心呢……」

  「你有朋友嗎?」她問,嗓音裡帶著絲絲委屈,「我就沒有朋友,那些別府的小姐們都不愛跟我玩,她們說我是冷木頭……」

  老貓突然抬起頭,「喵」了一聲。

  「不過我有兩個妹妹呢,她們最喜歡我,下次我央著母親帶她們來看你,好嗎?」

  清風拂拂,落花滿徑,在這個冬日的晌午,一人一貓,如此和諧。

  他靜靜地看著,聽著她的細語呢喃,心裡盛滿了溫暖。

  「大小姐?大小姐……」

  遠處似乎有下人正尋了過來,小姑娘嚇了一跳,趕緊將老貓放到門墩後,站起身,胡亂地拍了拍衣裙,再直起身時,已是娉娉婷婷、端莊規矩的大家閨秀。

  顧忍目送著她在一群僕人的簇擁下離去,再輕輕地拉開院門一角,放老貓進來。

  「你今天的伙食倒是好。」他蹲下身,笑著伸手揉著老貓頸脖上的毛。

  老貓「咪嗚」一聲,繼續嚼著嘴裡的小魚乾。

  他看著出神,心道,什麼時候能再看到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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