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673|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陳明娣]不得不服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5-1-21 00:34:56 |倒序瀏覽
不得不服器 作者:陳明娣

院長的獨子、到處左右逢源的壞男人、
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
高薪單身的外科醫師……
這麼多輝煌頭銜的他竟會去糾纏她─一
一個圖書館館員、二十五歲以上、不美……
朋友說這是報應,誰叫他過往「玩」的都是美女,所以——
老天爺特地「賜」給他一個不美的女人讓他動心動情。
她不美嗎?才不,她笑起來可誘人了。
可是,追求她真的是一波三四五六七八折哩。
怎會這樣?!從來不都是美女倒貼?現下卻變成帥哥倒貼——
人家還不要!很受傷哩!怎辦?
哎呀喂!原來……原來是要先巴結「牠們」……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5-1-21 00:35:18
第一章

  The greatestloveisamother's,thena dog's;thena sweetheart's.

  ──Polish Proverb

  和煦春風迎面吹拂,翟淨棻不禁微瞇眼享受浮掠臉頰的似羽暖意,乘著單車溜下一小段坡道;穿過嶄新的柏油巷道,兩旁皆是外觀高級的新興社區,高聳的建築阻隔漫漫冬日後久違的陽光。

  貪戀暖意的翟淨棻不由一個哆嗦,縮了縮肩,擔心地略探前,看看單車前方小籃內的小玉;小玉昨晚咳了一夜,剛又在動物醫院挨了兩針,看來是筋疲力盡了。翟淨棻愛憐地搖搖頭,伸手拉攏包裡小玉的小被,俯下身加快騎車速度。快到了,離她剛搬入的新家不遠了。

  能夠找到現在住的房子,只能說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一個月前,她正為了被房東限期搬家而煩惱,沒想到卻因為「好吃的火腿」而認識了傅婆婆;傅婆婆聽說她的困境後,慷慨地把自己閒置的舊居以半價租給了她,讓她跟四個寶貝不致流落街頭。

  本來她已有覺悟,這回真得搬回南部老家去了,畢竟在台北要找到有個小院子供寶貝們活動,而且在她經濟能力範圍內的房子實在太難了。

  幸虧有傅婆婆。翟淨棻不自覺流露笑容。傅婆婆的舊居是棟維護良好的日式平房建築,拼木的長廊、溫暖透著草香的榻榻米地板、令人懷念的氛圍,讓她彷彿時光倒溯回到童年時最愛的阿媽家……

  呵,當然當然,最棒的還是前後兩個院子,讓寶貝們可以悠遊自在地活動探險。想到剛出門時留守的寶貝們哀怨的眼神,翟淨棻笑意加深,心裡計畫著要如何利用剩餘的午後時光好好整理整理它們,只怕到時它們的眼神要更哀怨了,嘿嘿……可憐的狗狗們今天得洗澎澎嘍。

  脫離大樓建築的遮蔭,再次進入和暖日光中,令翟淨棻倍覺精神;上了前面小坡路再往下,就能看見自己的新家!她收回飄揚思緒,加把勁踩著有些年紀的單車,加油、加油!快到家嘍。

  ☆     ☆     ☆

  朱毅單手放在方向盤上,擱在結實大腿上的手指隨著播放的樂曲節奏輕敲;身旁的妙齡女郎在嘶吼吶喊的震耳樂聲中,眨著甜美無邪的眼,一副幸福沉醉、柔弱無骨地倚傍著朱毅,伸出纖纖玉指輕點前方,嬌媚柔美道:「前面就是了。」

  朱毅斜睨一眼身旁的俏美人,唇角勾起一抹邪笑;小美人頓時心中小鹿狂跳、雙頰粉紅、嬌軀微顫,似怏被男性熱力燒融──

  朱毅得意揚眉,技巧熟練地抬起小美人發熱冒汗的玉手靠近唇邊,啃嚙輕咬,故意問道:「你怎麼了?」

  「我……」美人如遭電擊,身子軟倒,快窒息般地說不出話,像只投身惡狼懷抱的無辜小綿羊,睜著一雙驚惶又期待的溜溜眼眸,濃密如扇的長長睫毛無助地眨呀眨,殊不知這對大野狼是莫大的誘惑呀!

  朱毅狩獵本能蠢蠢欲動,忍不住採取行動;他先分心望了眼路況,前方有個緩升坡,午後二時,路上幾無行車,他放心踩足油門,一手穩住方向盤,一手仰起小美人害躁的小瞼,低頭攫住那嬌艷欲滴的紅唇。

  真是誘人的滋味!大野狼朱毅輕易征服懷中美人,吻得小美人神魂蕩失、任人擺佈。朱毅正想深入探索,可惜一陣刺耳鈴聲夾雜著含糊不清、類似女人尖叫噪音,破壞了他娛樂的心情,他不悅地擰眉往車前窗一看──

  赫!一輛單車發出難聽的摩擦聲唧吱唧吱的朝他衝過來!朱毅顧不得手中懷抱的美人,猛抽回手,怏速向右反轉方向盤──

  啊~碰的一聲,單車堪堪擦過朱毅跑車的左前方,車倒人翻──

  朱毅緊急煞住車,可憐小美人受熱吻影響,魂飛八重天,一時反應不過來,撲上前,撞紅了額頭。小美人紅著眼喊疼,向來沒憐香惜玉細胞的朱毅,敷衍地拍拍小美人,怒氣騰騰跨下車,打算找單車騎士算帳──

  先檢查被擦撞的車體無礙後,朱毅一揚眼,惡狠狠怒聲道:「喂!你怎麼騎車的!?」

  翟淨棻摔得七葷八素、滿天金星、小鳥啾啾在眼前飛舞,忽地,隆隆巨雷聲自頭頂上方劈下,她茫然失焦的眼上移,背光的高大黑影聳立跟前,燃燒怒火的濃眉大眼像黑暗中的火炬牽引她的視線。

  是個女人。朱毅這才看清單車騎士原來是個年輕女人。他眉頭一擰,神情愈是險惡。管他是男是女,誰礙了他的事就是討罵!

  「你別以為是女人就可以在路上胡亂騎車!」

  看那女人沒反應,他眉頭又一擰,瞧見女人耳上戴著小小的耳機,更是火大!「你該死不要命呀!想聽音樂不會待在家裡哦!跑出來妨礙交通!你別給我裝聾子聽不見……」

  翟淨棻經他這一吼,嚇飛了的七魂六魄總算自動歸了營。

  「你──」

  朱毅逕自打斷她:「給我你的地址電話,」等待回應的瞬間,出於職業本能地評論起仰望自己的女人──

  嘖嘖!他挑剔地搖頭。可憐的單鳳眼,還算挺直的鼻樑,只可惜上面灑了點點雀斑;唇片豐厚,但配上臉型有些過大,想擠上美人行列還得大整一番;視線下移落在女人垂在兩肩的厚實髮辮,一看就知這女人有頭自然卷的米粉頭。唷,可憐哦──朱毅沒啥同情心地抿嘴,乏味地又搖了搖頭,沒耐性說:

  「我沒時間跟你耗,把電話地址給我,修車多少錢我會再聯絡你。快……這是什麼鬼東西?」他睜圖眼往下瞪視在他腳邊聞嗅打轉、不斷移動的布塊。

  「小玉?!」翟淨棻頓時回神,驚呼出聲。「小玉你沒摔傷吧?快過來姊姊這裡──」

  「啊!該死的!」朱毅突然發出一聲詛咒,一腳踢飛了那團布──咻!隨著拋物線落地,哀嚎聲響起──ㄍㄞ!ㄍㄞ!

  「小玉,」突如其來的發展令翟淨棻一楞,顧不得聲討噴火男人粗魯的舉動,手忙腳亂自地上爬起,衝上去抱起低吟哀叫的小玉,緊張地檢查是否有骨折或外傷──

  「該死的狗!竟然在我的鞋上撒尿!」另一頭,朱毅兀自咒罵著。

  翟淨棻發覺小玉好似昏厥了,心頭一慌,抱起狗狗驚慌四望,只有那人了──「你載我們去動物醫院!小玉昏迷了!」

  「你開什麼玩笑?!」朱毅一吼,「它在我鞋上撒尿,別想我會讓它上車!」

  「你──你會有報應的!」翟淨棻從沒遇過這樣蠻橫不講道理的人,一時氣急,卻也說不出什麼罵人的話,只能怨怨瞪那人一眼,沒時間浪費,她轉而察看單車是否還可使用,單手扶起把手,小心翼翼地將小玉放進車籃內,跨上單車,心急地朝動物醫院方向騎去。

  「喂!喂──」朱毅看她就這麼走了,一肚子熊熊怒火──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遇上這等楣事!低首望見鞋邊濕痕,又是連聲咒罵。

  「毅……」小美人自車內探頭,怯生生輕喚,「你別氣了,人都走了。我們跟趙經理約的時間已經過了。」

  朱毅臨上車前朝翟淨棻離去的方向狠瞪了一眼!別再讓他遇上,否則他一定要弄個香肉火鍋來吃吃!

  ☆     ☆     ☆

  「應該就在這附近了。」張莉英提著一大一小兩隻提袋,背上還背著一個大大的背包,尋找著門牌號碼。

  「六號、八號,哈!找到了!十號──」

  應和張莉英歡呼聲的是突如其來的汪汪汪汪……

  張莉英不僅沒被嚇著,反而笑得更加開心。肯定沒錯嘍,這兒一定是表姊家了。她放鬆地呼出一口長氣,解脫似地卸下兩大一小的行李,往後退了一步,兩手撐在腰後,活動酸痛的頸背,順勢打量起眼前的平房──一人高的圍牆連接突出的門廊,烏瓦的小門簷下是斑駁落漆、露出原木色澤的日式拉門,因激動吠叫的狗兒們抓耙的動作而晃動。

  張莉英湊上前,瞇著門縫開心地喚著從小伴著表姊長大的狗兒:「ㄚ麥,ㄚ麥,還記得我嗎?我是美麗的英英姊姊哦!嘻嘻……」

  這回激烈的吠叫聲透著歡迎的喜悅,張莉英呵呵笑了。表姊該不會找了間鬼屋來住吧?剛經過的六號、八號都雜草蔓生,一副殘破無人居住的模樣;她挺起身,後退數步,打量自己在台北落腳的新居所。不到一百六的她踮足腳尖,還是只能看到覆著黑磚瓦、看起來相當有歷史的屋頂,還有一棵枝葉濃密的龍眼樹。

  感覺還不錯呢。

  她滿懷新奇地繞著圍牆晃了一圈,又回到屋子正面,背抵著大門溜地順勢滑坐在台階上,無聊地仰望藍空中移動的白雲。

  「ㄚ麥,你說表姊到哪裡去了?」她打了個呵欠,明亮的眼眸浮現睏意。坐了半天的車,還真是累人哪。

  嗚……背後傳來噴氣的哀怨低嗚,張莉英臉上微微漾出淺笑,沉重的眼皮扇了扇,最後不堪負荷似地合上,嘴裡猶自掙扎、含糊不清咕濃著:「呵,可憐的ㄚ麥……表姊怎麼可以丟下你呢……嘻……嘻……」

  ☆     ☆     ☆

  風吹雲移,春日的太陽緩緩沒入地平線天際仍有一抹金黃末褪去,白日被陽光稍稍逼退的殘冬寒意又冒了出來。

  吱吱嘎嘎的摩擦聲傳來,搖搖晃晃的自行車一轉進小巷口,一陣騷動竄起,沉寂的巷底突然活動起來──汪,汪!汪!狗聲鼎沸……

  翟淨棻停好了自行車,伸手掏著口袋裡的鑰匙,赫然發現自家門前坐了一個人,她困惑蹙眉小心地往前一探──

  「莉英?!」啊!她竟然把表妹今天上台北的事忘了!

  屋內的狗兒因為主人遲遲未進門,叫得更加著急興奮。張莉英眉頭皺了皺,欠了欠身,竟然沒被震耳噪音吵醒,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打算繼續睡下去。

  翟淨棻不由得失聲輕笑,搖著頭說:「呵,真是佩服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打雷都叫不醒人。」

  她轉身,小心抱起被打了安眠劑還未清醒過來的小玉,回過頭打算叫醒表妹好開門,伸手推了一下頭傾成四十五度的張莉英,在高分貝的吠聲中喊著:

  「莉英──」

  不料她一出聲,屋內突然發出大得嚇人的淒厲哀嚎聲──丫嗚……丫嗚……丫嗚……

  「啊?!這是什麼聲音?!」張莉英意外地被吵醒了,夾雜一絲驚悸的大眼困惑地眨呀眨,「發生什麼慘案了?」

  翟淨棻也訝異地眨眼,沒想到火腿這一叫竟能把表妹喚醒。她忍住笑說:

  「沒事、沒事,只不過是狗狗亂叫──」她伸手扶了一把睡麻了腿的張莉英,「對不起哦,忘了你今天上來,讓你等這麼久。」

  丫嗚……丫嗚……張莉英揉揉眼,神情痛苦地摀住耳,十分不解地問:「丫麥是怎麼了?叫這種聲音?」

  「不是丫麥啦,是「好吃的火腿」,它每次肚子餓就這樣。」翟淨棻把手中的小玉放進張莉英懷裡。「幫我抱一下小玉,我先進去把火腿拴起來,不然它又會亂跑出來了。」

  「欸!你又養幾隻狗了?」張莉英看看手中的嬌小博美犬,衝著快速閃進門內的背影問。

  「火腿過來,你別跑呀……呵,別親這麼大力啦,都是你的口水了……ㄚ麥,你最乖了,姊姊也很想你呀……」

  聽著屋內表姊說話,遲鈍的張莉英這時才恍然領悟──對哦,這麼吵的狗叫聲怎麼可能只有一隻狗呢?自己真是笨笨,表姊向來愛狗,住在台北兩、三年了,沒收養其他的狗狗那才奇怪、不正常呢。

  「好了,進來吧。」翟淨棻拉開門,開心地說:「希望你會喜歡這個地方,房子是有點舊,可是還是很舒適哦!」

  「我知道,你在電話中都跟我說過了,」張莉英把昏睡中的博美狗小玉交還給表姊,提起行李,「你說這房子好像我們小時候常去過暑假的阿媽舊家一樣,我一聽就知道我一定會喜歡的──」她突然停頓下來,雙眼迸出欣喜,衝上前抱住跟在表姊腳邊、搖著尾巴歡迎她的白色狐狸狗。

  「ㄚ麥!你還是跟以前一樣,那麼帥氣!那麼英俊!那麼瀟灑!那麼迷人!有沒有想我呀?我想死你了,哼,你就知道跟著你的最愛──表姊,把我一個人孤孤單單丟在老家!」

  張莉英緊緊抱住ㄚ麥,開心地揉著狐狸狗柔柔、像似白雲的白色長毛。從ㄚ麥剛滿月被表姊家收養的第一天起,就迷死了家族中的每位成員;個性溫馴卻很會保衛主人的ㄚ麥,被賦予了保護、陪伴表姊的任務,自此對表姊忠心耿耿,只要表姊在哪裡,ㄚ麥就在哪裡,讓其他的孩子羨慕不已。

  「放開它啦,你別藉機吃ㄚ麥的豆腐。」翟淨棻開玩笑道。

  「什麼嘛!」張莉英抬眼瞠視,噗哧笑出聲。「ㄚ麥都十幾歲了,以狗的年齡來說該有六、七十歲了吧?人家我可是花樣年華,還粉嫩得不得了哦!該說是ㄚ麥吃我豆腐才對……嘻!」

  「呵,是誰的手緊緊抱住ㄚ麥的呀?」翟淨棻揶揄的視線落在表妹勾在ㄚ麥頸項上的手。

  「呃……好嘛、好嘛!就是我吃ㄚ麥豆腐啦,誰叫它是我看過最帥的狗,人喜歡美色是正常的嘛!」

  有表妹在,氣氛總是充滿歡笑娛樂,翟淨棻盈盈笑著,「不跟你鬧了,它們應該都餓了。」

  「嗯。」張莉英站起身,撫著腹部,「我也覺得餓餓的,我也要吃飯!你要負責餵我哦。」

  「寶路牛肉罐頭怎樣?它們可是很喜歡哦。」翟淨棻穿過院子!戲謔地往身後丟話。

  「我不要!」張莉英撒嬌似嘟起嘴,好奇地張望四周,猛然瞪圓眼,指著右前方──「這只一○一忠狗,就是剛才ㄚ嗚ㄚ嗚叫得好不悲慘的火腿?」

  火腿聽到自己的名字,傻呼呼地咧開口,伸出長長的舌頭笑著,尾巴霹霹啪啪猛烈拍打著地面,骨碌碌、黑白分明的眼珠渴望地望著新來的成員──張莉英──給我飯!給我吃飯!它努力地傳達著訊息。

  「它看起來好呆哦!一點都不像電影裡的一○一忠狗!」張莉英哈哈大笑。

  「大麥町本來就是種好動活潑、像小孩子個性的狗狗呀,你別笑火腿了啦,它也是有自尊心的。」翟淨棻對火腿溫柔一笑,「對不對呀,火腿?」

  丫嗚……丫嗚……火腿回以嗚叫聲──好餓!好餓!給我吃飯!

  哈哈哈!張莉英捧腹大笑。

  「它看起來就是一副貪吃的模樣,你在哪裡撿到它的?不會是在垃圾桶旁邊吧?」

  「嗯,還真給你猜對了。」翟淨棻也忍不住笑了。「我先弄飯給狗狗吃,馬上就好。」

  「我知道啦,狗狗優先嘛。」

  張莉英認命地歎氣,尾隨表姊步上木階,順著木板迴廊往右走繞到後方的廚房,看著她將博美狗抱進一間房裡,轉個身出來立刻忙碌地預備狗食,疑問道:

  「那只博美是怎麼了?」

  說到小玉,翟淨棻這又記起了下午的插曲。她有些氣憤不平地簡述發生的事,最後說:「還好小玉沒骨折,這麼小的狗很容易骨折的。」

  「那它怎麼還在昏迷中?」

  「小玉本來就感冒不舒服,又受到驚嚇,剛在醫院一直發抖,獸醫就給它打了一針,讓它好好休息。」

  「表姊,你一人照顧這三隻狗,不覺得累嗎?」

  「不會呀。」翟淨棻預備好狗食,將空罐頭、飼料袋收拾好,端著狗食往前院去,想到什麼似地又回頭說:「不是三隻狗狗哦,一共是四隻。」

  「四隻?」張莉英伸出手指數著:帥狗丫麥、博美小玉,還有好好笑的一○一忠狗火腿──總共就三隻狗狗呀,哪來第四隻狗呢?

  正想開口問,聽到表姊在走廊上說著:「今晚我們吃水餃,怎樣?冰箱裡頭還有我前天包的水餃……」

  張莉英立刻忘了問題,直點頭說:「好呀!好呀!」

  表姊親手包的水餃好好吃哦!

  霎時,她發亮的眼神竟十分神似火腿……

  ☆     ☆     ☆

  飯後,兩人端著一壺熱茶,坐在前方迴廊的台階上倚著兩旁的圓木柱閒聊──

  「都已經三月天了,台北還這麼冷。」披著外衣的張莉英,雙手捧著冒煙的杯子取暖。

  「白天氣溫已經回升了,就是入夜還有點冷。你算運氣不錯了,前一陣子一連下了兩個禮拜的雨,人都快發霉了。」翟淨棻仰頭望著自稀疏枝幹中露出半邊臉的明月,又說:「春天真要來了,你看那棵樹已經開始萌芽了。」

  「在哪裡?真的耶,這是什麼樹呀?」

  張莉英探頭看個仔細,跟著視線轉了前院一圈。除了左右各一的兩棵樹外,院裡週遭還有各式各樣的盆栽,遍植草皮的地面上,等距擺置形狀或圓或方的大小石版充作走道。

  「表姊,你還真找到了個好地方,等夏天一到,這院子一定很熱鬧!」

  「聽傅婆婆說!傅老先生的興趣是養花蒔草,這院落裡的植物都是他親手栽種的。這幾年傅婆婆身體不好,疏於整理,覺得很對不起傅老先生。」

  「你的房東傅婆婆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把房子租給你,希望你幫忙照顧這些植物?」張莉英好奇地問。

  「不是的。傅婆婆是看我急著找房子搬家,好心把房子租給我的,好像她的兒子不怎麼贊成這主意呢。」

  「他們不會突然要我們搬家吧?」

  她可是很中意這房子的!

  這棟日式建築的房子呈正方形,約略可分成三個部分──前三分之一是寬敞的居間,正對著前院,有八個榻榻米大,可用紙拉門隔成大小兩空間;除了低平的和式桌,樸素典雅的錦面坐墊據說也是房東送來的,白磁細頸瓶插著一枝山野櫻,幽靜的空間中飄散著淡雅的香味。

  中間三分之一,左右各兩間房,她在左,表姊在右。這房子雖說只有前後院,其實左右兩側還有段狹長空間聯絡前後院的。

  她這頭推開外側拉門,廊下擱了塊踏腳石上地的小白石子,靠牆的地面種了一排嫩青的植物,旁邊還有個凹槽的大圓石。方纔她瞧過了,那深度是可以養兩三條小金魚的。這房子真好,像她這般性子急躁的人,都不由變得氣質起來。張莉英不自覺傻傻笑著。

  「呵……你笑什麼?」翟淨棻偏著頭笑問。

  「我覺得我搬來台北是搬對了,這地方很適合我。」

  張莉英認真的表情令翟淨棻不禁莞爾。

  「你才上來一天,就這麼確定?」

  「嗯!」張莉英用力點頭,「我有直覺的,我的新工作一定也會很順利!」

  「我們醫院的工作環境應該很不錯,醫護人員的流動率是全國最低。」

  這回醫院徵聘醫護人員的消息就是翟淨棻通知張莉英的。翟淨棻是醫院附設圖書館的館員,她知道表妹一直想北上工作,好脫離保護欲過剩的父兄。她很能體會表妹心情的;當初自己北上進修、就業時,父親、大哥、二哥,連小弟都堅決反對,旺盛的保護欲似乎是家族男性的共同特徵。

  張莉英伸了一個懶腰。坐一天的車還真是累了。

  「洗個澡早點睡吧。」翟淨棻喝完手中的茶起身,「要不要泡個溫泉浴?我幫你預備去。」

  她打算給表妹個驚喜。這房子的浴室裡有個檜木做的浴盆,足足有半個多人高,就像兒時回憶中外婆家的浴盆,一定會勾起表妹許多回憶的。

  「要、要、要!」張莉英連連點頭。「我最喜歡你了!」

  對於表妹這種熱情的言語,她邊笑邊搖頭。

  「你在這兒坐一會,好了就叫你。」

  ☆     ☆     ☆

  「啊!」

  聽到慘叫聲,翟淨棻急忙衝到前庭。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那是什麼東西……呀?」抱在樑柱上的張莉英顫抖的手遙指表姊的左後側。

  她驚悚的表情讓翟淨棻一僵,睜著恐懼的眼,僵硬地緩緩轉頭望去──是一團黑白毛交雜的東西,正緩慢──呃,或者該說──優雅地移動著

  「呵……真被你嚇死了。」翟淨棻身子一鬆,按著胸口,呼出一口長氣,彎下腰對黑白毛團伸出手。「加菲,你終於肚子餓了?」

  被喚作加菲的動物仍是慢條斯理地行進,身體摩挲過主人的手指,然後像麻花似地繞在她的腳邊轉。翟淨棻溫柔地撫摸它弓起的背,它舒服地微仰起頭──

  咚!環抱原木柱的張莉英滑落下來,一屁股跌在地板上,驚訝地張著口問:

  「它是貓還是狗呀?」

  它的外型看起來像……像隻狗,可……可是那姿態分明像隻貓!

  「加菲是只以為自己是貓的狗狗。」翟淨棻搔搔加菲的耳後,加菲咕噥出聲,好像在抗議主人說的話──它本來就是貓!

  張莉英發誓她真聽到了那隻狗發出喵嗚嗚嗚的貓叫聲!

  她怪異地盯著加菲瞧了半天,越看越像是只小型西施狗;初時會受到驚嚇,實在是因為它全身毛髮長及地板,甚至覆蓋住它的臉,讓她一時看不出那是什麼東西。

  原來表姊說她有四隻狗是這麼來的,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研究般地走近──

  「它是不是有毛病呀?明明是隻狗,卻裝得像隻貓?」

  翟淨棻抱起加菲。

  「加菲不是裝的,它真以為自己是貓。加菲還是幼犬時,不知怎麼的流浪到我朋友叮噹家,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朋友,養了十幾隻貓咪的叮噹?就是她。叮噹家只養貓不養狗的,可是加菲實在太小了,只好暫時收留它。有趣的是,加菲把叮噹家一隻剛當上媽媽的貓──牛奶,當成自己的媽媽,跟牛奶初生的小貓一起吸奶、一起睡覺、一起玩,最後就變成你現在看到的樣子了。」

  說著說著,她們已經穿過居間、走道,到了房子後半部的飯廳了。

  「你先去泡澡吧,我來弄飯給加菲吃,它不到肚子餓是不出來的。」

  張莉英仍十分好奇。

  「可是它又怎會跟你住一起呢?」

  「叮噹送它過來學習的,希望它跟丫麥、小玉、火腿一起,學習如何當一隻狗。」

  翟淨棻低頭望了望在她腿邊繞圈、不時發出幾聲低沉的喵嗚喵嗚乞食的加菲,笑笑說:「我想很難的,加菲一點自覺自己是狗都沒有,它從不跟丫麥它們玩的。呵……其實當隻貓也沒什麼不好,是不是呀?加菲?」

  加菲仰頭贊同似地搖了搖尾巴,發出一聲長喵──

  哇塞!它連搖尾巴的姿勢都像貓!優雅的擺動,完全不像一般狗兒討好時急速的左右搖擺。

  「我想我以後的生活一定會很熱鬧……」張莉英喃喃自語著。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5-1-21 00:35:46
第二章

  Ifadogwillnotcometoyouafterhavinglookedyouintheface,youshouldgohomeandexamineyourconscience.

  ──WoodrowWilson

  隨著春天的腳步,她們的新生活進入了規律的軌道──

  翟淨棻跟張莉英的工作性質雖然不同,但都需要輪班。由於兩人每月各有八天假,除非巧合,否則一半以上的時間,家裡都有人照料的。

  不過,翟淨棻還是盡量在每天出門前,騎著腳踏車帶火腿出去跑跑。

  大型犬需要較大的活動空間,僅是前後院的活動範圍對火腿是不夠的,尤其好吃的火腿食量特大,更需要適當的運動。

  「火腿加油!」翟淨棻幫狗狗打氣,雙頰因運動而紅粉,自然卷的長髮緊緊紮了馬尾垂在腦後。

  連著幾日的好天氣,正午的氣溫應該已達二十七、八度了吧?她一手扶著腳踏車把手,一手拭汗;保持小跑步的火腿早已垂著長長的舌頭喊熱,不時投以可憐兮兮的哀求眼神。

  「好啦,要回家嘍……」想想也繞了好大一圈了,連她都覺得快吃不消了,何況是沒有汗腺散熱的狗狗。

  翟淨棻掉轉方向,往自家方向騎去快到回家必經的社區時,發現路中央停了輛搬家公司的大卡車;她緩緩放慢速度,順著斜坡慢慢滑行下去。

  她不怎麼經意地注意到,卡車上只剩包裡傢俱的護墊、橡皮繩,應該已搬完東西了。

  這時社區大門開了,走出幾名身材結實的工人,還有一男一女,他們走到卡車駕駛座附近停了下來。

  隨著與卡車距離的拉近,翟淨棻隱約聽到談話聲──

  「老闆,下次要搬家再找偶,哈哈……」台語口音的中年嗓音。

  被稱作老闆的男人語氣很阿莎力說:「多謝哩啦!這錢請大家喝啤酒……」

  「……時間差不多了,再不走就晚了……」吳儂軟語的好聽女聲,像歌唱般穿過空氣。

  「呵……謝謝老闆,謝謝老闆……」

  先前的中年男人口氣驚喜,看來這老闆很大方哦──翟淨棻逕自猜測著。自大卡車右側經過,不料火腿突然來個緊急煞車,雖不及防,她差點連車帶人摔倒!好不容易右腳著地撐住,還來不及叱喝火腿,發現繫在把手上的皮帶經這一扯鬆脫了,正想伸手綁好,孰料火腿突然一掙,快速地朝左側奔去。

  「火──」她還來不及喚完狗兒的名字,就聽到高分貝的連連驚叫──

  「啊!啊!啊……好可怕……快把它趕走!」

  顧不得什麼,翟淨棻把車往地上一丟,跑過去──「火腿!不行!火腿──」她邊跑邊嚷著。

  拐過大卡車車頭,入眼即看到火腿雀躍地圍著一位尖叫不休的小姐打轉。

  能讓火腿顯得如此精神的只有──食物!

  翟淨棻立即尋找引起火腿騷動的主因;她剛發現目標,火腿已經搶過戰利品咬在口中,喜悅地擺動尾巴隨地臥下,喜孜孜用前腳壓住散發食物香味的袋子,準備大快朵頤一番……

  「不行!」翟淨棻飛奔過去,伸手搶回食物袋,並以身體壓制住掙扎起身的火腿,狼狽抬眼。「真對不起……嚇到你們了……」

  朱毅兩道濃眉困惑拱起,恍然大悟一喝:「又是你!」

  混亂中,翟淨棻分神仰望,是上次那個兇惡的男人──她面色一緊,猛然低下頭,牢牢抓好火腿的項圈,急欲帶它離開;但,受食物誘惑的火腿趁機張口咬住食物袋,她慌忙扯回,火腿抵著前腳,輕鬆地將食物袋拉回,她出聲叱喝火腿──「不行!」使力將袋子拉回,就這樣一拉一扯……一拉一扯……

  朱毅興味盎然地看著人狗拔河,一副事不關己的痞樣;倒是旁邊的搬家工人哈哈笑著,其中一位較熱心的嚷道:

  「小姐,你搶不過它啦!乾脆讓它吃一吃啦!哈……」

  翟淨棻頓時想起旁人的存在,意會到自己成了眾人注目焦點,突生的不自在感令她動作一滯!再眨眼,那袋食物已  完全落入火腿口中,火腿叼著食物傻笑,鈕扣般大的黑眼無辜地望著她,討好的尾巴啪啪啪啪拍擊著地面。

  翟淨棻不得不放棄,吁口氣,她尷尬地抬頭將視線固定在一臉驚魂未定、攀附在兇惡男子身旁的美麗小姐身上,帶著深深歉意說:

  「真對不起,嚇到你了──」

  「你怎麼可以讓它這樣出來嚇人!」美麗小姐按著喘息起伏的胸口,衰弱地責問。

  「對不起……」翟淨棻臉頰微紅,不知所措地再度道歉。「呃……那包東西多少錢?我賠給你。」

  「誰要你賠錢!下次別讓它嚇到人了。」美麗小姐嗔怒地說,恐懼的眼神飄向一旁高大得嚇人、毛色一塊黑一塊白補釘似的大狗,不由一陣抖瑟。

  「真對不起。」翟淨棻彎身一鞠躬,扯著火腿打算盡速離開。

  從頭到尾徹底被忽視的朱毅突然出聲道:「喂,你沒事做,一天到晚帶狗出來溜嗎?」

  翟淨棻佯裝沒聽到,用力扯著一點都不合作的火腿移動。脾性執拗的朱毅沒得到答案是不會罷休的,他加大音量喊道:「喂!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忘了你那隻小黃狗在我鞋上亂撒尿,還沒跟我道歉咧!」

  眼看對方理都不理,逕自埋頭連拖帶拉帶走那只愛吃的笨狗,朱毅納悶地嘟囔:「搞什麼?理都不理我?!」他走到腳踏車旁站定,結實的手臂握拳撐腰,發現忙著固定那只笨狗頸上繫繩的她真把他當隱形人看待。

  牛脾氣一來,朱毅心情極不爽快地張口欲言,他微瞇的眼尾瞄到她左耳上戴著的可疑物品──靠!她該不會是戴著耳機,才沒聽到他說話吧?沒多想,他長手一伸,粗魯地扯下她左耳上的……咦?!朱毅瞪視手掌上的「東西」,這不是耳機,這是助聽器!

  「你……你是個聾子?」

  朱毅意外地怪嚷,詢問的視線迎上面色青白的翟淨棻;她驚駭圓睜的眼眸,凝住數秒,遲緩地眨了一下眼,難堪的紅熱倏地攀上臉頰,逼出瑩瑩顫動的淚珠,驟然,她跨上腳踏車,狂馳而去

  「欸,我……我……你的這個……」朱毅張大口,望著手上的助聽器,難得的說不出話,對著空氣支支吾吾。

  ☆     ☆     ☆

  「你的飯盒。」

  「謝謝。」翟淨棻抬頭看到表妹張莉英柔柔地笑了,「今天怎樣?」

  張莉英勉強擠出的一絲笑容,在翟淨棻充滿同情的注視下,瞬間崩垮,她哀嚎著:「不好,很不好,糟透了!」

  「你不會跟病人吵起來吧?」翟淨芬緊張地問。

  「還好啦。那病人實在超低級的,我只不過幫他抽個血,他就一個個點名問候我們的祖先,祖宗八代都給他問候到了!」想到那情景,張莉英肚裡的火又開始冒起來,「看他滿嘴髒話,真想把他丟進蒸氣消毒機裡去!」

  護士的工作不但繁瑣,壓力也大,同時得應付醫師跟病人的要求,要是遇上了挑剔的病患家屬更是動輒得咎。最近,張莉英的單位來了位非常難纏的病患,罵哭了不少護士,今天輪到張莉英上場,翟淨棻心裡滿擔心的,還好沒發生什麼事。

  她說:「還好你沒跟人家吵起來,算是有進步,呵……」

  呃……張莉英心虛的吐舌。

  「吵是沒吵啦,不過我忍不住還是問候了他媽媽。」

  「啊?你跟病人對罵髒話?!」翟淨棻瞪大眼。

  「我哪敢,護理長會罵人的。只是那病人出口必成「髒」,實在令人受不了,我可是很有禮貌地跟他說:「謝謝,我也問候你媽媽,祝您早日康復」。」說著,張莉英臉上竟然露出得意的表情,「我可是半個髒字也沒說,他聽不慣國語,根本不知道我罵他,嘻嘻,」

  「你喔……」翟淨棻歎口氣、搖頭,「實在拿你沒辦法。」

  「我苦中作樂嘛,希望他趕快出院。」張莉英握手祈禱。

  「呵,你累了一天了,快回去吧。」

  「嗯,我得趕快回去,你不在,ㄚ麥就會投奔我的懷抱,唯有帥狗丫麥才能安撫我受傷的心靈。」張莉英淘氣地眨眨眼,「我走嘍!喔,對了,晚上要不要我到車站載你?」

  翟淨棻搖搖頭。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明天還是白班,應該早點睡。」

  「別提醒我」一想到需要早起,張莉英就覺得頭疼!要是能一直上小夜班該多好,不但有加班費,還能睡到中午才起床。「睡前我會讓ㄚ麥跟小玉到院子溜溜,拜嘍。」

  「等一下,」翟淨棻想起一件事,「叮噹說這個禮拜天動物協會在國父紀念館舉辦的園遊會需要義工,要不要一起去?」

  「好呀。」

  「就這麼說定了。」

  翟淨棻跟表妹張莉英揮揮手,先將晚餐放一邊,埋首忙著將新進的期刊建檔上架。

  她服務的這所圖書館是中大醫院附設圖書館,雖然設立時間只有短短幾年,但已有數十萬本藏書,尤其是醫學類書籍更是豐富。除了醫院的醫護人員,病患、病患家屬也可憑醫療證件租借圖書館藏書。

  最近在醫院院長指示下,還在醫院設立了行動圖書館,每個樓層都有個圖書資訊站,透過電腦連線,病患或醫護人員可以立時查詢到需要的書籍並預約,圖書館館員會定時將書籍送到院區,提供最快捷的服務。

  接近圖書館閉館時間,翟淨棻收拾手邊的工作,關了電腦,起身活動活動僵硬的肩部、酸澀的眼睛,視線落在另一位女同事陳怡靜身上,她似乎有些不對勁──

  「你怎麼了?肚子不舒服嗎?」翟淨棻關心地問。

  懷孕六個月的陳怡靜左手擱在凸起的肚子上輕撫按摩。

  「沒事。我剛貪快,一口氣搬了太多本書,寶寶在抗議。」

  「你應該叫我幫忙的。這些書也是要搬上推車的?我幫你──」翟淨棻把陳怡靜已經整理好要送到醫療大樓的書都放上推車,「這些書我送過去,你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吧。」

  「我真的沒事了。」陳怡靜不好意思地推卻。

  「小心一點比較好。」翟淨棻不讓她有再拒絕的機會,說:「我很快就回來,你等我一下,待會兒我們一走。」

  ☆     ☆     ☆

  「老大,待會打算到哪裡去happy?」整形外科總醫師熊一力神色諂媚地問。

  朱毅沒耐性地接過熊一力遞過來開完刀需要簽寫的一些文件,潦草地在上面簽名。「你今天好樣的,排我連開三台刀,開到現在──」他惱火地瞄了一眼附近護理站的時鐘,「到現在快九點了,還巴望我帶你去享樂!免想!」

  火氣正旺的朱毅將手中的文件甩回熊一力胸前,扭頭就走。

  「老大、老大!你聽我解釋嘛!」熊一力急急追隨在後,「這實在不能怪我,是麻醉科醫師調配出了問題,早上主任開的刀也延誤了些時間,才會……」

  朱毅猛地停住,反身指著熊一力的鼻尖,口氣怒暴:「你給我──」

  「朱醫師。」兩位迎面而來的護士笑眼盈盈地跟朱毅打招呼。

  朱毅立時忘卻壞心情,本能地露出招牌的壞男人勾引眼神誘惑地打量她們,其中一位護士因此而紅了粉頰;朱毅壞壞地勾唇一笑,兩位護士羞赧地對他輕輕眨眼,撫著胸口快喘不過氣似地與他擦身而過;朱毅如同變戲法般瞬間又拉下臉,揪起熊一力的衣領,繼續未完的恐嚇:

  「下次,你再讓我超過七點下班,你看我怎麼修理你!」

  「是!是!我下次一定注意!」熊一力舉手發誓。

  記起遲到的約會,朱毅低咒,放開熊一力,脫下身上的白袍,往表情呆滯的熊一力身上一塞,不留情面地說:「不要再囉哩巴嗦地跟在我後面,像只哈巴狗!」

  熊一力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快速左右張望,見四周沒人,他鬆了一口氣,盯著朱毅離開的背影半晌,確定他走出聽力範圍後,壓低聲啐道:

  「馬的!你以為你是誰?!要不是看在你老爸是院長,我會甩你!?」他把朱毅硬塞給他的醫師袍洩憤地往地上一扔,一腳踏上,用力踩了幾下,轉身要走,又回過頭,直瞪著地上印上髒污鞋印的白袍,再看看距離十公尺遠、正在等待電梯的朱毅背影,猛吸口氣,咬緊牙根撿起白袍,一轉身,看見自己映照在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眸上扭曲的倒影──

  猛然對上粗暴的眼神,翟淨棻不由心頭一跳,受驚地睜大眼。

  熊一力誤以為被識破真面目,狼狽地發火,失控地大聲咆哮:「看什麼看,你哪個單位的?!摸魚摸到這裡來!」

  「我──我不是──」翟淨棻嚇得放開手中的小型推車,退後一步;送書車往前緩緩一滑動,滑輪堪堪擦過熊一力左腳的高級皮鞋──停住。

  「你這是什麼態度?!敢用推車撞我!」熊一力已從推車上的圖書館標誌猜到翟淨棻是從附設圖書館過來醫院送書的。

  不耐煩等待電梯的朱毅聽到咆哮聲,不經意回頭一瞥──是她!不加思索,他自動移步,快速走向她的所在之處。

  「我沒用推車撞你,這是不小心的。」翟淨棻蹙眉,試著釐清誤會,心底疑惑著怎麼這個人這麼蠻不講理?

  「說句不小心就沒事了嗎?!你的推車可是撞到了我的腳!」

  「要不要我幫你辦住院呀?」

  熊一力倒抽口冷氣,僵直地回視朱毅。

  「呃……老大,你還沒走?我……我只是跟她開開玩笑,好玩嘛。」

  朱毅兩道濃眉不爽地糾結,不以為然地斜睨熊一力一眼,「我怎麼覺得很難笑。」

  「嘿嘿……」熊一力尷尬地乾笑。

  朱毅將注意力轉向「她」,眼一瞇,注意到「她」的耳畔,純粹疑惑地問:

  「你沒戴助聽器,也聽得到別人說話?」

  翟淨棻下意識地摸摸左耳,想起那日發生的事情,抿緊下唇,不發一語,自我保衛本能啟動,直覺想遠離這個有如恐布分子的粗魯男;她反身推著圖書推車拔腿就跑。

  又來了!朱毅瞠目一瞪,慣性且自動地追逐「她」的背影;熊一力一愣,也跟上,邊跑邊問出心頭的疑問:「老大,你們認識?」

  「沒你的事,別妨礙我!」

  朱毅沒耐性地一吼,加快跑步的速度,不信自己會跑輸一個女人!

  他眉一扭,視線追隨前方移動的身影。咕,那女人想跑就好好跑,幹嘛沒事還帶著推車一起跑,這樣他還追不上「她」不就糗呆了?想到這,朱毅表情一緊,加大步伐。

  啪噠!啪噠!迴盪在走道上、越來越接近的疾步聲,驅使翟淨棻儘管肺部缺氧疼痛著,仍然使勁地跑;受追逐而產生的逃脫本能掩蓋了理性的思考──她為何要這般拚命地跑?她並不怕他呀……只是不想理他。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口字型的醫院大樓跑了一圈,朱毅一路咒罵聲不斷。遜斃了!他竟然跑不過一個女人,還氣喘得像個老頭!

  馬的,他傲人的體力到哪裡去了?

  該死的腹部陣陣絞痛,他不得已停住,扶牆喘息。突然記起,忙碌的一天,只吃了早餐,呼!他如釋重負,就說嘛,他怎麼可能會體力不濟。

  深呼吸幾次,朱毅露出不服輸的神情,不管怎樣,跑輸一個女人都是丟臉的!

  翟淨棻覺得自己的腿快不聽使喚了,她的步伐紊亂,不時顛躓,一個不小心往前撲跌,手中的推車撞上了牆,她倉卒地穩住,用力汲取空氣中的氧氣,緊張地回望,看到朱毅停在距離不到十公尺處──鬆懈感沖刷過緊繃的神經,眼前一片花白,她雙腳無力地顫抖,好想一屁股坐下。

  她也跑不動了?朱毅長長吸一口氣,心裡稍微平衡,壓著抽痛的胄部,他皺眉扭眼的直起身

  啊……他……他……竟然又朝她移動了!就像驚悚電影裡常出現的情節──惡魔鬼怪永遠會在你以為它被消滅時再度復活,翟淨棻就像電影裡頭飽受驚嚇的角色,無助地瞪著朱毅邁開步伐,一步一步接近……她不由往後退縮,直到背碰上堅硬的金屬平面……

  她猛然回頭──電梯!

  想也沒想,她按了向下鍵,電梯門神奇地立即開啟;不加猶豫地,她不忘手中的推車,連人帶車快動作地進了電梯內,猛力按著關門鍵,緊張的雙眼眨也不敢眨,直瞅由走而跑、逐漸接近的朱毅。

  翟淨棻揪心屏氣,看著兩扇電梯門以令人心跳停止的緩慢速度接近──二十公分……十公分…!五公分……三公分……兩公分……一公分……電梯開始了往下降的動作,她像洩了氣的氣球,咻──滑坐地上。

  ☆     ☆     ☆

  「怎麼就你一個?他們呢?」

  朱毅匆匆趕到每月聚會的Heaven,只看到張漢霖一人坐在吧檯前喝酒。

  「我以為你今晚也會缺席。」張漢霖看到他顯得意外。

  「也?他們兩個又沒來?上個月也是,你不必說──」朱毅舉手制止張口欲言的張漢霖,「想也知道他們肯定是回家抱老婆孩子了,嘖!」

  張漢霖露齒笑,看著一臉不苟同的朱毅說:「柏恩的女兒突然發燒;秉碁──」

  「小米飯發燒?怎麼沒人通知我?!她沒事吧?」朱毅跟好友江柏恩的女兒小米飯是「忘年之交」,兩人交情好得連江柏恩夫婦都會吃醋。

  張漢霖點點頭。

  「沒事了,他們打過電話找你,不過你好像在開刀。」

  提到開刀,想到剛才在醫院裡發生的插曲,朱毅臉色不由繃緊,一道倉皇奔跑的身影掠過腦中她就那樣囂張地自他眼前消失!胸口有說不出的鬱悶,他對調酒師小刀說:「給我藍色轟炸機,順便給我弄點吃的。」

  「怎麼?醫院有事?誰惹到你了?」

  朱毅屌他一眼,不可一世地否認:「笑話!誰不要命,敢惹我。」她幹嘛那樣不要命似地跑給他追?他咬著牙暗忖。

  呵,朋友多年,張漢霖早聽慣了朱毅充滿江湖味的用辭。

  「那就是女人嘍?」

  「去!我直接從醫院過來的。」

  「看不出來你也會勤奮工作。」張漢霖取笑地舉杯致敬。

  「你少來!我的人生可是以玩樂為目的的,不像某些凡夫俗子。」朱毅特意露出不屑的眼神掃視張漢霖。

  張漢霖作出個無辜的表情。

  「你是說秉碁嗎?他確實是太「凡夫俗子」了,現在還在公司開會。」

  「他白癡!把他家集團搞得越大,累的是他自己,笨蛋!」

  「沒辦法,誰叫他想蹺班兩周。下個月是亦萩的生日,他計畫帶她出國旅行,這是個驚喜,她還不知道。欸!你別走漏風聲,不然秉碁會找我算帳的。」

  「真是受不了,他跟柏恩都成了居家男人。」朱毅厭惡地咋舌,往嘴裡塞了一大口食物,飲了一口酒,臉上開始泛出笑容。「還是我們兩個有智慧、有遠見,看我們的生活多自在!」

  張漢霖唇邊含笑,從容地飲了一口酒。

  「當居家男人也沒什麼不好。」

  「嘿!你別跟我說你也要傚法他們步入婚姻生活!」朱毅警覺地打量。

  「結婚沒那麼可怕吧?」張漢霖因朱毅過度的反應大笑。

  「一輩子只能跟一個女人過,這樣還不可怕?」

  「你去問他們兩個可不可怕。」張漢霖轉動著酒杯,語氣問隱約帶著羨慕。

  「哼,他們兩個是異類!」

  「我們都過了三十了,難道你一點定下來的意思也沒有?」

  「人生七十才開始,等我七十歲再說吧!哈哈……」

  張漢霖無奈地搖頭,朱毅接下去說:

  「到時候,如果家裡的老人家還在囉嗦,我會考慮給他們一個交代的。嘿!我絕對會找一個讓你們羨慕得猛流口水、才色兼具的美女,當然年齡一定是──」他越說神情越顯得意。

  「二十五歲以下。」張漢霖自動幫朱毅接話。朱毅有句名言「女人的折舊從二十五歲開始」,因此,他交往過的女人沒一個超過二十五歲的。這也算對美麗女人幾乎來者不拒的朱毅難得的一點小小的堅持吧。

  想到這點,張漢霖打趣挖苦朱毅:

  「你不覺得自己變態嗎?七十歲的老頭還打算娶二十五歲以下的女人,不怕力不從心?」話剛溜過舌尖,忍不住已爆笑出聲。

  「喂!你也太看不起兄弟我了,」朱毅斜睨好友,臉上勾起邪邪的笑,充滿自信地說:「信不信我七十歲仍然是一尾活龍,桃花朵朵開,你肯定會嫉妒我的!」

  「呵,真不曉得那些女人是看上你哪點?」

  朱毅對著酒杯左右端詳自己的反影;俊美、文質彬彬這類的形容詞跟他是絕緣的,要是有人不怕死,敢把這類娘娘腔的同義詞放在他身上,去他的,他絕對先賞他一拳。男人就要有男人粗獷的氣魄,他可是深深自豪自己十足的男人味!

  女人可是愛死了他強壯威武的體魄跟氣概,飛蛾撲火似地一直撲過來,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如此,從沒遇過像「她」那樣看他的眼神──「她」與眾不同的反應莫名刺激著他。

  「你看我最近有什麼改變嗎?」藏不住心事的朱毅問張漢霖,張漢霖一怔,眼神露出個問號。朱毅左右側轉上半身說:「你看我這樣有什麼不對?感覺很嚇人嗎?」

  張漢霖應朱毅要求,仔細打量著他──外表的第一眼印象,沒人會相信他是個醫生;濃眉大眼、粗獷的性格五官,讓人無法忽視,充滿威脅的高大健壯身材,加上狂放不羈的態度,說他是個黑道大哥,絕對沒人會提出疑問。

  令人驚訝的是,粗魯沒耐性的朱毅的女人緣一直是四人之冠,只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句話套在朱毅身上是鐵的事實。

  「你別跟我說你改變性向,愛上我了,盯著我看半天,一句話也吐不出來,呿!」

  張漢霖完全不動氣,悠哉地說:

  「你……一直沒什麼改變,還是一副專門勾引良家婦女的壞人樣。」

  朱毅瞇眼消化一下好友給的評語,開口道:「你的意思是,良家婦女看到我會害怕?」那麼「她」跑成那樣是因為「她」很良家婦女嘍?

  哈哈哈!張漢霖失態地大笑出聲。

  「這點你也從來沒變過!」

  沒耐性的他還是跟以前一樣,心眼、行事都是直來直往,除了花點心力吃喝玩樂外,其餘時候都是能省麻煩就省麻煩,能不動腦就不動腦,老是鬧出直接解讀字面意義的笑話。

  「什麼這點那點的!」朱毅沒耐心地打斷張漢霖的回想。

  「呵……沒有。」張漢霖收斂笑意。「喂,我到底會不會讓人害怕?」朱毅橫他一眼,急躁地只想知道他要的答案。

  張漢霖倏然湊近,細細端詳朱毅。反常哦……他不是個會在意他人感受的人。

  「誰說你讓人害怕了?」

  「咳……咳……」朱毅不自在地清清喉嚨,「……要是有個女人,一見我就跑,你想這是什麼原因?」說完,他抹一抹臉,怎麼覺得臉上有些冒汗?

  張漢霖睜大眼瞧向他,隨後唇角緩緩露出別有含意的笑容──

  朱毅突地一惱!

  「欸!你幹嘛用那種曖昧的眼神看我?算了!你就當沒聽過這件事,」他手指著張漢霖威脅道:「還有,絕對不准跟那兩個傢伙提起!」

  「我連什麼事都沒弄清楚,怎麼提呀?」張漢霖攤開手表示無辜,輕快微揚的聲調洩漏了他的戲謔之意。

  該死!都是那個女人害的!愛跑就讓她跑,他幹嘛沒事管她那麼多!

  朱毅一口飲盡酒杯中的殘液。

  「不喝了,我先走,你付賬!」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5-1-21 00:36:09
第三章

  Theaveragedogisanicerpersonthanaverageperson.

  ──AndrewA.Rooney

  春假過後,重回工作職場的禮拜一早上。

  清晨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擾了人清夢,也壞了交通;這地區因為捷運行駛,抒解了交通,道路上已許久不曾有過像今天這種景象──

  雨後的上班時間,出現大量的車潮,趕著上班的駕駛像瞄準獵物的猛虎一路追逐綠燈,誰也不想被紅燈就擱了時間。

  ㄍㄧ,刺耳的煞車聲,一部銀灰跑車晚了一秒,交通號志由綠轉紅,急速減速的車輪壓過停車線煞住;慢車道上的少年機車騎士不爽地挑眉,努力睜開天生的瞇瞇眼,做出最凶狠的目光左視,瞬間,他變了臉──

  酷!SC43O!台灣也有LEXUSSC430?!只開一縫的眼神迸出亮光,著迷地看著傳聞中的新款跑車。誰這麼有辦法把剛推出的SC430弄進台灣來了?少年心生好奇,努力睜大那雙瞇瞇眼,不住張望車內的駕駛。這時,車窗降下,一罐罐裝咖啡扔向機車騎士──

  「我看你很需要咖啡提神。」

  墨鏡遮去了車內駕駛大部分的表情,從掀揚的豪氣濃眉、透著不耐的閉抿雙唇,沒人會瞎眼的看不出此人情緒不佳。

  少年機車騎士不確定自己的瞇瞇眼是否被奚落了,猶疑的眼神注意到汽車駕駛結實的手臂、肌肉糾結拱起的肩胛、透著青紫鬍渣的性格側臉輪廓……呃,最後的一絲掙扎化為烏有。

  「怎樣?」睡眠不足、虛火上升的朱毅像頭暴躁的獅子,拔下墨鏡,不馴的眉頭攏聚,礙眼地盯著少年那雙有睜開跟沒睜開差不多的瞇瞇眼。

  「沒……沒……」朱毅望向少年騎士的眼眸忽然迸出厲光,緊張的少年騎士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哽到。

  朱毅的視線焦點突然掠跳過少年騎士,集中在人行道上等待綠燈的行人上,不加思索地,他揚聲:「喂!」

  幾名路人聞聲朝他望來,朱毅眉頭蹙攏,表情愈形惡煞,無視旁人注視的眼光,他扯開喉嚨,又喊了一次。仍然沒得到回應,他確認地檢視「她」的左耳──

  靠!明明戴著助聽器了,聽力還這麼差!

  他眉頭一糾,手圈在嘴邊大剌剌地吼道:「喂!你這個戴助聽器的──我在叫你!」

  周圍騷動的氣氛,終於引起翟淨棻的注意,她偏頭解讀,在恍惚間傳入耳中的吼聲傳達的意義,那聲音……啊!她腦門一涼,這般凶暴粗魯的語氣,除了「他」還會有誰!在思索的一、兩秒間,身體已循本能地轉向疑問的根源──

  呵,終於聽到了,朱毅一掃滿懷的躁鬱,滿意地咧嘴一笑,朝表情停滯的翟淨棻勾勾手指

  「你過來。」

  但,翟淨棻讀不出情緒的黑眸凝盯著他,停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朱毅心裡咋嘖她差勁的聽力,傾身靠向右側的車窗,單手捂在口邊做出傳音筒狀,完全不在乎眾目睽睽,用足了力氣大喊:

  「我──叫──你──過──來──」

  翟淨棻應聲而動,卻不是往前,而是退了一步,試圖隱入人群;朱毅陡然咒了聲,第一個反應是推開車門去逮人,左腳剛跨下地,後頭一陣陣刺耳的喇叭聲,交通號志已由紅轉綠。

  朱毅一把火冒上來,直想下車追人、罵人,但眼角瞥見那抹逃脫的身影不顧旁觀的人群,趁機快速越過路口。他咬牙詛咒,用力關上車門,猛踩油門,性能極佳的跑車像箭般飛出,瞬間就追上在人行道上埋頭疾走的翟淨棻;他立即踩了煞車、減緩車速,緊貼人行道行駛,與她同連前進。

  他到底想做什麼?快步前進的翟淨棻劇烈喘氣,快缺氧的腦袋充滿疑問。怎會有這樣的人?撞壞了她的腳踏車、踢昏了「小玉」、莫名其妙拔走她的助聽器,每次遇到還敢擺出興師問罪、不肯罷休的神氣!

  「喂,你上車,我載你去醫院!」

  又不是不要命的呆子,她跟小玉可是體驗過他粗魯的開車技術!

  「你助聽器戴假的喔我吼得這麼大聲,你還沒聽到!?」

  可……可惡!她戴她的助聽器哪點礙著他了!翟淨棻粉拳緊握,真希望路上能突然裂開個洞,把粗魯男噬入地底。

  「我──叫──你──上──車──我──們──同──路──我──可──以──載──你──去──醫──院」朱毅當她沒聽見,放大音量嘶吼,越吼越覺得狂放有趣,身體配合著節奏搖擺。

  他一定是神經病!沒錯,不然他不會在醫院出現!翟淨棻不由居心忡忡,斂咬下唇,拔腿跑了起來,奔往前方距離不遠的捷運車站

  有了前幾次經驗,對於翟淨棻逃脫的動作,朱毅頗習以為常,他嘖嘖地自言自語:「這女人實在怪異,動不動就狂奔……嘿!不過跑得了「尼姑」,跑不了「尼姑庵」,還怕逮不到你。」

  他被她引起興趣了……

  ☆     ☆     ☆

  震天響的快節奏音樂,間或穿插幾聲興奮的狗吠聲,劃破了早晨的寧靜天空。熱鬧的音樂過後,出現一陣亂槍掃射的音效,接著是卡通人物臘筆小新扯開喉嚨的嘶聲尖叫──

  歐嗨唷~歐嗨唷~~歐嗨唷~~喔喔喔~~~一聲分貝高過一聲,差點掀翻屋頂後,沒人制止,重頭再來一次。

  歐嗨唷~歐嗨唷~~歐嗨唷~~喔喔喔~~~臘筆小新元氣十足地一遍又一遍嘶吼。幾分鐘後,沉睡中的屋子開始發出聲響。碰!木頭碰擊的開門聲、輕重不一的凌亂腳步聲逐漸接近,刷……碰……啪!瞬間一切歸於寧靜。

  合著眼、半睡眠狀態的翟淨棻往前一倒,撲臥在床鋪上,伸手在捲成一團的棉被拱起處輕拍,輕飄無力地叫喚:「起來了,鬧鐘響過了……」

  翟淨棻的意識在清醒、渴睡間拔河,某種濕濡、帶著涼意的物體頂了頂藍色小碎花睡衣荷葉沿下線條優美的白皙小腿;她掙扎地唔了一聲,覆蓋的眼瞼掀了掀,半睜開了眼,前院變得急切的吠叫聲穿過混沌未明的意識,嬌吟一聲,無奈的笑花展現頰畔,她揉揉眼睛,慢動作地伸了一個懶腰。

  「起來嘍……快點……」再度扮演鬧鐘的角色,聲音已清醒許多。

  嗯唔……嚕欸嗯……棉被下的小山丘左右蠕動一下,發出含糊的語音──

  翟淨棻輕呵,仰起臉召喚:「ㄚ麥,叫姊姊起床。」

  清脆俐落的達達腳步聲接近,雪白的狐狸狗ㄚ麥靈巧地用鼻頭頂高被子的一角,頭探進被窩裡轉了轉,再探出頭來等待著──

  立刻,一雙手快速地自被窩伸出,接著露出張莉英睡意迷濛的臉,瞅著丫麥天生獨特的笑臉、黑亮有神的雙瞳,她一把摟住它,埋進蓬鬆柔細的白色長毛裡,慵懶地磨蹭著。

  ㄚ麥銜著微笑對翟淨棻眨了一下右眼,彷彿在打pass說:任務成功。

  翟淨棻愛憐地撫揉第一愛犬的頭,對表妹張莉英說:「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麼起床上課的,每次上早班都要ㄚ麥出動才能叫醒你。」

  「人家也不想這樣呀!」張莉英撒嬌地嗔道,「早起真的很痛苦耶,丫麥你說對不對?姊姊好可憐哦……來,給姊姊親一下,給我勇氣面對令人討厭的早晨──」

  看ㄚ麥無奈地閃躲熱情的表妹,翟淨棻沒轍地搖頭咯笑,起身大大伸了一個腰,充滿元氣地交代:「ㄚ麥,她就交給你了!我去做早飯。」

  汪汪!丫嗚……前院的火腿努力豎起的大耳朵神奇地捕捉到「飯」這個敏感字眼,發出淒厲無比的乞食聲。

  張莉英做出昏倒狀──

  「喔,還好我們附近沒住人,不然火腿一定會被丟毒餌的,它的叫聲真是「前無古犬,後無來狗」。」

  「火腿就是愛吃,否則也不會叫「火腿」了。」

  「它什麼都吃,應該叫「食物」的;不對,人家說狗的名字都會跟狗的習性不謀而合,叫它「食物」會更愛吃的,應該反其道而行,叫它……「不吃」!哈哈……人家有個「不休」和尚,我們有只「不吃」忠狗。」

  翟淨棻環胸俯視抱著丫麥狂笑翻滾、自得其樂的表妹。

  「親愛的表妹,你再賴床,也要叫「不吃」表妹了。十分鐘,你沒預備好出門,恐怕就會遲到了,早餐當然也「不」必「吃」了」

  張莉英猛地翻身坐起,慌亂地快速瞥視時間,瞬間發出慘叫聲──

  「啊!完了,我死定了!」

  ☆     ☆     ☆

  哈!

  原來她不是一個人住。朱毅挑起一道眉,聽著屋內女人的唉叫,立即分辨出那聲音不是「她」──翟淨棻。雖然沒聽她說過幾句話,但怪異的,他對她的聲音竟然印象深刻──乾淨的音色、清晰緩慢的咬字,有種獨特的韻律。

  朱毅一手架在車窗開啟的車門上,一手玩弄著寫著她姓名、通訊地址的紙張──昨天他一到醫院就被催著開會,一開完會就進開刀房,等到下午開完刀、巡完病人,第一件事,就是衝到院區一角的圖書館去。誰知道,她竟然下班了,幸虧他聰明,打了通電話給人事室,輕輕鬆鬆就拿到她的個人資料。

  意料之中,她的住處就在他家附近,本來打算晚上回家再上門去……去做什麼……管它那麼多,就是上門去逮人,看她還能跑到哪裡去!

  可惜昨晚玩得太晚了,一回家倒頭就睡,一大早突然醒了,腦中出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昨晚忘了去逮人了。總是憑著一股衝動行事的朱毅沒有多想,立刻決定到她家去。

  不需核對地址,朱毅輕易地在上坡的小路盡頭找到翟淨棻的家,遠遠就聽到那只好吃狗的哀嚎吠叫,想到她待會兒可能出現無處可逃的驚惶表情,他心底冒出說不出的快意與期待。

  朱毅踱下車,打量這棟相當有歷史的日式平房。圍牆斑駁裂痕上布著青苔,一陣風吹過,樹梢擺動,木製的大門發出嘎吱喳的聲響;這房子恐怕強風一吹就倒了,朱毅不贊同地搖頭。

  突然,木製大門被重物撞擊,劇烈動了一下,門板與地面間約十公分的縫隙出現黝黑濕亮的鼻頭,抽動的鼻端用力嗅聞兩下,低嗚一聲,換上白底黑斑的「狗腿」急躁地刨著地面。

  朱毅一時興起,在大門前蹲下,掏出一根菸戲弄道:「好吃狗,來根菸吧。」

  沒想到門內的一○一忠狗──沒記錯,應該是叫火腿──嗚嗚地發出低沉的興奮嗚聲,好像真的有興趣似的;朱毅玩心大發,將手上的菸彈進門縫,一陣窸窣後,它長舌外吐、喳呼熱氣的嘴巴拚命踏出門縫空隙,意猶未盡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哈!你這隻狗也真寶,連菸都吃。」朱毅乾脆掏出整包菸,遞到它鼻前。「全給你。」

  菸盒一入口,火腿老實不客氣地叼了就跑到它最愛的位置──龍眼樹下,臥倒、攻擊、消滅目標,三秒間,它已大口咀嚼菸草,一副快樂似神仙的傻樣──

  翟淨棻手裡拿著溜狗繩推開門,走了一步,不放心地回頭叮嚀屋裡的人:「別忘了帶走桌上的三明治。」

  唷呵……可以出去玩了,火腿一骨碌直站起來,雀躍地迎上前去──

  「火腿早……啊?!……你嘴上沾了什麼?天呀!你偷「抽」菸……別、別親我……啊!啊……好臭……你……你……壞狗……唔……」

  蹲在地上的朱毅聽著門內翟淨棻驚訝斥喝的話語,咧開大口賊賊地笑。下次請那隻狗吃檳榔!想像一○一忠狗張著血盆大口追著她親的畫面,哈哈……真是太有趣了,

  「真不知道你從哪裡找來的,下次不許偷吃香菸哦,有沒有聽到?」

  翟淨棻用水幫火腿洗乾淨嘴巴、擦乾後,繫上溜狗繩,在腳踏車把手上綁牢,預備好出門去溜一溜,拉開大門──嚇!

  「早。」

  朱毅擺出自認最「煙斗」的姿勢,跟她打招呼。碰!眼都來不及眨,就吃了一個閉門羹了。

  哇喔!她的反應真是日益精進,一次比一次快;幾次經驗下來,朱毅已經習慣她每次遇到自己的反應──閃、躲、快跑;不過,沒欣賞到她看到他時的錯愕表情……實在扼腕!

  不算,再來一次。朱毅張望四周,竟然找不到門鈐,他掄起拳頭──

  陰魂不散!翟淨棻眼前出現碩大的四個大字,難以置信的眼直楞楞瞪大。在醫院遇到已經很離奇了,竟然還在家門前出現?!蓄勢待發的火腿不懂為什麼已臨門的一腳還要縮回來,丫嗚……它催促地嚎叫,同時用自己的大頭頂碰站住不動的主人。

  「呃,火腿……等一下……」翟淨棻猶豫地站在門前,不知該採取什麼行動;無預警的,碰碰碰的敲門聲讓她身子一震,火腿歡迎地搖擺尾巴;興奮地在原地踩步。

  「快!快!快讓開,我一定會遲到的!」

  一串緊急的呼聲,張莉英像急速前進的火車頭,橫衝直撞而來;翟淨棻連忙扯著火腿閃邊,一時間,把門外的困擾遺在腦後。

  匆忙間,張莉英不忘伸手,快速摸摸火腿的頭說:「火腿乖。表姊,我走了,晚上要煮好料的慰勞辛苦工作的我哦!」

  她張口咬住手中裝著三明治的紙袋,空出一手開門,往外衝──嚇,緊急煞車,拍著噗通亂跳的胸口,瞪著差點撞上的大塊頭,忘了自己口中還咬著紙袋,她張口喝問:

  「你是──啊!」她手忙腳亂地接住墜落的紙袋,急喘著氣,繼續興師問罪:「你是誰?沒事站在這裡嚇人?!」

  朱毅舉高的手還停在半空中,不知是誰嚇誰?

  「我──我來找──」

  「朱醫師?你在這裡做什麼?」張莉英鳳眼一瞇,認出了人。

  他是醫生?!翟淨棻驚訝地張口,他……他怎麼可能是醫生!這樣奇怪魯莽的男人……

  「你認識我?」嗯,長得還不錯,朱毅撫著下巴打量眼前身高不及胸口、翦水明眸、菱型紅唇、體型迷你、披肩黑髮襯托下像個袖珍娃娃的女人。

  「廢話,醫院裡哪個人不認識你!」

  「你也在醫院工作?」

  「嗯。」張莉英點了下頭,破壞氣質的擺出三七步,不耐煩地問:「你為什麼出現在我家門前?」

  不夠溫馴嫵媚,不是他喜歡的型。朱毅撇撇嘴,回歸正題──

  「我是來找她──」

  「我表姊?」張莉英循著他的視線回望,看到表姊表情僵窒、秀氣的眉頭輕蹙,令她生出滿腹疑問,她來回看看兩人──

  「你們認識?」

  朱毅開口之前,翟淨棻睜大眼,強調地搖頭。

  「我才不認識他。」

  朱毅自尊心很是受打擊。「欸,你有些過分喔,說什麼不認識我!好歹我們也遇見過幾次,雖然你每次都發神經地逃走,可是……」他忍不住數落起來。

  張莉英滿頭霧水地望著翟淨棻,期望她說明一下;翟淨棻只好上前一步,湊近她眼邊低聲說:「他就是你來的那天,害小玉昏倒的那個人。」

  喝,張莉英立刻滿腔熱血地打斷還叨叨念個不停的朱毅──

  「朱、醫、師,你是來道歉的嗎?」

  「我?道什麼歉?」朱毅一臉不可思議。

  「不道歉,那你還來做什麼?」張莉英奇道,翟淨棻也想知道他的來意。

  朱毅愣住!對呀,他是為什麼來的?他脫口而出:「我是來逮人的。」

  「逮人?!」張莉英、翟淨棻面面相覷。

  「沒錯!昨天早上,我好心要順道載你去上班,你幹嘛沒命地跑?」朱毅氣勢洶洶地質問。翟淨棻傻眼!先不說他為何要順道送她去醫院,沒人會為了這樣的事上門來找碴吧?

  上班!天呀!

  張莉英聽到「上班」兩字,彷彿被雷擊中,完了……完了!她突然揪起朱毅的襯衫,問:「朱醫師!你現在要去醫院嗎?」

  「是……是呀。」朱毅身體後傾,詫異的眼往下盯視抓著襯衫的手。

  「好!我讓你送!」張莉英大力拍了一下胸口,左右張望,「你的車在哪裡?喔,是那部跑車?太好了!跑車跑得更快,快!我們沒時間了!」

  她沒給人說話的機會,扯著朱毅的衣服往車子走去──

  「你──她──」朱毅身不由己,看看張莉英,忍不住回頭向在場的翟淨棻發出求助的眼神。

  張莉英沒時間回頭望。「她?我表姊?她今天放假,你要送人上班,我給你送,剛剛好!快上車!」

  咦?她在笑!她對著他笑嗎?朱毅被塞進駕駛座前的驚鴻一瞥,好像看到了她在笑!

  「朱醫師,你快開車呀!」張莉英焦急地爬進前座、繫上安全帶,不滿地發現朱毅一臉傻笑,一點開車的意思也沒。「喂!朱醫師,你是特權分子遲到沒關係,我可是可憐的小護士,會被叮得滿頭包的!快啦!我等不及要體驗傳說中跑車時速兩百的厲害了!衝啊……」

  ☆     ☆     ☆

  「哈哈哈……」

  張莉英完全不給面子的捧腹大笑。從朱毅那兒得到保證,會幫她跟護理長說情,不追究今早遲到的事後,她就有心情好奇起翟淨棻跟朱毅認識的經過了。想不到除了「小玉事件」,還有「火腿事件」、「醫院事件」、「上班事件」,表姊真是保密到家了,發生這麼好玩的事,竟然沒跟她報告!

  「喂,哪裡好笑了?」

  「哈,你是我看過最呆的人!」

  朱毅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這女人真是囂張,竟敢當面這樣說他!「我哪裡呆了?呆的應該是你表姊,一見到我就跑,通常女人看到我應該是……」

  哈!她才不會跟他說表姊不是怕他。根據她對表姊的瞭解,表姊絕對是不想理會他,像表姊那種怕麻煩的個性,對這種粗莽魯男子向來是避而遠之。更何況,他還欺負過表姊的寶貝,更觸犯了表姊的忌諱。

  「你就去找別的女人呀,幹嘛追著我表姊跑?」

  追著她跑?

  「開玩笑!我幾時追她了?」

  張莉英無力地翻了翻白眼。

  「沒追?那你幹嘛跑到我家門前?」

  呃……朱毅屏住氣,腦筋頓時堵塞。「我……我說過了,我去逮人,我想問個清楚她……她……呃,我哪裡嚇著她了?」

  「嗯哼……所以一大早起來到人家門口去等?」張莉英可疑地拉長聲調。

  這女人真是難纏!朱毅皺著眉想。哪那麼多理由!他想去就去了,給她這麼一問,好像他有什麼企圖似的!

  朱毅憤慨地踩著油門,連續超了兩部車──笑話,他怎麼可能看上她!單單年齡一項,她就不合格了。朱毅記得那張個人資料表上年齡欄的數字是二十七。「女人過了二十五歲就走下坡」他怎麼可能違背自己的名言!

  而且,她跑得那麼快,真要追,不死也半條命。想到在醫院遇到的那次,在醫院大樓裡跑了一圈,幸虧他有健身的好習慣,若是換上別人,早就英年早逝了;再說到昨天早上,任他扯破喉嚨、叫個半天,她連理都沒理,真是有夠重聽!戴什麼助聽器嘛,一點屁用也沒有!這個說到助聽器,嘿嘿……給他想到合理藉口了!

  「欸,我是為了還她助聽器才不得已去你們家的。」

  朱毅滿臉悲天憫人的高尚情操,可惜下一秒就毀滅了,他緊急踩下煞車,快轉方向盤,閃過前面突然切換車道右轉的小貨車,氣急敗壞地吼著:「靠,會不會開車呀!想死也不要找我陪葬,我還不想離開這花花世界!」

  張莉英因這突發情況,差點撞上前方玻璃。哇!還好繫上了安全帶,她刺激地呼出一口氣,慶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誇獎朱毅:「朱醫師,你的反應還真是快。」

  「這不算什麼,我差點就去當賽車手了。」

  「對了,你剛說什麼?」張莉英想起剛剛好像聽到了什麼助聽器。

  「我說我是為了還你表姊助聽器才去你們家的。」朱毅等著張莉英跟他道謝。

  「她的助聽器怎會在你那裡?」張莉英神情思索,憶起前不久,表姊助聽器丟了重新配置的事,難道另有隱情?

  「我剛沒說嗎?」

  「沒有!」

  「就我遇到那只叫火腿的大麥町那次……」

  「嗯嗯,然後呢?」

  「你剛才沒聽到我說嗎?」朱毅背脊莫名竄起一股涼意。

  張莉英冷冷地看著他,哼聲:「沒,你只說火腿為了食物嚇到你的女友,我表姊一副不認識你的樣子,逕顧著扯火腿回家。」

  奇怪,他真跳過那段沒說?

  朱毅帶著自己也搞不懂的心虛感,把自己出手拔掉翟淨棻助聽器的事說了;張莉英安靜數秒,突然出手,深惡痛絕地拍打朱毅的臂膀。「你怎麼可以那樣欺負我表姊!」

  「喂!喂!會痛耶!」朱毅一邊躲避攻擊,一邊還得分心開車,「我說了我以為那是耳機,才──哎喲!你一定斷掌,打人這麼痛!小姐!你再打,我們就要撞車了──」

  張莉英不甘願地住手,忿忿地說:「只有白癡才會把助聽器當成耳機,虧你還是個醫生!」

  「我又不是專攻耳科。搞清楚,我是外科醫生!」

  「哼!」張莉英橫過瞼,不想讓可惡的惡人污染自己的眼睛。

  朱毅不自覺地自言自語:「幹什麼反應這麼激烈,也只不過不小心摘了她的助聽器,反正她有戴沒戴也沒什麼差別,都像個聾子,怎麼叫也──」

  啪!朱毅又吃了張莉英一掌!

  「喂!你又打人!」這個女人真「恰」!

  「不許你說我表姊是聾子!她只是有輕度的聽覺障礙!」張莉英柳眉倒豎,兩眼燃燒熊熊怒火。

  朱毅吃軟不吃硬,也惱了,乾脆把車子靠邊停住,理論地說:「她本來就像個聾子,我吼得那麼大聲,她什麼也沒聽到」

  張莉英刻意仰臉,鄙夷地盱著眼縫看著朱毅──

  「哼,那肯定是她不想理你這個有頭無腦、粗魯不文的臭男人!我告訴你,她左耳的聽力損失不到二十五分貝,就算不使用助聽器也沒大妨礙!」

  說著說著,張莉英忽然下車,用力甩上車門。

  「哼,我不要坐你的車了!你早點投胎去吧!」她想到了什麼,又拉開車門,伸手對朱毅說:「拿來!」

  「拿什麼?」

  「助聽器呀!把我表姊的助聽器還來!」看你還有什麼藉口出現!

  靠!臨時叫他去哪裡變出個助聽器來?在張莉英鄙夷眼神下,朱毅怎麼也不甘示弱,努力地想呀想應該是在車上的,在哪裡咧?他拉開前座的小置物箱,掏出幾個小紙盒、兩副太陽眼鏡、面紙、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啊哈!給他找到了!

  「拿去!」朱毅不可一世地把火柴盒大小的助聽器拋給張莉英。

  張莉英臨去前,眼睛不經意瞄了一眼車內前座的椅面,瞳孔放大、神情噁心地啐聲:「色魔,噁心的男人!」

  搞什麼!朱毅低頭一看,撿起座椅上的兩盒保險套,恍然大悟自己被稱為「色魔」的原因。拜託!她有沒有知識?注意安全性交是很重要的個人衛生習慣!難道叫他赤裸裸地、冒著生命危險去跟女人發生關係?笑話!他可是有原則的!

  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遇上她們一家子怪人──哼!他學張莉英用鼻孔發聲,一肚子悶氣不知該往哪裡發。

  雪特!雪特……朱毅連咒數聲,胸口才覺得舒坦些。再次發動車子,不一會兒,張莉英怒氣沖沖的背影映入眼簾,他原想示威地踩下油門、加速越過她,遲疑地又煞下車速,記起自己的承諾──

  「上車,我答應要幫你跟護理長說情。」再怎麼不情願,他也不會違背男人的榮譽,朱毅自豪地讚許自己,就當再ㄙㄨㄟ一次吧。

  「多謝,我情願被扣薪革職,也不要欠你人情。」

  朱毅扭曲了臉。

  「你這個女人還真「番」!好,那你就自己慢慢走,再見!」

  「等一下!」張莉英想到什麼,喊住朱毅。「我警告你,別再來騷擾我表姊,否則我──我一定會讓你好看!」

  「你這什麼意思?我需要去騷擾女人?拜託你去探聽一下,我這種的只有被女人騷擾的分,絕對沒有時間,也不屑去騷擾別人!」

  「是嗎?」張莉英冷哼。「我不管你怎麼濫交,別妄想染指我表姊就對了!」

  「我染指她?你別開玩笑了!我也是有原則的。二十五歲以上,再見!沒胸沒臀,謝謝,再聯絡!小家碧玉,我更是沒興趣!」

  「那最好,記住你說過的話,」

  「放心,我腦筋很清醒,絕對沒有自虐狂,不會自討麻煩找個對象談情說愛、卿卿我我時,還要像當兵報數一樣,喊到眾人皆知、響徹雲霄,排長還給你當沒聽見!」

  張莉英氣得渾身顫抖,咬牙切齒:

  「你!希望你說到做到,再看到你,我放狗咬人!」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5-1-21 00:36:58
第四章

  Showadogafinger,andhewantsthewholehand.

  ──YiddishProverb

  難道他真的腦筋有問題?

  朱毅猶豫地站在圖書館大樓正門入口,懷疑自己為什麼會走到這裡來。剛才明明想著要出去吃午飯的。

  他不是決定放棄了嗎?多的是女人對自己笑,何必單單在意她一個!他可不想被人把她跟他扯在一起,人家會以為他的標準降低了!

  但,怪怪……他站在這裡做什麼?朱毅茫然地仰望圖書館大樓──怎會這樣?都是「她」!一定是因為心底的疑問沒得到解答,他才會不由自主地過來。他最忍受不了懸疑未清的狀態,所以他討厭灰色,要裡就黑、要白就白,幹嘛搞出個不黑不白的顏色!

  ……呃,話說回來……那天她到底是不是對他笑?應……應該是吧?朱毅突然發現自己無法忍受否定的答案。

  該死的!她為什麼不乾脆點回答他的問題咧?

  ☆     ☆     ☆

  那天──朱毅第一次跨進醫院附設的圖書館。

  沒錯!他是跟那個「番女」撂下話,不會「染指」、「騷擾」她的表姊;哈!他本來就不打算「染指」、「騷擾」那女人,他做人很有「原則」的!

  他到這裡來,純粹只為搞清楚一件事──在他被「番女」拖上車前,她是不是對著他笑?還有,沒事她對他笑什麼笑?害得他抱著滿肚子問號想了兩天,都快便秘了!

  朱毅最恨有人故作謎團、吊人胃口,要是有人敢在他發生疑問時回答──好話不說第二遍──絕對會被他痛扁的。他那幾個好友,老是說他頭腦簡單、腦筋回路短,哼!他自認是豪邁、直爽、坦率、真男人!

  就因為他是個坦率直爽的男子漢,有疑問就去尋求解答,所以他理直氣壯地走進圖書館,目標翟淨棻,劈頭就問:「那天在你家門口,你為什麼對我笑?」

  她實在挺奇特的,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珠,連眨一下都沒有,直直盯著他看。這樣說有點不對,她的眼看的方向是他,但那清澈的眼神像穿透了他,沒把他看進眼裡。

  她沒吭聲,害他一時之間也屏住呼吸;還好他從小練游泳,肺活量不錯,不然就真的要讓國家痛失英才了。然後她座位上的電話突然響了,她沒說幾句就掛了電話站起來,拿了一疊紙張走進後頭的辦公室沒回來了!

  真是混蛋加四五六七八九級,讓他像個傻蛋呆呆站在那裡等了十分鐘!有事離開不會先通知一聲喔!

  是嚇到了嗎?靠!他有那麼凶神惡煞嗎?

  抱著未解的疑問,第二天早上,他第二次踏進圖書館。

  他非得找出答案來不可!昨夜她竟然出現在他夢中騷擾他!

  他仔細思考了一下,決定用懷柔政策。誰說他不用大腦?他也是懂得謀略的。女人嘛,給她一點甜頭就什麼都可以了,今天他一定要搞定這件事,就算用哄的也要哄出答案來。

  人咧?她怎麼可以不在!

  「翟淨棻在哪裡?」朱毅抓了一個館員問。

  「朱醫師有什麼需要我們替您服務的?」

  朱毅引人誤會的回答:「我只要翟淨棻,她跑到哪裡去了?」

  「她……她……」館員回頭問同事,得到的答案是──

  「她今天上下午班,一點才會到。」

  受挫的朱毅一路「啐啐念」回去醫院大樓;中午看完上午的門診,顧不得吃中飯,分秒不差在一點鐘整,他再度光臨圖書館

  一進圖書館大廳,他沒看見翟淨棻,心裡就火起來了!這女人是故意跟他作對嗎?她要是敢給他遲到、請假、蹺班,就算又得跟「番女」槓上,他還是會殺到她家去的!

  早上的館員一瞧見他,立刻識相地主動提供行蹤:「朱醫師,你找淨棻?她在那裡──」

  朱毅回身,看到她從標示著「資料室」的房間出來,緩緩向他走過來;意識到這還是她第一次走向他而非逃離他,無法解釋的開心感充溢心頭。

  他渾身不自在起來,移開視線,不自覺地伸手撥撥前額豎起的髮尖,擺出胸有成足的酷模樣,過了漫長的幾秒鐘,他奇怪翟淨棻怎麼還沒走近?他不著痕跡地轉了個角度,眼尾偷偷給它瞄一下──她在距離十公尺處停下,跟某個被書架擋住的人說話。

  朱毅不耐煩地連換了幾個假動作,她仍在那裡!皺起了眉,他不耐等待,直接走過去了。

  他注意到她在笑,跟那天她對他的那種愉悅笑法不同,感覺較含蓄,像個良家小媳婦般;彎彎的眉、微微翹起的唇瓣隱約顯現一絲羞赧,視力敏銳的他還注意到她右臉頰若隱若現的笑窩,她的笑容令人感到一種清甜的餘味。

  「你笑起來很好看……」朱毅說出自己的結論。

  翟淨棻的笑靨僵凝,大大的眼眸一寸寸往上移至四目交接──

  她光滑的眉心竟然打了皺褶,朱毅很不是滋味地發現,他覺得他受到了二等公民待遇!

  「你是在稱讚我嗎?」

  一位長相嚴肅的女士從書架後跨出,正經的神情不像是在開玩笑,不過眼尾的笑意出賣了她。

  朱毅受不了地喊道:「黃阿媽!」

  「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叫我阿媽,我才五十出頭,比你老爸還年輕。」院長秘書──黃秘書,板著臉說。

  「嗟!你三十八歲就當上阿媽了,認命吧。」朱毅一點敬老尊賢的意思都沒有。

  「我可沒有你這樣「臭老」的孫子。」黃秘書看著朱毅長大的,跟他交戰的經驗也豐富。

  「阿媽,你不用替我擔心,我七十歲猶仍是一尾活龍,倒是你要好好保養了,魚尾紋、眼角下垂、雙下巴,要不要我免費替你服務一下,稍微整一下?」

  「呵,不必,剛才還有人稱讚我笑起來很好看──」

  朱毅這下真的名副其實是──ㄓㄨ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了。要他在看著自己長大的黃阿媽面前承認他剛才噁心巴啦地稱讚了翟淨棻,還不如要了他的命!所謂「士可殺,不可辱」,他絕對不承認自己剛剛說過什麼話,讓黃阿媽有機會嘲笑他!

  「阿媽,你耳屎太多,花個錢請人清一清吧。」

  翟淨棻清了一下喉嚨,打斷他們,抱歉地對黃秘書說:「對不起,我……過去處理些事,我一找到您要的那分報導,會立刻通知您。」她邊說邊往後退。

  「等一下!」黃秘書急忙阻止,她還沒調查出重點呢。

  「你……你們認識?」

  「不。」翟淨棻回答的語氣堅定,一點猶豫也沒有。「我先走了。」

  朱毅心裡頭暫時被遺忘的「不是滋味」開始發酵,橫眉怒目看著她的背影。黃秘書拍拍他的肩膀──

  「可憐喔,你的行情開始跌停了。」

  「拜託,我又沒在追她!」急速的否認令人想到此地無銀三百兩。

  「是誰要了人家的資料?昨天到圖書館來找人家?今天一上班就上圖書館報到?現在,恐怕中飯都還沒吃,又……」黃秘書刻意拉長語調,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念著。

  「靠!你在我身邊安排幾個奸細?」敢情他是住在顯微鏡下,讓人用放大鏡觀察。

  「所有的人都是我的線民。」她沒誇大,搜集醫院間流傳的各式小道消息,是秘書的要務之一。「你對人家做了什麼,我一清二楚。」

  「我──我對她沒「那種」興趣,我只是有個問題問她!」朱毅鼓著兩頰說。

  黃秘書浮現曖昧的笑容。

  「什麼問題呀?」

  「呃……不關你的事。」

  「人家看起來是好女孩,你還是──」黃秘書擺擺手,故意露出不贊同的表情。

  「都跟你說我對她沒意思!」

  「誰相信?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哪時看過你這樣追著女人跑了?」黃秘書加油添火地說:「追不上你就認了,別給人家製造困擾。」她得跟院長報告一下,看來流言非空穴來風。

  「我沒有!要我說幾次,你──」朱毅火大地發現自己正對著黃秘書的背影大吼。雪特!他覺得自己像似做了件十分愚蠢的事,他這是在幹嘛?他自我責問,竟然被說成他追著「她」不放!置他男人的自尊於何地?

  不問了!他怒髮衝冠地衝出圖書館。

  ☆     ☆     ☆

  「朱醫師,朱醫師……」

  有人喊著,讓陷入沉思的朱毅回了神,他抬眼一看,某個眼熟卻不認識的大肚婆,他眼底浮起疑問──

  「我是淨棻的同事。」陳怡靜掩嘴一笑,「你來找淨棻?她去買水果還沒回來二

  朱毅眼睛瞪得大大的,立即的反應是否認:「我找她幹嘛?我是……我是來找資料的。」誰敢有意見!

  陳怡靜好像知道什麼秘密似地笑著。朱毅認得這種詭異的笑容,這兩天不時看到這樣的笑法,真是雪特加三級!

  「朱醫師要找什麼資料?要不要我幫忙?」

  朱毅快速搖頭,陳怡靜莞爾聳肩,推開厚重的玻璃大門,停步等著朱毅進來。朱毅沒得選擇,只好跟在後面走進圖書館。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為「她」而來,朱毅隨手拿了一本醫學期刊,挑了離服務櫃檯最遠的對角處坐下。

  五分鐘後,她拎著東西回來了,跟兩位女同事有說有笑地分享水果;一位男同事過來,不知在跟她說什麼,她一直保持甜美的笑容;兩分鐘過去,那人還在跟她說話;又過了兩分鐘……一分鐘……三十秒……馬的!哪那麼多話好說!

  朱毅倏地起身,大步走過去,經過櫃檯時不由自主放慢腳步──

  「朱醫師,要走了?」陳怡靜問。

  嘿,是有人叫住他,可不是他想跟她說話──朱毅停住,敷衍地對陳怡靜點了一下頭,銳利的目光射向「她」旁邊的男人,不贊同地皺起眉,克制不住開口的衝動:「你好像看起來很閒……」

  那男人不明所以地站直身體。

  「朱醫師,有什麼需要我服務的嗎?」

  靠!他又不是同性戀,要什麼男人服務!朱毅就是看他不順眼,抿緊唇沒好氣地說:「你一直在這裡跟人閒聊,沒有別的事好做了嗎?」

  那男人警覺地注意到時間。

  「喔,午休時間結束了,我馬上……開始辦事。」

  算你識相,朱毅心裡獲得野蠻的滿足。呃……沒有藉口再逗留,他跨步離開;行進間,眼角餘光不由自主往「那個所在」飄──

  該死!不見了!朱毅霎時鬱火上升,轟地燒光他稀有的理智,隨手從展示櫃上拿了一本書,轉身,目標翟淨棻,前進──

  「我借這本書!」

  翟淨棻聽到頭頂的聲音,意外他不是走了嗎?納悶地接過書,瞄了一眼書名──「屍體在說話」,不由吞嚥了一下口水。「您的借書證?」

  「我──沒有。」朱毅愣住,他從沒來這兒借閱過書籍。

  「請給我您的服務證;還有,填這兩張表格。」翟淨棻按照程序辦理。

  朱毅填著表格,心裡很不是滋味!她跟別人說話時明明聲音就不是這樣,對像換成是他,就變得正式生疏,您──您個屁!好歹他們也算有過好幾次見面之緣,住得也很近,她看起來明明是會敦親睦鄰的那種人呀!

  「請稍等一下。」

  翟淨棻始終沒抬眼,不知朱毅的臉色越來越黑,她按照朱毅填妥的表格,快速將幾項個人資料輸入,直到印表機印出借書證,她才仰起臉,客氣地說:

  「好了,這是您的借書證跟您借的書,一般書籍的借閱期限是一個月,請按時歸還。」

  朱毅瞅著她正經且一絲笑容也沒有的臉蛋,滿腔滿腹的不平,不經大腦控制地迸出

  「你為什麼沒對我笑?」

  他似乎很喜歡討論有關「笑」的話題?

  好幾次他都莫名其妙提到「笑」,這算某種精神上的偏執障礙嗎?

  翟淨棻低下頭,心裡打了一個問號。雖然已經由表妹口中證實,他確實是整形外科醫師,但想到他所做過的事──殘暴對待動物、所說過的那些詭異的話──「你那天是不是對我笑了?」「你為什麼沒對我笑?」在在都讓人感到莫名萬分,不由得產生許多問號,還是敬而遠之得好。

  精神障礙者也能當醫師嗎?她實在很納悶。

  朱毅看她完全沒反應,自尊心大受傷害,忍不住替自己叫屈:

  「你對每個人都是笑容可掬,連剛才那個男人跟你說了半天的話,你也一直帶著笑容回應他,為何我就沒有?為什麼你──你──」

  四周氣氛產生詭譎變化,朱毅嘎然而止,莫名地看看週遭的人──

  靠!幹嘛每個人都看著他?連「她」也看著他,而且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當他是……異形!他只不過是要求公平待遇,有這樣……值得大驚小怪嗎?那個男人哪點比得上他?憑什麼……不知怎的,他的理直氣壯變了質。

  朱毅這輩子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一股突如其來的熱氣熱烘烘地沿著頸部爬上頭部,他糾緊眉頭,該死的!他幾百年沒──臉紅了?!真是天殺的圈圈叉叉……他臉紅個什麼勁!

  他媽的!他只不過是對她說……誰發出那種呼吸困難的抽氣聲?朱毅循聲望去,翟淨棻表情詫異、捂著口,張大的眼不贊同地盯著他──

  雪特!她全聽見了!朱毅忍不住又咒罵幾句。媽的!她又聽見了,看到翟淨棻睜得更大的眼瞳,他……他……朱毅轉身像火箭發射般地走了!

  ☆     ☆     ☆

  看來他是個「出口成髒」、「言必問候他人媽媽的人」,她實在不需感到驚訝,他火爆粗魯的言行早就說明了。

  她無所謂地聳肩。沒必要跟豬打架,咯……不小心冒出荒謬的笑意,豬、朱──還真是沒必要跟「朱」打架,連吵架也免了,有理說不清的人哪。

  這樣的人還是少理為妙,翟淨棻輕易地把剛發生的小插曲隔開,彷若沒發生過什麼,本分地把朱毅沒帶走的書、借書證、服務證放進牛皮紙袋,標上記號,跟要送過去醫院大樓的書籍放在一塊兒──

  「想不到朱醫師這樣可愛。」

  翟淨棻凝住動作,懷疑自己聽錯了。

  陳怡靜含笑看著她。

  「常聽人家說,朱醫師特權在身,誰要惹火了他就吃不完兜著走,而且還是個遍賞花叢卻從不負責任的壞男人。今天他跟哪個影視明星上床、明天甩了哪位護士小姐、某某醫師的妻子鬧離婚據說跟他有染……熱門的八卦話題總是圍著他打轉,不過……看來傳聞的可信度有待商榷。」

  「唔……」翟淨棻若有似無地應聲。這些都不關她的事。

  「……我看他只是脾氣暴躁了一些,本質上是個性耿直、容易得罪人的人;再加上身份特殊,做什麼都容易落人口實。像朱醫師這樣老實的人……」懷孕中的陳怡靜煥發慈母的光輝。

  老實?像他那樣的人算老實嗎?翟淨棻不可思議地偏頭,提醒陳怡靜:

  「你沒聽到他剛才詛咒連連,國英語都上場了?」

  「所以我說他脾氣不好,但不是個會花言巧語的人,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的老實人,所以呀,只要他說出口的就百分之百認真。」

  半晌,翟淨棻發現安靜下來的陳怡靜發亮的眼神似乎在期待她說些什麼。「我……我跟他不熟……不太清楚。」

  陳怡靜笑彎了眉,神秘地壓低音量:「我不會跟人家亂說的,你放心。」

  「我跟他沒什麼。」

  「那天朱醫師跟你說話,我有聽見喔。」陳怡靜湊得更近些,「他說什麼你對他笑,在你家他家的!嘻!」

  「你誤會了。」翟淨棻哭笑不得,太陽穴隱隱作痛。

  「別緊張,我這個人守口如瓶,說不說就絕對不會傳出去。不過……朱醫師對你那麼明顯的佔有慾,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來的。」

  這是什麼跟什麼!

  「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翟淨棻努力撇清,她把表妹張莉英轉述朱毅說過的話搬出來證明。「……不論我的年紀、條件,都不符合他的標準的。」

  陳怡靜瞭解地看著翟淨棻。

  「原來就是這樣,你才不肯接受朱醫師;其實那些什麼標準原則的,根本是空談,真喜歡上了,什麼原則標準都拋到一邊去了。有時候男人礙於面子,只好口是心非。你看,朱醫師剛才不就明顯表示出來了?他吃醋你對別的男人笑。」

  吃醋?這更離譜了!

  「事情不是這樣的,他只是對我的服務態度不滿意。」說到這點,她心裡有些理虧的。

  「是喔……那你為什麼獨獨不對朱醫師笑?」陳怡靜曖昧地對翟淨棻眨眼。

  「我……我沒注意到。」翟淨棻故作否認。

  這叫她怎麼解釋?說她彆扭也好,一般人的反應不都是這樣?再自然不過的事,一旦被人特意要求,就變得不自在;好像孩子一樣,你越是逗他笑,他越是僵著臉。

  陳怡靜不理睬她的否認。

  「你對每個人都好,就是不理會朱醫師,不平等待遇哦,難怪他會……」

  真是這樣嗎?翟淨棻眉心起了波折。好吧,下一次她會努力排除個人觀點,盡量把他當成不認識的路人甲。

  「你有沒有發現,這兩天圖書館變得比以前熱鬧?」陳怡靜若有發現地望眼館內。

  「有嗎?」換了話題,翟淨棻輕鬆許多。

  「怎麼沒有?」陳怡靜隨手豎起桌上的原文精裝書當遮掩物,神秘兮兮地指點道:「你看兩點鐘方向那個男的,地中海的那個男的,我發現他不時向我們這個方向瞄一眼,還有──」她快速轉向刊物閱覽區,「左邊第一桌的那三個護士,一直對我們指指點點的。」

  這些人在翟淨棻眼裡都很正常,她只有一個結論:「你偵探片看太多了,小心胎教。」

  「欸!你真的沒注意到?」

  「下次遇到你先生,我一定要提醒他沒收你的偵探小說。」希望還來得及保護無辜的貝比。

  「哎呀,你真不懂我在說什麼?他們都是來看你的!」

  翟淨棻失笑。

  「呵,誰那麼無聊會跑到圖書館來看我?」

  「我服了你了!」起先她還以為她是裝蒜,陳怡靜不能置信地搖頭。「原來你是這樣遲鈍的人。」「你太會亂想了。」莫非這是懷孕的併發症?「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也沒什麼好看的──」

  「不,你好看極了。我的意思是說,你現在成了八卦女主角,好事者當然會來關心一下;好奇心人皆有之,我看,來這裡朝山的香客只會越來越多。」

  不可能。翟靜棻當她唯恐天下不亂,一笑置之。

  「你喔,別再胡思亂想了,他也不過來圖書館幾次──」陳怡靜屈指比著數字,翟靜棻配合地修正:「一次,沒什麼不尋常的。」

  「可是他只找你呀。」陳怡靜喜孜孜地放了冷箭。

  「那是因為──」什麼原因她也不知道,並不是每個人做事都會有合理的理由,尤其是像他那樣的人。翟靜棻無奈地歎口氣,換個方式說:「我們根本沒說上幾句話,他看我不順眼,我也對他沒興趣。」

  「為什麼?」

  「有些人就是磁場不合吧。」翟靜棻含糊地回答,不打算把前幾次的意外偶遇告訴同事,見識過她天馬行空的恐怖想像力後,她想她還是小心為妙。

  「不對,朱醫師哪有像你說的看你不順眼?他那樣要是叫看人不順眼,那我想會有很多人爭先恐後想被他看不順眼。」陳怡靜雙眼突然迸出夢幻光芒,「你想想,院長的獨子、到處左右逢源的壞男人、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高薪的單身外科醫師,三番兩次到圖書館來自找罪受,忍受你冷言冷語的對待,還樂此不疲!這多像愛情小說中會出現的經典情節!」

  原來她不僅是個推理小說迷,還是個羅曼史迷,翟靜棻無力地歎息:「你真的是書看多了。」

  「說不定,你們的故事會成為傳奇,被眾人傳誦……」

  這……也太誇張了吧?翟靜棻吸一口氣,嘗試把她拉回現實:「館長不是要我們把下半年度的期刊預算表……」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5-1-21 00:37: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Agooddogdeservesagoodbone.

  ──Unknown

  月黑風高,樹影搖動,日式平房前,壞掉的路燈下──

  窸窸窣窣的碰撞聲,還有嘰哩咕嚕的低咒聲,連串的金屬墜落聲,張莉英蹲下,在黑暗中摸索掉落的鑰匙。

  今天真是諸事不順,連路燈都跟她作對!

  四周漆黑一片,叫她去哪裡找鑰匙?

  萬籟俱寂,唯一聽到的是自己的呼吸聲,怪可怕的。張莉英胸口一陣緊縮,心裡罵著:笨火腿真沒用,八成睡死了,就算小偷摸到家門前也不知道!

  好不容易讓她摸到了鑰匙串,開了門,第一件事就是衝到睡得四腳朝天、鼾聲大作的火腿旁邊,摀住它的鼻孔──

  「我看你醒不醒!」

  等到火腿喘不過氣,骨碌翻起身,她才滿意地拍拍手掌站起來,對著滿頭霧水、搞不清狀況、憨憨的火腿訓示道:

  「這次原諒你,下次再發生同樣的情形,你起碼要醒過來叫兩聲,知不知道!」拍拍火腿的大頭,張莉英就當它點頭表示知道,擺擺手,施恩地吩咐道:「好了,你可以再繼續睡了,晚安。」

  不知表姊睡了沒?她放輕動作推開前廳的紙拉門,細聲呼喚:「丫麥,姊姊回來嘍ㄚ麥自連接一前後廳的通道出現,後方照射而來的燈光在它雪白的身軀四周襯出一圈金亮的輪廓──

  表姊還沒睡!張莉英臉上突然出現「戾氣」,她踩著重步伐,劈哩啪啦往後走。憋了一天的火,終於可以發洩了!她啪地把背包用上餐桌,嚇跑了窩在桌下的博美大──膽小的小玉。

  大動作拉開椅子,一腳踩上,張莉英正氣凜然地興師問罪:

  「你醒著正好!為什麼你沒把他去騷擾你的事告訴我!」

  翟靜棻看她一副大姐頭尋仇的架勢,忍俊不禁,噗哧笑出聲。不管表妹認真的質問,溫溫地問:「要不要吃消夜?」

  張莉英差點摔倒!她嘟起嘴不依地控訴:

  「我下午上班才聽到流言,他竟然已經去騷擾你三次了!你為什麼都沒告訴我?真是的!我們單位做什麼都比人家慢半拍,連流言八卦也都是過期的。」

  「放下腳啦,這個姿勢好醜。」

  喵嗚──較一般貓咪低沉的叫聲,翟靜棻想起正等著吃飯的加菲,她低下頭,對坐在腳邊的加菲說:「對不起喔,馬上好了。」

  「加菲,好久不見!」張莉英放下腳,半傾身跟它打招呼;它只有需要進食時才會出現,有時一、兩天沒見到它。

  自認為是隻貓的黑白毛西施犬──加菲,懶洋洋地搖擺長毛招展的尾巴,算是回應。

  「表姊──」張莉英喚著一直沒給她答覆的表姊。

  翟靜棻含笑望她,知道沒給她個滿意答案,她是不會罷休的。

  「根本沒什麼事,誰都可以到圖書館借書呀。」她試著輕描淡寫帶過。

  「不管!我跟你說過了,只要他出現在你的方圓百里內,就得通知我!」

  翟靜棻拿她沒辦法,笑問:「通知你做什麼?」

  「我帶ㄚ麥去咬他呀!」張莉英低下頭,尋求支持:「ㄚ麥你說對不對?我們怎麼可以讓那個壞男人接近表姊!」

  翟靜棻傷腦筋地皺皺眉,想著該怎麼讓表妹相信真的沒發生什麼事──

  張莉英自哀自憐地接下去說:

  「你不知道我今天真的很倒楣,一上班就聽到那個說話不算話的色魔去圖書館的事,想溜去找他算帳,結果被學姐逮到,然後那個護理長也故意跟我作對,時間到了還不下班,到處盯人嫌人,還有,昨天剛住進來503房的病人趁我不注意,摸了我的屁股!」

  「然後呢?」翟靜棻提心吊膽地追問,擔心有些暴力傾向的表妹會把病人打成重傷。

  「我能怎樣?我跟護理長報告,她竟然說摸一下沒什麼大不了,還警告我不許跟病人起衝突。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明的不行暗的來總可以吧?哼,那個病人就不要落在我手上,看我拿針把他的爛屁股戳成蜂窩!」

  「別氣了。」翟靜棻鬆了一口氣,在心裡祈禱那位病人及早出院。

  「更氣人的在後面呢!我本來打算一下班就衝回家,問你今天發生的事,沒想到跟我交班的那位小姐竟然跑去別的單位哈啦,害我多等了半個多小時才下班。還好你還沒睡。說,今天他對你做了什麼?」張莉英說著說著,不忘繞回了原來的話題。

  這一天,同樣的話題一再被提起,翟靜棻感到相當無力,她本能地閃避話題:「你要不要吃消夜?有很香的滷牛肉,我幫你下麵條?」

  「要!」說到吃的,張莉英的反應總是直接的,不過……嘿嘿!「吃歸吃,話還是要說,你快告訴我啦!」

  她開始準備消夜,片刻後,沒耐性的張莉英催促地喚著:「表姊──」

  翟靜棻投降地歎口氣,先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到圖書館的事?」

  「大家都在說呀。」

  「這種事有什麼需要被討論的?」翟靜棻停下動作,不解地皺眉。

  「表姊,你忘了我跟你說過,他是個被下半身支配、有頭無腦的色胚、淫魔、摧花手、人渣、社會的敗類!」張莉英盡其可能地強調朱毅是個壞人,「像他那樣自大無知的人,想也知道怎麼可能出現在圖書館那樣需要氣質的地方,絕對是另有所圖。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目標是你了,聽說大家都在猜你會堅持多久!表姊,你絕對不能成為受害者!」

  翟靜棻有些心煩地開玩笑:「原來你對我這麼沒信心。」

  「我是對那只禽獸沒信心,」車上擺了一堆保險套的禽獸,惡!

  「這樣說太沒口德了。雖然我也不喜歡他,但是我們並未真正認識他,沒權利這樣評論人。」

  「好啦。」張莉英吐舌做了一個鬼臉。

  翟靜棻認真地說:「我們都在同樣的地方工作,多多少少總是會有接觸的機會;你應該最瞭解我的,我說沒事就真的沒事,大家這樣胡亂猜測,實在很傷腦筋。」

  「嗯,不過……不管怎麼說,他絕對不算好人,除了公事上的接觸,你千萬別理他哦!」

  「我知道。」

  要不是小玉那次意外事件,他們根本是兩路人。他一看即知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那類惹是生非型的人物;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不是個愛護動物的人。

  也許是童年的經歷,也許是天生個性使然,翟淨棻不喜與人爭辯,也不喜歡成為注目的焦點,她喜歡平凡,平凡代表她跟別人沒有什麼不同。

  她深深認為平凡就是幸福,竭力避免一切會破壞她平凡生活的人事物。

  ☆     ☆     ☆

  「老大,聽說A醫院外科的聯誼會決定日子了。」

  「嗯。」

  「聽說這次有special的安排──」熊一力露出垂涎的嘴臉。

  「嗯。」

  「幾號?地點在哪裡?」他已經等不及了。朱毅不曉得哪裡不對勁,最近對什麼事都興趣缺缺,讓他少了「放鬆身心」的機會。

  「不知道。」

  「咦?老大,你不記得?我打電話去問一下。」熊一力積極地拿起電話──

  朱毅懶洋洋地說:「不必,我不想去。」

  「不去?」熊一力垮下瞼,瞬間又恢復活力問:「是不是老大有更精采的活動?好康道相報,你別忘了小弟我──」

  「我發覺你比女人還囉嗦,你沒事幹了,非要煩我嗎?」

  熊一力尷尬地住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只敢在心裡嘀咕回嘴。

  「我看了你就煩!」朱毅煩躁地站起來。

  「老大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麼──」熊一力陪小心地問,在朱毅瞪視下,到口的話鯁在喉嚨不上不下,他清清喉嚨:「咳,你沒事,那我……我走,老大要是想起有什麼要吩咐我的,儘管call我。」

  碰了一鼻子灰的熊一力哈腰、自討沒趣地走了──

  「等一下!」朱毅突然叫住他。

  「老大,有事?」熊一力立刻回頭,討好地露出笑臉。跟著朱毅雖然常被大呼小喝,卻也有說不盡的好處。

  朱毅臉色陰晴不定,盯著右牆靠窗的檔案櫃第二格,斟酌片刻,穿過辦公室,打開檔案櫃的第二格抽屜,拿出一隻公文袋樣的紙袋,遲疑了一下,長手一拋,把紙袋丟給熊一力。

  「你幫我拿去圖書館給……隨便你交給誰。」

  熊一力出於好奇問:「這是什麼?」

  「你白癡呀,不是書還會是什麼!」

  「我──」

  朱毅臭著臉。「我叫你拿去,你就拿去,問那麼多做什麼!你查案哦?」

  莫名其妙被轟,熊一力摸摸鼻子忍下氣,關上了門;他低頭看看手上的紙袋,眼中閃過狡猾的光芒,左右確定沒人,打開紙袋察看──真是一本書,「屍體在說話」?

  熊一力挑高一道眉,輕蔑地瞟一眼身後的門,譏諷地忖想:看不出來「他」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也許這本書探討的屍體都是女性,年輕的女性。

  「他」到底把他當作什麼?跑腿的小弟?馬的!叫他一個堂堂總醫師替「他」跑腿還書!

  熊一力滿腹怨火,打算隨便找個實習醫生去圖書館,忽然一個靈感閃過圖書館?「他」最近暴躁失常,對晚間的娛樂興趣缺缺,莫非跟「這個」有關?他瞇著眼回想不久前的八卦流言。

  他舉高手中的紙袋,眼神浮動,臉上緩緩浮出算計的佞笑,決定自己走一趟圖書館。

  不久,辦公室的門開了。

  表情繃著不耐的朱毅一身便裝──白色貼身上衣、黑色休閒長褲──走出來。他記起今天是每月聚會的日子,提不起勁玩樂,乾脆早點過去喝一杯。

  跨進電梯,他無神地望著前方,等待電梯門由左右兩邊緩緩併攏,腦海迸出一個畫面──兩人分別在電梯內外四目交接,電梯門逐漸遮去她凝視著他的謎樣雙瞳。

  那是第一次在醫院遇到她的時候,他因為聽到熊一力罵人的聲音,才……朱毅全身一繃!讓熊一力去她那裡妥當嗎?他看過幾次熊一力修理護士,字字尖刻不留情的,她是怎麼惹到熊一力的?

  朱毅眉頭蹙攏,旋即告訴自己:管她那麼多,她被打被罵關他什麼事。

  只要想到她,他就有滿腹罵人的衝動,可是要罵的是誰?又是為了什麼原因?卻說不出個所以然。是她!

  朱毅霸道地把自己壞透了的心情歸咎於她!

  怎麼也想不通事情會變成這樣,從來沒有人或事能困擾他這麼久,讓他失了平日的興致,卻動不動就想到她;要不是他不信怪力亂神,真要懷疑自己被下咒了。

  怎會有這樣麻煩的女人咧!

  不想了,他要好好喝一杯去,熊一力去圖書館又不一定會看到她,而且圖書館算是她的地盤,熊一力真要做什麼也得看地點──

  沒錯,就是這樣!朱毅告訴自己:不必管她。他要努力擺脫她對自己的影響。

  ☆     ☆     ☆

  「就是你!」熊一力傲慢地斜眼瞧瞧桌上的名牌。

  翟淨棻困惑地眨眼,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熊一力把紙袋扔下。

  「我有事問你!」

  「請說。」翟淨棻雙手擱在膝上,疑問紙袋裡裝的是什麼。「這是?」

  「圖書館的書。」熊一力不耐煩地回答,使喚道:「你跟我過來一下!」

  正打開紙袋的翟淨棻看到書名,些許訝異地睜大眼,又聽到熊一力說的話,她小心地問:「有什麼事不能在這裡說嗎?」

  「你不介意搞得眾人皆知的話,我無所謂。」熊一力威脅且意有所指地望了周圍一圈。

  引人注意是她竭力避免的事,翟淨棻只得跟後面的同事交代一聲,隨熊一力走到圖書館無人的角落。

  「目前,你跟朱毅是什麼關係?」熊一力直截了當,不想浪費太多時間。

  「我不懂你的意思。」有兩、三個禮拜沒見到他,關心好奇的詢問漸漸停止,以為有過的荒謬猜想都落幕了,是她太樂觀了嗎?

  熊一力露出心知肚明的訕笑。

  「不必跟我裝傻。我可以明白告訴你,你玩弄的那些伎倆,不會達成目的的。」

  翟靜棻完全不懂這些話的意思,她困擾且疑惑地鎖眉──

  熊一力自以為是,指點道:「你以為跟他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就能釣上他?我可以明白告訴你,別作夢了!」

  「我不玩遊戲,也許你找錯人──」

  「讓我們開門見山說清楚!我瞭解朱毅,你想從他身上得到好處,就得聽我的!別妄想那些有的沒有的,先掂掂自己的份量!」熊一力不客氣地上下評論式地打量翟靜棻,「你完全不像他喜歡的型,真讓人納悶,朱毅怎會選上你……我能說什麼,只能說他少爺的胃口好……」

  「你找我就為了說這些話?」她如墜五里霧中。

  熊一力不悅地賞她一眼,怪她打斷自己的話,繼續說:「你要是夠聰明,就該懂得把握機會!自抬身價這種事不適合你!只要你把他伺候好,要什麼──」

  「對不起,我應該回去工作了。」這人說的話實在離了譜,翟靜棻放棄與他辯駁。

  「別不識好歹,」熊一力被她不合作的態度惹火,提高音量:「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裝清純裝高貴?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他只是一時新鮮,找個失聰的女人玩玩,你以為你可以套牢他?別鬧笑話了!」

  翟淨棻不明白這人有什麼權利這樣說話、這樣羞辱人!

  不說她只是有著些微的聽力障礙,就算她是重度聽障、領著殘障手冊,她仍不覺得身心障礙者就該低人一等;沒有人是完美的,只不過身心障礙者的缺陷妨礙了他們的身心自由,也因此人們更應該尊敬他們不受限於障礙、勇敢生活的毅力不是嗎?

  為了達到目的,熊一力仍滔滔不絕,以施恩的口吻繼續說:「想想你自己的身份,何不把握機會,他要什麼,你就給他什麼,他盡興了,你也佔到了便宜,沒什麼吃虧。」

  翟淨棻壓抑心中的憤慨與不平,深呼吸說:

  「我不覺得有聽力障礙就低人一等,而且你……就算不尊重別人,也該……尊重自己,你表現得像……像個皮條客。」

  熊一力惱羞成怒,發狠怒罵:「你以為你比我清高嗎?這世界誰不想一步登天?誰不想出人頭地?要是我也有個有錢有勢的老子,馬的!你以為我愛聽人使喚,我命賤嗎?」

  「你……不該再說話,你……你已經失去理智……」翟淨棻警覺地退後,加大彼此的距離。

  「你算什麼東西敢告訴我該做什麼!搞清楚你算什麼東西!你只不過是圖書館館員,耗費社會資源的殘障同胞!哼,說不定還是個智障生出來的殘障!」

  「不許污辱我的家人──」翟淨棻難得動怒,她全身繃緊,熱液隨著激動的情緒湧出眼眶;她既生氣又尷尬,她痛恨在別人面前落淚。

  從小就是這樣,只要情緒激動或者跟同伴爭吵,就難以克制地掉淚;大人們總是以為她被欺負了,害得眾多的表兄弟姊妹被處罰,任憑她怎麼說,大人們都不相信是她自己愛哭、沒人欺負她,只因她連替人澄清求情時,都是淚眼漓漓。

  她喜歡她的表兄弟姊妹,她不要他們因為她的關係常常被罵,漸漸地,她學會控制情緒、避免流淚,這樣大人就不會責罵與她感情深厚的表兄弟姊妹們。

  自己真是沒用,不過說一句話就流淚了,翟淨棻氣惱地垂首,拭去滑落臉頰的淚滴,吸了一下鼻子,試著平穩情緒──

  一句暴喝傳入耳中,緊接著的是人體被硬物擊中的聲音。

  她愕然抬首,映入眼簾的是熊一力捂著臉頰被打倒在地,動手的竟然是──朱毅!

  「他對你做了什麼?!」

  朱毅仔細看一眼她濕潤的眼眸、泛紅的鼻尖、帶著淚痕的瞼頰,不待翟淨棻回答,暴力地揪起熊一力,揮手狠狠地擊中他的腹部;他的身體往後一彈,重重落地,發出好大的聲響。

  「發生什麼事了?」

  「這是怎麼回事?」

  一男一女的館員聞聲而來──

  「朱醫師!你──」方才朱毅正是從這名女館員口中得知翟淨棻與熊一力在這裡的。

  朱毅像頭蠻牛,無視其他人,挾著令人感到恐怖的暴戾之氣,一步一步走近被打昏了頭、捂著疼痛難耐的腹部、掙扎起身的熊一力──

  熊一力感到危險的殺氣!驚惶地注視朱毅,害怕得聲音抖顫:

  「老……老大……你……啊,不要打我!不──」他被朱毅揪住脖子,呼吸困難。

  翟淨棻倉皇間,緊張地抓住男同事的手臂。

  「快……想辦法阻止他,別讓他再打人!」

  男同事硬著頭皮,擋在熊一力、朱毅中間,握住朱毅塊狀肌肉糾結緊繃的手臂,小心地勸說:「朱醫師,有什麼事好好說,別……別衝動……」

  「沒你的事,滾開!」仍在爆發邊緣的朱毅自咬緊的牙關擠出話。

  男館員不敢多事,無能為力地退開。

  快窒息的熊一力脹紅了臉,掙扎地開口:「老……老大,我做了什麼?你這樣打我……」

  「你弄哭了她!」朱毅以一種他罪無可赦的口吻宣告。

  在場的兩位館員,驚愕眼神中隱含不確定地看向翟淨棻,她如墜五里霧,腦中一片空白。

  「我……我什麼也沒做……我只是……」熊一力完全沒了剛才不可一世的態度,像只縮著尾巴、到處乞憐的喪家之犬。

  「歪種!你敢作不敢當!」朱毅不屑地啤聲,舉起右拳──

  熊一力怕死的使出吃奶力氣,掙脫朱毅,跌跌撞撞地躲到男館員後面,緊緊扣住男館員的肩當擋箭牌──

  「你還是不是男人!」朱毅瞪大的眼,像要吃人。

  「你別以為你是院長的兒子就可以為所欲為!我要告你!告你傷害!」熊一力歇斯底里地大嚷。

  「你盡可以去告我!」朱毅根本不受威脅,握著拳頭,迫人地走近夾在兩人中間、不知所措的男館員背後的熊一力。

  「你不要再打人了──」翟淨棻無法坐視他這樣的暴力行為,不得已挺身而出,擋在男館員跟朱毅之間。

  熊一力趁朱毅一愣轉移注意力,突然將男館員往前用力一推,趁隙跑了。翟淨棻被男同事一撞,跌向朱毅,朱毅反應敏捷地張開手臂一撈,翟淨棻整個人被他高大的身軀包裡,結結實實地被擁抱住──

  像個停格畫面,翟淨棻的兩位同事看傻了眼,連氣都忘了換。

  朱毅霎時忘了熊一力,繃緊的身軀敏感知覺到與自己親密接觸的纖細身軀好柔軟,發狂般的暴戾情緒頓消,胸口有種說不出的緊繃感。原來抱著她的感覺是這樣難以形容的舒暢麻意!為什麼他抱著別的女人時沒這樣的感受?擋不住心中的疑問,他嘗試擁緊她,輕輕搖晃,試圖探就出其中的不同。

  翟淨棻跌入朱毅懷抱,下意識攀著朱毅,直到劇烈晃動的心神歸位,臉頰下穿透衣料的熨燙體溫,提醒了她兩人過度親密接觸的肢體,動人的紅暈自耳根快速蔓延至雙頰。

  「請你放開我。」她掙扎著,可是他好像毫無所覺,反而縮緊雙臂,她使盡力氣試著撐開距離。

  朱毅勉強稍微放鬆懷抱,但只限讓她能仰頭看他,誤會了她緊張的眼眸,安撫道:「你害怕?放心,沒事了,我會保護你。」

  「你……」翟淨棻錯愕,不知該說什麼,「你……可不可以先放開我?」

  朱毅露出類似玩具被搶的不甘心神情,不情不願地讓她抽身離開;不經意掃到一旁目瞪口呆的兩名館員,沒好氣地說:「你們兩個看戲呀?」

  翟淨棻帶著歉意,於事無補地對同事說:

  「這是一場誤會,沒事了,謝謝你們幫忙。」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5-1-21 00:37:43
第五章

  Agooddogdeservesagoodbone.

  ──Unknown

  月黑風高,樹影搖動,日式平房前,壞掉的路燈下──

  窸窸窣窣的碰撞聲,還有嘰哩咕嚕的低咒聲,連串的金屬墜落聲,張莉英蹲下,在黑暗中摸索掉落的鑰匙。

  今天真是諸事不順,連路燈都跟她作對!

  四周漆黑一片,叫她去哪裡找鑰匙?

  萬籟俱寂,唯一聽到的是自己的呼吸聲,怪可怕的。張莉英胸口一陣緊縮,心裡罵著:笨火腿真沒用,八成睡死了,就算小偷摸到家門前也不知道!

  好不容易讓她摸到了鑰匙串,開了門,第一件事就是衝到睡得四腳朝天、鼾聲大作的火腿旁邊,摀住它的鼻孔──

  「我看你醒不醒!」

  等到火腿喘不過氣,骨碌翻起身,她才滿意地拍拍手掌站起來,對著滿頭霧水、搞不清狀況、憨憨的火腿訓示道:

  「這次原諒你,下次再發生同樣的情形,你起碼要醒過來叫兩聲,知不知道!」拍拍火腿的大頭,張莉英就當它點頭表示知道,擺擺手,施恩地吩咐道:「好了,你可以再繼續睡了,晚安。」

  不知表姊睡了沒?她放輕動作推開前廳的紙拉門,細聲呼喚:「丫麥,姊姊回來嘍ㄚ麥自連接一前後廳的通道出現,後方照射而來的燈光在它雪白的身軀四周襯出一圈金亮的輪廓──

  表姊還沒睡!張莉英臉上突然出現「戾氣」,她踩著重步伐,劈哩啪啦往後走。憋了一天的火,終於可以發洩了!她啪地把背包用上餐桌,嚇跑了窩在桌下的博美大──膽小的小玉。

  大動作拉開椅子,一腳踩上,張莉英正氣凜然地興師問罪:

  「你醒著正好!為什麼你沒把他去騷擾你的事告訴我!」

  翟靜棻看她一副大姐頭尋仇的架勢,忍俊不禁,噗哧笑出聲。不管表妹認真的質問,溫溫地問:「要不要吃消夜?」

  張莉英差點摔倒!她嘟起嘴不依地控訴:

  「我下午上班才聽到流言,他竟然已經去騷擾你三次了!你為什麼都沒告訴我?真是的!我們單位做什麼都比人家慢半拍,連流言八卦也都是過期的。」

  「放下腳啦,這個姿勢好醜。」

  喵嗚──較一般貓咪低沉的叫聲,翟靜棻想起正等著吃飯的加菲,她低下頭,對坐在腳邊的加菲說:「對不起喔,馬上好了。」

  「加菲,好久不見!」張莉英放下腳,半傾身跟它打招呼;它只有需要進食時才會出現,有時一、兩天沒見到它。

  自認為是隻貓的黑白毛西施犬──加菲,懶洋洋地搖擺長毛招展的尾巴,算是回應。

  「表姊──」張莉英喚著一直沒給她答覆的表姊。

  翟靜棻含笑望她,知道沒給她個滿意答案,她是不會罷休的。

  「根本沒什麼事,誰都可以到圖書館借書呀。」她試著輕描淡寫帶過。

  「不管!我跟你說過了,只要他出現在你的方圓百里內,就得通知我!」

  翟靜棻拿她沒辦法,笑問:「通知你做什麼?」

  「我帶ㄚ麥去咬他呀!」張莉英低下頭,尋求支持:「ㄚ麥你說對不對?我們怎麼可以讓那個壞男人接近表姊!」

  翟靜棻傷腦筋地皺皺眉,想著該怎麼讓表妹相信真的沒發生什麼事──

  張莉英自哀自憐地接下去說:

  「你不知道我今天真的很倒楣,一上班就聽到那個說話不算話的色魔去圖書館的事,想溜去找他算帳,結果被學姐逮到,然後那個護理長也故意跟我作對,時間到了還不下班,到處盯人嫌人,還有,昨天剛住進來503房的病人趁我不注意,摸了我的屁股!」

  「然後呢?」翟靜棻提心吊膽地追問,擔心有些暴力傾向的表妹會把病人打成重傷。

  「我能怎樣?我跟護理長報告,她竟然說摸一下沒什麼大不了,還警告我不許跟病人起衝突。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明的不行暗的來總可以吧?哼,那個病人就不要落在我手上,看我拿針把他的爛屁股戳成蜂窩!」

  「別氣了。」翟靜棻鬆了一口氣,在心裡祈禱那位病人及早出院。

  「更氣人的在後面呢!我本來打算一下班就衝回家,問你今天發生的事,沒想到跟我交班的那位小姐竟然跑去別的單位哈啦,害我多等了半個多小時才下班。還好你還沒睡。說,今天他對你做了什麼?」張莉英說著說著,不忘繞回了原來的話題。

  這一天,同樣的話題一再被提起,翟靜棻感到相當無力,她本能地閃避話題:「你要不要吃消夜?有很香的滷牛肉,我幫你下麵條?」

  「要!」說到吃的,張莉英的反應總是直接的,不過……嘿嘿!「吃歸吃,話還是要說,你快告訴我啦!」

  她開始準備消夜,片刻後,沒耐性的張莉英催促地喚著:「表姊──」

  翟靜棻投降地歎口氣,先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到圖書館的事?」

  「大家都在說呀。」

  「這種事有什麼需要被討論的?」翟靜棻停下動作,不解地皺眉。

  「表姊,你忘了我跟你說過,他是個被下半身支配、有頭無腦的色胚、淫魔、摧花手、人渣、社會的敗類!」張莉英盡其可能地強調朱毅是個壞人,「像他那樣自大無知的人,想也知道怎麼可能出現在圖書館那樣需要氣質的地方,絕對是另有所圖。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目標是你了,聽說大家都在猜你會堅持多久!表姊,你絕對不能成為受害者!」

  翟靜棻有些心煩地開玩笑:「原來你對我這麼沒信心。」

  「我是對那只禽獸沒信心,」車上擺了一堆保險套的禽獸,惡!

  「這樣說太沒口德了。雖然我也不喜歡他,但是我們並未真正認識他,沒權利這樣評論人。」

  「好啦。」張莉英吐舌做了一個鬼臉。

  翟靜棻認真地說:「我們都在同樣的地方工作,多多少少總是會有接觸的機會;你應該最瞭解我的,我說沒事就真的沒事,大家這樣胡亂猜測,實在很傷腦筋。」

  「嗯,不過……不管怎麼說,他絕對不算好人,除了公事上的接觸,你千萬別理他哦!」

  「我知道。」

  要不是小玉那次意外事件,他們根本是兩路人。他一看即知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那類惹是生非型的人物;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不是個愛護動物的人。

  也許是童年的經歷,也許是天生個性使然,翟淨棻不喜與人爭辯,也不喜歡成為注目的焦點,她喜歡平凡,平凡代表她跟別人沒有什麼不同。

  她深深認為平凡就是幸福,竭力避免一切會破壞她平凡生活的人事物。

  ☆     ☆     ☆

  「老大,聽說A醫院外科的聯誼會決定日子了。」

  「嗯。」

  「聽說這次有special的安排──」熊一力露出垂涎的嘴臉。

  「嗯。」

  「幾號?地點在哪裡?」他已經等不及了。朱毅不曉得哪裡不對勁,最近對什麼事都興趣缺缺,讓他少了「放鬆身心」的機會。

  「不知道。」

  「咦?老大,你不記得?我打電話去問一下。」熊一力積極地拿起電話──

  朱毅懶洋洋地說:「不必,我不想去。」

  「不去?」熊一力垮下瞼,瞬間又恢復活力問:「是不是老大有更精采的活動?好康道相報,你別忘了小弟我──」

  「我發覺你比女人還囉嗦,你沒事幹了,非要煩我嗎?」

  熊一力尷尬地住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只敢在心裡嘀咕回嘴。

  「我看了你就煩!」朱毅煩躁地站起來。

  「老大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麼──」熊一力陪小心地問,在朱毅瞪視下,到口的話鯁在喉嚨不上不下,他清清喉嚨:「咳,你沒事,那我……我走,老大要是想起有什麼要吩咐我的,儘管call我。」

  碰了一鼻子灰的熊一力哈腰、自討沒趣地走了──

  「等一下!」朱毅突然叫住他。

  「老大,有事?」熊一力立刻回頭,討好地露出笑臉。跟著朱毅雖然常被大呼小喝,卻也有說不盡的好處。

  朱毅臉色陰晴不定,盯著右牆靠窗的檔案櫃第二格,斟酌片刻,穿過辦公室,打開檔案櫃的第二格抽屜,拿出一隻公文袋樣的紙袋,遲疑了一下,長手一拋,把紙袋丟給熊一力。

  「你幫我拿去圖書館給……隨便你交給誰。」

  熊一力出於好奇問:「這是什麼?」

  「你白癡呀,不是書還會是什麼!」

  「我──」

  朱毅臭著臉。「我叫你拿去,你就拿去,問那麼多做什麼!你查案哦?」

  莫名其妙被轟,熊一力摸摸鼻子忍下氣,關上了門;他低頭看看手上的紙袋,眼中閃過狡猾的光芒,左右確定沒人,打開紙袋察看──真是一本書,「屍體在說話」?

  熊一力挑高一道眉,輕蔑地瞟一眼身後的門,譏諷地忖想:看不出來「他」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也許這本書探討的屍體都是女性,年輕的女性。

  「他」到底把他當作什麼?跑腿的小弟?馬的!叫他一個堂堂總醫師替「他」跑腿還書!

  熊一力滿腹怨火,打算隨便找個實習醫生去圖書館,忽然一個靈感閃過圖書館?「他」最近暴躁失常,對晚間的娛樂興趣缺缺,莫非跟「這個」有關?他瞇著眼回想不久前的八卦流言。

  他舉高手中的紙袋,眼神浮動,臉上緩緩浮出算計的佞笑,決定自己走一趟圖書館。

  不久,辦公室的門開了。

  表情繃著不耐的朱毅一身便裝──白色貼身上衣、黑色休閒長褲──走出來。他記起今天是每月聚會的日子,提不起勁玩樂,乾脆早點過去喝一杯。

  跨進電梯,他無神地望著前方,等待電梯門由左右兩邊緩緩併攏,腦海迸出一個畫面──兩人分別在電梯內外四目交接,電梯門逐漸遮去她凝視著他的謎樣雙瞳。

  那是第一次在醫院遇到她的時候,他因為聽到熊一力罵人的聲音,才……朱毅全身一繃!讓熊一力去她那裡妥當嗎?他看過幾次熊一力修理護士,字字尖刻不留情的,她是怎麼惹到熊一力的?

  朱毅眉頭蹙攏,旋即告訴自己:管她那麼多,她被打被罵關他什麼事。

  只要想到她,他就有滿腹罵人的衝動,可是要罵的是誰?又是為了什麼原因?卻說不出個所以然。是她!

  朱毅霸道地把自己壞透了的心情歸咎於她!

  怎麼也想不通事情會變成這樣,從來沒有人或事能困擾他這麼久,讓他失了平日的興致,卻動不動就想到她;要不是他不信怪力亂神,真要懷疑自己被下咒了。

  怎會有這樣麻煩的女人咧!

  不想了,他要好好喝一杯去,熊一力去圖書館又不一定會看到她,而且圖書館算是她的地盤,熊一力真要做什麼也得看地點──

  沒錯,就是這樣!朱毅告訴自己:不必管她。他要努力擺脫她對自己的影響。

  ☆     ☆     ☆

  「就是你!」熊一力傲慢地斜眼瞧瞧桌上的名牌。

  翟淨棻困惑地眨眼,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熊一力把紙袋扔下。

  「我有事問你!」

  「請說。」翟淨棻雙手擱在膝上,疑問紙袋裡裝的是什麼。「這是?」

  「圖書館的書。」熊一力不耐煩地回答,使喚道:「你跟我過來一下!」

  正打開紙袋的翟淨棻看到書名,些許訝異地睜大眼,又聽到熊一力說的話,她小心地問:「有什麼事不能在這裡說嗎?」

  「你不介意搞得眾人皆知的話,我無所謂。」熊一力威脅且意有所指地望了周圍一圈。

  引人注意是她竭力避免的事,翟淨棻只得跟後面的同事交代一聲,隨熊一力走到圖書館無人的角落。

  「目前,你跟朱毅是什麼關係?」熊一力直截了當,不想浪費太多時間。

  「我不懂你的意思。」有兩、三個禮拜沒見到他,關心好奇的詢問漸漸停止,以為有過的荒謬猜想都落幕了,是她太樂觀了嗎?

  熊一力露出心知肚明的訕笑。

  「不必跟我裝傻。我可以明白告訴你,你玩弄的那些伎倆,不會達成目的的。」

  翟靜棻完全不懂這些話的意思,她困擾且疑惑地鎖眉──

  熊一力自以為是,指點道:「你以為跟他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就能釣上他?我可以明白告訴你,別作夢了!」

  「我不玩遊戲,也許你找錯人──」

  「讓我們開門見山說清楚!我瞭解朱毅,你想從他身上得到好處,就得聽我的!別妄想那些有的沒有的,先掂掂自己的份量!」熊一力不客氣地上下評論式地打量翟靜棻,「你完全不像他喜歡的型,真讓人納悶,朱毅怎會選上你……我能說什麼,只能說他少爺的胃口好……」

  「你找我就為了說這些話?」她如墜五里霧中。

  熊一力不悅地賞她一眼,怪她打斷自己的話,繼續說:「你要是夠聰明,就該懂得把握機會!自抬身價這種事不適合你!只要你把他伺候好,要什麼──」

  「對不起,我應該回去工作了。」這人說的話實在離了譜,翟靜棻放棄與他辯駁。

  「別不識好歹,」熊一力被她不合作的態度惹火,提高音量:「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裝清純裝高貴?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他只是一時新鮮,找個失聰的女人玩玩,你以為你可以套牢他?別鬧笑話了!」

  翟淨棻不明白這人有什麼權利這樣說話、這樣羞辱人!

  不說她只是有著些微的聽力障礙,就算她是重度聽障、領著殘障手冊,她仍不覺得身心障礙者就該低人一等;沒有人是完美的,只不過身心障礙者的缺陷妨礙了他們的身心自由,也因此人們更應該尊敬他們不受限於障礙、勇敢生活的毅力不是嗎?

  為了達到目的,熊一力仍滔滔不絕,以施恩的口吻繼續說:「想想你自己的身份,何不把握機會,他要什麼,你就給他什麼,他盡興了,你也佔到了便宜,沒什麼吃虧。」

  翟淨棻壓抑心中的憤慨與不平,深呼吸說:

  「我不覺得有聽力障礙就低人一等,而且你……就算不尊重別人,也該……尊重自己,你表現得像……像個皮條客。」

  熊一力惱羞成怒,發狠怒罵:「你以為你比我清高嗎?這世界誰不想一步登天?誰不想出人頭地?要是我也有個有錢有勢的老子,馬的!你以為我愛聽人使喚,我命賤嗎?」

  「你……不該再說話,你……你已經失去理智……」翟淨棻警覺地退後,加大彼此的距離。

  「你算什麼東西敢告訴我該做什麼!搞清楚你算什麼東西!你只不過是圖書館館員,耗費社會資源的殘障同胞!哼,說不定還是個智障生出來的殘障!」

  「不許污辱我的家人──」翟淨棻難得動怒,她全身繃緊,熱液隨著激動的情緒湧出眼眶;她既生氣又尷尬,她痛恨在別人面前落淚。

  從小就是這樣,只要情緒激動或者跟同伴爭吵,就難以克制地掉淚;大人們總是以為她被欺負了,害得眾多的表兄弟姊妹被處罰,任憑她怎麼說,大人們都不相信是她自己愛哭、沒人欺負她,只因她連替人澄清求情時,都是淚眼漓漓。

  她喜歡她的表兄弟姊妹,她不要他們因為她的關係常常被罵,漸漸地,她學會控制情緒、避免流淚,這樣大人就不會責罵與她感情深厚的表兄弟姊妹們。

  自己真是沒用,不過說一句話就流淚了,翟淨棻氣惱地垂首,拭去滑落臉頰的淚滴,吸了一下鼻子,試著平穩情緒──

  一句暴喝傳入耳中,緊接著的是人體被硬物擊中的聲音。

  她愕然抬首,映入眼簾的是熊一力捂著臉頰被打倒在地,動手的竟然是──朱毅!

  「他對你做了什麼?!」

  朱毅仔細看一眼她濕潤的眼眸、泛紅的鼻尖、帶著淚痕的瞼頰,不待翟淨棻回答,暴力地揪起熊一力,揮手狠狠地擊中他的腹部;他的身體往後一彈,重重落地,發出好大的聲響。

  「發生什麼事了?」

  「這是怎麼回事?」

  一男一女的館員聞聲而來──

  「朱醫師!你──」方才朱毅正是從這名女館員口中得知翟淨棻與熊一力在這裡的。

  朱毅像頭蠻牛,無視其他人,挾著令人感到恐怖的暴戾之氣,一步一步走近被打昏了頭、捂著疼痛難耐的腹部、掙扎起身的熊一力──

  熊一力感到危險的殺氣!驚惶地注視朱毅,害怕得聲音抖顫:

  「老……老大……你……啊,不要打我!不──」他被朱毅揪住脖子,呼吸困難。

  翟淨棻倉皇間,緊張地抓住男同事的手臂。

  「快……想辦法阻止他,別讓他再打人!」

  男同事硬著頭皮,擋在熊一力、朱毅中間,握住朱毅塊狀肌肉糾結緊繃的手臂,小心地勸說:「朱醫師,有什麼事好好說,別……別衝動……」

  「沒你的事,滾開!」仍在爆發邊緣的朱毅自咬緊的牙關擠出話。

  男館員不敢多事,無能為力地退開。

  快窒息的熊一力脹紅了臉,掙扎地開口:「老……老大,我做了什麼?你這樣打我……」

  「你弄哭了她!」朱毅以一種他罪無可赦的口吻宣告。

  在場的兩位館員,驚愕眼神中隱含不確定地看向翟淨棻,她如墜五里霧,腦中一片空白。

  「我……我什麼也沒做……我只是……」熊一力完全沒了剛才不可一世的態度,像只縮著尾巴、到處乞憐的喪家之犬。

  「歪種!你敢作不敢當!」朱毅不屑地啤聲,舉起右拳──

  熊一力怕死的使出吃奶力氣,掙脫朱毅,跌跌撞撞地躲到男館員後面,緊緊扣住男館員的肩當擋箭牌──

  「你還是不是男人!」朱毅瞪大的眼,像要吃人。

  「你別以為你是院長的兒子就可以為所欲為!我要告你!告你傷害!」熊一力歇斯底里地大嚷。

  「你盡可以去告我!」朱毅根本不受威脅,握著拳頭,迫人地走近夾在兩人中間、不知所措的男館員背後的熊一力。

  「你不要再打人了──」翟淨棻無法坐視他這樣的暴力行為,不得已挺身而出,擋在男館員跟朱毅之間。

  熊一力趁朱毅一愣轉移注意力,突然將男館員往前用力一推,趁隙跑了。翟淨棻被男同事一撞,跌向朱毅,朱毅反應敏捷地張開手臂一撈,翟淨棻整個人被他高大的身軀包裡,結結實實地被擁抱住──

  像個停格畫面,翟淨棻的兩位同事看傻了眼,連氣都忘了換。

  朱毅霎時忘了熊一力,繃緊的身軀敏感知覺到與自己親密接觸的纖細身軀好柔軟,發狂般的暴戾情緒頓消,胸口有種說不出的緊繃感。原來抱著她的感覺是這樣難以形容的舒暢麻意!為什麼他抱著別的女人時沒這樣的感受?擋不住心中的疑問,他嘗試擁緊她,輕輕搖晃,試圖探就出其中的不同。

  翟淨棻跌入朱毅懷抱,下意識攀著朱毅,直到劇烈晃動的心神歸位,臉頰下穿透衣料的熨燙體溫,提醒了她兩人過度親密接觸的肢體,動人的紅暈自耳根快速蔓延至雙頰。

  「請你放開我。」她掙扎著,可是他好像毫無所覺,反而縮緊雙臂,她使盡力氣試著撐開距離。

  朱毅勉強稍微放鬆懷抱,但只限讓她能仰頭看他,誤會了她緊張的眼眸,安撫道:「你害怕?放心,沒事了,我會保護你。」

  「你……」翟淨棻錯愕,不知該說什麼,「你……可不可以先放開我?」

  朱毅露出類似玩具被搶的不甘心神情,不情不願地讓她抽身離開;不經意掃到一旁目瞪口呆的兩名館員,沒好氣地說:「你們兩個看戲呀?」

  翟淨棻帶著歉意,於事無補地對同事說:

  「這是一場誤會,沒事了,謝謝你們幫忙。」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5-1-21 00:38:15
第六章

  Don'tacceptyourdog'sadmirationasconclusiveevidencethatyouarewonderful.

  ──AnnLanders

  在朱毅不耐煩的瞪視下,就算兩位館員有再高度的好奇心,也只能自動離開。

  翟淨棻意識到剛剛發生的事,在別人眼中很容易想歪的,心中無力地歎氣,恐怕又會被當成八卦流言傳誦了。自從遇見他之後,她的生活開始出現麻煩,她忍不住埋怨朱毅,懊惱地看他一眼。

  朱毅仍然以為她害怕,立即拍胸脯保證:

  「你不必擔心熊一力,我會讓他清楚明白,你是我的人,他沒那個膽再找你麻煩。」他不自禁地宣示所有權。

  「我不是你的人。」翟淨棻皺眉,加強語氣地否認;他不僅人怪,連說話用詞也很怪。驟然,她想到了件要緊的事──「你不該動手打他,他要是控告你傷害,你會坐牢的。」

  她未免太用力否認了吧?朱毅表情莫測,看著她的眼神有些不滿,滿不在乎地聳肩說:

  「熊一力沒那個骨氣,只要醫院的院長還姓朱,無論我叫他做什麼,他都不會拒絕。」

  「你知道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你為什麼還跟他交朋友?」翟淨棻意外地疑問。

  「他不是我的朋友。」朱毅蹙起眉回答她的問題,心裡仍不快地繞著在意的糾結打轉。

  「你……你知道他是因為你的身份背景而巴結奉承你?」

  「他就像只討好主人的哈巴狗。」他不耐煩她一直提起熊一力。

  「你明知他這樣,還……還……你這是利用人……」

  朱毅不以為然地辯駁:「他自取其辱,我只不過是配合他。」

  「你們……你們兩個一樣可惡!」翟淨棻不想繼續爭辯,不贊同地別過臉。

  朱毅抿唇,說出耿耿於懷的疑問:

  「當我的人有什麼不好?」

  「什麼?」她跟不上他轉換的速度。

  「你說你不是我的人,當我的人不好嗎?」朱毅強迫自己耐住性子再覆誦一次問題。

  「有什麼好?」翟淨棻思考地回望他,放棄研究他問話的邏輯與目的,她單純地反問。

  「你不喜歡當我的人?」

  翟淨棻搖搖頭,因他使用「喜歡」兩字而皺眉。也許他適合去當個黑社會老大,那種人不都有很多手下,開口閉口就是你的人我的人、你的地盤我的地盤?

  「為什麼?」說不出原因,他就是執拗地想知道她的回答。

  「我為什麼要喜歡當某人的人、屬於別人?我想你也一定不願意被人標定所有權,被人對你說──」翟淨棻強調地直視朱毅,以模擬的認真口吻說:「「你是我的人」。沒有人喜歡這樣的,你也不喜歡吧?」她滿意地觀察到朱毅凝凍的表情。

  「你再說一次。」朱毅為她篤定的語氣感到困惑,為什麼他沒她所說的那種感覺?

  「欸,那……那句話嗎?」她睜大眼,謹慎地問。

  「沒錯,你再說一次,讓我確認一下。」

  「你……你是我的人。」在他毫不遮掩的強力注視下,她突然覺得好熱,不禁用手扇扇發熱的臉頰。這情形實在有些荒謬。

  朱毅交過的女友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什麼肉麻露骨的情話沒聽過?他常覺得女人說話過於噁心做作,常害他雞皮疙瘩起立致敬;但,翟淨棻這句「你是我的人」卻引起不同的反應,無法歸類是什麼感覺,只覺得胸口像被石頭擊中,氣管哽住,無法通暢地呼吸……

  翟淨棻決定結束討論,她納悶著──他為何為她動手打人?「你弄哭了她」這是他給熊一力的答案。令人困惑的打人原因,她怎麼樣也無法瞭解他的思考邏輯。

  不管怎麼說,她都欠他一個道謝,不過他也是替她帶來麻煩的人;自她的生活中出現了他,平靜就開始遠離。

  她不得不提出自私的請求:「剛才的事謝謝你,可……可不可以請你再幫我一個忙?」

  「沒問題,絕對辦到!」朱毅收神,慷慨應允。

  「謝謝你。」翟淨棻深吸一口氣,直接地說:「請你以後千萬別再到圖書館來。」

  如此一來,她將可以尋回平靜,安安穩穩地過日子。翟淨棻如釋重負地綻開笑容,沒注意到有人瞬間青黑了瞼色,頭罩烏雲,閃電暴雨大作──

  ☆     ☆     ☆

  「有我這個朋友,你覺得怎樣?」

  江柏恩還沒坐下,就聽到朱毅的問題,他想也沒想就說:「四個字,三生不幸。」

  朱毅殺人般地瞪他一眼,郁卒地招來調酒師,再要了一杯黑色俄羅斯。

  「我沒看錯吧?他那什麼表情?他是怎麼了?這種憂鬱的形象套在他身上會讓人消化不良。」江柏恩驚訝地問張漢霖。

  「我來的時候他就這樣了,我正想警告你。」張漢霖聳肩。

  「你也被問了?」

  張漢霖點頭,「我來到現在快三十分鐘了,他只跟我說了那句話,酒倒是喝了好幾杯了。」

  江柏恩也點頭,表示瞭解,好奇地問:「你給他的答案是什麼?」

  「我也是四個字,不像你不幸了三生,我只是「家門不幸」。」

  「哈……他不曉得在發哪門子神經,別理他,等一下就好了。」江柏恩輕鬆地說。

  這個月的聚會仍然沒湊齊四人,三缺一,缺的何秉碁正在歐洲度假。江柏恩、張漢霖兩人閒聊了一會兒,朱毅仍然像塊木頭,沒開口說話。

  江柏恩看不下去了,移近朱毅說:「欸,你今天是來表演發呆?」

  「我心情不好,別煩我。」

  「這倒是個新聞。」江柏恩直接的反應是大笑。「說來聽聽,有什麼人、什麼事敢讓你煩的?」

  「說了你也不懂啦。」

  「是你自己不懂吧?來吧,說來聽聽,你不懂不代表別人就不懂,不說就永遠沒機會懂。」江柏恩為了滿足心中的好奇,耐著性子勸誘朱毅。

  「啊……就那個……那個……」朱毅渾身不對勁地扭動,突然怒眉朝張漢霖低吼:「你是不是朋友呀?不會替我講一下!」

  「我?」張漢霖無辜到家了,「我哪知道你怎麼了?今晚你只不過跟我說了一句話。」

  「我上次跟你說了,就是那件事──」朱毅彆扭得瞪人,自己莫名就是無法啟齒,該死的他也不幫忙一下!

  張漢霖雙手一攤,茫然得很,努力回想上次聚會時朱毅說過什麼──

  「啊!是那件事?那個一見你就跑的女人還在?」

  「去!你說話小心點!什麼她還在!」朱毅因他的用詞而發火。

  「哪個女人?難得你會為女人傷神。」江柏恩插嘴。

  張漢霖看朱毅反常的一臉彆扭樣,只好清清喉嚨代勞,轉述上次聚會的談話;江柏恩聽了不解地開口:

  「你長這副模樣,要是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喜歡你,也未免太沒天理了。再說你身邊女人一堆,多一個少一個根本沒差,有什麼好困擾的?」

  「這些道理我都知道。」可是她就是困擾著他!

  難道真是因為他的長相?向來對自己自信過頭的朱毅,不免懷疑起自己,他正經地看著江柏恩「你看我──」

  「我看你做什麼?老男人一個。」江柏恩好笑地打斷他。

  「三十三歲很老嗎?還是有很多女人喜歡我!」朱毅深受打擊,不悅地替自己辯護。

  「所以我說你幹嘛在意那例外的一個。」

  「要是我知道就好了!」

  江柏恩嗅到一絲不尋常。

  「她是誰?你怎麼認識的?」

  朱毅喝一口悶酒,宣洩地,把發生過、所有與翟淨棻有關的事都一古腦兒說了,最後以忿忿不平的語氣作結尾:「……我「英雄救美」──這只是形容,我沒說她是美女──得到的回報竟然是「請你以後千萬不要再到圖書館來」!」

  張漢霖、江柏恩交換默契的眼神,這還是頭一遭聽到朱毅以這樣認真在乎的口吻談論一個女人。

  「我想他的報應終於來了。」江柏恩以過來人的身份推斷。

  「想不到他也會有這樣的一天!」張漢霖領悟點頭。

  朱毅臭著臉瞪人。

  「你們兩個別當我死了,一句來一句去!」

  「豬頭,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那麼在乎她?」江柏恩忍下翻白眼的衝動。

  「誰說我在乎她了!」該死!他好像真的在乎她……朱毅頭皮一陣發麻。

  「不然你怎麼解釋,她有能力困擾你、影響你心情的事實?」張漢霖實事求是。

  「這跟那個有什麼關係?」完了!難道他一世的英名真要毀在她手中?

  「要是沒有關係,你會不放心地跑去「英雄救美」?當然這也是形容,我沒說你的她是個美女。」江伯恩調侃地模仿朱毅的說辭。

  「她長得不美,你也能接受,果然是報應。」張漢霖又找到了一個證據。

  「是呀,很難想像他會喜歡上醜女。」江柏恩故意附和。

  朱毅臉一橫,容不得別人批評翟淨棻。

  「誰說她醜了!」

  「你自己說的。」張漢霖老實回答。

  「我只是說她不是美女,她不醜,是那種越看越順眼型的!」朱毅渾然不覺自己護衛的態度。

  哈哈,江柏恩爆出笑聲對張漢霖說:「他還說他不在乎人家。」

  「你認了吧!」張漢霖拍拍朱毅的肩膀。

  朱毅心裡詛咒著──該死!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竟然在乎起她,而且不僅僅是在乎而已,還是很在乎、太在乎了!他對自己承認,難怪他無法忍受她對別的男人笑,難以自制地想接近她,看來他真的──完了!

  「別掙扎了,承認你前所未有的認真喜歡上一個女人也沒什麼,這也算是件好事。」江柏恩開始期待好戲登場,「不過,你運氣也真不好,什麼不挑,偏偏選上對你完全沒興趣的她,看來這場追逐注定是長跑賽了。」

  「我沒選,是她先撞上我,又……對我亂笑!」大勢雖已去,朱毅仍努力維持最後的尊嚴。

  「不過人家可沒先喜歡上你。」江柏恩一箭中的。

  「要是你慘遭滑鐵盧,別太傷心,凡事總有第一次。」張漢霖做人較寬厚。

  「你們兩個是不是朋友,我還沒開始追,你們就詛咒我失敗!」朱毅放棄掙扎。就像江柏恩說的,喜歡就喜歡,男子漢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真是圈圈叉叉到家了,他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自己竟然不知道!但,也怪不得他遲鈍,他輕易原諒自己,他怎麼會想到自己會喜歡上原則外的她。

  年齡超過二十五歲差個兩歲有什麼關係?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身材平板、沒胸沒臀──抱起來倒是挺舒服;不是美女──他就是覺得她的笑容很美。誰敢有意見!

  江柏恩捉弄地對張漢霖眨眼說:「我看這次朱毅的魅力是不管用了,說不定你出馬還比他有勝算。」

  張漢霖配合地作出考慮的樣子,說:「懂得拒絕朱毅的女人,相當有智慧,我應該找個機會去瞧瞧。」

  「不行!不准你去看她!」朱毅自信心動搖,只要想到翟淨棻有可能喜歡上別人,就讓他有砍人的衝動。

  「反正你成功的機會渺茫,何不讓漢霖試試?」

  「免想!」他直線式思考。他都能爽快承認他喜歡她了,相等的,她別無選擇當然也只能喜歡他,不許有別人!

  單細胞思考的朱毅決定了──所謂女怕纏郎,她沒先喜歡他又如何,只要他纏得夠緊夠密,就算她再會跑,也得帶著他一起跑,

  「她一定是我的!」他信誓旦旦握拳,明天第一件事就是練好腳力!

  朱毅蠻牛般的個性不善思考,一旦認定目標就義無反顧直往前衝,江柏恩心裡突然對未曾謀面的翟淨棻感到非常抱歉。不放心地,他交代:

  「感情這種事是要兩廂情願,不是你說要就要,要尊重對方的感受,這跟你以前那些風花雪月可不同。」

  「放心,我知道怎麼做。」朱毅揮揮手。確立目標後,他一掃適才的鬱悶,整個人充滿活力。

  「這算不算初戀?」張漢霖突發奇語。

  朱毅受不了地說:「拜託!我的初戀早在十二歲時就發生了。」

  「你說的是初體驗吧?」江柏恩吐槽大笑。

  張漢霖正經地說:「你那些輝煌的歷史都是建立在慾望的需求,就好像人要吃飯滿足食慾一般,以精神層面來說,這次應該算是初戀。」

  「哈!想不到你如此「純情」,到了三十幾歲才初戀。」江柏恩大聲爆笑,張漢霖忍不住也跟著放聲大笑,惹來了好奇的注目。

  「夠了,你們兩個!」朱毅蒙住頭,什麼三十幾歲才初戀,這話要是傳出去,丟臉到家了!

  個性謹慎的張漢霖,試著先給朱毅心理建設:「既然是初戀,失敗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你──」

  「喂!你再說就不算朋友!」朱毅一概不接受否定的假設,管它是初戀還是一百次戀,他執意要成功,一定要成功!

  他就是認定她了!

  她喜歡什麼樣的人,他就會是什麼樣的人──朱毅心裡的計畫成形。

  ☆     ☆     ☆

  「早。」

  火腿一見面就猛搖尾巴撲上前,騎在腳踏車上愣住的翟淨棻被拉得向前一段距離,還是煞不住車;朱毅動作快捷上手擋住車頭,一手控制住火腿。

  「這隻狗實在危險性太高了,還是我來比較安全。」

  他說著,自作主張地解開繫在腳踏車把手上的拉繩,對火腿下命令:

  「走!你跟我一起慢跑,你要是跑得過我,我請你吃早餐!」

  翟淨棻難以相信地瞪著離她越來越遠的一人一狗,懷疑自己還沒睡醒。他怎麼可能在這裡出現?火腿怎麼可以頭也不回地跟別人走?後者讓她有點受傷──

  「喂!你騎腳踏車還追不上我們,很丟臉哦!」

  翟淨棻這才相信,真真實實發生了「綁架」案,用力踩動腳踏車,一面追一面喊著:「把火腿還給我──」

  藉著下坡路段之助,翟淨棻追上了朱毅,急嚷:「把我的狗還給我──」

  朱毅對她露齒一笑,說:「好,等一下就還你。」規律的呼吸、平穩的聲音,完全不像正在跑步的人。

  翟淨棻放棄朱毅,轉而命令火腿:「停下來,火腿!停──」

  「千萬不要停,繼續跑,加油 運動完我請你吃牛排、雞腿。」朱毅唱反調地誘惑火腿,火腿一聽到食物的名稱,就開心地吠叫。

  「把狗還給我!」翟淨棻從沒這樣又氣又急。「你為什麼要搶我的狗?!」

  「我想跟你一起運動。」跑步中的朱毅側臉望她,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地回答。

  翟淨棻古怪地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

  「你──你是怪人──」

  朱毅不滿意地皺了一下眉說:「特別、獨特、與眾不同,比較適合我。」

  「你是怪人,把火腿還給我。」翟淨芬堅持。

  他們經過住宅社區,朱毅自顧自地指著大樓的某處介紹:

  「你應該知道我住這裡,十六號十樓。」

  「怎樣你才肯把火腿還給我?」翟淨棻感到十分挫折無力。

  「等我們運動完,一起吃完早餐──」

  「我不要跟你一起吃早餐。」她攢眉。

  朱毅立刻停住,火腿在他有力的手臂控制下,乖乖站定;翟淨棻只得隨著煞住腳踏車,他異常認真的眼神令人心悸!且……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昨晚我發現一件事──原來我喜歡你,儘管你超過二十五歲、眼睛不夠大、鼻樑不夠挺、身材普通,可是我就是喜歡你。」喜歡到推翻所有原則的地步。朱毅再次驚歎自己喜歡她的程度。因此,基於他所認為的公平原則──「你必須給我機會讓你也喜歡我。」

  她啞口無言,半天才發出聲音:「你──瘋──了!」

  「你看不出來我的認真嗎?我這樣跟你解釋,你還不相信我?」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她低語。

  朱毅瞠目結舌看著翟淨棻,這個女人八成是生來克他的,他犧牲這麼大,她還懷疑他的話!

  「我知道我在說什麼!你只要說一聲好,有這麼難嗎?」他實在納悶,「很多女人願意當我的女朋友,肯定是我有很多吸引女人的地方,你不必怕我,只要跟我多接觸,自然就會……」

  「為什麼是我?」翟淨棻打斷他的長篇大論。

  「就是你。」他盯著她的表情隱含指責,「你搗亂了我的生活,你要負責。」

  「我沒有──」朱毅埋怨的眼神讓她突然說不出話,她眨眨眼,用力搖了一下頭,不由自主改了話:「就算我有,你應該愈加討厭我,而非喜歡我;就像你說的,我完全不是你喜歡的型,你怎麼可以喜歡我?」

  「你很喜歡狗?」朱毅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對……」她再次疑惑了。

  「你為什麼喜歡狗?」他又問。

  「不為什麼,就是喜歡──」她懂了他問這些話的目的了,「那不同,你──你把火腿還給我。」他執著的眼神讓人心慌,她想離他遠遠的,可是她得先要回火腿。

  「不行。」朱毅哪肯輕易放回「肉票」。

  無賴!翟淨棻雙唇緊閉,控訴地瞅著他不語,清澈的眼瞳出現霧氣,慢慢瀰漫凝結。討厭!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是動不動就「眼睛出水」!

  翟淨棻氣惱地低下頭,不想讓人誤會。頭好痛!為什麼她會惹上這樣的人?她悶頭想,下意識踩動腳踏車,遠離紊亂的來源;朱毅一愣,表情失措地帶著火腿跟上──

  「欸,你哭了?!」他的心一陣緊縮,握住腳踏車把手阻止她前進。

  翟淨棻尷尬地瞠他一眼,注意到他緊張無比的神情,心頭萌起一個模糊的念頭,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她吸吸氣,加重鼻音說:

  「我要火腿,把它還給我……」輕顫的氣音,像似快要哭泣。

  朱毅睜大眼,喉嚨發出吞氣聲,小心翼翼地說:「你真的要哭了?欸,我──我還你,你不准哭出來!」

  他又發現了一件慘痛的事實──他無法忍受看她落淚。完蛋了!那他不就要任她予取予求了?怎麼喜歡一個人就會落得這樣的下場?朱毅一時間很難調適這個新發現。

  翟淨棻無言地望著他,意外自己的狡計竟如此輕易得逞,臉上出現難以置信的驚愕,朱毅誤會她不說話的原因──

  「你不相信?」

  摔不及防地,他拉起她的手,把繫著火腿的拉繩放進她的手心,認命地歎氣:

  「走吧,讓它跑一跑,不然你上班會遲到。」

  她真的被他搞糊塗了。他不是應該我行我素、霸道自我嗎?看起來不像會被淚水打敗的人。他到底是怎樣的人?翟淨棻首次對他產生不同的觀感。

  「你還不走?難道我連跟著你們後面也不行?」朱毅表現出深受打擊的樣子。唉,他竟然也有委曲求全的一天。

  歎口氣,他對著她看不出情緒的眼眸保證:「你不必怕我,我根本不可能對你做出什麼事。」

  「我不怕你,我只是不懂你。」翟淨棻躊躇片刻,不知怎的,就是沒辦法漠視他失意的眼神。

  頓時陽光普照,朱毅又復活了,他雙眼迸出光采,積極建議:

  「嘿,這簡單,只要我們多多接觸,你自然會懂我。就這麼說定,我們每天早上來約會,跑跑步增進感情……」

  「不。」翟淨棻後悔剛才的多言。

  朱毅露出懊惱神色。

  「不要晨跑?不然,我送你上班?一起吃中飯?一起回家?一起吃晚飯?」

  「都不。」她用力搖頭。

  這麼難搞定?朱毅扭眉,提出最後通牒:「一定要選一個,不然我每天到圖書館報到!」

  「你──」對上不妥協的黑眸,翟淨棻知道橫行霸道的他是真的會將威脅付諸行動。他說他喜歡她,誰會用這種威脅的手段追求人?

  為什麼自己會惹上這樣的怪人?翟淨棻無奈歎氣,真的是欲哭無淚,害她想再用「哭」來達到退敵目的都沒有辦法。

  看出她的遲疑,朱毅強調道:「我說到做到哦!」

  「晨運。」翟淨棻仔細考慮後,不得已屈服。

  他不可能每天都這麼早起,她每天早上出門的時間也不一定,而且這附近可以選擇的運動路線不少,沒那麼巧會每天遇到吧?

  不過……為了預防萬一,她還是得小心一點──

  她再認真不過地警告他:「你要是再誘拐我的狗,我就報警。」

  嗟!他想誘拐的是她,不是它!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5-1-21 00:38:38
第七章

  Properlytrained,amancanbedog'sbestfriend.

  ──CoreyFord

  「你──你──你──」朱毅顫抖的手指距離翟淨棻的鼻尖五公分,翟淨棻縮縮肩,心虛地順著他的手指一路往上移……他的臉好臭,扭曲的濃眉下眼神幽怨。

  「你小聲一點,這裡是圖書館。」

  她有心理準備他會到圖書館來興師問罪,不過沒想到會這麼快。她偷偷瞄一眼牆上的鐘,這時間他應該開始一日的工作了。

  「管你的,你竟然那樣對我!」他無賴地抗議。

  「噓……」她懊惱地制止他,「有人在看了。」

  「誰敢有意見?!」朱毅橫眉掃視一周,擋回所有好奇的目光,「好了,沒人敢看了。」

  「惡勢力。」翟淨棻不贊同地嘀咕。

  「對!我就是惡勢力!」在翟淨棻注視下,朱毅聲量還是降了些,他咬牙發出聲音:「那個頑固的老警察,說什麼也不相信我是個社會棟樑,竟然叫來警車把我帶到警局去!」

  翟淨棻露出驚訝抱歉的表情,道歉的話自動滑出舌尖:「啊……對不起……我以為、我以為……」

  她只是想給他個教訓。不知真是那麼巧或者他神通廣大,儘管她更改了溜火腿的時間與路線,每次他總能意外出現,來個不期而遇,而且很可惡地利用食物的氣味勾引火腿失去理智,傻哈哈地朝他衝去。

  今早,那麼巧遇上了幾次照面的巡邏老警員,奸計得逞的他正得意地大笑,她一時失去理智就……就跟老警員說──他是個誘拐狗狗的壞人。

  怎會想到,會害他被帶到警察局去──

  「有沒有覺得對不起我?我很容易原諒人的,跟我約會吧!」朱毅賊兮兮地把握機會。

  翟淨棻一愣,迅速收起歉意。

  「錯在你,誰叫你誘拐火腿。」

  「是它自己跑過來的。」朱毅想到這,就不禁得意起來。

  「你用食物誘惑它。」她譴責地看他。

  「我要吃早餐呀。」

  「你可以在你家舒舒服服地吃,不需要那麼辛苦帶著早餐邊跑邊吃。」

  「那怎麼行!我們約好了每天早上一起運動的。」

  「誰……誰跟你約了……」

  「你,就是你!」

  朱毅一張大臉湊到距離翟淨棻鼻尖不到五公分處,嚇得她抽氣往後仰,睜大的眼眨也不敢眨地瞪著他

  「你的眼裡只有我,這種感覺真不錯。」他的聲音越說越低沉,難以形容的私密。

  她可以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息,不噁心,但讓她頭腦昏眩,她不由合上眼,急速喘息、吸取新鮮空氣,凝聚攤軟的身體裡剩餘的微小力量抵抗;她左手一撐,推開他一臂之遙,解除強大的壓迫感──

  「你……你……」她像經過長距離的快跑,怦怦的心跳得好快。

  朱毅燃燒熱度的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她,喉間突起隨著用力的吞嚥起伏,短暫卻感覺無限漫長的沉默後,他皺起眉,很認真地開口:

  「我越來越喜歡你了,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了?」

  她錯愕地張口睜眼,轟地熱潮爬上耳畔,倉皇神色閃過,她緊張地瞥了眼旁邊,突然站起,抓住朱毅的手臂往外帶,急促的小步伐逃難似──

  「我很高興你想牽著我的手散步,不過你不覺得走慢一點,情調更好嗎?」朱毅旁若無人地咧嘴傻笑,主動加大步伐配合她的速度。

  「閉嘴。」她壓抑地斥喝。

  「好,無聲勝過有聲,我懂……」他狡詐地在行進間將手臂後抽,讓翟淨棻只能環握他半個手臂的小手一寸寸前移,由前手臂滑至手腕……到手背……翻轉……握住,終於得逞──啊嗚!他忍住放聲狼叫的衝動。

  無預警地,她突然停住,還好他反射神經好,沒煞車不及撞上她──「怎麼了?」他不解地問,幹嘛停下來?

  她轉過身,吸口氣──

  「你不能再到這裡來。」

  他們正站在圖書館大樓的大門外,朱毅瞄一眼身後的大樓。

  「為什麼?」

  「你……你會造成我的困擾,還有……」

  「什麼困擾?」朱毅眼瞇成一線。

  「呃……」翟淨棻臉紅了,叫她怎麼說?「反正,你不能再到這裡來,你答應過我的。」

  「有人找你麻煩?」他挑高眉,凶神惡煞起來。

  「啊?」他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裝傻?

  「是誰?我去教訓他!是不是熊一力?」他繃起肩。

  「不……不是!你不能亂打人!」翟淨棻感受到他握緊的力量,瞭解他是當真以為──握緊?她猛地低頭,看見一隻與自己手指相扣的大手……

  「你……你……放開!」像被燙著似地,她死命想甩掉他的手。

  「不放,是你先拉住我的。」朱毅小心控制力道,不讓她脫離自己的掌握。

  不可避免地,引來過路者的好奇眼光,翟淨棻真想此刻身邊有個大槌子可以槌昏他,最好是把他槌入地底深處!

  「放開我的手……」他口袋的行動電話響了,帶給翟淨棻一線希望,看他沒有接電話的意思,她焦急說:「已經過了上班時間,一定是醫院在找你,說不定你的病人有緊急狀況,你──」

  朱毅對她露齒笑。「今天門診,不急。」

  「怎……怎麼可以不急!門診時間已經開始,你放開我!」

  「我可以帶著你一起去。」他就是不想放開她的手,我行我素慣了,朱毅當真考慮牽著她的手回醫院。

  「不行!」翟淨棻終於尖叫了,「這樣會引起更多誤會的,別人會以為我們真的有什麼──」

  「那是事實。」朱毅滿不在乎地聳肩。

  「不是!」她從沒這麼激動過,她無法再鴕鳥地安慰自己他只是一時腦袋秀逗,他是真的瘋了!瘋得莫名其妙看上她!她心裡無來由一陣恐慌。「我不要跟你有關係!我不要喜歡你!我也不要成為八卦焦點!我──」

  「咳……對不起……」翟淨棻全身一僵,以扭斷脖子的速度回頭,圖書館的同事遲疑地看看牽扯的兩人,尷尬清喉說:「醫院打電話過來問朱醫師是否在這裡,呃……希望您趕快過去。」一口氣說完,欠身閃人。

  完了!連醫院都知道打電話來這裡找人,都是他害的!

  「你為什麼不要喜歡我?」朱毅心裡只關切一件事。

  「你為什麼要喜歡我?」她好氣好氣,惱意化作熱氣衝上了眼──

  他脹紅臉,支吾片刻,硬聲說:「喜歡就是喜歡。」

  「我不要喜歡就是不要喜歡。」她咬唇,無限委屈地哭了。「我討厭你不顧別人感受!」

  「欸,你……你又……來這招……我沒怎樣……」他吞嚥困難、手足無措,兩眼瞪得好大,看著一滴又一滴滑下的淚珠。

  她指控的淚眼,讓他沒轍棄守──

  「好,我不再到圖書館,我放開你的手,我──」口裡這麼說,卻還是握著人家小手,直到她掙扎數下,才勉為其難放開,他實在不懂自己怎會這樣沒用,一看她流淚,就什麼都依了,這……傳出去,他還能做人嗎?

  「不行!條件交換!」朱毅決定推翻剛才的承諾,白癡才當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君子。「我不再到圖書館,可是你也不能都不讓我靠近你。」

  「你想怎樣?」翟淨棻小心謹慎地看他。

  「我每天接送你上班。」朱毅舊案重提。

  「不行。」

  「那下班後約會?」

  「不行。」

  「早上一起運動、吃早餐?」

  「不行。」

  「那你要怎樣?」

  「我什麼都不要。」

  「這一點都不公平!你要我尊重你的感受,可是你卻一點也不尊重我的感受!好,我天天到圖書館報到!」朱毅抓住翟淨棻的弱點威脅。

  「不行,你不可以這樣!」

  「我當然可以!」

  她知道她完全無法禁止他做什麼,無奈咬牙──

  「你說話算話?如果我答應你的條件,你就不再來這裡?」

  「沒錯,騙你的是小狗。」

  「小狗才不會騙人。」

  「我也不會騙人,答應了絕對做到,只要你遵守條件。」朱毅腦中閃過一個滑稽的想法──要是他是隻狗,她絕對不會拒他於千里之外吧?

  翟淨棻考慮後──

  「我還有一個條件。從今天起,只要在醫院範圍內,不管你在哪裡看到我,都不許跟我說話。」

  ☆     ☆     ☆

  「你要走了?」一起出現的張漢霖、何秉碁驚訝地問。

  「沒錯,已經九點了。」

  「看到了吧?」

  ☆     ☆     ☆

  五月梅雨季。

  翟淨棻與火腿的晨運暫停了數日;除了擔心火腿運動不足體重會節節上升外,還有一件事讓她忐忑不安,或者應該說還有一個人讓她忐忑不安才對。

  與朱毅條件交換已兩個禮拜,這期間,令人訝異的,他連周未假日都起個大早等在門外,讓她毫無機會躲避自己選擇的交換條件──讓他跟「火腿」一起運動。

  是的,翟淨棻心裡是這麼認定的。

  朱毅每天早晨是來陪火腿運動的,憨厚無心機的火腿被朱毅帶來的食物迷惑,認定了他是朋友,每次看到他都雀躍地奔向他的懷抱,她早已放棄制止火腿了,就讓他們去吧。

  她樂得悠閒地踩著腳踏車跟在他們後面,有時他疏於防備,被不曉得看到什麼而興奮的火腿拖得橫衝直撞,或是被火腿撲倒在地,因為他帶來的食物太過吸引火腿;呵,自作自受!火腿製造的這些小意外,小小滿足了被迫接受朱毅的翟淨棻的心理。

  ☆     ☆     ☆

  天氣終於放晴了!

  拉開窗簾,看到窗外乾爽的天空,翟淨棻緊繃了好幾天的神經終於放鬆。她一直提心吊膽他會因為連續幾天無法跟火腿出門運動而出現在圖書館。

  她輕快地哼著音樂,照約定打電話通知他──

  「你還在睡嗎?」接電話的聲音含糊沙啞,「今天是假日,你還是繼續睡好嘍,我跟火腿去──」他大聲否決,翟淨棻將話筒拿離開耳朵一些,笑著等噪音停止,才湊近話筒說:「二十分鐘後見。」

  她愉快地梳洗、更衣,幫跟在腳邊的丫麥和小玉預備好早餐,屋前屋後看了一下,沒看到加菲,不知躲哪兒去了?她心裡盤算著,是否該開罐加菲最喜歡的魚罐頭誘惑它出來吃飯?

  啊!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從張莉英房裡傳出。

  翟淨棻拔腿跑,正在進食的丫麥緊跟在後,膽小的小玉當然又往桌子底下鑽,他們還沒到達張莉英的房間,她已經奪門而出,一看到翟淨棻,哇!就撲過來,躲到她背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表姊!加菲它──它──」

  被點名的西施犬加菲,拖著及地長毛施施然出現,高高舉起的尾巴慵懶地搖擺,高高昂起的頭,發出類似貓咪的嗚聲,感覺像在等待稱讚?

  翟淨棻有種不祥的預感,猜測地問:「它是不是放了什麼在你房裡?」

  嗯嗯……張莉英像啞巴似地一逕點頭。

  「老鼠?」

  「還……還有蟑螂……」

  有第一手經驗的翟淨棻,語帶同情地說明:「我想……那是加菲要送給你的禮物,代表它……它接受你是家裡的一分子了。」

  「它……她把那些「死屍」排在我的枕頭邊,還……還用爪子打醒我……」張莉英打著哆嗦。

  「我想它很喜歡你,你最好去謝謝它,免得它傷心。」翟淨棻附在表妹張莉英的耳邊小聲說,「我去幫你清理那些「禮物」。」

  張莉英皺著臉,抓住她的手。

  「一定要幫我弄乾淨哦!你知道我最怕老鼠了。」

  翟淨棻點頭保證,同時催促道:「加菲辛苦了一夜,你讚美它一下啦。」

  「咳咳……呃,加菲,真感謝你給我的「驚喜」,下次再有這種「好東西」,你自己留著慢慢用,不必跟我分享了。」張莉英硬著發麻的頭皮胡言亂語一通,加菲似乎感覺滿意了,前腳一探,拱背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大大地打了一個呵欠,緩緩往起居室走去。

  張莉英受感染,不禁也大大伸了一個懶腰,瞇眼看著加菲的背影,嘟囔著:

  「那動作、姿態,還真像隻貓!人類應該感到慚愧,教育部長也該換人,所有的老師都應該跟養大加菲的母貓牛奶學習,它真是太厲害了,能把一隻活生生的狗教育成一隻「血淋淋」的貓,真是太神奇了!」想到房裡壯烈犧牲的「屍體」,她背脊又是一陣抖瑟。

  稍後,翟淨棻解決了那些「禮物」,一看時間晚了,匆匆地趕著出門,火腿早已經等得不耐煩,叫過千百回了。

  「等我一下,我也跟你們一起去!」張莉英心想,反正也睡不著,不如出去運動運動。

  翟淨棻一愣。

  「你不再回去睡覺嗎?」

  「乾脆等吃完早餐,再回去睡回籠覺,今天又不用上班。」

  「我先幫你做早餐,你吃一吃就可以再回去睡覺。」翟淨棻不自主地看看大門,他應該已經在門外了吧?

  「我被嚇得太清醒了,還是出去動一動,回來可能比較好睡。」

  怎麼辦?該想辦法先溜出去讓他離開?還是……翟淨棻搖搖頭,要說動他很難,但想到表妹跟他碰面會發生的情形,太陽穴隱隱抽痛起來──

  「你不怕越運動越有精神?我記得你說過吃飯後,血液集中到胃部去消化食物,腦部容易缺氧,昏沉想睡;還是先吃早餐吧?」

  「嗯……也對。」張莉英考慮著。

  「不然,我讓ㄚ麥陪你睡。」翟淨棻不得已祭出最後法寶。

  「好!」張莉英立刻喜孜孜點頭。

  翟淨棻著實鬆了一口氣,心裡懷抱著對丫麥無限的歉意,她爭取時間地抱起丫麥往自己房間走──

  「你到我房間睡吧,阿麥睡慣了這裡。」希望他能多等一下,千萬別在這時候失去耐心按門鈴,讓她功虧一簣。

  張莉英夢想抱著大帥狗丫麥睡覺好久好久了,少說也有十幾年了!超級死忠的丫麥只跟表姊一個人睡,任何人強迫它,將它關在房裡,它就癡癡地坐在門邊等,再冷血的人看到丫麥忠心耿耿的背影,也只好棄械投降。

  嘿嘿!這次是表姊自己提議的,她不管,她要狠狠地抱住丫麥不放,實現多年的願望。對了,等她跟丫麥「春閨夢醒」,一定要記得打電話回家裡炫耀!她迫不及待伸手接過丫麥。

  「我走了……」翟淨棻下意識注意手上的表,愧疚地瞄一眼落入表妹手中失去自由、無辜偏頭望著自己的寶貝狐狸狗。

  「再見。」

  張莉英等不及了,她催促地朝表姊揮揮手。

  ☆     ☆     ☆

  一出了門,翟淨棻立即放開繩子,免得自己被火腿拖得衝向朱毅。

  朱毅跨開雙腿穩住,承受三十五公斤的火腿的撞擊。

  「你這小子這麼想我?不,別想,」他大掌一隔,擋開伸出舌頭熱情獻吻的大頭,「我只給異性親,同性免談。」

  別有暗示的桃花眼貪婪地注視翟淨棻,真想問她:「這幾天,有沒有一點點想他?」她可是不時出現他腦中誘惑他!

  他看過的美女那麼多,一個也沒記在腦裡,惟獨她明明第一眼覺得不美,卻怎麼也忘不了;每多看一次就越覺得舒服對眼。

  像今天,她紮著馬尾,露出素淨的臉蛋,水嫩嫩的肌膚在晨曦中泛出粉紅的光澤,他不由吞了一下口水,真想咬她一口。唉……這要換作是以前,他絕不會壓抑自己,早把她吃進肚裡了;偏偏對她就是下不了手,只要對上她那雙隨時會出水的眼睛,他心中的所有歹念就消失於無形。

  研究報告上說得沒錯,果然越是在意,越是容易「不行」。萬一他要是真在乎她到不得了的地步,豈不是……他因腦中出現的畫面冷顫,去去去,他絕對會讓她幸福美滿!

  突然,他又洩氣下來!誰會相信,兩個禮拜了,他連她的小手都沒機會摸到!他嚮往地凝視她──

  翟淨棻有趣地觀察他臉上多變的表情,呵!怪人一個。倏然他臉色怪異看過來,她疑問抬眉,可他沒開口,逕看著她。黑溜溜的眼珠子靈動轉了一圈,猜想原因──是因為她遲到了?

  「對不起……」她簡單說了遲到的原因──加菲製造的意外驚喜。

  「哈哈……真有這種狗?」朱毅半信半疑地大笑,翟淨棻肯定地點頭。

  「真是太有趣了,下次帶出來給我看看!」朱毅興趣盎然,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欸……你一共養了幾隻狗?」

  他快速回想一下:在他鞋上撒尿的狗、貪吃的火腿,還有這只「像貓的狗」,一共是三隻;看她對火腿溫柔寶貝的模樣,分明就是愛心氾濫的愛狗族,一下子養了三隻狗,不累死她才──

  「四隻?!」朱毅詫異地瞪大眼,望著翟淨棻豎起的手指。

  「嗯,小玉、火腿、加菲,還有你沒看過的丫麥。」

  朱毅不是滋味地注意她提到狗名時,臉上洋溢令人心動的溫柔。濃濃的眉高高拱起,滿溢酸氣地說:「你太愛狗了。」

  「你不喜歡狗嗎?那你喜歡什麼?」翟淨棻納悶地問。

  「我喜歡你。」這還用問!他心頭不滿地瞅她。

  他……他又來了!那樣理所當然的語氣,她不自在地臉紅,移開目光,她清清喉嚨說:「我是問……你喜歡什麼動物。」

  「你呀,我喜歡你。」

  翟淨棻臉上的紅暈漸深,放棄再問下去,免得心臟無力,她當沒什麼事地說:「我們還是走吧。」

  朱毅一愣,像發現什麼似地大叫:「你臉紅了!」

  翟淨棻動作一頓,沒來由地心慌,快速踩動單車,朱毅緩緩露出大野狼的笑容,活力充沛地吆喝火腿:

  「跑快點,追上了請你喝啤酒!」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5-1-21 00:39:03
第八章

  Don'tacceptyourdog'sadmirationasconclusiveevidencethatyouarewonderful.

  ──AnnLanders

  這同時,屋裡的張莉英正試著說服丫麥乖乖就範──

  「丫麥,是表姊親手把你交給我的,你就認了,讓我們甜甜蜜蜜地來睡一覺,嘻嘻……」

  ㄚ麥在她懷裡翻滾,試著掙脫,她當然不能放,更加用力抱著,安撫道:

  「只是睡一覺,很快就過去了。表姊沒去哪裡呀,只是跟火腿出去溜溜,又不是另結新歡;那個火腿眼裡只有食物,不會跟你搶表姊的,別擔心,有事姊姊給你靠,你乖乖的,我們來睡一覺。」

  動彈不得的丫麥充滿靈性的晶亮黑瞳巴巴地望著房間的出口,張莉英堅持地閉上眼,五秒鐘,她偷偷瞇眼瞧,丫麥仍眼巴巴地睜著眼……她開始動搖,不行!這樣難得的機會,可是──

  她不忍心地再看ㄚ麥一眼,ㄚ麥突然回頭,用它那充滿感情的眼睛凝視她,嗚……她的決心融化。討厭、討厭啦!

  「好啦,放你自由,我好可憐!」她嘟嘴,自怨自艾。

  ㄚ麥重獲自由,在兩扇木拉門的合縫處坐下,仰頭心無旁騖地盯著,彷彿這樣門就會開了,它就可以出去。

  張莉英大字攤開,睡意全無,無聊地躺著、臥著,滾過來、滾過去,肚子兀然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她摸摸小腹,自言自語……

  對了,她的早餐呢?表姊不是說要幫自己做早餐嗎?她一定很急,才會忘了這麼重要的事,看她一直看表……

  她納悶地翻身坐起,想了一下,對帥狗丫麥說:

  「表姊為什麼一宣看表?好像怪怪的哦表姊好像不想讓我一起去,才不得已犧牲你,她還忘了我的早餐……奇怪?為什麼有這些不尋常的舉動?嗯,我去看看!」

  她雙手雙腳並用,爬到丫麥旁邊,拉開木門。「我去看看她走了沒。」

  赤腳跑到前廊,她快速套上鞋子,直接躍下三階木梯,穿過前院,在大門前煞住,用力拉開門不會吧?!晴天一個大霹靂轟在她頭上!

  張莉英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遠遠的那背影,牽著火腿的是個男人?!

  不……不……不可能是他!

  她難以置信地扯疼自己的臉頰,用力揉揉眼睛,心頭震驚萬分──我的媽呀!我的天!真是他!

  可惡!

  「ㄚ麥!」她奔回屋內,放聲大叫:「ㄚ麥!我需要你!我要放狗咬人!」

  ☆     ☆     ☆

  翟淨棻對迎面而來的巡邏老警員微笑道早,老警員減慢機車速度,開玩笑說:

  「需不需要我幫你逮捕後面的偷狗賊?」

  這是個老笑話了,每回老警員遇到他們,都不忘拿出來取笑一番。翟淨棻搖頭沒說話,知道他馬上又會跟老警員槓上了:

  「你看不出來我們兩情相悅嗎?嘖!你該退休養老去了。」

  「是喔,那你怎麼在後面追得很辛苦?」老警員抱胸冷笑。

  該死的老頭,礙於翟淨棻在,朱毅在心裡低咒,恨恨咬牙──

  「你沒聽過女士優先嗎?」

  老警員刻意湊近翟淨棻,以大於耳語的音量說:「有種人叫衣冠禽獸,你眼睛要放亮些,當醫生的不保險就不會是禽獸──」

  朱毅大眼一瞪。「喂,你把話說清楚,誰是禽獸?!」

  「我有指名是誰嗎?當醫生的又不只你一個。」老警員老神在在,挖苦地說:「大醫師,你好好鍛煉,慢慢……跑吧,不打擾了。」

  朱毅憋了一肚子火,只能發洩地命令火腿:「你給我爭氣點兒,我們跑給這個有眼無珠的老──伯伯看,什麼叫飛毛腿!什麼叫黑炫風!」

  火腿吐出一截大舌頭呵氣,似懂非懂,討好地擺動尾巴,在朱毅指揮下,加快跑步的速度;翟淨棻回頭看了一眼,玩心突起,也加快速度,不讓他們有超前的機會。

  一場玩笑的競賽展開,翟淨棻的老爺腳踏車很爭氣地沒出狀況,讓她輕鬆地保持一路遙遙領先。到了折返點,她往回騎了一小段路,才看到他們一人一狗累攤了,坐在路邊吐舌喘氣。

  經過他們時,她忍不住淘氣笑問:「認輸了嗎?」

  朱毅瞅她一眼,突然跳起來從後面拉住她的老鐵馬,佞笑說:「小姐,比賽還沒結束,」

  「啊!你想幹嘛?」翟淨棻驚呼,用力往前踩──

  突然一聲──

  「ㄚ麥!攻擊!」

  翟淨棻錯愕地抬頭,前方衝來一部殺氣騰騰的自行車,自行車前方的置物籃裡有一隻英氣颯颯、威風凜凜的白色狗兒,白色狗兒後面,騎乘自行車的女人,揮動著手臂──

  莉英?ㄚ麥?!

  朱毅直覺反應是把翟淨棻抓到自己後面躲避危險,但他忘了她騎在車上,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吃驚,失去平衡、往右倒,他連忙墊上去撐住,她整個人重心倚在他身上,他的手緊緊扣住她的腰間。

  尖銳的煞車聲,張莉英躍下車,驚叫:「你竟敢挾持她!」

  哎,朱毅瞪大眼,神經慢了幾秒感到劇痛,他驚訝地往下瞧──一隻白色長毛中型犬,齜牙咧嘴咬住他的右小腿。

  這……該不會就是她的第四隻愛犬吧?

  ☆     ☆     ☆

  他終於登堂入室了!

  朱毅右腿架在矮矮的和式桌,舒服地半躺在墊高的軟墊上,無視一旁虎視眈耽的一女一犬,心滿意足地看著低垂的頭、專心在傷口上上藥的翟淨棻,不時配合她的動作發出唉唉的痛叫聲

  「你別作戲,爭取同情!」張莉英實在忍不住了。

  朱毅在翟淨棻抬頭看張莉英之前,做出個「你能奈我何」的表情,讓她氣得牙癢。

  「表姊,他根本是──」

  「你怎麼可以叫丫麥咬人?」翟淨棻帶著歉意看朱毅一眼,繼續數落端坐在表妹旁邊的狗狗:「你也是,你看你把人咬傷了,下次不行哦!朱醫師不是壞人……」

  ㄚ麥好像不同意地發出低沉的狺吠,張莉英讚許地拍拍好夥伴,不平地嘟嘴為自己辯護:

  「是他活該,我早就警告過他,下次再讓我遇到就放狗咬人,不知是誰還信誓旦旦說──絕不會再上門來!」氣憤的杏眼瞪事件禍首。

  朱毅理直氣壯地說:「是她主動提出早上一起運動的。」

  她──翟淨棻聞言臉微紅,無法否認他的話;是她選擇這樣的交換條件,但──解釋起來似乎很複雜;在表妹充滿疑問的詫異眼光下,她避重就輕地說:

  「火腿很喜歡朱醫師。」

  這什麼理由!表姊不會是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吧?不行!

  「那把火腿送給他,叫他趕快滾!」

  「莉英──」翟淨棻輕責表妹,不好意思地對朱毅說:「對不起,還好傷口不深,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丫麥每年都有打預防針的,要是你不放心,我送你去醫院。」

  朱毅趕快拒絕。這點小傷口他根本不當一回事,裝痛只為貪看她關心的眼神;為了把握難得的機會,他想想,補充道:「不必去醫院,只要讓我在這裡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要賴多久才肯走?!」張莉英沒好氣地問,她可是很清楚他心裡頭打什麼主意!

  朱毅不耐煩地掃張莉英一眼,旋即將焦點調回翟淨棻,裝可憐地說:「我想吃早餐。」

  讓她死了吧!張莉英暴睜的眼珠差點落地!這樣大塊頭的一個男人竟然有臉學人家裝可愛!她壓住猛冒胃酸的饑腹,有夠噁心!

  「喔,我去幫你做早餐,你等等。」他再自然不過的索求態度,令翟淨棻不由自主覺得愧疚。

  院子裡,緊貼著起居間門廊坐的火腿,聽到敏感的字眼,立刻拚命伸長脖子往屋裡望,丫嗚!丫嗚!叫得可心急了。

  翟淨棻看看火腿、看看朱毅,驀然發現他與它的表情好像,噗……她忍俊不禁,輕笑出聲,惹來朱毅、張莉英不解的眼神。

  「我做早餐去。」她低下頭,不好意思說自己失笑的原因,匆匆忙往廚房走,似想到什麼地停住腳回頭,臉上仍有來不及收斂的笑容,她問表妹:

  「你也要吃早餐了嗎?」

  看到他就反胃,哪吃得下東西,張莉英衝動地想拒絕,轉念一想,自己不吃不是平白便宜了他,

  她立刻說:「吃!為什麼不吃!」

  ☆     ☆     ☆

  確定表姊離開聽力範圍後,張莉英立即朝朱毅開啟炮火:

  「你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我絕對不允許你碰我表姊一根寒毛!」

  「哼,我管你允不允許。」

  張莉英想岔了,兩眼駭然瞪得好大!

  「你──你對我表姊下手了?你這個可惡的色魔!竟然欺負我的表姊!」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東西就往朱毅扔──

  「喂!你這個「番婆」,我哪時欺負她了?我連她的手都沒牽過!」朱毅揮手擋開張莉英丟過來的椅墊、書、報紙;當然,要是有機會,他是巴不得能「欺負」她一下的,啪!一本雜誌正中紅心──

  「沒牽過手?」張莉英嗤鼻,再看一眼朱毅臭得不能再臭的郁卒黑臉,她猶豫片刻,追問:「你……真的沒碰過我表姊?」

  叫他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在她面前親口承認這種事,不如要他的命!朱毅繃著臉強撐自尊:「誰說沒碰過,剛才你不是看到她被我抱在懷裡。」

  「赫!你真的還沒「吃到」?」張莉英心中一喜,正想出言取笑一番──

  朱毅刷地臉紅脖子粗。「笨女人!那是我尊重她,你懂不懂呀?」

  少來……張莉英暗自嗤鼻,尊重個屁!像他這種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怎麼可能沒下手?基本上她對表姊有信心的;他這隻大「黃」蜂,怎麼可能不趁機偷香竊蜜?等等!他不止一次說過表姊不是他喜歡的型,他根本沒興趣,那麼……他接近表姊一定另有所圖!

  「你要什麼?你接近我表姊是為了什麼?」

  朱毅不自在地低吼:「你白癡呀,一個男人接近一個女人還會是為了什麼!」

  「哼,別想我會受騙,你這種膚淺的男人,怎麼會懂得欣賞表姊的好,肯定有陰謀」

  「陰謀?」朱毅真想敲開「番女」的頭殼看看,「她有什麼我沒有的?我需要圖謀她什麼?」

  張莉英沒好氣地瞪他──「這就是我的問題呀,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他要的不過就是──她,這麼簡單的事,還要問個半天,呿!朱毅大翻白眼,受不了地開口:

  「我就不能只是……呃,單純的……單純的……」奇怪,他怎麼結巴了?

  朱毅覺得喉頭一陣緊縮,到口的話硬生生卡住,無法流利說出,他……他竟然感到有點……有點……害羞!一天到晚跟她表白是一回事,當著第三者說自己喜歡她,卻是意想不到的困難。

  等個半天,張莉英沒耐性聽他說完話,先說先贏!

  「我不管你心裡打什麼主意,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傷害我表姊,我們──」她加重語氣:「絕對不會放過你,告訴你,我有三個舅舅、七個表哥、四個表弟,他們都會保護表姊,不會坐視家族女性受到」

  「她不需要他們,有我保護她就夠了!」朱毅莫名對翟淨棻身邊有這麼多男性親屬感冒。

  「你保護我表姊?」張莉英下巴掉到胸口,像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沒錯!」朱毅強調地挺起胸膛,「她是我的女人,當然由我保護!」

  嘎?張莉英掏掏耳朵。

  「我沒聽錯吧?」

  「我喜歡她,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你說你喜歡我表姊耶。」張莉英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些,她噁心地皺眉,他竟然用到「喜歡」兩字,是他頭腦有問題還是她耳朵有問題?

  「廢話!我不喜歡她,幹嘛追她!」

  「怎麼可能?」張莉英無法接受地眨眼。「你怎麼可能喜歡上我表姊!」

  朱毅臉上翻滾熱浪,粗著嗓門說:「你吃飽沒事,專問為什麼!喜歡就是喜歡,還要什麼理由!」

  張莉英驚訝地發現他顴骨上尷尬的紅暈。

  「天!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囉嗦的笨女人!要他說幾次才聽得懂!

  「你不是說條件比我表姊好的女人比比皆是?」她繼續提出質問。

  「我就是喜歡她不行嗎?」朱毅耐性全無,直剌剌地回答。

  「我的媽!」張莉英難以消化這樣的事實,自言自語:「這……這怎麼可能……你們根本不適合……」

  朱毅聽了,火大地皺眉!

  「我警告你,你別在她面前胡說八道!」

  「表姊不可能會喜歡你的。」張莉英不怕死地搖搖頭,越想越覺得自己說的沒錯。管他要去喜歡誰,只要表姊別喜歡上他就好,嗯……表姊應該不會動心吧?稍稍放鬆的神經又繃了起來。

  「她非喜歡我不可!」朱毅不接受否定的答案。

  這可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他如此認真地喜歡一個女人;而且她必須負責,他這麼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男子漢已經毀在她手上了!只要一天沒見到她,就覺得做什麼都不對勁。

  這也是他有史以來第一次對自己的魅力沒信心,雖然她對自己已不復當初排拒的態度,每天早上看到他都是笑容可掬,不時會因為他的求愛話語瞼紅,可是她也從沒回應過他。他實在不想拿自己跟狗比較,但她對火腿比對他還親熱,從沒用談到狗狗時的那種既溫柔又熱情的眼神看他!

  以他的條件──多數女人不是都該趨之若騖嗎?是因為她害羞嗎?朱毅瞇眼回想她臉紅時的嬌俏模樣。哎,女人還真是麻煩咧,他每次問──你有沒有喜歡上我了?她就給他裝沒聽見、顧左右言其它,偏偏他就是拿她沒辦法。

  有眼光的女人……

  不行,他得再加把勁!

  他臉一擰,兇惡的凝瞪張莉英,話脫口而出:「你必須幫我!」

  好半晌,張莉英才找到聲音──

  「什麼?你要我幫你追表姊?哈哈哈哈……別傻了!」

  朱毅瞠目、大言不慚道:「為什麼不?有我這個表姊夫好處多多!」

  「哦?有什麼好處?」張莉英一楞。

  「你要什麼就有什麼!」

  哇喔!這麼大方?不過,也未免太小看人了。張莉英示威地叉腰──

  「你以為我會為了個人利益犧牲表姊嗎?」

  「這是怎麼回事?」

  翟淨棻一聲驚呼,目瞪口呆看著變了樣的凌亂起居室,疑問的視線移向在場的兩名嫌疑犯,發現他們兩個像做錯事的小孩般滿臉心虛,她忍著笑開口問:

  「你們兩個這麼大的人,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得動手動腳?」

  「是她不對!」

  「是他的錯!」

  兩人同時間開口,不悅地怒視對方,互相指責起來──

  「表姊,不能怪我,是他講話欠──」

  「東西都是她丟的。」

  「要不是你誤導我,我怎會──」

  「你看,我被雜誌砸到的地方都腫起來了。」

  「哼!你少誇張,你臉皮那麼厚,就算被炸彈砸到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喂!你才誇張,我要是能抵擋炸彈,你大概就能抵擋核子彈!」

  「停──」他們還真像鬥嘴的孩子,翟淨棻眉頭輕皺,想了想,對表妹說:「你負責把這裡清乾淨。」

  「表姊,不公平!你怎麼可以重男輕女!」張莉英怒火燃燒,橫視了一臉欠扁、得意洋洋的朱毅,回頭不服地看向翟淨棻。

  翟淨棻看表妹還想要說些什麼,伸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沒得商量地說:

  「自已扔自己撿,誰叫你要亂扔東西。」看她仍是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翟淨棻笑著歎口氣,換上安撫的口吻:「快啦,你把東西清一清,我們今天在這兒吃早餐,我去把早餐端過來。」

  翟淨棻後退,差點踩到了「貼身保鏢」ㄚ麥,她低頭跟它說了聲對不起,思忖地走了一步,心底覺得不太妥當,回頭交代朱毅:「你別再逗她生氣了哦。」

  誰吃飽沒事逗「番女」?

  「你以為我愛理她?她──」

  「噓……」翟淨棻豎起食指擱在唇上。

  「好吧、好吧,我閉嘴──」朱毅放棄掙扎,翟淨棻滿意地對他一笑。

  張莉英看著這一幕,眼珠子精靈一轉,臉上露出狡猾的笑容;一等翟淨棻離開,她哼著輕快的曲調,開始收拾散落地上的東西,一步一步接近朱毅。

  她似乎很開心?一定有鬼,朱毅有種不祥的預感,警備地瞇眼盯著逐漸靠近自己的張莉英;她彎腰撿起雜誌,緩緩仰起頭對上他監視的眼眸,詭異地對他微笑,勾起的唇角慢慢擴大,朱毅不由糾眉,就在互視的瞬間,她突然抬腿舉步「走」過朱毅。

  凝凍的數秒後,朱毅發聲暴喝:「臭女人!你──你竟然從我身上踩過去!」

  張莉英藏不住得逞的快意,俏皮地對他眨眼,模仿表姊豎起食指,發出噓聲。哈哈哈!真是太爽快了!她在心裡頭狂笑。

  「朱醫師,你答應我閉嘴的。」翟淨棻聞聲而來,探頭指責朱毅。

  「她、她──」

  翟淨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重申道:「你自己答應的。」

  「可是她──」

  「噓……」翟淨棻再次制止他,同時在嘴前來回比劃,用力比著拉上拉鏈的動作。看她認真的模樣,不知怎的,他就是忍下了氣。朱毅無奈皺眉,對她頷首表示遵命,她甜甜的笑撫平了他滿腹的冤屈。

  嘖嘖……真是神奇!張莉英咋舌不已,沒想到他這麼聽表姊的話,看來他說的是真的,他真的煞到表姊了!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9 00:3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